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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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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0:28:30 |只看該作者
第 170 章

  林沉舟停靈七日,也隆隆重重地做足了七晝夜的水陸道場,每日前來弔祭的文武百官,絡繹不絕。

  小唐因跟他有半子之誼,雖淩景深如今無礙了,小唐卻仍每日必到,竭盡其心。

  這一天,應蘭風仍也來拜祭,走到靈前,行了大禮之後,竟又忍不住垂淚不已,便抬袖拭淚,退到一邊兒。

  應蘭風身後伴隨的,仍是那老僕人招財叔,他在應蘭風之後,也跟著拱手行禮,又默默地凝視靈牌片刻,就也退了。

  這一幕看似尋常,也並無人留意,小唐在旁卻細看正著。

  自從張瑉隨應蘭風自南邊兒回來,說了招財叔的異樣舉止之後,小唐便命人暗中盯著,誰知招財深入簡出,並沒有絲毫破綻,唯一一次,便是那回跟竹先生在應公府內「偶遇」。

  後來小唐自沙羅回歸,張瑉來報這些年所發生的種種,招財這邊兒,卻仍是沒有動作。

  然而直到林沉舟出事,小唐忽然注意到一件不起眼的事,——便是林沉舟冒著大雨前赴應公府、會見應蘭風跟懷真的前一天,據張瑉的眼線報說,招財叔曾莫名地消失過一段時間,雖然是出了應公府,卻在半路盯梢的時候追丟了……此後再見到他,已經是要回府的模樣,因此期間這段時候他去往何處,竟全然不知。

  林沉舟乃小唐的恩師,小唐從來對他都是敬仰有加,然而自他懂事起,林沉舟便已經是一副憂國憂民同樣也為國為民的名臣模樣,二十幾年來從未變過。

  然而自從因金飛鼠之事牽出德妃,小唐暗中命人調查,雖然時隔幾十年,卻也隱約查到一二,譬如:德妃娘娘出身清貴世家,為人慈柔仁善,成帝初登基那年,有一場大災,許多流民逃難來京。

  彼時天降大雪,街頭之上,不時有凍餓而死之人,德妃娘娘見狀,便百般設法,在街頭之上施粥救濟,甚至不惜變賣自己的首飾等物,最後把家裡為她預備的嫁妝也都拿了出來,用以救濟百姓。

  而林沉舟在那一年,尚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罷了……若小唐沒記錯的話,林沉舟也是在那年才來至京城的。

  當初在應蘭風一家上京路上,殺死兩名刺客的人,所用手法出自大內,如今這疑點落在招財叔身上。

  至此,若說這三者之間,有些不為人知的牽連……倒是並非不可能,只是未免太過可怖。

  然而這所有的一切,小唐都只鎖在心中,卻無論如何不能對第二個人說。

  那夜叫懷真來看林沉舟的遺書,本是想看她是否知道些什麼,然而看那丫頭的形容舉止,卻不似個知情的。

  大祭這日,白幡連天,哭聲動地。

  文武百官皆到場相送林大人,靈柩出城,小唐同淩景深兩人在前以子婿之禮而為,滿城百姓,皆知林大人之名,均都自發出門,白衣素裝,列於街市兩側垂淚相送。

  而是夜,應公府的東院之中,一干小丫頭們忙忙碌碌,將一張長桌抬到院中,又擺上了許多果品供奉等物。

  應佩才進門,見狀便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吉祥正在旁邊看著小丫頭們行事,見應佩來了,便道:「佩哥兒來了,這是姑娘吩咐的……我們也不知究竟是做什麼。」

  應佩看了這個架勢,像是要祭拜、或者禱告什麼似的,想了一想,便邁步進了屋內,果然見應懷真一身素服,整肅妝容。

  應佩便問道:「妹妹要做什麼?」

  懷真道:「哥哥,我要祭拜一位故人。」

  應佩想了想,他也知道林沉舟那日來造訪之事,且近幾日,因為林沉舟之死,應蘭風也很是情緒低郁著,應佩便悄聲問道:「可是……為了林大人?」

  懷真並不否認,便點了點頭。

  應佩歎了口氣,道:「林大人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然而這個結局,未免叫人歎息,妹妹倒是有心了。我便也跟著拜一拜罷了。」

  說話間,外頭已經擺放整齊,吉祥來報。

  懷真便同應佩出了門,應佩跟在她身後,見桌上雖然放著香爐,點著寶燭,並些點心,果品等物,只是並沒有其他的香供。

  應佩正在詫異,卻見懷真自走上前,原來她手中握著一個錦袋,此刻便打開,掏出了一塊兒寶塔形狀、色澤淡紅的香。

  此刻丫鬟們都退下,院內寂靜,再無他人。

  懷真便那寶燭上將香點了,就放在那香爐之中,此刻近晚無風,只見一道灰白色的煙氣嫋嫋而上,起初還有些搖曳不定,半晌,竟是如一道直線一般,直沖天際。

  應佩看的怔怔,鼻端便嗅到一股香氣,嗅來,竟隱隱地帶些微微地暖意似的,令人心神舒泰。

  懷真見狀,便從袖中又掏出一物,竟是個狹長的盒子,也並不打開,只端端正正地放在香供之前。

  懷真退後一步,這才合掌垂眸,默默地念道:「林伯伯,我雖不知……您所留那些話究竟何意,然而於我心中,您始終都是一位可親可敬的長者,不管如何,昨日之種種,盡都已去。如今,懷真只望林伯伯在天之靈,能安詳寧靜,再無任何疾苦……」

  應佩在後,隱隱聽見,便也忙合掌,暗中祈禱逝者往生。

  兩個人便站在庭中,見那信靈香香氣沖天,仿佛能將所有祈念都帶到天上,託付逝去之人得知。

  一刻鐘的功夫,那顆香才逐漸地燃盡了,然而滿庭異香,久久不散。

  應佩這才敢做聲,便問道:「妹妹,這是什麼香,為何之前我從未見過?」

  懷真道:「這是我特意給林伯伯調的,原本喚作‘信靈香’。」

  當初小唐人在沙羅、生死不知之時,懷真本來想做此香,只因傳說「香氣能達天帝居所,通鬼神」等語,她想祈願保佑小唐……又或者,倘他當真不幸,或許也可借這香力得見一二,只是因當時心緒不寧,也不肯就信小唐遇難,故而猶疑抵觸,百般耽擱,竟不能製成。

  應佩只知道是極好的,便道:「妹妹真真兒是有心了,林大人在天之靈,必然喜歡。」

  懷真點點頭,才把那供桌上的盒子好生地又收了起來。

  應佩見了,不免又問是何物,懷真只道:「是一樣故人之物。」並不打開給應佩看。

  應佩倒也明白,便點點頭道:「既然如此,且好生收藏。」

  兩個人回屋,吉祥才又令小丫鬟們把供桌等物都收起來。

  懷真自進了屋內,就把那盒子小心放在櫃子之中,這物件兒,自然便是竹先生那日來送的,所謂「故人所贈」的樓閣金釵了。

  竹先生當時雖然並未透露什麼,但懷真心思通透,見他為林沉舟之死感念非常,已經猜到了一半兒。

  偏竹先生因悲感之際,又念出「狂儒醉劍鐵八卦」之語,懷真自然記得,當初林沉舟冒雨前來探望,臨去之時,也曾有同樣的話念出來。

  懷真雖不知道所贈的這金釵到底有何來頭,是何用意,卻也感念林沉舟長者之心,又加上竹先生叮囑過不能給外人看,知道必然非凡,自然倍加珍惜收藏。

  而懷真又因不能親去林沉舟靈前祭拜,這幾日裡,便調製了這一顆「信靈香」,選在今日,對天祈念,以盡自己一片心罷了。

  如此,七七月半之後,小唐依舊便去城外給恩師祭祀。

  騎馬行至半路,忽然見一人迎面而來。小唐一怔,卻見那人一身灰衣,仍是奴僕打扮,頭戴著一個破舊氈笠,乍看去很不起眼,但小唐自然認得,這人正是應公府跟隨應蘭風的僕人招財叔。

  小唐不由放慢了馬兒,眼見招財走到了跟前,似並未察覺他在,仍低著頭,默默無聲,躑躅而過。

  小唐微微蹙眉,待要喚住他,想了一想,又且罷了,只是轉頭目送招財遠去,見他身形依舊傴僂,看著就如一個遲暮老者一般,毫無異樣。

  小唐瞧了會子,才又打馬往前,到了林沉舟墓前,翻身下馬,走到近前,正要祭拜,忽地見地上一片濕潤。

  小唐單膝跪地,細看過去,卻嗅到淡淡地酒香傳來,小唐輕嗅片刻,臉色微變。

  林沉舟一生清明,從不近酒色,然而小唐身為弟子,自然知道,在林沉舟愁懷無緒,或者獨坐落寞之時,會淺酌上一杯,他只喝一種酒,名喚「桑落」。

  而此時此刻,在地上灑了的,便是桑落酒。

  ——黃鶯亂啼門外柳,雨細清明後。

  能消幾日春,又是相思瘦。

  梨花小窗人病酒。

  小唐驀地起身,驚回眸看向來路,自然早無招財叔的影子了。

  只凝望半晌,卻見有一匹馬也緩緩而來,小唐細看,卻見正是淩景深。

  景深也看見小唐,上前下馬,便道:「我本想……約你同來,又怕不便,沒想到你竟先來了。」

  小唐只點頭,淡淡一笑。

  淩景深看他一眼,又掃見地上的酒漬,便問了一句:「你已……拜過了?」

  小唐便並不說招財叔之事,只道:「不曾。」

  兩個人便不再多言,灑掃祭拜了林沉舟,又化了若干紙錢。

  淩景深望著那火舌吞噬了黃紙,便說道:「明慧病了……叫我多燒些紙錢給林大人。」

  小唐問道:「可請大夫看過了?」

  淩景深垂眸,微微一笑,道:「並沒什麼大礙,只是……倒是個好事,索性也跟林大人稟明一聲,明慧又有身孕了。」

  小唐略覺意外,卻也無言,只點了點頭,道:「恩師在天之靈,必也喜歡庇佑著的。」

  淩景深應了聲,跪在地上,慢慢地磕了三個頭,才道:「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您放心且去,我會謹記您的囑託,不會有失。」

  小唐在旁見狀,不免想到林沉舟遺書裡所言「後事我已交付景深」,若林沉舟所說的是簡單的身後事,自然不至於告誡小唐「不可輕舉妄動」,只是……林沉舟到底還有何事要淩景深去做?

  風颯颯,小唐不由問道:「恩師臨去……可跟你說過什麼不曾?」

  淩景深磕罷頭,緩緩起身,聞言沉默,過了片刻,才說道:「並沒其他,你不必擔心。」

  小唐見他果然守口如瓶,便略一笑:當日在大牢裡,他問景深,在太子府的所為究竟是無意……還是被人指使,景深仍是不告訴他真相。後來還是林沉舟主動告知。

  可見,景深的確是很忠於林沉舟的……這個,卻也是件好事。

  然而,林沉舟所囑託的所謂「後事」,若是一般等閒,就不至於不許小唐插手,但倘若是什麼驚天之事,以淩景深的為人性情,也必然是會辦到的,只不知到時候……又會是何等的情形局面呢?

  小唐心中自忖,卻並不說出來。只道:「你如今……有妻有子,還有嫡母跟小絕……你且、多加留心罷了,萬萬不可再出事了。」

  林沉舟遺書上說「倘景深有失」……可見他要行之事仍是兇險萬分,只小唐不能窺探,便只好叮囑罷了。

  兩人目光相對,景深原本冰冷的雙眸中,也隱隱透出幾分暖色來,便溫聲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小唐心中忽地又是微酸,便忙轉開目光,想了想,問道:「你身上的傷……可如何了?送去的藥膏用了不曾?」

  景深道:「多謝,已經好了許多了。」

  小唐便點了點頭,長長地籲了口氣,道:「也罷。」

  此一刻,竟然不知道再說什麼……山風吹來,青草簌簌抖動,地上燒化的紙灰飛揚起來,竟盤旋著往空中而去,小唐抬頭看去,淩景深也仰頭,兩人便看著那飛灰,似是黑色的蝴蝶展翼,忽忽悠悠,便不見了蹤跡。

  如此之間,便到了五月,眼見就是小唐的生辰。

  然而因林沉舟之事,小唐不願操辦,唐夫人也不勉強,只稍微請了幾個家中親戚,相聚著吃一餐飯罷了。

  這一日,敏麗跟世子趙殊自然也回家來相賀,小唐意興疏懶,但卻又不忍拂了母親跟妹子的好意,就強打精神,陪著吃了幾杯。

  午後,小唐應酬片刻,便自回了書房內去,正坐了會兒,翻看了幾頁書,便聽門口有人道:「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也不多陪著人說會子話,只管躲了是如何呢?」

  小唐聽是敏麗的聲音,便笑道:「快進來罷。」

  果然是敏麗邁步進門來,笑看小唐,道:「又在用什麼功呢?方才母親還抱怨了一陣兒,說要你換個差使,省得整日家不見人。」

  小唐挑了挑眉,淡笑道:「也沒什麼,只是看一看書罷了,你不陪著母親,跑來這裡做什麼?」

  敏麗走到跟前兒,見果然是一本瞧不出什麼文字的書,便嘖嘖了兩聲,倒也不理會,只說:「我來,自然是找你這壽星公了,今日畢竟是哥哥的好日子,也該放開胸懷,別只鬱鬱的……」

  小唐笑說:「誰鬱鬱了,只是我這把年紀了,不免要沉著些才使得,免得又說我輕狂。」

  敏麗聽了「輕狂」二字,不免捂著嘴笑了起來。

  小唐見她笑得有幾分古怪,便道:「鬼丫頭,又笑什麼?」

  敏麗咳嗽了聲,道:「哥哥,你且跟我招認,你心裡是不是有了人了?」

  小唐心中一動,面上仍不動聲色,道:「可又在胡說呢?」

  敏麗便哼了聲,故意道:「你不跟我說,倒也罷了……不過,我這裡可有個好東西,你若不把我哄好了,我可不給你。」

  小唐聽了這一句,便嗤地又笑了聲,道:「你是跟世子學的?這樣刁鑽起來,又有什麼好東西?再說……先前不是給了我賀禮了麼?」

  敏麗抿嘴笑道:「我的當然給了,這個是別人的,你且猜猜,是誰要給你的。」

  小唐微微蹙眉,不是很明白這話,敏麗道:「猜不出……可見你沒心,正好兒我愛著,豈不是不用給你,我自己留著就是了。」

  小唐聞言,驀地想到昔日一件事,便眯起雙眸道:「不許胡鬧,快些說正經的,是什麼東西,誰……給的?」

  敏麗笑吟吟說:「你當真的猜不出來?」

  小唐凝視著她的眼睛,心中又轉了一轉,那個名字已經呼之欲出,終於按捺不住,便道:「懷真?」

  敏麗聽了,便掩口笑了起來,小唐見狀,情知無誤,便才坐直了些,道:「果然是懷真?給我什麼?」

  敏麗笑了一會子,卻又看著小唐點頭,半晌歎道:「罷了,不逗你了。」說著,就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白色的物事來,道:「你猜的不錯,正是懷真……她說,先前那個荷包汙髒了,拿著不祥,讓我告訴你扔了便是……這個是她補給你的,算是給你的生辰賀禮。」

  小唐聞言,身子竟一陣酥麻,忙接了過去,卻見是個羊脂玉的鏤空禦制荷包,匆匆看了會兒,便嗅到一股很淡的香氣,浸浸而來。

  小唐不由閉了雙眸,通身被這香繚繞之時,仿佛能察覺懷真便在身旁,一時又不由地有些心神搖動。卻又知敏麗在忙,便忙斂容正色。

  不料睜開眼時候,見敏麗正笑看著他,點頭道:「如今我才信了他的話呢。」

  小唐一怔,先把這玉荷包收了,才問道:「‘他’是誰?又是什麼話?」

  敏麗見室內無人,便看著小唐,道:「先前世子同我說……你多半對懷真有意,我還斥他多想……如今,才知道哥哥你的心。」

  小唐微微一驚,此刻才驀地回想起來,昔日他從沙羅回來……正好懷真在陪著唐夫人,趙殊跟敏麗也在座,說話間,只怕他神不守舍之際,形容舉止中便透了些異常出來……沒想到趙殊竟是個有心人,自然看了出來了。

  小唐瞬間面上便紅了,一時無言以對。

  敏麗眼見如此,心中越發詫異,道:「果然是真?!哥哥,你是幾時有了這份心意的?為何我竟從不知道?然而……你可也明白的,懷真那丫頭,是賜婚,不是鬧著玩兒的……」

  小唐聽到這裡,便微微咳嗽了聲,道:「我明白。」

  卻也不知道要從何說起……敏麗還要再問,外頭卻又有丫鬟來到,稟告說:「太太那邊請爺跟世子妃過去說話呢。」

  兩個人聽了,只好停了話頭,就往外而來,小唐又問敏麗道:「懷真既然給我賀禮,為何不親自來……反給了你呢?」

  敏麗笑著歎道:「這個還用我來說?哥哥難道不懂的?可見果然是……為情所迷,只有我們這些人旁觀者清了。」

  敏麗說到這裡,忽地又暗笑起來:原來,從小到大,小唐都是個最正經嚴謹的,昔日敏麗在家的時候,愛看些閒書,對她喜歡的那些男女情意故事,小唐素來是嗤之以鼻,每每訓斥……卻想不到,這正經不動心的人一旦動起心來,才叫了不得呢。

  敏麗雖對此事喜聞樂見,但一想到懷真尚有賜婚在身,不免又替小唐憂慮起來,好歹抽空子勸了他幾句,無非是叫他不可造次,免得鬧出火來等話。

  小唐卻也一一答應了,然而敏麗知道他素有主見……只怕別人說千道萬,他心中仍是故我,敏麗一則喜,一則憂,然終究沒有良策。

  之後,敏麗私下同世子趙殊商議此事,趙殊卻笑道:「你哥哥自有主張,必會做的妥妥當當,你們反倒替他著急起來。罷了,你且安心,只等著瞧就是了,我卻覺著這是個好姻緣呢,何其有趣兒。」

  敏麗聞言,又驚又笑,但趙殊身子雖弱,卻是個很有主意之人,當初也是他一眼看破小唐心事,因此他說的話,自有一股令人信服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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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0:28:48 |只看該作者
第 171 章

  這一日,因李霍來到府內拜見姑姑,身邊另有唐紹相陪。

  應蘭風回府之後聽說,便命安排中飯,春暉應佩正好也自回來,一聽此信,都紛紛來相見,這幾個都是認得的,又都是出色少年,因此竟毫無隔閡,恣意快活,說笑起來。

  應佩見李霍比先前越發出息,心中又歎又喜,因念今日大家來的齊全,獨獨張珍不在,未免可惜,於是應佩特意派了小廝去請張珍過來,叫他跟李霍相會。

  果然兩個人見了,立刻先互相抱著捶打了一番,又敘舊情別情,更添熱鬧。

  應蘭風見一干小的在跟前兒,均出落的如此齊整,心中喜歡,便索性也叫了人去,把淩絕請來府中。

  如此一來,這般青年才俊團團地圍坐一桌兒,放眼看去,真真是寶刀美玉,琳琅生輝,鋒不可當。

  諸人意氣相投,略坐片刻,便又飲起酒來,一時觥籌交錯,眼憨耳熱,能說的越發大說,情熱的越發親近,聒聒噪噪,不絕於耳。

  應蘭風因怕自個兒在場,反而叫他們小輩兒的忌憚,未免不得盡興,因此只囑咐好生吃酒,就退了。

  中間偶爾過來看一眼,見眾人都興高采烈,揮灑談笑,他心中更是歡喜非常,又催底下人奉酒奉菜,不可缺了他們的。

  李賢淑早知道他們在此熱鬧,生怕不知收斂喝醉了,又特意叫個小丫頭來叮囑了一番。

  卻說別人倒也罷了,在座之中,唐紹因心儀懷真,卻沒想到中途橫空出世一個淩絕,竟把懷真搶了去,雖然唐紹也曾同淩絕照過幾回面兒,但交情上很是一般,又因懷真之故,心裡難免對他有些彆扭。

  因眾人都喝起酒來,獨淩絕只沾了沾唇似的,並未盡興。

  唐紹看在眼中,很覺不快,便趁著酒興故意道:「為何大傢伙兒都吃的這樣高興,淩兄卻是滴酒不沾?未免太不夠意思了罷?」

  淩絕聽了,面上仍無表情,只道:「我不擅飲酒。」

  春暉在旁噗嗤一聲,笑道:「哥哥不知道,小絕吃不了酒,上回在瓊林宴上,才吃了皇上賜的禦酒一杯,便醉得不知如何了。」

  當時應佩也自在場,聞言便也笑了起來。張珍隱有耳聞,他本是個愛說話的人,然因為事關懷真,就按捺著不做聲。

  李霍卻因為久在軍中,並不知道還有此等事,便問究竟。

  春暉繪聲繪色地笑說了一番,末了道:「我們這一夥兒人,當時都被他嚇呆了……放著公主不去要,也不知暗中看上了哪家的女孩兒……都也好奇著呢,後來因沙羅之事,唐大人金鑾殿上那麼一講,才知道不是誰家的,正是咱們的懷真妹妹,可巧不巧呢。」

  唐紹聽了,越發刺心,微微冷哼了聲,幸而眾人都未留心。

  李霍目瞪口呆,盯了淩絕半晌,終於說道:「淩兄弟……是幾時留神了懷真的?」

  淩絕見問,便淡淡一笑,說道:「大概……是在表哥于軍中歷練之時。」

  李霍被堵了一堵,又見他總冷冷地,不由也有幾分不順眼。

  張珍見氣氛有些不對,忙說道:「小絕才氣詩情卻是一流,應伯父很是欣賞他呢。」

  李霍跟唐紹對視一眼,他兩個都是習武之人,自然有些瞧不慣那些文縐縐的。

  唐紹便笑道:「我也時常聽說淩兄文采風流,只是……古人常說,酒能助興,因為一杯酒,引出多少絕世好句來,只是可惜了,你偏不能飲酒,何其古怪。」

  李霍覷著淩絕,也道:「別是人家不屑跟咱們喝酒罷了?」

  春暉跟應佩隱約有些瞧出端倪,兩人便相視一笑,春暉便開脫道:「霍弟,話怎可如此說,你同唐侍郎遠征沙羅,又封爵又升官,建立不世功業,誰敢不給你面子呢?委實是他不能喝。」

  李霍便道:「哥哥休要為他說話,眾人都喝的高高興興,獨他冷冷地,卻是什麼意思呢?退一萬步說,將來懷真妹妹嫁了他……難道他也是這般冷冷的?那妹妹豈不是要哭死了?我把話撂在這兒,縱然今兒他不肯賞臉喝這酒,等他們成親那日,卻也不能放過他。」

  唐紹見李霍發怒,一喜,聽到說「成親那日」,胸口又發悶,便也笑說:「淩兄怕是對著我們才冷臉,對別人難道也如此?只恨我們臉面不夠大……又不是那御賜的酒,還是罷了,休要強人所難。」

  淩絕見他兩人一唱一和,一黑一白的,到底也是年少,受不了同輩相激,便道:「倒不是不能喝,表哥既然開口了,我當然是恭敬不如從命。」說著,竟倒了一杯酒,便站起身來,道:「多謝表哥吉言,這杯我便先幹為敬,等我跟懷真成親之日,再行盡興。」

  淩絕說著,便舉起杯來,一飲而盡!

  春暉應佩見狀,目瞪口呆,張珍看看淩絕,又看看李霍唐紹,不知要說什麼才好。

  李霍見淩絕吃了,卻叫一聲「好」,道:「這才是豪爽男兒呢!」一笑,自己也舉杯吃了。

  唐紹見淩絕飲了,便也舉杯道:「淩兄吃了霍兒那杯,我這一杯,可賞臉麼?」

  淩絕是個機敏之人,早察覺唐紹仿佛有些針對自己,如今四目相對,又想到先前懷真每每前往唐府……只怕……

  淩絕隱約有些明白,橫豎已經飲了一杯,此刻更不肯示弱,拿起酒壺自斟滿了,舉杯便道:「承蒙唐兄看得起,請了!」一仰脖,痛快又喝了。

  李霍見了,便笑對應佩跟春暉道:「哥哥們還說他不會吃酒,可見是騙人的!」

  淩絕連吃了兩杯,便坐了回去,頃刻間,臉便紅了起來,看人的眼神依稀有些不對了,只是仍竭力撐著。

  春暉跟應佩先前見淩絕面不改色,還以為他酒量見長,雙雙地松了口氣,當下眾人又推杯換盞,吃喝起來,誰知才又開始說鬧,淩絕忽然抬手,猛地一拍桌子,「啪」地一聲,頓時之間,桌上的杯盤碗盞都跳了跳。

  此刻應佩春暉手中舉著酒杯,正在敬李霍,唐紹在旁笑吟吟看著,被如此一震,面前的酒也灑了出來,張珍正夾了一筷子荷包裡脊,才送入口中,冷不防聽得一聲巨響,嚇得便掉了出來,只瞪眼看著淩絕,不知發生何事。

  眾人一時都鴉雀無聲,均看著淩絕,卻見他驀地起身,醉顏酡紅,指著唐紹,咬牙切齒說道:「你尚未喝!」

  唐紹略覺詫異,便挑了挑眉,道:「方才已經飲過一杯了。」

  淩絕道:「你扯謊,快些喝了!」說著,便拿起杯子,竟走到唐紹跟前,揚眉冷笑道:「如何?莫非你怕了?」

  唐紹越發愕然,春暉一驚之下醒悟過來,笑道:「小絕……是醉了不成?」

  應佩忙也起身照應,誰知淩絕才說了那句「你怕了不成」,眼前一花,雙腿發軟,身不由己地往前栽倒下去。

  唐紹「哎喲」一聲,又給酒水灑了一身,忙將他扶住。

  正好應佩趕來,好歹從旁也攙扶著,又驚又笑,道:「果然是醉了。」

  唐紹啼笑皆非,道:「這樣快就醉了?稀罕!」回頭看一眼李霍,兩個頭一次看淩絕喝醉,都覺好笑。

  應佩跟春暉便左右扶著淩絕,商議了會兒,春暉便道:「先送到二叔父書房去可使得?」

  應佩一想,便道:「不可,倘若給父親知道了,怕怪罪我們把小絕灌醉了,再說那書房裡人來人往,叫人看了也不像……不如先送到我房內去妥當。」

  春暉點頭,兩人便先把淩絕扶著,果然就送往應佩房內,又叮囑丫鬟們好生看著,便才回來席上。

  此刻李霍跟唐紹笑個不停,正跟張珍說道:「今兒才知道他醉了是這個模樣,還說以後再行盡興呢……這般如何盡興?三杯不到就倒下了。」

  張珍說道:「土娃,你只管高興,留神給懷真知道了,怪你灌醉小絕。」

  李霍想了一想,道:「妹妹會因他怪罪我麼?」

  張珍擰眉道:「畢竟將來妹妹要嫁給小絕的,自然會以他為緊要。」

  唐紹聽了,又哼了聲,因見春暉跟應佩還未回來,便說:「此人性子頗冷,我倒是覺著懷真妹妹未必中意,嫁了他別是委屈了罷。」

  一時之間,三個人各懷心事,就未再做聲。

  正在此刻,應佩跟春暉便回來了,應佩進來,便對李霍說道:「土娃,方才我們回來,遇到個丫頭……說是懷真那邊兒,叫你過去,似是有事呢。」

  李霍精神一振,便道:「叫我這會兒過去麼?」

  應佩點了點頭,道:「我也不好問是何事,索性你此刻便去,只記得……若不是要緊事,就趕緊回來,還等你吃酒呢。」

  李霍便應承了,忙起身往內跑去,唐紹瞧著,心底惆悵,只恨不能同去……便低頭悶悶又吃了一杯酒。

  且說李霍聽了應佩傳話,急急忙忙便往內宅而去,走到門上,果然見個小丫頭等候,瞧他來了,便笑道:「我才等了一會子,李爺這麼快就來了。」說著,轉身領路。

  李霍便隨她入內,不多時到了東院,便自進門去見懷真,不料進了屋內,卻見懷真正跟一人在說話,正是應玉。

  兩人見他來了,雙雙起身,應玉上前行禮,李霍打量了她幾眼,道:「妹妹也在這裡呢?一向可好?」

  應玉微微點頭,雙眼卻有些泛紅。

  李霍還未細看,懷真忽地問道:「表哥,上回玉姐姐送你的荷包,你可還留著?」

  李霍聽了,微覺茫然,忙在身上摸了摸,想了一會子,便笑道:「我記起來了……上回去沙羅的時候本隨身帶著,不知何時竟丟了。」

  懷真卻並不追究,只道:「表哥,你且同玉姐姐坐會兒,大元寶從泰州回來,帶了些東西,我有幾樣要你捎回幽縣,先去整理整理。」

  李霍本想跟她說淩絕喝醉之事,見狀只好作罷。

  當下懷真入內,這邊只剩下他兩人,李霍看一眼應玉,卻不知要如何跟個姑娘說話,又見應玉不開口,他便撿著話頭說道:「上回那個荷包真是費心了,不是有意丟了的,對不住。」

  應玉道:「一個荷包罷了,算得了什麼……」

  李霍笑道:「好歹是一針一線做出來的,怪精緻的,就是給了我有些白瞎了。」

  應玉聞言,面上一紅,道:「怎麼說是白瞎了?」

  李霍因吃了酒,便笑道:「我入了行伍,是個老粗……哪裡用得著那風雅東西?要給也只給淩兄弟、佩大哥他們那樣的人罷了。」

  應玉咬了咬唇,便道:「那倘若……我只想給你呢?」

  李霍聽了這句,才覺有些異樣,便定睛看應玉,道:「這話……我……」

  應玉垂著頭,輕聲道:「李哥哥,我的心意……你難道……一直都不明白麼?」

  李霍聞言,渾身一震,便從炕沿上跳下地來,瞪著應玉。

  此刻應玉便橫了心,抬頭道:「我的心意,早同懷真妹妹說起……只是你不知罷了,先前跟家裡說過一遭兒,也鬧了場。這一次和親不成,我更是鐵了心……偏偏家裡要把我許配給別的人,我、我是非你不嫁的,只是……你可對我……有沒有心呢?」

  李霍自入行伍,便從未想過此等兒女之事,就算是先前曾對懷真有意,然而知道懷真于自己無心之後,便只把她當作妹妹看待,意圖好生保護就是了。先前應玉雖送荷包,但他也並未放在心上,只覺得那東西怪香的,然而他一個武將戴在身上,倒是顯得娘兒氣,可那香氣嗅的久了,便習慣了,因此便放在懷中,不料偏偏竟又丟了。

  這會兒聽了這一番話,才明白應玉的心思。

  李霍卻受驚不小:他雖然入尚武堂,後來跟了孟飛熊……一步一步,憑著自身之能到了現在這個小小武官的地位,然而他從未有過驕橫之心,因從來知道自個兒的出身,更加不曾妄想如何……何況應玉,好歹也是應公府內的嫡出小姐,嬌滴滴地如一朵花兒似的,對李霍來說,這種貴門小姐,自然也是一個無緣無分而已。

  卻沒有想到,應玉竟是對他如此有心……李霍呆了一呆,又恐聽錯了,便問:「你、你是說……」

  應玉一急,漲紅了臉,她的性子雖外向,但畢竟是頭一次這樣對人表露心跡,又擔心李霍輕視自己,便又羞又怕,落下淚來,道:「你若是……對我無心……我當初,就該去沙羅,然後死在那裡。」

  李霍是個武將,曾親見過生死之慘烈,最恨人輕易說些生死的話,便皺眉斥道:「瞎說什麼!好端端地,說什麼死呢?」

  應玉垂淚:「你若不要我……我就只能一死……」

  李霍從未遇到過這類情形,更不知如何是好,呆站半晌,急得便叫:「懷真,懷真!」

  懷真本來是有意避開的,這會子偏聽李霍叫自己,因不好再躲,便從裡屋出來,道:「喚我做什麼?」

  李霍道:「她、她……」

  懷真見他急得滿臉通紅,便歎了聲,索性道:「表哥別急……玉姐姐既然說開了,你且回去仔細想想,倘若有心呢,便叫舅舅派人上門來提親……其他的慢慢再商議。」

  李霍的心七上八下,聽了懷真慢聲細語,才道:「這、這樣……」

  懷真叮囑道:「你只別對人聲張,自個兒好好兒地想想呢?」

  此刻應玉見他臉色發紅,額頭見汗,看來委實是又惹人愛,又……便也下了地,走到跟前兒,道:「又不是逼著你如何,竟出了這一頭的汗……」說著,便把自己的一塊帕子拿出來,想給他擦,卻又遞到他手中去。

  應玉轉身對懷真道:「我先回去了。」說著,便將她的手握了一握,眼中透出感激之色。

  直到應玉去了,李霍還呆站著,懷真歪頭看了會子,便道:「定然是吃了不少酒,看這臉上,若給娘看見了,又要說了。」說著,就吩咐丫鬟倒茶過來。

  李霍定了定神,後退一步,坐著不言語。

  頃刻丫鬟送茶上來,懷真便遞了一杯給他喝,李霍抬手要喝,忽地看到手中還捏著帕子,想了想,便手忙腳亂地塞到懷中去了。

  懷真只裝不見,就道:「我怎麼聽說,連唐紹哥哥也在呢?今兒來的果然齊全?」

  李霍吃了兩口茶,總算定下心來,便說:「可不是,紹哥兒陪著我一塊兒來的,只不好進來見你。」

  李霍因回過神來,便想到淩絕之事,一時笑道:「懷真,今兒我跟紹哥兒兩個,把淩絕灌醉了,如今他在佩大哥房內歇息呢。」

  懷真聽了,便問道:「灌醉了?他……喝酒了?」

  李霍見她並無不悅之色,便道:「正是因他不喝,我們不依呢,他竟賭氣喝了兩杯,誰知道就不行了……可笑還跟我們叫板兒,說等你們成親之日,還要盡興呢。」想到淩絕醉態,又笑起來。

  懷真聽到「成親之日」,便咳嗽了聲,並不搭腔。

  李霍又想到應佩叮囑的話,便起身道:「妹妹,我先出去了,佩大哥還等我呢……」

  懷真才起身相送,見無人,便小聲道:「玉姐姐是個好的,她一心在你身上,哥哥細細想想……不過,若然不喜的話,便不必勉強。」

  李霍便斂了笑,半晌才說:「我、我……只是他們這種人家,只怕看不上我……我自也不願攀附。」

  懷真皺眉,啐了聲道:「瞎說,誰敢看不上表哥,你是正經有爵位有軍功在身的,怕誰呢?你比京內一多半兒的男子都強呢,何況嫁娶,只看那人好與不好就是了,實話同你說,你先前還在尚武堂的時候,玉姐姐就覺著你好了……何況是現在?故而不必理會別的。」

  李霍眼睛微亮,便又笑起來,道:「罷了,我知道了。」抬手在懷真臂上輕輕一按,又歎了口氣,道:「好妹妹,你自管放心,我回頭……家去跟爹娘、姥姥商議再說罷。」

  誰知李霍前腳剛去,李賢淑便回來,進門便唉聲歎氣,道:「土娃他們怎不知個高低,竟把淩絕灌醉了,如今在佩兒房中折騰呢……」

  懷真早知此事,便笑道:「若不是他自不量力,怎會喝醉呢?怪表哥他們什麼事兒……倒是如何折騰?」此刻,倒有幾分幸災樂禍之意。

  李賢淑白她一眼,道:「可不是在大吐呢,我已經叫人做醒酒湯去了,虧我先前還叮囑過一陣子,這幫孩子,湊在一塊兒就反了天了,我略說兩句,你爹還怕掃了他們的興,忙攔著我叫不許多嘴。」

  李賢淑說著,便自個兒笑起來,道:「不過,瞧著這些孩子們湊在一塊兒,倒是有趣的很,偏偏個個兒又生得這樣好。」

  這會子,李賢淑便暗中在心裡比較了一下,覺著唐紹雖也是個出類拔萃的,然而畢竟還是淩絕最出色,因此便又得意起來,道:「虧得我們選了個最好的。」

  懷真本不解這話,轉念一想,便明白了,因哼了聲道:「娘怎麼不去看看,你那個最好的如今正折騰著吐呢,人家那些比不上他的,卻還都好好地呢。」

  李賢淑越發笑起來,道:「要不怎麼說你小孩子家不懂事,不是能喝酒才算男人的,像是淩絕這種的才難得……要知道先前你姥爺每每喝的爛醉,醉後是那個樣兒,我可是怕了……」說著便搖頭。

  懷真聽李賢淑說起這個來,倒是不好再說別的,只道:「罷了,好端端地,又說傷心的話,娘還是去照看著罷了,他既不能喝酒,如此強灌,別又出事……若是不好,趁早兒給叫個大夫來看看。」

  李賢淑聞言,不免又緊張起來,果然生怕她的乘龍快婿有事,便即刻起身帶著丫鬟去了。

  幸而淩絕並不曾有事,喝了醒酒湯,又躺了半個時辰,便起身,自有小廝接了,便送回淩府而去。

  卻說次日,淩絕照例進宮,前往禦書房伴駕。

  正往前而行,卻見迎面來了一隊禁衛等人,旁邊一位,似是統領,瞧著眼熟,走近了看,才見原來是唐紹。

  兩個人照了面兒,唐紹微微挑眉,便笑道:「淩大人無礙了?」

  淩絕仍是面無表情,道:「多謝關切,已經好了。」

  唐紹看著他面色仍有些不好,故意笑道:「元沒想到淩大人是如此豪爽的性情,倒是很合兄弟的口味,改日再約如何?」

  淩絕略抬眸看他一眼,便淡淡道:「使得。」

  唐紹哈哈笑了數聲,便同眾人都去了,淩絕回頭看了一眼,哼了聲,複邁步往禦書房而去。

  素日淩絕伴讀,極少見到外人,然而今日進了禦書房中,卻見在成帝身旁,另還有一人,卻是個十分美貌的少女,正挨在成帝跟前兒說什麼,成帝笑回一句,神色之中,十分寵溺。

  淩絕因時常進宮,倒也依稀認得,這正是成帝最小的一位公主,自來也是最疼愛的,名喚清妍,年方十六。

  淩絕目不斜視,上前行禮罷了,便站在旁邊等候吩咐。

  清妍公主卻看著淩絕,道:「今兒是講何書呢?」

  淩絕垂眸,目不斜視道:「回公主殿下,該講《鑒論》。」

  清妍公主便悄悄問道:「你年紀輕輕,怎麼竟懂這許多呢?」淩絕不懂如何回這話,便只不言語。

  成帝見外臣來到,聽到此,便對清妍公主道:「罷了,朕該行正事,你且回宮去罷。」

  清妍公主撒嬌道:「父皇,讓女兒也聽一聽可好?每日在後宮裡很是煩悶,聽聽正經史話,也長些見識呢。」

  成帝笑道:「不許胡鬧,叫淩愛卿笑話。退下罷。」

  清妍公主見狀,便不好再纏著,就低下頭遵命,怏怏地往外而行,臨去卻又看淩絕,見他冷若冰霜,面無表情地站在書架之前,偏偏如此玉面天生,可喜可敬。

  清妍公主看了一眼,心中歎息,依依不捨地去了。

  只說清妍公主自往後宮而去,才走片刻,忽地見到熙王從外而來,清妍公主見是他,心裡喜歡,便快走幾步,叫道:「三哥哥!」

  熙王聞聲停步,笑道:「清妍,多早晚了呢,如何還在這裡?」

  清妍面上便有些不自在,道:「只是陪著父皇說話,一時忘了時候罷了……」

  熙王打量了她一會兒,忽地笑問:「方才是不是淩侍讀去禦書房了呢?」

  清妍見他提起此事,便微微咳嗽了聲,訥訥道:「正好兒遇見了。」

  熙王本也是要去禦書房的,見清妍如此,卻反不著急了,便點頭道:「淩侍讀人物出色,當初瓊林宴上,父皇仿佛很有意把你許配給他……怎奈他竟吃醉了,一時胡言亂語起來。」

  清妍聽了,便無言低頭,雖不做聲,面上卻有幾分失落之色。

  熙王細看她神情,便道:「你是要去哪裡?哥哥陪你走走可好?」

  清妍這才又高興起來,便道:「三哥哥有空麼?」

  熙王笑道:「我也沒別的事兒,陪你逛逛也好。」

  清妍聽了,便挽住他的胳膊,笑面如花,道:「我便知道三哥哥是最好的……」說到這裡,忽地又歎了口氣,說道:「可惜太子哥哥……竟鬧得那樣……」

  熙王點點頭,輕聲歎說:「太子殿下便是太想不開了,他若是不胡鬧,父皇哪裡就會薄待他了呢?若是犯在別的事兒上,倒也好說……偏偏是害了林禦史大人,唉,還是像我一樣,無事一身輕,自自在在地最好了。」

  清妍本正鬱鬱,聞言便又笑道:「可不是呢?我便最喜歡三哥哥如此了……見了太子哥哥跟肅王殿下,我心裡……總有些懼怕不安呢。」

  熙王歎道:「我是閒人,跟他們是不一樣的。不然的話,也沒有空閒陪你玩耍。」說著,便在清妍鼻子上輕輕彈了一下。

  清妍歪頭避開,又笑起來。

  兩個人且走且說,其他的太監宮女便跟在後頭,清妍見身旁無人,便小聲對熙王道:「三哥哥你可知道了麼?皇后娘娘……前幾日求父皇饒了太子殿下……父皇不依,皇后大哭了一場,後來便把自己關在佛堂裡,幾日都未出來了。我……甚是擔心她呢。」

  熙王眉頭微蹙,道:「其實父皇已經留了情了,不然哪裡只是廢太子為庶人這樣簡單呢?只怕……」

  清妍打了個冷戰,便道:「三哥哥別說了,我怕聽這些。」

  熙王便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道:「好罷,那便不說這些了……只說,清妍要選個什麼樣兒的駙馬,可好?」

  清妍公主聽了,頓時又緋紅了臉,道:「不許又打趣我。」

  熙王哈哈大笑,道:「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到底要如何呢?」

  兩個人才說到這裡,熙王目光一動,便道:「咦……那個丫頭今兒也進宮來了?」

  清妍一怔,便也抬眼看去,卻見遠遠地有一行人經過,然而一眼看去,最先看到的,卻是中間那一道影子,只見她穿著淡天青的衣裙,松松烏髮,挽著一個單螺髻,明明不施脂粉,膚色卻欺霜賽雪,朱唇翠眉,行動間,風吹裙擺,纖腰迎風,竟如一朵新出水的秀荷。

  清妍公主驚呼一聲:「是她呢。」睜大雙眸,竟目不轉睛地細看。

  熙王掃她一眼,心中微動,也笑道:「是啊,清妍覺著,你同她比起來,誰更美一些?」

  清妍公主這回卻不曾笑,只是凝眸望著遠處那人,竟有些惘然似的,喃喃道:「三哥哥只是明知故問罷了。」

  熙王微微挑了挑眉,眼神幾變,終於歪過頭去,在清妍公主耳畔低低說道:「怕什麼?她縱然生得再美……不過也是個臣子之女,清妍可是金枝玉葉的公主,身份尊貴,沒什麼比得上你的。」

  熙王的聲音,竟帶有幾分不容分說,清妍聽在耳中,一剎那間,竟有幾分怦然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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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0:29:01 |只看該作者
第 172 章

  卻說今日,懷真原先在家,不料宮內有人來,說是昭容娘娘請她入宮敘話。

  當下才乘車進宮,內侍們領了,便送往內殿而去。

  懷真自然想不到,她隨眾人而行之時,卻被熙王跟清妍公主看了個正著,且暗中品評起來。

  只說懷真入了宮,拜見應昭容。兩下照面,懷真心中詫異,卻見應含煙面色憔悴,比昔日減了許多顏色。

  懷真因知道昔日那香包兒不好之事,未免又擔憂起來。

  這會兒,應含煙已上前將她的手握住了,道:「我生怕你不在府內,或者不得來……如今來了,我才放了心。」

  懷真笑說:「我正也想念姐姐,姐姐向來可好?」

  這會兒,宮女們便奉了茶上來,應含煙揮手叫退了,帶笑說:「尚好。不必擔憂,然而久居宮中,到底是有些憂悶,近來……竟忽然有些想念府中了。」

  懷真見她並不提別的,因也不好貿然就問,便也笑說:「皇上仁慈,前年還聽說有叫省親之說,不知今年是否可行?」

  含煙垂眸歎道:「你大約也聽說了,前兒些日子太子……出了那件事,因林禦史就那樣故去,皇上心裡很不自在,近來才好些了,只怕省親之說,也是難得了。」

  懷真微微點頭,說道:「說的也是……不過,姐姐倘若想念家裡的人,大可也如喚我進來一般,也叫那房裡的伯母們來見,彼此說些話兒,或可緩解心緒?」

  含煙聽了,便笑了一笑,笑影中依稀有些涼意,就說:「你不是我們那府裡的,大概不清楚我們那兒的情形,當初我未進宮之前,也是個不受待見的罷了,同他們又有什麼話說?後來進了宮,竟像是當我死了一般,什麼信兒也聽不到,別的人家兒,還送些銀子進來打點之類,我哪裡能得呢?起初……不過是把自己原本的那些首飾等變賣了打點這上下人情罷了。」

  懷真聽了這番,便垂眸不語。

  含煙卻看著她,又握住她的手,道:「後來……因你進宮那一遭兒,不知怎麼的,他們竟轉了性子,開始送東西進來,我起初並不明白,兩三遭兒後才知道,原來是你回去後,在他們跟前說了好話,他們以為我要得勢了,才忙打點巴結而已。」

  懷真有心開解,便笑說:「不是這樣的……多半是他們不放在心上,或者忘了,我只是提了一句罷了。姐姐先別想得這樣悽惶才好。」

  含煙點了點頭,果然不再說這些,只是伸出手來,就把懷真的肩頭抱住,卻隱隱紅了眼眶,道:「如今我、便同你說句實話……當初……在府裡我接近你,其實並不是真心覺著你好,只是看你同‘他’……跟別人不同,故而想要借你親近他罷了……」

  懷真抬眸看她,道:「姐姐……怎麼忽地說起這些來了?」

  含煙也看著懷真,仍是輕聲道:「你知道這宮中歲月,何等的寂寥無趣,昔日的那些日子……雖然也是泛泛,然而因為有你、也有他,雖是浮光掠影似的,少且單薄,然而卻在我心中彌足珍貴,如今我……也只能靠著這些回憶過活了。」

  懷真心中驀地一痛,鼻子便酸了,忙道:「姐姐,我不許你說這話。」

  含煙道:「你且聽我說完,後來,又見了你兩回,原本那輕視之心便再也不存了,竟也明白了,為何他也願意跟你親近……何嘗是他,就連我……也是真心想和你好,真心愛你的。」

  懷真竟不知要如何答話,含煙卻將她擁住,久久不語,半晌,才又悄然開口,竟說道:「前些日子,皇上召我陪伴,……誰知皇后娘娘卻忽然去了。」

  懷真心中一震,聽含煙壓低了聲兒,又說道:「我因避之不及,便聽見了他們兩人的話……原來娘娘是求皇上,想皇上饒了太子這遭兒,畢竟他當了這許多年太子,委實不易,然而皇上似鐵了心般,只說饒了太子不死,已經是格外開了恩的,誰知娘娘聽後,便哭叫起來,竟說什麼……‘我就知道那狂夫不會放過我們’……之類言語。」

  懷真越發心驚,雖是夏日,卻覺得周身微涼,幸而含煙抱著她,才忍住那股瑟瑟發抖之意。

  應含煙察覺她之不安,便伸手在她背上輕輕撫過,道:「你可覺著怕麼?只是這些事,自打那日後便悶在我心中,自然也無人敢提,罷了……還是不同你說這些了,你只別怕呢?」含煙說著,便輕輕地摸了摸懷真的臉,卻覺得臉頰微涼,心底越發憐惜,倒是有些後悔自己一時沒有忍住。

  懷真心頭轉念,卻道:「姐姐說罷,我想聽呢……皇后說的‘狂夫’又是指誰呢?」

  含煙仔細看了她會子,卻見她似是真心想聽,因此想了一想,才低聲又說:「我哪裡知道是誰?只是娘娘的聲音裡很是惱怒似的,且又說……‘等著看,誰也逃不了’云云……只說了這句,就給皇上喝止了。皇上只說太子是自作自受,娘娘便回了宮,聽聞至今仍在佛堂之中,不吃不喝,也不知如何……」

  懷真思忖著,此刻忙問道:「姐姐當時在……皇上自然也知道,他可對姐姐說了什麼?」原來懷真最擔心的,卻是成帝為難應含煙,畢竟有些皇族秘聞,牽一髮而動全身,委實兇險,不能等閒視之。

  含煙搖頭道:「你放心,皇上並沒說別的,只是意氣越發消沉罷了,我嚇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皇上瞅了我一會兒,就叫我回來了……」

  懷真微微松了口氣,含煙道:「然而皇上雖未責怪,我總覺得像是聽了不該聽的事,心裡總是不安的。」

  至此,懷真才明白應含煙為何容色憔悴,因勸慰道:「姐姐快別多慮,皇上倘若要對姐姐不利,早就開口了,哪裡會輕易叫你回宮……又過了這許多日子呢?」

  含煙聽了這話,才又笑說:「你總是給我定心丸兒吃,我很該早些叫你進宮來陪的……只是又怕我真的惹事,早早兒地叫你進來,反而不好……也因過了這幾日,見平安無事,才忍不住喚你進宮的。」

  懷真聽了,便挨到含煙懷中去,輕喚了聲:「姐姐……」

  含煙又抱住她,便抬手撫過她的青絲,道:「這宮裡看似平靜,實則……因此我雖想你,卻又不敢總叫你進來,生怕一個想不到,就害了你。」

  懷真笑說:「胡說,哪裡有那麼多人想害我呢,我跟著宮內的人又都不相干。」

  含煙笑著看她,道:「你不知道……有時候,並不是誰跟誰不相干的事兒,比如……皇上寵你,在旁人眼裡,就已經是莫大的‘罪過’了,你可明白這話?」

  懷真心中一動,細細想來,當真有理。

  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豈非便是如此。

  兩個人便相依相偎,說了許久的話,眼見要正午了,應含煙早吩咐人備飯,不料竟有內侍前來,道:「皇上聽聞今日懷真小姐進宮來,特宣昭容娘娘同懷真小姐一同過去用膳。」

  含煙領了諭旨,回頭便看懷真。

  懷真明白她心底憂愁之意,此刻的應含煙早不是昔日才進宮不久的應含煙了,當初聽說皇上召她們用膳,何其喜歡,如今,卻反有些憂心之意,這便是歷練過來的了。

  懷真向她一笑,便將她的手也輕輕握了握,含煙這才轉憂為喜,道:「罷了,難道反叫你寬慰我?」

  兩人便隨太監前往,走了會子,含煙見路不對,便問道:「這是往御花園去的?」

  頭前那太監回頭笑道:「正是,皇上說今兒天色好,便叫在御花園的凝香亭內擺膳。」

  含煙聽了,才展顏一笑,對懷真道:「這可如了你的意了,可以一邊兒用膳,一邊兒看花兒。」

  這會兒正是薔薇怒放的時節,更有月季,茉莉,梔子,鳳仙,丁香,白蘭等等,爭奇鬥妍,異香撲鼻。

  懷真同含煙步過花叢,見前方果然有一座極大亭子,飛簷斗拱,有一匾額,題名「凝香」,懷真便笑對含煙道:「怪道叫‘凝香亭’,這兒這許多香花,叫人熏熏欲醉了。」

  含煙回頭,見她小臉兒上紅撲撲地,格外惹人憐愛,縱然萬花在前,也覺無色。

  含煙便停了步子,端詳了一會兒花叢,竟探手,摘了一朵雪白梔子,招手叫懷真過來。

  懷真莫名,只好近前兒,含煙便把那梔子給懷真插在鬢上,又端量了片刻,竟笑著念說:「牡丹含露真珠顆,美人折向庭前過……可應了景兒了!」說著,就掩口笑了起來。

  懷真正覺著她無端折花,舉止有些奇異,聽了這句,又見她凝眸而笑,頓時便緋紅了臉,道:「原來姐姐是拿我取笑!虧我以為你是正經好心呢!」

  說著,便舉手要將花兒摘下,含煙便忍笑握住了她的手,道:「好妹妹,別摘,這樣很好,只又太素淡了……錯了,我該摘朵豔色的替你簪了才是。」

  原來懷真只一身兒淡天青的衣裙,發端也只斜插一個珍珠的簪子,除此之外,竟再無裝飾,然而膚色明皙,唇若塗朱,眉黛春山,卻更顯得清麗脫俗,若是再簪一朵豔色的花,反倒突兀,如今簪了雪梔子,通身更是毫無一絲兒煙火之氣,飄然出塵似的。

  兩個人說說笑笑,便到了凝香亭外,抬眸一看,果見成帝已然在座。

  只成帝旁邊,另還陪坐一人,含煙看了一眼,便低頭對懷真小聲說道:「那是清妍公主。」

  懷真微微應了聲,兩人便進了亭子內,行禮,成帝即命賜座。

  自打懷真來到,清妍公主的目光便一直都在她身上,見是這般的品貌,雖同是女子,卻忍不住生出幾分「我見尤憐」之意,一時心中沉鬱自灰,竟然無語。

  成帝便對懷真道:「你向來愛花,朕特意命人在此設宴,你可喜歡?」

  懷真道:「多謝皇上,此處風景甚佳。」

  成帝十分喜歡,便又問她愛吃何物,竟要再命人去準備,懷真便說道:「我向來不挑食,什麼都使得,不必特意費心。」

  成帝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為何還是這般瘦弱似的?你瞧瞧清妍,雖比你大一歲,卻比你高這許多呢。」

  懷真不免低頭,微笑回道:「公主金枝玉葉,我自然不能相比呢。」

  清妍公主見她含笑低眉,並無絲毫驕矜之色,不由想到熙王先前那句話,此刻才道:「父皇,素來只聽過懷真妹妹之名,今日一見,才知道果然是極好的人物,父皇很該早些叫我們相見才是。」

  成帝道:「此刻也並不晚。」又看著清妍說:「素來你是個愛多嘴的,方才一直不做聲,朕還以為你見了懷真,有些怕生了呢。」

  清妍便撒嬌道:「我卻以為父皇一見懷真妹妹,就不留心我了呢。」

  成帝對這些小兒女之語十分受用,便又大笑起來。

  頃刻間午膳便備齊了,成帝舉箸,因又對含煙道:「這幾日不見你,聽聞你身子欠佳,可看過太醫了麼?」

  含煙道:「多謝皇上關懷,並沒什麼大礙,只是前兒被風撲了,有些著涼,如今已經好了大半兒了。」

  成帝點頭,便叫人把那碟冰糖核桃放到她跟前兒去。

  如此半個時辰過後,正叫人撤了午膳,奉茶點上來,伺候太監卻道:「皇上,淑妃娘娘來了。」

  成帝抬眸,果然見淑妃被一堆宮女內侍們簇擁著,來到近前。

  淑妃入了亭子內,行禮道:「我聽說皇上今兒興致高,在御花園宴客,想著這花園內景致雖好,卻也有風,皇上只管高興,也要留神風吹著又害頭疼,如今正是晌午了,不如回殿小憩片刻。」

  成帝因年老,正也有些困倦,便笑道:「愛妃所言甚是。」

  當下就也起身,又吩咐含煙帶著懷真跟清妍只管自在吃茶,才同淑妃一塊去了。

  三人一直見他們走了之後,才又落坐。清妍便道:「淑妃娘娘真真兒心細如發,這多年來多虧她照料父皇。」

  含煙也笑說:「正是的,委實心細體貼,別人都不能及的。」

  清妍就又對懷真道:「妹妹可要去我殿內坐坐?」

  懷真因同她並不相熟,更不願跟宮內的人多打交道,就說道:「多謝公主美意,然而我來了半日了,只怕一耽擱,越發晚了。」

  清妍便說:「那倒是也罷了,不過你改日來,定要過去坐會兒呢?不然便是不賞光了。」

  懷真笑道:「哪裡敢呢?我先謝過公主。」

  清妍才也一笑,又怕自己在此,未免打擾了懷真跟含煙說話,就趁機起身,道:「我倒也有些困了,先回去睡會兒中覺,咱們可約好了,改日去我那兒呢?」

  懷真忙起身應了,清妍才帶著宮女自也去了。

  如此,亭子內竟又剩下了含煙同懷真兩人。

  含煙目送清妍背影,便同懷真說道:「我瞧著小公主……好似對你很是留心呢。」

  懷真也有些驚奇,道:「今兒我是第一次跟她見,卻想不到對我這樣。」

  含煙也想不通,只道:「小公主性情倒是溫和,大概沒什麼歹心,然而仍舊要留意才好。」

  懷真也便點頭。兩個人喝了會兒茶,因見花開極好,便又攜手,到花叢中踱步玩賞,一直到了日影西斜,眼見又是分離時候,含煙便把懷真抱了又抱,才放她出宮去了。

  卻說懷真乘車出宮,往應公府返回,車行半路,忽然聽到車外馬蹄聲響,有人問道:「車內的是誰?」

  懷真聽見這個聲音,心無端也跟著跳了跳。

  此刻那跟隨的小廝回答:「唐大人,是我們家懷真小姐,方才進宮了呢。」

  卻聽小唐笑道:「果然是懷真呢。」忽然放低了聲音,不知說了兩句什麼。

  懷真本有些屏息靜氣,只顧聽外頭說話,誰知只含含糊糊聽了幾句,卻不真切,耳畔聞聽馬蹄聲響,車輪聲動,起初還有人聲鼎沸,漸漸地人聲便有些褪去,卻再也聽不見小唐的聲音。

  懷真不由微微有些焦急,疑心小唐已經去了……只是這樣沒頭沒尾地竟走了?連一句話也不曾說?何等反常。

  她暗中思忖半天,便忍不住伸手將車簾掀起,略往外看了一眼,誰知卻見黃昏之際,暮色淡淡,車馬竟是停在一條不甚寬闊的巷子之中,兩邊行人絕少。

  懷真大驚,不知竟是如何,身邊兒吉祥便道:「姑娘,怎麼了?」到車窗邊兒上一看,也吃了一驚,便問:「這又是哪裡?」

  吉祥正要質問那趕車的,忽然就聽見小唐的聲音又響起,道:「懷真勿驚,你來。」

  懷真聽到是他的聲音,那心才放下,吉祥也聽了出來,便笑道:「呀,唐大人,這是在做什麼?」她倒是反應極快,不等懷真開口,已經出了車廂,便跳下車去。

  懷真遲疑片刻,聽吉祥在外問道:「唐大人,這又是哪裡呢?我們怎會在這兒?」

  小唐道:「我有一件事要同懷真說,正好有這個僻靜的地角。」

  懷真聽到這裡,終究探身出了車廂,微抬頭一看,卻見前方不遠,是個小小地酒館似的,瞧著莫名有幾分眼熟。

  懷真又一轉頭,卻見小唐正在車邊兒,已經下了馬,負手望著她,見她面露疑色,便道:「怕什麼?難道會吃了你?」

  懷真的心一跳,便問:「唐叔叔,你何故引他們來此?又弄什麼玄虛?」

  小唐道:「我有幾句話要同你說,放心罷了。你難道不記得這裡了?」

  懷真蹙眉四看,依稀記得仿佛來過此處……卻又有些不真切,便道:「我不要在這裡說話,要說……你去府內找我便是了,且時候不早了,回去晚了,府內要著急的。」

  小唐見她如此戒備,就伸手攥住她的手腕,道:「你這丫頭,我這樣相請,竟還不給面子不成?」又放低了聲音道:「還要囉嗦,我便抱你下來。」

  薄暮之中,懷真便自覺面上發熱,因低低道:「你先撒手。」

  小唐眯起眼睛看她,道:「你若敢回去……便試一試。」

  懷真對上他要脅似的眼神,無奈,便歎道:「這人……偏偏是這樣多疑。」

  小唐笑道:「是你先多疑,我才跟著多疑的。」說話間,果然便鬆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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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0:29:19 |只看該作者
第 173 章

  自從林沉舟出事之後,眼見已兩個多月不曾見到懷真,小唐本以為自己生辰那日……倒也可以借機一見,誰知因唐夫人察覺了他的心意,故而有意避嫌,也並沒有特意相請懷真,於是竟仍是難見一面。

  又因先前沙羅國之事平了,一時威懾四夷,舜之鄰邦眾國均十分安靜,不敢冒犯天威,更有些小國,派了使者過來示好。

  因此禮部竟仍是應接不暇,而諸國之中,因西北的詹民國發生內亂,原本的王被趕下王位,囚禁起來。那王的舊臣們便暗中派了使者逃來中國,痛哭流涕,要求救援。

  而那新王登基之後,並未立刻派使者來示臣服,小唐接了來使,問知詳細,便於金鑾殿上奏成帝,成帝即命他同兵部一塊兒協理處置。

  這日,小唐在兵部同幾位大人商議此事,因詹民國離舜鏡不遠,雖人口不算太多,但民風彪悍,若不好生應對,邊境不安,自然非長久之計。

  商議許久之後,便敲定由禮部派人出使詹民國,一探究竟,看看新王究竟是何意思;同時調動西北涼州兵力,隨時待發,若那新王臣服,倒可以從長計議,若然無禮,便立刻出兵,以滅心腹之患。

  眾人商議過後,便擬摺子,兵部尚書同禮部尚書一塊兒入宮,往禦書房向成帝稟奏。

  小唐跟其他眾臣便在兵部等候,眾人閑著無聊,便說笑起來,小唐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們談笑。

  不料正說著,卻聞報戶部來人,說話間,就見一位大人走了進來,生得儒雅斯文,很是出色,卻不是別人,正是郭建儀。

  郭建儀手中拿著一份摺子,原來先前因河南民變之事,他曾親去查證,同時兵部也調了許多士兵前往鎮壓,此次過來,乃是交接公文的。

  自有那負責此事的兵部參事過去迎著,於是兩人邊說邊走了。

  郭建儀去後,眾人正覺無話題可說,如今,不免就正好把話題轉到了他的身上,就有人說道:「怪哉,郭大人年紀也不小了,為何竟還不曾娶妻?」

  也有人道:「這個卻不知道,當初不還說太子……咳,許多大人們很中意他的麼?想必是郭大人眼光奇高,因此一直耽擱。」

  有人笑道:「你們都說錯了,前幾年,郭大人不是看中了一家小姐的?還托了戶部侍郎前往說親,只不過人家竟沒看上他,於是作罷。」

  一提此事,眾人便都想起來了,紛紛點頭,就道:「若說應侍郎的愛女,年紀雖小,可生得的確是國色天香,怪道郭侍郎心儀呢,然而……到底是沒有緣分,如今應小姐跟淩侍讀蒙皇上賜婚……這可也算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兒了。」

  大傢伙兒便笑了起來,有人歎說:「如此說來,郭大人也是怪可憐見兒的,這許多年來,怕仍是沒有放下,不然的話,又因何並未再娶妻呢?」

  如是,有人附議,就道:「這郭大人也是極深情的了,偏又潔身自好,從不去那些青樓楚館,家中更無什麼姬妾……嘖,這把年紀,難為他是怎麼過來的。」

  眾人一時笑了起來,忽然之間,有人道:「你們都不知道……郭大人其實並不是你們說的這樣無趣,實則也是個知情識趣的人呢。」

  大家不解這話,紛紛請教。

  那人便笑著,放低了聲,略帶神秘之色,道:「我記得那一日,是熙王妃做壽,我們一干人等前往,當時熙王爺領著眾人去花園,經過一間僻陋小房之時,卻聽見裡頭有女子之聲……」

  眾人紛紛瞪圓了眼,豎起耳朵細聽。那人道:「當時大家都詫異,想要入內一看,不料郭大人忽然把門掩起,只說是他因困倦而在此歇息……我等見他衣冠不整,面帶春色,自也不便打擾……就隨熙王爺離開了。」

  大家通通鼓噪起來,道:「這是怎麼說?」

  那人道:「事後才知道,原來……是郭大人,跟熙王府上一個很俊俏的丫鬟……」說到這裡,便笑著,露出一臉的心照不宣。

  眾人得知這般趣事,十分快活,便交頭接耳起來。

  獨小唐在坐在桌子後面,起初聽他們說郭建儀閒話,還只是笑吟吟地,等聽到在熙王府那「逸聞趣事」,一時驚愕起來,然而細想,面上卻又浮出幾分疑色。

  任憑眾人聒噪,小唐卻只垂眸凝神,一言不發。

  正在此刻,外頭那兵部參事送了郭建儀去了,屋內的鼓噪聲才低了下來。

  小唐歪頭看著郭建儀,想了一會兒,便起身出外。

  郭建儀交接罷了公文,正欲出兵部而去,忽然聽身後有人道:「郭侍郎留步。」

  郭建儀聽明白出聲的乃是何人,便緩緩住腳,轉頭看去,拱手作揖,口稱:「唐侍郎,何事?」

  小唐也行了禮,便道:「我正有事在兵部等消息……不期竟在此相遇,郭大人向來可好?」

  郭建儀知道他素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便上下掃了一眼,心中警惕,只道:「甚好。唐大人一安好?」

  小唐道:「拖賴。」說到這裡,便又笑道:「我出使沙羅若干年,京內人事大變,令妹竟然也貴為王妃了,我還未道喜呢。」

  郭建儀心中越發起疑,便淡淡地說道:「多謝。」一邊應付,一邊于心中思量:「他究竟意欲何為?」

  此刻相對,這兩人彼此之間,卻比先前更覺隔閡起來。

  且說在當初和親之時,為把懷真好生妥帖地帶回京內,小唐頭一個想到的便是郭建儀,而郭建儀果然不負所望,也做的停停當當。

  那一刻,兩個人一句話也不必多說,卻配合無間,天衣無縫地,竟把一件極大的禍事消彌於無形。

  然而此時此刻……郭建儀因自覺被小唐坑過,所以只淡然相對,小唐因心中有事,就也以假面相待,兩個人彼此防備,虛情假意,氣氛不免詭異。

  小唐便笑說:「郭大人可時常去熙王府?」

  郭建儀更加不明,道:「偶爾罷了。唐大人……為何如此相問?」

  小唐道:「哦……只因我時常前去,竟不曾碰見過郭大人,故而才問一問。」

  郭建儀道:「那也看緣分罷了。」

  小唐笑了兩聲,點點頭道:「說的是。」

  郭建儀莫名其妙,謹慎起見,卻也不願跟他多話,就道:「唐大人若無別的事,我且先走一步,部裡仍有事待辦。失陪了?」

  小唐一笑道:「也罷,請了。」

  郭建儀深看他一眼,兩人彼此拱手,郭建儀便徑直去了。

  小唐目送他離開之後,心中越想越覺著不對,索性便跟同僚說了聲,只叫一個副手在此盯著,他便出了兵部,翻身上馬,竟是往熙王府而去。

  不料到了熙王府,門上一打聽,卻聽說熙王今兒進宮去了,尚未回來。

  小唐無法,悶著一肚子的疑問,怏怏地打馬往回而行。

  誰知走到半路,正好便見懷真的車經過,小唐同她兩個多月來不曾相見,早就相思難熬,只因此刻不是見面的時候,再說……小唐因隱約摸清了懷真心中所想,故而自從梨花樹林後一別,他每每自警,等閒不敢再跟她私下照面。

  小唐自忖若是相見,倘若自己無法自控,又舉止粗莽起來,恐怕越發惹她反感,因此只按捺著罷了。

  不料今日正巧遇上,因此竟索性攔住了馬車,叫小廝們隨著他行。

  這些小廝們因素來敬重小唐,自然惟命是從,便驅車來至此處。

  當下,吉祥扶著懷真下車,小唐道:「我同懷真便在前頭那酒館內略坐片刻,勞煩諸位在此等候。」

  懷真拿眼看他,吉祥笑道:「唐大人且去,不妨事的。」懷真聽了,又拿眼看她,吉祥吐吐舌頭,便低下頭去。

  小唐便一笑,對懷真道:「你隨我來。」

  懷真只得邁步前行,不多時便到了酒館門口,懷真抬頭一打量,即刻便想起來,這家酒館是來過的。

  昔日……郭建儀陪著她出來找尋小唐,那時候他就趴在這酒館靠內的那張木桌上,手還受了傷。

  懷真轉頭看一眼小唐,目光往下,不由地又看向他手上,恍然若夢。

  此刻,那夥計仍趴在櫃子上,似睡非睡,聽了動靜,便才懶懶抬頭,猛地看見懷真,頓時又直了眼。

  懷真卻見這酒館之內,寥落冷清,再無他人,心中很是詫異,又見小唐前去坐了,她便也走過去幾步。

  小唐早將自己的一塊帕子,給她鋪在長凳之上,懷真便道了「多謝」,就也坐了。

  這會兒,那小夥計才反應過來,指著懷真道:「你、你是那日……」

  這許多年來,他竟仍是記得……那夜細雨濛濛,仿佛天人似的一個女孩兒出現在此,然而太過驚豔,讓人以為是一夢而已,沒想到時隔多年,她竟又來了。

  懷真看他一眼,見他滿面驚惶,不由地掩口低頭一笑,小夥計見她嫣然一笑,長睫閃爍,紅唇微挑,頓時滿面通紅。

  小唐咳嗽了聲,便對懷真道:「不許笑了。」

  懷真聞言,便斂了笑,歪頭看他,問道:「做什麼不許?」

  小唐道:「你再沖他笑,他就暈過去了。」實則心中卻暗懷妒忌之意:懷真如此的笑,竟對著別的什麼人,委實可恨的緊。

  懷真便輕輕地哼了聲,道:「唐叔叔有什麼話,且快些說罷了,天晚了,不好再耽擱。」

  小唐見她微微垂首,便道:「是了,我是要相謝你送我的生辰賀禮,又費心了。」

  懷真便莞爾,道:「何曾費心,只要不嫌棄便罷了。」

  小唐低聲問道:「那個玉荷包,卻是御賜的?」

  懷真點了點頭,道:「是。先前那個,……不太吉利,你扔了它罷了。」

  小唐一笑不答,卻伸手入懷中,將一物掏出來,懷真抬眸一看,卻見正是她叫扔了的那個雙蓮並蒂的染血香包,懷真便皺眉道:「怎麼還隨身帶著?為何不趕緊扔了?」

  小唐搖頭,把這香包打開,原來裡頭才是那鏤空的玉荷包,小唐道:「我不捨得,是你的手藝和心意。」又道:「非其他可比的。」

  懷真垂眸輕聲道:「你既然不肯聽……我也是沒有法子。」

  這會兒那小夥計便送了一壺酒上來,又站在桌邊,呆呆地不肯離開,懷真掃他一眼,不敢再多看。

  小唐咳嗽了聲,那小夥計才愣愣問道:「姑娘,你叫什麼?」

  懷真聽這話呆呆地,倒也不覺得被冒犯,就仍掩口一笑,卻不回答,也不抬頭。

  小唐複咳嗽了聲,小夥計便道:「客官,您是不是染了風寒?為什麼只管咳嗽。」

  懷真聽了,便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一笑之下,更似春花爛漫,明媚嬌妍。

  小唐歎了口氣,故意瞪她一眼,懷真便忙忍住笑,輕聲對小唐道:「誰讓你偏來這兒的?都沒有人……怎麼這幾年還經營著呢?」

  小夥計便道:「我們這兒晚間才熱鬧,姑娘不信,只管等到晚間便知道了。」

  懷真便不答話,幸而在此刻,裡頭有人喚這小夥計,他便戀戀不捨入內去了。

  小唐道:「你再敢對別人笑一笑……」

  懷真便看他,想要聽他說什麼,誰知小唐心中一轉,知道有些話此刻尚不能說,便忍住了。只說道:「你這會子送我的香,喚作什麼?」

  懷真道:「是伴月香。」

  小唐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受教了。」

  懷真不知還要說些什麼,因看見那瓶酒,就道:「是什麼酒?你可要喝?」

  小唐道:「你方才不是問為何這家店門可羅雀,竟還在經營麼?便是因為這種酒……喚作‘三杯倒’,比竹葉青尚烈三分,周圍做工的人多是愛喝的。」說著,果然倒了一杯出來。

  懷真聽了,又笑又驚,便道:「上回你來這兒,莫非便是想喝醉了的?」說到這裡,忽地停了口,便也不笑了。

  小唐看著她,心頭百般念想,忽地說道:「懷真……你……」

  懷真抬眸看他,小唐對上這雙明眸,那即將啟口要問的話驀地便壓了回去。

  懷真見他不說,便問:「什麼?」

  小唐笑了笑,舉起酒杯來,飲了半杯,擰眉咽了,眼睛仍看著她,忽地問道:「你要不要嘗一口?」

  懷真蹙眉看他,本以為他要說極正經的事,不料竟是這句,一時怔然。

  小唐道:「我說笑的,只怕你聞一聞就也醉倒了。」

  懷真便道:「唐叔叔叫我來,真的沒有別的事?」

  小唐搖頭道:「只是多久不見了,所以同你自自在在地說兩句話罷了。」

  懷真又看了他半晌,因也拿了個杯子,略倒了小半杯酒,小唐想攔著她,卻又停手,懷真端起杯子,看了看小唐,才又垂眸,小心地抿了。

  不料才方入口,只覺得似一團火一般便燒起來,要吐又覺失禮,想咽下去又害怕的很,正在此刻,小唐伸出杯子道:「快些吐出來。」

  懷真緊皺眉頭,果然小心地吐在杯中,一時又掩著口咳嗽起來,臉已經通紅,也說不出話來。

  小唐便道:「你這丫頭,倒也大膽。」

  懷真眼中便沁出些許淚花,仍是用帕子捂著嘴,斷斷續續說道:「我、不過是想試試看……你喝的究竟是……何滋味罷了。」

  小唐聽了這一句話,不由地黯然銷魂,便道:「如今你知道了?」

  懷真暗中吐舌,道:「這樣烈……難為你如何喝的下去,喝多了……難免傷身。」

  小唐微微一笑,卻握住自己那杯酒,仍是細看著她,望著她雙頰帶紅,眼波流轉,似顰似嗔,偏生如此可喜,怪道人家說「秀色可餐」,小唐一行看著,一行舉起酒杯,便把杯中殘酒盡數飲下。

  懷真正自顧自地強忍那股不適之意,待抬頭,卻見他早已經喝了下去,便急忙說道:「方才我不是吐在那裡的?你怎麼竟喝了?」

  小唐聽了,便「啊」了聲,道:「我一時貪杯,竟忘了。」

  懷真聞言,呆了半晌,很覺失禮,卻又無可奈何,只好說道:「罷了罷了……只是……唐叔叔可沒別的事兒了?我是要走了,再晚了回去卻不好交代。」

  小唐點了點頭,便掏出幾文錢放在桌上,起身道:「是時候該回去了,走罷。」

  此刻懷真也起身,酒氣熏著她身上的香氣,小唐微微閉眸,已是半醉。

  如此出了門,懷真便重上了車,小唐騎馬伴隨,出了巷子,不多時便到了大路上,懷真因掀開簾子看,見小唐仍在,她便說道:「唐叔叔自回府去罷,不必送我。」

  小唐只盼著多陪她走一程,也是好的,便道:「不妨事,到前方路口我便自去了。」

  因又行了片刻,忽地見前方路上行出一隊人馬來,當前一人,騎在馬上,身形如箭,正也轉頭看過來。

  此刻應公府的馬車經過,小唐便放慢了馬兒,那人目光寒冽,面色淡然,正是景深。

  景深也看見小唐,便略行幾步過來,端量著說道:「那不是懷真的車?你……如何同她一道?」

  小唐道:「她才出宮回府,路上遇見,說了幾句話。」

  景深細看,卻見他面上略紅,卻並不說別的,只道:「原來如此,過幾日是我母親壽辰,到時候,也會請懷真前往,你也務必要賞光呢。」

  小唐聞言,眉頭微蹙,同景深對視片刻,道:「使得。」

  景深便微微一笑,道:「我尚有事,先去了,你既然飲了酒,就不必在外流連,快些回府去罷。」說著,便作揖而別。

  景深率人去後,小唐駐馬遠處,凝望片刻,終於打馬回府,到了府門處翻身下馬,不敢先去見唐夫人,只先回房,不料丫鬟迎了,道:「爺終於回來了,熙王爺來了許久。」

  小唐聽了,不以為意,就進了房去,果然見趙永慕正坐在桌前,看著一盞燈發呆。小唐見狀,笑道:「我不在,你何必苦等?又不是有天大的事兒。」

  熙王回頭笑道:「我正以為是有天大的事兒,才過來尋你,你卻又去哪裡了?」忽然嗅到他口中有酒香,便道:「如何又去飲酒?」

  小唐道:「只是一杯而已。不妨事。」說著,便倒了杯茶,吃了兩口。

  兩人都也坐了,熙王道:「你白日去尋我做什麼?」

  小唐端著茶盞,出神半晌,終於才問道:「我……如何聽說,你王妃做壽那日,郭建儀在你府上……」

  熙王聽了這話,便笑說:「多早晚的事兒了,怎麼又說起來?的確是有這麼一件兒,當時他或許是喝醉了……倒也無傷大雅。」

  小唐問道:「果然是真的?」

  原來小唐自在兵部聽那些人閒話之後,心中很是疑慮,以郭建儀的為人,絕不可能在王府之內就跟個丫鬟亂弄起來,但倘若不是丫鬟,又會是何人?

  他疑心是有什麼事情自己不知道的……因此臨時起意攔下懷真,本想問一問,然而又轉念:倘若此事跟懷真不相干,他又何必問?但若真的事關懷真,卻叫她如何面對?因此竟是半點兒也不敢開口。

  熙王便道:「故而我說,叫你不要貪杯,若吃醉了,誰知道會做出什麼事兒來呢?」

  小唐沉吟,心想這倒也不是不可能的……難道真的是自己多心而已?於是便笑說:「你說的很是,以後我且戒了便罷。」說著,忽地想到方才最後吃的那一杯酒,便不由坐了,抬手在唇上輕輕地抹過。

  熙王細看他的神情,便道:「又想什麼?」

  小唐搖了搖頭,熙王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小唐問:「你知道什麼?」

  熙王道:「你這個年紀,自然是在想女人的。」說到這裡,便笑起來。

  小唐啐道:「真真兒是沒有正經。」

  熙王便笑說:「不是我沒正經,先前我來了,因先見了太太,太太跟我說起你的事兒來,叫我留心著,給你在外頭物色個好的呢。」

  小唐倒也無奈,搖頭說道:「罷了罷了,休要來煩我。」

  熙王說道:「天下之大,自有比那丫頭更絕色的女子……又怕什麼?改日我尋了來,且看你動不動心。」

  小唐聽了,便喝道:「住口,又胡說了。」忙起身到門口看一眼,見丫鬟都不在,才放心。

  熙王見他一臉緊張,又嗤嗤笑了兩聲。小唐哼道:「你不必只管笑,當初你答應我的,可做了什麼不曾?如今我苦惱的如此,你且還笑。」

  熙王道:「誰說我沒有做?我的苦心……難道要處處都跟你說?」

  小唐聽他話中有話,便問:「你……這是何意?」

  熙王卻道:「現在跟你說也不中用……改日有眉目了再說罷了。」說到這裡,便走到他跟前兒,在肩頭輕輕拍了兩下,道:「我說正經的,你若真的忍不住,且別再啞忍,小心傷身。」眼睛望著他,意味深長,又帶薄笑。

  小唐笑道:「好個正經的熙王殿下,只不知那沒正經的,又是何等的話呢?」

  熙王抱著胳膊,又笑得肩頭微動,道:「那卻不好跟你這雛兒說了,免得你聽了那些話兒……更加按捺不住,走火入魔,又有誰來救呢?」

  小唐聽了這話,臉不由紅了,便把他的胳膊一抓一扭,就勢往背後壓住,道:「還來調笑我呢?」

  熙王俯了身子,扶著胳膊叫痛求饒,小唐同他小時候倒是常常如此玩鬧,大了後再不曾這般,便放了他,故意冷道:「你既然有了稱心如意的王妃,可快回你的王府去罷,休要在這裡胡攪。」

  熙王揉著肩膀,笑道:「我跟景深如今都有了人,獨獨你還淒淒惶惶地,我也不忍心,索性多陪你會兒。」

  小唐不理:「你別在這兒,我還耳根清淨些。」

  熙王瞧著他,只管笑,小唐忽地說道:「對了,明慧又有身孕了,如何你府內還沒有消息?」

  熙王便略斂了幾分笑意,道:「這個也是急不得的。不過,我倒是服了景深,裡裡外外,都不落空呢。」

  小唐忍不住也笑了聲,卻又覺著這不是可調笑的話,就不言語。

  熙王卻逐漸正色起來,道:「然而你也知道,如今太子殿下倒了,肅王摩拳擦掌呢,這會子……也沒有人擋在我跟前兒了,他當然更加仇我幾分,倘若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我再有個兒子……我只怕……」

  小唐聽了,就也歎了聲,道:「你活的也太小心了些,先前娶親,就要斟酌著人家選,如今成親生子,還要看人臉色……」說到這裡,略想一想,便微微眯起雙眸,道:「叫我說,你很不必顧忌這些,橫豎如今肅王都是把你當眼中釘,你有沒有一子半女,也不差這半點。別為了這些,耽誤了後嗣,何況皇上是這個年紀了,你若早點有個子女,皇上自也喜歡……另外,我只當著你,說這句話:如今太子已倒,也不至於再行什麼‘立長立幼’,橫豎有賢能者居之,皇上未必不懂這個道理。」

  兩人目光相對,熙王道:「你……是說……」

  小唐道:「你心裡……難道從未想過?」

  熙王不言,室內鴉默雀靜,悄無聲息,只有燭光浮影,照的兩個人的臉上,微明微寐。

  寂靜之中,小唐道:「若是有心,從此刻起,就不必再一味地韜光養晦了,熙王殿下。」

  次日,宮中竟發生一件駭人聽聞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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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4 章

  次日,皇宮之中,竟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之事。

  原來,是先前將自己關在佛堂之中的皇后,不知何故,竟一把火燒了整間佛堂,宮人來救,已然不及,連皇后本人,也因此葬身火海。

  此事發生之後,在宮闈之中,諱莫如深,因淑妃娘娘嚴令不許私下談論此事,又打死了兩個嚼舌宮人,故而眾人都不敢妄議。

  如此,漸漸地到了七月中旬。一場連雨過後,略減了幾分暑熱之氣。

  這一天,淩絕因同春暉應佩幾人有約,便換了一身兒常服,出門騎馬而去,行到太白居,還未下馬,就聽見樓上有人笑道:「淩兄你又遲了,快上來罰酒。」

  淩絕抬頭看去,卻見竟是唐紹,翹著腿,坐在二樓的窗臺上,手中舉著一個杯子,含笑挑釁地看著他。

  唐紹開口,旁邊頓時又多了幾個人,正是春暉跟應佩,另還有幾個素來玩兒的好的同僚。

  淩絕淡淡一笑,翻身下馬,小廝牽了馬兒去,淩絕負手,緩步入內,才上了樓,就被眾人圍住,笑鬧著要罰酒。

  淩絕知道又是唐紹挑事,因上回在應公府內吃醉了,很是折騰了一番,幸而無事。

  唐紹自此便總拿吃酒來取笑,今日李霍有事不在,不然的話,兩個人更又要鬧起來。

  今日卻是唐紹的東道,眾人都齊聚了,恣意談笑,正吃喝高興中,忽然又見幾人走上樓來。

  當前一人看見淩絕春暉等人,眼睛一亮,便上前來笑道:「真真兒是巧了,各位兄弟竟都在。」

  兩下裡彼此都是認得的,淩絕本就少言寡語,見了此人,更是垂眸不言,唐紹笑了兩聲,自顧自跟別人說話,只有春暉跟應佩兩個,向著來人招呼了一聲,道:「付四爺。」

  原來這來人,正是淑妃娘家兄弟家的小公子,算來也是肅王的表弟。先前曾提過,淑妃娘家是武將出身,這付小爺也生得頗有幾分氣象,只是有一點不好,很愛龍陽,今日前來,身邊仍也跟著幾個油頭粉面的孩子。

  淩絕唐紹等人早就聽聞,故雙雙避而不談,而春暉歷來是八面玲瓏,同誰都是一團熱絡,應佩也看在淑妃肅王的面上,不好薄待,才也來招呼。

  這位付四爺端詳著眾人,尤其看著淩絕,心中不免垂涎,卻苦於因不同道,更無法跟他們坐在一塊兒,因此寒暄過後,便訕訕地坐在旁邊桌兒上去了。

  然而因有這樣出色的人物在側,竟把自個兒身邊的幾個小麼兒看得如泥豬疥狗一般,再也瞧不上眼,頻頻只往那席上打量,只覺得唐紹人物軒昂,淩絕氣度清絕,春暉豔如夏花,應佩斯文儒雅……竟是哪個都是最好。

  這桌上的眾人都有些知曉,別人尤可,唐紹看在眼裡,心裡早就冷笑起來,只按捺不言罷了。

  淩絕卻似未覺,半眼也不瞧一絲。

  那付四爺咂嘴許久,卻因也知道那些人並不如何待見自己,於是未免有些求而不得的惱意。

  身邊的人見他神不守舍,便故意逗著說話,道:「四爺今日怎麼如此少言?」

  付四爺心中一動,便笑道:「四爺我只是在想,近來你們可曾聽過什麼傳聞不曾?」

  幾個逢迎的人知道他欲說話,自然忙問端詳,卻聽付四爺道:「不是說的別人,正是……」說著,就稍微放低了聲音。

  眾人聽了,便笑起來,只是若說的別人倒也罷了,但是提到那個人……一時倒也不敢造次,便紛紛搖頭道:「雖然聽過,但未必當真。」

  付四爺見他們並不跟著附和,便老大不高興,冷笑道:「怎麼不真?這又有什麼可見不得人的?難道因為他是皇上口中的‘國士無雙’,就不許他喜歡男子了不成?」

  唐紹早就在旁留意,此刻聽了,頓時皺了眉頭。

  付四爺身邊兒的人本來極奉承他,但聽了這話,私底下倒也罷了,如今青天白日,又見隔壁唐紹也在,哪裡還敢胡言亂語,便只訕笑。

  付四爺見他們不敢做聲,便胡亂罵道:「一幫囚攮的,真真無用無能……我又不是編排他殺人放火,又有什麼不可說?何況先前不是有人親見的,那淩大人當街抱著他,急急地不知去哪裡,當初淩大人入獄,他又忙去探望,這般親密不避嫌,你們難道還不懂是個什麼緣故?」

  唐紹聽到這裡,再也按捺不住,將拳一握,便要發難。

  不料旁邊一人伸出手來,便將他的手按下。

  唐紹擰眉看去,卻見是淩絕,唐紹正欲喝問他是什麼意思,淩絕卻起身來,淡淡地掃了掃衣袖,轉身之際,在唐紹耳畔低聲道:「你現在動手,是要連累春暉佩哥嗎?」

  唐紹目光一動,抬眼看去,果然見春暉跟應佩正也看著他,面上有些不安之色,唐紹見狀,心中一轉,他本也是個機敏之人,只是付四爺當眾詆毀小唐,因此才一時火起而已。

  見狀,唐紹便笑了笑,道:「今兒天熱,真真燥的很,這兒的清酒卻是不錯,大家多喝幾杯。」說著,就泰然自若地相讓眾人。

  淩絕卻淡聲說道:「我去解手,失陪了。」竟轉身離席,自去了。

  這桌上眾人見他二人如此,氣氛才漸漸地又緩和下來。

  且說唐紹低頭喝酒,暗地留神看淩絕是如何舉止,卻見他不疾不徐地走到樓梯口上,卻並不下樓,只是回頭看向付四爺那一桌。

  付四正直直地盯著他看,被他清亮帶冷的雙眸一瞧,頓時渾身便酥了,又見他唇角微挑,似有情似無情,簡直勾魂之極,一時竟連如何開口說話都不知了。

  淩絕只看一眼,便邁步下樓去了。

  付四爺見狀,坐立不安,只等了片刻,立時就也結帳走了。

  唐紹看到這裡,心中隱隱地明白,便對應佩春暉眾人道:「淩兄弟方才吃了半杯酒,只怕他又撐不住,我且去看一看他。」說著,就團團地拱手作揖罷了,竟也跟著下樓而去!

  樓上眾人面面相覷,應佩就沖春暉使了個眼色。

  春暉會意,兩個人便不動聲色地走到窗戶邊上,往下看去,卻見高柳影亂,翠葉搖動之下,已經有兩匹馬先行而去,接著,是唐紹匆匆下樓,翻身上馬,也便風馳電掣地追了過去。

  付四爺身邊兒跟隨的眾人,本受了他的命令,說不許跟隨,如今見唐紹也去了,便知道不好,眾人忙吵吵嚷嚷地上馬,也都追了上去。

  應佩見狀,便苦笑道:「不妙。」

  春暉一想,便笑道:「罷了,他們兩個分明是想擺佈這付四爺,又怕在這兒動手反而連累我等……既然他們想鬧一場,且由得他們去,我也覺著這付四爺也委實有些太過。」

  應佩擔憂道:「他們人多,可使得麼?別讓小絕跟紹哥兒吃了虧。」

  春暉笑說:「你當紹哥兒是白升了執金禦統領的?就算十個執金禦,也未必能打贏他,何況是這些人呢?何況小絕也不是吃素的,兩個人聯手,必然不會落了下風,放心就是了。」

  應佩點頭,卻歎道:「可氣!若不是因肅王之故,我也是忍不住的……竟當眾說這些齷齪不經之言語。」

  春暉忽然靠近了些,低聲問道:「說實話,你可也聽說過這些傳言不曾?」

  應佩心頭一跳,原來這一個月來,果然有些流言在傳,正是說的小唐,因他年近而立,卻不近女色,更無妻妾,因此不知從哪裡傳出來的風聲,說他有龍陽之癖,故而才一直未娶。

  然而這些話,私底下當笑話傳傳也就罷了,更是沒有人有膽量拿上檯面兒來說的,只是這付四爺仗著淑妃娘娘喜愛,又有肅王當靠山,今兒又因被唐紹淩絕冷面相待,慪的心苦,故而才賭氣說了出來。

  應佩便笑道:「哥哥竟敢說這話,別人倒也罷了,說了是唐大人,我連想一想也是不敢。」

  春暉也笑說:「誰說不是呢?便是這付四,真真兒的不長眼也沒有心,不過呢……咱們私底下說說,唐侍郎那般人物,不拘他喜好如何,我都是能接受的。」

  應佩忍著笑道:「罷了罷了,越說越沒有正經,咱們還是喝酒罷。」因此拉了春暉,又回席上。

  卻說淩絕一馬當先,白衣如雪,在風中迴旋流轉,更見風流。

  付四在後看了,怦然心動,哪裡還能管得了其他?淩絕聽到身後馬蹄聲響,面上越發冷笑,如此在城中七拐八拐,便到了一處僻靜巷落,這才駐馬停下。

  付四爺見狀,便涎皮笑臉,道:「淩兄弟,你引我來此,是想如何?這裡雖人少,然而太過醃臢,你不如隨我……去我家裡。」

  淩絕冷笑道:「你且過來。」

  付四爺翻身下馬,果然乖乖走了過去,這會子,忽聽到巷子外頭,一陣吵嚷聒噪,付四爺回頭看一眼,不知發生何事,卻因美色在前,只想再調戲。

  不料正欲回身,臉上已經吃了一拳,頓時歪頭飛身,身不由己地撞在牆上,卻聽淩絕冷冷說道:「去你家裡,哪裡及得上在此暢快?」

  付四大驚,忙要起身,淩絕一腳踹了過來,正中下頜,付四隻覺得口齒劇痛,滿眼金星。淩絕複又上前,拳打腳踢,如狂風驟雨。、

  付四慘叫連連,抱著頭只顧躲避,又含糊道:「姓淩的,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淩絕打了一頓,才覺得略有些出氣,聞言便揪著他的頭髮,令他仰頭看著自己,便道:「似你這種下作胚子,也敢任意嚼舌,還敢用那種眼神看我,你再看一眼試試,信不信我摳出你這雙豬眼,扔到馬桶裡漚糞去?」

  付四聽了這話,一時不敢再強言,只有望著他冷然泛霜的臉色,卻仍又愛又恨。

  淩絕看出他眼神不對,便鬆手將他摔向牆上,掏出一方帕子便擦手,臉上露出嫌惡之色。

  正在此刻,卻聽到外頭有人笑道:「好好,竟不等我來就動了手了,你不止喝酒醉得快,連性子也更急呢?我今兒才算知道了。」

  淩絕回頭,卻見是唐紹進來,淩絕便哼說:「你未免太慢了。」

  唐紹道:「我還慢?他手底下七八個人,方才是誰撂倒的?若換了你,只怕還不能呢。」

  淩絕才不言語了。付四聽了唐紹的話,一瞬心驚:原本他方才還期望底下的人來救,卻想不到,唐紹跟在後面,竟是把眾人都輕易打發了。

  這付四雖然不入流,但因一向被淑妃寵愛,所以欺男霸女,橫行霸道,眾人只是敢怒不敢言罷了,而他自以為天下無人敢奈何自己……因此方才在酒樓之中,才如此肆無忌憚。

  如今被這兩個人如此盯著,卻如一塊兒砧板上的死豬肉,要橫切還是豎剁,不過看他們心情罷了。

  付四定了定神,不免仍要恐嚇,便道:「你們兩人,怎可這樣對我,可知道……肅王是我的表哥,若給他知道,定不會放過你們……」

  唐紹正因為沒來得及揍他,手腳都癢癢得很,聞言,便過去在臉上拍了一記,道:「你且先看看眼下,試問我們能不能放過你才好。」

  付四嚇得一縮,又道:「我原本也沒有做什麼,你們何必下這樣狠手?」

  唐紹呸了一口,道:「你還敢嚼蛆,方才你說我三叔什麼來著?你自個兒下作,便也想把我三叔也說成這般下作之人,可知我心裡想要把你千刀萬剮呢?」

  付四打了個寒噤,道:「哪有什麼下作,不過是風雅之事……」

  唐紹大怒,道:「你還敢說?」

  淩絕在旁道:「別跟他廢話,沒得噁心!此人惡名遠播,如今不如切了他那東西,且看他還風雅不風雅了。」

  付四聽到這裡,便慘叫了聲,又道:「你們敢?」

  唐紹噗地一笑,彎腰從靴筒裡抽出一柄匕首來,在他臉上一貼,順著往下,道:「你說我敢不敢呢?」

  付四見他兩個如雙煞一般,更動了真格似的,早把那點綺念拋到爪窪國了,只是渾身發抖,哪裡還敢再嘴硬。

  唐紹看了一眼淩絕,兩人目光相對,都在想該如何善後,總不能當真就宰了這人,畢竟還有肅王跟淑妃一層,然而就這麼放他走了……後事若他在鬧起來,也有些不妥。

  淩絕會意,便看付四,道:「以後,你可再敢不敢亂嚼蛆了?」

  付四忙道:「自然是不敢了。」

  淩絕道:「我們如今打了你一頓,你心裡必然不忿,想要報復,回頭是要找肅王,還是淑妃娘娘訴苦呢?」

  付四本來正有這個意思,想要回頭大鬧一場,讓這兩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聽了這話,心中一陣寒意,忙說:「不敢,不敢……」

  唐紹聽到這裡,便冷笑道:「付四爺,實話跟你說了罷,縱然今兒放了你,我倒也是不怕的,橫豎這點兒罪,我是死不了的,然而四爺倒要想想看,你若告了我們,以後你出來眠花宿柳的,可要留心,指不定我會在哪兒出現,到時候,四爺的寶貝命根兒,只怕可要吃上這一刀了。」

  唐紹說著,刀尖兒往下,猛然用力,只聽「鐺」地一聲,匕首直插到付四雙腿之間,刺破了褲子,深入地面。

  付四大叫一聲,渾身亂顫,下半截兒早就麻木,只以為已經成了廢人了,頓時之間,竟失了禁。

  淩絕受不得這般醃臢,便退後兩步,又掏出一塊兒帕子來掩住口鼻,皺眉道:「你何必這樣,沒得弄汙髒了那把刀子!」

  唐紹笑道:「誰知道他竟是這樣膿包呢?」

  回頭又問付四:「四爺,您意下如何?」

  付四哆嗦著,垂眼看去,才見地上並沒血漬,也不覺得疼痛,一時失聲哭了起來,道:「兩位爺爺,我再也不敢了!也不敢去告狀,今兒的事,我只當從未發生過,若有違背,就、就……就叫我死無葬身之地!」

  唐紹聽到這裡,才笑道:「這才是識時務的聰明人呢。」說著,便微微俯身,探手握住那匕首。

  付四大氣兒也不敢出,更是動也不能動,唐紹望著他,手上略用力,把匕首自地上拔了出來,在付四身上反復擦了擦,才回鞘送入靴筒,道:「四爺,再會了。」

  淩絕見狀,早回身欲上馬,唐紹因跟他聯手料理了付四,心中喜歡,此刻,先前跟淩絕的那點兒芥蒂便也不翼而飛,竟上前將他摟住,道:「今兒才知道,人不可貌相。」

  淩絕揮手將他的手打開,道:「你方才碰了那刀子,別弄髒了我的衣裳。」

  唐紹大笑道:「那刀子我也是擦乾淨了的,再說我沒碰他那髒東西,你何必這樣兒?」

  淩絕哼了聲,牽了馬兒出了巷子,果然見巷口仍有幾個倒地呻吟的付四跟隨,兩人相視而笑,各自翻身上馬,飛馬而去了!

  後來,唐家不知如何,知道了這件事情,唐勇一氣之下,便打了唐紹幾十板子,以為教訓。

  至於淩絕……淩景深因近來接管了九城畿防,自然消息靈通,卻只稍稍說了他幾句,無非是「太過年少氣盛」「得罪小人以後再多留神」之類,就也罷了。

  然而明面上,或許付四回去之後,當真不曾訴苦……故而不管是肅王還是淑妃,卻都不曾為難唐紹跟淩絕,是以此事,也並沒有大鬧起來,暫且不提。

  如此,眼見便進了八月,懷真的生日也將要到了,應公府早也開始準備她的及笄之事,而引人矚目的,則是為懷真行簪禮之人,——竟是大名鼎鼎的平靖夫人。

  只說這天,淩絕仍進宮去禦書房侍讀,不料走到半路,卻見到清妍公主迎面而來。

  淩絕見了,心中一頓:原來這幾個月來,兩個人相見的次數未免太多了些,除了禦書房……有時候成帝在別的地方傳他,每每也會遇見清妍公主,十分之「巧」。

  然而雖然如此,讓淩絕有些安心的是,清妍公主卻並不是那些輕狂的女子,但凡同他說話,竟是請教些經史子集上的疑問,偏偏每一次問的,都是淩絕曾深思熟慮,十分得意之處,因此不免同她說了幾回,兩個人比先前自也熟稔了些。

  此刻又遇上,淩絕便先停了步子,在旁邊恭候清妍公主先行,不料清妍止步,望著他道:「淩大人是要去禦書房麼?」

  淩絕道:「正是。」

  清妍公主掩口一笑,道:「父皇先前去了暢音閣,你這會子去禦書房,豈不是白撲了空?倒不如直接便去暢音閣的好。」

  先前成帝也曾在別的地方宣召過他,淩絕不疑有他,忙謝過公主。

  清妍便笑看他一眼,邁步欲走,淩絕忽地想到自己不曾去過暢音閣,竟不知在何處,忙道:「公主留步。」

  清妍公主止住腳步,緩緩轉身,雙眸盈盈看他,道:「淩大人還有何事?」

  淩絕道:「不知暢音閣如何去?」

  清妍公主聽了,便又一笑,道:「你早說不就完了?我正好順路,送你過去便是。」

  淩絕本意是想讓公主派個小太監領路就是了,如今聞言,倒也不好推辭,就仍是謝過,隨同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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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0:29:50 |只看該作者
第 175 章

  熏風南來,清妍公主身上衣袂翻飛,一縷青絲往後,差點兒撩到淩絕身上。

  淩絕一怔,忙放緩步子,又離她遠了些。

  只是這一陣風來,竟嗅到一股有些熟悉的香氣,嫋嫋而來,淩絕眉頭一蹙,有些疑惑。

  清妍公主轉頭看他,道:「你怎麼跑到那後面兒去了?我卻正有個不解之處要請教呢。」

  淩絕聽了,才又踱前一步,道:「公主有何不解之處?」

  清妍凝眸看他,便問說:「我昨兒讀《爾雅》,看到有一句‘木謂之華,草謂之榮,不榮而實者謂之秀,榮而不實者謂之英’……思來想去,總覺得後面兩句,毫無道理。」

  淩絕聞言,不由微微一笑,道:「公主大約是想差了,這兩句中所謂‘不榮而實’同‘榮而不實’都並非貶義,只是說著兩種情形罷了,不開花而結果實的,便叫做‘秀’,故而有說:苗而不秀;而開花卻並無果實的,喚做‘英’,故而有說:落英繽紛。——公主可明白了?」

  清妍公主聽了,拍手贊道:「好的很,果然明白!這句話擾了我一夜,此刻才算如醍醐灌頂了。」

  淩絕見她巧笑嫣然,雖然他素來端莊自持,然而此刻,卻不禁也有些「傳道授業解惑」、為人師之喜悅,因此面上便也微微含笑。

  清妍公主慢慢地止了步子,卻又歎說:「唉,真真兒的天地生人,各自有別,有那些愚魯不堪的,也有那聰慧非凡的,比如淩大人就是……年紀輕輕地,竟然博古通今,無所不知似的。」

  淩絕便垂眸道:「殿下謬贊了。」他自然也不是天生就善知能聞,不論科考之前還是現在,每日仍是苦讀不輟,別人又如何知曉?

  清妍公主輕輕地籲了口氣,道:「卻並不是胡說,而是真心的話。」說到這裡,便又看向淩絕。

  淩絕正也看著她,見狀,忙低了頭。

  清妍公主略微出神,忽地又道:「你可知道了?前些日子,懷真妹妹進宮來……到了我那裡坐了會兒呢。」

  淩絕一怔,道:「是麼?」

  清妍點點頭,道:「我同她雖未見上幾次,但一見她,便十分心愛……是了,我如今配的這個香包兒,便是她給的呢。你瞧瞧看可好不好?」

  淩絕本不留心這些東西,只聽說是懷真給的,便看了一眼,果然見像是懷真的手筆,因此一笑,道:「自然是極好的。」

  他方才因聞到清妍身上的香氣,也覺得似曾相識,此刻才得明白。

  兩人略說幾句,才又往前行去,不多時,果然到了暢音閣,隨公主而來的眾人便在門外等候。

  淩絕同清妍公主進內,因見殿外無人,淩絕便有些疑惑,問道:「皇上果然在此?」

  清妍公主道:「自然是在……除非是又去了別處,莫急,且等我看一看。」說著,便提起裙擺,入了殿內。

  淩絕站在外面等候,片刻,忽地聽到清妍公主驚呼了聲,仿佛出了什麼事似的。

  淩絕一驚,見清妍公主的隨從們都在門邊兒,不曾帶進來,更不曾聽聞此處動靜。

  淩絕忙先喚了兩聲,裡頭清妍卻不應聲,淩絕生怕有事,情急之下,便奔入殿內,卻見裡頭並不見有人。

  淩絕急著喚道:「公主!」卻聽左手邊有呻吟之聲,淩絕忙跑了過去,卻見清妍歪在地上,滿面痛色。

  淩絕上前,本欲將她扶起來,又有些忌憚,便道:「公主怎麼了?」

  清妍抬眸看他,眼中隱隱帶淚,抽泣道:「我方才一不留神,扭了腳。」

  淩絕見狀,又看侍從們仍不曾來到,便道:「請殿下恕罪,我扶您起身。」說著,便伸出手來,握住清妍公主雙臂,微微用力將她扶住。

  清妍緩緩起身,卻似站不住腳一樣,身子一歪,竟倒向了淩絕懷中。

  淩絕本能地將她一抱,頓時暖玉溫香滿懷,撲鼻又是一陣似有若無的清幽香氣,剎那間竟略覺惘然。

  這功夫,清妍縮在他的懷中,顫聲喚道:「淩……淩大人……」

  淩絕一怔,垂眸看她,望見懷中容顏,才驚醒過來,忙欲把清妍推開,不料清妍卻伸手環住他的腰,道:「淩大人……我、我慕君已久……」

  淩絕越發震驚,清妍似也極為緊張,整個人微微發抖,卻仰頭望著他,慢慢地踮起腳來,往淩絕唇上親去。

  淩絕因甚驚,竟忘了動作,只嗅到那一股幽香縈繞,懷中所抱柔軟女體,感覺如此清晰,卻似是而非,如熟悉,又似陌生……

  便在此刻,外頭腳步聲紛迭,卻是跟隨清妍公主的諸人正跑進來。

  淩絕見狀才警醒過來,來不及多想,忙將清妍推開。

  清妍猝不及防,便跌在地上,痛呼一聲。

  此刻外頭的太監宮女們上前,紛紛扶住清妍公主,有那些眼尖的,方才早看見兩人那一幕,卻不敢說什麼。

  清妍的貼身宮女素華便扶住她,問道:「公主如何了?」

  清妍含淚盈盈,只看著淩絕,目光中竟是情意依依,淩絕一眼看到,心中更是一驚。

  這會兒,素華抬頭看向淩絕,質問道:「淩大人方才是為何呢,竟推倒公主殿下?」

  淩絕面上微紅,不知要做何解釋,便哼了聲,拂袖往外而去。

  素華見狀,卻又喝道:「站住!淩大人你對公主無禮,又傷了公主,如今亦不請罪,便想輕易離開麼?」

  淩絕腳步停了停,想回頭,卻又不曾。卻聽清妍公主道:「不必、不必為難他……」

  淩絕聽了這一句,當下頭也不回地便去了。

  剩下眾人,便扶著清妍公主起身,相送她回宮,素華便在耳畔說道:「公主傷了腿腳?」

  清妍含淚點了點頭,因見身後有人,便含羞忍痛地不做聲。

  素華便對身邊兒一名小太監道:「即刻去稟告皇上,說公主受傷了!」那小太監領命而去,清妍公主待要攔著,卻又作罷。

  素華便同一干宮女們扶著清妍回了殿內,自在榻上歇了,清妍見左右無人,便拉住素華,淚汪汪道:「現在可如何是好,他並不理我……」

  素華便道:「公主莫慌,方才奴婢幾個都看見了,待會兒皇上來了……您只說是……」

  素華低低耳語幾句,清妍公主愕然,面露猶豫之色,問道:「這可使得?」

  素華點了點頭,道:「皇上畢竟是疼惜公主的……這會子不著緊為自己爭一爭,還要等何時呢?」

  卻說淩絕匆匆離開暢音閣,便欲出宮去,走到半路,卻有一人飛奔而來,笑道:「我遠遠地看見你,這是做什麼,這般著急?」

  淩絕滿腹心事,竟沒留意,抬頭見是唐紹,才松了口氣,道:「沒什麼……」忽地又問道:「皇上如今何在?你可知道?」

  唐紹道:「皇上先前在淑妃娘娘處,現在多半是回禦書房了……你卻又是從哪裡來?」見淩絕氣色有些不對,心中暗暗詫異。

  淩絕聽了,便皺眉喃喃道:「是我大意了……」

  唐紹待要問究竟,又不便在此同他多話,因說道:「我還要帶人巡邏……等你伴駕過後,咱們再去喝酒。」叮囑了幾句,便又飛奔而去。

  淩絕呆站原地,複歎了口氣,眉頭緊鎖,不免想到方才清妍的情形,心中便想:「想不到公主竟對我……莫非這數月來,她也都是……」回思昔日相處時候的種種情形,這才驀然驚心。

  淩絕本想即刻出宮去,然而因唐紹說了成帝在禦書房,因不好就走,便慢慢地又去了禦書房,誰知卻仍是撲了個空,問了小太監,道:「方才清妍公主不知如何傷著了,皇上去探望了。」

  淩絕呆了呆,忽然極不安起來,竟隱隱地覺著會有什麼事發生似的,心頭亦空落落地,只得在禦書房中等候,過了兩刻鐘功夫,才見成帝回來了。

  淩絕忙迎駕,成帝掃他一眼,一言不發,至龍椅上坐了,才道:「淩愛卿,你方才……做什麼去了?」

  淩絕聞言,便道:「先前本是來禦書房,半路遇到公主,說皇上在暢音閣,因微臣不知路徑,公主便好意領臣前去。」

  成帝道:「然後呢?」

  淩絕道:「誰知皇上竟不在,公主找尋之時,扭傷腳踝,臣因擔心之故……」

  說到這裡,成帝忽然叱道:「住口!跟隨公主的那許多人都看的明明白白,是你……意圖非禮公主!」

  淩絕聽到這裡,即刻雙膝跪地,道:「皇上明鑒!微臣,並無此心,也無此舉!」

  成帝凝視他片刻,終究又歎了聲,道:「朕已經這把年紀了,為何……你們竟一個個地不給朕省心呢……」

  淩絕不解這話,飛快一想,便道:「皇上只問公主便知,微臣只是扶了一把,再無其他,絕不曾逾矩。」

  成帝重重地歎了聲,道:「你當我沒有問清妍麼?」

  成帝說到這裡,便又擰眉看向淩絕,道:「朕這幾個女兒之中,最疼愛的就是清妍了,當初瓊林宴上,朕本來就想招你為清妍的駙馬,只是陰差陽錯的……」說到這裡,眼中便透出思忖之色。

  淩絕聽這話意思越發不妙,一瞬心驚肉跳,便道:「皇上……」

  成帝端詳他片刻,忽地又道:「你可知,方才淑妃娘娘也在,同說你……非禮公主,要治你的罪呢。」

  淩絕猛然抬頭,成帝道:「虧得清妍反倒替你說了許多好話……你且安心。然而……」

  成帝又停了停,道:「淩侍讀,你覺著朕的這個女兒如何?」

  淩絕的心猛然一顫,啞聲回道:「皇上這是何意,臣已經蒙皇上賜婚了。」

  成帝一笑,略微出神,道:「朕也略有些耳聞……說是,你跟懷真丫頭兩個,本是一對兒冤家,當初賜婚,也是因為要打發沙羅使者,畢竟考慮不周……」

  淩絕聽到這裡,不等成帝說完,便道:「皇上明鑒,微臣……早就認定懷真是臣妻了,除了她,其他誰也不要。」

  成帝又皺起眉來,端詳他一會兒,忽地微微哼道:「朕的女兒,你就這樣看不上?」這聲音威嚴冰冷,雖非大怒,卻挾裹一股令人戰慄之意。

  淩絕渾身冰涼,這一剎那,竟然無法答話。

  成帝也並未開口,禦書房內一片死寂,過了許久,成帝才道:「罷了,你先退下罷,此事,朕會再議。」

  淩絕卻竟不知自己是如何退出了禦書房,又如何出了宮的,只記得唐紹似乎過來,又找他說了幾句話,隱隱地見他神情憂慮,問什麼「為何聽聞你跟公主……」等等言語,淩絕一概都不留心,唐紹見他如此情形,不免擔憂。

  淩絕翻身上馬,唐紹兀自叮囑了幾句,淩絕凝視他一會兒,點了點頭,滿心空茫,便自去了。

  這一日,淩景深因告假在家,正教導兒子淩霄蹣跚學步,忽地聽人報說二爺回來了,淩景深略覺詫異,便抱著淩霄去迎,誰知遠遠地看著,淩絕竟有些失魂落魄似的,淩景深一驚,忙把淩霄交給旁邊的奶母抱著,自己迎上前去。

  淩絕正胡亂而行,忽地淩景深到了跟前兒,將他肩頭握住,道:「是怎麼了?」

  淩絕抬頭看了淩景深半晌,才認出是哥哥,卻仍是不吱聲。

  景深心中暗驚,忙道:「別慌,好生說……究竟是出了何事?萬事都不打緊,有哥哥在呢。」

  淩絕聽到這裡,眼睛一紅,這才說道:「哥哥,我、我心裡……很怕……」

  景深怔了怔,眯起眼睛道:「怕什麼?誰欺負你了?你只跟我說。」

  淩絕搖了搖頭,慢慢地道:「我怕的是……我、我那心願……終究又要落空了。」

  淩景深一震,淩絕睜大雙眼,眼中便滾出淚來,景深慌得手顫,忙給他拭去,道:「小絕,你休要嚇唬哥哥,什麼事都好說,你且緩一緩。」便將淩絕抱入懷中,溫聲安撫。

  淩絕低下頭去,頃刻淚如雨下。

  如此又過三日,在應公府中,應蘭風氣急敗壞地回到東院,見李賢淑不在,便叫道:「快!二奶奶何在,趕緊叫她回來!」

  丫鬟們不知發生何事,忙跑出去尋人,李賢淑卻正在上房跟應夫人說話,聽了消息,忙趕回來,因聽丫鬟說催的急,應蘭風神情也不好,一顆心七上八下,十分不安,進了門忙問究竟。

  應蘭風把丫鬟們都趕了出去,便拉住李賢淑,道:「唉,大事不好了!」

  李賢淑慌得也變了臉色,問:「竟是怎麼樣?什麼不好了?」

  應蘭風道:「我……今兒進宮去,因先前叫欽天監的人算懷真的生辰八字,要合一下那及笄的日子需要避忌些什麼不曾,就又特意去打聽。誰知,田監正竟同我說……因先算了懷真的八字,很好,不料又算了淩絕的,誰知兩個人的八字竟然相沖相克,若是成親,便有血光之災……」

  李賢淑呆若木雞,道:「什麼?」先前因是皇上賜婚,更無人敢有異議,自然也不顧算什麼八字兒了,後來因懷真大了,進來更要行及笄禮,李賢淑才想給他們合一下八字,也好先挑個好日子……應蘭風因怕外頭的人算不好,就托了欽天監去算,誰知竟是這樣。

  應蘭風道:「我一再追問,田監正都是這般說的,還說已經將此事稟告皇上了……一切且看皇上定奪。」

  李賢淑魂不附體,問:「這要如何定奪法兒?」

  應蘭風其實還知道一事,只是不好就跟李賢淑說,以她的脾氣,必然又要發怒。應蘭風因道:「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皇上若憐憫,自然就解除這門賜婚了。」

  李賢淑立刻叫道:「這如何使得?淩絕那孩子……我愛的什麼似的,好端端地一個姑爺,就不要了不成?」

  應蘭風說道:「我難道不知道淩絕是個難得的?不然……當初也不至於對他另眼相看了,我心裡自然也是愛極他的,更加捨不得,然而如今欽天監的人都說了,若皇上再下旨,我們又有什麼法子?」

  李賢淑氣得急了,便道:「欽天監的那些人,不過是一幫神棍,估摸著也是胡說八道,我從來都不信這種說法,你不如去跟皇上說,不用理會那些……」

  應蘭風苦笑:「倘若說的有一半兒對呢?」

  李賢淑張了張口,想到淩絕其人,簡直如天上掉下的寶貝……忽然又要不翼而飛似的,極為難舍,便捶手念道:「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應蘭風看著李賢淑著急的模樣,心中卻另有一番想法。

  原來,自從皇上賜婚之後,應蘭風明裡暗裡看懷真的神情舉止,竟完全是不喜歡,本來以為她是小女孩兒心性,過一陣子想開了,自會高高興興,誰知這許多年過去了,懷真對這門親事的反應,依舊是一個「冷冷淡淡」,倘若李賢淑或者應蘭風說上幾句有關親事的話,她便大不耐煩。

  因此應蘭風雖然甚喜淩絕,更加捨不得這個女婿,然而見懷真如此……心裡自然也是有一道坎兒的。

  幸好這是皇上賜婚,倒是不勞他再費心思量,誰知道半路,竟又出了此事。

  應蘭風回宮路上也曾想過,雖然無奈,可也又想:這或許也是天意,不然的話,懷真為何總是不合意的?如今這門親事若然告吹,他們做父母的雖惋惜,對懷真來說……或許是好事呢?

  因此應蘭風雖然惋惜,卻也並不十分地痛心疾首,何況,他先前在宮內,除了聽了田監正的這番話外,另還聽說一個消息:竟然說是清妍公主看上了淩絕,當初瓊林宴上,皇上就曾想撮合他們的,如今若然淩絕跟懷真的親事斷了,自然就是駙馬了……倒也是個大好前程,也是一門好姻緣。

  應蘭風心裡明白:如此說來,那八字不合的話,還不知是真是假。然而欽天監必然不敢自行胡編亂造,必然是有人授意才如此的,那授意之人是誰,應蘭風豈能不知?

  應蘭風想通了這許多內情,便索性放寬胸懷,順其自然罷了,只是知道李賢淑一門心思當淩絕是姑爺看待,只怕她知道了後會不免失望。

  如今一說,李賢淑果然如此不依不饒起來。

  他們兩個人正在哀天叫地,忽然外頭丫鬟說:「淩公子來了。」

  應蘭風跟李賢淑聞言,忙出來相看,果然見是淩絕來到。

  兩人斂了心緒,只做無事之狀。

  淩絕進門來,見他們兩個神情之中兀自帶著惶然之色,便明白應蘭風已經知道了,淩絕竟道:「恩師,我今兒來,是來向您請罪的。」說話間,便雙膝一屈,竟跪了下去。

  應蘭風不免驚惶,忙道:「這是何故,你又有何罪?快快起來說話!」說著,忙去扶他。

  李賢淑對淩絕也是疼愛憐惜,同應蘭風一左一右,把他扶了起來。

  此刻淩絕臉色發白,道:「大概恩師也聽說了……只怕這番,我同壞真妹妹的親事,要保不住的。」

  應蘭風聽了這話,便不免心痛,這本是他極喜愛又得意的弟子,私心覺著跟懷真,竟是天下無雙的一對兒……因此先前也不顧懷真不喜,總想他們兩個修成佳偶,如今見果然不成……難免傷懷。

  李賢淑聽了,更是眼圈兒發紅,道:「好孩子,你又是哪裡聽說的?」

  淩絕並不提清妍公主之事,只道:「這件事,是我冒失所致,也或許,是我跟懷真妹妹無緣……本來想當恩師跟師娘,如我的親生父母一般伺候終身,不料,竟……終究成了泡影。」

  李賢淑聞聽此言,更忍不住,便墜下淚來,上前握住手道:「好孩子,別說這話,不管你跟懷真的親事如何,你永遠都是師娘最疼愛的。」

  淩絕聞言,觸動心緒,眼中也隱隱有了淚光。

  應蘭風見不得這般傷懷的場景,便回過頭去,屏息凝神,平靜心緒。

  李賢淑已經忍不住,竟又歎道:「也是懷真那孩子……沒有這福分。」

  淩絕聽了,便道:「不是這樣說,是我沒有福。本來想……一世對妹妹好的,竟然如此……不知妹妹,卻是怎麼樣,她如今何在?」

  應蘭風卻不知曉,李賢淑忍了忍淚,道:「起先我看她在花園內,我叫人去喚她回來。」

  淩絕忙阻止道:「師娘不必,請容我……自個兒去找她,我想親口……對懷真說此事。」

  李賢淑心軟,便含淚點頭,又看著淩絕發白的臉色,道:「淩絕,你也不必太傷心了,保重些身子要緊,可要聽話呢?」

  淩絕望著婦人發紅的雙眸,便一笑點頭,又向著應蘭風告辭,轉身出門去了。

  淩絕去後,李賢淑終究忍不住,便坐回椅子上,掏出帕子擦眼,哭道:「這是怎麼說呢?叫人如何捨得?只恨我只懷真一個孩子,不然的話……」

  應蘭風聽了這話,倒是不由地笑了起來,道:「可是胡說……這樣的話也說出來了。」

  李賢淑哭道:「真真兒地這命,叫人無法,好不容易找了個乘龍快婿,又要飛了……以後,懷真可如何是好,更再往哪裡找這樣好的人去?」

  應蘭風歎了聲,也是毫無頭緒。

  卻說淩絕出了東院,站在門口定了定神,才往花園中去,進了門,忽地站住腳,轉頭往右手看去。

  右手邊靠著院牆,是一溜的薔薇花架子長廊,昔日就是在此,他撐傘而來,發現懷真蜷縮著在雨中,十分可憐,他發了好心上前,給她撐傘,不料她竟是小老虎一般,撲上來把他推倒。

  時隔多年,他的雙手雙臂,仍深深記得被薔薇花刺紮破的那種鮮明撕裂的痛楚。

  淩絕瞧了一會兒,微微恍惚間,卻見有人從那花架之下正徐步走了出來,仔細一看,不是別人,正是他此刻所念的那個。

  淩絕見狀,便走上前去,懷真正捧了一簇花出來,沒留神看前面兒,等他到了跟前兒,才發現,微有些驚。

  淩絕並不言語,只是看著她,懷真同他對視片刻,便問:「你如何在這兒?」

  淩絕道:「特為你而來。」

  懷真道:「你找我何事?」

  淩絕說道:「如你所願……你我的婚約,大概是要取消了。」

  懷真聽了,並不覺詫異,淡淡說:「是麼?」垂眸看了看手中那一簇甜黃金桂,欲言又止,只說:「多謝告知。」

  懷真說罷,邁步欲走,淩絕抬臂將她攔下,道:「你……一點兒也不意外?」

  懷真道:「我……」話到嘴邊,忽然想:「何必又多說呢?以他的性子,只怕越發偏激了。」

  於是懷真只道:「我也只是順其自然罷了,得之我命,不得……我幸。」說到這裡,不由地微微一笑,這一笑,卻非喜非悲,意味難明。

  淩絕見狀,深吸一口氣,便握住懷真的手臂,將她拉了回來,懷真掙了掙,道:「你做什麼?還不放手呢?」

  淩絕低頭看她,道:「你可還記得……那一年,你便在這裡將我推倒的?」

  懷真一愣,轉頭看去,正好見到那一棵極大的歪斜著的薔薇花樹……懷真垂眸,輕聲答道:「我那時候不懂事,冒犯了。」

  淩絕搖頭,道:「你現在……依然也是不懂的。」

  懷真不解這話,淩絕將她一拉,往前一步,便將她逼退在那花架旁的柱子上,低頭捏著下頜,微微一抬,便親了下去。

  懷真駭然,想逃卻已來不及,此刻兩人身子相貼,那一簇桂花被擠的碎了,金色的小花兒紛紛揚揚墜落,懷真只覺得淩絕也像是要對這花兒似的,把自己碾碎成塵才肯甘休,因顧不上那花,便竭力掙扎起來。

  淩絕握住她的手,不許她亂動,他的手如同鐵鐐,緊緊囚著她。

  懷真只覺得他的唇緊貼著自己,強橫霸道的,竟是令人窒息,她驚慌之中,便試著咬了下去,想要逼退他,誰知淩絕吃痛,卻並不退縮,反而微微一笑,也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這一下子,卻極疼。

  懷真痛的悶哼了聲,便覺得有一股淡淡地血腥氣散開,越發駭然,淩絕很快地將她唇上的血都吮了去,才意猶未盡地放開她。

  懷真已經沒了反應,只死死地望著,唇上如被炭火炙了一下似的,火辣辣地撕開般的疼。

  而淩絕笑著,望著她說道:「你休要以為……這輩子便撇開我了,今日這痛,是我給的,你要永遠記住。」

  他說完之後,又向著她篤定凜然地笑了笑,眼睛兀自盯著她,腳下後退兩三步,終於才回身自去了。

  懷真靠在柱子上,半晌才得緩過勁來,方才那一瞬間,她心中竟又想起許多噩夢舊事,令人戰慄。

  淩絕去後,懷真垂眸,看到地上灑落了的點點桂花,她有些艱難地蹲地,伸出有些僵硬的手,想要撿起來,但花兒已經七零八落……哪裡能再如初?

  淚影如海,在一片浮動的金色桂花之中,懷真眼前所見,卻是兩日前在平靖夫人府上,有個人對她說道:「……他未必就會放手,只怕仍然……懷真,你該明白,只有我最知你懂你,如今也只有我能……護你周全。」

  如今,竟似是預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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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發表於 2017-5-22 10:30:09 |只看該作者
第 176 章

  且說兩日前,懷真受平靖夫人之邀,正在府上做客。

  相談甚歡之時,宮內忽然又派了人來相請,仍是先前見過面兒的楊九公。

  平靖夫人見了他,不免笑起來,道:「你可是又來的不巧了,今兒我仍有貴客在,卻不能進宮去的。」

  楊九公看了懷真一會子,卻笑吟吟地說道:「可不正是因為懷真姑娘在這兒,姑奶奶您才更要進宮去呢。」

  平靖夫人聽這話似乎另有深意,便看一眼懷真,因對楊九公道:「別信口哄我,你可是知道我的脾氣的。」

  楊九公賠著笑道:「借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呢,您老且聽我的:這一遭兒,是好事兒,您必然是想去的。」說話間,又笑看懷真。

  平靖夫人料到有事,且此事必然跟懷真有關,心中略一思忖,便對懷真道:「你且自在坐會兒……我去看看到底是何事,不會太耽擱的。」

  懷真因常來府內,便不覺拘束,起身答應了。

  平靖夫人才出了上房,在門口上一站,便問楊九公,兩人說了幾句,平靖夫人雙眉一挑,又一點頭,便隨著進宮見駕去了。

  懷真在裡頭瞧了會兒,不解這意思,因屋裡坐著悶,便信步出來,自在院子裡閒逛。

  平靖夫人的侍女們都跟她熟絡了,但凡經過,便過來見禮,十分自在。

  如此,眼見半個時辰過去了,平靖夫人仍是未回來,懷真也逛得累了,便走到那桂花樹下乘涼。

  這會子吉祥跟恭喜兩個,早隨著平靖府的丫鬟們四處玩耍去了,懷真看著落了滿地的桂花,不由蹲在地上,便撿了幾顆拿在手中玩耍,過了許久,忽地一陣風過,樹上金桂搖落,便撒了她一頭一身。

  懷真正覺好笑,忽地目光一動,卻見前方地上,有一角深青色織雲紋的紵絲袍擺蕩過來,底下是同色的雲頭靴,分明是個男子的裝束。

  懷真一愣,慢慢抬頭看去,對上來人的雙眼之時,才徐徐松了口氣:「唐叔叔,怎麼是你?嚇了我一跳,還以為不知是哪裡來的……」

  小唐笑道:「你又蹲在這裡玩兒什麼呢?」

  懷真忙把手中攏著的桂花都又撒了,道:「沒有什麼。」

  小唐見她的手上都沾了些灰土,便又一笑,握著手道:「眼見及笄了,還像是小孩子一般?不過……我方才卻想著……今兒你倒是老實,並沒有爬到樹上去,我還等著在樹下接你呢。」一邊兒說,一邊兒掏出一方帕子,就給懷真擦手。

  懷真聽他又說起小時候泰州時候的事兒,便微微面紅,忙抽回手來,道:「唐叔叔既知道我要及笄了,如何還是這麼的……叫丫鬟姐姐們看見,像什麼呢?」

  說了這句,忽地又問道:「你怎麼這會兒來了?太姑奶奶方才跟九爺爺進宮去了,若是有事,可就不巧了。」

  小唐笑看著她,道:「我卻覺著……我來的正巧兒呢。」

  懷真歪頭看他,忽地覺著他今日仿佛有些不同,便道:「這是什麼意思?」

  小唐仍是一眼不眨地看她,懷真微微蹙眉,道:「再不說話,我便走了。」說著,作勢轉身。

  小唐見狀,便道:「懷真,你可知道姑奶奶此刻進宮……是為了何事?」

  懷真回頭道:「我又如何知道?」

  小唐道:「我也……正是為了此事來的。」

  懷真這才留心起來,仰頭看向小唐,眼中透出疑惑好奇之色。

  小唐看著她的雙眸,清淨若水,以及這般無邪的神情,竟無端又覺著幾分口渴,忙咳嗽了聲,道:「罷了,不逗你了,我……其實是想來跟你說一件好事。」

  懷真忍不住笑道:「我又有什麼好事呢?你且說來聽聽。」

  小唐道:「真個兒是好事,方才我從宮內出來,才聽得的消息……皇上……有意解除你同淩絕的賜婚了。」

  懷真乍然聽了這句,轟然雷動似的,萬萬不能信,斂笑怔道:「什麼?」

  小唐含笑道:「你聽得沒有錯。正是為了此事……皇上特意請姑奶奶進宮,也正是想問她的意思。若是不出意外、一切妥當的話……你們的婚約,很快便會解除了。」

  懷真聽了這詳細的話,就仿佛壓在身上的千斤重的一塊兒大石被人提了起來一樣,一時竟有些緩不過氣兒來,伸手捂著心口,這驚喜來的委實太過突然,竟叫她難以適應。

  小唐見狀,便上前將她扶住,道:「以後不要總蹲在地上,留神起來頭暈。」

  懷真反手抓住他的衣袖,急切問道:「唐叔叔,你說的……可是真的?不是哄我的?」

  小唐目光之中一片柔和,溫聲道:「這種事情也能拿來玩笑的?我因知道了消息,又聽說你在姑奶奶這裡,便即刻想來跟你說知,也好叫你歡喜……」

  懷真聽了,又想哭,又想笑,卻又說不出來,原地跳了兩下,便上前抱住小唐,卻仍是不知要說什麼好。

  小唐深解其意,對懷真來說,解除這門婚約,大概就像是逃出生天一般了,這許多年來她雖然從不提及此事,也並不露出愁苦怨憤之色,但她心底,卻始終都是抑鬱沉埋的,小唐因見過她曾不顧一切想要擺脫這門親事時的失態之狀,故而感同深受,此刻,便將她抱了,抬手在她背上輕輕撫過。

  懷真趴在小唐胸前,眼中便流出淚來,忙又擦去,離開小唐,仰頭問道:「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忽然又要解除了?是……唐叔叔從中行事了麼?」

  小唐卻搖了搖頭,道:「並不是這樣……」他望著懷真,心中躊躇了一番,終於說道:「我簡要些同你說,其實是清妍公主看上了淩絕,他們兩個……有些說不清楚,皇上因此想要成全他們,然而若是拆散了你跟淩絕,未免便覺著對不住你……因此皇上正在猶豫。」

  懷真聽了,愕然之餘,忙道:「又有什麼對不住我的?可知我是極樂意的呢?」

  小唐看著她急切的模樣,忍俊不禁,便又咳嗽了聲,道:「話雖如此,但是傳出去只怕不好聽……因此皇上心裡過不去……除非……」

  懷真的心中正有些七上八下,聽了一個「除非」,便忙催問:「除非什麼?你倒是快說?」

  小唐便慢慢道:「除非,這會子也有個人……是你願意嫁的,這才算是兩全齊美,皇上自然也不必為難了。」

  懷真聽了,臉上的喜色頓時斂去。小唐看在眼裡,心中不由地一歎。

  風細細,吹得桂花香氣繚繞,小唐凝神看著懷真:他心中怎能不知?原本先前,他因乍然動情,無法自持,一再冒犯這丫頭……本是一片真心作怪,然而雖然說給了她,她似也知曉,但是她卻仿佛極為抗拒此事……

  尤其是懷真曾跟他說過那「話本」的故事,以及勸慰敏麗時候所說的那一番駭人聽聞的話……小唐反復思量,便明白懷真心中必然有一道坎兒,等閒難以有人逾越。

  到他察覺自己對她動了真心,自然極想要得到她的回應……只可惜,兩次三番地同她相處下來,卻總覺得,這丫頭看似柔弱,實則心如鐵一般,拿定了的主意,委實難以令她改變,縱然他一再示好,她卻每每退縮,百般回避……

  昔日那句「我是永不會嫁人」,本來以為是戲言,然而越是她長大,越覺著,重若千鈞。

  如此幾次,小唐自然明瞭,若要讓懷真承認她的心意,只怕難以登天,縱然讓她接受自己,只怕也是困難重重。

  但若是逼得她緊了,或者把自己的心完全剖露于她跟前兒,只怕她越發會害怕,必然會避的山高水遠,一絲兒的機會也不會給人了。

  因此前幾回小唐相見,才屢次說「冒犯,對不住」之類的言語,又把他無法自持的理由,盡數推到昔日的迷藥之上去,反而把自己的十萬分真心掩藏起來,如此種種,不過是想讓懷真放鬆戒備……更容易一些接受他罷了。

  此時此刻,小唐覷著懷真神色,便道:「我也知道,你是不想嫁人的……目前,自然並沒有這樣一個人,是不是?」

  懷真聽了這句,便轉頭看他一眼,仍不答話。

  小唐帶笑,試著問道:「我也不是?」

  懷真一震,咬了咬唇,便低下頭去,半晌,說道:「唐叔叔,我可以把我的命給你,然而……我真的不能嫁。」

  這個答案雖在意料之中,小唐的心卻仍微微一沉,想了想,便笑道:「那倘若現在,必須叫你在淩絕跟我之間選一個,你卻是選誰呢?」

  懷真聽了這話,不免有些啼笑皆非之意,苦笑道:「又渾說了。」

  小唐心中暗暗盤算了會兒,便道:「懷真,我其實……不是渾說,也不是打趣,你好好聽著:如今,正好是解除你們婚約的大好時機,必須要抓住才是……只要有個人對皇上說願意娶你,皇上即刻就會下旨。」

  懷真皺著眉,喃喃道:「這不是前有狼,後有虎麼……」

  小唐正在緊密思量,聞聽這句,不由破功笑了,忙咳嗽了聲,道:「你看我……已經是這把年紀了,你大約也聽說了,近來太太因我一直沒有娶親,憂愁的又病了……」

  懷真頓時憂慮:「太太又病了?我、我竟沒聽說的。」

  原來懷真自是個十分敏感之人,以唐夫人疼愛她之心,先前小唐做壽,怎會不派人去請?既然不請,必然有緣故,何況懷真自己也想避開小唐,因此這幾個月來,竟不曾往唐府過去。

  小唐歎了聲,面上露出些憂愁之色,道:「原來你不知道……既然這樣,你大概也並沒聽說,外頭那些關於我的不堪流言罷?」

  懷真先是一怔,繼而面上微紅,卻又忍不住,抬手掩口,笑了起來。

  小唐見她眼波閃爍,笑容嬌俏之中略帶狡黠之意,便道:「好啊,你竟是聽說了的?好個正經的丫頭,你卻是從哪裡知道的?」

  懷真羞得臉上發紅,忙矢口否認:「我沒聽說,也不知道。」

  小唐笑了數聲,道:「鬼丫頭,還想瞞我?原來竟是在偷偷看我的笑話不成?」

  懷真才忍了羞,分辯說:「並沒有,只是……那些人未免太把人想的齷齪了……我知道唐叔叔不是那樣的。」

  他們兩個現在說的,自然正是外頭所傳小唐有「龍陽之癖」等流言,懷真原本不曉得這些,然而家中畢竟有個愛說話的春暉,又有個喜歡多嘴的張珍,懷真或多或少,也知了些罷了。

  小唐見她認真替自己分辨,卻故意道:「你又如何知道呢?萬一我真的……」

  懷真聽了這句,便瞪圓了眼睛看他,仿佛是要看這話是真是假似的。

  小唐最是受不得她這種眼神,又且見她因一句話疑心自己,頓時很想捧著臉兒,狠狠地親她一番才好。

  一念至此,便仍又忙轉開目光去,只道:「罷了……總之,家裡跟外頭都是一團亂……其實對我而言,倒也無所謂,畢竟已經是這樣老大年紀了,也習慣一個人度日,成不成親,於我來說,也沒什麼緊要。」

  懷真忽然聽他發這般感慨,倒是意外,便憂愁說:「這是什麼話?你又怎麼可以不成親?」

  小唐斜睨她道:「你都立志不嫁人了,我不成親又有何稀奇?再者說……也並沒有人瞧得上我,已經是這般聲名狼藉了,又克妻克子,又有斷袖之癖……」

  懷真原本聽得怔怔,聽到最後,卻忍不住合起掌,又捂著臉笑了起來。

  小唐見狀,舌尖微動,竟是飛快地潤了潤自個兒的唇,只覺得心底裡有一把火燒著,令渾身都有些灼熱乾渴。

  桂樹上落下的點點,在她發端點綴,隨著笑一抖一抖的,竟是極誘人的光景。

  小唐想給她拂落,複又制住那蠢蠢欲動的手指,道:「你別只是笑,我心裡苦著呢,你卻還笑我?我先前說的,都是真話,你且也仔細想想……你如今需要一個人替你解圍,我呢……也竟要一個人替我解圍,倘若你答應了,咱們便是應付了眾人,豈不是兩全齊美?」

  懷真聽到這裡,才又停了笑,愣愣看他,覺著這話實在匪夷所思,然而……

  小唐見她眼中透出思索之色,便又擰眉說道:「另外,你休要怪我潑你冷水,淩絕他年紀雖不大,但為人行事,自有章程,性情更是偏執的很……只怕他未必肯輕易放手,懷真,你也明白,論懂你知你,還有誰比得過我?倘若你肯答應……我便可以正大光明地護你周全,而你……也可以仍如現在般對我好,至於夫妻不夫妻的,不過是個名頭兒罷了,所有仍是如此,並不會變多少。」

  當時,懷真對這一番話還是半信半疑,並不是十分放在心上,只因小唐說這話的時候委實正色凜然的很,所以竟記得格外牢靠些。

  懷真垂頭,輕聲說:「誰又對你好了……」

  小唐含笑看她:「總之我字字是真,你須儘快定奪才好。」

  竟沒想到,小唐的話,這樣快就成了真。

  是夜,吉祥來看過幾次,卻見懷真托著腮,對燈影發呆,唇上那一點傷格外醒目,雖然塗了藥,仍然腫了起來。

  先前她自花園回來,只說是一不小心被花刺劃破的,然而不知如何,晚飯竟也不曾吃。

  吉祥見她仍是出神,便道:「姑娘,時候不早了,可快睡罷?」

  懷真總是不理,怔怔地盯著面前那支蠟燭,眸子裡光影沉浮,吉祥見狀,知道她有心事,便不再打擾。

  直到次日,吉祥進來伺候,卻見懷真和衣臥在床上,她嚇了一跳,忙上前查看,喚了兩聲,懷真便醒了,起身瞧了她一陣子,又雙眼放空似的想了半晌,才道:「你去……讓進寶去唐府一趟,找唐侍郎……若他不在唐府,便去禮部尋,找到人後……」

  吉祥愣愣聽著,知道懷真是要遣人去尋小唐,只不知所為何事呢?卻見懷真雙眸一合,想了片刻,便起身走到梳粧檯前,將那個黃花梨的匣子打開,翻了一陣兒,把一塊兒天青色打著五彩纓子的玉墜子拿出來,回身道:「就把這個給他……」

  吉祥莫名,忙接了過來,看了會子,便笑道:「姑娘,這塊兒玉,不是二爺先前送你玩兒的麼?二爺說不值什麼錢,你做什麼特特叫人送這個給唐大人,他那樣的人,自然一眼就看出好歹來了,雖然不至於口頭說什麼,但心裡未免會笑咱們家沒好東西給他呢……」

  懷真聞言,便微微笑了笑,垂眸說道:「他的確是一眼就能看出好歹來,只是……我也的確沒什麼別的好東西,只這東西罷了,橫豎他愛要不要……你也不必多話,只叫人快去罷,就說是我送他的,他自然……就明白好歹,收不收是他的事兒。」

  吉祥心想:「先前御賜的,娘娘給的……還有各家的誥命以及平靖夫人賞的,多少的好東西呢,做什麼巴巴地給這塊……」然而自然不敢拂逆懷真的,只得拿了塊帕子把佩玉包起來,便出門叫小丫頭傳進寶進來。

  進寶進內,吉祥給了他東西,又把懷真的話叮囑了幾句,進寶即刻前往,果然小唐不在唐府,忙又折去禮部。

  門人通報,小唐親自出來,見是進寶,微覺詫異。

  進寶上前,恭恭敬敬便道:「唐大人,我們家小姐命我來送這物事給您。」說著,便從懷中掏出那帕子包著的物件,躬身雙手呈上。

  小唐挑了挑眉,因知道他素來是跟隨應蘭風的,便笑道:「是懷真?又送什麼給我?還特意尋來呢?」

  進寶道:「正是我們懷真小姐,送的什麼我卻是不知了。」

  小唐信手打開那帕子,看到裡頭之物時候,眼睛驀地便直了,半晌沒有言語,臉色十分古怪。

  進寶偷偷掃了一眼,見是一塊上了穗子的玉佩,看來也不算如何名貴,便不敢做聲。

  小唐呆看了半晌,便問道:「當真是懷真命你來送我的?」說著,竟伸手按在進寶肩頭。

  進寶渾身一震,竟覺得肩膀生疼,骨頭都似要碎了,瞧不出這唐大人一派貴公子哥兒似的,竟有這等手勁,果然不愧是滅了沙羅一國之人。

  進寶不敢怠慢,忍著痛道:「正是!沒有錯兒!是吉祥姐姐叫我來送給唐大人的,說是懷真小姐囑咐,叫親自給大人您呢。」

  小唐聽到這裡,驀地撤手,便握著那玉佩笑了起來,這一笑之下,卻更是眉眼動人,明豔的緊。

  進寶不明所以,小唐卻滿面喜色,一轉身要進禮部,忽地停下來,回頭對進寶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就說:我已經明白了,叫她放心。」

  進寶呆呆地點了點頭,心道:「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呢?」

  小唐卻又大笑兩聲,聲音朗朗,卻又不進部裡,揚眉吩咐門上:「速速備馬,我要進宮!」一時竟意氣風發,難掩無限心喜。

  ——我出東門遊,邂逅承清塵。思君即幽房,侍寢執衣巾……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

  懷真之意,都在這一首《定情詩》裡,進寶跟吉祥都不明白,他唐毅堂堂的禮部侍郎,難道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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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發表於 2017-5-22 10:30:24 |只看該作者
第 177 章

  先前小唐從沙羅回來之時,成帝本來也曾說過他年紀大了,要及早成家才是,然而當時懷真跟淩絕的婚約在身,小唐自忖並非開口的好時機,若貿然提議的話,只怕會給成帝以為是「失心瘋」或「恃功而狂」之類,於是只托詞說並無此意罷了。

  如今,總算是天時地利,今日懷真又送了羅纓玉佩前來,於是再加一個「人和」。

  至此,便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小唐一絲兒也不敢遲疑,即刻飛馬入宮。

  而對成帝來說,此刻正是一個略覺兩難的地步。

  畢竟當初,賜婚的口諭是他所下,亦覺著兩個人委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誰知今日……清妍竟跟淩絕鬧出事來。

  先前聽聞清妍傷了腰,成帝還只以為尋常,誰知見了之後,清妍未開口先流了淚出來,成帝覺著有異,細問之下,才得知在暢音閣之事,而據底下人所言,是淩侍讀「非禮」清妍。

  成帝聞聽,卻並不信這話,淩絕的為人他自然清楚的很,雖然年少,且也生得風姿出眾,但從來都是端莊肅然,比個老臣更加沉穩幾分,又怎會作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輕狂舉止。

  且淩絕早有婚約,倘若此事傳出去,對清妍自然不好。因此成帝便呵斥了那些宮人,意圖壓下此事。

  清妍起初一言不發,只是落淚,聽到此,才拉住成帝的手,小聲道:「父皇不必為難他們……橫豎……這件事起因在女兒身上,要怪,也只怪我失於檢點,如今既然已是如此……」說到這裡,便又哭起來。

  此刻因淑妃也來到,明白了這來龍去脈,便冷笑道:「正所謂‘人不可貌相’,平日裡看著淩侍讀安安靜靜的,誰想到竟是個如此輕狂無禮的逆賊,明明已經有了皇上賜婚,竟又輕薄到公主頭上來了,皇上,這回可萬萬別輕縱了他。」

  成帝不言語,清妍聽了,卻哭起來,道:「父皇,萬萬別責怪淩大人,一切都是我的錯兒,事已至此,我也……不能癡心妄想著能嫁給他……就一死謝罪罷了……」

  成帝見她哭得雙眼紅腫,未免心疼,便道:「胡說!怎說這種話?」

  清妍略止住淚,又小聲說道:「其實……女兒心儀淩大人久矣,因自覺罪孽深重,也對不起父皇,所以才想一死。只是今兒這件事,也絲毫不怪他……求父皇仁慈……」

  淑妃聽了這話,就看成帝,道:「皇上,公主年少,未免不懂事,然而淩侍讀已經有了皇恩賜婚,如何也不檢點些?必然是他每每出入宮闈,暗用手段,招引公主,也未可知……」

  清妍忙又說道:「他並不曾對我假以顏色……求娘娘別錯怪了他。」說了一句,忙又停口,含淚偷眼看向成帝,有些心虛。

  成帝看看兩人,半晌笑歎道:「冤孽,冤孽。」

  原來成帝在這一刻,未免又想起了昔日平靖夫人曾對自己說過的話……當時,成帝還覺著平靖夫人的提議未免有些沒道理,想淩絕同懷真兩個,只站在一處便已極賞心悅目,如才子佳人似的,怎可棒打鴛鴦?

  因此雖然素來尊敬平靖夫人,等閒也不會違逆她的話,但在這件事上,成帝仍是不想變更。

  不料如今,清妍竟又如此。

  成帝明白清妍的心意,也不忍讓小女兒受委屈,思忖反復,才命楊九公去請平靖夫人來商議。

  兩下見了,成帝幾乎不知如何開口,他的年紀雖然極大,又是九五至尊,然而面對平靖夫人,卻仍如當年那個少年一般,臉上露出赧顏之色。

  平靖夫人在來的路上,已聽楊九公隱約說了些內中之情,見狀,便笑了起來,道:「皇上,有什麼事兒你就說罷,又有什麼不好說的?」

  成帝才歎了幾聲,終於把清妍公主的事兒說了,道:「我因不舍清妍受苦,但又想著如此豈非又拆散了懷真的姻緣?只因上回您同我說起……懷真不樂意這門姻緣的事兒,故而想問問您的意思?」

  平靖夫人笑道:「你可是問對人了……上回我說的時候,你還不聽呢,如今不正又鬧出事兒來?可見是天意,這會子還問什麼,你只管照你心中所想做就是了。」

  成帝原本有些擔憂平靖夫人會斥責嘲笑,聞言心頭一寬,點了點頭,又道:「說起來也有些怪異,欽天監算了懷真跟淩絕的八字,竟說他們兩個人八字相克……成親會有血光之災……如今看來,倒還是您老人家的金玉良言對呢。」

  平靖夫人不免笑道:「我的金玉良言雖好,可也要你的金口玉言准了,才得作數的呢。」

  成帝聽了,便也笑了,卻又尋思:若解除兩人的婚約,淩絕自然要配給清妍公主,然而如此一來,豈非是撇下了懷真?

  因此成帝暗中沉吟,到底想要尋一個兩全齊美的法子才好。

  誰知這一日,外頭便報說禮部唐侍郎有要事欲面聖。

  成帝便命宣,小唐上殿,成帝笑問:「愛卿何事如此著急?」

  小唐跪地道:「皇上可曾記得,當初臣自沙羅回來,皇上曾欲給臣配婚?」

  成帝一怔,才又笑說:「果然是有這回事……當初你說不是時候,怎麼……莫非已經找到了心儀之人?」

  小唐微微低頭,難掩唇角笑意,卻又明知不好過於歡喜,便又斂容,正色沉聲稟道:「正是,臣已經有了欲娶為妻之人,還求皇上成全。」

  成帝大笑,道:「好好,這樣便好了,到底是誰家的女孩兒?你只管說。」

  小唐道:「正是工部應侍郎之女,應懷真。」

  成帝正笑著,聞言又驚又喜,忍不住起身問道:「你說是誰?」

  小唐清了清喉嚨,又道:「回皇上,臣,欲求應懷真為妻。」

  成帝盯了小唐良久,心中猜疑,忽地想道:「莫非是平靖夫人回府之後,同唐毅說了?故而他特意來給朕解圍的?」

  成帝雖然欣慰,卻又生怕小唐是礙于平靖夫人顏面才如此,成帝因甚是器重愛惜小唐,便不欲他有絲毫為難,於是且斂了驚喜之情,試著問道:「愛卿你……可是當真的?」

  不料小唐道:「千真萬確,求皇上開恩成全。」說著,便端端正正,磕頭下去。

  成帝聽了這話,又見此情,不由笑了兩聲,仔細看著小唐,此刻卻又轉念一想:以小唐的性情為人,若不是他真心實意喜歡的,只怕也難逼他如此求娶。此番既然開口,必然是勢在必得了。

  成帝複又大笑,道:「好好好,真真是妙極……朕如何都沒想到呢……」

  對成帝而言,如此一來,便果然是「一舉兩得」,清妍跟懷真皆有了好歸宿,而讓人想起便覺惋惜的小唐也有了妻室,真真可謂是皆大歡喜了。

  是日,成帝便下詔,旨意言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昔日朕雖賜婚淩應兩家,然因兩人八字不合,故朕開恩,為他兩人另擇良配。

  清妍公主為朕之幼女,年方十六,冰雪聰明,秀外慧中,朕愛如掌上明珠,與淩侍讀堪稱金玉良緣,天造地設。

  禮部侍郎唐毅,君子端方,溫潤如玉,郞豔獨絕,世無其二。且又文武兼濟,品貌俱上,乃朕之國士。與應懷真婚配,更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侶,天作之合。

  今此特成佳人之美,朕心甚悅。一切諸事,由禮部尚書同欽天監正商議而後待辦。

  佈告天下,咸使聞之。

  欽此。

  這一道詔書下了之後,引了軒然大波。

  別人暫且不提,只先說應蘭風,——雖然應蘭風早料到先前的賜婚會被解除,但是卻是怎麼也想不到,成帝竟又把懷真跟唐毅撮合在一塊兒。

  對應蘭風來說,毫無疑問,這比解除之前的賜婚要令人震驚的多了……大概……也只有當時沙羅國使者要求懷真和親相比了。

  應蘭風雖聽在耳中,卻仍如做夢一般,無法置信。

  一直等退了朝,眾人前來賀喜,應蘭風還是回不過神來。

  郭建儀走了過來,在他肩頭輕輕一按,喚道:「表哥……」

  應蘭風才醒過神來,正欲說話,忽然見小唐走了過來,應蘭風一個激靈,雖然小唐面上含笑,應蘭風卻覺著周身寒風繚繞。

  趁著他還未走到跟前兒,應蘭風抓著郭建儀,小聲問道:「建儀,我方才聽見的是不是真?為何我聽皇上說……把懷真許配給唐大人呢?我是在夢中恍惚、還是失心瘋了?」

  郭建儀苦笑,眼見那人已經走到近前了,便歎了聲道:「表哥,不獨是你,方才文武百官都聽見了。」

  應蘭風腦中嗡地響了起來,還未來得及再問,小唐已經到了面前,拱手行禮,道:「應大人,有禮了。」

  應蘭風生生地咽了口唾沫,半晌,在臉上擠出一個似哭又似笑的表情,呵呵了兩聲,道:「唐、唐大人有禮。」

  小唐的表情卻仍是一如既往的溫和謙謙,道:「應大人仿佛受驚了……?」

  對應蘭風來說,怎能是區區一個「受驚」所能形容的?他幾乎已被驚死過去罷了。

  應蘭風眉頭擰著,微微張口做笑的模樣,神情卻是比哭更難看,更是無言以對:「這、這個……」

  郭建儀在旁看著……幾乎也目不忍視,便咳嗽了聲,對小唐道:「唐大人,這是幾時修成的正果?」

  兩人目光相對,小唐望著他略冷的眼神,且又聽他仿佛語帶譏諷,便仍是帶笑道:「這個,卻是說來話長了。」

  應蘭風仍是呆然不語,郭建儀道:「想必……唐大人是煞費了一番苦心了?」

  小唐微笑道:「好說,好說。」

  竟是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似的雲淡風輕。

  正說到這裡,忽然聽到有個微微清冷的聲音道:「唐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小唐回頭,卻對上淩景深幽深若寒潭的雙眸,小唐面上的笑略略減了幾分,便對應蘭風同郭建儀說了聲「失陪」,就同淩景深去了。

  這會兒,郭建儀才又歎一聲,對應蘭風道:「表哥……這件事你全然不知情的?」

  應蘭風靈魂出竅了半日,這會兒,才叫道:「我哪裡會知道?」

  郭建儀道:「既然如此,那麼……懷真可知不知情的?」

  應蘭風一抖,轉頭看郭建儀,喃喃說:「懷真……懷真?」

  郭建儀心中焦急,便道:「表哥,事到如今,且快回去問一問,看看懷真的意思才好。」一言之詞,想到方才小唐那副志得意滿,滿眼歡悅藏都無法掩藏的模樣,心裡卻微微一沉。

  應蘭風醒悟過來,忙道:「說的是!我都驚的狠了,竟忘了……既如此,我便先回府去了……」

  郭建儀道:「我同你一起。」

  應蘭風正是六神無主,立刻答應,兩個人便相偕匆匆而去。

  且不說郭建儀同應蘭風回府,只說小唐同淩景深走了開去,一直出了金鑾殿,便站在那白玉欄杆前,看遠處天際,風起雲湧。

  小唐便問他:「何事?」

  淩景深垂著雙眸,道:「小絕……同清妍公主那件事,是不是你所為?」

  小唐眉頭一蹙,道:「此事,我並不知情。」

  淩景深轉頭,深深看他,半晌,才說道:「那麼,是誰所為?」

  小唐心中雖也有些知覺,但面對景深,卻仍是淡淡說道:「我當真毫不知情,連公主對小絕有意,也是才聽聞不久的。——難道不是公主?為何你說是有人暗中為之?」

  淩景深嘴角微微一挑,道:「我雖也疑心公主,但我更明白你的意思……你從來都想得到那丫頭,就算是她跟小絕有賜婚,你仍是不肯死心,如今你終於如願,你且說……我能不疑心你麼?」

  兩個人彼此相看,小唐聽了這番話,驀地笑了起來,便帶笑說道:「聽了你的話,我卻也覺著自己很是可疑了,莫非真是我不知不覺中所為?」

  淩景深這才轉開目光,道:「我想不通,你為何竟為了一個女孩子……弄得如此大費周章,這許多年來,你本可以如我一般,正經娶妻生子,卻一直耽擱著至今,如今你終於……要如願以償了。」

  小唐一笑低頭,眼中透出沉思之色。

  淩景深忽然道:「只可惜,小絕為了她,傷心欲絕……我當哥哥的,竟無法幫他分毫。」

  此刻群臣都已經散去,小唐抬眸看向遠處,卻見應蘭風同郭建儀兩個,正匆匆地出宮去了。

  小唐盯了片刻,忽然說道:「景深,這世間……並不是所有事情都在你掌握之中、都要如你所料一般進行……小絕雖好,但他同懷真不是良配,你心裡自然也清楚,只不過你不肯讓小絕失望罷了,如今他尚了公主,對他,對你,對淩府來說,都是上上之選,你自明白。」

  淩景深點頭,說道:「我自然是極清楚的,你也的確懂我的性子,我從來看重高官厚祿不錯,小絕尚公主,也的確有千般好處。然而你可知道——只因他不得快活,我寧肯不要那許多好處,只要他得到那一個人。」

  小唐心頭一凜,道:「你想如何?」

  淩景深卻不回答,半晌,才一笑,道:「我又能如何?總不能再出個公主,把你也纏住了去……其實我早就勸過小絕,他抗不過你的……自小到大,對你……連我都從來敬愛有加,一方面是因為咱們從小的交情,另一方面,卻未嘗不是不知道你的厲害,我尚且不如,何況是他?」

  小唐垂眸不言,景深微微而笑,道:「罷了,願賭服輸,倒也沒什麼可說的,我最憎恨的是,有人暗中算計小絕……不管如何,先恭喜你……終於如願以償,佳人在手了。」

  小唐淡淡一笑,道:「多謝。」

  景深轉過身來,看了他一會兒,道:「我另有事,告辭了。」一點頭,轉身自去了。

  小唐站在原地,目送景深遠去,他如今已經升了從三品的九城副指揮使,著深藍色繡虎豹的麒麟服,深藍如墨,動靜間虎豹竟似如生,而他獨自一人,于遼闊的宮城之內,漸行漸遠。

  小唐正看著,忽地聽耳畔有人道:「景深方才同你說什麼?」

  小唐回頭,卻見是熙王,正從殿內出來,小唐便歎道:「他怪我搶了懷真。」

  熙王聽了,便笑道:「情理之中,景深素來愛弟如命,你若搶了他的女人,只怕他眉頭也不皺一下,但你搶的是淩絕的……只怕從此你得罪他了。」

  小唐聽他口口聲聲,「搶」來「搶」去的,不由也笑道:「如何說是我搶的?」

  熙王道:「難道是我不成?若真是我,今兒賜婚……那‘郞豔獨絕、世無其二’的可就是我了。」

  小唐聽了這句,才複笑起來。

  熙王看著他玉面生輝,便歎道:「如今你總算是心滿意足了?」

  小唐聽了這話,才微微斂了笑,端詳了熙王片刻,心中本有些疑問,然而……一念之間,卻又一笑,只回答道:「正是。」

  熙王歎了一聲,道:「看你這幅模樣,我不由擔心。」

  小唐問:「你又擔心什麼?」

  熙王笑看著他,說:「自是擔心你日後……重色輕友。」

  小唐哈哈一笑,忽然說:「何必日後?如今我正要去應公府一趟,少不得先失陪了。」

  熙王目瞪口呆,不能置信。

  小唐瞧著有趣,便笑說:「你也自回府罷了,方才應蘭風看我的眼神不對……我且去看看懷真那丫頭如何了,別叫他們為難了她……」

  熙王聽了,頓時啐了口,道:「呸!好一副無恥的嘴臉!人家那是親生的女孩兒,難道還不如你疼愛她不成?這還不曾娶親呢,就這般了,以後可還了得?我若是應蘭風,何止是看你的眼神不對呢!定要當面啐你!」

  小唐大笑,卻不理他,道:「你自管罵,我且先去了。」竟果然撇下熙王,大步下臺階而去。

  熙王氣道:「有本事你便插翅飛去……你這……」眼見他走的飛快,一時卻顧不得罵了,只叫:「且等一等我,好歹一塊兒出了宮門!」

  小唐明明聽見,卻裝作沒聽見的,自顧自大步流星而去。

  熙王七竅生煙,卻又無可奈何,盯了一會兒,竟搖頭笑起來,只好匆匆忙忙趕上。兩個人才又說說笑笑,出了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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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0:30:39 |只看該作者
第 178 章

  卻說應蘭風同郭建儀兩人,馬不停蹄回到應公府,徑直便回東院,才進門,便聽到有隱隱約約的琴音傳出來。

  兩人對視一眼,正吉祥領著兩個小丫頭在屋簷底下欄杆外栽花,一抬頭看見他們,便忙迎上來行禮。

  應蘭風道:「是懷真在彈琴?」

  吉祥笑道;「回二爺,正是的呢,打早上到現在,一直都在撫琴呢。」

  應蘭風長歎一聲,對郭建儀道:「咱們去看看。」

  兩人便往屋裡而去,吉祥見他們兩個都是憂心忡忡似的,猜到有事,便忙去備茶送上。

  郭建儀且走且聽,卻聽出懷真此刻所彈的,是一闋「陽關三疊」,琴音舒緩而寧靜,偶有起伏,卻像是撥在心弦之上,於他聽來,竟隱隱有些愴然,或許是因心境不同罷了。

  兩人進了屋內,卻都不約而同地,都不想打擾懷真,只放輕了腳步,站在門口。

  耳畔聽那琴調悠揚,柔和婉轉,令人的心緒也緩緩地隨之平靜,應蘭風閉了雙眸,凝神細聽,聽到妙處,不由微微點頭,心想:「我竟不知……懷真的琴技如此長進了。」

  正覺喜歡,抬眸卻見郭建儀站在身前,面上神情,如喜如傷。

  應蘭風心中一動,約略明白,只得無聲一歎。

  此刻懷真一曲奏完,便停下來,舉手翻了一頁書,因只顧低著頭,竟不曾留意兩人。

  正好吉祥送了茶上來,見他二人並未進門,便笑道:「二爺跟小舅爺怎麼不進去呢?」

  懷真這才聽見,抬眸一看,便緩緩站起身來,喚道:「爹,小表舅……幾時來的?」

  兩個人這才邁步入內,應蘭風便道:「也是才到……你,這琴技是越來越好了。」

  郭建儀望著懷真,此刻忽地後悔竟隨著應蘭風來了,不見還罷了,如今見了,心中竟沙沙地疼,仿佛方才那琴音是個引子,勾出了他的心病,正慢慢地發作著。

  懷真聽了應蘭風贊自己,低頭一笑,道:「爹,快罷了,小表舅也在,你別只顧亂誇人,留神他見笑。」

  郭建儀這才說道:「哪裡話,我正也覺著你彈得甚好。倒不知你是幾時這般精進了。」

  懷真禁不住誇,便有些害羞,道:「你怎麼跟爹一樣,也總愛亂說好,殊不知在那真正會彈的人看來,仍不過是粗鄙笨拙,難登大雅之堂罷了。」

  應蘭風笑道:「誰敢這樣說?我倒是罷了,你小表舅也是會彈的,他說的話,難道不能當真?」

  郭建儀也說:「我雖是技藝微末,但卻是會聽得,是以不會騙你。」

  懷真聽到這裡,越發赧顏,便輕輕咳嗽了聲。因見他兩個一塊兒來了,又見郭建儀眉間似有憂色,便問道:「怎麼你們今兒一起過來了,莫非有事?」

  應蘭風方才一時忘懷,聽懷真提起,才想到正經事。

  然而此刻,卻又有些不知如何開口,只因他不知懷真是何意思,倘若她也似自己一般……嚇壞了可如何使得?

  應蘭風不由躊躇,郭建儀明白他的心意,便道:「懷真,的確是有件事要同你說……今兒在殿上,皇上……下了旨意……」

  懷真一聽,暗暗舉手握住衣襟,便問:「是什麼旨意?」

  郭建儀盯著她的雙眸,道:「只因你跟淩絕八字不合,皇上便解除了你們的婚約,並讓淩絕尚了清妍公主……」

  懷真的心怦怦亂跳起來,一眼不眨地看著郭建儀。

  郭建儀頓了頓,道:「另外……皇上,還為你……跟唐毅賜婚了。」

  應蘭風此刻也懸著心,定睛看懷真,卻見她聽說淩絕同清妍之事,雙眸微微睜大,隱隱透出幾分笑意,聽到最後「跟唐毅賜婚」之句,神色卻又平靜下來,垂了雙眸,並不做聲。

  應蘭風大為意外,看一眼郭建儀,卻見郭建儀仍看著懷真,於他雙眸之中,卻是一片空惘之色。

  應蘭風忙凝神問道:「懷真,你……你可聽清楚了?」

  懷真竟一點頭。應蘭風一驚起身,走到她跟前,又重複說:「是把你,許配給唐毅……禮部的唐侍郎了,——你真聽清楚了?」

  懷真轉過身去,低聲說道:「爹又重複說什麼,我已經聽見了。」

  應蘭風張口結舌,幾乎語無倫次,忙又走前一步,說道:「他可是你的唐叔叔……你難道不覺著……」應蘭風說到這裡,竟不知要用什麼詞來形容。

  懷真輕輕說道:「爹,我已知道了,既然是皇上賜婚,那便如此就是了,還說什麼呢。」

  應蘭風呆若木雞,張著嘴半天沒言語,忽然心想:「莫非懷真是因受驚過甚,故而如此?還是說因為經歷過上回跟淩絕的賜婚,因此竟……逆來順受了?」

  應蘭風滿心滋味難明,不由歎說:「爹又豈會不知?那唐侍郎……雖然是極好的人物,然而畢竟是你的唐叔叔,年紀又大了你這許多……其實爹也不明白,皇上因何竟亂點鴛鴦譜呢。懷真,你且不必太難過了。」

  懷真道:「爹,我並未難過。」

  應蘭風越發憐惜,便紅了眼圈,上前把懷真抱入懷中,道:「想來是爹沒用,本來覺著淩絕是極好的,怎奈你不喜歡……既然沒了,那就沒了罷了,大不了以後再另尋可心可意的,誰知道……竟還沒來得及尋,皇上竟又不由分說的……」

  懷真見他果然傷懷起來,便道:「爹,我真的並沒有難過,你也不必如此,唐叔叔……為人很好,是我配不上他,既然他不嫌棄,那便……是我的福分罷了。」

  應蘭風乍然聽了這話,越發大驚,低頭呆呆看了懷真良久,猛地抬手在額頭上按了按,道:「你這孩子,今兒是怎麼了……」

  懷真搖頭道:「我並沒有發熱,說的也是實話,爹,如今既然是賜婚,你便不必操心了。唐叔叔人好……以後,自然也不會薄待我的……」

  口中寬慰應蘭風,但說到「薄待」二字,不知為何,竟牽的一陣心痛:只因在平靖夫人府上,小唐說了那許多話,字字入心,又加上此後淩絕來了那次……兩下交煎……千難萬難,懷真輾轉反側了一整夜,才終於下了決心。

  然而她自打重生以來,就發誓不嫁,如今真個兒打破了誓言,竟要嫁人了,卻忍不住又惶恐起來。

  誰又真能保證,此刻的「好」,將來便真的不會變,此刻的厚愛,將來便真的不會「薄待」呢?畢竟……她可是見識過曾以為的真心厚意,最後卻……

  原本她就一直心緒不寧,故而只專注練琴,想要借助琴音讓自己平靜下來,如此一個上午的功夫兒,果然便好了些。

  不料此刻,竟又心思翻湧起來,惶惶惑惑,仿佛自己又做了一個至錯的決定。

  然而此刻,卻已經騎虎難下,再也沒了退路。

  因為又想到這些,懷真的臉不由地又褪去了血色。

  應蘭風因受驚匪淺,就看郭建儀,道:「你、你看她……」

  郭建儀心中隱隱有數,便也走過來,道:「懷真,你實話說……他是不是事先跟你提過此事?」這個「他」,自然是說小唐。

  懷真一驚,抬頭對上郭建儀的目光,終於慢慢點了點頭。

  郭建儀目光一銳,問道:「他是怎麼對你說的?」

  懷真轉開頭去,小唐對她說的那些話……自然不能說給別人知曉。

  此刻應蘭風也聽出來,便走過來問郭建儀:「你說的是什麼?你是說……唐大人先前跟懷真提過……提過賜婚的事麼?」

  懷真見父親也問起來,怕他們誤會什麼,便說:「唐叔叔只是跟我說了,皇上有意解除婚約……」

  應蘭風道:「只是如此?」

  懷真見狀,倒是有些後悔方才郭建儀問的時候……竟承認了,無端多出事來。若是父親知道小唐私底下同她說過許多話,聽著也很不像……

  懷真有些著急,便道:「你們別多想,是在平靖夫人府上,唐叔叔正經同我說的……並沒有別的。」

  不料她如此一說,應蘭風更是起了疑心。

  郭建儀聽了,卻反而不言語了,他略略想了會子,便對應蘭風道:「表哥,我……部裡尚有事,我便先回去了。」

  應蘭風並不在意,懷真卻看著郭建儀,輕輕喚道:「小表舅……」

  四目相對,郭建儀看著她,便緩緩地笑了笑,眼底卻有些許水光,仍是忍著,一點頭道:「改日再來看你。」便轉身出門去了。

  懷真一愣,想著郭建儀臨去那個眼神,心裡竟隱隱有些不安。

  此刻,應蘭風見屋內再無別人,便問懷真道:「真兒,你且好生跟父親說……唐毅他、他……」應蘭風遲疑著,只覺著有些話,畢竟不太好啟齒。

  懷真卻聽出來了,便道:「真的沒有什麼!爹為什麼只管問我。」

  應蘭風盯著她,心內著急,卻偏不能明說。

  應蘭風因愛女心切,又因知道,小唐那個人,素來是最高深莫測,無所不能的,在應蘭風而言,從來都當小唐是同僚……甚至有些同輩的意思,故而對他高山仰止,惺惺相惜。

  但雖然對小唐敬愛有加,卻從沒有過一絲一毫把愛女嫁他的念頭,如今乍然聽了這消息,又見小唐私底下跟懷真碰面過,未免起了疑心:試想懷真才十五歲,又知道什麼?而小唐……說的好聽些,是「心機過人,手段高明」,說的不好聽些,卻是……

  懷真又哪裡是他的對手?

  應蘭風拉住懷真,仔仔細細看了一番,然而到底不好直問,一時不免想到李賢淑,有些話,卻是她當娘的才好說的……

  不料懷真見應蘭風狐疑看著自己,便明白了幾分,當下紅了臉,道:「為何爹不信?縱然不信我,難道也不信唐叔叔為人的?」

  應蘭風原本倒是極信任小唐……不過他把主意打到懷真身上來,真真兒地叫他難以再信。

  懷真見應蘭風仍是盯著自己,賭氣便進房內去了,拿了那本琴譜便亂翻罷了。

  不料應蘭風一眼看見,頓時又添幾分心堵——這本琴譜原先自也是小唐所有,應蘭風依稀記得,懷真學琴的時候,似乎還是十二三歲,卻竟不知道……唐毅到底是幾時盯上懷真的?若說在懷真還那樣小的時候就留心了,那可真真兒叫人不寒而慄。

  正在這會兒,卻聽外頭道:「唐大人來了。」

  應蘭風一驚,回頭的功夫,卻見果然是小唐從外進來了,恭喜進來行了個禮,笑道:「二爺,因唐大人有事尋姑娘,二奶奶叫我領他前來。」

  應蘭風心頭沉甸甸地,也不做聲。

  恭喜退下之後,小唐上前,拱手道:「應……大人。」

  淡淡一聲,卻叫應蘭風的心跟著猛地一哆嗦,倘若他真的跟懷真成了親,以後豈不是要叫自己「岳父」了?本來以為是平輩相交,結果……真真豈有此理!

  這會兒懷真卻也聽見是小唐來了,雖然因應蘭風方才質問……不免有些擔心,可卻又因為賜婚的事,心裡難免惶恐,竟不敢立刻見他。

  何況如今應蘭風也在,更不好隨意跑出去。

  懷真便走到門口,悄悄地往外看了一眼,不料正見小唐也往這邊看來,懷真對上他的雙眸,不由一嚇,便忙躲在門內去了。

  小唐差點兒便笑出來,忙咳嗽了聲止住。

  應蘭風卻皺著眉,只因小唐前來,瞬間在他腦中又想起若干昔日的事……常常小唐來看望懷真,他竟當是「長輩關愛晚輩」,從來都不做提防,如今回想,簡直是愚魯大意之極。

  應蘭風定了定神,便道:「唐大人……我有一事不解,您來的正好,不知可不可以為我解惑?」說著,便示意他坐。

  兩人雙雙坐了,小唐便道:「您請說。」

  應蘭風道:「今兒皇上賜婚之事,卻不知,是唐大人早就知聞呢?還是……也如我這般,後知後覺?」

  小唐自然聽出應蘭風話中有話,便一笑,道:「我正想告知您此事,其實皇上為我跟懷真賜婚,是我親向皇上求的。」

  應蘭風聽了,如坐針氈,見他如此坦誠,卻又有些意外,道:「是麼?然而我竟不解……小女……是幾時入了唐大人眼的呢?」

  小唐不疾不徐,緩緩道:「這一句,先前郭侍郎也問過我,當時我所答‘說來話長’,卻不是信口而已,事到如今,我不再相瞞應大人,我對懷真動心,乃是從三年前,我負責和親沙羅之時。」

  應蘭風睜大雙眼,一則驚訝,一則隱隱地有些怒意。

  此刻,裡屋的懷真聽了這話,也呆住了,便側耳靜聽。

  卻聽應蘭風冷笑說道:「三年前?三年前小女還只是十二歲罷了,我竟不知道,唐大人這般的慧眼獨具……」

  懷真聽出父親不悅,不由暗暗著急,又替小唐憂心。

  小唐卻面不改色,微笑道:「那大人可又知道……當初我負責和親,車駕出城之時,那鑾駕中的和親貴人是誰?」

  應蘭風一哂:「唐大人這是何意?人人皆知,那自然是應玉。」

  小唐道:「若我說那裡的不是應玉,是懷真,大人可信?」

  應蘭風驀地起身,喝道:「你說什麼?!」

  小唐仍是紋絲不動,眼皮也不抬,淡淡道:「我說的是:當初懷真因不想嫁給淩絕,故而想要代替應玉去和親,因被我察覺,所以請郭侍郎幫忙,才將她帶回城中。」

  應蘭風後退一步,陡然變了臉色,雖然乍聽之下,覺著此話匪夷所思,然而……既然是從唐毅口中說出,難道會有假?

  何況此事……又關係懷真跟郭建儀,就算懷真會說謊,那郭建儀……

  應蘭風指著小唐,呆了半晌,才道:「此話……果然當真?」

  小唐這才抬眸看他,道:「我本來不想把此事告訴任何人,此刻提起,只是想應大人知道,淩絕,不是你所想的那般跟懷真相配,至少,懷真不喜這門親事。而我……卻可以為了她做任何事。」

  這一句話,十分決然,不容分說,且重若千金。

  應蘭風倒吸一口冷氣,對上小唐的雙眸,卻見他的眸色柔和而堅決,仿佛清風朗月,又似雲淡風輕,卻是寬和而強大,無堅可摧。

  應蘭風滿心震撼,許久不曾做聲,小唐道:「我知道應大人心裡對我有些猜疑,然而,自從我認得懷真以來,從未做過任何不利她的舉止,我如今想要娶她,也正是想為了她著想,我會終我一生,護她愛她,一如大人這般。」

  應蘭風又聽這話,心裡滋味更是難以形容,原本的猜疑卻逐漸散去,到最後,終於搖了搖頭,澀聲道:「你……罷了,且容我,再想一想。」

  小唐一笑,道:「我尚有幾句話要同懷真說,可否容我見她一面?」

  應蘭風略略一怔,才一點頭:「她在裡屋。」

  小唐起身,拱手作揖:「多謝。」說罷,便轉身入了屋內。

  應蘭風轉頭看著,半晌,終於伸出手來,抵住額頭,心道:「這究竟……算是怎麼一回事?」

  卻說懷真正站在門口聽外頭說話,聽到小唐把自己曾想代替應玉和親的事兒說了出來,略覺吃驚,又聽他最後同應蘭風說的幾句話,不由垂了頭。

  正愣神間,小唐卻已經走了進來,懷真忙後退一步,目光相對,稍見遲疑,便喚道:「唐……」剎那間,卻又不知該如何呼喚才好。

  小唐明白其意,便道:「就照原來的稱呼罷了,不是說好的麼?一切都如現在一般。」

  他的聲音甚是溫和,懷真聽了「一切都如現在這般」,心中的惶惑之意才漸退去,便喚了聲:「唐叔叔。」

  小唐一點頭,目光卻落在她唇瓣那點兒傷上,因問道:「這兒是怎麼傷著了?」

  懷真抬手一掩,目光便瞥向別處去,低低道:「不留神,被花刺刮破了的。」

  小唐微微眯起眼睛,盯著細看了會兒,卻並不說破,只又笑道:「總是這麼冒失可怎麼是好?可還記得先前你小時候,跑到你父親書房裡,也是這樣不留神磕破了唇?」

  他的聲音帶笑,竟像是和煦微風一般,懷真思及往事,不由放鬆下來,便也莞爾道:「多早晚的事兒了,總是記著不放。」

  小唐見她面露笑容,才也笑了兩聲,道:「以後可都改了罷,免得叫人擔心。」

  懷真便「嗯」了聲,道:「唐叔叔且坐。」

  小唐落座,又看到她桌上的琴譜,便道:「怎麼,又在練琴?」

  懷真把那本琴譜收了,道:「仍是亂彈罷了。」

  小唐道:「你的悟性卻好,只怕這本琴譜上的都會了呢?改天我再給你一本新的。」

  懷真又忍不住笑道:「我笨得很,一本還練不好,哪裡敢癡心妄想,再要新的。」

  小唐正欲說話,忽地停下,便聽到外間腳步聲輕微,聽著像是出門去了。小唐面上便多了幾分笑意,知道是應蘭風出去了。

  懷真卻兀自不知,因見他不言語,就低頭打量別的。不料小唐起身,竟走到她身前兒,懷真才要起身避讓,小唐卻抬手撐在琴桌上,微微俯身看她。

  懷真無法動彈,忙看一眼門口,低聲道:「你做什麼……爹在外面呢……」

  小唐也低低地說:「知道他在,你若再說,就給他聽見了。」

  懷真聽他口吻曖昧,臉上不由紅了,小唐看著她唇上那一點傷處,眸色幾變,終於俯身低頭,便向著她臉上親去。

  懷真只以為應蘭風還在外間,萬想不到小唐竟能如此,嚇得要躲開,又怕更驚動了應蘭風,便忙閉上眼睛,卻覺得唇上一溫,是小唐銜住了她的半邊唇,極盡溫柔地吮吸著,卻小心地並不碰到她的傷處。

  懷真渾身微微發抖,只盼他快些停手,免得被人發覺,小唐終究停了下來,卻又貼著她的臉頰,不肯離去,口中輕輕呼吸,濕潤而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雪膚上便泛出淡淡地桃花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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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0:30:52 |只看該作者
第 179 章

  且說,應蘭風聽小唐坦承,知道他果然早就對懷真有心,本有些興師問罪之意,不料小唐竟說出和親之事來。

  應蘭風心神巨震:萬沒想到,懷真竟瞞著他……曾作出那樣驚天動地的事來,他一則驚心,一則失落。

  倘若不是小唐及時發覺,同郭建儀兩人瞞天過海從中行事,只怕……尚不知會鬧出何等彌天大禍。

  然而……為何懷真竟那般抵觸同淩絕的親事?懷真素來是個懂事的性情,竟為此而不顧一切。

  但這並非應蘭風所最驚心的,令他最驚心的是:他雖知道懷真對這門親事不甚歡喜,卻料不到,竟是到了這種誓不能容的地步,且在發生此等大事之時,他竟全然不知,反而是……唐毅……

  這被掩藏的真相委實令人震驚,應蘭風竟無法再好生思量諸事,揮手叫小唐進了裡屋之後,他並未離開,只在外間,且聽小唐是如何跟懷真相處的。

  卻不料,耳中所聞,竟是一派的溫和恬然,毫無什麼親昵之感,更無一絲一毫逾矩或者違和之意。

  若非這賜婚之事已經天下皆知,此刻應蘭風耳聞目睹,也只會覺著小唐人品端莊,對懷真亦是一片關切之心,仍舊不會疑心他分毫罷了。

  先前因聽說小唐曾私底下相會懷真,故而不滿戒備,不料這會兒所聽所見,他兩人相處,卻是這種再尋常不過的情形。

  應蘭風一瞬恍惚,心中滋味難明,便起身出外而去。

  應蘭風出了門,見吉祥仍在督促小丫頭們種花,此刻陽光滿目,卻仍其幻如夢,而心頭仍如有一塊兒巨石壓著似的。

  應蘭風垂眸看了片刻,這一瞬間,又想起來,在應玉和親那日,懷真的確不曾在府內出現……事實上,她提前兩日就說過,在那日要去玉佛寺為應玉祈福。

  只怕……果然便是想好了偷樑換柱的計策。

  應蘭風驚心之餘,心頭卻又隱隱作痛:竟叫他如何面對,他本最疼愛的女孩兒,恨不得放在掌心護佑的懷真,竟曾……瞞著他……

  到底,懷真心底還有什麼不為人知隱秘……是他所未曾察覺的?

  忽地又想到小唐方才所說「我會終我一生,護她愛她,一如大人這般」。

  先前,應蘭風的確是想找這樣一個人,而原本在他心中眼中,淩絕,才是最好的人選,是那樣前途無量的俊朗少年,同懷真正好一對兒。

  殊不知……真相竟是這樣,支零破碎似的,竟叫他無法面對。

  本以為的「良人」是懷真避而不及的,本以為的「大人」,卻是懷真所……看中的?

  應蘭風微微仰頭,閉了雙眼,心中悸動,如雲起雲落,無法自製。

  唐毅,唐毅……為何竟是唐毅?

  一直到如今,仍覺得有如夢之感。

  應蘭風信步而行,出了院子,卻見迎面是李賢淑匆匆而來,見了他,便上前道:「我正要找你,我方才在大奶奶那裡坐著說話,為什麼忽然聽說……皇上又賜婚了,這會子,卻是把懷真配給、給……」

  李賢淑結結巴巴,亦是滿面震驚不信,應蘭風對上她的雙眼,道:「沒有錯兒,我今日在金鑾殿上,也聽得真切。」

  李賢淑心頭本是惶惶,只以為是哪裡出了錯兒,如今聽應蘭風一說,頓時驚道:「真的是……是跟那位唐大人?」

  應蘭風點了點頭,長歎道:「正是那位唐大人。」

  李賢淑張口結舌,半天無法回復原狀,抓住應蘭風道:「這是如何一回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怎麼竟……懷真才十五,唐大人……那可是、可是……才比我小幾歲呢?」

  應蘭風苦苦一笑,道:「誰說不是?然而你著急又有何用,皇上已經下旨了,而且……看懷真的意思,竟然是樂意的。」

  李賢淑只覺得一顆心被人拿著,拋來扔去,連魂魄也十分淩亂,瞪著應蘭風道:「懷真竟是樂意的?你問了她了?」

  應蘭風道:「方才已經問過了……」

  李賢淑叫道:「這是怎麼說的?平日裡只聽這丫頭喚他唐叔叔……這本不是一輩兒的,怎麼竟然……無端端的就答應了呢?」

  應蘭風聽了這句,便微微一笑,又歎道:「故而先前我叮囑過你,叫你好生留心著懷真,如今,我們兩個竟都是傻子一般……只怕女兒給人拐走了,都仍是毫無知覺的。」

  李賢淑睜圓雙眼,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應蘭風知道她的脾氣,怕這會兒又橫生枝節,便只道:「罷了,沒什麼……然而……畢竟懷真是願意的,而唐大人,除了年紀略大,其他的……倒是……」

  應蘭風先前因聽了小唐表明心跡,明白小唐對懷真有心,倒不是個心懷不軌的,何況從小到大,他幾次三番相助相救……

  何況懷真的模樣,也像是答應了……應蘭風怕李賢淑著急太過,本想贊上小唐兩句令她寬心,然而想到懷真將來竟真的要嫁給唐毅,只覺得滿心裡仍是……有些過不大去。

  李賢淑忽地想起來,便說道:「先前唐大人來到,我還以為有什麼正經事,就叫人帶他過來找懷真了,這會子難道還在?」

  應蘭風點頭道:「正是。」

  李賢淑拔腿要走,應蘭風攔住她:「做什麼去?」

  李賢淑叫道:「如今不比從前了,你叫他跟懷真單獨相處?」

  應蘭風苦笑道:「先前不曾賜婚之前,該相處的也沒少相處……你可還記得,懷真去過多少次唐府?」

  李賢淑複又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應蘭風歎道:「罷了,女兒大了,自有主張,咱們……唉……」

  李賢淑盯著他,心裡無法轉圜過來,乘龍快婿一瞬間從淩絕那樣的明俊少年……變成了……「唐叔叔」,李賢淑的心突突亂跳,道:「當真竟不管了?」

  應蘭風道:「又能如何管呢?若不是賜婚,你我或許還能勸勸懷真……然而如今可是賜婚,你難道……想抗旨不成?」

  李賢淑聽了這話,眼睛便慢慢紅了,道:「這到底竟是什麼命……怎麼就不得消停呢?」

  應蘭風見她傷懷,便張手一抱,道:「不必這樣……你且想想,先前我們雖喜歡淩絕,但是懷真自己是不喜歡的,如今換了唐大人……懷真自己倒是願意的,好歹……看在女兒的面兒上,她喜歡就是最好的。」

  應蘭風跟李賢淑兩人,先前說起小唐,總是滿口滿心地贊溢之詞,然而如今小唐竟成了他們的女婿了,頓時之間……所感所知,便從先前不一樣起來。

  李賢淑便說:「這唐大人,這把年紀不曾婚娶,外頭偏又有許多流言……若真的……你放心把女兒給他?只怕懷真年紀小……尚且不知好歹呢!」

  應蘭風苦笑又歎:「我先前何嘗不是這樣擔心的,生怕懷真給人騙了去……然而你也知道,懷真又不是那種愚笨無知的女孩兒,又如何會被人三言兩語哄住了?……只怕這唐大人,是著實對她好,所以才……」

  夫妻兩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滿心糾結起來。

  應蘭風因無法排遣此事,又擔心李賢淑思慮太過,便意圖轉開話題,沉默片刻,便問:「你如何在大奶奶那裡,可是有事?」

  李賢淑聽了,才又恨恨說道:「可不是麼?要不怎麼說這些兒女之事,真真兒是叫人心煩的呢?我還不是為了玉兒跟土娃的事?」

  應蘭風早也聽聞,前些日子,李家派了人上門提親……不料,老太君一言不發,應夫人模棱兩可,谷晏珂笑裡藏刀,不動聲色地便把人打發走了。

  應玉這兩日,便在三房內賭氣鬧騰,反被應竹韻又呵斥了一番。

  李賢淑便冷笑道:「先前,我本來也覺著玉兒惦記土娃兒,委實有些不太像樣,雖然土娃的確是個出色的,但畢竟這種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對,不過,她既然是這般鐵了心似的,成全他們又何妨?土娃除了出身那樣,其他哪裡配不上玉兒?怎麼到了他們三房嘴裡,竟成了癩河蟆想吃天鵝肉一般?我真真兒是瞧不上!」說著,便狠狠地啐了口。

  應蘭風點點頭,道:「這倒是難辦,你縱然有心幫他們,到底咱們不是玉兒的父母,做不了主。」

  李賢淑又道:「誰說不是!若不是看在玉兒是個好孩子,我哪裡理他們?不是我自吹自擂,他們還配不上我們土娃呢!」

  應蘭風便也笑說:「我卻也是這麼想的,李霍是正經有軍功的,年紀輕輕又封了爵,他們可算是目光短淺的很。據我所知,京內已經有些大人們瞧上他了呢,若是他們不要,自然更還有好的配李霍,你也不必太著急了。」

  李賢淑一笑,又道:「何嘗不是這麼說?只可惜了玉兒罷了。」

  李賢淑說到這裡,忽地又想到懷真:正經是一朵花兒才開似的嬌嫩女孩兒……當初年紀還小的時候,李賢淑就發誓要找個天底下最好的如意郎君給她,如今卻……

  應蘭風見她又面帶憂愁不語,便將她攬入懷中,道:「罷了,你瞧我,也比你大好些,年紀大些,也有好處,多半會疼人。」

  李賢淑聽著,才又笑了出來,歎道:「但願是這樣兒。然而你卻要仔細,倘若他不是個好的,才不管他是什麼國士無雙又什麼東海王的,總是萬不能給女兒吃一點委屈。」

  應蘭風道:「那是當然,為了懷真,我也會盡我所能,他若敢欺負懷真,我縱然豁出性命,也不會同他善罷甘休……你且放心。」

  李賢淑便才慢慢地點了點頭。

  就在應蘭風同李賢淑說及他們的「乘龍快婿」之時,在懷真房中,小唐將懷真困在琴桌之後,雖不再親她,然而耳鬢廝磨,卻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懷真怕極,微微輕顫,此刻她還以為應蘭風正在外間,便儘量避開小唐,又低低地說道:「怎麼又來難為人……你快……回去好生坐著。」

  小唐聽著這低低切切的一句,便道:「懷真可是怕被應大人看見……更不喜歡我麼?」

  懷真的臉已經通紅,偏又不能低頭,只是竭力將臉側向旁邊兒,不去看他罷了。

  小唐望著她泛紅的臉頰,衣領底下雪色的玉頸,便忍不住湊過去,在上面輕輕地親了一下。

  懷真猛然一抖,又惱又羞,道:「做什麼!」伸手推了過去。

  小唐順勢後退一步,深吸一口氣,暗暗調息片刻,才又看著琴桌。

  此刻兩人均是無言,懷真有心說他幾句,又怕給應蘭風聽見,便只垂著頭。

  小唐盯著那琴,目光幾番閃爍,忽地抬眸看著懷真,笑道:「以後……我親自教你撫琴……可好?」

  懷真心無他想,只以為是好話,便道:「何敢勞煩?我資質不佳,就不必費心了。」

  小唐笑吟吟地只看著她,道:「不怕……我擅會調教的。」

  懷真才聽出有幾分異樣,一時疑惑看他,卻不解其意。

  小唐攏著唇咳嗽了聲,才道:「對了,先前我生辰那日,你不曾去……下個月是太太的壽,到時候你可不能再不去了?」

  懷真聽了這話,便把先前的事撇開了,微微蹙眉,便垂眸輕聲道:「賜婚的事兒……太太聽了,會不會不高興……我還是不去了的好。」

  小唐啞然失笑,道:「你為何會這樣想?」

  懷真道:「畢竟、畢竟……先前我是那樣喚你,……太太只怕也是想不到的,若是不喜……」

  小唐忍著笑,便道:「你且放心,太太只怕比我更喜歡……她本來就極想你當她的兒媳婦,只不過那時候你有婚約在身,不敢亂想罷了。」

  懷真又紅了臉,便扭開臉去,道:「我不信這話。太太怎會跟你一樣……」

  小唐不由問道:「我又如何?」

  懷真自覺失言,便道:「沒如何……」

  小唐望著她似有情似無情、含羞忍怯的模樣,早就十萬分心動,只奈何並不是放肆之地,便道:「罷了,我來了好一會子,也該回去了……只怕太太也聽說了消息,正不知如何呢,我早些回去告訴,叫她早些放心。」

  懷真點頭說:「既是這樣,唐叔叔快些回去罷。」說著,便站起身來。

  小唐卻忽地上前一步,將懷真的手默默攥住,便又團在掌心裡,自是極為不舍。

  懷真慌得看一眼門口,又想抽回手來。

  小唐卻低下頭來,又在她唇上親了一口,頃刻纏綿,懷真正惱他又輕狂,小唐卻又微微俯身,在她耳畔低低地說道:「以後,可留神些,別再……傷著自個兒了,否則……我是……不依的。」

  懷真聽了這話,雖有曖昧之意,然而卻又似真的有幾分要脅,一時竟分不清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便抬眸看小唐,眼底隱約有些驚懼猜疑之意,難以隱藏。

  小唐看得分明,卻恍若無事狀,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先去了。」

  懷真按下心中一絲不安,屈膝行了一禮,道:「唐叔叔請了。」

  小唐把懷真從頭到腳,仔細又看了一遍,見如菱葉縈波,初荷颭風,不語低頭,自有一股微微地嫵媚風流之意,他便複一笑,轉身出門而去。

  自此之後,李賢淑果然尋得機會,便問懷真對小唐是如何看法,又問先前小唐幾次來見她……是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以及她去唐府之時,小唐有無如何之類。

  李賢淑自然不比應蘭風,雖然有心委婉些問,到底是藏不太住。

  懷真知覺,面紅耳赤,起初還略答了幾句,後來不管李賢淑問什麼,就總是不理不睬,一臉不悅。

  李賢淑問了幾次,無果,就對應蘭風訴苦,道:「可是壞了呢,你女兒眼見是給那唐大人拐了去,竟不跟我說實話了,我問她幾句,她還當我要害他似的呢,竟防著我……」

  應蘭風怕她真個兒傷心,就寬慰道:「這其實也是好事,可見懷真心裡是喜歡唐毅的,不然的話,又哪裡肯為他說話?既然她得了個稱心如意的,我們當父母的,只該為她高興才是。」

  李賢淑聽了,發了半晌呆,才道:「你說的,倒也是個理兒,只是……」因此歎了幾回,便自作罷。

  然而除了應蘭風跟李賢淑之外,其他應佩應玉,張珍等卻更是因為這賜婚之事大吃一驚,得知消息後,紛紛跑來見懷真,探聽虛實,——李霍因軍中有差事,不得回來,不然也即刻來了。

  這日,應佩便問懷真:「怎麼皇上竟為你和唐大人賜婚了呢?我聽了這消息,只當是他們渾說的,竟然不能相信。」

  懷真生怕似先前一般,越說越多,便只道:「我也不知道。」

  應佩呆了呆,才瞪著她,問道:「妹妹心裡……對這門親事是怎麼想的呢?」

  懷真低著頭道:「既然都是賜婚了,又有什麼可想的。」

  應佩見她神色如常,暗暗詫異。原來應佩跟張珍等小輩,也是如應蘭風一樣的想法,真真兒地做夢也料不到懷真會跟唐毅結緣。

  要知道,素來他們這起子人,見了唐毅,從來都畢恭畢敬,如見天人一般,當作是高高在上神祗似的參拜,又哪裡會想到,懷真會嫁給他呢?

  應佩也生怕懷真會不悅,如今見她反應尋常,心裡雖松了口氣,卻又有些驚愕,便問道:「妹妹,你莫非……喜歡唐大人的?」

  懷真深深低頭,也不回答。

  應佩又問:「你好歹可說句話……我這心裡替你擔憂著呢。」

  懷真見他著實憂心,才微微一笑,說:「哥哥何必只管問,難道唐叔叔不是好的?」

  應佩一愣,便也笑說:「唐大人自然是極好的……然而、然而……我只是怕是皇上亂點鴛鴦,將來可怎麼一塊兒過活呢?」

  原來應佩心裡擔憂:起先懷真叫唐毅「叔叔」,兩人交情雖不比尋常,但若論起婚配來,這可委實是八竿子打不著、炯天別地的兩個人,因此應佩一面兒擔憂懷懷真不喜,另一面,則又擔心唐毅對懷真不好。

  懷真明白他的心意,便說:「哥哥別擔心,唐叔叔從來對我很好,我……也從來都敬他感激他……橫豎現在什麼樣兒,將來便什麼樣兒罷了,沒什麼差的。」

  應佩想了想,因見她不曾有什麼惶恐害怕之色,便按下心中不安,點頭說道:「那也罷了……唐大人除了年紀有些大,倒是不可多得的,既然這樣,我倒要先恭喜妹妹了。」

  懷真便輕輕咳嗽了聲,一笑了之。

  而應玉本正惱于自己跟李霍之事,乍然聽了這個消息,也是不信,便跑來看懷真,懷真只也如同應佩所說的,給應玉說了一遍。

  應玉聽了,卻點點頭說道:「其實……倒也很好,我原本就覺著唐大人對你跟對別人不同。」

  懷真倒是詫異了,便問:「又有哪裡不同了?」

  應玉若有所思,便說道:「比如……那次和親的時候,唐大人拼著擔干係,叫小表舅去通知我……」應玉說到這裡,不由笑道:「現如今我知道了,必然是他捨不得你,所以才那樣著急上心的。」

  懷真紅了臉,啐道:「呸,只是口沒遮攔。」

  應玉卻歎道:「罷了,先前你雖定了淩哥哥,外頭又是那樣交口稱讚他,怎奈我看你總是不太開懷,如今有了唐大人,細想想,卻比淩哥哥更好了……我是替你高興呢。真真兒的想不到,你竟有這樣的緣分。」

  懷真道:「又有什麼更好的,只是沒口子瞎說。」

  應玉道:「怎麼不好?唐大人生得好,家世好,人品相貌,才學武藝……說起來簡直沒有一樣兒不好的,天底下也再找不出第二個這般的人物了,偏偏素來對你又是那樣上心體貼,看來果然是天賜的良緣。」

  懷真見她竭力誇讚小唐,便忍著笑,輕聲道:「你既然把他說的這樣好,我表哥倒是比不上了,你何不撇了表哥,嫁給他去?」

  應玉聽了,又笑又痛,便道:「你偏來拿這個打趣,如今你的終身定了,我卻還在無著落呢。」

  懷真才看她,問道:「我聽娘說,三奶奶跟三叔父不答應?」

  應玉咬牙道:「爹是吃了迷魂湯了,鐵了心要我嫁給那個不知哪裡跑出來的混帳人……如今我也沒有親娘給我做主,好歹先同他們耗,若是逼得我沒有法子,我就死給他們看,便如了他們的意了!」

  懷真見她發狠,忙又勸慰,道:「別說狠話,未必沒有轉機,先前我跟佩哥哥說了,他會在外面仔細打聽……另外,我看娘的意思,她也會幫你呢。」

  應玉聽了,便掉下淚來,握住懷真的手,道:「我親娘在天之靈,且都看著呢……瞧清楚他們是怎麼對我的,再看看誰是真心對我好的……」

  懷真溫聲安撫了一陣兒,應玉才慢慢止了淚。

  如此,金風送爽,便到了九月,唐府早派了人來相請,這一日,便是唐夫人的壽,應夫人,陳少奶奶,李賢淑等親自前往賀壽。

  懷真因他們特意請了一番,又因許久不見唐夫人了,不好不去,於是便拉了應玉作陪,隨著來到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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