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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6 章
次日早上,懷真醒來之時,忽見小唐正在身旁,側身斜倚,且瞧著她笑吟吟地。
懷真怔了怔,舉手在眼睛上一擦,又仔細看了他一會兒,見果然不是夢,才問道:「今兒你如何沒早早兒地走了呢?」
原來自打兩人成親,除了起初那幾日,此後小唐仍是按部就班,循規蹈矩地依照舊例早起上朝等,風雨無阻。
懷真也是在家裡養成的起臥時辰,不慣早起,偏她身子弱不說,每每小唐還肆意胡纏……因此她雖有心早起陪他,行伺候上朝等諸事,然而身體精神等卻無法支撐。
故而每次懷真醒來,身邊兒多半早就沒了他的影子,不是去給太太請安,就仍是上朝去了……倒是極少看他還留下來同她相依相偎,直到天明的。
懷真問罷,小唐笑道:「見你睡得這樣好,想多看一會子。」
懷真凝視他片刻,忽地有所醒悟,忙垂眸一看,果然見手正揪著他胸前領子,倘若小唐要起身,自然要把她的手鬆開,只怕那樣一來,必然會驚醒她了。
懷真心中震動,且甚是窘然,忙縮了手,道:「你……你如何不早些叫醒我?真真兒胡鬧……」說著,便忙起身打量是什麼時辰了,是否耽誤了早朝。
小唐見她懵懵懂懂的,便也起身,仍是溫聲說道:「你今兒醒的格外早些,這會子我去,還來得及,不會耽擱,你不必掛心了。」
原來這段日子裡,小唐每每早醒,竟養成一個新的習慣,只要睜開眼,就要暗暗地打量懷真一會兒,總要把她看個遍,才會心滿意足起身,今兒雖然醒了,卻見她舉手抓著自己的衣裳,這般戀慕之狀……卻還是頭一遭兒。
先前每次跟她行事,她多半抗拒,抗不過,便要跟他賭氣,時常不理會他,然而近來卻逐漸地有些不同了,甚少著惱不說,竟偶爾還會鑽到他的懷裡,緊緊地靠著睡,可見是心裡有了他了。
如今更是這樣……小唐見了,心中之受用,無法言說,更加不捨得就如此離開,恨不得被她這樣揪著衣裳,慢慢地老天荒才罷。
而懷真聽了小唐安撫的這句,才松了口氣,想了想,便認真叮囑道:「以後若我還睡不醒,你且記得要叫我起來……不許如今日這樣了。」
小唐心裡想:「我只盼你永遠都似今日這樣兒呢。」
心中雖是這樣想著,面上卻點頭而笑,小唐又端詳了懷真片刻,才抬手在她頭頂輕輕地摸了摸,道:「好娘子,我記下就是了。」複上前,在額上輕輕地親了口。
懷真一笑低頭,小聲說道:「別混鬧了,還不趕緊收拾呢?」
小唐見她這般情形,又聽如此帶笑軟語,早便意動情生,這會子,才明白了那所謂「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究竟是何意。——若得嬌人若斯,只怕真真兒地要把江山都拋在腦後罷了。
小唐歎了聲,百般無奈,千重不舍,終究還是狠心地撩開帳子。
此刻丫鬟早在外準備伺候,因聽了兩人說話,便並未進來,等小唐下地,才忙都進來伺候。
懷真便仍是歪在榻上,且定定看著小唐起身更衣,她原先還有七分困倦,很想要再睡一會兒的,不知不覺,卻看得入了神似的,便歪在枕頭上,枕著手只顧呆呆地看他。
小唐更衣罷了,又洗了臉,轉身看到懷真怔怔地望著自己,他便一笑,重走到床邊,問道:「呆丫頭,不好生睡覺,又在看什麼?」
懷真臉上一紅,便扭開頭去,只是哼道:「沒看什麼,你不好生出門……又回來做什麼?」
小唐心裡歡喜,又有些知覺她的心意,便又笑笑,俯身仍在她眉間親了一口,道:「為夫這便早朝去了……你且乖乖地在家,等我回來。」
這一句話,雖聽似尋常,在懷真聽來,卻驀然神動,當下轉頭抬眸,又看小唐一眼,臉上慢慢地紅了幾分,半晌,便垂了眼皮兒,悄悄地只說:「你還不去?」
小唐知道時候不早了,又見她是這般,長髮垂肩,中衣微松,含羞帶情地斜倚榻上,心知若再多看上一會子,只怕又要耽擱早朝了……因此小唐說罷之後,便後退幾步,終於把心一橫,轉身往外而去了。
直到小唐去了,懷真才又慢慢地抬起頭來,望著空空如也的室內,沒了他的身影,竟顯得有些孤寂冷清一般。
懷真看了半晌,微覺惘然,垂眸又想了半晌,因想到方才小唐一言一行,以及臨去那一句話,竟禁不住地神意動搖……只覺得這般繾綣情切、無聲而入微,細微之處更見真意,卻比那些山盟海誓更加纏綿入骨,令人心心旌神馳,情難自禁似的。
此刻吉祥進來,見她只顧發呆似的,便笑道:「這會兒時辰還早著呢,姑娘何不再睡一會兒?三爺臨出門又交代我們,叫讓姑娘再睡會兒呢,不然白日沒有精神可怎麼好?」
懷真點了點頭,這才又緩緩躺倒,轉頭看看身邊兒……並沒有小唐,懷真不由又歎了聲,就把他的枕頭抱過來,擁在懷中。
正好吉祥過來放帳子,忽地看見這幕,便掩著嘴笑起來。
懷真只顧胡思亂想,忘了她還在,一時惱羞成怒,便道:「你笑什麼?」
吉祥道:「我笑姑娘……三爺在家的時候,求著要抱一下,你尚且不肯呢,如今人走了,卻來抱枕頭,是何道理?」
懷真想不到她竟說這話,頓時臉上大紅,便啐了口,道:「你瞎說!我不過是看看罷了,誰抱了。」慌忙裡說了這句,卻自覺更是破綻百出,露了行跡,氣得沒有法子,便把枕頭一摔,轉過身閉上眼睛裝睡。
吉祥知道她不經羞的,也不敢再說,把帳子放好了,便忍著笑自出去了。
懷真聽到她腳步聲去了,才又睜開眼睛,見帳子不動,她便伸出手來,又把那枕頭撥拉回去,重抱在懷中,才算安心睡了過去。
話說小唐出門,退朝之後,便自跟眾人回禮部,才略坐了片刻,外頭有人報說,詹民國的王子來見。
小唐聽了,不由發笑,並不理會。
原來這位詹民國的王子,名喚莽古,正是上回當街喝醉之後傷了人,被捉拿入獄的那個,當時詹民國的使者來求情,被小唐輕輕擋了回去的。
當時這莽古王子很是不忿,被關了月餘之後放出來,因知道是小唐做主叫拿下的,故而有意尋釁。又且因聽說小唐種種事蹟,委實大名鼎鼎,他在京內廝混多日,滿城男女老幼,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讓他十分好奇。
可雖說眾人都說的神乎其神,但莽古王子畢竟並未親眼見識過,何況他化外之民,眼界不高,這王子的性情又有些急躁,竟然不肯信別人所說,只想要好好地經驗經驗才好。
因此這王子每每就來禮部,口口聲聲要會會小唐,一決雌雄云云。
小唐知道他的性子,便懶得理會,偏莽古曾見過他,見是這般金玉似的人物,渾然不像個能滅一國的煞星,便越發懷疑旁人所勸的種種言語。
又因小唐並不理莽古,他更加只當小唐是無能,必然是怕了他的,因此暗地裡曾跟本國使者道:「什麼天下無雙的英雄人物,我看也不過是個徒有虛名的罷了,這舜國的人都是這般,生得比女人還白淨好看,哪裡似我國的大英雄們那樣威武雄壯?只怕我一根手指也能打敗他,偏偏他膽小不肯跟我交手。」使者聽了這許多混話,嚇得魂不附體,屢屢勸諫,他卻只是當耳旁風罷了。
這王子因坐井觀天,便每每地得意洋洋,興致高時,便糾集一些本國眾人,和京城內的一些閒人們,便在館舍內操練起來。
詹民國從來尚武,民風彪悍,莽古倒也不是那尋常草包,又天生有些蠻力,不管什麼好手同他交戰,多半都會給他撂倒,莽古睥睨群雄,於是竟越發自高自大起來,很有天下第一之意,暗想那什麼「唐毅」,倘若交手,必然不勝自己一拳。
今兒小唐聽他又來吵嚷,倒也習以為常,那些禮部的僚眾們也是知情,不待小唐吩咐,便把莽古擋住,不肯讓這粗漢入內攪擾小唐。
偏偏莽古因來過多次,幾乎把禮部門檻都要踏平,滿心想著想一展所長,卻總是被拒之門外,無法靠近小唐身邊兒,早就急得難耐。
今日又見這些禮部的侍從們,一個面上帶笑,不露聲色地說唐侍郎正在忙於公務,無法見客,另一個卻面色微冷,時而白眼掃一掃他,言語之中也隱隱流露鄙夷之意。
莽古便知道他們故意為難,因怒道:「我今日務必要見到他,難道你們舜國的人,都是縮頭烏龜不成?」
這禮部上上下下,跟隨小唐已久,哪個是笨嘴拙舌的?且這兩人因見莽古每次都來廝纏,瞧著對小唐又有些不敬之意,他們早就不耐煩了,如今聽莽古更說出這急話來,兩人便都也動了暗怒。
那叫溫平的便道:「王子這話從何說起,咱們兩國如今雖然交好,卻也是君臣之盟,頭前兒那場戰可才過去多久呢?到不知道是誰被打的關閉城門不肯露頭?縮頭烏龜長短的,倒是在說自己不成?」這話雖然犀利損人的緊,面上偏還是笑嘻嘻地,仿佛是玩笑一樣。
莽古聽了這句,臉皮紫漲,道:「當時我不在城中,不然的話,又豈能給你們輕易得手?」
叫陳基的便冷冷笑道:「哎喲,這是什麼話呢,打輸了就說自己不在城中,我們舜人常說一句話——‘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想必王子也是不知道的,你們詹民國就算滅了,王子也仍是詹民國的亡國奴,難道一句‘不在場’,就能抵消了?」
溫平笑道:「陳主事可別這樣說,是我們皇上開恩,才肯同他們定了盟約,因此莽古王子這亡國奴倒是做不成的,‘縮頭烏龜’麼,倒是還使得。」
莽古本就是個性急的,聽了這些厲害的言語,哪裡按捺的住,當下便大吼一聲:「你們……你們欺人太甚!」把缽兒大小的拳頭提起,就要動手。
他的隨從見勢不妙,忙上前來,七手八腳地攔住了,禮部這兩人渾然不怕,溫平揣著手,越發笑道:「王子這教訓還沒得夠呢,才從京兆尹監牢放出多久?這回又要在禮部重地動手不成?」
陳基便道:「不妨事,反正一年半載地也不會回他們國去,少不得慢慢兒地吃些教訓,才能學乖呢。不過若敢在禮部撒野,只怕也要關個一年半載,到時候出來了,或許就能回國了,妙哉妙哉!」
兩人一唱一和,嘲諷百出。莽古氣得哇哇大叫,雙臂一振,把隨從們都甩開,便要上前動手。
這會兒禮部的守衛們都聽見了動靜,紛紛跑了進來,兩下幾乎撞上,忽地聽有人道:「住手!這是在做什麼?」
莽古兩眼通紅,怒不可遏,聽了這個聲音,卻驀地止步。
溫平跟陳基兩人抬頭一看,頓時滿臉堆笑,紛紛見禮招呼,道:「是李小將軍來了!」
原來這來人,正是李霍。因有事來尋小唐,正好看見這一幕……而禮部眾人都也知道李霍是懷真的表哥,跟小唐關係自然更非比尋常,且李霍又是個正經軍功出身的人,去過沙羅,打過詹民……可謂九死一生,因此禮部上下見了他,都格外喜歡待見。
而對莽古來說,這李霍自然也是不陌生的,當初就是李霍帶兵突襲,才打破戰事僵局,一定兩方戰局輸贏的。
莽古雖然性子急躁,然而卻也算是個真性情之人,雖本國敗在李霍手中,卻也並不如何憎恨他,反覺著他有些本事,是個真英雄,所以心裡有幾分敬服。
因此方才李霍出言喝止,莽古才停了手。
李霍上前來,看了他一眼,道:「莽古王子在此做什麼?這是堂堂的禮部大堂,還要胡鬧起來了?」
莽古見他年紀雖不是很大,但因帶兵廝殺出身,身上已經略見一種凜然帶煞的行伍氣質,莽古便不敢輕視,因指著那禮部兩人,道:「我要見唐毅,他們不許,還辱駡我!」
溫平聽了,笑道:「惡人先告狀了呢?縮頭烏龜這一句,是誰先罵的?」
陳基也翻著白眼兒,道:「唐大人素來教導我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雞犬不存’,禮部上下都知道這理兒,莽古王子偏要來試試,又叫我們如何呢。」
莽古見他兩個明明生得挺秀柔弱,並不似他們國的人一樣膀大腰圓,卻偏偏牙口這樣犀利,通身更流露出一副「你奈我何」的酸腐氣息,他更是恨得牙癢,若不是李霍在前,便要上前一桶暴揍才好。
這兩人原本就不把莽古放在眼裡,本不怕他,又見李霍來了,更是心內發笑,因知道李霍素來敬重小唐,兩人又是親戚……便樂得更不饒人,且等著看戲呢。
果然,李霍聽他們說「縮頭烏龜」四字,便皺眉看向莽古,道:「縮頭烏龜罵的是誰?」
莽古被他一瞪,竟有些訕訕,因道:「我好好地要見唐毅,他們總是擋著,不許我見,我急了,才……」
那兩人聞言早就笑成一團兒,唧唧噥噥,樂不可支。
莽古還不知情,李霍卻明白了,心裡的氣才消停幾分,便忍著笑,只跟他道:「王子且回去罷了,唐大人是我國重臣,每日要接見正經的各國使臣,處理舉國政務還忙的無法分身呢,又哪裡能像是王子這般遊手好閒?趁著還未鬧出事來,王子且去!不然的話,只怕此事無法善了。」
莽古雖然不忿,但聽李霍說了這一番話,倒是不敢造次,就哼道:「我只是想跟他比試比試罷了,又並沒有惡意。」雖然這樣念叨,卻也不敢再無理糾纏。
李霍聽了,就把眼睛一眯,冷道:「王子還是把這心意滅了為好,我的功夫,還只有唐大人的十之一二,王子若是真個兒想跟唐大人比試,不如先同我練一練手,倘若你贏得了我,再找唐大人不遲!」
莽古聽了,微微睜大雙眼,定定地看著李霍,一面兒心裡有些不信這話,另一面兒,卻又有些蠢蠢欲動,也生出跟李霍比試之意。
他的隨從們見狀,生怕再更鬧出事來,忙七嘴八舌上來攔著,好歹地把莽古勸著走了。
這粗王子去後,禮部這兩個人兀自笑個不停,溫平道:「當真是個無知之徒,白費我們在這兒跟他口舌半日。」
陳基笑道:「李小將軍說他‘縮頭烏龜罵的是誰’,他當真竟應了自個兒是‘縮頭烏龜’,我今兒能為這個笑一整天。」
李霍方才就聽出來了,當下也笑了一回,才問兩人道:「唐大人可在裡頭?」
這兩個見問,忙斂了笑,才正經地把李霍迎了進去,又入內通報。
小唐早聽說他們在外擋住莽古,竟全然不放在心上,聽聞是李霍來了,才忙叫傳。
頃刻李霍進內,先拜見了小唐,便落座敘話。
李霍雖然落座,卻仍不敢失禮,因略垂著頭,恭謹問道:「不知您傳我前來,有何要事呢?」
小唐一笑,把旁邊一份摺子取過來,手指在上頭輕輕一敲,道:「前兒我看過了你遞給兵部的這份行軍記錄,因有一處不解,所以叫你過來,想再問問詳細。」
原來自詹民國回來後,李霍按軍中律例,便把作戰種種,從頭至尾寫了一份摺子,呈送兵部查閱,再遞給成帝過目。
這份摺子後來也是存在兵部記錄的,李霍見小唐忽然提起,有些疑惑,卻不敢怠慢,便道:「不知是哪一處?您請說,我無有不言。」
小唐道:「我因仔細看了一遍,發現你帶兵過暴沙坎的時候,遭遇兇險,所帶部下死傷過半,本以為會斃命此處,後來卻不知為何化險為夷了?」
李霍見他問起,此刻想想,仍有些不寒而慄,擰眉片刻,才緩緩道來。
原來這暴沙坎,是有名的凶地,地形複雜不說,另還有毒物出沒,然而翻過這地方,便能兵臨詹民國城下,因當時戰事有些膠著,李霍主動請纓,帶兵前往,當時壯懷激烈,乃是存著殉國之心了。
一路之上,雖有嚮導帶路,然而前前後後竟仍折損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後來,一夜之間,便又死了一半兒士兵,死因,卻是被埋伏在黃沙底下的一種毒物蟄咬中毒而死。
當時人心惶惶,李霍下令全軍不許安寢,若有一人睡著,必須叫另一人在旁守夜,見了毒物,便立刻斬殺,這法子雖然略管用些,然而人的精力有限,那毒物卻是不知幾千萬的,哪裡能殺的窮盡?
如此一來,只怕還未突襲成功,就已經全軍覆滅了,李霍這才明白,暴沙坎為詹民國「天然屏障」究竟何意,怪不得詹民國王竟完全不肯在暴沙坎一側陳兵,只因這些毒物,便已經是他們最得力的士兵了。
李霍見這情形,便同那嚮導商議對策,然而那嚮導也是無計可施,道:「這毒蠍是最厲害的,所以當時將軍要從這裡過,我也曾進言不可,但凡被蟄傷咬傷,必然疼痛難當,就算僥倖得了性命,也要熬足幾天幾夜的非人痛楚。」
李霍皺眉,這兩日軍中許多士兵被咬傷,哀聲四處,讓人聽了都心驚膽戰,若不趕緊想法子,只怕軍心渙散,不被毒蠍咬死,也自撐不了幾時。
李霍便問:「難道竟絲毫沒有法子可制?」
嚮導想了一回,道:「這毒蠍之中是有頭蠍的,最是兇狠狡猾,群蠍都聽它的號令,若是捉出來殺了,群蠍失主,或能退避,然而頭蠍藏於洞窟之中,被群蠍圍護,只怕還未找到它,人就已經被咬殺了。」
就在兩人議事之時,周圍又有幾聲慘叫傳出來,令人毛骨悚然。
李霍知道是又有士兵被害,心中又驚且怒,正在此刻,一隻毒蠍從黃沙底下鑽出,往兩人身邊爬來,李霍見了大怒,起身上前,拔刀斬的稀爛。
那嚮導在旁見著,忽地有些驚疑,看了李霍半晌,欲言又止。
不料李霍身邊兒一名參將見他神情不對,又不似是被毒蠍嚇壞的,便問究竟。
那嚮導見瞞不過去,咳嗽了聲,才猶豫著道:「不瞞將軍,我因知道此地毒物厲害,所以進來之前,用祖傳的藥膏塗遍全身,因此那毒蠍從來不能咬我,然而方才,我跟將軍站在一處,那蠍子明明距離將軍近些,卻繞開將軍,似要來咬我,因此小人疑惑。」
李霍一愣,不明白這意,那參將想了會兒,忽地對李霍道:「這兩天我在將軍身旁,極少見毒蠍攻擊將軍,不知何故?」
李霍卻並未留意這個,仍舊不懂,那參將卻是個縝密機變之人,心中一動,目光所及又看到一隻毒蠍出沒,便拉住李霍上前。
果然,那毒蠍本正橫行,被李霍一步逼近,竟驀地倒退出去,最後竟一頭鑽進黃沙,不見了蹤影。
這些詳細,李霍自然不會記載在摺子上,只說是艱難行軍數日,才翻過暴沙坎的罷了。
如今見小唐問起,李霍便事無巨細地一一同小唐說了,又滿懷感激,說道:「當時多謝周參軍提醒,我才發現那毒蠍竟是怕我的,當下,我便叫眾人按兵不動,讓嚮導帶我前去尋找頭蠍,起初還有些忐忑,誰知所到之處,群蠍竟如潮水似的分避,果然給我殺了頭蠍,那些群蠍從此便失去蹤影,大軍才順利翻出暴沙坎。」
小唐聽他講了一遍,仍是面不改色,只淡淡笑笑,道:「這些,我也聽周力說過了。」
李霍一愣,忽地心中震動,便問道:「當初我要過暴沙坎,無人敢跟從,只有周參軍主動要隨我而行……當時我還十分詫異,我同周參軍從無交情……本以為他也是同我一般,存報國之心罷了……然而……」
李霍遲疑著,不知要不要往下說:這遭暴沙坎之行,果然危險重重,李霍雖勇猛,卻未免少些計謀,幸而有周參軍在,他又是個心細如發之人,幫李霍處處提點,當眾軍士被毒蠍鎮嚇,人心渙散之時,也是周參軍出面安撫,才不至於發生大亂。最後,更還是周參軍察覺那嚮導跟李霍身上的異樣,竟成了決勝詹民國的關鍵。
李霍雖勇不可當,但若無周參軍,只怕這場功勞,仍是難以得手的。
而自打凱旋之後,周參軍卻並未返回,他原本就駐守涼州,竟自回涼州去了。
李霍感念他之能,在公文裡對他多有褒舉讚美之詞,成帝亦自有封賞前去涼州,只是李霍私下裡還有些歎息:這樣的能人,為何竟不在京內任職,未免可惜……
然而如今聽小唐輕描淡寫地喚了一聲「周力」,李霍才驀地有些震動,這一次出兵詹民國,雖然許多人得了封賞,但周參軍這人,卻仿佛只在李霍身邊兒才顯得打眼。
當時李霍並不覺得如何,這會子想想……竟好像那人是特意為了自己才出現的,而事罷之後,更絕口不提自己之功,竟有一種「深藏功與名」的氣質,令人欽敬。
小唐見他眼睛盯著自己,露出疑惑之色,仍是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不必費心思量,他也盛讚你年少英勇,敢單身一人獨闖蠍群,若膽氣差些兒的,也無法立這場大功。」
李霍咽了口唾沫,終於不曾問出聲兒來。
李霍年少從軍,畢竟也算是混跡半個官場多年,——有些事,彼此心知就是了,若說破了,反而不美。
要知道小唐于朝中人脈之廣,無法限量,這許多年來,天底下各處州縣地方,又有多少能人志士,是為他所用或者跟他關係密切的……必然也是星羅棋佈,不可勝數。
只是,這些話,當然不能宣之於口了。只怕樹大招風。
何況小唐也並不曾明說,點到為止便罷了。
李霍心中驚疑,一時沒有出聲。小唐卻又問道:「我叫你來,一是想親口聽你說說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二來,是想問你,你可知道你為何能逼退毒蠍?」
李霍聞言,才又振作精神,便道:「我當時因心裡著急,並沒多想,後來……才隱隱地有些知覺。」
李霍說著,就從懷中掏出一個有些舊了的錦囊來,垂眸看著,道:「我臨行之時,懷真曾送了我這個,說是詹民國那邊兒多橫行毒物,叫我隨身帶著這個,以防萬一……我當時並不敢相信這錦囊真的有如斯之效,然而自打回國之後,每每思量此事,竟除了這個,再沒有別的解釋了。」
小唐聞言,便笑了起來,並不見十分意外。
李霍起身上前,雙手遞上錦囊給他看,小唐接了過去,打開瞧了一眼,果然見是一塊兒黑色的香料,貌不驚人,聞著有些清冽之氣,再細細一嗅,竟又隱隱地帶些辣意。
小唐點頭笑道:「我當是呢……果然又是這丫頭暗中行了事。」
李霍雙眸圓睜,脫口道:「您的意思……果然是懷真妹妹送我的這香囊之功了?」
小唐眼中透出思忖之意,一笑歎道:「偏她有那種常人沒有的奇巧心思,也是她一片護你之意,……當初送我的那透骨玲瓏,便有這種功效,卻被我相送了清弦公主,你回來後,我查閱了你的摺子,又聽了周力之言……便有些疑心,只是一時沒顧上問你,今日才知道,果然被我猜中了。」
小唐說罷,便把香囊又送還給李霍,李霍雙手接過來,低頭看了會兒,眼圈兒便紅了。因緊緊地握住,卻說不出話來。
原來李霍自打回來,自然諸事繁忙,又因一時沒疑心到香囊上面,加上暴沙坎的事兒太過驚心慘烈,是絕不能同閨閣中人說起的……何況他也不能確認,是香囊之力,所以李霍並未特意對懷真提起此戰此事。
這一會兒,李霍聽了小唐的話,心潮一時湧動,他屢經沙場,見慣生死,不管是何等的悲淒壯烈,都不曾落下一滴淚,此時此刻,卻竟有些忍不住了。
小唐明白他的心意,便起身走到跟前兒,抬手在他肩頭輕輕一拍,道:「不必多心,以你的悍勇無畏,就算沒有這物,也自能建功,這不過是她的一片心意而已,你記在心裡就是,無須再提。何況懷真本意是想你好端端地回來,你如今果然回來,又娶親生子,何等之好?」
李霍點點頭,太袖子擦擦眼睛,深吸一口氣,道:「我知道您的意思了。」兩人又說了片刻,李霍便自退了。
在此之後,小唐回了府內,便同懷真問起此事來,因道:「你給霍兒做的那個香囊,是如何調製的?有什麼方子麼?」
懷真見他知道了此事,倒也不覺意外,隨口說:「是竹先生給我的那本書裡找到的古方子,說是什麼‘能避除蟲虺’,我因怕表哥有事,才做了那個,只不知道有沒有用,也沒見他提過,多半又是丟了。先前玉姐姐給了他一個,他便是不留神丟了呢。」
小唐心道:「只怕他一輩子也不會丟了這個。」面上卻只笑笑,道:「你把這方子寫出來可使得呢?」
此刻,懷真才微有詫異,本以為他隨口一句罷了,忽然聽問這個,便說:「做什麼用?這個有些難調呢,何況也沒什麼大效用的。」
小唐凝視著她,目光柔和,溫聲道:「橫豎你寫出來……我有大用處的。」
懷真見他溫言相求,她心頭一轉,便拍掌笑道:「阿彌陀佛,無所不能的唐大人……竟也有求我的時候?只是……我今兒手酸,偏不想寫呢。」
小唐見她出言戲謔,便不由走到跟前兒,環抱住了,在耳畔低低笑道:「哪裡酸,我給娘子揉一揉可好?」
懷真忙避開,笑道:「不敢勞煩,只怕給你揉過了,更不知道怎麼樣兒呢。」
小唐挑了挑眉,道:「倒是怎麼樣兒呢?你且說明白,我如何不懂的?」
懷真一怔,聽他言語溫柔,眼中亦大有深意似的,便有些臉紅,因輕輕地啐了口,道:「我不同你說……好歹你總算有要求我的時候,我可不能輕許了的,須得打發我高興才能。」
小唐見她遠遠地躲著自己,便歎道:「你過來,我自然好生打發你高興。」
懷真又笑了兩聲,道:「我過去做什麼,你滿心裡只想欺負我……當我不知道呢。」
小唐本無此念,聞言見狀,心中亂癢,恨得咬了咬唇,便眯起眼睛。
懷真見他直直地看著自己,到底是有些怕,怕惹起他的性子來,只怕吃虧的仍是自己,因又悄悄地往門口走近了一步,若是小唐敢過來一步,她便立刻跑出去找唐夫人罷了。
小唐瞧在眼裡,心知其意,便反而一動不動,只心中暗想。
懷真見他倒似安靜無礙,因斂了笑,只道:「你可別亂想,不然我當真不給你寫的。我知道你既然開口了,必然真有大用,若得罪我……哼,一輩子也不寫給你,看你怎麼辦好。」說到最後,卻又忍不住,掩著口便笑起來,覺得甚是有趣似的。
小唐掃她一眼,緩緩籲了口氣,這會子他哪裡還在意什麼方子……於他面前所見的,可不就是能救苦救難,救他于水火的現成好「方子」?
小唐心裡想著,卻慢慢地走到桌子邊兒上,口中道:「我哪裡敢得罪你?你說的果然對,這方子於我來說,十分緊要……我親自給你磨墨,伺候你寫字,可好?」
懷真見他舉手給硯臺倒水,面色正經,言語無奈,也不看自個兒一眼,便以為無事了,因此不再說笑,走上前來,抿嘴笑道:「這還差不多。」
小唐垂著眸子,嘴角微微一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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