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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佳人 -【金枝御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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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6 23:55:5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金枝御葉 作者:笑佳人

【內容簡介】:

  蕭霆風流俊雅,是個紈褲,

  景宜貌美胸小,高冷禁慾。

  身體互換後,蕭霆一邊替景宜討好父皇,一邊豐胸養顏練腰,婚後好造福自己,

  未料熬到生子前夕,他也沒能變回去!

  蕭霆心慌:會不會很疼?

  景宜哄他:據說咬咬牙就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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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6 23:56: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天藍如洗,午後日頭暖融融的,段姑姑歇晌醒來,讓小宮女搬把籐椅放到院子裡,她愜意地靠在上面,一邊吃瓜子一邊看遠處四個小宮女踢毽子。她素來和藹可親,小宮女們敬她卻不怕她,盡情地玩樂,嘰嘰喳喳的,像冬日暖陽底下的麻雀。

  段姑姑眼睛看著那邊,耳朵卻好使,聽到院門口有腳步聲,第一個轉了過去。

  「姑姑好悠閒啊。」來人乃太后身邊大宮女之一,名叫如意,二十左右的年紀,穿一條淡紫色長裙,臉蛋肉乎乎粉嘟嘟的,顯得親暱可人。

  段姑姑卻飛快扔了手中剛咬破皮的瓜子,起身招呼道:「是不是太后娘娘有吩咐?」

  段姑姑是鳳陽閣的掌宮女官,負責三位公主的衣食住行,如意常來這邊傳太后口諭,與段姑姑很是熟悉了。瞅瞅東邊的甘露宮,如意笑著解釋道:「威遠將軍府的三公子送了一隻能說會道的鸚鵡賀壽,太后娘娘請四公主去看熱鬧呢。」

  今日是正月十五,上元佳節,卻也是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壽,諸皇親國戚誥命夫人要等晚宴才能進宮為太后賀壽,但威遠將軍府乃太后娘家,自然可以率先進宮。

  「三公子最會哄太后娘娘高興,怪不得皇上也喜歡他。」段姑姑喜笑顏開地附和道,然後要引如意去四公主的甘露宮。只是傳話這種小事,如意笑著勸道:「姑姑坐吧,我自己過去就行,來了這麼多次了,又不是不認識路。」

  段姑姑也就客氣下,既然如意這麼說,她就站在那兒目送如意,等如意繞過走廊拐角,她才重新坐到了籐椅上。

  那邊如意轉個彎,就對上了一座精緻的花園。雖然是寒冷的正月時節,但花園裡松柏青翠,假山池水點綴其中,景色亦頗為雅緻。放眼望去,花園北面是丹華宮,裡面住著麗妃所出的三公主,西邊是迎春宮,裡面住著榮妃所出的五公主。

  如意視線一轉,落到了東邊四公主的甘露宮。

  想到這會兒正在太后身邊盡孝的三位公主,如意不由嘆了口氣。

  皇上一共有五位公主,長公主生來體弱,小小年紀就病逝了,皇后先後沒了太子、長公主,心痛到臥床不起,恰好當時一位貴人難產,才生完二公主就香消玉殞了,皇上便把二公主交給皇后撫養。對二公主,皇后視為己出,二公主長大後,皇后向皇上求情,希望皇上恩准二公主繼續住在鳳儀宮。

  皇上準了,如此二公主有皇后照顧疼惜,日子過得能不舒服?

  再說三公主,生母麗妃在後宮最為受寵,三公主女憑母貴,從小就最受皇上寵愛,簡直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五公主呢,生母榮妃出自威遠將軍府,娘倆都有太后做靠山,且五公主嬌憨嘴甜,皇上也非常喜愛。

  只有四公主,過得最可憐。其母莊妃曾經是京城第一美人,據說進宮前與屢立戰功的展將軍情投意合,卻被皇上半路插了一腳,封為妃子接進宮中。那陣子莊妃頗為受寵,莊妃冷淡不愛笑,皇上想方設法討她歡心,沒想到四公主三歲那年,展將軍命喪戰場,消息傳進宮裡,莊妃竟丟下女兒,吞金自盡了。

  皇上對外宣稱莊妃病故,對內卻因莊妃與展將軍的私情遷怒於四公主,平時不聞不問,四公主病了他也不管,只當沒有這個女兒,幸好太后、皇后慈愛,對四公主多有照顧,嚴懲了幾個苛待四公主的宮女,否則四公主能否平安長大都不可知。

  這樣的身世,怪不得會長成現在冷漠寡言的性格,就說今日,早上四位公主一同去給太后拜壽,二、三、五公主都留在慈安宮了,只有四公主送了一幅百鶴圖,坐了會兒便告退離開,大喜的日子非要一個人孤零零在甘露宮過。

  「如意姐姐!」

  明心剛從淨房回來,看到如意,她忙高聲打招呼,順便知會裡面看書的主子。

  景宜人在書房,聞言放下手中史書,起身往外走。

  很快書房門口就多了一道蓮紅色的身影。

  看到景宜,如意不由怔在了那裡。

  景宜十五歲了,模樣酷似亡母莊妃,生了一雙偏狹長的丹鳳眼,本是極勾人的容貌,偏景宜不苟言笑,無時無刻都沉著一張臉,眼神更是清冷,久而久之,宮裡上下對她的印象就只剩下了冷,漸漸忽視了這位四公主的美貌。

  人冷,景宜穿衣也常穿素淡顏色,因今日太后過六十大壽,早上景宜換了條紅裙,一回甘露宮就脫了,歇晌後想想晚上還要去太后那邊赴宴,才又接受明心、明湖的安排,穿了這條蓮紅色的妝花褙子。

  如意就是因為這條蓮紅褙子愣住的,但當景宜站在台階之上,丹鳳眼清冷地掃過來,如意忽然心中一緊,那感覺,竟比見到兩位王爺還要慌張,彷彿眼前的不是公主,而是冷峻皇子。

  「四公主,太后娘娘新得了一隻能說會道的鸚鵡,請您過去瞧瞧呢。」垂下眼簾,如意恭敬地道。

  景宜頷首,「走吧。」

  如意忍不住再次看向她頭頂,光禿禿的就一根碧玉簪子,真的合適嗎?

  景宜卻沒注意到宮女的眼神,逕自往前走了。

  明心常隨主子去別的宮裡,朝如意笑笑,示意她一道走。

  ~

  慈安宮。

  景宜過來的時候,二公主、三公主不願打擾太后與娘家人敘舊,看完鸚鵡就識趣地告退了,等傍晚再隨各自母親來赴席,只有榮妃與五公主留在這邊,繼續陪威遠將軍府的女眷說話。

  姜老太君今年五十七,比太后小三歲,兩人是嫡親的大姑子與弟媳關係。先帝去的早,太后只生了延慶帝一個,姜老太君卻連續生了兩子一女,長子正是如今蕭家家主威遠將軍,次子是文官,唯一的女兒被延慶帝看中,進宮封了榮妃。

  簡言之,蕭家深受延慶帝倚重,在京城頗有名望。

  蕭家子孫也很有出息,但太后與姜老太君最寵愛的卻是最沒出息的長房三子,蕭霆,這不,其他幾個侄孫拜過壽都去前面了,只有蕭霆與五歲的淳哥兒被太后留了下來,捨不得放兄弟倆走。

  「霆生四月要考院試了,有把握嗎?」太后懷裡摟著淳哥兒,笑眯眯地問芝蘭玉樹般站在暖榻前的蕭霆。

  聞聽此話,姜老太君笑容僵硬起來,旁邊蕭家長媳柳氏則狠狠剜了那不爭氣的兒子一眼。她生了四個兒子,老大老二學了一身好功夫,都是大周赫赫有名的少年英雄,淳哥兒還小看不出什麼,只有這個老三,讓他學武他吃不了苦,蹲一會兒馬步就跑去祖母面前抱怨,既然不想學武,那就讀書考科舉,結果光童生就考了三年……

  反正這次院試,柳氏是一點希望都沒抱的,兒子整天招貓逗狗,何時讀過書?

  蕭霆天性頑劣,最怕長輩們問他學問,嬉皮笑臉地道:「姑祖母,今兒個是您大壽的好日子,我都送您壽禮了,姑祖母就饒了我吧,您再問下去,我怕我娘氣得席上吃不好飯了。」

  淳哥兒見三哥笑,他聰明地先去看娘親,見娘親繃著臉,男娃便抿著小嘴,跟娘親一條心。

  太后笑著數落他:「你娘那是盼子成龍,好,今天我先饒了你,四月裡你要是考不上秀才,你就等著吧,看我怎麼教訓你。」

  「教訓你!教訓你!」一旁金絲籠裡的綠毛鸚鵡撲棱撲棱翅膀,跟著學舌道。

  淳哥兒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蕭霆氣得俊臉漲紅,狠狠地瞪著自己找來的鸚鵡,恨不得拔了鸚鵡毛。

  滿屋歡聲笑語裡,景宜到了。

  「景宜快進來。」太后慈愛地喚道,屋裡眾人也都齊齊看向門口。

  小宮女挑開門簾,景宜低頭跨進門檻,進屋後目光迅速掃過眾人,然後神色淡漠地走到太後面前,朝太后、姜老太君、榮妃見禮,禮數週到卻恭敬疏離。至於柳氏與蕭家二夫人,得向她行禮。

  禮畢,太后指著蕭霆給她介紹:「這是你三表哥,景宜還認得吧?」

  景宜淡淡看了蕭霆一眼,點點頭。

  她沒事人一樣,蕭霆卻有點不自在。除夕那日五公主與他打賭,賭他敢不敢扯四公主頭髮,蕭霆雖然也有點怕冷冰冰的景宜,但他更不想被五公主嘲笑沒膽,因此故意趁景宜不備,把她頭上的髮簪搶走了。

  髮簪脫落,景宜陡然回首,烏髮隨風飛揚,白皙臉龐似寒山之巔的雪蓮花,冷豔清麗。

  蕭霆先是驚豔,跟著便是驚悚,半個月過去了,此時想到景宜當時看他的眼神,蕭霆仍然心裡犯怵,那哪是一個貌美姑娘該有的眼神啊,簡直比家裡老子發怒時還嚇人。

  太后熟悉景宜的性子,知道景宜不善言辭,笑著讓景宜去那邊看鸚鵡。

  景宜對鸚鵡沒興趣,不過太后一番好意,她道謝過後,還是朝鸚鵡走了過去。

  「小妞給爺笑一個!」

  籠子裡的綠毛鸚鵡看到她,突然叫了這樣一句。

  景宜頓足,美眸冷冷地盯著那隻鸚鵡。

  「我沒教它說這個!」眼看景宜好像要轉過來,蕭霆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生怕被斥責,連忙搶著辯解道。他是愛玩,但他至今都沒碰過女人,院子裡是小廝伺候,在外他也從不去煙花之地,鬼知道這鸚鵡跟誰學的孟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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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6 23:56: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蕭霆咬定自己沒有教鸚鵡說調戲人的話,但從太后到景宜,沒人信他。

  誰讓他素來不著調呢?

  「還不快向四公主賠罪!」柳氏恨鐵不成鋼地訓斥兒子。

  蕭霆真是冤死了,可鸚鵡是他帶進宮的,被唐突的景宜雖不受寵,卻也是貨真價實的公主,蕭霆只好不情不願走到景宜身旁,苦著臉彎腰拱手道:「怪我沒調教好鸚鵡,還請四公主大人大量,別與我計較?」

  「無礙,三公子不必自責。」景宜微微偏首,看著他衣擺道。

  她音色動聽,語氣卻冷冰冰的,蕭霆看著對面的白底裙子,忽然想到一件事。他常常進宮拜見太后,與宮裡幾位公主都很熟悉,二三五公主均喚他表哥,只有四公主相處最少,稱呼也最生疏。

  他慢慢直起身。

  景宜已經走到金絲籠前了,背對暖榻而站,太后等人看不見她神情,蕭霆因為離得近,將景宜淡漠的白皙側臉看得清清楚楚。十五歲的公主,紅唇抿著,看鸚鵡的眼神古井無波,如看死物。

  蕭霆就覺得,這位四公主與他見過的所有貴女都不一樣,渾身沒有一點女孩子應有的嬌氣,怪不得皇上最不喜她,照這樣下去,將來哪個男人敢給四公主當駙馬?

  「霆生去前面找你大哥他們,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柳氏怕兒子再闖禍,頭疼地吩咐道。

  蕭霆也不想跟一群女眷待著,迫不及待地告辭而去。

  此時距離晚宴只剩小半個時辰了,太后讓景宜、五公主、蕭霆堂妹蕭玉溪領淳哥兒去西暖閣玩,一來她們大人還有話說,二來也是不想景宜在這邊拘束。但景宜沉默寡言,公主裡只有二公主能跟她說上話,活潑好動的五公主完全沒法跟景宜相處,到了西暖閣,五公主熟稔地爬上暖榻,吩咐宮女拿副棋來,她與蕭玉溪面對面而坐,下雙陸玩。

  淳哥兒挨著堂姐坐,時不時指著棋盤教堂姐走棋,五公主、蕭玉溪嫌他瞎指揮,讓他一邊玩去。

  淳哥兒不高興地嘟起小嘴兒,三哥嫌他,堂姐表姐也嫌他……

  大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落到了坐在窗前的那道身影上。

  淳哥兒爬到榻沿,五公主身邊的碧蘭見了,忙過來幫他穿鞋,笑著問:「小公子要喝茶嗎?」

  淳哥兒搖搖頭,張開手示意碧蘭抱他下地,到了地面,淳哥兒就不理會碧蘭了,試探著朝景宜的方向走去。碧蘭不放心地跟著,走到一半,見四公主偏首望來,碧蘭下意識地停住腳步,不敢再靠近。

  景宜看了淳哥兒一眼,轉瞬又重新看窗外。

  「四表姐,你怎麼不去跟我表姐玩?」淳哥兒非常自來熟,停在景宜身邊,仰著腦袋問。

  景宜話少,但她懂禮數,看看男娃,她如實道:「我不會。」

  淳哥兒眼睛亮了,興奮道:「我會,我教你下!」

  說完不給景宜拒絕的機會,扭頭吩咐碧蘭去拿棋盤。碧蘭愣愣地看向淳哥兒的「新棋友」,見四公主冷漠的臉上並沒有否決的意思,這才做夢似的去使喚慈安宮的小宮女。

  暖榻上,五公主、蕭玉溪不約而同地看向景宜,再看向彼此,眼裡都裝滿了震驚。景宜那樣冷冰冰的孤傲人物,竟然願意幫她們哄孩子?

  淳哥兒沒想那麼多,因為有了玩伴而高興,小大人似的坐到景宜對面,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我祖母會下雙陸,還會打葉子牌,我都是跟我祖母學會的,除夕那晚我還贏錢了……」

  景宜面無表情地看著男娃。

  少頃,宮女端了棋盤來。

  景宜從小性格孤僻,不喜與任何人玩,宮裡的女先生教她們讀書寫字、琴棋書畫、女紅規矩,教什麼景宜學什麼,當分內事,但私底下其他公主愛做的,譬如雙陸這種純粹打發時間的玩意,景宜就沒有學。

  她不會,淳哥兒非常有耐心,一遍一遍地講,景宜就隨便陪淳哥兒玩了幾局,開始兩盤是真輸,後面就是故意讓著淳哥兒了。淳哥兒沒看出來,下得津津有味,太后派人喊她們要去赴席了,淳哥兒意猶未盡地對景宜道:「下次我再跟你玩!」

  景宜沒接話。

  ~

  晚宴結束,太后還要去看戲,延慶帝與皇后一左一右地陪著她,後面跟著麗妃、淑妃、榮妃等妃嬪。其他公主有母妃領著,景宜一人走在妃嬪之後,淡漠的神情,與周圍喜形於色的妃嬪格格不入。

  落座時,公主們被安排在了一塊兒。

  景宜把裡面挨著三公主的席位讓給了五公主,她坐邊上,旁邊姐妹們竊竊私語,景宜眼睛望著戲檯子,靜默地像一尊公主像。

  「三哥,四表姐陪我下棋著,她不會下雙陸,一直輸。」景宜身後隔了兩排,淳哥兒望望景宜的背影,小聲地同兄長嘀咕道。

  蕭霆嗤笑,「你睡著做夢了吧。」冷若冰霜的四公主怎麼可能有閒情哄弟弟,他這個親哥哥都懶得哄。

  被兄長質疑,淳哥兒著急了,想拉著兄長去找四公主對質。蕭霆伸手就彈了弟弟一個爆栗,「老實待著,不然下次不帶你進宮。」

  淳哥兒這才罷休。

  太后大抵是太喜歡蕭霆這個侄孫了,戲台上動靜那麼大,她竟然聽到了蕭霆這句訓斥,回頭看看,以為淳哥兒人小坐不住了,想想上元佳節孩子們可能更喜歡賞燈,就慈愛地對二公主道:「你們姐幾個去賞燈吧,睏了就直接回宮歇息。」

  二公主還沒答話,五公主先笑著站了起來,「皇祖母真好!」

  延慶帝無奈地看了眼五公主,今日是太后大壽,女兒們但凡懂點事,都該留在這裡陪太后的。不過目光無意掃過邊上冷著臉的景宜,延慶帝嘴角緊抿,繼續看戲了。

  二公主只好領著三個妹妹去賞燈,半路蕭玉溪、蕭霆、淳哥兒也加入了進來。

  離戲檯子遠了,淳哥兒再也按捺不住,跑到景宜面前道:「四表姐,你陪我下雙陸著,是吧?」

  景宜不明所以,點點頭。

  淳哥兒得意地看向兄長。

  蕭霆就像沒聽見這邊的談話似的,指著鏡湖的方向道:「咱們去湖邊吧,那裡燈景最好。」

  五公主第一個附和,蕭霆便在前面領路了,淳哥兒氣呼呼地去找兄長,非要拉兄長過來聽景宜為他作證,被蕭霆揉揉腦袋給抱了起來,不許他再亂說話。到了湖邊,一行人沿著堤岸慢走賞燈,明心忽然腹痛,尷尬地請示主子。

  景宜讓她先去淨房,然後對二公主等人道:「你們繼續賞燈,我在這邊坐坐,稍後先回宮了。」

  二公主想留下來陪她,景宜道謝婉拒,她只想一個人靜坐。

  二公主憐惜地看她一眼,轉身與三、五公主繼續前行。

  鏡湖岸邊種了一圈垂柳,花燈掛在柳枝上,風吹燈影晃動,水面燈光月色重疊,泛著粼粼的光芒。景宜端坐在一條長椅上,定定地望著湖面上的明月倒影,身後是戲台那邊傳來的抑揚頓挫的唱戲聲。

  坐著坐著,餘光忽然掃到一道身影,以為明心回來了,景宜起身,沒想到剛轉過去,身後竟詭異般多了一人,月色下男人俊臉陰沉如鬼。景宜大駭,對方卻趁她震驚的空隙猛地將她拽到懷裡,並同時摀住她嘴。

  他手裡有條帕子,景宜口鼻被堵,一邊拚命掙扎一邊努力掙脫對方的箝制,可掙著掙著,身體突然無力起來,視線也漸漸模糊,近處搖晃的花燈越來越暗,直到融入夜色,只剩一片漆黑。

  景宜慢慢閉上了眼睛。

  兇手飛快抱著她走到湖邊,小心翼翼將她放入水中,細碎的水聲登時被水波拍岸聲吞噬。眼看著景宜完全沉到了水面之下,兇手便如來時那般隱匿而去,轉眼消失在了燈光照不到的黑暗裡。

  賞景的公主不見了,害人的兇手也離開了,湖邊再次恢復了靜寂,然而沒過多久,又被兄弟倆的拌嘴聲打破了。

  「不就是一個破荷包嗎?丟了就丟了,回頭讓丫鬟再給你做一個。」

  「那是娘給我做的!」

  淳哥兒低頭盯著地面,堅持要找自己剛剛丟的荷包。蕭霆嫌他麻煩,不過眼看距離與景宜分開的地方越來越近,他莫名地緊張起來,更多的時候都在留意岸邊,試圖發現那道清冷的身影。

  可惜一直走到景宜方才坐著的長椅前,蕭霆都沒看到人。

  說不出為什麼,蕭霆隱隱有些失望,就在他以為景宜已經回了鳳陽閣時,明心腳步虛浮地趕了過來。看到蕭家兄弟,明心遠遠地點頭行禮,左右張望一圈,她才虛弱地問道:「三公子可否見過我家公主?」

  蕭霆滿臉不解,對著長椅道:「她說要在這裡等你……」

  話沒說完,突然發現長椅下的陰影裡躺著一枚玉珮。蕭霆愣了愣,隨即鬆開弟弟,蹲下去撿玉珮,正要仔細打量玉珮紋飾,旁邊明心突然發出一聲驚叫:「這是莊妃娘娘留給公主的玉珮,公主從不離身的!」

  淳哥兒不懂這話的含義,蕭霆神色卻凝重起來,看著玉珮,聽著湖水拍岸聲,蕭霆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懾人的念頭。叮囑弟弟原地站著別動,他幾個箭步衝到湖邊,藉著樹上花燈,一眼看到湖底有道身影,正往遠處漂去,幾乎快看不見了!

  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情形,蕭霆又驚又駭,但他很快反應了過來,飛速脫下外袍並順勢將景宜的玉珮藏到袖袋丟給明心,回頭便躍入水中,憑著本能去追水底的身影。

  藉著躍下來的那股衝勁兒,蕭霆還真的抓到了水中人。

  將人拉到懷裡,確認這就是景宜,蕭霆大喜,然下一刻,他突然又慌了起來!

  完了,光想著救人了,忘了自己不通水性!

  蕭霆急得撲騰起來,可懷裡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公主,任他如何撲騰也無法鑽出水面。憋氣越來越艱難,死亡的恐懼襲上心頭,蕭霆最後看向懷裡的女人,本想鬆開她自己逃生,對上景宜安睡一般的美麗面容,蕭霆卻鬼使神差般托住她後腦,低頭堵住那不知何時張開的紅唇……

  把口中所剩不多的氣息,渡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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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6 23:56: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上元節剛過,京城就傳出了一樁新鮮事。

  四公主在湖邊賞燈不慎落水,威遠將軍府三公子跳水救人,卻因不諳水性險些喪命,最終還是聞訊趕來的小太監將二人從湖裡撈起,一個送回甘露宮診治,一個被蕭家眾人帶回了威遠將軍府。

  百姓們把這事當茶餘飯後的談資,將軍府裡卻亂成了一團鍋。

  「不是嗆水嗎,怎麼昏迷這麼久還沒醒?」

  蕭霆住的院子叫陶然居,上房裡面,姜老太君坐在孫子床邊靠床腳的位置,憂心忡忡地問李太醫。小孩子貪玩溺水屢見不鮮,一般救上來吐出積水就能好,怎麼輪到孫子與宮裡的四公主,卻一直昏迷不醒?

  正月的天,太醫額頭竟然冒出了一層汗珠。四公主落水昏迷,皇上不曾過問,但太后、皇后都很關心四公主,先後訓斥了他們一番,聽說將軍府請太醫,同僚們都擔心被埋怨想方設法躲著,偏他倒霉,被派了過來。

  「老太君切莫著急,三公子脈象穩健,應無大礙,院使大人正與諸位太醫共商對策,一有消息會立即告知老太君與蕭將軍。」垂著眼簾,李太醫把麻煩推給了太醫院院使。

  京城名醫、太醫都這麼說,姜老太君就是著急也沒辦法,只能等著。

  「娘,您先回房休息吧,霆生醒了我派人去知會您。」柳氏孝順地勸道,昨晚還嫌兒子丟人,此時眼角眉梢同樣掛滿了擔心,雖然兒子多,可哪個都是她心頭的肉,便是老三不爭氣,她也受不了兒子出事。

  姜老太君快六十的人了,已經擔心了一晚上,這會兒確實有點撐不住,再三叮囑兒媳婦仔細盯著孫子,這才站了起來。蕭家長孫蕭御素來沉穩,主動扶住祖母手臂,送老人家回去。

  送走婆母,柳氏坐到床前,對著兒子唉聲嘆氣。

  「平時讓他練武他偷懶不練,連游水都不敢,這回遭罪了吧,沒救人的本事,就別瞎逞英雄。」老二蕭嶄甕聲甕氣地數落三弟道。他今年十九,只比蕭霆大兩歲,但他生的非常高大結實,兄弟倆站在一塊兒,如果說蕭霆是挺拔的翠竹,蕭嶄便是一人合抱粗的壯樹。

  「行了,等他醒了你再說他,現在說有什麼用。」柳氏煩躁地道。

  蕭嶄最聽母親的話,連忙閉上嘴。

  淳哥兒趴在床前看兄長,大眼睛裡裝滿了擔憂。雖然三哥沒本事,但三哥很勇敢,淳哥兒很佩服自己的三哥,決定以後再也不跟著娘親嘲笑三哥沒出息了。想著想著,擠掉了一對兒淚疙瘩,被男娃偷偷抹掉。

  到了晌午,柳氏讓兩個兒子帶淳哥兒去用飯,她一個人在這邊守著,端著補湯一點一點的餵兒子,餵了淺淺三勺,忽見兒子皺了皺眉頭。柳氏大喜,慌亂地把湯碗交給丫鬟,回頭輕聲喊兒子:「霆生,霆生……」

  景宜頭疼欲裂,耳邊的聲音越清晰,她頭疼地就越厲害。

  直到一隻清涼的手貼到她額頭,像是風忽然停了,萬籟俱寂。

  短暫的平靜後,風波又起,景宜記起了昏迷前的那一幕,她在湖邊等明心,突然有人衝過來……

  遍體生寒,景宜猛地睜開眼睛。

  「霆生,你可算醒了!」兒子平安無事,柳氏喜出望外,激動地拿帕子拭淚。

  景宜愕然地看著床邊的柳氏,她自然認得柳氏,只是……

  正意外柳氏為何會在身邊,景宜忽的注意到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上面掛著淺藍色的紗帳。景宜自懂事後就一直用白色的帳子,這裡……目光投向柳氏身後,看著各處貴氣十足的陳設,景宜越來越震驚。

  她到底在什麼地方?

  「霆生?」察覺兒子神色不對,柳氏回頭看看,確定沒有古怪,再疑惑地問兒子。

  景宜眉頭皺的更深了,忍不住坐了起來,剛要詢問柳氏到底發生了什麼,忽然覺得身上哪裡好像不太對。景宜下意識低頭,最先看到的是攥著被子的一雙手,白皙如玉,與她膚色相仿,但這雙手明顯大了好幾圈……

  緊跟著,景宜的視線驚駭地落到了胸口。

  她身上穿著白色的中衣,中衣領口鬆了,露出裡面一片平坦的胸膛!

  景宜難以置信地盯著那裡,渾身僵硬。

  兒子表現地太古怪,柳氏著急了,先派丫鬟去請安置在客房休息的李太醫,再擔憂地扶住兒子肩膀,「霆生,你到底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聽著柳氏口中的「霆生」,景宜腦海裡冒出一個太過荒謬的念頭,她無法接受,只是,看著那雙陌生的手,景宜不受控制朝遠處一人多高的西洋鏡望去。急於知道答案,景宜不顧柳氏阻攔,抬腿下地,連鞋都沒顧得上穿,幾個箭步跨到了鏡子前。

  擦得乾淨明亮的鏡子裡,立即多了一道修長的身影,少年郎披散著頭髮,但那修長的眉,漂亮的桃花眼,還有蒼白俊美的臉龐,分明便是那個有名的紈褲,蕭霆!

  景宜驚駭地後退兩步,鏡子裡的人跟著後退。

  「霆生你到底怎麼了,別嚇唬娘啊!」柳氏真的慌了,跑過來扶住兒子。

  景宜看看旁邊矮她許多的柳氏,對上柳氏驚慌的眼睛,她竟然慢慢平靜了下來。現在的情況很明顯了,雖然匪夷所思,但她確實附在了蕭霆身上,至於蕭霆的魂魄去了哪裡,亦或者她為何會佔了蕭霆的身體,她都一無所知。

  景宜是個冷性子的人,這樣的人遇事也最容易冷靜下來。

  既然變故已經發生了,當務之急,是先弄清楚來龍去脈。

  「我……沒事。」一開口就是陌生的聲音,似乎與她昨日熟悉的蕭霆說話聲有些不同,景宜頓了頓,才生澀地說完了三個字。

  柳氏沒覺得兒子聲音有何不同,兒子終於說話了,她稍微鬆了口氣,瞅瞅兒子那兩隻大腳丫子,心疼道:「快回去躺著,好不容易醒了,別又折騰病了。」說著扶著兒子往床邊走。

  雖然佔據了蕭霆的男兒身,但景宜習慣姑娘家的走路步伐了,步子邁地比較小。柳氏現在最關心兒子的身體,沒注意到這點變化,只嫌兒子走得慢,不由催了兩句。景宜心細如髮,馬上想到了她與蕭霆步伐的區別,鬼使神差地跨大了些,走得很是彆扭。

  重新躺好,柳氏急切地幫兒子掩好被角,眉眼溫柔。

  景宜心虛地垂著眼簾,她不想佔蕭霆的便宜欺瞞關心他的家人,但在弄清楚真相之前,她得先保護自己,否則讓柳氏知道她兒子的魂魄沒了,柳氏又會如何處置鳩佔鵲巢的她?

  應該會稟報給皇上,皇上呢?

  以那位父皇對她的厭惡,恐怕會下旨滅了她這個妖孽女兒吧?

  景宜不敢冒險,雖然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但她不想冤死。

  回想一番蕭霆對柳氏的稱呼,景宜平躺著,看看柳氏,她低聲問道:「娘,我怎麼病倒了?」

  提起這茬,柳氏的火氣登時冒了起來,瞪著兒子道:「你還好意思問,四公主落水就落水,你喊人幫忙救她便是,你一個旱鴨子跳下去添什麼亂!從昨晚昏迷到現在,你知道我跟你祖母有多擔心嗎!」

  景宜默然。

  原來兇手迷暈她後將她丟到了湖裡,是蕭霆救了她,那麼,她佔了蕭霆的身子,蕭霆是否……念頭一起,景宜蒼白的臉龐突然泛起一絲淺紅,她醒來最先注意到了身體的變化,如果蕭霆魂魄真的在她那邊,豈不是……

  「知道丟人了?」柳氏還以為兒子因為救人不成反被救害臊了,沒好氣地數落道。

  景宜只能繼續保持沉默,心底卻不知該期待蕭霆那邊落個什麼結果。

  ~

  鳳陽閣。

  與蕭家陶然居的熱鬧相比,四公主的甘露宮就冷清多了,延慶帝對這個女兒置之不理,太后、皇后親自過來探望過,但四公主遲遲不醒,兩位貴人分別留了小宮女在這邊盯著,她們先回宮了,公主們也四散而去。

  只有明心、明湖一直守在四公主床邊,黯然落淚。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走開了,公主肯定不會失足掉到湖裡。」明心跪在床前,自責不已。

  明湖看眼門外,再看看昏迷中的公主,壓低聲音道:「若公主是失足落水,娘娘留給公主的玉珮怎會落在長椅之下?」她們的公主可不是丟三落四的人,再說就是丟金子銀子,也不可能丟那枚玉珮。

  明心詫異地抬起頭,「你是說,有人故意要害公主?」

  明湖面容沉重地點點頭,對著床上可憐的姑娘道:「現在只能等公主醒了再問了。」

  話音剛落,床榻上忽然傳來一聲嬌嬌的嚶嚀……

  兩個宮女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哆嗦,自家公主何時發出過這種聲音?

  蕭霆可沒管那麼多,他難受,他渾身不舒服,既然不舒服,當然要哼唧兩聲,只是才哼了一聲,蕭霆就打住了,狐疑地睜開眼睛。不對啊,怎麼好像聽到女人的聲音了?

  「公主,您醒了!」明心、明湖一起湊了過來,驚喜地看著自家公主。

  蕭霆卻被這兩張意料之外的面孔嚇了一跳,回神後,瞪著眼睛罵道:「誰是你們……」

  「公主」兩字還沒說出來,蕭霆抬手就要捂嘴,抬到一半,又僵住了。

  他直直地盯著面前的那隻手,白白的,嫩嫩的,青蔥一樣纖細。

  這是他的手?

  蕭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剛要翻過來再看看,旁邊明湖擔心公主病了,想要摸她額頭,蕭霆餘光瞥到影子,想也不想就往裡躲,並無意識做了個右手捂胸的動作。

  摀住了,軟軟的。

  蕭霆瞪大了眼睛,盯著床角看了好一會兒,才一點一點地往下低頭。

  他只是跳水救人,難不成在水裡泡了太久,胸口給泡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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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6 23:56: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蕭霆苦著臉挑開中衣衣襟,挑的時候腦袋往旁邊歪,覺得挑的差不了,再看鬼似的往底下看,然後就看到了一隻小「包子」,只一眼,蕭霆便被燙了般鬆開手,緊緊閉著眼睛,卻揮不散腦海裡的那隻包子。

  像祭拜時用的白麵包子,攢尖兒的地方還得點個紅點。

  不知哪來的火,一股一股地往臉上竄,蕭霆抓起被子蓋住臉,腦袋快要炸了。

  他怎麼變成了一個女人!

  那兩個宮女有一個是四公主身邊的,難道他變成了四公主?

  孤傲清冷的四公主,包子才那麼小,她傲什麼傲……

  各種念頭在腦袋裡東衝西撞,若不是身邊有人,蕭霆真想大聲罵爹!

  「公主,公主你怎麼了?」床上的姑娘彎腰捂著臉,瞧著彷彿十分痛苦,明心、明湖急了,當即就想去稟報段姑姑,讓段姑姑派人去請太醫。

  「都別動!」

  蕭霆猛地抬起頭,丹鳳眼明亮地近似張揚,臉上還帶著一絲紅暈。

  明心、明湖登時頓在了原地,看看自家公主,再互視一眼,眼底都藏不住驚詫。在甘露宮伺候這麼多年了,四公主幾乎沒有常人的喜怒哀樂,永遠都是一副淡漠的模樣,今日是她們第一次在四公主臉上看到這樣生動的表情,也是第一次聽她大聲下令。

  「你們……先下去,我不叫你們誰也不許進來。」低著頭,蕭霆努力忽視從自己口中發出來的女人聲音,手臂上汗毛一根根倒豎了起來,如果有的話。他肯定是有的,四公主有沒有他還不知道……

  兩個宮女順從地聽從了主子的命令。

  人走了,房間恢復了寂靜,身邊無人,蕭霆勉強鎮定了些,一把掀開被子,直奔梳妝台旁邊的西洋鏡。鏡子裡出現的果然是四公主那張……

  近距離看著鏡中的「四公主」,蕭霆漸漸愣住了。裡面的姑娘烏髮順滑地垂了下來,如上好的黑緞,襯得她肌膚美玉一樣白皙瑩潤。她的臉沒有繃著,呆呆的不再讓人害怕,她的眉很細,像兩片清秀柳葉,眉下丹鳳眼純淨澄澈,眼尾上挑……

  蕭霆看向「她」眼珠,鏡中的四公主也看向了他。

  撲通撲通的,心跳加快,蕭霆忽然不敢再看。

  他垂下了眼簾,頓時又對上身上寬鬆的白色中衣,褲腿底下,一雙秀氣的小腳丫露出了小半個,十根腳指頭圓潤白淨,一個比一個可愛。看到腳,這才發覺腳底的冷意,蕭霆冷不丁打個寒顫,三兩步跑到床上,一把將被子拉了起來。

  撞鬼了,他真的變成了四公主!

  還能變回去嗎?萬一一輩子都變不回去,他……

  四公主一點都不受寵,皇上出行從不帶四公主,也就是說,四公主幾乎出不了宮,宮裡這麼狹窄的地方,即便四公主能自由行走,待在宮裡又有什麼樂趣?而且女人都得嫁人……

  想到被一個男人娶回家的情形,蕭霆又狠狠地打了個冷戰。

  必須想辦法換回去!

  「快去找太醫!」重新丟開被子,蕭霆朝門外大吼道。

  外面明心明湖,以及太后、皇后留下的宮女都被這聲驚慌急促的聲音嚇住了,明心飛快去找段姑姑,剩下三個一起跑到內室,就見四公主坐在床上,氣鼓鼓惡狠狠地瞪著她們。

  「公主?」明湖有點不敢靠近了,白著臉望著床上的人,這真的是她家公主嗎?會不會公主落水後,中邪了?皇宮建了數百年,聽說不少宮女都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湖裡……

  越想越瘆得慌,明湖雙手都隱隱發抖。

  但那畢竟是她的公主,壯著膽子,明湖慢慢前行兩步,試探著問道:「公主,您認得我嗎?」

  蕭霆只知道另一個宮女叫明心,但剛剛他聽到兩個宮女談話了,聞言挑眉,凶巴巴地瞪著明湖道:「你是明湖,問這個……」

  說到一半,對上明湖與另外兩個宮女狐疑懼怕的眼神,蕭霆終於意識到了不對。他知道自己附到了四公主身上,這些宮女不知道,此時他與四公主的脾性相差太大,宮女們是不是以為四公主被鬼上身了?

  雖然跟鬼上身差不多,但他不是鬼啊!

  心思轉了轉,蕭霆努力回憶四公主的言行舉止,忽的沉下臉,平聲問明湖:「我記得是蕭家三公子救了我,他現在怎樣了?」他得先裝裝四公主,免得宮裡眾人把他當惡鬼對付。這也是為了四公主好,本來就不受寵了,再傳出沾了污穢東西的流言蜚語,哪天四公主回來了,日子更過不下去。

  他一繃起臉,頓時像真正的景宜了,且言辭清晰有條理,明湖放鬆下來,如實回道:「三公子現在在將軍府,上午太醫傳來消息,三公子還沒醒來,不知現在如何了。」

  蕭霆聽了,眉頭皺了起來。

  太醫們過來還得等會兒,明湖請兩個宮女先出去,她行到床前蹲下,神色凝重地問自家公主:「公主,昨日您被救起後,宮裡都傳您是自己落水的,這是真的嗎?」

  蕭霆面上露出一絲茫然。

  他哪知道四公主是如何落水的?不過此事確實有蹊蹺,為何四公主從不離身的玉珮會掉在長椅之下?玉珮太靠裡面,如果四公主是行走時無意掉的玉珮,玉珮不該在那樣的位置,反倒像被人故意踢進去的。

  不是失足落水,便是有人存心謀害。或許四公主被害的時候,自知無法逃脫,便故意留下玉珮當線索?但話又說回來,四公主那樣與世無爭的性子,誰閒的沒事要冒險害一個公主?

  想到水中四公主安睡般的臉龐,蕭霆心底慢慢冒出一絲不忍。

  「皇……父皇、太后他們如何說的?」蕭霆沉聲問。

  明湖臉色一黯,公主病倒後,皇上面都沒露,太后、皇后也只是關心公主的身體,不知是沒有懷疑過公主落水的原因,還是懷疑了,卻根本不想深究。

  蕭霆見她這樣,不用問也知道了,這個四公主,根本就是個沒人疼的,既然沒人疼,便是說出有人要害她,又有誰會相信?與其說出來沒有半點用,不如裝傻,暫且解除兇手的警惕,免得對方再次出招殺人滅口。

  蕭霆讀書、武藝不行,可他不傻,知道如何「自保」。

  叮囑明湖別再聲張,蕭霆仰面躺好,一邊等太醫,一邊煩惱自己的處境。

  大概兩刻鐘後,太醫先到,正為蕭霆號脈,皇后、太后與幾位妃嬪公主也來了,太后是真心憐惜這個孫女,其他妃嬪則是給太後面子。

  看到太后與榮妃,蕭霆眼皮跳了跳。

  那是他的血親長輩,現在卻相見不相識了,家裡呢,母親他們是不是也在替他著急?曾經嫌棄長輩們囉嗦,整天找藉口往外跑,天不黑就不回家,此時分隔兩地,蕭霆才終於明白什麼叫不惜福,假如老天爺願意放他魂魄歸位,他一定……

  「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四公主脈相穩健,已經徹底無礙了。」

  因為將軍府的「蕭霆」是李太醫給治醒的,太醫院就又派他來治四公主了。

  太后面露笑容。

  蕭霆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什麼庸醫啊,四公主的魂魄都不知道哪去了,這太醫竟然說四公主無礙了?醫術這麼爛,他還怎麼指望太醫幫他引魂回去?

  「太好了,兩個孩子總算都沒事了,虛驚一場。」皇后欣慰地道。

  蕭霆耳朵微動,忍不住問道:「我……三公子也醒了?」

  「才好的,景宜病好後可得好好謝謝霆生,多虧他眼睛尖,不然都沒人知道你掉水裡去了。」太后點點頭,坐到床邊,慈愛地摸了摸孫女額頭,忽然又嘆道:「你這孩子,平時看你是個穩重的,怎麼那麼不小心,掉水裡去了?」

  六十歲的太后,在宮裡保養的好,臉上皺紋並不多,眼睛也不像其他老人那樣渾濁,此時看似數落孫女笨手笨腳,眼底卻蘊含著關心。這是皇宮,孫女再不受寵也是金枝玉葉,太后絕不會縱容有人在宮裡迫害皇家子嗣。

  蕭霆看懂了太后的眼神,但他不能說,搖搖頭,茫然地道:「我,我也記不得了,只記得坐在湖邊賞景,之後的事都想不起來了。」別的不行,蕭霆撒謊裝傻的本事可謂是爐火純青,專門練了對付家中長輩的。

  太后沒有懷疑,轉向李太醫。

  李太醫沉思道:「四公主在水中停留時間太長,是可能影響四公主的記憶。」

  「那還能記起來嗎?」太后凝眉問。

  李太醫低頭,猶豫著回答:「這,臣不敢保證。」

  太后就沒有話說了,叮囑孫女好好休養,坐了會兒便走了。她一走,隨她來的妃嬪們也都呼啦啦跟著離去,甘露宮轉眼間人走茶涼,恢復了從前的冷清。

  蕭霆最喜熱鬧,不過現在卻是最需要一個人靜靜的時候。

  佔了他身體的,會是四公主嗎?他得想辦法出宮去確認。

  如果真是四公主,四公主豈不是把他看光光了?

  那股火又爬上臉龐,蕭霆煩躁地轉個身,先想到了一個男人最重視的部位。他見過大哥二哥的,兩個兄長比他高、比他壯實還比他年長,他這個弟弟跟他們比肯定有點小差距,但總的來說,還是非常能拿得出手的吧?

  至少比四公主的包子強。

  情不自禁的,蕭霆往胸口那兒瞄了眼。

  一會兒想正經事,一會兒想些不正經的,躺著躺著,蕭霆忽然內急。

  他緊緊雙腿,緩緩呼了口氣,看來無論男女,憋不住的時候感覺都差不多啊。

  不想忍也忍不住,蕭霆悄悄坐了起來,床前擺著一雙素色緞面的軟底繡鞋,蕭霆盯著看了會兒,還是不想穿,只套上白綾長襪,鬼鬼祟祟地去了後面的淨房,路上所見陳設都非常樸實,照他那邊差遠了。

  如果四公主真佔了他的身體,那她真是撿了天大的便宜。

  心裡暗暗不爽,蕭霆已經站到了恭桶前,一邊琢磨將來如何跟四公主算賬,一邊解開褲帶,然後習慣地往下一掏……

  啥也沒掏到!

  蕭霆嚇得心突突跳,剛要低頭查看,忽的想起來了,這不是他的身體……

  閉上眼睛,蕭霆仰頭張嘴,無聲吼叫三聲,才認命轉身,慢慢坐到了恭桶上。

  嘩啦啦的水聲傳來,蕭霆臉又冒火了,這四公主的動靜也不小啊。

  好不容易結束了,蕭霆拎起褲子就往外走,走了沒幾步,感覺不太對。

  他伸手摸褲子,果然有點潮……

  蕭霆呆若木雞。

  是他坐的時間太短了嗎?

  只是,現在再坐回去也於事無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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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將軍府。

  蕭霆可以輕鬆地裝冷臉,景宜卻學不來一個紈褲子弟的輕佻。

  「三哥,你是不是還害怕呢?」

  五歲的淳哥兒站在床前,見三哥一直肅著臉,男娃只能想到這一個解釋。

  二公子蕭嶄悶笑了一聲。

  大公子蕭御站在一側,目光平靜地看著自己的三弟。如果落水的是親妹妹,他肯定會好好安撫一番,輪到紈褲弟弟,人都醒了,蕭御就覺得不用再多說什麼。都是男人,沒那麼嬌氣。

  景宜在宮裡有三個姐妹,但她與她們幾乎沒什麼來往,最多只能算點頭之交。如今看著蕭霆的三個兄弟,想到偶爾從五公主或太后口中聽到的閒話,景宜卻不能冷淡待之。

  蕭家兄弟手足情深,她目前要假扮蕭霆,就不能露出太大的破綻。

  「三哥沒事。」景宜不太熟練地朝淳哥兒笑了下,然後起身下床,朝柳氏與蕭御、蕭嶄三人彎腰行禮,低頭道:「娘,大哥二哥,以前我不懂事,整日與些狐朋狗友廝混,這次險些喪命,我才大徹大悟,以後定會用心讀書,不再虛度光陰,不再讓你們為我擔心。」

  蕭御面露驚訝。

  蕭嶄錯愕地張開嘴。

  淳哥兒仰頭望著兄長,似懂非懂。

  只有柳氏在意外過後,突然衝過去抱住了這個迷途知返的紈褲兒子,激動地眼裡都含淚了,「好,好,霆生知道改過就好!你這孩子其實特別聰明,就是不往讀書上用,這回可要說到做到,距離院試還有兩個多月,你辛苦點,說不定能考上呢,正好你父親回來,讓他高興高興。」

  在柳氏心裡,自己的三兒子簡直是聰明絕頂,只是先前沒認真唸書而已,被那些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們給帶壞了。

  景宜鄭重地點點頭。書她會讀,至於院試,景宜沒把握,幸好蕭霆本來學問就不行,落榜應該在眾人意料之中,更何況,可能在院試之前,她已經回到自己的身體了。

  既然要洗心革面,景宜現在這副正經模樣,也就容易讓蕭家眾人接受了。

  兒子平安無事,柳氏去忙家務了,蕭御、蕭嶄也先後離去,只有淳哥兒閒人一個,賴在三哥這邊捨不得走,並且一會兒就冒出一個孩子氣的問題,「三哥,你怎麼不愛笑了?」

  景宜思緒敏捷,轉瞬就找到了藉口,「我學大哥。」

  蕭御似乎也是不苟言笑。

  淳哥兒想想大哥,接受了這個解釋。

  景宜欺負他人小不懂事,穿好鞋,不著痕跡地在屋裡練習走路。

  「三哥,你腿怎麼了?」淳哥兒跟在兄長旁邊,覺得兄長走路的樣子有點奇怪,卻又說不出來。

  景宜繼續道:「三哥在水裡泡久了,腿不舒服,得多走幾步。」

  淳哥兒恍然大悟。

  蕭霆只比景宜大兩歲,個頭卻高了快一頭,因為腿長不一樣,所以景宜才會不習慣,但在屋裡走了幾圈,景宜很快就習慣了這具身體,路過穿衣鏡時側目,可惜停留的時間太短,看不到自己現在走路到底什麼樣。

  她皺眉頓足,身後淳哥兒差點撞上她。

  景宜心中一動,低頭對淳哥兒道:「淳哥兒站在這兒,看看三哥走路還怪不怪。」

  淳哥兒乖乖地點點腦袋。

  景宜旁若無人地又走了一圈。方才見李太醫之前,景宜想梳頭,柳氏心疼兒子,親手幫她梳了一個男人髮髻。此時景宜頭戴玉簪,身穿白色中衣,神色淡漠地走過來,就像……

  淳哥兒呆呆地看著兄長,忽然想到了長兄的駿馬。以前三哥像他養的那隻小狼狗二郎,走路輕快,走著走著可能就跑起來,眼前的三哥,走路更像長兄的那匹駿馬,特別穩。

  「怪嗎?」景宜停在男娃面前,低頭問。

  淳哥兒搖頭,羨慕地望著她,「三哥真好看。」好像比長兄還俊了。

  景宜如釋重負,唯恐自己走路露出女子之態。

  「啊,我去噓噓!」淳哥兒突然想噓噓了,扭頭就往後面的淨房跑。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景宜竟然也……

  自從發現她佔了蕭霆的身體後,景宜一直在刻意迴避某些問題,然而現在,她似乎必須要面對了。但景宜沒見過男人衣袍之下是什麼樣,更不知道男人該如何小解。

  淨房裡傳來輕微的水聲,景宜猶豫片刻,還是慢慢走了過去。

  淳哥兒只是個孩子,應該不會介意。

  淨房門前掛著簾子,景宜站在那兒,還是做不出偷窺之事,呼口氣,她低聲詢問:「淳哥兒,三哥進來行嗎?」

  淳哥兒以為兄長也要小解,嘿嘿笑了:「你來啊。」一邊說著,一邊還體貼地往旁邊挪挪,給三哥讓地方。景宜挑開簾子,看到的就是這一幕,而且還恰好看到了淳哥兒的動作。

  即便那只是個五歲的孩子,景宜還是別開了眼,迅速退回簾外,「沒事了。」

  淳哥兒不懂兄長怎麼走了,但也沒往心裡去,舒舒服服地解決完了,小傢伙有模有樣地甩了甩,再認認真真地穿好褲子。走出淨房,見兄長站在窗邊,淳哥兒納悶道:「三哥你不去嗎?」

  景宜回頭看看他,重新朝這邊走來。

  淳哥兒先去洗手了。

  景宜進了淨房,恭桶雖然被淳哥兒用了,但看起來依然很乾淨,也沒有什麼味道。景宜扭頭看窗,雙手緩緩地解腰帶,解開了,她閉上眼睛,過了可能一盞茶的功夫,這才學淳哥兒那樣,伸手扶住。

  結束時,景宜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哆嗦。

  繫好腰帶,景宜出去了。

  淳哥兒已經讓人換了一盆水,他坐在床上看三哥,本以為三哥很快就會過來,卻見自己的三哥微微彎著腰站在洗漱架前,慢悠悠地一直在洗手,搓得他都覺得自己剛剛沒洗乾淨了。

  「阿順。」洗完一次,景宜抬頭,喊蕭霆身邊的小廝。

  阿順立即走了進來。

  「再去換一盆。」景宜面無表情地吩咐道。

  阿順痛快地哎了聲,只是當他走到洗漱架前,發現銅盆裡的水乾乾淨淨好像沒用過一樣,人就愣了一瞬。正驚訝著,景宜掃眼架子上面搭著的巾子,接著道:「床褥被子、裡衣外袍、擦臉巾子、茶具碗筷,你全部換成新的,舊的暫且收起來。」

  景宜愛潔,哪怕她現在就是蕭霆,她也不想用蕭霆用過的貼身物件。

  阿順已經懵了,不過主子經常冒出些奇怪念頭,呆愣半晌後,阿順領命而去。

  淳哥兒聽得一臉迷糊,跳下床跑過來,「三哥不喜歡現在用的?」

  景宜手還濕著,看看這個喜歡問問題的新弟弟,默認。

  淳哥兒想不通,但他現在最在意的也不是這些,圍著兄長走兩圈,忽然仰起頭,討好地商量道:「三哥,昨晚你生病了,娘嫌二郎跑來跑去的搗亂,把二郎關籠子裡了,現在咱們把它放出來吧?」

  二郎?

  景宜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既然關在籠子裡,多半是蕭霆養的貓狗之類的,便隨淳哥兒處置。淳哥兒高興地不得了,扭頭就往外面跑,親自去接二郎出來。景宜繼續在洗漱架前站著,一共讓阿順換了兩次水。

  正擦手,外面傳來兩聲「汪汪」,景宜扭頭,就見一隻黑毛狗從門簾底下鑽了進來,跑得特別快,但是看到她,小黑狗突然停住了,還後退幾步,一雙烏黑水亮的大眼睛茫然地盯著她。

  那眼神……

  景宜慢慢停下手中動作,無聲與這隻名叫二郎的狗對視。

  二郎是隻小狼狗,才三個月大,後背、尾巴特別黑,油亮油亮的,肚子跟四腿則是較淡的棕黃色,狗腦袋也是黑毛為主,但脖子與兩隻耳朵邊上是黃毛。此時二郎兩隻耳朵立得直直,有些警惕地盯著景宜,不肯靠近。

  淳哥兒氣喘吁吁地跑來了,二郎看看他,往旁邊跑了幾步,一副不喜歡給淳哥兒逗的模樣。淳哥兒卻一點都不在乎,他喜歡三哥這隻狗,知道二郎最聽三哥的話,淳哥兒跑到景宜跟前,撒嬌道:「三哥,你讓二郎給我摸摸。」

  男娃天真,景宜不忍拒絕,看看二郎,試著叫它過來。

  結果二郎非但沒聽話,還仰著脖子朝她汪汪叫了幾聲。

  淳哥兒不明所以,景宜卻根據二郎的表現,隱約猜到了原因,二郎大概用它的方式,看出主人被別人佔了身體。

  景宜……挺佩服這條小狼狗的,可惜她也不知道怎麼把蕭霆的魂魄換回來。

  「二郎怎麼不聽話了?」淳哥兒奇怪地問。

  「我也不知。」景宜淡然道,言罷朝二郎走去。

  二郎繞著屋子躲,不給她碰,但也不跑出去。

  景宜對貓貓狗狗沒興趣,確定二郎真的認出她了,景宜也不強迫這條好狗,帶著淳哥兒熟悉起蕭霆的陶然居來。一大一小走在前面,二郎豎著耳朵顛顛地在後頭跟著,每當景宜碰蕭霆的東西時,二郎就汪汪叫。

  叫也沒用,景宜該碰還是碰,伸手撿起蕭霆書桌上擺著的《孟子》。

  翻開書頁,看了兩行,景宜後知後覺地察覺了不對。

  這哪是什麼《孟子》,分明是本遊俠傳,被蕭霆換了《孟子》的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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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蕭霆換了一條中褲,換的時候,眼睛緊緊閉著,自認君子。

  換完蕭霆就在被窩裡躺著,本來是在琢磨如何出宮,躺著躺著卻睡著了……

  一覺醒來,天都暗了。

  「公主,晚飯在床上用嗎?」明心端著銅盆走過來,輕聲問。

  蕭霆打個哈欠,嗯了聲,這屋裡雖然燒著地龍,可就是沒他屋裡暖和,蕭霆懶得動。接過明心遞來的溫熱巾子,蕭霆仰頭往臉上一扔,胡亂擦幾下就算洗好了,剛拿開巾子,卻見明心呆呆地看著他。

  蕭霆心底一突,忘了裝四公主了,真正的四公主,舉止哪會這麼粗俗?

  眼簾一垂,蕭霆馬上想到一個藉口,嘆氣道:「以前活得太累,這次大難不死,我想活得率性些,你們放心,我只私底下這樣,到了外面會注意的。」

  明心聽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公主過得苦,平時不說她們還以為公主不在意自己的處境,沒想到也是在意的。忍住酸澀,明心笑著附和道:「公主說的是,甘露宮是您的地盤,公主怎麼舒坦怎麼來才對。」

  蕭霆唇角微微上揚。

  待到用飯的時候,蕭霆再次領教了甘露宮的冷清,自家人用飯時,如果父親在家,那就是六口人一起用,光是母親與淳哥兒就能說一大堆話,哪像現在,一個同桌而食的人都沒有,太敗胃口。

  還有,四公主吃的是什麼玩意?

  看著桌上的兩菜一湯,兩個菜還都是素的,蕭霆胃口更差了。

  「去跟廚房說,明天開始,每頓都換成葷菜。」蕭霆不悅地吩咐明心、明湖道。他知道四公主不受寵,不冒然要求加菜,但堂堂公主,想吃點葷菜總行吧?天天吃素,難怪四公主包子那麼小。

  兩個宮女互視一眼,點頭應下。公主以前愛吃素菜,現在改改口味兒,她們反而樂見其成。五公主比四公主小一歲,胸口都見鼓起來了,自家公主那裡……在同歲數的姑娘裡面確實偏平了點。

  飯後蕭霆想到一事,對明湖道:「去叫五公主過來。」

  他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明湖有些為難,低聲問道:「公主找五公主有事嗎?」外面天都黑了,越黑越冷,就算五公主還沒睡下,沒事也不願意出門折騰啊,更何況自家公主跟哪個姐妹都不親,不親就不用講情面了,五公主隨便找個藉口就能拒絕。

  「你讓她過來便是。」蕭霆靠著床頭,十分霸道,那是他親表妹,客氣什麼。

  明湖沒轍,只得去了對面五公主的迎春宮,見到五公主,明湖垂眸斂目,說得非常好聽:「五公主,我們公主有要事想與您商量,只是她體弱還不能下地行走,故不得不勞煩您過去一趟。」

  五公主在暖榻上坐著,準備再坐一會兒就睡了,聞言皺皺眉,奇道:「四姐姐說了是何事嗎?」

  明湖搖頭。

  五公主猶豫了片刻。四公主平時冷冰冰的,一個月跟她說的話幾乎屈指可數,從感情上講,五公主不想乖乖聽話,隨叫隨到,可是又擔心四公主真的有要緊事說,五公主便吩咐宮女碧蘭準備斗篷。

  兩宮離得非常近,穿過花園就到了,五公主進屋脫了斗篷,示意丫鬟們都在外面等著,她挑簾跨進內室。在五公主的預想中,四公主此時肯定是正襟危坐,哪想她一進來,就見那位據說有要事要跟她商量的四姐姐慵懶地躺在暖呼呼的被窩裡,別提多愜意了!

  五公主胸口登時竄起一把火。

  「你找我?」停在屏風前,五公主冷著臉問。

  蕭霆抬眼看她,忽然覺得眼前的表妹有點陌生。從小到大,他沒少捉弄表妹,表妹常常朝他耍氣,但耍氣也讓人覺得親近,而此時的表妹,眼神太冷,好像他只是一個得罪她的外人。

  好歹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四公主在公主裡面竟然這麼沒人緣?

  蕭霆咳了咳,坐正了,一本正經地問道:「五妹,三公子落水受傷,你打算何時去探望他?」

  五公主非常不習慣那聲「五妹」,不過提到親表哥,再看看床上滿眼期待的四姐姐,五公主突然提防起來,狐疑反問道:「你打聽這個做什麼?」下午舅母派人送信兒過來,說三表哥已經全好了,叫她們不用擔心,但五公主想借探望的由頭出宮玩,而且都求得父皇同意了。

  蕭霆沒看出她的提防,笑道:「三公子救了我,我想當面去道謝。」

  拜謝恩人,多好的理由。

  五公主卻發出一聲冷笑,用一種剛認識的眼神看著床上的四姐姐。知人知面不知心,她還以為四姐姐真的清心寡慾,沒想到其實是個心機深的,說什麼去道謝,分明是看上玉樹臨風的三表哥了,想借這次意外接近三表哥!

  「小事一樁,四姐姐安心養傷吧,咱們出宮都得經過父皇同意,太麻煩,等哪天三表哥進宮了,四姐姐再去道謝也不遲。」五公主一口回絕,緊跟著又道:「不早了,四姐姐早點睡。」

  說完轉身就走。

  「回來!」蕭霆氣得喊道。

  五公主走得更快了。

  蕭霆一躍而起,只是等他衝到堂屋,五公主也站到了院子裡。冷風迎面吹來,只穿一身單衣的蕭霆凍得直哆嗦,被明心、明湖苦口婆心勸了回去。蕭霆反思不得其解,惱火地問明湖二人,「我只想去將軍府道謝,她為什麼不肯幫忙?」

  明湖見主子真的不懂,她沉默片刻,才謹慎地措詞道:「公主,五公主與三公子青梅竹馬,三公子為了救您險些出事,五公主本來就不高興了,您再去見三公子,五公主可能誤會了。」

  蕭霆瞪圓了眼睛。

  什麼叫與表妹青梅竹馬?他確實與表妹一塊兒長大,但他只把表妹當妹妹,表妹對他也沒有別的心思,還曾當著他的面誇別的男人好看……可是,表妹不想幫忙也是真的。

  蕭霆懶得去猜表妹的小心思,他只發愁還得另想辦法。

  去求太后?

  不行,萬一太后也誤會四公主喜歡自己,那樣對四公主不好。

  蕭霆煩亂地翻個身,當女人就是麻煩,做什麼都有一堆顧慮。

  但那些顧慮並沒有影響蕭霆休息,第二天被明湖叫醒時,蕭霆看看外面,還不樂意起來呢,轟走明湖,他抱著被子繼續睡懶覺。公主脾氣大了,兩個宮女無可奈何,只得知會廚房幫公主溫著飯菜。

  蕭霆徹底睡醒,都日上三竿了。

  洗漱過後,明心去傳飯,明湖服侍公主穿衣。蕭霆最初閉著眼睛,感覺快穿完了,他才看向對面的鏡子,裡面「四公主」一身素色宮裝,臉還是那張臉,卻再也沒有寒山雪蓮般的清冷。

  說不出為什麼,蕭霆竟然有點懷念冷臉的四公主。

  不過當他看到飯桌上只擺著一碗粥、兩個不知什麼餡兒的還沒弟弟拳頭大的小包子時,蕭霆眉頭狠狠跳了跳,沉著臉吩咐明湖:「再去端兩屜包子來,粥也再來一大碗。」

  碗小屜也小,一屜裡就倆包子,怎麼夠他吃。

  明湖、明心震驚地看著自家公主,為何落次水,公主胃口也大了?

  「快去。」蕭霆沒有廢話,落座先吃了起來,一個包子兩三口就沒影了,幸好是肉餡兒的,不然還得發火。

  明湖見公主吃的這麼快,果然是餓急了的,連忙去傳飯。

  於是這頓早飯,蕭霆一共用了六個肉餡兒包子,喝了一大一小兩碗粥。

  吃的時候痛快,吃完起身時,蕭霆……肚子脹得慌,差點沒能起來。

  兩個宮女看在眼裡,忍住笑,體貼地過來扶,明心膽大些,輕聲勸道:「公主以後再餓,寧可中間多吃幾樣糕點,也不能像剛剛那樣暴飲暴食了,吃多了傷身,還容易發胖。」

  男人的胃口女人的身,蕭霆自作自受,有苦難言,決定明早只喝一大碗粥,加四個包子。

  趁著外面日頭暖和,蕭霆去院子裡慢慢溜躂消食了,因為吃得太撐必須慢走,竟讓他誤打誤撞學會了小步走路,暫且沒因步伐露出什麼大破綻。逛了兩圈,蕭霆累了,正要回屋,太后身邊的宮女如意又來了。

  「四公主,三公子進宮給太后請安,太后請您過去呢。」

  蕭霆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望著她重複了一遍:「三公子進宮了?」

  如意淺笑道:「是啊,說是怕太后與榮妃娘娘擔心,也想看看您恢復得如何了。」嘴上與公主說話,腦海裡卻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陪在太后那邊的三公子。真是應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話,如今三公子改邪歸正,沉穩內斂,又生的最俊,風采簡直都把蕭家大公子比了下去。

  蕭霆垂眸看地。

  果然是四公主佔了他的身體吧,所以人一醒便進宮來找他。不過這位四公主還算聰明,知道利用他與太后的關係進宮,他還以為經此大變,四公主會嚇得躲在屋裡不敢出門。

  「走吧。」壓下心中急切,蕭霆率先往甘露宮外走去。

  如意照舊與明心跟在後面,走著走著,如意抬頭,疑惑地看向前面的公主。

  今天,四公主走路,是不是忒慢了點?

  她悄悄扯了扯明心袖子,用眼神詢問。

  明心漲紅了臉,替自家公主臊的,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告訴如意真相。一頓早飯吃了六個包子,這樣的公主,別說大周,往前各朝各代加起來,她們的四公主恐怕都是獨一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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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景宜帶淳哥兒一起進的宮。

  趁太后在那兒哄淳哥兒,五公主湊了過來,臉對著太后,看似注意力在那邊,嘴上卻小聲地同表哥嘀咕道:「三表哥,她冷冰冰的誰都不愛搭理,你為何要見她?又是跳水救人,又是進宮找她,你就不怕別人說閒話?」

  景宜自然明白,五公主口中冷冰冰的人,說的就是她。

  這是景宜第一次當面聽五公主評價她,但她不止一次聽過三、五公主竊竊私語,對她品頭論足。

  「我對她只有兄妹之情,旁人閒言碎語與我何干。」景宜淡漠道。

  五公主哼了哼,「少在我面前裝正經,狗改不了吃……那個,皇祖母信你會改邪歸正,我可不信。不過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我那位四姐姐心機頗深,指不定是故意落水跟你套近乎,三表哥千萬別被她騙了。」

  五公主一點都不喜歡四公主,覺得四公主配不上自己的表哥。

  景宜眼簾微動,低聲道:「表妹何出此言?」難道佔了她身體的那人做了什麼?

  蕭霆本身的音色非常好聽,只是蕭霆這人不正經,說話輕佻,又喜歡捉弄弟弟表妹,因此五公主對他的聲音從未有過欣賞之意,但此時離得這麼近,聽著少年郎低沉內斂的詢問,五公主突然有種……心弦被扣動的感覺,如聽天籟。

  五公主詫異地看向自己的表哥。

  察覺她的動作,景宜微微偏首,一雙黑眸探究地盯著她。

  五公主被那寒潭般的眼眸看得莫名心慌,腦海裡不由冒出一個念頭,莫非三表哥真的變了性子?

  「昨晚她叫我過去,想讓我帶她一起出宮,臉皮可厚了,擺明對你居心不良。」畢竟是親表哥,短暫的緊張後,五公主迅速恢復了正常,很是不屑地道。公主也好,普通閨秀也好,哪有自己上趕著登門道謝的?一般都是家裡長輩出面應對。

  景宜未予置評,但更加確定是蕭霆的魂魄附在了自己身上。

  五公主見少年悶葫蘆似的閉著嘴,正要問問表哥到底是怎麼想的,外面忽然傳來宮女的通傳:「太后娘娘,四公主到了。」

  五公主立即轉向門口。

  太后笑著叫孫女進來。

  景宜卻垂下眼簾。路上她設想了各種見面後的情形,但真到了這一刻,鎮定如她,也無法從容地以另一個身體,看真正的自己。不過猶豫只是片刻,待宮女挑起門簾,景宜的目光也投了過去,平靜如水。

  既然已成定局,就不該逃避。

  蕭霆一進屋,最先看到的就是斜對面的少年郎,只是對上那雙清冷的桃花眼,蕭霆瞬間愣在了那裡,茫然又困惑。蕭霆容貌繼承了父母的優點,不但是蕭家兒郎裡最俊秀的,滿京城也找不出幾個比他好看的。儀表堂堂,遇到誇讚一般人都會自謙,蕭霆卻非常認可眾人送他的「京城第一俊公子」的封號,雖不至於刻意打扮,但每天更衣照鏡,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蕭霆亦會暗暗自戀一番。

  然而此刻,蕭霆忽然有點不敢認那具身體了,明明只是眼神氣度變了,卻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與他心中的驚濤駭浪比,景宜看著門口呆愣的「四公主」,眼底只掠過一抹意外。

  原來別人眼中的她,長得是這副模樣。

  景宜不愛照鏡子,每日只有洗漱結束才會坐在梳妝台前,交給丫鬟打扮,胭脂水粉、珠釵首飾這等女兒家喜歡的東西,景宜樣樣都不上心,以至於看到她真正的身體,除了最初的一點異樣,短短功夫,景宜便能淡然處之了。

  她太平靜,眼裡對「四公主」的身體沒有任何留戀,這份瀟灑灑脫,深深地刺痛了蕭霆的眼睛!廢話,一個不受寵的公主,突然變成將軍府無拘無束的富貴公子,有爹疼有娘愛,上面有兄長護著底下有傻弟弟隨便欺負,有小狼狗逗弄,還有大魚大肉伺候著,嘗過那樣舒坦的生活,她當然再也看不上「四公主」的身份!

  可那都是他的!

  眼睛緊緊瞪著景宜,蕭霆臉都氣紅了!

  景宜轉開了臉。蕭霆好心救她,卻莫名其妙去了她身上,當一個不受寵的公主,生氣是人之常情,景宜能理解,但她無能為力。

  太后瞅瞅這兩個孩子的表現,心口忽的一突。正常情況下,四孫女該感激侄孫才是,怎麼見了面卻氣成了這樣?該不會那晚是侄孫欺負人,失手害四孫女落水的吧?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紈褲侄孫冒著性命危險救人的英勇舉動,才能解釋侄孫前後的巨大變化。侄孫頑劣,小錯犯了一堆也沒見他悔改,這回差點鬧出人命,他當然害怕!

  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到了真相,太后瞪著侄孫,額頭隱隱作痛。娘家侄孫害了她親孫女,罰侄孫她心疼,不罰,卻又寒了孫女的心!四孫女從小沒了娘,父皇也不疼愛她,可憐巴巴的……

  「柔嘉你先帶淳哥兒去院子裡玩。」太后摸摸淳哥兒腦袋,吩咐五公主道。

  五公主也看出三表哥與四姐姐之間另有隱情了,朝太后撒嬌嘟嘴,不想走。

  太后遞給她一個不容拒絕的眼神。

  五公主擰不過,只得牽著淳哥兒出去了。

  蕭霆仍然瞪著景宜,景宜聽出太后有話要說,率先轉向太后。

  太后把所有伺候的宮女都打發出去,然後沒理會侄孫,先朝孫女招手,「景宜到祖母跟前來。」

  蕭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景宜低聲咳了咳,用眼神示意他過去。

  蕭霆終於從憤怒中回了神,一扭頭對上滿面慈愛的太后,最疼他的姑祖母,蕭霆不禁有點委屈。平時冷冰冰的姑娘突然露出可憐樣,更加說明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太后本就有愧,這會兒越發憐惜了。人一到跟前,太后就把孫女摟到懷裡,嘆氣道:「難為霆生那麼欺負你,你都不肯把他供出來。」

  什麼落水忘事,孫女那是明知他們這些長輩不會重罰侄孫,明知沒人護著她,寧可自己忍著的。

  聞聽此言,景宜面露錯愕。

  蕭霆則震驚地從太后懷裡掙了出來,太后什麼意思啊,他為了救四公主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怎麼最後還要承受不白之冤?

  太后見孫女瞪眼睛,她苦笑著搖搖頭,孩子們的小心思,哪能瞞得過她?

  「景宜心善,但祖母不能讓你白白受委屈。」安撫地拍拍孫女小手,太后怒目看向侄孫,恨聲道:「霆生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你害景宜落水的?」

  景宜一頭霧水,正要開口,蕭霆突然漲紅臉道:「我……他沒推我,祖母你想岔了!」

  「景宜不用維護他,祖母心裡有數。」太后自認明察秋毫,繼續冷著臉呵斥侄孫,「還不快過來向景宜賠罪?這次是景宜心善沒跟你計較,不然被你父親知道,回來肯定先打你一頓板子。」

  景宜為難地看向蕭霆。

  她若默認太后的話,便是承認蕭霆犯錯,未經蕭霆允許,景宜不能擅自決定。

  蕭霆盯著景宜,咬牙切齒,咬得唇下都留下齒印兒了,才認了命似的對太后道:「祖母,三公子,三公子不是故意推我下水的,何況他為了救我差點出事,功過相抵,您就別追究了?」

  太后等的就是這話,驚訝地看著孫女:「景宜真的原諒霆生了?」

  蕭霆袖子裡悄悄攥著拳頭,努力心平氣和地點點頭,然後道:「只是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同三公子說,還請祖母成全。」

  太后願意給兩個孩子真正和解的機會,頷首道:「那你們去院子裡說吧。」

  都是親戚,站在一塊兒說說話,不必避諱。

  得了許可,蕭霆偷偷瞪景宜一眼,先出去了。

  景宜往外走時,又被太后耳提面命了一番,景宜面無表情聽著,心裡只覺得荒謬。先是被那無冤無仇的人迫害,跟著又與蕭霆換了身體,如今太后竟然又誤會她落水是蕭霆所害……

  到了院中,沒等兩人挑好地方說話,五公主領著淳哥兒先跑了過來。

  「離我們遠點。」蕭霆憋了一肚子火,只想快點跟景宜說個清楚,有人來礙眼,便是親弟弟,蕭霆也不待見。

  他陰沉著臉,怪可怕的,五公主瑟縮了下,卻不肯認慫,仰著脖子頂嘴道:「我來找我三表哥,跟你有什麼關係?」

  蕭霆氣結!

  景宜及時道:「我與四公主有話說,表妹領淳哥兒去屋裡陪姑祖母。」

  她替自己找回了場子,蕭霆順氣了些,看向五公主時,不免露出一分得意。

  五公主卻氣得差點跺腳,狠狠瞪了偏幫外人的表哥一眼,繃著小臉走了,沒管淳哥兒。淳哥兒瞅瞅三哥,聽話地選擇去屋裡,蕭霆以前嫌弟弟煩人,這會兒突然特別捨不得,一直看著弟弟,直到男娃跨進堂屋門檻。

  心裡空落落的,一回頭,卻見景宜沒事人一樣淡漠地望著走廊。

  蕭霆胸口堵得慌,恨恨道:「你隨我來!」

  說完朝走廊而去。

  景宜見他腳步生風,忍了忍,還是低聲提醒道:「你這樣走,容易惹人懷疑。」

  聲音傳到耳中,蕭霆猛地頓住。

  就在景宜以為他會發火時,蕭霆冷笑著轉了過來,盯著她道:「你走前面。」

  景宜不解。

  蕭霆逕自繞到了她後面。

  景宜只得繼續往前走。

  蕭霆是想挑她步伐的毛病,他不習慣女人的步伐,她肯定也學不來男人,然而走了一段,蕭霆震驚地發現,景宜不但步伐沉穩從容,就連背影,都青竹般挺拔俊秀,說不出來的好看……

  挑不出毛病,蕭霆唯能安慰自己,景宜背影出眾,歸根結底,還是他生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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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走廊兩邊開闊,正月的小涼風時不時吹來,蕭霆來慈安宮前一口拒絕了宮女們拿過來的斗篷,此時站在暖陽照不到的走廊中,他再次體會到了男人、女人的差別,換成以前,這點小冷於他而言根本不叫事!

  「三公子救命之恩,景宜永世難忘,將來三公子若有所求,景宜必當效勞。」

  停下腳步,景宜回頭,正色對身後的蕭霆道,黑眸直視那雙曾經屬於她的眼睛。臉龐是定的,眼神卻能流露出一個人的所思所想,景宜便是透過這雙眼睛,看到了蕭霆的魂。

  她從容不迫坦坦蕩蕩,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氣勢,成功讓她與那具男人身體融成了一體,彷彿她天生就該是這副模樣。太后等人被她迷惑,全都接受了「蕭霆」改邪歸正的說辭,便是蕭霆自己,看著這樣的景宜,也荒謬地覺得,她真的很適合當男人。

  可那是他的身體,或許景宜適合當男人,他卻不願一輩子做女人。

  「你把身體還我,你欠我的救命之恩便一筆勾銷。」偏頭看向她身後,蕭霆同樣認真地道。自從除夕扯了景宜的頭髮,蕭霆便不太敢直視景宜眼睛了,那種寒霜似的冷,看得他心虛。

  景宜心中一動:「你知道換回來的辦法?」

  蕭霆聽了心塞,抿緊嘴唇橫了她一眼:「你害我變成這樣,這話該我問你。」

  景宜苦笑,「確實是我連累的三公子,不過如何恢復原狀,我真的毫無頭緒。」

  蕭霆剛剛只是氣話,並沒有逼她想出計策的意思,他都辦不到的事,景宜一個拘於宮廷的失寵公主能有什麼辦法。

  景宜卻對蕭霆抱有一絲希望,低聲問道:「三公子,那晚我陷入昏迷,對後面的事一無所知,有沒有可能是你救我的時候做了什麼,亦或在水中遇見了什麼,然後陰差陽錯……」

  提及水中情形,蕭霆心跳突然快了起來。那是他第一次親一個姑娘,雖然他只是想救人,但他還是注意到了景宜嘴唇的柔軟。

  蕭霆轉身,眉間凝結猶豫。可能就是嘴唇相貼,兩人才以唇為媒換了魂魄,但他說出實話,景宜會不會怪他輕薄?蕭霆怕景宜冷冰冰發怒瞪人的樣子,但萬一親嘴兒真能解決問題……

  「你在水裡時間太長,我昏迷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是給你渡氣。」背對景宜,蕭霆努力冷靜地道。沒什麼不敢說的,那時他完全可以不管她自己掙出水面換氣,但他看她可憐,發了一次善心,景宜但凡講點道理,都沒臉罵他。

  「多謝。」景宜沉默片刻,誠心道。危急時刻,她相信蕭霆沒有存心佔她便宜的意思,更何況經過昨晚,她與蕭霆之間是最不需要講究什麼男女之防的了。

  蕭霆沒料到她這麼好說話,又明理又懂事,根本不像個女子,虧他還準備了一堆話防著她。

  「我都告訴你了,你,你有何見解?」蕭霆偏首問。

  景宜沒辦法,她只能試試,想了想,景宜對著蕭霆身上的裙襬道:「如果三公子同意,稍後咱們再去一次落水的位置,你先跳水,我再去救你,反過來也可,事先安排好宮人救急。」

  她不想欠別人的。

  她聲音太冷,蕭霆聽得心底發寒,難以置信地轉過來,「你就不怕萬一?」萬一宮人救得不夠及時,他們死了怎麼辦?

  景宜淡然道:「總要試試。」

  蕭霆盯著她看了會兒,沉聲拒絕:「我不同意。」

  太危險了,水裡危險,這個四公主也危險。看她短短時間就掌控了他的身體,明擺著對他的身份非常滿意,真到了水裡,四公主此時是男兒身,力氣大,一旦她存心殺他,蕭霆肯定抵擋不過,屆時他死了,四公主就能高枕無憂地頂替他活在世上。

  骨子裡,蕭霆不願把四公主想的那麼狠,但兩人沒什麼交情,防人之心不可無。等將來他能徹底信任四公主了,或是想到讓四公主不敢起害他之心的辦法,再嘗試也不遲。

  景宜與他對視幾息,這才低聲問道:「那三公子意欲如何?」

  「先這樣吧,等我再想想辦法。」蕭霆側對她道,不想讓她看出他的提防。

  景宜現在是欠債的那個,蕭霆不逼她還了,她確實也還不起,只好聽他的。換身體的事情暫且擱置一旁,景宜看看左右,朝蕭霆跨近一步,然而沒等她開口,面前比她矮近一頭的「姑娘」突然受驚般旁移了三步。

  「你湊這麼近做什麼?」站穩了,蕭霆皺眉瞪著她。

  景宜不懂他到底在怕什麼,她又不是真男人,他也不是真公主。

  「我想提醒你提防一個人。」景宜鄭重道。

  「提防誰?」蕭霆眼裡露出疑惑。

  他不希望自己靠得太近,景宜只能用更低的聲音道:「那晚推我落水的人,是御前侍衛右統領,魏鐸。」

  蕭霆心頭劇震,主動靠近景宜,「你怎麼得罪他了?」魏鐸掌管內廷晚上的守備,若四公主做了讓魏鐸必須殺她的事,豈不是意味著,以後魏鐸可能會繼續害他這個假公主?關係到自己的小命,蕭霆當然要問清楚。

  景宜搖搖頭,歉疚地看著蕭霆道:「我真的想不起來。」

  先是欠蕭霆的救命之恩,如今又連累蕭霆替她承受性命危險,景宜真的愧疚。

  對上她眼中的自責,蕭霆卻莫名有點,心疼。

  四公主是宮裡最不起眼的那個,從不與其他公主爭寵,也從不在意衣著打扮,這樣無慾無求的一個人,蕭霆相信她沒有主動招惹魏鐸的理由,唯一的可能,是四公主無意得罪了魏鐸或其他人,魏鐸自己要殺四公主也好,替其他人辦事也罷,都是仗著四公主可憐沒有倚仗罷了。

  連龍子龍孫都要殺,簡直欺人太甚!

  蕭霆雖然不學無術,但他從不仗勢欺人,也最看不慣有人作惡行兇,再怎麼說,四公主都是太后的親孫女,四公主真死了,太后肯定也會傷心。這麼一算,魏鐸就是在謀害他這邊的人!

  「咱們去稟報太后。」蕭霆義正言辭地道。

  景宜平靜否決:「其一,魏鐸是皇上身邊的紅人,沒有其他證據,我口說無憑。其二,你我剛剛在太后面前,承認落水只是意外了。」

  蕭霆頓時蔫了下來,「那就由他在宮裡橫行霸道?」

  景宜眺望遠處碧空,只低聲提醒他:「以後切忌一人在宮裡行走。」

  她在擔心他!

  蕭霆心情複雜地看過去。

  景宜在看天邊一片正朝東方飄去的浮雲,臉龐白皙清雋,眉眼如畫,這些都是蕭霆熟悉的,只有她眼裡的冷寂與漠然,是獨屬於四公主景宜的。這一刻,蕭霆徹底相信景宜先前提議落水,是真的想把身體還給他,否則她想他死,完全可以隱瞞魏鐸一事,借魏鐸除了他。

  但他還是不能答應。

  他堂堂七尺男兒,怎能放任一個淡如閒雲的無辜公主陷入危險?

  至少也要等他揪出魏鐸,幫她解了禍患才行,如此他才不算白白救了她。

  「你放心,我能照顧好自己。」蕭霆走到她對面,朝景宜露出一個無比自信的笑,「我也會幫你查出真相,還你公道。」

  景宜愕然,既為蕭霆的話,也為他臉上春風般的笑容。

  看著蕭霆的笑臉,景宜腦海裡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她記事後的所有回憶。母妃死了,父皇開始不喜歡她,一句話都不與她說,她過得很不開心,不開心就沒有笑的理由。等她懂事,得知母妃與展將軍兩情相悅,得知母妃是被父皇用手段搶進宮的,得知母妃是被迫生下她的,所以才毫不留戀地丟下她追隨展將軍,震驚、痛苦、平靜下來後,景宜便覺得,身邊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沒有什麼能讓她在意,也沒有什麼值得她高興或失望。

  所以此時「她」臉上的笑容,是屬於蕭霆的。

  恍惚過後,景宜深深看進蕭霆的眼睛:「我只願三公子平安,將來再回將軍府與家人團聚。」如果蕭霆因為她出事,她將一生負罪而活。

  蕭霆沒聽出景宜話裡的愧疚,才聽完前半句,他就不敢看她了,耳根隱隱發熱。這個四公主,這麼關心他做什麼?一句比一句更直白,莫非跟話本裡喜歡救命恩人的美人們一樣,四公主也喜歡上他了?

  不知為何,想到四公主可能傾慕於他,蕭霆心底竟冒出一絲歡喜。

  其實四公主,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姑娘。

  「行了,我知道了,你少婆婆媽媽的……一點都不像男人,小心被人看出來。」說到一半,意識到這是扳回一局的好機會,蕭霆眼睛一亮,立即興奮地奚落景宜道。烏鴉落在豬身上,看她還敢不敢嘲笑他走路不像女人。

  一番好意他不領情,景宜無可奈何,最後保證道:「也請三公子放心,在找到換回來的辦法之前,我會竭力替你孝敬家中長輩,決不讓老太君他們擔心。」

  蕭霆聽了,這回不光耳朵,白皙臉龐臉也悄悄紅了起來。

  替他孝敬祖母爹娘,四公主這是打算,愛屋及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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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景宜「賢惠」,蕭霆卻不想她太放低身段,一邊轉身一邊結結巴巴地道:「不用,你,你是金枝玉葉,平時見到他們敷衍一下便可,千萬別勉強自己去孝敬她們……特別是我娘,她常常罵我,萬一哪天她對你出言不遜,你就當耳旁風,別跟她計較。」

  說到這裡,蕭霆又轉了回來。

  「夫人對我很好,三公子多慮了。」回想柳氏對她的照顧,早上用飯見她吃得少,給她夾了好幾次包子,景宜神色不禁溫和了幾分。

  蕭霆聽了,既為她鬆了口氣,又替自己委屈。母親最喜歡乖兒子,四公主這麼好,母親高興還來不及,哪會想到他人都在宮裡了?

  想到母親,蕭霆忽然記起一事,低頭將腰間玉珮解下來,看眼左右,再迅速遞給景宜,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莊重,「聽明心說,這是莊妃娘娘留給你的,放在我這裡沒用,還是你收著罷。」

  景宜看看那熟悉的玉珮,伸手接了過來,「多謝。」

  她眉眼淡漠,蕭霆卻猜到她心裡肯很定滿意他的體貼,唇角不由翹了起來。正要問問她昨晚在自家的情況,忽見走廊那頭轉過來幾道人影,為首的正是皇后,後面跟著一位布衣婦人。

  「皇后來了。」蕭霆低聲提醒道。

  景宜回頭,看到皇后一行人,馬上對蕭霆道:「咱們同去見禮,若皇后問起,就說我丟了玉珮,問你有沒有揀到。」他們一男一女單獨在這裡站著,肯定得找個合適的理由。

  蕭霆沒想那麼多,但他知道景宜這麼安排肯定有她的道理,點頭應了。

  景宜側身,讓他先行,畢竟此時蕭霆才是公主。

  蕭霆忍不住斜了她一眼,男人裝得那麼像,置他於何地?

  但他還是乖乖走在了前面,並且在身後景宜低聲提醒時,刻意放慢了腳步。

  「景宜見過母后。」

  離得近了,蕭霆努力回憶幾位公主見到皇后行禮的動作,生澀地屈膝福禮,幸虧他常常進宮見得多,勉勉強強也能糊弄過去。皇后呢,自然看得出四公主這一禮的毛病,不過想到身後的人,皇后也就理解四公主的「緊張」了。

  待景宜也行過禮,皇后沒問兩人怎麼會湊到一塊兒,側身給兩個孩子介紹那布衣婦人:「景宜,霆生,這是護國公夫人。」

  景宜渾身一震,強忍著才沒有露出任何失態之色,隨即上前,如普通晚輩那般朝護國公夫人高氏,也是她的親外祖母,淺淺行了一禮,「晚輩蕭霆,給國公夫人請安了。」

  高氏卻一眼都沒看「他」,只盯著公主身的蕭霆看,對上那張酷似女兒的臉龐,對上小姑娘眼裡的茫然與疑惑,高氏再難壓抑心中的想念與酸楚,上前就抱住了蕭霆,抱得緊緊的,「景宜,我是你外祖母啊……」

  蕭霆傻了。

  景宜垂眼看著外祖母身上的細布衣裳,面上平靜,心裡翻江倒海。

  「霆生……」皇后輕聲喚她。

  景宜抬眼,皇后朝上房揚揚下巴,再對被高氏抱著的、看起來還算鎮定的蕭霆道:「國公夫人久不進宮,肯定有很多話想跟你說,景宜安心陪著,等你們敘完舊再來拜見太后也不遲。」

  說完先朝上房走去。

  蕭霆雙手抗拒地扶著高氏,歪頭向景宜求助。

  景宜沒辦法,歉疚看他一眼,目光隱晦地掃過高氏,這才轉身隨皇后離開。

  ~

  「國公夫人來了?」太后在榻上逗淳哥兒呢,聽說高氏來了,她震驚不已。

  皇后點點頭,柔聲解釋道:「母后,國公夫人見到景宜就落淚了,兒臣斗膽做主,讓景宜先陪她在走廊敘敘舊,一會兒再讓她們來給您請安。」

  「應該的,應該的。」太后並不計較那些虛禮,偏首看看琉璃窗,心中一片唏噓。

  大周開國三百餘年了,到了先帝與兒子這兩代,國力大不如從前,太后雖然身為妻子、母親,卻不能昧著良心說話。先帝與兒子在治國上都沒什麼建樹,兒子還好點,先帝玩物喪志,致使邊疆連年戰亂,全靠老護國公徐英、與現護國公徐廣能征善戰帶兵有道,才屢次救大周於危難。

  徐英病故後,徐廣成了大周第一勇將,可惜徐家子嗣不昌,徐廣與高氏成親這麼多年,只生了一兒一女。皇上糊塗,痴戀徐家女的美色,用手段逼迫人家進宮,封為莊妃,想方設法地哄莊妃高興,討她歡心。過了三四年,皇上大概覺得莊妃給他生了女兒,多半真心待他了,竟趁徐家父子、展揚抵禦匈奴時,派人放暗箭除了展揚。

  結果呢,莊妃非但沒有忘掉故人,反而傷心之下跟著去了。

  就在莊妃輕生時,戰場上因為少了展揚這員猛將,徐廣唯一的兒子也戰死了。皇上連忙派她娘家侄子蕭伯嚴去增援,同時下令不許任何人將莊妃「病逝」之事告知徐廣。徐廣忍著喪子之痛與匈奴交戰,三個月後凱旋,回京路上終於得知他唯一的女兒也沒了。

  展揚前腳剛死,莊妃就跟著走了,「病逝」能瞞過別人,卻瞞不過徐廣夫妻。回到京城,徐廣一身鎧甲進宮面聖,沒等皇上論功行賞,徐廣先提出辭官去爵,再也不想為皇上效力。皇上不允,徐廣便命人拆了護國公府門前的匾額,從此不再上朝,自己做了布衣。

  徐廣不來上朝,皇上又不能押著他來,只得免去徐廣的官職,但爵位依然留著,便是徐家門前不掛匾額,也要人人稱那是護國公府。

  這十來年,徐廣夫妻從未踏進皇宮一步,太后憐惜四公主,以四公主的名義請高氏進宮陪陪親外孫女,請了好幾次,高氏一次都沒來,據說是徐廣攔著,不許妻子認他們皇家的孩子。

  這次應該是聽說四公主落水了,高氏才坐不住的吧?

  太后輕輕嘆了口氣,徐廣是大周的功臣,如果可以,她是真的希望能通過四公主,讓徐廣重返朝廷。邊疆隱患太多,大周文臣一堆,能拿得出手的將才卻寥寥無幾,要不是侄子他們爺仨爭氣,恐怕……

  思緒紛雜,太后摸摸淳哥兒腦袋,又看向了地上的少年郎。

  景宜默默站在榻前,眼簾低垂,靜寂如深山老林中的一根青竹。

  「霆生要用功讀書,切不可再頑皮了。」太后再次囑咐道。戰場危險,她由衷希望三侄孫一心從文,別再學上面兩個兄長,憑著一腔熱血去沙場上拚命。

  景宜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院子裡,最初的無奈過後,蕭霆很快冷靜了下來。他家裡有祖母有母親,宮裡有榮妃姑母也有太后,這麼多年下來,如何應付長輩的各種喜怒哀樂,蕭霆早已駕輕就熟。

  高氏若是普通的老夫人,蕭霆絕對懶得搭理,但高氏是四公主的外祖母啊……

  既然四公主喜歡他,他也看了四公主的身子,將來身體換回來,蕭霆肯定會對四公主負責,到了那時候,四公主的外祖母,便也是他的外祖母了。早晚都是一家人,他當然得哄哄。

  「外祖母,我扶您去那邊坐坐吧?」高氏哭得淚流不止,蕭霆摸出帕子幫她擦淚,順便輕聲提議道。他現在是姑娘身,柔聲細語地說話,聲音好聽極了,又是誠心孝順,聽起來特別讓人熨帖。

  高氏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止住眼淚,抬頭看外孫女。

  丈夫恨皇上,連帶著也不肯認有皇家血脈的外孫女。女兒剛走時,高氏對外孫女的感情也十分複雜,但一年一年下來,高氏雖然聽丈夫的話沒有進過宮,卻總是忍不住派丫鬟打聽四公主的一切。

  外面都說四公主性子冷,高氏用絕食的方式逼迫老頭子放她進宮探望落水的外孫女,路上卻擔心四公主不肯認她,哪想到……

  「景宜,我冷落了你這麼多年,你不怪我嗎?」高氏淚眼模糊地問。

  蕭霆聞言,臉上的笑容立即淡了下來。

  看在四公主的面子上,他願意把高氏當長輩,但想到甘露宮冷冷清清的陳設,想到四公主一個大美人卻養成了冷若冰霜的性子,裡面多少都有徐廣夫妻的「功勞」,蕭霆就不太高興了。

  扶高氏坐好,蕭霆沉著臉站在一旁,望著遠處道:「您找我何事?」

  外孫女生氣了,高氏哪還坐得住,連忙又站了起來,扶著蕭霆手臂道:「景宜,我聽說你落水了,怎麼樣,都養好了嗎?有沒有傷到哪兒?」

  蕭霆嗤笑,推開她手道:「還好,我命大,沒死。」

  他與四公主前天晚上落的水,昨日整整一天高氏都沒出現,現在才來,可見也不是太上心。

  高氏聽出了外孫女的怨氣,可她有苦說不出。她昨天得信兒後就想來的,老頭子死活不准,她若如實告訴外孫女,至親的外公不疼她,外孫女得多寒心?不對,十幾年不聞不問,外孫女肯定早就寒心了,哪還用等到今天?

  「景宜,外祖母對不起你……」話沒說完,高氏眼淚又落了下來。

  蕭霆見她哭得自責,應該是真心悔過了,便有些不忍,重新扶高氏坐下,嘆道:「您別哭了,這裡風大,別吹乾了臉。」

  高氏連連點頭,擦完眼淚,眼巴巴地望著蕭霆,好像要把過去的十來年補回來似的。

  蕭霆坐在一旁,閉著眼睛給她看。

  「長得跟你娘一模一樣,怪不得他不喜歡你。」終於看夠了,高氏苦澀道。延慶帝,當今皇上,強要了她的寶貝女兒,卻又害她紅顏薄命,外孫女容貌酷似母親,皇上看一次恐怕就會想起一次他造的孽,當然不待見。

  莊妃的閒話蕭霆聽了不少,他是男人,能理解皇上,寵愛的女子心裡裝著別人,換成誰都不會舒服,更何況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九五之尊。但那是以前,他只是看熱鬧的外人,現在變成了「四公主」,蕭霆就有點埋怨皇上了。

  再怎麼說,四公主都是他親生女兒,四公主落水皇上都不來看看,心也太狠。

  他的四公主……明明那麼招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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