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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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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48:31 |只看該作者
☆、第 210 章

  林明慧同淩景深聽了,不由都有些驚動,情知小唐來意多半不善。

  明慧忙站起身來,走到景深身旁,皺起眉心,問道:「毅哥哥這會子來,是為了什麼?」

  原來明慧本就疑心,先前景深對懷真不知說了什麼……偏他又不肯認,小唐白日裡已經來吃過喜酒,倘若沒別的要事,又怎能夤夜前來?

  因此明慧心中緊張,景深自然看出來了,反一笑道:「瞧你急得,我去看看,應該沒什麼大事。」說著就把淩霄抱著,遞到明慧懷中去。

  明慧只得抱住,又且憂心,叮囑道:「有話記得好生說……別犯了急躁……」

  景深回頭看她一眼,笑道:「放心罷了,還要打打殺殺起來不成?」雖是半開玩笑,卻害得明慧心頭一顫!

  卻說淩景深出了門,到前廳去見小唐,進了門,便道:「如何這會兒又來了?可有什麼事?」

  小唐本背對著他,聞言轉過身來,靜看景深,道:「你不知我的來意?」

  景深笑了笑,道:「我似是那等會未卜先知之人麼?」

  兩個人彼此相看,淩景深的雙眼深若淵藪,叫人看不透,小唐的眸色卻極平靜,如月映海面,粼粼明光。

  頃刻,小唐便道:「你今兒……做什麼要對懷真說那些話。」

  景深眉峰微動,卻只是一瞬間的功夫,便複面色如常,道:「我說什麼了?」

  小唐才笑了兩聲,道:「你竟問我?你何不當著我的面兒再說一遍?」

  景深也微微一笑,道:「你倒也太操心了,竟是為了這個巴巴地來了一趟?好似我欺負了她一般,難道她同你說了什麼?」

  小唐不言不語,只是一笑。

  景深卻思量著又道:「然而我覺著懷真……不對,是三奶奶了,她是個懂事識大體的,就算我有個言差語錯,只怕她也不肯背地嚼人舌道是非的,我說的可對呢?」

  小唐唇邊略多一絲冷笑,道:「你這……可是心虛了?」

  景深走到桌邊兒,拂衣落座,因道:「我本無事,何必心虛,倒是你,只怕是關心則亂了……我知道你疼她,既如此,何不好好在府內守著,我聽聞她今兒仿佛有些身上不好,先前明慧還要派人過府打聽,因怕小題大做,便罷了,如今她可怎麼樣呢?」

  小唐聽他說了這一番話,徐徐道來,天衣無縫,他便轉過身來,思忖片刻,道:「你說的沒錯。你究竟同她說了什麼……懷真的確並沒告訴我,然而我卻也明白,她今兒那樣,跟你脫不了干係。」

  淩景深的眸子更暗了幾分,小唐看得明白,又道:「我原本也知道,你對於小絕跟她之事,始終耿耿於懷,然而如今小絕已經尚了公主,人人稱羨,又有什麼放不下的?」

  景深垂眸,依舊靜默。小唐道:「如今朝中局面,你自也清楚,我為大局,不想跟你再生罅隙,今日之事,以後倘若再有一次,咱們之間,恐怕就再難周全了,我這一句話,希望你能聽在心上,好自為之。」

  小唐說罷,轉身欲走。景深忽地問道:「你不覺著你所說的,自相矛盾麼?」

  小唐腳步一停,倒要聽他說什麼。景深緩緩說道:「你說‘有什麼放不下的’,自個兒卻要為了區區一個女子,不惜同我翻臉,倘若當初我奪了懷真,叫你另娶公主,你是否也能同樣放下?」

  小唐雙眸眯起,走前一步。景深兀自坐著不動,靜靜道:「被我說中了?」

  此刻小唐的雙眸,已不似月下之海,反隱隱有些耀眼火色,望著景深問道:「不錯,我對懷真,絕不放手。你的意思,難道也是同樣?」

  四目相對,景深忽地笑道:「難得,一句頑話,竟叫你如斯緊張起來……就像是你所說的,小絕如今已經有了清妍公主,何況懷真已是有夫之婦……你也太小氣了。」

  小唐卻並不笑,只是仍看景深,景深又笑道:「另外,你所說‘絕不放手’,那倘若是懷真早嫁給小絕,難道你也要搶她過去不成?只怕連你也是不能夠的罷?——也只能如我這般,眼睜睜看著而已。」

  小唐聽了這一句,不知為何,心中卻並不覺任何寬慰,反悶悶鈍鈍的大疼起來,雖知道淩景深是玩笑話,可是卻竟無法釋懷,反如骨鯁在喉。

  小唐心緒本算平靜,此刻卻忍不住,竟賭咒發誓似的道:「懷真只能嫁給我。絕不會是別人。」

  淩景深嗤嗤地笑了兩聲,道:「誰又說不是了呢?」

  小唐看著他的笑容,重又神意清明,因道:「景深,從小到如今,雖經歷許多事,但我終究當你是最好的朋友,所以這會兒,還肯對你說一句話——你做別的,我可以不介意,只是別牽扯懷真,我早就視她為一體,但凡她有半分不好,我就有十分不好,你若傷她,等同害我。故而景深,你別叫我們兩個……都後悔。」

  這一番話,雖然溫溫和和似的,卻分明擲地有聲。

  景深眨了眨眼,道:「上回為了敏麗,你同我打了一架,倘若為了懷真,你會如何……」

  小唐靜默。

  景深仍舊問道:「倘若我傷了她,你會……如何?」

  小唐一笑轉身,他身上仍著吉服未換,皎然玉樹,此刻卻毫無喜氣。

  景深眼睜睜看他走到廳邊,聲音沉沉響起,道:「你會……殺了我麼?」

  小唐腳步略頓,並不回頭,廳內燈火輝煌,廳外夜色深沉,抬眸是無邊漆暗天幕,繁星璀璨,身後是他的影子,幽幽冶冶。

  小唐站在明寐交界的門邊上,淡聲說道:「是。所以我方才說,最好——別給我選擇的機會,別叫我們都後悔。」

  忽然「彭」地一聲,不遠處,是為慶祝公主大婚,在放煙花。

  那璀璨繁華直沖高空,又自半天搖曳降落,竟像是滿天繁星都墜落如雨,而小唐一拂衣袖,已然離去。

  又過兩日,清妍公主大婚之後,這天退朝,小唐叫住應蘭風,道:「岳丈大人留步。」

  應蘭風止步,便問何事。小唐含笑作揖,道:「我因想著,自懷真嫁過來,岳丈岳母還未去過府內,倒不如找個時間,兩位去府內逛逛,懷真必然也是高興。」

  應蘭風見他無故提起這個,倒是有些上心,便拉到旁邊,悄聲問:「是懷真怎麼了?」

  小唐見他警覺,便道:「其實沒什麼,只是我看她近來又有些想家似的,然而因才回去過,她自個兒不便再提什麼……我才……」

  應蘭風松了口氣,點頭笑道:「還是你細心,好罷,你且放心就是,趕明兒我叫你岳母先去,等中午我直接自部裡再過去,你覺著如何?」

  因此兩人說定,小唐回家之後,卻並不跟懷真言及此事。

  等次日早上,李賢淑果然就先來了,懷真正陪唐夫人說話,聽到母親來了,又驚又喜,忙迎出來。

  唐夫人卻早聽小唐透了風,當下喜喜歡歡迎接了親家母,大家一塊兒坐在屋裡說話。

  李賢淑是個能說的,便長篇大論,家長里短地說了起來,惹得唐夫人更是開懷。

  懷真因也久違了母親這般聒噪,此刻重逢,只顧喜歡,便如聞仙樂似的,竟半點也不覺得煩亂。

  大家說笑了會兒,唐夫人不免又去大房,就留懷真跟李賢淑單獨相處。李賢淑因見懷真並不曾瘦了,精神也還好,便放了心。

  懷真便問道:「娘怎麼忽然來了,也沒叫人說一聲兒的?」

  李賢淑就笑道:「怎麼是忽然來的呢,昨兒是姑爺跟你爹親口說的,敢情你不知道?」

  懷真一驚,這才明白是小唐故意為之,一時低了頭。

  李賢淑看她的反應,心中有些知曉,便握住懷真的手,笑道:「是不是喜歡著呢?可見他果然是一心為了你,連你想不到的,也替你想到了。」

  懷真帶笑不語。兩人又略說了幾句話,懷真不免問起家裡應蕊的事兒……李賢淑聽了,便冷笑道:「說起來,可真真兒好笑的很,因蕊兒作出這種事來,倒是把三房裡那個狐狸也都攆了,唉,這真是自做孽,不可活。」

  懷真並不知谷晏珂的事,李賢淑就把谷家姐弟暗中使壞,挑唆應蕊、暗害許源等事一一說明,道:「本想把谷晏灝捉拿住打死的,可谷晏珂不知用了什麼法兒,給她那個畜生弟弟通風報信,竟聽聞他跑回南邊兒去了……你三叔聽了,就把她也休了,前兒也自回南邊去了呢,然而蕊兒那個不成器的東西,大概是聽說了兩個人回了南邊,她竟也從廟裡偷偷跑了,罷了,橫豎她已經不再是府裡的人,生死由得他們去就是。」

  李賢淑又冷道:「可笑這兩個人,原本因在南邊廝混的艱難,才來京內,仗著老太君的勢力渾水摸魚……如今落得這樣,回去可還不知能不能活呢!可應了那一句什麼話……」

  懷真歎道:「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李賢淑笑道:「不錯,正是!」

  應懷真也抿嘴笑了會兒,忽然問道:「那爹可來麼?」

  李賢淑眉開眼笑,道:「你爹自然要來的,中午他從部裡直接就過來了。」

  懷真一發喜歡。

  半晌,唐夫人才又回來,又坐了說了會兒,眼看到了正午,果然小唐陪著應蘭風回來唐府,父女相見,更是有一番不同。

  唐夫人早吩咐廚下準備妥當,中午時候,便招待應蘭風夫婦用了飯。

  吃過中飯,大家坐了片刻,懷真就看著應蘭風,應蘭風本也留意她,見她如斯眼神,心中一動,便故意對懷真道:「是了,你哥哥聽說我要來,讓我帶一句話給你……」

  懷真問道:「是什麼?」

  應蘭風起身,對小唐道:「我同懷真私底下說一句。」又向唐夫人告罪。

  小唐早也起身,因笑著相讓。

  懷真便隨著應蘭風,兩人出了屋內,聽到身後李賢淑笑說:「這倆父女……真是,懷真對她爹,比對我還親幾分呢!」

  唐夫人道:「哪裡,女兒到底還是跟當娘的親,不然,如何說是當娘的小棉襖呢,別說是你這親娘了,我這婆婆娘,近來都覺著貼心著呢……」說著,便又都笑起來。

  這會兒兩人來至廊下,應蘭風便問道:「怎麼了?可是有事跟爹說呢?」

  懷真見左右無人,心中便思忖,不料應蘭風胡思亂想,因問:「為什麼還要避著人?可是毅兒對你不好?」

  懷真忙道:「爹別亂說,唐叔叔對我極好的。」

  應蘭風略松了口氣,又問緣故。

  懷真便看向他,終於問道:「爹……淩絕還時常過府麼?」

  應蘭風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便道:「還似先前一般。」

  懷真又問道:「那……他哥哥淩景深呢?」

  應蘭風越發意外,道:「那位淩大人麼……我同他的交際略少一些,但也碰過面兒的,怎麼了?」

  懷真深吸一口氣,道:「爹,你可還記得,先前我沒嫁的時候,竹先生到咱們府上,著急跟我說要見唐叔叔的事兒?那時候可巧姥姥跌著了,一時沒顧上。」

  應蘭風道:「自然記得,仿佛是跟毅兒要一樣東西的。」

  懷真點頭道:「當時我沒跟爹說,竹先生要的那樣東西,叫噬月輪,是……是唐叔叔自沙羅國帶回來的寶物,可是如今不知怎麼,這東西竟然落在淩大人手中。」

  應蘭風吃了一驚,問道:「在他手中?我聽聞竹先生先前不是出京了麼?」

  懷真道:「我也不解這究竟是何原因,然而竹先生甚是重視這噬月輪,以他的脾性,是絕不會主動把寶物相讓的……」

  應蘭風略有些驚疑,卻不明白懷真為何同他說此事。

  懷真道:「我把這件事跟爹說……是想讓爹做一件事。」

  應蘭風忙問:「是何事?你說。」

  懷真道:「爹……能不能想法子,把那噬月輪,從淩大人手中奪回來?」

  應蘭風吃了一驚:「奪回來?……你是想要這個?還是想替竹先生……」

  懷真道:「不是為竹先生,總之……這件東西對我來說……很是要緊,可是爹要暗暗行事,別驚動淩大人。」

  應蘭風雖然意外,然而既然見懷真如此說,他立刻有數,就道:「你放心,爹會想法子。」

  懷真想了兩日,此刻才略松了口氣,應蘭風答應了她,忽地又問道:「毅兒跟淩大人素來私下厚密,你可把這件事告訴他了?」

  懷真聞言,垂頭想了會兒,竟又有些心悸,道:「我、我不知該怎麼跟他說。」

  應蘭風想了會兒,忽地道:「是了,只怕你不告訴他,他也知道了。」

  懷真一驚:「這是什麼意思?」

  應蘭風摸摸她的頭,心念轉動,到底低聲道:「竹先生明明已經出京,然而淩大人是京內武官,無故不得出京……他又是如何得手此物的?必然是有人暗中行事……」

  應蘭風說到這裡,不免想起先前廢太子遇襲之事,算來……廢太子出城跟竹先生出城……時間上竟是差不多的,先頭京內就有人暗中流言說是肅王行事,而淩景深偏又是肅王的人……倘若是淩景深得了肅王授意,暗中派人出京刺殺,順便不知如何弄到了噬月輪,倒也是說得通的。

  自從林沉舟去世之後,林沉舟手下那些能人幹將,竟都歸了女婿淩景深手下調用,然而小唐跟林沉舟的關係又是那般……小唐又是個再機警不過的,淩景深暗中行事,難道他絲毫也不知道的?

  應蘭風本想跟懷真說:要拿回噬月輪,或者找小唐才是最便捷的,小唐開口,淩景深未必不會不肯給,但是轉念一想此刻朝中局勢十分微妙,又有傳說,說小唐是熙王一方的人,熙王跟肅王之間又……倘若各為其主,縱然小唐景深兩人交情再好,只怕事關利益,這情分上……也難說如何。

  何況懷真特意把此事讓自己來做,必然也有緣由,因此應蘭風便並沒有說別的話。

  兩父女說了會兒,便見小唐出了門來,站在門邊上望著這邊微笑,應蘭風就對懷真道:「你瞧,竟是很放不下你呢,還不回去?」

  懷真回看一眼小唐,又對應蘭風道:「爹……我不知這話對不對,然而……爹如今官越做越大,一定要加倍留意,比如淩絕……淩大人他們……尤其是淩大人,爹一定要小心些……雖然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

  應蘭風笑說:「知道了,你這孩子……如何竟關心起這些來了,好罷,你說的話,爹一定放在心上就是了,你且快回去,不然,倒要給毅兒覺著咱們有意疏遠避開他呢。」

  懷真這才同應蘭風又往回,走到門口,小唐因迎了,笑對懷真道:「我只擔心你走到那廊下去,風口裡被吹著了,只怕又頭疼腦熱。」

  應蘭風在旁聽了,笑了兩聲,先進屋去了。

  剩下兩個人站在門邊兒,懷真抬眸看著小唐,忽地問道:「你為何不問……我同爹說些什麼?」

  小唐輕輕揉揉她的臉,覺著臉上有些涼,便道:「先前十五年都是岳丈養大了的,難道還不許你們悄悄說句話了?我倒是有心問,只是怕你說我霸道呢。」

  懷真眨了眨眼,想到應蘭風方才問的那句,便說道:「唐叔叔,你若是問,我就告訴你。」

  小唐聞言,眉峰一動,眼中透出些許思忖之色:「當真?」

  懷真點頭,小唐凝視著她明澈雙眸,慢慢問道:「你同岳丈所說的……可……跟那日在淩府的事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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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48:49 |只看該作者
☆、第 211 章

  小唐問罷,懷真微覺意亂。

  雖知道小唐向來明見知微,洞燭機先,卻不料竟是敏銳至此,果然的一語中的,不差分毫。

  然而此時此刻,懷真卻仍是不知如何開口。

  起先淩絕大婚日,景深對她所說所做的那些,懷真並非不想告訴小唐,然而一來,不免又牽扯她跟淩絕的糾葛,同小唐說,又是何意思?莫非要跟他說「淩景深要脅我,說不可傷害淩絕」?——似這種話,平白添了幾分嫌疑污濁,倘若不是小唐,而是什麼別的糊塗點的男子聽了,只怕反而會遷怒見疑於己身。

  何況噬月輪之事,干係雖然重大,但是有懷真跟竹先生才知,小唐卻全然不曉。

  而此刻懷真所擁有珍視的,——除了雙全父母,友愛兄長……更……還有一個「從天而降」般的小唐。

  從最初對他的敬而遠之,直到如今……已逐漸習慣了有他在似的。

  可原本這一切,尤其是小唐,以及他的百般疼惜憐愛,其實並不是她應得的,卻因為一個噬月輪,地覆天翻,換了面目。

  因此別人眼裡,噬月輪,——那看似不起眼的八卦形物事,可在她眼中,卻重若千鈞,能令乾坤倒轉,物是人非!

  ……當看到淩景深手中拿著噬月輪之時,那一瞬間懷真所想到的,竟是最壞的場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自手中失去,所有深情厚誼或者柔情蜜意,都或灰飛湮滅,得而復失。

  ——她曾做夢夢見……朱顏依舊在而兩鬢斑白的唐毅,雙眸冷清,跟她……竟然是形同陌路。

  當時已經是無法容忍,心痛如絞,故而才從睡夢中哭醒過來。

  然而倉促之間,懷真又不知淩景深究竟懂多少,從他言語聽來,仿佛是個很知道內情之人,然而懷真卻又無法相信……倘若淩景深同自己是一樣的……那豈非太過可怕?

  若淩景深跟自己不一樣,他又如何對噬月輪下手,又如何偏說了那一句?

  他究竟拿著噬月輪要做什麼?

  而不管淩景深知情與否,今生他的命數已跟前世大不一樣,且又有了兩個兒子,除了淩絕有些不如意之外……其他一切堪稱無可挑剔,這樣看來,他仿佛不至於會輕舉妄動。

  可是,畢竟噬月輪在他手上,委實是一個極大的心病。

  懷真思來想去,雖不敢先同小唐說明白,卻想到了父親應蘭風。

  她重生以來第一念想,就是保全家人,如今眼看影響所有的變數出現了,這會子,也該讓父親參與其中了。

  然而方才應蘭風問了那句,問她是否將此事告訴了小唐……懷真聽了這句,心頭如被針刺了一下。

  自打從淩府回來,她雖不多話,然而小唐何等樣人,自然看出異樣,今兒爹娘一塊兒來了,未必不是他擔憂之故,才特意安排的。

  或許小唐也瞧出來,她有話不便跟他說,故而才請了應蘭風夫婦來。

  果然,如他所料……

  此刻,懷真對上小唐的雙眸,心念轉動,便道:「唐叔叔,你可還記得先前我跟你說的那話本的故事?」

  小唐眸色一暗,點了點頭。

  懷真遲疑道:「倘若……倘若……」

  小唐聽著她猶猶豫豫的聲調,不知為何,心竟也有些窒息,忽然有些擔心她即將說的話。

  卻聽懷真道:「倘若……我就像是那話本中所說的那個小姐一樣,並不是嫁給唐叔叔,而是錯嫁給了……」

  懷真尚未說完,小唐已經色變,竟也不等她說完,驀地張開手臂,將她死死摟在懷中。

  他的力氣之大,仿佛要將她揉碎懷中,又令她隱隱地有些窒息。

  懷真一愣,唇角微啟,不知小唐是怎麼了……也不知是否要說下去。

  卻聽小唐在耳畔沉聲道:「不許這樣說。」

  懷真忽地察覺小唐似在發抖,她心中詫異,聽小唐又極倉促地說道:「懷真只能嫁給我……只是我的……不是其他什麼人的!」

  懷真聞言,心中仿佛冷暖交替,難分軒輊,那兩股迥然不同的東西緩緩湧過,所到之處,又帶著些沙沙地疼痛。

  她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只能默默地停口,將臉貼在小唐胸前,靜靜無聲。

  而對小唐而言,先前聽懷真說什麼「話本上的事」,只是覺的震驚愕然,雖然驚異猜忌,卻也並不是十分當真,想不過是小孩子作怪罷了。

  但如今娶了懷真,跟她做了這多日的夫妻,竟一日比一日更粘她,心上鐫刻著似的。

  前兒在淩府裡,偏淩景深也曾說過類似的話,當時小唐便已經無法容忍……

  只是聽聽罷了,他就已經覺心慌氣短,一瞬意亂。

  他心底雖明明白白知道,那所謂話本上的故事,或者並不都是懷真自個兒憑空編造出來的……但正因為此,更叫他心驚心慌,無法面對,不能接受。

  怎能想到……又怎敢去想……懷真嫁的人不是他,而是什麼……淩絕之類?

  只是稍微地想一想,他已經惱痛的不知如何是好了,素來冷靜自持,因這年頭,卻幾乎理智全消。

  小唐說了一句,便已失語。

  風從廊下靜靜而過,似有丫鬟出來,卻並沒有出言打擾。

  天地之間,萬籟無聲,仿佛只他兩人相依相偎而已。

  懷真伏在小唐胸口,隱隱地有些明白他的心情:畢竟被他寵著疼著這許久,先前唐紹不過跟她多說了幾句話,他就惱的當眾失態。

  因淩絕那日在張府門口攔了一攔,他更口出醋言,還賭氣地偏要叫她去淩府赴宴。

  而她前世所經歷的那些種種,自己回頭看看,都覺驚心。

  何況跟淩絕那段糊塗孽障,她自己都恨不得從未發生過的,對任何人也難啟齒……倘若給他知道……縱然小唐再怎麼開通明白,難道能……全不在意?

  何況所謂重生之事,荒謬絕倫,懷真自打重生以來,便發誓保守秘密,她本就不敢說,不願提,如今,更加上一個不敢輕易做賭了。

  只是,或許小唐對她不是如今那樣好,她也不至於似這般的患得患失,從淩府被他抱回來那日,通身冰涼,其他的倒是還沒多想,滿心裡只想要他在身邊兒,長長久久不生變更……如斯才好。

  懷真想了一會兒,便才又輕聲開口,一笑道:「你又怎麼了,我不過隨口說的頑話,你要當真了不成?」

  小唐愣怔,緩緩放開她,懷真抬眸凝視著,道:「我有正經事要跟你說呢……你卻是這般,我就不說了……橫豎方才已經叮囑過父親,他自會料理了,你部裡的事兒整日還忙不過來了呢,就不必叫你操心了。」

  小唐的心兀自有些不安,聞言強自定神,便道:「你的事自然是頭等大事,你且說給我,我倒不是怕岳丈不能為,只是若我有能使力的地方,倒也可以相助一二,讓他行事便宜些也好。」

  懷真因不想叫他再多想方才那句,自也有意轉開話鋒,如今見他問,便在心裡思量如何說。

  這會子是在外頭,懷真怕人來人往看了不像,便退後一步,要撒開他的手,不料小唐反手一抄,仍是緊緊地將她的小手握在掌心裡不放。

  懷真掃了一眼,便低頭笑道:「起先你從沙羅國帶回來的噬月輪,給竹先生帶出城去了……然而如今在誰人手裡,你可知道?」

  小唐見她問的是這個,面色稍微緩和,道:「你也知道了?是在景深手裡。」

  懷真心中一震:方才應蘭風也提過,此事小唐多半知情……她還半信半疑,如今見小唐果然知道,懷真就望向他,道:「你如何知道的?」

  小唐眼神微變,想了想,便言簡意賅地答道:「景深那邊兒,我自也有人。」

  懷真聞言,隱約明白這些是朝堂上的事兒,她不便多問,便只說道:「我並不知,你已經知道此事了,想來我本該早跟你說的……」

  小唐打量著她的臉色,說道:「方才你跟岳丈說的,莫非事關噬月輪?」

  懷真道:「是……我方才跟父親說了,讓他想法子,把噬月輪仍拿回來……」

  小唐自然不知噬月輪關乎什麼,然而聽懷真如此說,他又想起昨兒淩府的事,心中便想道:「竹先生跟我要此物的時候,我只為踐約,不曾多想,便只給了他就是了……現在想想,竹先生何等樣人,怎能無緣無故要個無用之物?先前景深暗中派人出城……本不是為了此事,可偏把此物也帶回來了,如今懷真又為了它這樣……」

  小唐思忖片刻,便正色道:「如此,我心裡有數了,你放心就是。」

  懷真抬眸看了他片刻,心中仍是悵然,便主動走前一步,將小唐攔腰環抱,道:「唐叔叔……」

  小唐見她忽然舉手相抱,微微一愣,忙也舉手護住她,道:「怎麼了?」

  懷真埋首,鼻端嗅到他身上淡淡地清香,除了送他的伴月香外,還有他天生的那股好聞的味道,就如那夜他在應公府所奏一曲,有松石明泉之意,可以令人無端心安似的。

  懷真深深一嗅,很想把這氣息印到五臟六腑裡去,然而心裡卻有些隱痛,便說:「唐叔叔……會一直喜歡我麼?」

  小唐垂眸相看,眸色漸漸轉作溫柔,道:「我自然是會一直都喜歡懷真的……不管是前生今世……生生世世。」

  懷真聽到最後那八個字,眼圈立刻就紅了,忙竭力止住淚,只笑說:「唐叔叔待我真好。」

  小唐舉手,在她頭上摸了一把,道:「傻丫頭,今兒是怎麼了?先前求著你說,你還未必肯呢。」

  兩個人在外說了會兒話,裡頭唐夫人見總不回來,便詫異道:「毅兒同懷真是去哪裡了呢?如何不回來作陪?」

  應蘭風道:「大概在外頭說話呢。」

  唐夫人就叫個丫鬟去看,頃刻回來,果然笑回說:「三爺跟奶奶站在廊下……正好端端說話兒呢。」

  唐夫人見這丫頭笑微微地,心中一動,就也笑著吩咐道:「去叫他們回來罷了,親家在這兒呢,他們倒是自在說話起來了。」

  那丫頭才出去叫人了,頃刻,果然小唐拉著懷真的手兒,兩個人便走了進來。

  唐夫人就說小唐道:「真是沒分寸,平日裡跟媳婦說不夠的話?非要撿這會子來說?怠慢了你岳父岳母了。」

  小唐忙向應蘭風李賢淑請罪,懷真忙道:「太太,不關唐叔叔的事……是我硬是拉著他說了兩句話……」

  唐夫人笑道:「我知道你心疼想護著他……不過,縱然真的是你拉著說話,我也只怪他罷了。」

  懷真一窘,不由抬眸看向小唐,目光相對,小唐也笑道:「自然得是我領受的。」

  李賢淑見狀,便笑起來,道:「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當婆婆的,太太可真是叫我大開眼界了,疼兒媳婦竟疼到這個份兒上,可是難得的。」

  唐夫人道:「說句不怕你笑的話,兒子雖是我親生的,但論起知心著意,惹人疼愛,卻還是懷真最好,我呢……竟比毅兒還多疼懷真幾分呢,只恨不是我親生的……然而倘若是親生的,倒是不能嫁給毅兒了。」

  當下,眾人便又大笑了一場,委實和睦融洽。

  如此又過幾日,京城內相繼出了兩件事兒,頭一件,便是現任工部侍郎的應蘭風應大人,被擢升為工部尚書,升內閣大學士。

  另一件,卻是應家在宮內的昭容娘娘應含煙,被封了良妃,太監到應公府傳旨之後,公府內的女眷誥命,有品級的,便都盛裝打扮,入宮叩見謝恩。

  相比其他眾人的歡欣鼓舞之態,懷真聽了這消息後,卻並無絲毫喜色,反而隱隱擔憂起來。

  原來,前世懷真因跟含煙並沒什麼交際,所以對這個堂姐也並不十分瞭解,對她的記憶,最深刻的是兩件事,第一,是她封了妃,第二,是她在封妃之後不到一年,就無故病逝了。

  所以當初含煙入宮之初,懷真也只是歎息而已。但當時她跟含煙的交情還未有如今這般深厚,此刻想到她的歸處,不由多了幾分憂痛惋惜之意。

  且不說懷真心內擔憂,是夜,忽然宮內有小太監前來,說是良妃娘娘有旨,宣懷真次日入宮說話。

  懷真正也因許久不見含煙,且自記掛著她,便應承了。

  當晚上,小唐回來,因也知道太監來傳旨之事,就道:「明兒要進宮麼?」

  懷真道:「是呢,許久不見含煙姐姐了,也不知她如何了。」

  小唐並不回答,片刻才頷首道:「去看看也成……」淡淡一句,也不多話。他便先自去沐浴,又更換了衣裳,才轉回來。

  懷真已也換了中衣,此刻不言語,只靠在榻上出神。

  小唐因掃了她兩眼,見挽著松松地髮髻,脂粉不施,卻偏清麗動人,燭光之下如溫玉生輝,叫人忍不住驟起一親芳澤之心。

  小唐因咳嗽了聲,便轉過身去不看。

  只因上次懷真在淩府暈了,小唐聽了夏太醫的「警戒」之言,這幾日來一直都吃齋茹素,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害得她身子不適。

  然而他先前好不容易才開了葷,忽然又齋戒起來,到底談何容易?幸虧小唐因真心愛惜懷真,所以才能壓得住罷了。

  然而懷真偏是這樣可愛可喜,又同她朝夕相對,這委實是……

  小唐只得轉頭不看,心頭默默歎息,想:「只怕還是再搬去書房裡住上幾日妥當。」

  不料懷真自靜靜地出了會兒神,不見他靠前,便問道:「你還站在那裡做什麼?」

  小唐答應了聲,竟有些微微慌亂,就應道:「沒什麼,我忽然想起我有一樣東西……」說著,便信手把眼前的櫃子打開。

  小唐本是胡亂應付的,誰知打開櫃子之後,偏見裡頭最上層……正是放著那本他自熙王府討來的漆金封皮兒的避火圖……小唐一看,更是紅了臉,心意亂跳。

  猶記得成親那幾日,他一味地不知饜足,當時那避火圖便跌在榻上,翻來覆去地……竟是有許多樣的……

  小唐喉頭一梗,忙又亂咳嗽了幾聲,慌忙移開視線看向別處。

  目光一動之間,便看到最底下那個不起眼的木匣子,呆呆笨笨仍擱在那裡。

  ……小唐因記得這是懷真珍藏之物,偏此刻他綺念橫生,自要找些事情來轉開念想兒,因此小唐便故意問道:「懷真,你這匣子裡到底是什麼呢?」

  懷真正看他舉止有異,忽然聽了這句,便歪頭瞥了一眼,因道:「你如何又看那個匣子了?說過是故人送的東西,你可不要亂動呢。」話雖如此,心意卻已經不似先前剛成親時候那樣如臨大敵般緊張的了,只是口吻淡淡的,也不曾起身。

  小唐聽她這樣說,未免有些好奇,便拿了出來,放在燈影下掃了一眼,問道:「是哪個故人?可是我認得的?」

  懷真心頭一動,當初竹先生也沒告訴她那個故人是誰,是懷真自己想通了的……然而林沉舟對小唐來說意義非凡,此刻提起他,只怕要惹得小唐心中又念。

  何況竹先生到底叮囑了一番,說是不能給人看的。懷真雖不解其意,但知道竹先生一言一行都有深意,就也謹記罷了,而她自得了此物,便果然連爹娘也都沒給看過,因成親,就又隨身帶了過來。

  懷真便道:「雖是你認得的……然而這會子我不能告訴你。」

  小唐笑了笑,道:「總不會是郭建儀送你的罷?」

  懷真倒是想不到他猜到郭建儀身上,當下笑道:「胡說,哪裡是小表舅呢。」

  小唐又想了會兒,道:「難道是姑奶奶?」

  小唐自忖:能讓懷真如此珍藏密斂的……自然是非常人送的,因此小唐只往這些有身份、對懷真來說意義非凡的人身上去猜。

  懷真卻知道小唐心思通透,生怕跟他說來說去,三言兩語裡泄了機密,自然給他猜出來了,因道:「先前說過不亂看我的東西,如今又要亂翻了不成麼?我明兒要進宮,捱不住了……你可睡不睡呢?」

  小唐聽了,生怕讓她勞神,當下果然不敢再問,只道:「答應了你的,難道要出爾反爾,好歹……就等你願意同我說的時候,我再知道也不遲。」

  懷真雖背對著他,聽了這話,便抿嘴偷笑。

  小唐果然把那匣子又好生放回了櫃子裡,又情不自禁地掃了一眼那避火圖,百般歎息,回到榻邊。

  且說小唐放下帳子,也不敢亂動,便循規蹈矩地臥了,只在心中想些正經事情壓著心意。

  外間伺候的丫鬟聽兩人沒了動靜,便進來熄了燈,又退了出去。

  夜幕沉沉,更鼓細細,帳子內,卻是香氣氤氳,沁人無聲。

  小唐正緩緩地調息,耳畔聽到兩人深深淺淺的呼吸聲,不由神思一晃……忽地又嗅到淡淡香氣……真真兒的處處危機四伏,天人交戰似的。

  忽地聽懷真低低地說道:「你這兩日如何這樣規矩的?」

  小唐一怔,才轉頭看向她,道:「我說過,你的身子要緊。」

  起先,懷真雖很不喜他時不時地就胡作非為,然而忽然見他一反常態,如此乖覺安穩,卻竟有些忐忑,因又聲若蚊吶,悄悄地說了句:「我身子好好的,你怎麼說的我……七病八災似的。」

  小唐一震,幾乎不信自己所聽,忙轉過身來,喚了聲:「懷真?」

  懷真垂頭不語,耳畔卻聽他的呼吸聲漸漸粗重起來,卻仍是沒有動靜,懷真咬著唇,道:「你先前不是說……三兩天才是正常的……」說了這一句,已經無地自容,且大為後悔,恨不得即刻收回。

  然而卻為時已晚,這一句話,卻像是把關老虎的閘門鎖鑰給開了一般,幾乎能聽見那餓了數日的咆哮聲,引人心顫。

  懷真才要說聲「後悔」,忽一隻滾燙的手已搭在腰間,微微用力,還未來得及反應,已經毫無退路……

  次日,小唐依舊早起上朝,隱忍了數日,忽然又意氣風發起來,心情之暢之快之美,無法言說。

  然而對懷真而言,卻自昨晚孟浪說了那句開始,就翻天覆地在後悔了……一直到起身沐浴更衣,乘轎子入宮的路上,雖然她極少走路,尚且覺得腰上酸軟,雙腿略無力,精神略有些倦怠著。

  而從唐府到皇宮的這一段路上,懷真心裡卻始終也都是恍恍惚惚的,所記得最清楚的,便是昨兒晚上的情形……

  彼時,在那帳舞香飛之刻,是小唐低低喃喃、又有些急躁不安似的說道:「懷真只能嫁給我……只能是我的,是不是?」

  他在耳畔叮囑似的說過幾回之後,竟又逼著她說。

  當時那種情形,一言難盡。

  懷真呼吸且都艱難,眼角噙著淚,終究含羞忍淚,斷斷續續說道:「我、我只會嫁給唐叔叔……」

  轎子略有些起起伏伏,搖搖晃晃,讓懷真的神思微蕩,有如夢似幻之感,這相似的情形,讓她更如回到了昨夜。

  簾子外,時不時傳來些吵吵雜雜地聲響,或許是路過街頭,或許是經過鬧市,一切湧上來,一切又退下去……轎簾如同床簾,把外頭三千繁華或者無限嘈雜,緊緊攔住,只有那人心意常在,相伴左右。

  懷真閉上雙眸,待回過神來,卻是轎子停住,聽到外頭是宮門口的守衛詢問:「且住,何人入宮?」

  而後是唐府的隨從應答:「良妃娘娘宣我們家少奶奶入宮覲見。」

  侍衛放行,轎子才又晃晃悠悠,不緊不慢地往內而去。

  不知不覺中,原來是皇宮到了……頭一次,竟覺得是這樣快,因她心有所屬,竟似瞬間而至。

  而懷真什麼也不想理會,滿心滿腦,只想著那一句話:

  ——「懷真……永遠都是唐叔叔的……前生今世,生生世世……都是唐叔叔的。」

  當時,雖是他逼著說的,羞怯無法言喻,但……無可否認,這竟也是她心中最想說的。

  自她說了這一句的那刻起,時光似也靜止,然後,是他……終於衝破所有躁動不安似的,以令她害怕的狂烈歡喜……來撫慰跟釋放所有。

  淚光模糊中,懷真看到小唐溫柔的眉眼,如此清晰明澈,仿佛能助她看破所有業障迷津,踏實而安穩地,……一直陪伴停靠在他身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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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49:08 |只看該作者
☆、第 212 章

  且說因含煙被封為良妃,傳懷真入宮覲見。懷真隨內侍來至殿內,卻並不見含煙出來迎著。

  懷真心裡詫異,原來因含煙待她親厚,昔日她每次來到,含煙都會親自出迎,今兒卻是如何?懷真心道:「難道是因如今升了良妃娘娘,故而不便再如先前一樣舉止了麼?」

  殿內宮女接了入內,懷真按下心頭思量,往內而行,忽地嗅到一股淡淡地藥氣縈繞。

  懷真一怔,因問那宮女道:「為何殿內有藥香呢?」

  那宮女見問,回頭答道:「三少奶奶有所不知,近來娘娘的身子欠佳,一直都調養著呢。」

  懷真心頭一緊,才明白含煙並不是有意不出來相迎,多半是病了。

  果然,入內又緊走幾步,就見含煙被宮女扶著,往外而來,懷真定睛一看,心中大驚:原來含煙竟已經瘦的形銷骨立,原本紅潤的鵝蛋臉,如今竟是變得蒼白消瘦,下巴都尖翹了起來!

  懷真難掩心中震驚,忙撇下眾人,自己迎上前去,雙手扶住含煙,問道:「不過是月余不見,姐姐為何竟然是這般光景……」話未說完,就覺含煙在自己手上輕輕一握。

  懷真明白過來,因停了口,垂頭之時,眼圈兒已經紅了。

  這會子,含煙咳嗽了聲,道:「我要同唐三少奶奶安靜說話兒,你們都不用伺候了。」

  宮女們聞言,才都答應了,魚貫而退。

  眾人退下後,含煙已有些支撐不住,身子一晃,又咳嗽起來。

  懷真壓著驚心,竭力扶著她,令她回到榻邊坐了,才小聲問道:「姐姐這究竟是怎麼了?若說是病……難道太醫院沒有開藥方好生調理不成?」

  含煙握緊她的手,轉頭看來,面上卻並無憂慮之色,反而微微地笑了,道:「好妹妹,不必擔心那許多,如今盼著你來看我……縱然死了,我也甘心的呢。」

  懷真又氣又驚心,便道:「姐姐胡說什麼!」

  含煙雙眸之中一片柔和,望著懷真,道:「我便是怕你著急……故而一直都不敢宣你入宮來呢……你果然是這樣的。」

  懷真心頭一震,竟暗暗地自責起來:這段日子因她嫁了唐府,心緒不免有些難以平靜……又因應酬的事雜亂,一時便沒想進宮探望含煙,不想她竟艱難至此!卻還是為她著想的!

  含煙見她不語,因又說道:「我也知道你才嫁到唐府,新婚燕爾的……不好攪了你們……何況你的身子本來也不好呢,如何我先前聽說,清妍大婚的大日,你在淩府……也是暈了呢?」

  懷真不想她竟也知道了此事,便苦苦一笑,道:「那不是身子不好,是吃多了兩杯酒,醉了,如何又叫姐姐替我擔心?」

  含煙點頭歎道:「你這性子,我難道不知道?又哪裡是那放浪形骸……喜歡在別人府內吃醉酒的?然而你既然不說……必然自有緣故,我不問就是了。」含煙說著,便又連連咳嗽了兩聲。

  懷真忙抬手給她順氣,然而手之所及,卻覺得含煙背上,脊骨都突出來,摸著十分硌手。

  懷真大驚,幾乎立刻把手彈開,因按著她後背,低頭顫聲道:「姐姐,你且別說其他……倒是快告訴我,這是怎麼了?若是病了,又是什麼病?」

  含煙苦苦一笑,道:「也沒什麼,多半是心病罷了。」

  懷真皺眉,仔細看她:「是何心病?」

  含煙卻又笑道:「傻孩子……我同你玩笑呢……」說著,不免有些暈眩,因停了口。

  懷真忙扶著她,令她半靠在那床頭上,又拿了軟枕墊給她塞在身後,含煙望著她忙碌,就問道:「一直以來也沒機會問你……那唐大人,對你可好麼?」

  懷真一怔,然後點點頭。

  含煙見她只是點頭,卻不做聲,便有些不放心。還要再問,忽然目光一動,看到懷真低頭之時,那如羊脂白玉似的頸間,竟有幾個淡紅色的痕跡,定睛細看,才知端詳。

  含煙因此一笑:原來她因為很疼惜懷真,故而懷真的親事……她也一直都掛在心上,最擔心的便是小唐年紀大了,又是個權臣,只怕難以疼惜懷真……

  如今見了這般情形……含煙便笑問:「這般說來,我倒是多心了呢。」

  懷真抬頭看她,含煙把她拉到身邊兒,又抱著肩頭,道:「他待你……可果然是真心的好呢?」

  懷真臉上微紅,怕她再亂想胡思,便悄聲道:「是真的極好。」

  含煙歎了聲,道:「我果然放心了。」因撇開懷真,靠在墊子上,半閉眼睛,又有些喘息之態。

  懷真著急起來,便跪坐在榻邊上,扶著含煙道:「姐姐,你倒是別只問我,只快說你竟是如何了?可知我心裡著急的很?」

  含煙見她果然急了,就一笑道:「好孩子,急什麼,橫豎個人都有歸宿罷了……我在這宮內,也只是煎熬,倘若早些歸去,倒也算……脫離苦海,早得清淨了。」

  懷真越發著急,聽了這樣哀戚的話,便不由墜下淚來,又怕病人跟前落淚不祥,就竭力忍著,道:「我不愛聽這話,姐姐既然疼惜我,可知我也是這般心思對姐姐的?你竟故意要教我著急,為你擔心不成?」說到這裡,再也忍不住,雙眸之中,淚落如雨,只不敢放聲大哭,死死地咬著唇罷了。

  應含煙見狀,才忙又撐著坐起來,道:「你哭什麼?我是自在解脫……」

  懷真淚落更急,因哭道:「我不聽這些,你必然是故意叫我傷心的。」

  應含煙也不由地落下淚來,含淚說道:「我哪裡是故意叫你著急,我不過……是沒有法子才順其自然的……有些事也不能同你說,不然卻是害了你了。」

  懷真掏出帕子來,把淚擦乾了,又給應含煙拭淚,道:「天底下有什麼難解決的事兒呢?縱然是刀懸在頭頂,該活一時,也且活一時,難道就伸出脖子等死了不成?」

  懷真說這話之時,不免又想到淩景深手托噬月輪的情形,此刻,反賭上一口氣似的。

  應含煙當然不知她話中有話,聽了這句,才歎道:「你說的很是……唉,你雖然年紀比我小,卻素來比我有主見的……」

  含煙苦笑,因凝眸想了會兒,便道:「你可還記得……上回你進宮,咱們去凝香亭陪皇上禦膳時候,我說的話?」說到此,便停了停,咳嗽了聲,又道:「當時我說,有時候並不是犯了錯,才是錯,在這宮內,只怕皇上寵愛你,就是大錯兒了。」

  含煙說到這裡,又竭力咳嗽了一陣,弄得臉上漲紅。

  懷真忙又給她順氣,等含煙好了些,才又問究竟。

  含煙徐徐說道:「後來,卻似一語成讖了……皇上不知為何,慢慢疏遠了淑妃娘娘,更加遣散了好些宮人……卻只寵愛我一個。」

  懷真靜靜聽著,心裡略有些驚跳。

  只聽含煙道:「那日……淑妃娘娘去見皇上,偏我在內,皇上竟不肯見她……後來我伴駕出殿,淑妃娘娘派人叫了我去……表面兒是問皇上的情形,又嘉許我,說我很得皇上寵愛,她自也喜歡。然而……你不知當時……她的模樣……」

  含煙說到這裡,渾身有因恐懼而微抖,仿佛又回到那日,——淑妃派了宮女叫她前往,進了殿內。

  含煙行禮過後,淑妃娘娘和顏悅色,叫她坐了,問起許多成帝的事兒,又說了若干的好話。

  然而,當淑妃說話之時,那雙眼之中,卻仿佛有一把刀子,緩慢而肆意地淩遲著眼前之人。

  含煙無法相信,世間怎會有這樣的人,口中說的都是動聽的話,然而臉上卻仿佛戴著一張假面,撕下來之後……只怕是猙獰如獸的真面孔,隨時會撲上來,擇人而噬!

  她起初尚未知覺,漸漸地便察覺那股惡息,魂不附體,竟不敢再看淑妃一眼。

  含煙雖知道在這宮中,十分得寵也未算是好事……尤其是在此刻,然而卻想不到,淑妃竟對她如此深惡痛絕,恨不得將她嚼吃了似的!那股磨牙吮血的氣息,從這樣儀態萬方保養極好的淑妃娘娘面上透出來……簡直比畫皮尚驚悚三分。

  自淑妃宮內退出來之後,或許是因嚇得怕了,當日就得了病,臥床不起了。

  伺候她的宮女們離開報之淑妃,太醫院自派了人來給她診斷醫治,但就從那日起,含煙的病竟從未好過……反而一日比一日更重似的。

  含煙邊咳邊說,斷斷續續把事情說了一遍,懷真聽罷,亦覺著不寒而慄。

  含煙道:「我近來更覺得身上不好,所以再忍不住了,想趁著自己還有一口氣在,好歹看一看你……我也……」

  懷真不等她說完,便伸出手來,捂住了含煙的嘴,不許她說那不吉利的話。

  含煙只得停口,懷真見她眼中又有淚出來,便拿帕子輕輕拭去,因輕聲說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自古以來就是這樣,只想不到,在這宮內……也是如此。」

  懷真說罷,便道:「然而姐姐的身子原本不差,哪裡就一病如此了?縱然受了驚嚇,太醫院的大人們何等高明,難道就調理不了?」

  含煙道:「我焉能不知……只怕……是得罪了‘她’……如今後宮只她為尊,我……」

  懷真咬唇道:「雖是淑妃娘娘為尊,難道就能許她草菅人命不成?」

  含煙忙道:「不可這樣說的!」說話間,就四處打量,又道:「我這宮中,亦多半是娘娘的耳目,我不叫你進宮來,就是怕把你也連累了,好丫頭,你且體諒我的心呢?」

  懷真忍了忍,便不說別的,只答應了,又問道:「姐姐如今吃的什麼藥,是哪個太醫給姐姐調理的?」

  含煙咳了聲,道:「是夏太醫……我見他人倒是不錯的。」

  懷真一怔,道:「原來是他……」

  含煙見她認得,便問起來,懷真就把府內曾請過夏太醫的事兒也說了一遍,道:「既然認得,就好辦多了,我親自問問夏太醫,如何他那樣妙手,我先前有些不好,他便調理的頭頭是道,姐姐身子比我強許多,反而是這樣呢。」

  含煙急得拉住她道:「不許你出面兒,倘若給淑妃娘娘聽見,連你都不好了。」

  懷真搖頭道:「總要有人戳破了這層紙,不然的話,難道就不管姐姐的生死了?」

  說話間,恰好夏太醫按例過來給含煙診脈,宮女在外報了,夏太醫入內,見懷真也在,不免見禮。

  懷真道:「夏大人,你是認得我的?」

  夏太醫仍是那副笑面,便笑道:「唐三少奶奶安好,如何不認得呢。」

  懷真道:「上回我病了,還要多謝您妙手回春。」

  夏太醫道:「不敢不敢,其實少奶奶除了身子有些虛外,並無什麼大礙的……」說到這裡,心中一動,忙停了。

  懷真因不知他給自己診斷後……對小唐說的那些話,因此倒也不以為意,只道:「只是我不明白,如何太醫對我藥到病除的……可是對良妃娘娘,竟是耽擱了這許多日子,還是不好呢?」

  夏太醫一怔,便低下頭去,只是訕笑:「這個……是病情不同罷了,有的需要慢慢調理,有道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急不得呢。」

  懷真淡淡笑道:「已經月餘了,還要多慢?何況一點兒起色都沒有,反倒加重了……此事你可同皇上稟報過了?如今姐姐正得寵,若有個萬一,皇上可也不依饒的呢?」

  懷真說著,含煙便要攔住她不許她說,懷真只按住含煙的手。

  而夏太醫聽了這兩句,越發色變,又勉強笑了一笑,道:「老朽開的藥方,委實是沒有差的,就算皇上怪罪,老朽也是盡力了呢。」

  懷真聽這話仿佛別有一分意思,便試著問道:「夏太醫敢保證自己的藥方沒差?」

  夏太醫抬眸,同她目光相對,點頭肯定道:「老朽是對症下藥的,絕對不會出錯。」

  懷真見他如此,越發有幾分明白,便問:「既然藥方上沒有差……那麼,藥呢?」

  夏太醫一抖,因低了頭,半晌才說道:「這藥……卻不歸老朽管,開了方子後,自有專人熬藥送來給娘娘用。」

  懷真道:「熬過的藥,太醫可過目了?」

  夏太醫只得又陪笑說道:「又何須過目呢……難道還會出錯不成?」

  懷真聽了這話,心中動怒,只不好對夏太醫如何,就只點頭道:「說的也是,宮內各司其職,我倒是多話了,大人可別放在心上。」

  夏太醫見她忽然放自己一馬似的,暗中松了口氣,卻見懷真為了含煙如此……他慣常行走宮廷跟權貴家中,是再油滑玲瓏不過的心性,又深知懷真是小唐的心頭之人,自然不敢怠慢馬虎。

  夏太醫因在心裡一合計,就也笑著回答說道:「三奶奶說的是,我只負責診脈開藥方,其他內宮的事,又哪裡輪到我置喙呢。」

  懷真聽到這一句,再也沒有話說。而夏太醫便診脈過後,告退而去了。

  半晌,果然熬好了藥,就有宮女端了進來呈上,卻並不退下,只站著在旁。

  含煙端起藥碗,聞到那股味道,胸口作嘔。

  懷真看著,便對那宮女道:「這兒有我在就是了,你不必伺候,出去準備點兒蜜餞,這藥太苦,給娘娘送藥。」

  那宮女應了聲,卻道:「我待拿了藥碗再去。」

  懷真掃了她一眼,見她雙眼盯著含煙跟那碗藥,竟似催著她快喝一樣。

  懷真因跟夏太醫交談過後,便疑心這藥有不妥,見這宮女如此,已是按捺不住,卻一笑道:「你倒是盡職盡責的,然而這藥委實太苦,你不給娘娘拿蜜餞,想必是不信的……既然這般,你親自過來嘗嘗這藥,看看到底滋味如何?」

  此刻含煙正捧著,想要喝了,聞言想攔懷真,已經攔不住。

  卻見那宮女一震,低頭小聲道:「奴婢怎敢……」

  懷真見含煙把藥碗舉在了嘴唇邊上,早就氣得忍不住,忙舉手拿過來,走到那宮女跟前兒,道:「娘娘賜給你的,你且放心喝就是了。」

  那宮女後退一步,直直地看著懷真,目光之中多了些恐懼之意。

  懷真道:「怎麼?你如何不喝,是想抗命不成?」

  宮女勉強一笑,因知道她的身份非同一般,倒是不敢如此,只說道:「娘娘並沒叫我喝呢,唐三少奶奶……何必這樣為難奴婢。」

  懷真回頭看含煙,道:「姐姐,你瞧她不信我說的話呢?」

  含煙見狀,說不得了……就也輕聲道:「三少奶奶的話,自是我的話。」

  宮女滿面驚懼,懷真把藥往前一送,宮女接過來,雙手發抖,勉強喝了一口,便噴了出來,跪在地上,磕頭道:「娘娘恕罪。」

  懷真還未說話,忽地聽外頭有人道:「淑妃娘娘駕到。」

  榻上含煙聽了,一陣緊張,面露懼色,那宮女卻微微松了口氣,懷真看在眼裡,不動聲色。

  頃刻間,淑妃果然進了殿內來,自有人扶著含煙見禮,懷真也自行禮過了。

  淑妃落座,見地上有藥汁子撒著,便道:「這是怎麼回事?」

  含煙才要說話,懷真垂眸道:「娘娘見諒,方才良妃娘娘因藥太苦,叫她去拿蜜餞送藥,她竟不肯,因叫她嘗嘗這藥苦不苦,她竟吐了一地。」

  淑妃聽了,笑道:「真真兒的小題大做,拿點蜜餞又如何呢,去拿就是了,良妃的身子要緊,皇上那邊兒,還等著你去伴駕呢,可要好生喝藥,好好把身子調理妥當最好。」

  當下果然拿了蜜餞回來,放在含煙旁邊。

  淑妃又輕描淡寫說道:「如今可使得了麼?良妃快快把藥喝了罷了。」說著,便抬眸看向含煙,嘴角微挑,那笑意之中竟帶無限惡意似的。

  含煙見狀,已經渾身發抖,宮女跪地把藥呈上,含煙生性柔弱,又畏懼淑妃,當下喏喏答應,顫手欲接,這剎那,忽然有人抬手,把含煙發抖的手輕輕握住。

  含煙抬頭,對上懷真淡然的眼神,卻聽她說道:「這藥還是不喝為妙。」

  淑妃聽了,眉頭一皺,就看向懷真,正見懷真冷冷地笑著,一邊舉手把藥碗拿了過去。

  先前皇后在時,也不管六宮之事,皇后過世,內宮更是淑妃一手遮天,氣焰無人敢觸。

  淑妃想不到,懷真一介外命婦,竟敢當面頂撞,她心中驚惱,眯起雙眸盯著懷真,便要發作。

  然而眼見懷真含冷淺笑,明明看似極溫柔可人的容貌,可偏偏透出幾分凜然不容侵犯似的,這般神情,恍惚竟如另一個人,徐徐地出現在自個兒面前……

  淑妃心中一震,猛地站起身來,厲聲喝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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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3 章

  因懷真察覺含煙的藥有蹊蹺,便攔著不許叫喝,淑妃本欲發難,然而看著她站在彼端,嬌芊似弱柳扶風,卻偏含笑隱隱,通身竟是一股子篤定堅決、不容人小覷之意。

  此刻在場的眾人都且驚心,跟隨淑妃的宮女內侍們見主子發怒,均慌忙跪地,只以為是懷真觸怒了淑妃。

  含煙見狀,也是驚心動魄,忙掙扎著下地跪倒,喚道:「娘娘恕罪……」便要求情。

  懷真見狀,眉頭一蹙,凝眸看向淑妃,雖知道淑妃不免震怒,然而這一句「是你」,來的突兀,卻又是何意?分明不像是說喝藥之事。

  懷真仔細相看,卻見淑妃眼中透出驚駭跟震怒之意,雖看似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然而那種眼神卻有些古怪,仿佛不是看著一個見過幾面兒的外命婦,卻像是……

  懷真心中詫異,不能明白。

  這會兒眾人都已跪倒在地,只她兩人尚且站著。

  懷真斂了心緒,不慌不忙掃了一眼,又見含煙也張惶失措,單薄的身子哆嗦著,如秋風中落葉,更是咳嗽不停,卻又竭力忍著,看著委實可憐的緊。

  懷真心中只憐惜含煙,面上卻仍是淡笑,低頭行禮,口中說道:「娘娘恕罪。」

  淑妃怔怔地盯了懷真半晌,眼中恨火交織,聽到這一聲,才反應過來,驀地見眾人都跪在地上,驚心之餘,有些意外,便道:「都跪著做什麼?」

  眾人這才又都起身,殿內卻仍鴉雀無聲,含煙撐著起身,擋在懷真身前兒,還要說話,懷真扶住她的手,道:「娘娘身子弱,還是不要勞神的好。」手在她臂上輕輕一握。

  含煙只好停口,盈盈看向懷真,滿目擔憂之色。

  此即,淑妃面上仍有些驚疑不定,見懷真微笑低眉,緩緩說道:「臣婦出言莽撞,竟惹得娘娘震怒,還請娘娘恕罪。」

  淑妃聽她聲音和緩,狐疑之際,面色卻極快也恢復如常。她在後宮幾十年,一直屹立不倒,城府自非旁人可比,方才只因觸動往事,才震驚失態。

  此刻,心念急轉,淑妃因笑了兩聲,道:「不必如此……本宮也自知道你的心意……」

  淑妃頓了頓,便又落了座,卻仍是不錯眼地望著懷真,又道:「然而良妃的身子,不好好吃藥如何能成?你為什麼一力攔著?你倒是說說看。」

  懷真看看淑妃,又看看手上那碗藥,笑道:「難怪娘娘誤會,原本是臣婦沒說清楚,方才我因想起來,這藥裡有一味是五靈脂,偏我方才來的時候,見良妃娘娘是如此,就叫她吃了人參益進丸,這人參跟五靈脂素來是相反的,倘若再吃了藥,恐怕大不好了。」

  淑妃聽了,略一挑眉,亦笑起來,道:「原來如此,我道是你素來謹慎的人,如何這會子這樣呢?原來倒也是為了她好。早說我便早明白了。」

  淑妃說到這裡,便又站起身來,徐步往懷真身邊走去,此刻宮女已把藥碗取了退下,淑妃一徑走到懷真跟前兒,才站住腳,目光仍是在懷真臉上,從方才起,竟再也沒看過含煙一眼。

  懷真見淑妃如此,不免也暗懷詫異,卻只當時自己惹了她,故而來給自己下馬威罷了。

  因此懷真仍是不動聲色,只見她到底想如何。

  淑妃仔仔細細、從頭到腳把懷真打量了一回,才說道:「你今年……是十六歲了?」

  懷真答道:「是。」

  淑妃思忖了會兒,笑道:「果然是……通透靈秀的一個人兒,怪道唐家老三素來眼高於頂,世人都不放在心上,獨獨對你不同。」

  懷真只得垂眸一笑,淑妃又默默看了她片刻,忽然說道:「本宮知道你素來跟良妃親厚……如今她病的怪可憐見兒的,你有心進了宮來探望,不如就多住兩日,陪陪她,也好讓她寬心,病好的也快些,你覺著如何?」

  懷真正欲回答,含煙咳嗽了聲,搶著說道:「多謝淑妃娘娘,然而這個倒是不必了,請她入宮已經是冒失而為,過夜便大不妥的……何況如今她嫁了,更是不便。」

  淑妃小道:「有何不妥?這也是你們好了一場的情分。懷真,你的意思呢?」

  懷真雖知道淑妃恐怕別有深意,她倒是不怕什麼,然而含煙是這個情形,倘若自己一走,不知道又會如何,既然來了,索性多陪她兩天,倒也是好。

  懷真便道:「既然娘娘都這般說了,我自然無二話,遵命就是了。」

  淑妃笑了兩聲,道:「你果然是個懂事知機的。很好,怪道皇上……素來也對你另眼相看的很呢。」

  懷真聽到最後一句,越發覺著有弦外之音,當即抬眸看向淑妃……兩個人的目光在瞬間相對,懷真心中一震,見淑妃雖則面帶笑意,然而眼中卻仿佛有些恨懼之意,促成一股刀鋒般的利,深淵似的黑,沉沉凝視著她。

  懷真雖震動,面上卻仍如常,雙眸更寧靜如海如巒,不生微瀾。

  兩個人說了這會子……竟不再理會那藥之事,淑妃也絕口不提方才那一聲震怒,竟是把那劍拔弩張的情形化為烏有,說罷之後,就帶著宮女太監們離開了。

  直到淑妃去了,含煙一把抓住懷真的手,喘著說道:「傻丫頭,你這是做什麼!何苦為了我觸怒了淑妃娘娘?你不是不知道,她是個口蜜腹劍的人……罷了罷了,不要再說了,你立刻出宮回府去……」

  懷真心裡雖也在猜淑妃到底打的什麼算盤,但見含煙嚇得如此,卻反而無事一般,安撫道:「姐姐怕什麼?她不至於就立刻暗害了我呢,你放心罷了。」

  含煙想了想,淑妃如今倒真的不至於對懷真下手……畢竟肅王要上位,還須唐家佐助,她縱然有心仇恨懷真,卻也要好生想想唐毅是何許人也。

  含煙雖然略安心,卻仍道:「還是小心為上,倘若你在宮內有個萬一……我就算死一百回也抵不了呢。」

  懷真「噗嗤」笑了出來,道:「姐姐真真兒越發瞎說了,都是一樣的性命,難道我的偏比你貴重些?」當下,便扶著她回到床邊,令她坐了。

  懷真看著含煙憔悴枯槁的臉容,心中甚是疼惜,便道:「那藥多半是有問題的……然而畢竟這宮中是淑妃一手遮天,就算我方才說穿了,只怕不過是魚死網破罷了,如今只一步一步行事……先戒了那藥,以後,姐姐行事也務必再多上心,一應的藥,吃食等,都小心些……」

  懷真叮囑了一陣兒,又想了會子,便歎道:「姐姐的性子,素來是極和順的,然而也委實太好了些,淑妃才這般肆無忌憚,然而姐姐該知道……咱們家裡並不是沒根底的,縱然伯伯們不管你……可還有我爹呢,他如今剛升了工部尚書,內閣學士,在皇上跟前兒,也是有些分量的,淑妃娘娘欺負你並無勢力,才肆意如此,回頭少不得我要跟爹說一說。」

  含煙急得道:「不可,怎能再勞煩三叔。」

  懷真道:「都是一家子的人,同氣連枝的,說什麼勞煩?既然開了頭,一發都說了,——小表舅未必也是不管你的……他如今在戶部,也很有威望,何況……還有我呢,橫豎要把這風透出去,讓淑妃娘娘知道,你不是無依無靠的,就不信她還敢害人。」

  含煙淚如雨下,已經哽咽的無法出聲了。

  懷真將她抱住,只覺得已經瘦弱的一把骨頭,好端端地一個花兒似的女孩子,竟被煎熬如此……懷真不由也濕了雙眼,忙又忍住罷了。

  當夜,懷真果然就在宮內住下,派人回唐府自說明了,又送信到禮部,小唐聽了,半晌無法做聲,雖然不樂意,卻也沒有法子,只得罷了。

  且說懷真本是個與世無爭、寧靜溫和的性情,只要別人不犯到她頭上,便總是一副垂眉順目的模樣罷了,然而她跟含煙有一點不同卻是,她是個外柔內剛的性情,含煙卻總是個裡外都綿軟乖順的人。

  懷真又因是重活一生,更把前世那種肆意張揚、活潑外露給盡數斂了,只收起鋒芒,低調行事而已,然而如今進宮一看是這個情形……心想若還是一味地做出柔順之態,卻給那些人都以為,她跟含煙一樣的受氣軟和性情呢。

  因此懷真反而不似先前般一味溫柔無爭,便拿出幾分冷肅厲害來,但凡給她看見有宮女故意怠慢之意,便立刻喝住,竟呵斥道:「你們都警醒著些兒罷了,良妃娘娘雖是個好性情,畢竟是皇上寵愛的人,她的病如今都還不好,難道你們都不擔干係的?如今主子尚且好好地在呢,你們便露出一副‘樹倒猢猻散’的行事來……這樣不上心伺候,我既然來了,明兒見了皇上,自然是要說道說道,皇上責怪下來,大家可別懊悔。」

  眾人聽了,忙跪地求饒,反是含煙替他們說情。懷真冷笑道:「娘娘就是性子好,只是有些人是沒良心的,你對他們好,他們反想生吃了你呢,倒不如那些厲害些的,他們還畏懼著不敢,姐姐只管仔細看著,若是有那格外刁鑽行壞的,少不得擒拿出來,也算是殺一儆百,給眾人個警示才好。」

  由此,這些伺候的人才用心起來,不敢有片刻鬆懈。

  至晚間用了晚膳,含煙這段日子本有些飲食不進,見懷真在,才打起精神用了些。

  吃過晚飯後,懷真便故意留下許多宮女內侍在跟前兒,就跟含煙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說的都是些外頭的事,一會兒是說應蘭風升了尚書,或許皇上會許含煙省親……一會兒又說郭建儀在戶部做事出色,受了若干嘉獎等等。

  含煙起初不明其意,只是歡喜聽著,更巴不得多聽一些郭建儀的事兒,懷真高談闊論、談笑風生了會子,故意把應家的這些親戚顯擺了一番,又說眾人都惦念良妃娘娘……那些宮人們聽得一清二楚,個個低頭咋舌。

  懷真在家裡也不曾說這許多話,隱隱有些口幹,停了停,才又道:「可惜娘娘如今身份是這般,縱然省親,也只是回應公府罷了,我如今在唐府,相見越發難了。」

  含煙聽她提起這個,不免又問小唐的事兒,懷真就笑道:「他也罷了,原先官職都比小表舅跟父親高呢,如今小表舅跟父親都大有出息……倒是顯出他來了,姐姐說可好笑不好笑?」

  含煙笑了兩聲,便道:「快別亂說,這哪裡是比官職能比出來的?如今不說三叔升了工部尚書,就算連小表舅也升了尚書……又都哪裡比得上你的唐大人呢?他的身份尊貴,朝中怕也無人能及的。」

  懷真豈有不知道這道理的?只不過有意顯露應蘭風跟郭建儀罷了,也叫那些宮女太監們知道,含煙不是沒有人的,雖然這些人素來懼怕淑妃,但因此一則,也不至於太過欺負人。

  原來含煙雖然入宮,但應公府的情形,眾人不是不知道,他們家裡又對含煙很不上心,含煙偏又不是個心狠手毒的人,一味地和軟,雖然得寵,卻毫無嬌縱之心,也沒有禦下的手腕,這些底下的宮人們,又都懾於淑妃之威,因此竟多半都聽命於淑妃,樂得欺軟怕硬,拜高踩低呢。

  如今見懷真來了,竟是這樣渾然不懼的行事風範,先是跟淑妃直面對上,絲毫沒落下風,又說出這許多話來,眾人知道成帝疼愛她,只怕她在成帝跟前兒撒嬌一說,果然就吃不了兜著走呢,因此才都收了那小覷之心,越發不敢似先前一樣了。

  含煙說了小唐各色的好,懷真便笑說:「這些話可別當著他的面兒說,不然……又不知如何了呢。」

  含煙見她興致高昂,就握著手,含笑叮囑道:「你呀,別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唐大人哪裡是個喜歡自傲的人呢了?我雖然在內宮裡,外頭的事兒少知少覺,卻也明白,唐大人委實是個難得的……皇上喜歡他喜歡的了不得,然而他畢竟尚年青,又是那樣個出身,皇上倒是有心給他升官,又怕如此年青,便位高權重的……只看以後罷了。」

  其實含煙雖是個後妃,廝混這許多年,卻也知曉些朝堂的事,成帝如今年邁,早有退位之心,然而廢太子偏出了事,如今肅王跟熙王兩個……倒是讓人有些難為。

  本來成帝屬意肅王,畢竟是立長的順序……然而因疑心廢太子之事跟肅王有關,因此前段時候便也遷怒了淑妃,才遲遲地不曾再立太子罷了。

  然而小唐的為人,所建的種種功績,如今就算是官至一品,也是輕輕易易,無人敢說閒話的,可是畢竟將來新帝要登基……畢竟要給新帝一個籠絡重臣的機會才是,倘若此刻把官兒都升完了,以後新帝可如何呢?何況小唐尚且這樣年青,自然來日方長,大有可為。

  且不說兩個人在說話,只說淑妃自回宮中,她心腹的宮女不免就道:「那唐三少奶奶委實有些無禮,娘娘方才因何不怪罪她?」

  淑妃看她一眼,冷笑不語,自己慢慢地回到那貴妃榻上坐了,凝眸暗想。

  眾宮女見狀,都不敢吱聲,偌大一座宮殿,竟鴉雀不聞。

  半晌,淑妃忽地冷笑了兩聲,隱隱念道:「難道真的是那餘孽未死不成!」

  淑妃低低一聲,便抬頭叫了人來,說道:「派人去肅王府,傳王爺……」說了一句,因停了停,又一想,才道:「立刻來見!」

  卻說這一夜,因懷真不回府中,小唐早得了消息,百無聊賴,便一心留在部裡,至晚方回。

  進了屋內,一看床帳寂寞,不見嬌人,便先歎了口氣……小唐慢慢地踱步到那床邊兒,略坐了會子,因想起昨晚上的種種情形,一時之間,不免越發顯得冷清孤單,只好壓下心緒。

  懷真不在家裡,小唐竟也不願去沐浴,只換了衣裳,自臥了片刻,聽到窗外更鼓聲動,懷中空空地……不免想懷真此刻在做什麼,不知是否也想到自個兒?

  小唐思忖了會兒,便轉過身來,望著身內空著的半邊床榻,惆悵難言。

  昔日不曾成親之前,自個兒一個人,倒也不覺得什麼孤單寂寞的,也自自在在地過了這近三十年,從來是心無掛礙,然而自得了她……卻竟如一日都缺不了似的,橫豎只有她在,或擁或抱,相依相偎,那心上才得安寧喜樂。

  小唐翻來覆去了片刻,總是睡不著,因目光一動,看向那前面兒的櫃子……忽然想起跟懷真談論的那匣子……

  此刻屋內無人,丫鬟們都在外頭靜靜地,小唐心中便冒出一個念頭……怔怔瞅了一會兒,竟翻身坐起,下地走到那櫃子面前,舉手打開。

  那匣子果然還放在底下,依舊木木呆呆,毫不起眼。

  小唐瞅了一會兒,忽然無端心虛,總覺著身後懷真正笑瞅著他、欲笑話似的……忙回頭看一眼,見床帳垂著,動也不動,哪裡有她在?

  然而這會子,倒寧可她在,說他幾句卻是最好不過的……

  小唐啞然失笑,又歎口氣。他躊躇片刻,終究伸手拿了那匣子出來,放在眼前,大膽看了片刻,卻見上頭雖然帶鎖,可卻並不是那等精巧難開的鎖鑰,只怕他手指一扭,就輕易打開了。

  小唐心中掂掇,不由想:「懷真又有什麼故人了?既然不是姑奶奶,也不是郭建儀,那……又是誰?」

  他胡亂猜忌,驀地想到一人,頓時心頭一疼,竟越發有些慌亂起來,便想:「難道是他?不……不能,懷真跟他形同陌路,避之唯恐不及呢,哪裡會留他的東西?」

  原來小唐關心意亂,竟然想到淩絕身上去……再加上那話本的故事,一瞬如泰山壓頂,竟叫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起初還並沒有疑心淩絕,倒也罷了,如今這念頭一生,就如野草般瘋長起來,越想越是心焦,隱隱五內俱焚,又是嫉妒,又是疑心……兩者交織,把原本的一絲理智都湮滅了。最後竟不知如何,竟一心認定了必然是淩絕所送……更恨不得立刻打開來看看究竟是什麼。

  小唐胡思亂想之際,仗著懷真不在,縱然他偷偷看一眼……想來也是無妨,小唐一念至此,雙眸盯著那匣子,長指按著那鎖頭處,頓時就要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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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
發表於 2017-5-23 10:49:42 |只看該作者
☆、第 214 章

  卻說當晚上,懷真便在宮內,陪著含煙一塊兒安寢。

  先前含煙一個人在深宮裡,雖則這許多年也熬過來了,然而從不似近來這般驚心。

  雖然偌大宮闕,貌似世間最繁華的所在,又有九五至尊的寵愛,但於她來說,多半時候,卻只覺是她煢煢一人,荒涼淒然,最近,又因越發病的厲害,竟漸漸灰心,只是一心等死而已。

  誰知因惦記懷真,咬牙宣了她進來,本想一完心願,誰知見懷真竟是一意為了自己,甚至不惜同淑妃當面兒頂撞起來。

  含煙自忖:雖她自個兒不把性命看的要緊,但只瞧在懷真如此厚待的情分上,倒也不該只是頹喪等死。

  又因她得了懷真的關切之意,竟似雪中送炭一般,心頭也生出暖意來,那淒涼心病因此倒是去了大半兒。

  且也因為沒喝那藥,故而兩個人親昵相處,說了半宿話,含煙心裡頭喜歡,身子也輕快不少,便仍是握著懷真的手,和美安然地才入睡了。

  而懷真自打入宮來,便斂了昔日的溫柔好性,支撐了半日,又陪著含煙說了這許久,果然也是累了,然而一時半晌卻竟睡不著,又不敢亂動,生怕驚醒含煙。

  又因才換了地方,偏是在宮闕裡,懷真索性睜開眼睛,呆呆看著暗影憧憧的帳頂,想到白日裡淑妃的異樣舉止……心中隱約忐忑。

  當時,淑妃起身瞪視她,所說「是你」,以及那副神情……叫懷真思來想去,卻不能解,因幽幽出了口氣,無法排遣之時,竟又想起小唐:卻不知他如今在家裡可睡著了不曾?

  懷真心裡本有些憂煩,因想到了小唐,又想到他素日裡相待的種種情形,時而歡喜,時而含羞……竟把先前的擔憂給盡數壓下了,不知不覺之中,竟也恬然睡了過去。

  一夜無話,次日,含煙醒來,一眼瞧見懷真睡在對面兒,臉兒白裡泛紅,這樣的嬌甜安寧的睡容,讓人看了,心頭橫生無限歡喜寧靜。

  含煙竟不想驚擾懷真,如此含笑看了她會子,見懷真長睫微動,也便醒了過來。

  懷真睜開眼睛,正好兒對上含煙凝視的目光,她不由一怔,便笑道:「姐姐幾時醒了的?如何不叫醒我呢?」說著,便舉手輕輕揉了揉眼。

  含煙把她的手握住挪開,輕聲道:「別亂揉,留神眼睛疼。」覺著那小手兒柔若無骨,溫潤柔嫩,雖同為女子,卻恨不得握的久一些才好。

  懷真並不在意,隨口應了聲,又打了個哈欠,神情慵慵懶懶,懵懵懂懂,格外可愛可喜。

  此刻雖只著中衣,薄薄的一層,瞧來卻更有一份弱不勝衣之態。

  含煙越看越覺喜歡,不由便抿嘴而笑。

  懷真正見含煙的臉色似比昨日好些了,忽地見她笑了,便問道:「姐姐是想到什麼好事兒了,一大早兒地便這樣高興的?」

  含煙忍笑說道:「我因見你如此,便想到先前聽說的一個笑話……」

  懷真便留了意,因挪到她跟前兒些,歪頭問道:「什麼笑話?說來我也笑一笑。」

  含煙笑了一會子,便悄聲說道:「你先前才成親不久的時候,唐大人不是缺過早朝的麼?我隱約聽人家說……是為著你……才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呢。」說著,就忍不住掩口笑了起來。

  懷真卻從未聽過這話,乍聽一愣,不知這話從何說起,細細一想,才想起來,曾有一次她做了噩夢,清早哭醒了……兩個人才……

  懷真臉上大紅,窘然無語,哪裡還能笑出來。

  含煙見她羞了,才忙停了笑,只道:「你何必這樣?不過是外頭亂傳的胡話罷了,不必當真……」她因方才看了懷真清晨乍醒的這嬌態,一時有我見尤憐之意,才想起那話。

  此刻,忽地見懷真羞得無語,含煙心中怦然一動,問道:「莫非……是真的?」

  懷真極想捂臉,又因這不是個隨意打趣的地方,因遮著滿臉羞,強裝無事狀,薄啐了口,道:「既然知道是亂傳的沒憑據混話,卻還來跟我說……是什麼意思……」

  含煙瞧她含羞,已經明瞭八分,心中又驚又笑,便道:「是是,不過是姐姐一時誤了,以後再不說了就是了。」

  懷真哼道:「若不是看在姐姐還病著,我必不依的,一定胳肢你。」

  兩個人便說笑了會子,宮女們上前伺候,洗漱更衣完畢,含煙又吃了些山藥雞絲米粥,半個春捲兒,並兩筷子櫻桃肉,便覺得飽了,精神也又好了些。

  懷真知道她病弱的人,一時半會不能急著吃太多,倒也罷了。

  兩人吃了飯後,依舊有藥送了上來,這會子那宮女卻並不敢盯著看了,送上來後便忙退下了。

  懷真端起來聞了聞,倒也嗅不出有什麼異樣,抽出一股銀簪子試了試,也並沒如何。然而謹慎起見,還是不許含煙喝,就倒在了花盆裡頭,把空碗放在桌上。

  含煙看著她動作,就坐在榻上只是笑。

  懷真回頭看見,便問道:「又笑什麼呢?一大早兒的,就這樣樂。」

  然而含煙雖仍是蒼白憔悴,但精神轉好,不再似昨兒那萎靡奄奄之態,懷真倒也放心了幾分。

  含煙道:「我笑你真真兒的能幹,那唐三公子果然是沒挑錯了人。」

  懷真臉上又有些過不去,便道:「又來瞎說,可故意要趕我走不是呢?」

  含煙笑道:「你什麼都好,就是太愛怕羞了,人家誇你夫君兩句,何必就先紅了臉?何況得了這樣一個天下無雙的如意夫婿,倒是做夢也要笑出聲來的……」

  含煙說到這裡,一時觸動心事,因斂了笑,眼神就有些空濛。

  懷真見她說的正喜歡著,忽然停口,又看她是這個模樣,便猜到含煙此刻心中所想了,——自然是又想到了郭建儀。

  懷真因想含煙身子不好,再去想那些惆悵情事,豈不更添症候?因故意引她,道:「姐姐,你病了這許多日,皇上可來看過你麼?」

  含煙才回過神來,說道:「起先來過一兩回……」

  懷真道:「也不曾說什麼呢?」

  含煙垂頭,悄聲說道:「不過是叮囑我好生養身子罷了。」

  懷真想了會兒,道:「待會兒我去面聖,順便看看皇上的意思。」

  原來懷真心裡也覺得有些異樣:既然成帝如此寵愛含煙,且封了妃,既然她病了,就該十萬分傷心才是,如何竟弄得一拖再拖……難道成帝是這般信任淑妃,所以才全不管其他不成?

  含煙有心攔住懷真,生怕因事兒牽連她,然而卻又知道懷真貌雖柔弱,心裡卻是有主張的,只怕縱然勸住,她口頭答應,回頭仍舊如故。

  因此含煙只道:「你留神些看著,若皇上面上淡淡的,你就別提此事,可好?你萬萬答應我,不然……以後我就算死,也再不敢叫你進宮來了。」

  懷真見她如此發狠,只好答應了。

  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外頭聽說成帝去了禦書房,懷真知道這會子成帝要私下召見些朝臣……她不由亂想,其中是否有小唐在呢?然而有心前去,又不敢造次,於是仍按捺著罷了。

  又過兩刻鐘,才有小太監來,說道:「皇上知道唐三少奶奶在宮裡,叫傳過去相見呢。」

  當下正中下懷,懷真便叫含煙臥床休息片刻,自己便隨著小太監往禦書房而來。

  誰知來到禦書房外,還未進門,就聽到裡頭一陣笑語歡聲,懷真停了步子,小聲問那小內侍道:「是哪位大人還在裡面兒?」

  那小太監回道:「是淩駙馬爺跟公主在裡頭呢。」

  懷真頓時皺眉,誰知這會子早有人報她來了,裡頭成帝就叫宣。

  懷真見無可避免,只好邁步入內,上前見禮之後,抬頭看去,果然見淩絕跟清妍公主兩人在側,——清妍公主在前坐著,淩絕竟站在她身邊兒,楞眼一看,真真兒地郎才女貌,一對璧人。

  懷真略掃一眼,不去細看,便只垂眸朝上。

  卻聽成帝笑道:「昨日就聽說你進宮來了,只沒得閒見你……」

  因說了兩句閒話,懷真一一答了,成帝又道:「你自然是從良妃宮內而來,她的病可好些了?」

  懷真正要說此事,便謹慎說道:「雖有皇上關切,然而良妃娘娘身子仍是欠安,還須好生調理才是。」

  成帝點頭道:「她是病了有一段時候了,正好兒因清妍的婚事,朕無法分心,待會兒少不得過去看看。」

  懷真道:「有皇上疼愛,良妃娘娘的病該會好的快些,我先替姐姐多謝皇上。」

  成帝看了她片刻,笑道:「難得你待她這樣情厚。」

  這會子,清妍公主開口說道:「畢竟懷真跟良妃娘娘是堂姐妹呢,自跟別人不同。」

  成帝也笑了笑,清妍公主便又看向懷真,因道:「上回在淩府裡……怎麼三少奶奶竟然身子不適了?我聽說後,也很是牽念著呢,如今可大安了?」

  懷真道:「多謝公主,是吃多了兩杯酒,不勝酒力,還請恕罪。」

  清妍笑道:「我巴不得你無事最好,又何罪之有呢。」

  成帝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眼裡亦帶著笑意。

  忽地淩絕說道:「公主便是這樣仁慈良善,什麼事兒都放在心上,方才還說懷真同良妃娘娘是堂姐妹,故而她們情厚,叫我看,公主待懷真,也甚是情厚的很。」說話間,雙眸之中溫柔一片,竟只是看著清妍公主。

  懷真聞聽此話,不期然又望見他眼中溫柔神色,心中一震,淩絕這樣的眼神,她卻是熟悉的很……只不過很想當作什麼也不曾見罷了!

  懷真便只做無事,轉頭不看。

  這一刻,清妍公主跟淩絕四目相對,看起來倒很是郎情妾意。

  成帝大笑道:「果然是成了親了,故而什麼都也護著呢,朕倒是欣慰,淩侍讀,朕最疼的就是清妍了,有你照料她的終身,朕也心安。」

  淩絕忙躬身行禮,道:「能尚公主,才是臣莫大的福氣,自然要體恤天恩,稟懷皇上之心,隆重善待公主殿下……不叫她受一點兒委屈。」

  清妍已經羞得臉上通紅,便低了頭,輕聲含羞喚道:「淩郎……」

  懷真坐在旁邊,只當自己是泥胎木塑,無看,無聽,無覺……然而又怎生能夠?

  這會子在她旁邊的淩絕跟清妍公主,恍惚之中,竟像是前世的淩絕跟她……同樣是他溫柔款款,同樣是她羞赧情切。

  她恨不得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又想抓破或者打碎那所有……卻偏無濟於事,亦不能輕舉妄動。

  成帝卻仿佛很受用這般情形,面上始終帶笑,卻聽清妍又羞道:「淩郎……你莫叫父皇跟懷真笑我了……」

  成帝道:「誰又會笑你呢?年少夫妻,本就該如此恩愛。可惜唐愛卿今日不在,不然的話……看著你們兩對兒,朕才真真兒高興呢,這可是朕成全的你們,偏都是神仙眷侶,天底下也再難另尋出一樣的來了。」

  淩絕聽了「唐愛卿」三字,臉上的笑才一僵,卻又極快恢復如常。

  懷真本想再細說含煙之事,不料淩絕跟清妍在此,因此反倒不好開口了,如此又應酬了兩句,便藉口要回去探望含煙,便告退出來了。

  懷真出了禦書房後,因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便腳步匆匆往含煙宮中而行。

  才走到半路,就見一個宮女迎面來到,言說是淑妃娘娘在御花園中,請她過去。

  當下懷真便隨著前往,進了花園,遙遙地看見淑妃人在花叢之中,仿佛正癡癡看花兒似的。

  雖然淑妃的年紀頗大了,但保養得極出色,如今花面交融,看來竟只有三四十歲一般,可見她年輕時候,必然更是美貌絕倫,用傾國傾城來形容亦不為過。

  淑妃遠遠地看見懷真來到,便直起身子,凝眸看她,——卻見懷真一步步自花叢中走上前來,就仿佛記憶中那人也又自緩步踱上前來,向著她含笑凝睇,行禮道:「姐姐大安了……」

  雖日色正好,淑妃卻覺得渾身毛骨悚然……

  此一刻,竟有種難分是幻境還是真實之感,忙定了定神,才發現是懷真站在跟前兒,正給她見了禮。

  淑妃暗中鎮定,才在臉上露出一個笑來,道:「你自禦書房來?」

  懷真道:「是。不知娘娘傳臣婦前來,有何要事?」

  借著明媚的日色,淑妃又看懷真的容貌,越看,越覺得驚心,此前她為何竟沒發覺?只是昨日裡……懷真驀地挺身而出,擋住含煙,那似曾相識的舉止,柔中帶剛的決絕氣息,驀地把她心中遺忘的那一幕給點醒了……

  幸而……如今仿佛不晚。

  淑妃便笑道:「你可對皇上提了,良妃的病了?」

  懷真見她出口便問這個,就道:「因皇上問,我便回了一句。」

  淑妃笑了笑,移開目光,垂眸看向身邊兒一朵大月季,口中道:「皇上必然是說……以後會去看望良妃,本宮說的對麼?」

  懷真微微蹙眉,不知她這話是何意思,莫非又是暗帶要脅?

  懷真尚未回答,淑妃卻望著她,又笑起來,竟柔聲說道:「傻丫頭,你當如何?在這宮內,要想活下去,可不僅僅是靠皇上的心意呢。何況……君心似海,你又怎能摸得清皇上心中究竟在想什麼?」

  懷真聽著這一番話,便道:「娘娘的意思,臣婦如何不懂的?」

  淑妃抬眸,眸色迷離,道:「本宮知道你這丫頭聰慧,本以為你也似良妃一樣,是個膽小怕事的,不料竟是小看了你,然而你畢竟年輕不懂,你真當……本宮所做之事,皇上一點兒也不知道的?」

  懷真聞言,猶如晴天霹靂,當下也看向淑妃雙眸,問道:「淑妃娘娘……你……究竟何意?」

  淑妃向著她嫣然一笑,笑容裡竟猶有嫵媚之意,只眼角的一絲魚尾,依稀出賣了她的年紀。

  淑妃歎道:「傻孩子,皇上再怎麼英明,也不過是個男人,男子薄情,卻多自私,但凡是至愛心喜的東西,便想抓在手裡……至死不罷,這道理,你又怎會懂得?」

  懷真果然聞所未聞。

  淑妃說到最後,塗著蔻丹的手指一動,便將一朵開的正好兒的月季折斷,放在鼻端嗅了一嗅,右手一提,便把那花瓣兒一片一片地往下扯……

  頓時飛紅自眼前亂舞出去,懷真定定看著,無端竟覺著淑妃並不是在撕扯花瓣兒,而是一個活鮮的生命,被她揪扯著,發出無聲痛苦的呻吟,卻難敵香消玉殞之命數。

  懷真驚心動魄,隱約明白了淑妃話中的意思,卻又不敢去信,眼睜睜見她蹂躪那朵花,竟生不忍之心,便出聲說道:「若是真心至愛,就該好生保護珍惜,毀了又是什麼意思?」

  淑妃的手勢一停,望著手中凋零的花兒,定定說道:「新人如花雖可寵,故人似玉由來重,花性飄揚不自持,還見新人有故時……你不覺著麼?唯有一死,才能永無變故,永不必背叛,長長久久地……全那忠貞兩悅之情?」

  懷真聽著這話,只覺得大有深意,然而如今倒不是追究其他的時候,懷真把心一橫,便道:「娘娘,我不信……皇上竟會生出害良妃之意,只不過因你的私心,皇上縱然知道,也未曾發聲罷了,娘娘若因此就覺著奉命而行,只怕大錯特錯了。我雖是區區一介臣女臣婦,卻也知道善惡,娘娘此舉,大幹天和,只怕……」

  淑妃原本還意態消閒,聽懷真說到這裡,嘴角便抽搐起來,眼神也逐漸銳利,竟死死地盯著懷真。

  懷真見她如此,竟又仿佛是昨兒在含煙宮內那情形,心中越發詫異,卻仍繼續說道:「良妃從來與人為善,不曾起過任何爭寵之心或其他惡念,還請娘娘高抬貴手。」

  淑妃忽地笑了兩聲,笑聲十分古怪,盯著懷真道:「不然呢?」

  懷真靜靜垂眸,道:「我並不敢怎麼樣。只是,倘若真的是那無法開解之處,不管如何,到底要給含煙姐姐討個公道。」

  淑妃仰頭大笑起來,忽然伸手,飛快地把那朵花揉扯的粉碎,月季上有刺,紮破了淑妃的手,鮮紅的血流出來,她竟不覺得疼似的,只是仍死盯著懷真,道:「果然是一模一樣……一樣惹人厭的性情……一樣令人憎恨的……」口吻竟極為可怖。

  懷真見她仿佛發狂一般,越發驚心,便問道:「娘娘在說什麼?和誰一模一樣?」

  淑妃還未答話,忽然她一個貼身宮女走前幾步,道:「娘娘,平靖夫人來見皇上,聽聞唐三少奶奶在,特叫她去說話兒。」

  淑妃聞聽此話,這才斂了狂態,眼睛一動,道:「哦?這樣巧?」

  那宮女後退出去,淑妃盯了懷真片刻,忽地又柔聲說道:「好罷,左右咱們都說完了,懷真……懷真……真真兒的是個好名字,你的性情仁善,又這樣敢為,本宮很喜歡……以後你再進宮來,咱們必然要再多多親近才是。」

  懷真見她忽然這樣溫柔起來,卻頓覺不寒而慄。

  淑妃又道:「你放心罷了,至於良妃……我會放她一馬,就當是……送給你的見面兒禮如何?你可喜歡?」

  懷真見她目光上下移動,把自己又看了個遍,她掩住心中驚跳之意,竭力平靜答道:「若當真如此,懷真必真心感激娘娘。」

  淑妃「嗯」了聲,淡淡道:「你去罷,別叫平靖夫人久等……她跟你……可是極有緣法兒的呢。」

  懷真深吸一口氣,果然屈膝行禮,便退後兩步,隨著宮女們去了。

  淑妃在後,始終死死地盯著懷真背影,良久,便又低低地笑了起來。

  且說懷真自去見平靖夫人,因乍然見到淑妃這幅面貌……心也忍不住驚跳,這才明白含煙因何竟見過她之後就病了,若說是嚇病,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淑妃所說……成帝也知情的那話,到底是真是假?懷真寧肯不去相信,不然的話,這宮廷,當真是忒冷酷殘忍了。

  懷真本以為平靖夫人在禦書房,不料走到半路,就見一隊人遙遙而來,當中一位,手拄著龍頭拐杖,皓首慈顏,正是平靖夫人。

  懷真見了平靖夫人,心中那股子不安之意才消散了,滿心喜悅,忙跑上前去,也不顧行禮,就抱著平靖夫人手臂,道:「太姑奶奶怎麼這會子進宮來了?」

  平靖夫人低頭看著她,見她臉色略白一些,然而神情卻是如常,才放了心,因笑道:「我正有事兒,就來了一遭兒……你方才去哪裡了?」

  懷真道:「淑妃娘娘找我說話,因說了會子。」

  平靖夫人眉峰一皺,卻又笑道:「跟你說什麼了?」

  懷真哪裡能把那些不經之談跟平靖夫人說,便只道:「不過是些閒話……」

  平靖夫人點了點頭,也並不追問,只說道:「我方才見過了皇上,正想要回去,你且隨我出宮罷了。」

  懷真詫異,有些為難,便說:「我、我還要去見含煙姐姐呢。」

  平靖夫人滿眼慈愛之意,望著她笑道:「不必去見了,我派了個人去跟她說了……嗯……我知道你關心她,也把我身邊兒的一個丫頭撥給她使喚了,你可放心了罷?」

  懷真又驚又喜,失聲叫道:「您老人家……」當下抱緊平靖夫人的手臂,喜歡的無法形容,只道:「這真真兒是好極了!」

  原來懷真知道,平靖夫人身邊兒的,一個個都是出類拔萃的,有的甚至能文能武,又機智能為,她正愁含煙身邊沒有頂用的人,如今平靖夫人開口撥人,只怕有了她的人照顧,含煙不至於會再生他事。

  懷真大喜過望,竟忘了此刻還在宮中,只抱著不停撒嬌。

  平靖夫人見她滿面喜歡,又膩著自己……心中自也分外高興,便道:「這丫頭,竟這般開心麼?既然放了心,可就隨我出去了呢?」

  懷真此刻,無有不從,立刻點頭道:「好好好,您老讓我做什麼我都也願意的。」

  平靖夫人大笑,抬手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道:「這毛丫頭!成了親了,還是這般愛撒嬌,又愛說小孩兒話,然而我就是喜歡你這樣兒。」

  懷真嘿嘿一笑,攙著平靖夫人的手臂,一老一小地,便往宮外而去。

  一直等兩個人的身影走遠,於皇宮的禦書房門口,白玉欄杆內,成帝目送那兩道人影,見她們相依相偎的,身影逐漸消失宮門口,成帝不由笑了笑,喃喃道:「老九,你覺著……這樣是不是很好的?」

  成帝身邊兒的,自然便是楊九公了,打從方才懷真抱著平靖夫人撒嬌的時候,他就隨著成帝默默地在看,此刻便也含笑點頭道:「果然是……天倫之樂呢。」

  這「天倫之樂」四字,卻是猶豫了一陣兒,才說出來的。

  成帝聽在耳中,眼中掠過一道異色,半晌,才也垂了眸子,道:「是啊……是啊……何等的……」歎了一句,卻終究未曾說完,只是默默地轉過身去,扶著楊九公的手重回殿中。

  那素來軒昂不可一世的魁偉帝王身影,也見了老者的傴僂跟幾分落寞了。

  且說懷真隨著平靖夫人出了宮門,卻見平靖夫人是乘轎而來,懷真因心裡高興,便仍是抱著平靖夫人的胳膊,笑吟吟道:「我跟您老人家去府上可好?」

  平靖夫人笑著看她,道:「你改日再去罷,今兒你先回你們家去,就上那輛車罷。過兩日再去我家裡。」

  懷真覺著意外,卻也只好答應,就相送平靖夫人上轎,等她起轎離開,懷真才自去了那馬車旁邊兒。

  吉祥等也要隨著上車,卻給攔下,只另乘後面的馬車罷了。

  懷真也沒在意,上了車,誰知才推開車廂,就被人握住手臂,輕輕一拉。

  雖是只用了三分力氣,卻已經叫懷真身不由己……當下便忽地飛撲入內,就給那人抱了個滿懷。

  懷真懵頭懵腦,正自驚訝,定神一看,卻見眼前之人如此熟悉的星眸劍眉,正是小唐。

  懷真才放心,因道:「唐叔叔,你做什麼?嚇了我一跳!」

  小唐卻不言語,只是死死地摟著她,懷真掙扎著要坐起來,忽地想到平靖夫人,便奇道:「咦……這麼說,你是跟太姑奶奶一塊兒進宮來的?你如何不露面,卻藏在這裡呢?」

  懷真說著,便覺著有趣兒,因又笑起來。

  小唐卻仍是一言不發,只是盯著她看。

  懷真正笑著,忽然覺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便慢慢地斂了笑容,仔細看他,問道:「你怎麼了?為何這樣看著我?不認得了不成?」說話間,就舉手,在他跟前兒晃了晃。

  小唐緩緩地吸了口氣,一手摟著懷真不放,一邊兒探臂入懷中,便摸出了一物,徐徐在她跟前兒攤開手掌。

  懷真垂眸,頓時看清他掌心所托之物,卻兀自不可置信,叫道:「你如何亂動我的東西?」

  原來此刻在小唐手中的,竟是那一支她藏在櫃子裡的宮闕美人金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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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49:57 |只看該作者
☆、第 215 章

  話說懷真隨著平靖夫人出宮,本以為平靖夫人這樣急著就走,是想帶她回府自在相處,誰知平靖夫人竟只叫她自上馬車,自個兒卻乘轎離去。

  懷真目送轎子離開,疑惑之餘,心中也有個閃念:平靖夫人這遭兒進宮,卻好像是特為了帶她出來的?

  然而未及細想,上了車後,被人一把拉入,又看小唐手中拿著那美人金釵,懷真才悚然而驚,忙問小唐:「你為何亂動我的東西?」

  自打懷真上車,小唐始終都沒說一個字兒,只是盯著她看,一直到聽懷真說了這句,驀然間,小唐的眉微微皺起,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線,系在他的心頭,扯得一陣陣隱隱地抽痛。

  懷真見他自始至終都不做聲,便伸手在他胸口打了幾下,氣道:「你答應過我……不許亂翻的。」說話間,便也皺起眉來,賭氣就把那金釵抓了回來,又白了小唐一眼,心中很是氣惱。

  小唐任由她把金釵拿了過去,手上竟也一松,只是抬起右手,長指在眉心揉了揉……將身子往車壁上靠了靠,雙眸微閉,無聲地歎了口氣,神情卻仿佛飲了一盞苦酒,那艱澀之意,良久不散。

  懷真趁機坐後了些,低頭先仔細瞧了金釵一會子,見好端端地,便舉起袖子擦了擦,小心地要放進懷中去,動作間,又看了小唐數眼。

  懷真見他總不言語,情形十分反常,懷真不免有些疑惑,然而她心頭氣惱未退,便不去理會他,只是垂頭暗惱。

  馬車顛顛將行,忽地聽到外頭有人說道:「淩駙馬跟公主要回府了?」

  懷真一怔,就聽到外頭淩絕的聲音道:「正是的。咦,這是誰家的馬車?」

  那內侍笑道:「是唐府來接三少奶奶的。」

  淩絕便「哦」了聲,道:「方才平靖夫人不是帶著三少奶奶出宮的麼?如何沒一塊兒去?」

  內侍道:「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

  懷真一聲也不言語,只是微微地擰眉聽著,正在此刻,卻聽小唐沉聲喝道:「還不走麼?」

  這會子馬車正調了頭過來,身後吉祥等人也都登了車,車夫聞言,忙揚鞭喝了一聲,馬車便往前疾馳出去。

  懷真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卻是小唐探臂過來,將她攔腰一抱,重又緊緊地擁到懷中去。

  此刻,就聽外頭那內侍笑道:「聽來像是唐大人的聲音,原來是唐大人惦念嬌妻,親自來接了,真真兒地鶼鰈情深……」

  此刻離得遠了,也並沒聽見淩絕再說什麼。

  懷真收回思緒,抬頭看向小唐,卻見他如墨畫的濃眉微揚,仍是盯著她看。

  懷真不由推他一把,仍想自個兒坐開去,不料小唐死扣著她不放,懷真便去輕打他的手臂,口中道:「放開我。」

  小唐知道她心裡惱的是什麼……然而她心頭的惱怒跟他此刻的驚心比起來,卻不過是滄海一粟,小唐苦笑一聲,道:「懷真,你乖些,讓我好好地抱一會兒。」

  懷真一怔,聽他的聲音沉重遲緩,仿佛千鈞重似的,手上不由一停,因回頭仰首瞧了他一眼,越發覺得他今兒行至古怪……

  然而想到他到底並沒有恪守誓言,竟偷偷看自己的東西,懷真便又哼了聲,道:「唐叔叔素來君子,如何答應我的,又不作數?」

  小唐聽著她清麗的聲音,勉強壓下心中駭然之意,道:「我並沒有亂翻你的東西……你若不信,回頭進了府,你自問丫鬟們就知道。」

  懷真詫異,道:「什麼意思?不是你動的?」

  小唐垂眸看她一眼,望著她澄澈無塵的雙眸,心中竟又一痛,便又把她抱緊了些,道:「我答應過你不會亂動,自然會信守諾言……橫豎回去問過恭喜,你就明白了。」

  懷真想了想,覺著小唐不至於在這點兒上刻意說謊,便消了些氣,又道:「我回去是要仔細問的,你可別扯謊瞞我。」

  小唐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懷真因得了他這一句,心下那氣惱也慢慢地散了,因想此刻若只管怪罪惱恨起他來,回頭真的跟他無關,豈不是錯怪了?

  懷真便回心轉意,才又笑著問道:「你如何親自過來了?當真是跟太姑奶奶一塊兒來的?如何你不進宮去呢?」

  小唐聽她問了這許多話,心頭卻茫茫然的,只好說道:「我……不放心你……所以請了姑奶奶,把你帶出宮來。」

  他的聲音甚低,底下壓著一股子不安,懷真見他仿佛神不守舍似的,心中一動,想道:「我不過是在宮內住了一夜,唐叔叔就這樣擔心起來了,他素來穩重幹練的,竟為了我這樣……」

  懷真心裡甜甜地,很是受用,便揚首笑道:「我不是好端端的麼?又不會有人吃了我,你這麼大的人了,竟怕這個。」

  懷真說著,便又掩口笑了起來,雙眸微光影動,盈盈都是喜悅。

  小唐心中卻似悲喜交加,越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見她如斯狡黠歡喜地笑著,全然不知他心中驚跳之意,小唐索性把心底的話都掩住了,一邊兒擁著懷真,一邊兒便低頭過去,竟驀地吻住了她的唇。

  懷真正笑著,忽地便被堵住了嘴,迫不得已仰著頭,被他從後深吻良久,一時魂魄幽幽,心跳加快,也便忘了說笑。

  車輪發出轆轆之聲,車廂之內卻是細喘微微,懷真雖有些慣了,然而畢竟在馬車上……卻是頭一遭,不免羞窘,因竭力試著推了兩下。

  許久,小唐才將懷真放開,垂眸看去,卻見她的臉上已經是薄暈了桃花,唇色越發嫣然。

  小唐呼吸未定,斂了思緒,因盯了她片刻,便先將她放開,到了車廂邊上,對外吩咐道:「出城。」

  外頭小廝跟車夫領命,便在前面路口拐了個彎。

  懷真聽他說出城,更是詫異,便問:「不是回府麼?出城是有何事?」

  小唐複回到她身邊,又把她抱過來,攏在懷中。略把腦中思緒整理了一番,便問道:「懷真,這給你金釵的故人,究竟是誰?」

  懷真見他提起此事……畢竟曾答應過竹先生,不會把金釵示人的,雖然小唐說不是他自個兒翻看的,但畢竟也是破了誓了。

  懷真有心不答,便握著自己的衣帶把玩,一邊兒說:「你問這個做什麼?」

  小唐凝眸看她,道:「你乖一些,我有正經事……你實話同我說,到底是誰?」

  懷真起初只以為他是好奇,聽了這話,才又轉頭看了他一會兒,見小唐眼底一片正色肅然,懷真想了會子,便不再玩那衣帶,心竟有些驚跳起來。

  小唐見她猶豫,卻並不緊著催逼,只是越發把聲音放得緩和,問道:「到底是誰給你的?說給我好麼?」

  懷真聽了這聲音,如春風帶暖似的,竟能撫慰人心,懷真便低下頭去,小聲說道:「我同你說……你可別告訴其他人。」

  小唐輕輕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難道還不信我?」

  懷真咬了咬唇,才說道:「其實,並不是他親自給我的,這原本……也是我自個兒猜的……」

  當下,懷真就把竹先生過府送了這釵子給她,卻只說是故人相贈,並沒說那人姓名的事兒,通跟小唐說了一遍。

  懷真說罷,便又道:「當時竹先生很是為林伯伯感歎,又念了那什麼‘狂儒醉劍鐵八卦’的話……偏巧那日落雨的時候,林伯伯來探望我跟父親,也曾無意中念了這一句……我便猜,送我金釵的必然是林伯伯了……只不知道究竟對不對?」

  這事懷真不曾對任何人說過,如今既然對小唐說了,便想借他之能為,也為自己判斷一番。

  小唐聽罷這一番話,笑了笑,笑容之中卻有澀然難釋之意,道:「你……你猜的果然沒有錯,必然是恩師……是他給你的了。」

  懷真聽他也如此說,才算解了這疑題,便動了動,又從懷中掏出那釵子,因舉在眼前看了片刻,卻看不出什麼端倪,就問道:「林伯伯無端端送我這個做什麼?你可知道?」

  小唐雖聽了她的解說,然而心中卻絲毫沒有輕快一些,反而越發沉甸甸地。

  如今聽懷真又如此相問,那心更像是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痛的非常,手上不由地把她抱的更緊了些。

  在兩人眼前,是那支精緻華美,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宮闕樓閣美人兒金釵,懷真雖進過皇宮,卻並不曾去過德妃曾住的永福宮,因此不知道這金釵上的樓閣宮闕,乃是按照永福宮的建築所制,而在那樓臺之側的美人兒,雖然極小,然而依稀能看出秀美容貌……

  小唐看得驚心動魄,心潮翻湧,竭力把聲音放得平靜,道:「乖,既然是鄭重送你的,且好生收起來,別……別叫人再看見。」

  懷真便噗嗤一笑,回頭看他一眼,道:「我原本不也是這樣說的?偏又給你看見了,哼。」說著,果然又要放進懷中。

  不料小唐握住懷真的手,思忖著說道:「你這丫頭……放東西放得不妥當,以後若再給人看見……就不好了,你且給我,我給你藏起來,保管不會再叫人看見。」

  懷真歪頭問道:「當真?」

  小唐道:「你信我,就給我。」

  懷真眨了眨眼,便道:「那你給我好生收藏起來也罷了,橫豎林伯伯是你的恩師,叫你收著,他必然也是放心的。」說著,忍不住又抿嘴兒笑了。

  小唐見她笑得天真無邪,心中之痛,難以言說,忙收住心緒,把那釵子接了過去,自個兒放在懷中。

  馬車緩緩而行,懷真便靠在小唐懷中,因又揚首問道:「無端端出城做什麼?」

  小唐察覺她吐氣如蘭,只是靜靜抱著她,俯身靠在她的肩頸處,嗅著她身上香氣,一瞬間,思緒翻飛。

  當第一眼看見這匣子裡的東西竟是這一支釵的時候,小唐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其驚心動魄,無法言說。

  他畢生都沒有這樣毛骨悚然過,就算在沙羅國生死一剎,面對大日王數十萬宛若魔將似的大軍,都尚且凜然無懼。

  仔細想想,上一次有這樣毛髮倒豎似的感覺……卻是在那一個雨夜,聽說她被金飛鼠擄走之後。

  他這一輩子所有的驚悸恐懼……竟都在她身上了,偏她不知。

  然而……又怎能叫她知……那些不堪的內情跟真相……

  懷真是不知道這美人兒金釵來歷的,但是小唐卻知道。

  而以懷真的年紀,更加從未聽聞「德妃」之事,一來是皇家秘事,二來時隔遙遠,就連小唐跟熙王,也不過是零星聽聞罷了。

  當初因懷真被金飛鼠所擄走,事後雖有驚無險救了出來,但是小唐一直暗中追查到底金飛鼠是因何越獄的。

  由此,便查到三公主從宮中偷盜昔日德妃所御用的宮闕樓閣美人金釵放在駙馬府中……後來又被金飛鼠偷走之事。

  種種詳細,讓小唐斷定,金飛鼠越獄,必然跟「德妃」兩字脫不了干係。

  當時小唐跟熙王兩人甚至斷言:只要找到了那樓閣美人兒金釵,就會找到指揮金飛鼠的幕後真凶。

  換句話說:那金釵在何人手中,那人,就是相助金飛鼠越獄,又指使他擄走懷真的凶頑。

  小唐同熙王也曾想過,能把金飛鼠越獄之事抹平的天衣無縫的人,必然是個非常之人,恐怕是朝中權貴一流。

  他們甚至懷疑到肅王及內宮諸人的身上……

  但卻從未懷疑到……這個人。

  後來,此事一直如泥牛入海,毫無蹤跡。

  一直到林沉舟服毒身亡,然後一系列……太子倒臺……

  小唐把林沉舟留給他的臨終遺書看了許多遍,其他的倒也清楚,但他總是想不明白,何以林沉舟會特意提到懷真,甚至說「吾虧欠她極多,幸而一死,略可洗清些罪過」。

  一直到他看見懷真藏著的這支金釵……就像是有人一把將擋在眼前的一面窗紗撕開,讓他看到裡頭那至為難堪的驚心猙獰真相。

  原來一切,都是恩師所為……相助金飛鼠越獄,取得美人金釵在手,叫金飛鼠擄走懷真……

  那一夜小唐為了找尋懷真,不惜翻遍九城,是他一力攔住,指路讓自己出城,到底是為了挽救自己的官聲,還是有恃無恐覺著懷真必死,還是良心發現讓自己前往救贖……

  小唐不得而知。

  至於他為何要對懷真動手,小唐暗也想過,有一個理由,或許如熙王曾擔憂過的,必然是林沉舟早就窺知了他對懷真的心意,身為國之重臣,為情所迷,自然是大不智之舉,當時小唐不惜一切動用九城之兵來尋懷真,就是一個極壞的例子。

  至於另一個理由……大概……是為了明慧。

  身為一個愛女如命的父親,小唐是林沉舟為明慧所選的最佳之人,自然也要為明慧除掉所有威脅,不管是懷真的存在也好,或者其他……

  小唐卻已無法深究。

  其實讓太子倒臺的法子不是沒有其他,但因自個兒差點犯下彌天大錯,所以林沉舟才不惜選最慘烈的一種法子,一來跟太子共歸於盡,二來……是為了向懷真贖罪。

  小唐想著那所有,越是相通,越覺難過跟難堪,心底竟難以分清是何滋味,眼圈卻已不由地隱隱發紅。

  然而這一支金釵所牽扯的,以上已經隨著林沉舟的去世而入土為安……可以不提。

  令小唐無法安心甚至越發驚心的……是林沉舟把金釵交付懷真的舉止。

  ——這舉止究竟意味著什麼。

  這才是所有之中,至關重要的。

  林沉舟的城府至深,直到他死後這許久,小唐才能窺知一二。

  這一支金釵對林沉舟來說自然是意義非凡,所以才不惜「知法犯法」,破格一切,救出金飛鼠,只為了得到這德妃的遺物。

  這自然是因他跟德妃昔日的糾葛之深……然而他費盡心機所得的東西,最後竟托竹先生交給了懷真。

  且說是:故人相贈。

  何為:故人?

  倘若……小唐所知道的只有這一點線索,那倒也罷了,事情可以解釋為林沉舟是為贖罪,所以送這貴重禮物給懷真而已。

  若事情能如此簡單,該當多好。

  直到此刻,小唐才恨自己為何偏行事居先,故而知道的事竟那樣多……他寧肯選擇一無所知。

  此刻,也不至於如此驚心。

  只因當時應蘭風一家上京時候,林沉舟提醒他肅王的行徑,所以他派人去護著應蘭風,不料人到時候,才發現殺手已反被殺。

  那時候才知道,有一個大內高手在應蘭風身邊兒,只是不知那是何人罷了……

  直到應蘭風被派到那邊兒,那會兒,小唐因擔心他南行坎坷,才特意放了張瑉跟隨護佑。

  誰知張瑉卻發現了招財叔的異常舉止。

  後來小唐從沙羅國回來,得知在林沉舟冒雨前往應公府之前的一日,招財叔曾失去蹤跡。

  後來想想,必然是他去了林府,同林沉舟說了什麼。所以林沉舟才會一反常態,親去探望應蘭風跟懷真。

  招財叔的身份跟大內相關,林沉舟取得了德妃遺物,而竹先生念:狂儒,醉劍,鐵八卦。

  林沉舟年輕之時,壯懷激烈,書生意氣,素有「狂儒」之稱。

  後來年紀漸高,以心齋自名,舉止收斂,加上位高權重,昔日稱呼,才隨之湮滅,不為人知。

  「鐵八卦」是誰,昭然若揭,除了竹先生再無旁人。

  那剩下的醉劍,竟已經不用說了。

  如此,一步步地推理過來,林沉舟把德妃的遺物給了懷真,難道……只是一個巧合?

  小唐從來不信巧合,更不信恩師臨死所托竹先生做的,竟會沒有任何深意。

  然而……一想到此事若揭露,會有如何後果,小唐寧肯自己並不清楚這所有。

  懷真……還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公府之女,是他無可挑剔的小嬌妻,而不是什麼……

  這塵世間有許多兇險之事,然而涉及皇權之爭,卻是所有兇險中最險惡難測的一種。

  廢太子之事仍未停息……下一個會是誰?就算是小唐也不能斷定。

  生平第一次,小唐之心,生出一種懼意。

  懼,是因為怕失去。

  恍惚之中,小唐垂眸,卻見懷真靠在懷中,雙眸合著,竟是恬恬靜靜地睡著了。

  她昨兒在宮內裝了大半日的厲害,又陪著含煙,說了許久的話,又去面聖,應付淑妃。……加上夜間也睡得不安穩……如今靠在小唐懷中,卻仿佛倦鳥歸巢似的,因不見他說話,她便抓著他的衣袖,索性安心睡了過去。

  小唐定定看著懷真的睡容,看了許久,心中那股驚濤駭浪之意才逐漸平緩止息,目光中的湧動也緩緩消退。

  只為了她此刻無邪甜美的睡容,他甘願賭上一切,做盡所有……也要好好地守護住她。

  如他所說過的: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地方已到,馬車緩緩停下,懷真長睫一抖,略睜開雙眸,迷離目光所見,是小唐溫柔凝視的眼神。

  懷真不由笑道:「今兒唐叔叔好生古怪,總是盯著我看,到底是怎麼樣?」

  小唐俯首,在櫻唇上輕輕一吻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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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50:12 |只看該作者
☆、第 216 章

  且說馬車停了,懷真推開小唐,因問:「究竟是到哪裡了?」

  小唐也不答話,只是起身出了馬車,又回身招呼她過來。懷真挪到了車廂邊兒上,卻被他輕輕擁住,到底抱著下了車。

  因有人在,懷真未免含羞,定了定神,才抬頭看去,卻見眼前是一座寺廟,黃牆灰瓦,竟是昔日自己常來的玉佛寺。

  懷真睜大雙眸,怔道:「原來是來這兒了?」

  原來,在小唐送應玉去沙羅國後,懷真便每月來此,禱告祈念,風雨無阻,自打小唐平安回來之後,也曾來還了願……再往後,卻因事情繁多焦心等……便不常來了。

  懷真詫異,就又望小唐,小唐向著她一笑,把個披風抖開,給她加在身上,微微攏著肩頭,往裡而去。

  那寺廟的主持早聽聞了消息,親自迎了出來,小唐笑道:「不必勞煩了,今兒不是特意來的,只是陪著內子過來走一趟。」當下,只叫把些閒雜人等都摒退了,不叫來打擾,也就罷了,那主持便依言領命。

  等眾人都退了後,偌大一座寺廟,便越發靜靜了,小唐偕同懷真往內去,邊走邊問道:「昔日你來的時候,都對佛爺說什麼呢?」

  懷真四處看了會子,聞言,便笑而不語。

  小唐覷著神情,道:「如何不說?難道不便告訴我?」

  懷真道:「有什麼不便的……我不愛說就是了。倒是你,今兒為何特意又跑來這裡了呢?」

  小唐素來公務繁忙,分身不暇,加上他是個本心堅固、靈台清明之人,自然頂天立地、神敬鬼怕的,因此自打出生以來,除了一些年節應酬等,竟極少進寺參廟的,然而今日因乍然見了那股金釵,實在是渾然失措,才起了念,想來此地拜一拜佛。

  這話,自然是不能跟懷真說的。

  因此小唐只道:「我雖不知你向著佛祖拜的是什麼,然而卻也猜到,此中必然有我。如今又得了你為妻,倒也該過來向著佛祖道一聲謝呢。」

  懷真聽他竟然猜到,偏又是這樣篤定堅決的,便忍不住莞爾,竟說道:「好大臉面,怎麼就這樣堅信說有你呢?你又不是我心裡的蟲兒。」

  小唐滿眼的笑,道:「你敢說……沒有我?」

  懷真被他看著,臉上不由有些紅,因轉開頭去,哼了聲,也不搭腔。

  小唐早就猜到,見她不語,更加明白,就道:「我常說你口是心非,還不認呢?」

  兩個人進了大殿,卻見裡頭香火繚繞,供著各色的香花寶燭,寶林金幡,中間一尊極大的玉佛,消散灑脫地橫臥著,眉眼彎彎帶笑,自是一副莊嚴肅穆、令人肅然起膜拜之心的無上法相。

  小唐定睛看了會子,竟幽幽地歎了口氣。

  卻見懷真此刻到了佛前,已經近前一步,在鋪墊上跪了,合掌祈念。

  懷真垂眸斂言,卻只在心頭默念,——昔日小唐在沙羅之時,懷真每月前來,每次都求三個願望,第一個,便是要小唐平安歸來;第二,務必求家人平安;第三,才是佛祖垂憐,別叫她嫁給淩絕。

  到如今,三條竟是都應驗了……懷真雖來還過願,此刻忍不住又滿懷感激,重又在心底念了一回佛。

  懷真跪著祈禱之時,小唐的目光從玉佛上,看到她的面上,見她眉目恬然,玉容隱隱生輝,這樣窈然跪拜,垂眸合掌,顯得寂靜歡喜,此刻香煙彌漫,侵繞在周身,雖近在咫尺,卻竟似遙不可及一般。

  小唐看了會子,驀地心跳,便舉步走到懷真身旁,抬頭看著眼前臥佛,過了片刻,便也緩緩跪在蒲團上,同樣合起掌來。

  這一跪,卻是破天荒地頭一遭兒。

  小唐從未似今日這樣虔誠禮佛,滋味竟是難以形容,只覺得心頭空落落地……閉眸默念了片刻,因看不見懷真,漸漸竟覺得她不在身邊兒了,一時平添了幾分張惶。

  正欲睜開眼睛,忽聞梵唱陣陣,從後殿傳出,雖聽不懂是念的什麼,卻平和安穩,唱了片刻,隱隱一聲鐘磬之聲,清亮警醒。

  小唐驀地睜開眼睛,卻見懷真仍好端端地跪在旁邊,唇角微挑,正含笑凝眸看他,雙眸黑白分明,澄澈安寧。

  小唐定睛看了會子,也望著她,此刻才又在面上露出三分笑意。

  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又都是跪著……懷真忽地輕聲說道:「你瞧我們兩個,像是什麼?」

  小唐何等通透,何況此刻,天時地利人和的,竟同懷真有些心有靈犀,頓時便明白她的意思。

  小唐低聲說道:「像不像是拜天地的情形?」

  懷真本是問了一句,沒料到他會一猜就著,頓時紅了臉。

  小唐又道:「上回夫妻交拜的時候,你還沒來得及拜,就撲到我懷裡來了,這會子在佛祖跟前兒,要不要再拜一回?」

  懷真見他更是如此,哪裡受得了,便笑道:「胡鬧,我一句話罷了,引得你說這許多,佛祖跟前兒呢。」說著,便站起身來。

  小唐也隨著起身,因又朝上禮拜,口中念道:「求佛祖保佑,成全我方才所祈願的,改日必會前來,再多添香油錢。」

  懷真在旁聽著,又是笑,又忍不住問道:「你向佛祖求的什麼?」

  小唐便道:「你先把你求的同我說了,我才也告訴你呢。」

  懷真垂頭道:「小氣,我不問了就是。」

  兩個人說了兩句,小唐因身上沒帶銀兩,便吩咐家人回頭送二百兩銀子過來做香油錢,那主持畢恭畢敬地,又親自送兩人出了寺廟。

  小唐才抱了懷真上車,自回唐府去了。

  此後,懷真因惦記含煙,幾度想要進宮再看一看,小唐卻每每攔阻,說是早派人去打聽了,又說良妃娘娘無礙,身子也漸漸好了。

  小唐見懷真不大信,特意就把夏太醫叫了來,讓他跟懷真親說了一遍,果然跟小唐所說差不多。

  懷真聽夏太醫親口許諾,又打包票,才放心下來,因問小唐為何不叫她進宮去,小唐道:「良妃如今本就受寵的很,又加上你父親在工部做的很好,郭侍郎也很出色,所以眾人都知道這兩層關係,又加上姑奶奶親送了個侍女給她,一時倒是樹大招風了,倘若你再經常進去看她……只怕反會招惹的眾人眼熱,又說出別的話來。她既然如此好了,你何必去錦上添花的呢?」

  懷真本是擔心含煙不好,才想去探望的,如今聽小唐跟夏太醫都說無礙,又聽到「錦上添花」四個字,便道:「既然這樣,那我不去也使得。」

  因又想到上回淑妃是那個情形,倒的確有些可怕,就歎道:「唉,我原本不懂,以為皇宮就是皇宮,花團錦簇的罷了,這會兒才知道……」

  小唐聽著異樣,就問道:「知道什麼?」

  懷真收聲,低低道:「沒什麼……就是見含煙姐姐先前是那個樣子,有些覺著怪可憐兒的,可見宮裡也不是什麼好去處。」

  小唐若有所思地笑道:「你明白這個就好了,既然知道不是個好去處,以後便少去,可記住了?」

  懷真竟乖乖地點頭道:「知道了。」

  如此,幾場秋風之後,又下了一場雪,漸漸地到了年底,各家各府又開始忙碌起來。

  宮內又有消息出來,原來皇上開恩,許後妃省親,定在了正月十三日這天,良妃便回應公府省親,因此應家一早兒就開始忙碌,懷真中途回府一次,見府內各色情形事務,竟又都壓在了李賢淑肩上,忙的不可開交。

  懷真心疼母親,便抽空勸了兩句,道:「娘起先不是說不管事了麼?這樣勞累,為了誰呢……至少要多叫個人幫著你。」

  李賢淑道:「如今三房內的喜鶯還是個能理事的,不過因多了省親這一件事,又是年下了,所以格外忙碌些。」

  原來近來,因應蘭風升了尚書,何況應夫人又因郭白露的關係,同二房竟然十分和睦起來……那谷晏珂又是去了,故而應公府中的事,自然又落在李賢淑的身上。

  李賢淑雖有心撂了不幹,然而如今應公府內,名聲最盛的竟是應蘭風……一提應公府,滿京城內頭一個想到的便是應尚書,因此應公府竟似應蘭風的臉面一般了,縱然李賢淑不想管,但為了這一宗,也要整理的妥妥當當的才是。

  於是這挑子就一時半會兒地也扔不下。

  且說將近年下的時候,另還有一宗喜事,竟是應玉到了分娩之期,生了一個很康健的小子。徐姥姥便跟李舅媽前來京城,親自照料。

  這孩子滿月的時候,李霍因年青得子,十分歡喜,便相請了好些知己同僚,熱熱鬧鬧地擺了個滿月宴席。

  當日,懷真跟小唐自也去了赴宴,又送了那長命百歲的金項圈當賀禮。

  話說宴席之上,小唐這一桌上,是應蘭風跟郭建儀等,都是幾個位高權重、略有些年紀的朝臣們,而隔著屏風的數桌兒,除了唐紹張珍應佩這一夥兒人,也有李霍的一些軍中同僚,都是些青年軍官,多是豪爽不羈的性情,起初都還約束著,酒過三巡,便鬧騰起來。

  應蘭風聽著那邊兒些歡悅吵嚷之聲,便笑歎道:「如今土娃兒都得了兒子,真是長江後浪催前浪,竟令人心生‘歲月忽已晚’之意。」

  應蘭風旁邊,是兵部的一位侍郎,因笑道:「應尚書因何這般歎息,只怕還有好事再來,高興還來不及呢。」說著,就看了小唐一眼。

  應蘭風明白這意思,便呵呵笑了兩聲,並不言語。

  小唐倒也知情,待要說兩句,這幫人又不知他的心思,何況有些話,涉及懷真……說出來倒是不便。

  小唐略猶豫的這功夫,目光一動,忽地看到郭建儀在側,面色微微冷峭似的,小唐一眼瞧見,心裡竟不自在起來。

  因郭建儀昔日鍾情於懷真,還曾親上門求聘過,後來兩個人也相互鬥過心機……最終卻終於讓小唐把懷真抱了回去。

  然而雖然小唐自覺志得意滿,鴛鴦於飛了,可是郭建儀……卻自始至終,仍只是一個人。

  也不是沒有人說親過,滿京城誰不知郭侍郎是個炙手可熱的?許多朝臣們都恨不得將其招為乘龍快婿……然而卻始終不聞他對誰家的姑娘動心。

  雖然如今懷真是小唐的,也漸漸對自個兒傾心,然而郭建儀這般不聲不響,不動聲色地站在那裡,這對小唐來說,隱隱地竟是礙眼之極。

  對小唐而言,就仿佛身邊多了一頭老虎,鎮日虎視眈眈暗暗盯著他的懷真,若他不防備,便會驀地下嘴,一口叼走似的。

  前些日子不怎麼跟他照面,倒是罷了,如今又同桌吃酒,又看郭建儀是這個情形,小唐心中一動,便故意道:「程大人所說的,難道是郭侍郎好事將近?」

  那兵部的程侍郎本說的是他,如今見他扯到郭建儀身上,只好呵呵了兩聲,不敢辯駁。

  郭建儀聽了,便側目看向小唐,淡淡笑道:「唐大人的心未免太寬了些,何苦為了別人操心呢。」

  小唐亦笑看著他,道:「哪裡是別人,如今我同郭侍郎也是親戚了不是?何況郭侍郎是朝廷棟樑,連皇上都說,郭侍郎這般人才,竟還未成家,真真兒可惜可歎呢。」

  郭建儀索性抬眸看他,忽地也一笑,竟道:「又急什麼?我還未到唐大人娶親的年紀呢。」

  眾人聽他兩人一言一語,因兩人都是很有城府的高手,雖然言語帶刺,面上卻都不露痕跡,彼此笑吟吟地,仿佛相談甚歡。

  眾人便沒看出破綻,待聽到郭建儀說了這句,一想果然是這個理兒,因此也都覺有趣,便都跟著笑了起來。

  小唐暗中磨牙,卻也仍是笑笑的,道:「郭侍郎這話有理,不過我等了這若干年,才娶了位天下無雙的賢妻,不知郭侍郎……又能等到何樣無雙的佳人呢?」

  郭建儀微微蹙眉,不語。

  眾人聽到這裡,才察覺有幾分不對,一時都鴉雀無聲,只看著他兩人。

  郭建儀盯著小唐,手上一緊,差點兒把酒杯捏碎了,停了一會兒,方緩緩笑說:「天下無雙麼?……無妨,我可以等。」那一個「等」字,簡直柔中帶剛,發人深省。

  小唐聽了這淡淡一句,笑意微僵,然而他雖然慍怒,因掩藏的尚好,面上倒也看不出什麼……只也看著郭建儀。

  兩個人都是一般無二的良才美質,不相上下的心機城府,目光相對,自有鋒芒交錯無聲。

  席上,應蘭風看看他兩個人,瞧出幾分端倪來,便笑道:「吃酒吃酒……怎麼大家都只顧說話呢?今兒是好日子,大家該多吃幾杯才是。」

  眾人才都湊趣說話,端起酒杯,將話題引開。

  郭建儀又吃了幾杯,便藉口離席。

  小唐目送他離開,心中著實不喜歡,思來想去,格外惦念懷真,因也起身欲走。

  不料應蘭風瞅了他一眼,想到方才小唐跟郭建儀那情形,有些不放心,便拉他一把,兩人走到旁邊。

  應蘭風便問道:「方才是怎麼了?」

  小唐道:「並沒什麼,只是同郭侍郎隨口幾句罷了。」

  應蘭風隱隱有些明白他的心思,然而有些話,連他這當岳父的也不便直說,因此便道:「建儀自小看著懷真長大,對她不過是自來的關護罷了,何況懷真如今嫁了你……你只要對她好就是了,建儀跟我都是長輩之心,若見你們夫妻和樂,自然我們也放心了。」

  小唐瞭解其意,便笑道:「岳父說的是,我心裡自然也如此想的。我正也要去看看懷真如何呢。」

  應蘭風才笑道:「也好……你去罷。」因此放了他去了。

  小唐出了廳內,站在廊下深吸一口氣,想到方才席上情形,雖微微慍惱,但因想懷真已嫁給自己了,姓郭的再如何巴望,不過是空等罷了,難道自己還能把懷真送他不成?

  小唐想到這裡,便哼了聲,負手往後院而去。

  誰知正走到花園處,便見前頭是郭建儀站在廊下,正同一個人說話,花木扶疏,掩住了那人的身影。

  小唐方才離席,正也是怕郭建儀因此機會,竟去找懷真,見狀,更是疑心起來,忽地聽那人道:「方才我隔著席也聽見了……哥哥何必跟唐大人口角之爭呢,畢竟如今已經塵埃落定的,叫我說,哥哥也及早尋一房賢妻,成家立業罷了。」

  小唐才放了心,原來這說話的聲音,竟是淩絕。

  小唐挑了挑眉,心道:「這小子說的這一句話,還算中聽。」

  那邊兒,郭建儀淡聲道:「並沒有口角,只是同唐侍郎兩個平常談話罷了。」

  小唐聞言,嗤之以鼻。

  淩絕笑道:「哥哥當我聽不出來?別人不知道,難道我也不知道的?唐大人外似寬和,然而一旦關乎懷真妹妹,便……霸道的不由人說呢,因你遲遲不成親,只怕他也不放心……」

  小唐心中更笑,不由想:「這小子竟似我肚子裡的蟲。」

  驀地聽淩絕繼續說道:「我忽然想起,倘若給他知道了在熙王府內的事兒……不知會是如何呢?」

  小唐本是笑笑地,聽了這一句,卻仿佛有人當胸打了自己一拳,頓時那笑容便蕩然無存。

  卻聽郭建儀沉聲喝道:「住口。」轉頭四看。

  小唐早身形一閃,往牆角退後。郭建儀見左右無人,才道:「這件事,你只該絕口不提。」

  淩絕淡淡說道:「哥哥怕什麼,又不是我們的錯兒,何況你也是為了懷真……」

  小唐身形一晃,虧得身後緊貼的是牆壁,依稀聽郭建儀又說了兩句什麼,聲漸不聞了。

  小唐目光數變,雙手握拳,立了片刻,終於疾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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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
發表於 2017-5-23 10:50:32 |只看該作者
☆、第 217 章

  且說淩絕同郭建儀提起在熙王府之事,正給小唐聽見。

  原本小唐對此事也是心中存疑的——當初聽說郭建儀在熙王府內看上個俊俏的丫鬟,因此一度風流之類……小唐卻深知郭建儀的為人品性,絕不是那種無拘輕狂的,因此不免犯疑。

  小唐也曾特意問過熙王,後來……更是攔住了懷真的車欲問,然而卻終究怕是自己多心,或者又害懷真不自在起來,故而竟作罷了。

  如今忽聽淩絕話中有因,小唐驚心震動,然而出來之後,卻並不見了兩人的蹤跡……必然是郭建儀謹慎,所以拉著淩絕去了。

  小唐在原地站了半晌,心頭不停地跳,平靜了一會子,才又往內宅而去。

  此刻懷真正同一干女眷喜樂,除了徐姥姥跟李舅媽李賢淑等一干親戚,連容蘭也在,大家吃了一回酒,又都圍著那孩子說笑。

  懷真本對孩童沒什麼特別的喜好之心,前世雖嫁了淩絕幾年,不知何故,一直都沒有喜信,橫豎淩絕從不提此事,偶爾她說起來,淩絕每每皺眉,竟是一副不喜的模樣,那時候懷真亦年紀不大,何況只要有他便足夠了,因此也從未想過生子。

  今生嫁了小唐,情形跟前世大相徑庭,然而小唐是個有算計的,體恤她年紀小、身子弱,那生產之事又格外兇險,因此小唐自有主張,早找了夏太醫配了藥,想叫她養好身子,過幾年再生也不遲。

  這會子,懷真仔細打量應玉李霍的孩兒,見那小孩子裹在繈褓裡,看來嬌小柔弱,迷迷瞪瞪,世事不知的模樣……懷真看了會兒,便不再說笑,只轉回頭去自己吃了口酒。

  容蘭坐在她身邊兒,見她不言語,便小聲問道:「怎麼妹妹還沒有信兒麼?」

  懷真輕輕搖了搖頭,並不做聲。容蘭因笑道:「你畢竟年紀比我們都小,倒不著急的。」

  懷真聽她的聲音略甜,便轉頭看向她,忽見容蘭笑隱隱地,懷真心中一動,便問道:「姐姐莫非也……」

  容蘭掩口一笑,向著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懷真詫異,睜大雙眸看她,不想張珍跟她竟如此之快!

  容蘭見她驚訝,便湊近了,小聲說道:「已經有兩個月多了……我只先跟你悄悄地說,你別聲張。」

  懷真又驚又喜,便也低低笑說:「恭喜姐姐了。」忽地想到前世——張珍是有一對兒龍鳳胎的,於是懷真看一眼容蘭……這一刻,當真是驚喜非凡,只是心裡知道的,卻不好說出來罷了。

  又坐了會兒,外頭忽有小丫頭來,道:「三少奶奶,唐三爺叫奴婢來傳,請您出去說句話。」

  懷真一怔,容蘭便悄聲笑道:「早聽說三爺是最疼妹妹的,不過一會子不見,就來尋了。」

  懷真怕再引別的人也來打趣,就忙起身,隨著那丫頭往外,走到院落角門上,果然見小唐站在那廊下,正低頭思忖著什麼。

  那丫頭一指,自也退了,懷真便走到跟前兒,笑著問道:「好端端不在前頭吃酒,跑來這裡做什麼?」

  小唐抬頭,見她在跟前站著,笑影明媚。小唐唇角微動,卻只道:「咱們回府去罷?」

  懷真聞言,十分意外:「這會兒就回去?」

  這時侯大家還在吃酒,不到散席的時候,何況因今兒來的都是親戚,懷真也很想跟徐姥姥容蘭等多相處一會兒,一時竟捨不得。

  小唐心中隱隱地有些急躁,卻不願顯露出來,只道:「現在不成麼?」

  懷真道:「倒是有些倉促了……」

  懷真說到這裡,忽地看著小唐神情,依稀瞧出些不對來,便忙問道:「是怎麼了?莫不是有事?」

  小唐見她疑心起來,並不回答,只是又壓了壓心底那股躁動,道:「不必擔心,並沒有事。」

  懷真又問道:「爹還在前頭吃酒?」

  小唐道:「岳丈正陪著大人們……好好的。」

  懷真略松了口氣,猜不到究竟還有什麼事,小唐見她留戀此處,又聽提到應蘭風……倘若此刻急著走,倒是未免會讓應蘭風疑心,何況郭建儀……

  小唐就不提其他,只道:「並沒別的事了,只是……我有些想你。」

  懷真正在亂猜是不是張珍等鬧出什麼事來,聽小唐如此說,才忍俊不禁,笑道:「如何又瞎說了。」

  小唐望著她嫣然笑意,忽然喉頭一梗,竟道:「懷真……你親一親我。」

  懷真不想他竟會在此刻說出這句,便又笑說:「胡鬧。若是沒有別的事,我可進去了?」

  小唐輕輕拉住她的衣袖,竟帶幾分央告,道:「這會兒沒別人,你親一親我,不然,咱們就回府去。」

  懷真明知是他胡賴,然而見他雙眸盯著自己,一片急切盼望,倒是不忍拂逆,又見周圍果然靜靜地,懷真同他對視片刻,便歎道:「真是沒有法子……」

  果然上前一步,踮起腳尖,略仰起頭來,在小唐唇上輕輕地啄了一下。

  小唐順勢攬住她的腰,便把這淺淺一吻變作纏綿深吻。

  半晌,懷真已然臉上通紅,又怕給人撞見,慌得推開他,低低哼道:「下回我可不上當了。」紅著臉,轉過身便往內宅回去。

  小唐目送懷真離開,凝視良久,才轉過身,沿著廊下走到角門處,將行未行,終於一步邁出去,果然見門外站著一人,青衣如素,臉色微白,正是郭建儀。

  小唐抬眸看他,郭建儀也淡淡地望向他,小唐便道:「方才唐突,讓郭大人見笑了。」

  郭建儀一笑轉頭,道:「唐大人既然是故意如此,又何必再說這話。」

  小唐也笑了笑,道:「郭大人快人快語,我倒是從來欣賞的……既如此,為何不把熙王府的事兒也同我明白說知?」

  郭建儀聞聽,臉色不由一變,因而無語。

  小唐眯起雙眸,道:「怎麼?莫非難以啟齒?」

  高牆兩扇,甬道空寂,隔著院牆,仍能聽到前頭那些軍官們呼喝勸酒之聲,更顯得此地格外靜默。

  郭建儀長久無語,然而他若不說,小唐自不知實情,只怕亂猜起來,更是難堪。

  郭建儀想了片刻,便道:「我從來問心無愧。」

  小唐點頭:「你在別的事上頭,也的確是問心無愧,但是在懷真身上,也能是這般?」

  郭建儀見他已然明說,沉默之後,便一笑道:「你說的不錯,我對懷真一直有心,此刻依舊如此心意不改。——既然你明白這個,那就好好地珍惜她,否則,我是不介意的,我說過,我願意等。」

  小唐從來喜怒不形於色,聽了這句,卻幾乎忍不住。

  郭建儀渾然不懼,仿佛並未察覺他身上散出的怒意,抬眸同小唐對視,道:「我現在要去見懷真,你自也攔不著。」

  小唐見他邁步欲走,手一動,便攥住了郭建儀的手腕。

  郭建儀雖也習武,但卻只是強身健體罷了,同小唐完全不能相比,頓時只覺得手腕劇痛,仿佛要被人捏碎了。

  雖然如此,卻仍是面不改色,只眼神冷冷地看著小唐,有些譏誚地說道:「唐大人就這樣霸道?」

  小唐深吸一口氣,才壓住心中怒意,抬眸看向郭建儀之時,雙眸已經恢復清明:「你無非是……不甘心,不相信。」

  郭建儀微微眯起眼睛:「哦?」

  小唐道:「你不相信,我會同懷真一輩子,你不信我對她是真心。」

  郭建儀挑了挑眉,露出幾分笑意:「恕我直言,唐大人這樣的人物,本來該娶的就是林小姐那一類的,懷真……不適合你。」

  小唐也笑起來,這會兒才鬆開手,道:「那你等著看就是了。」

  兩個人目光依舊相對,郭建儀揉了揉手腕,邁步走開,將出門之時,忽地止步,道:「只願如你所說,我只是她……一輩子的小表舅,看著她好……也是無妨的。」

  郭建儀說了一句,回頭看了小唐一眼,便淡淡一笑,進內去了。

  過了晌午,來客陸續散去,懷真因惦記小唐,又加上心中有事,便也早早地辭了徐姥姥跟李賢淑等,同小唐一塊兒出門,上車而去。

  因小唐有三分醉意,便也同車而行,丫鬟們反都在後面一輛車上。

  車廂內寂靜無聲,懷真坐在小唐對面兒,打量他臉上有些許紅,便道:「怎麼又喝多了?」

  小唐一聲不響,只是靠著車壁,仿佛睡著,懷真張了張口:「唐……」見他動也不動的,便只好停口。

  不多時,便回到了府中,懷真自去見過了唐夫人,便回來房中,見小唐臥在榻上,丫鬟們已經備了醒酒湯,約略小半個時辰的光景便送了來,懷真親捧了,便喂他吃了幾口。

  小唐才喝了半碗,便推開不喝,又示意丫鬟們退下。

  懷真細看他的情形,見不似是醉酒的模樣,因問道:「心裡覺著怎麼樣?」

  小唐卻不答,只問道:「方才在馬車裡,是想對我說什麼?」

  懷真本以為他那時候是因醉酒,這會兒聽了,才知道他是故意的,懷真垂眸道:「那時候你為什麼不理我?」

  小唐凝視著她,道:「是不是郭建儀對你說了什麼?」

  懷真見他已問出來,便道:「是。」

  小唐笑了兩聲,道:「他對你說什麼……說我已經……知道了熙王府的事兒?」

  懷真驀地抬頭。

  小唐挪到她跟前兒,出言略帶三分酒氣,道:「他怕你不知情……在我跟前兒吃了虧,所以特意去叮囑你的?」

  懷真聽他的聲音仿佛不對,便深吸一口氣,道:「是。」

  原來晌午那陣兒,小唐去了後不久,郭建儀便來找懷真,問她是否曾對小唐提起過熙王府的事兒。

  懷真自然否認,郭建儀便道:「他如今可能是知道了,只怕還會問你,你且留意一些。好生應對。」

  懷真聽了這話,才明白小唐方才為何舉止有異。

  郭建儀望著她,又歎道:「他對你真的好麼?」

  懷真心中煩亂,卻知道郭建儀是好意,便撐著笑道:「唐叔叔對我關懷備至,小表舅不必擔心。」

  郭建儀脫口說道:「只怕愛之深……」說了一句,便不再往下說,只笑對懷真道:「我不過怕你無知無覺的,故而來提醒一句,也沒有別的事了,也許是我白操心,興許他自懂得,那畢竟不是你的錯。」

  郭建儀說罷,便自去了。

  在回來的路上,懷真本要跟小唐提起此事,然而小唐一直面無表情,半是睡著似的,倒是讓她幾度話到嘴邊,卻又咽下。

  如今小唐重提起來,懷真便忍著不適,索性把在熙王府的遭遇簡單地說了一遍。

  小唐聽完之後,略點了點頭,也不做聲。

  懷真道:「我……並不是故意要瞞著你,只是這件事,我……」似這種事,平白如何能告訴人去?縱然嫁了小唐,親密如許,但更因為親密如許,豈能無端就提起這個?

  小唐聽到這裡,眼神微微一動,暗影繞動,因抬手撫上懷真的臉,似笑非笑地,低聲問道:「你到底……還有多少事兒是瞞著我的?」

  懷真一震,小唐靠近她身邊兒,又問道:「除了這個,可還有沒有別的了?」

  懷真咬住唇,垂眸不敢看他。

  小唐看了懷真片刻,心中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惱意……也不顧是青天白日,便行事起來。

  這一回,小唐卻是狠了許多,下手有些沒輕沒重的。

  懷真起初還只是忍著,也甚少出聲。至後來,到底受不得,便不免哭求起來,直到黃昏時分,小唐才歇了,又叫丫鬟備水,沐浴一番。

  小唐將懷真抱回榻上放了,自己去出門而去。

  懷真也無力打聽他到底去了哪裡,起初尚昏睡了一會子,半個時辰的功夫,卻又醒來,因想著是晚飯時候了,須要去給唐夫人請安才是,於是便強撐起身,叫丫鬟伺候更衣。

  不料,換衣裳之時,才見手腕上又微微地青腫了一圈,自然是被小唐緊握所致,渾身亦酸痛難當,少不得強忍著,便去了唐夫人房中,陪著略坐了會兒。

  因身子到底是不適的很,唐夫人見她臉色不大好,便不緊著跟她說話,怕她因今兒出門勞累著了,只叫她早些回去歇著了。

  懷真自回房中,勉強把衣裳換了,自己偷偷地看了看身上,見各處青紫,身下更是隱隱作痛,懷真只仍忍著,把衣裳拉下來,各處遮住了,便自去榻上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小唐才回來,懷真睡得懵懂間,察覺他從後將自己抱住,她雖未醒,卻本能地顫了一顫。

  小唐卻是不動,又過了會兒,才又扯起她的衣裳,仿佛查看底下……懷真忙把衣裳揪緊了一把,越發死死地蜷起身子,是拒人千里之意。

  小唐只看了眼那腰間,卻見兩有兩道指痕的青,肩頭頸間,亦各有青紫之處,小唐見懷真背對自己,默默不語,又想到先前種種動作,就知道必然傷著她了。

  小唐便起身,到床頭格子裡拿了那藥膏過來,在耳畔道:「別動,我給你上藥。」

  懷真只是不言語,小唐知道她遭罪,不免俯身下去,半強半哄,給她上了藥,卻見懷真身子輕顫不休,他抬頭又細一看,見她雖然緊閉雙眸,眼角卻沁出淚來。

  小唐滿心無言,把藥放了,帕子擦了手,才又把懷真擁住,在她髮鬢頸間輕吻,懷真用力一掙,仍埋頭蜷著身子不理。

  小唐見狀,便無聲一歎,只又湊近過去,輕輕抱著,半宵才胡亂睡了。

  次日一早,小唐自去早朝,懷真仍是未醒,小唐也不想吵她起來,又知道昨兒挾怒帶妒而為,畢竟是大造次了……因此竟也訕訕地,自去上朝了。

  小唐去後不久,懷真便也起身,不由咳了兩聲,丫鬟們聽見動靜,便上前來伺候。

  正懷真才撐身起來,中衣半散,吉祥眼尖,一下便看到頸間及肩頭上隱隱地青紫痕跡,不由驚呼了聲。

  懷真一愣,垂眸看見,忙掩起來,不料抬手的功夫,便見手腕上也有兩道。

  吉祥魂不附體,此刻冰菊也進來了,兩人都不知怎麼了,懷真反道:「別聲張,是我不留神撞跌著了。」

  兩個人面面相覷,昨兒雖然出門,但她們多半都不離左右,哪裡曾見她跌撞著了?

  吉祥心驚膽戰,大著膽子把她的衣襟一撩,果然見腰間的痕跡宛然,腰往下依稀亦有……一夜過後,青紫之色更重幾分,加上懷真肌膚白皙無瑕,如此一來,更是觸目驚心。

  吉祥便色變,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弄的?」

  懷真忙扯下衣襟,垂著頭皺眉道:「說了是跌撞著了,如何只管問,不許大驚小怪的。」

  冰菊拉拉吉祥,兩個人便走出來到外間。

  冰菊道:「姐姐別問了,這哪裡還有別人,自然是三爺弄的。」

  吉祥咽了口唾沫,昨兒自從李霍府裡回來,雖然知道小唐又折騰了許久……可只當是閨房之趣,又如何知道能弄的這樣?

  吉祥便道:「我不信……三爺疼姑娘疼得什麼似的,怎麼能下這樣的狠手呢。」

  冰菊也並不是很懂,然而只是要護主,又怕另生出什麼事端來,就道:「三奶奶都不許我們聲張,可見是沒什麼的……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我們倒是不好插嘴的。」

  吉祥皺眉,道:「姑娘在家裡,連輕輕磕碰一下都不曾,怎麼竟弄出這樣遍體鱗傷似的模樣……何況我看她神色也不大好的。」

  冰菊暗暗叫苦,只得陪笑道:「好歹咱們看看姑娘的意思,別先鬧出來了,倘若姑娘是喜歡的呢?」

  吉祥瞪起眼睛來,道:「可是胡說呢,青紫成那樣兒,必然受了好些苦,哪裡能是喜歡的?怪道昨兒我聽姑娘似是哭叫了許久,想不到三爺……」

  吉祥便皺眉,想著小唐的舉止樣貌,不似是這樣殘暴的,然而見了懷真身上這般……那些看不見之處,還不定如何呢,又忍不住驚心。

  兩個人說了會子,忽地聽裡頭懷真叫,兩人因立刻又進來,卻見懷真已經下了地,正手撐著床柱站著,叫她們幫著更衣。

  當下兩個人少不得先斂了那胡思亂想,伺候著換了衣裳。

  懷真自去唐夫人屋裡,陪著吃了早飯,便對唐夫人道:「太太,早先太姑奶奶叫了我幾次,讓我去陪她住兩日,我因覺著撇下府裡不好,就不曾去,近來聽說太姑奶奶身上不自在,我因想著年下事多,倒要抽空去陪陪她老人家才是,不知太太意下如何?」

  唐夫人聽了,無有不從,便道:「你一片孝心,我自然是高興的,只是毅兒那邊兒已經說過了不曾?」

  懷真咳嗽了聲,道:「還不曾,若太太答應了,我叫人去禮部,同他說一聲就是了。」

  唐夫人想了想,道:「也罷,他雖疼你,可也是個有孝心的孩子,難道還不許你去不成?」因此唐夫人竟答應了。

  懷真便回到屋裡,叫收拾了兩件衣裳,忽地想到先前那支金釵,只是卻不知他放在哪裡,就也罷了。

  當下就叫了吉祥恭喜兩個陪著,出門乘車往平靖夫人府而去。

  且說冰菊是個知道些內情的,見懷真竟出府而去,她心裡著急,好歹等中午小唐回來了,冰菊說了一番,小唐聽了,垂眸無言。

  冰菊有心問問為何懷真身上竟那許多傷的,但因素來敬畏小唐,猶豫幾度,到底不敢多嘴。

  只說懷真來到平靖夫人府裡,只說要陪著住兩日,平靖夫人自然歡喜,不多時到了晌午,便陪著用了飯。

  平靖夫人見她吃的甚少,臉色也不太好,便勸說:「你喜歡吃什麼,就叫她們去做,只別吃這麼一點兒,我看著都擔心呢。」

  懷真便笑說:「我已經飽了,何況太姑奶奶這兒也不是別處,我當自己家一樣呢,不會見外。」

  平靖夫人握著手,正要再說,目光一動,忽地看到手腕上一抹青痕。

  懷真已是察覺了,便把衣袖往下遮了遮,幾個鐲子滑下來,就也擋住了。

  平靖夫人抬眼看懷真,瞧了會兒,卻不理論。

  如此到了下午,懷真睡了一覺,倒是恢復了精神,臉色也不似之前發白了,才起身,就聽到外頭女子的聲音,低低說道:「三爺到底犯了什麼錯兒了?怎麼夫人這樣動怒的,還親打了他兩下呢?」

  另一個說道:「誰知道呢,夫人素來疼三爺,這次委實不知道是怎麼樣。」

  懷真吃了一驚,忙起身來,叫了兩聲,外頭的丫鬟們忙進來,懷真見吉祥恭喜不在,就問道:「三爺來府裡了麼?」

  兩個侍女都是平靖府內的,面面相覷,便道:「來了一會兒了,正在夫人房內說話呢。」

  懷真道:「沒什麼事兒麼?」

  兩個人便不言語了,懷真因不放心,便急要去看看,正好吉祥回來,見她這樣著急,便攔住了,道:「姑娘又去哪裡?」

  懷真問道:「你從哪裡來?三爺可還在麼?」

  吉祥道:「夫人正在跟三爺說話呢,姑娘這會子且別去。」

  懷真抬頭看她一眼,有些疑惑。

  這會兒平靖府的兩個侍女便退了出去,吉祥因見屋裡無人,便把懷真的袖子一拉,露出底下的青紫痕跡來,道:「這是什麼?」

  懷真把手挪開,皺眉道:「只管問做什麼?我只問你他可可好?怎麼聽說太姑奶奶打他了呢?可是真的?」

  吉祥見問,便道:「姑娘還只管問呢,怎麼不憐惜憐惜自個兒?這身上到底是怎麼了?夫人原本就留心到了,怕有不妥,自然就問了我,我便說了……夫人才動怒,正好三爺過來,夫人便親自問他罷了。」

  懷真又驚又氣,道:「誰讓你多嘴來的?」

  吉祥竟道:「哪裡是多嘴?三爺不好好疼姑娘,反這樣欺負……夫人既然問了,我便照實說就是了。」

  懷真氣道:「你、你……」

  吉祥見她動怒,不明所以,便道:「我是說錯話了麼?起先我陪著姑娘到唐府,家裡二爺二奶奶是百般叮囑的,因我從小看著姑娘長大……就叫我再好生守著姑娘,如今見是這樣,難道要一聲不吭?我原本還想著要不要回家去告訴二爺二奶奶呢……」

  懷真氣得咳嗽起來,哆嗦著說道:「你要死了!你敢說一聲兒!」

  吉祥忙道:「我自然沒敢說,這回也是因夫人問起來,我才趁勢說了……姑娘別先著急起來,夫人雖然疼你,到底也是疼三爺的,不過是借機訓他一訓罷了,不會真的打壞了的。」

  懷真臉上有些漲紅,想來想去,總不放心,便道:「我要去看看。」

  吉祥忙攔著,道:「不必去了,方才我回來的時候,夫人已經叫三爺回府去了……我也仔細看過,並沒有傷著分毫。」

  懷真半信半疑,問道:「果然沒傷著?他是自己走了?」

  吉祥說道:「我親眼所見,若有扯謊,就天打雷劈罷了。」

  懷真聽了這一番話,才又算松了口氣,又定了定神,吉祥打量著臉色,便道:「姑娘何必這樣著急……難道這身上不疼的?」

  懷真一顫,看了她片刻,便搖了搖頭,道:「你不懂……」

  吉祥見她欲言又止,便幽幽地歎了口氣,道:「我怎麼不懂?姑娘不過是想護著三爺罷了。可惜你對他這樣好,他反這般對待……」

  懷真忙喝道:「罷了!你不許再多嘴,以後這件事也絕不可對任何人提起,不然的話……我也不用你了!就打發了你!」

  吉祥見她隱隱動了真怒,只好答應了,心裡本還有些話說,可見懷真如此,就不敢說了。

  懷真因在平靖夫人府上住了兩天,第二日的時候,唐夫人便親來了一趟,大家說笑了會子。唐夫人又約定讓懷真第三日上回府。

  次日,唐府的車馬還未來到,懷真便仍陪著平靖夫人,在大屋裡說話逗趣。

  平靖夫人因道:「你陪了我兩日,我夜間又常咳嗽,倒是害你睡得不好了,早點家去也好。——只自打配了你給的那新香,倒是覺得受用,昨晚上咳嗽的也少了。」

  懷真道:「天冷,屋裡頭又燒炭,未免太幹熱了,那香裡有薄荷跟龍涎,聞著倒是清涼些,我還怕不管用呢,太姑奶奶覺著好,我就放心了。」

  原來懷真自打嫁了,倒是很少擺弄香料了,只因上回小唐跟她要給李霍的那方子,才觸動舊意,又加聽說平靖夫人咳嗽,便用了一月時間,做了一味香出來,只是給平靖夫人用,倒果然見效。

  平靖夫人雙眸望著懷真,透著柔和之色,道:「只為你這孝心,我就該多疼你些才是。」因又抱了一會兒,叮囑說道:「今兒回了府裡,也要好生照料自己,倘若毅兒再犯了混,你不必一味地忍著,跟你婆婆說就是了,你婆婆也是疼你的,自會訓他……傻孩子,可記得我這話?」

  懷真只得應承了,兩個人又說了會兒話,忽有個侍女從外急匆匆而來,滿面驚慌失措。

  平靖府內的侍女們個個訓練有素,絕少如此張惶的,平靖夫人不悅,因問道:「是怎麼了,失驚打怪的?」

  那侍女看一眼懷真,才忐忑說道:「方才小廝們從外頭聽了個消息回來,倒是怕驚著了夫人……跟三少奶奶。」

  平靖夫人一皺眉,道:「什麼消息,你只管說就是了。」

  侍女道:「聽他們說……方才,三爺跟熙王殿下……在路上遇刺了……受了重傷……」

  懷真眼前一黑,忙站起身來,顫聲道:「誰受了重傷?」

  侍女道:「這個並不清楚,已經又命他們去打聽了。」

  平靖夫人也大為震驚,然而她畢竟是見慣世事的老人家,驚而不亂,見懷真如此,便溫聲勸了兩句,道:「別急,我即刻派車,送你回府就是了,毅兒身手素來出色,等閒的人傷不了他,何況他們傳話也未必真切,你先不必著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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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
發表於 2017-5-23 10:50:47 |只看該作者
☆、第 218 章

  話說這一日,早朝過後,小唐自回部裡去,還未出宮門,熙王便忙忙地追了上來,將他攔住。

  小唐掃他一眼,默默地也不理會,熙王笑道:「還在惱不成?我都賠了不是了。」

  小唐不言語,上馬慢慢地往回而行。

  熙王的隨從也拉了馬兒過來,趙永慕便也翻身上馬,追上小唐,因見左右無人,又說道:「這件事我委實是被蒙在鼓裡,不然先前你問起來,我也不至於一絲兒也不知道,前日你去找我,王妃供認了,我竟才知道究竟。你去了之後……我因還狠狠地罵了她一番呢。」

  原來前日裡,從李霍府中回家……小唐又按著懷真胡作非為了一陣兒後,便出門徑直去了熙王府,找著熙王,便又質問當日這事。

  熙王卻是滿面疑惑,聽小唐透了幾句,才大吃一驚,又百般委屈,只說自己全不知情的。

  不免驚動了郭白露,因出來,當著小唐的面兒,熙王便問起此事,郭白露見瞞不過去,就才說了當日的情形。

  兩個人且走且說,小唐聽到這裡,才轉頭看熙王一眼,隔了片刻,說道:「在你府內發生的事兒,你竟一絲一毫也不知道?」

  四目相對,熙王苦苦一笑,道:「我沒娶親前,曾跟你說過什麼來著?單身一個,倒也自在,倘若成親了,只怕說說笑笑也是不自在起來,何況是這內宅裡的事兒?我外頭能做主一半兒,家裡的事兒,自然是王妃料理了,何況你也知道我才回京多久,這王府內的下人們,都也良莠不齊,龍蛇混雜,我原本雖明白這情,卻也不當回事,只因你說出了此事……昨兒我才嚴命白露,讓她也留意著些,若是有不妥當的奴才,即刻打發了就是,免得更鬧出大事來。」

  小唐聞言,卻也自知,熙王府內只怕水也極深,先前廢太子在的時候,自有廢太子的人,如今太子倒臺,卻也不寧靜,肅王的人自也層出不窮。

  熙王說到這裡,又道:「王妃被我說了一回,也自懊悔,哭的可憐,連帶家裡的小傢伙也哭個不停,我看著倒是不忍心了,細想想……郭建儀是她哥哥,她也怕鬧出事來,又怕會令我惱了,因此就息事寧人罷了,竟瞞的天衣無縫。你卻又是從哪裡翻出來的?」

  小唐正在思量,聽到他說「小傢伙」,就問道:「小郡主可好?」

  熙王又笑起來,道:「自然是好,雖還這樣小,倒也看出是個美人胚子,將來就指望你家裡生個兒子了,那樣才好結兒女親家。」

  原來前些日子,郭白露也分娩了,生得卻是個小女娃兒,才也剛過了滿月不久。

  小唐聽他兀自說笑,苦中作樂,便也笑了笑。

  熙王瞅了他片刻,見他雖然面露笑容,但眉宇間憂色不退,熙王因琢磨著道:「也不怪你動怒,我還著急著呢,也不知是誰這樣大膽,敢在我府裡這樣興風作浪……」

  小唐哼了聲,冷冷不語。

  熙王道:「白露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我……你想,倘若懷真在我府裡出了事兒,我身為主人,自然也是面上無光的……何況當時淩絕跟懷真明明有婚約在身,我倒是想不通誰會這樣不擇手段的了。只可惜我如今才知道,倘若當時就知,一定要通府查個明白。」

  小唐忽地問道:「那日景深可也去過不曾?」

  熙王道:「景深……是了,景深那日不在。」想了一會兒,便問道:「怎麼忽然問起景深來了?」

  小唐搖了搖頭,鬱鬱寡歡。

  熙王見他始終不肯展顏,就勸說道:「何必又這樣,都是過去多久的事兒了,何況小懷真也沒被……」

  話未說完,小唐便橫眼看過來,眼神竟很是銳利,熙王驀地停口,忙笑道:「罷了罷了,就當我沒說。」

  小唐才長長地歎了口氣,道:「雖是過去這麼久了,然而我竟才知道……知道了倒也罷了,還……」

  熙王見他欲言又止,便道:「還如何?」

  小唐想到先前懷真賭氣背對著自己臥著的模樣,又想到去平靖夫人府裡……平靖夫人怒氣衝衝之態,他倒是不敢絲毫埋怨平靖夫人,自也體諒懷真的意思……然而發生了那樣大事,他竟後知後覺,全然被動……後來對懷真又一時難以自製……倒是更添幾分懊悔。

  小唐眼底一片黯然,便歎道:「沒什麼。」

  熙王道:「你的模樣卻不像是個沒什麼的,難道……是跟小懷真因此鬧了彆扭不成?」

  小唐見他一下子便猜中要害,便深鎖眉頭,卻仍不做聲。

  熙王啞然失笑:「果然?」

  兩匹馬兒得得往前,小唐只是垂頭默然,熙王打量了他半天,道:「這必然是你的不是了。」

  小唐轉頭因問道:「如何是我的不是?」

  熙王歎道:「小懷真遭人暗算,受了驚嚇,本就夠可憐的了,你當時不在身邊兒,也沒法相助人家,如今既然知道了此事,不思好生溫柔安撫,必然是給她氣受了。所以才鬧得現在這個樣兒。」

  小唐心底啞然,竟無言以對。

  熙王道:「你疼是疼她入骨的了,只是未免太上心她了,只怕反而會傷著她……」

  小唐心中一痛,就低下頭去,想了會兒,便打起精神道:「我要先行一步了。」

  熙王問道:「你是要回府向懷真賠禮道歉麼?這卻是應該的。幸好那孩子不是個窄性兒的,只要你好生說,她必然會諒解。」

  小唐聽到這裡,才算露出笑意來,向著熙王道:「知道了,你也快回府去罷,如今有了愛女,總要多陪陪妻女才是。」

  熙王哈哈笑了兩聲,道:「那我也祝你跟小懷真早得貴子……不對,目前是早些和好,如何?」

  小唐本來心中抑鬱,被他勸了幾句,才有些想開,他一念想通,便很想立刻去平靖夫人府上,不管如何賠禮道歉都好,好歹勸懷真回心轉意……

  小唐心裡打算著,抬頭對上熙王含笑的雙眸,卻不忙走,思忖著說道:「永慕……上回我跟景深說,倘若他敢對懷真如何,我必不放過他……」

  熙王微微一怔,斂了笑意。

  小唐卻看著他,正色道:「永慕,你說以後,我們……會一直如現在這般麼?」

  熙王喉頭動了動,終於說道:「一定的,畢竟……我是永不會傷你害你……也絕不會做任何傷你之事。」

  兩個人彼此相看,小唐一笑點頭,眼底才泛出幾分暖意來,道:「如此,我先去了。」當下不再遲疑,打馬飛奔往前而去。

  熙王駐馬在後,看他離去,半晌,便斂了笑垂了頭,信馬迤邐而行,正拐了彎兒,忽地眼前多了幾道人影。

  熙王驀地抬頭,卻見那幾人都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手持利刃,正以合攏之勢,往這邊靠來。

  此刻熙王身邊兒,只帶有一個侍衛跟一名小廝,見勢不妙,當下躍上前來,護著熙王後退。

  熙王撥轉馬頭欲走,那幾個黑衣人卻已縱身而起,領頭一人,先一刀將那小廝結果了,其他眾人,便圍殺而上。

  有幾人身形十分靈活,竟躍到熙王跟前兒,將他攔住,刀光一閃,襲向馬上的熙王。

  那馬兒受驚,頓時長嘶一聲,掀起前蹄,熙王坐不住,便滾落馬鞍,跌在地上。

  此刻,那侍衛在眾殺手的合擊之下,已經負傷不支,熙王滾在地上,頗有幾分狼狽,見眾殺手又逼了過來,眼前刀光雪亮,熙王情急無法,便從靴筒裡抽出一把匕首來,勉強抵擋。

  奈何熙王的武功並不出色,只是勉強會兩招罷了,只兩個回合,便給人把匕首挑開,擊飛出去。

  那殺手順勢一擊,刀刃劃破熙王的蟒袍,頓時在肩頭多了道血口子。

  熙王痛嘶一聲,退無可退,臉色煞白,往後貼在牆壁上,胸口起伏不定。

  就在生死一瞬之間,卻聽到有人喝道:「住手!」

  眾殺手回頭,卻見巷口有一匹馬飛馳進來,馬兒還未到,馬上的人已經先躍下來,身形如蛟龍行空,當胸先把一名迎上來的殺手踹飛,又以空手奪白刃的功夫,把那人手中的腰刀奪了過來,手法乾淨俐落。

  他人還未落地,刷刷兩刀掃了出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解決了旁邊兩名來襲的殺手。

  頃刻間,已經有三名殺手倒地,而來人的腳尖這才輕輕點地,身形順勢一旋,袍擺飛舞,袖子輕甩之間,刀鋒也隨著如一股無形而奪命的旋風似的蕩了出去,頓時之間,第四個殺手已經血濺當場,跌了出去!

  來人這才穩穩地站住身形,長身玉立,氣定神閑地直面眾殺手跟熙王。

  此刻,熙王貼在牆上,呆呆地看著這一幕,無法言語。

  小唐此刻仍是一身文官朝服,緋紅色的雲燕官袍,更顯得目若寒星,面似冠玉,通身卻是仙氣飄飄,然而他右手持刀,左手長指一屈,在刀尖上輕輕一彈,袍袖無風自動,斯文儒雅之中,卻帶有一股猛虎般的天生煞氣。

  小唐踏前一步,星眸直視,沉聲道:「你們是什麼人?」腰刀乾淨俐落,往前直劈過來,刀尖點著那幾個殺手,血便順著刀尖,珠串似的滾落地上。

  這一刻,才見一騎當千,萬夫莫敵的架勢。

  剩下眾殺手見狀,一聲不吭,齊齊地圍攻上來,熙王得了喘息之機,便道:「三郎留神!」見小唐一身紅衣,在刀光劍影中出沒,雖看似遊刃有餘,到底驚險萬分,熙王不由地膽戰心驚。

  剎那間,又有兩名殺手死于那懾人鋒芒之下,小唐一邊兒交鋒,一邊兒不動聲色地往熙王這邊靠來,見他手臂上血淋林地,臉色慘白,不知他傷的如何,心中有些擔憂。

  正在所向披靡之時,忽地聽得一聲呼哨,小唐正有些莫名,忽然聽到利器破空之聲傳來。

  小唐一驚,百忙中抬眸一看,卻見是一支長箭,不知從何處射來,竟是沖著他而來!

  此刻被四五個殺手圍著,已經是分身乏術,小唐格開一人的長刀,堪堪閃身,避開那支箭。

  隱隱地聽到一聲笑聲……帶著陰冷之意,小唐心中生出一股不祥之意,果然耳畔又傳來破空聲響,這一次,卻是連珠箭射來!

  小唐屏住呼吸,一時來不及留意熙王,閃電疾風般劃出兩刀,將身前兩個殺手逼退,縱身而起,回身一擊,把一支利箭劈開,複身形落地。

  身後那支箭卻如附骨之疽,隨之而至,小唐提一口氣,鐵板橋之勢仰身折腰,間不容髮之時,那箭幾乎是貼著他的腰飛了出去!耳畔依稀聽熙王厲聲大叫!

  便就在這一刻,小唐挺身起來之時,身前的一名刺客覷得絕妙良機,便橫刀砍了過來,小唐聽到熙王複叫道:「三郎小心!」

  小唐一咬牙,待要後退,卻已經來不及了!肩頭頓時便一陣劇痛,雪亮的刀尖幾乎把胸前的衣裳都花開!幸好他雖負傷,人卻仍不慌不忙,退得更快……然而雖堪堪地退開了刀鋒,卻再避不了那神出鬼沒的冷箭。

  等聽到箭自背後破空逼近之聲時候,小唐心中冰涼一片,任憑他臨危不懼,機變百出,卻也避不開這一支箭,只好咬牙握拳,想要受那箭鏃撕裂之苦……

  誰知只聽得背後有人悶哼一聲,接著,便貼在自己背上,死死地把他抱住。

  百忙中小唐垂眸看去,卻見摟在自己腰間的那手上,戴著翠綠的玉扳指,袍袖上繡著吉祥的卍字元,小唐心頭一涼,喚道:「永慕?」

  背後那人動也不動,半晌,才低低地說了聲:「沒事、沒事……」

  此刻,忽地聽到馬蹄聲響,直奔此處而來,那些殺手們似也聽到了,頓時便後退出去,如閃電般紛紛消失不見。

  小唐已無法去追,雙臂一震,把熙王的雙手掙開,轉過身去,卻見熙王臉上毫無血色,搖搖晃晃地正欲倒下。

  幾乎無法呼吸,小唐手上腰刀鏗然落地,而他上前一步,抬臂把熙王摟住。

  兩人相擁的瞬間,小唐才看見,熙王背上,深深地插著一支長箭,血湧出來,把他銀白色的蟒袍都濡染的一片血紅……

  小唐死死地抱住熙王,他的身子卻越來越沉,小唐忍著心悸,顫聲叫道:「永慕!永慕!」

  熙王微微睜開眼睛,不知是因為疼極還是如何,雙眼竟有些濕潤,勉強地看了小唐一眼,道:「你沒事……就……好了……」他似想笑,然而嘴角抽搐,卻終於痛的合了雙眼,暈厥過去。

  小唐這才發現熙王的眼睫也很長……這一刻,倒像極了當初小的時候,他在宮內看見那個獨自躲在角落裡玩耍的小皇子,當時的趙永慕,也如現在這樣,脆弱而不堪一擊似的……後來彼此都長大了,趙永慕也不再似小時候般孤僻無言,那些昔日的情形,小唐幾乎都也忘了……此刻才複想起來,小時候那個趙永慕,跟此刻的熙王爺,慢慢地重合起來。

  小唐的心猛地一顫,有種感覺,像是趙永慕將要死了……而他整個人像是被熙王帶著,將要沉入無邊黑暗……他想竭力將熙王抱起來,想把他喚醒,然而雙手卻竟無力。

  這會兒,身後有人道:「是熙王殿下遇刺了,速去搜尋刺客!」

  小唐不必回頭,也聽出這個冷冷沉靜的聲音,是淩景深……縱然昔日跟淩景深有許多難言不可說,然而無法否認,此刻他的聲音,是小唐最想聽見的。

  景深上前一步,此刻已經看出小唐力有不逮,便從小唐手中接過熙王,又道:「你也負傷了。」

  小唐深吸一口氣,雪著臉道:「快叫人救他。」

  淩景深只一攬,袖子便被血沾濕了,雙手也飛快地濡濕一片……景深見是傷的這樣厲害,也自驚心,當下深吸一口氣,一手勒住熙王,一邊兒回手把自己的佩刀拔了出來。

  小唐一怔,見景深手腕微抖,氣勁暗運,雪亮刀鋒雷霆萬鈞般地往熙王身後削下。

  小唐因關心則亂,見狀駭然喚道:「景深!」

  卻聽「嚓」的一聲輕響,箭尾隨刀刃跌落地上……景深看小唐一眼,小心避開熙王背後傷處,把人輕輕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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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51:05 |只看該作者
☆、第 219 章

  報信之人翻身下馬,急入宮闕。

  太醫院院使聽了消息,大驚失色之餘,即刻點了七八個出類拔萃的御醫,一行人忙忙地出宮,便往禮部而來。

  原來熙王遇刺的事發之地,距離禮部最近,禮部又距太醫院不遠,因此淩景深帶了人之後,便直奔禮部而來,一面派人往宮內報信。

  禮部眾人見淩景深抱著昏厥的熙王,一邊兒走一邊兒滴滴答答往下滴血,都嚇的魂不附體,又看小唐緊隨身旁,胸前的一大幅官服被削裂,裡頭雪白的中衣上也被血濡濕大片,不知究竟傷的如何……更加驚得個個色變。

  如是,極快地在禮部之中辟出一方靜處,淩景深把熙王回身朝下放平,提匕首把他背上的蟒袍割裂,輕輕撕開,又把中衣也都撕了,才見那一支箭深深紮進肉裡,仿佛深可入骨。

  任憑淩景深跟小唐都是見慣生死的人,見狀,也不都都雙雙駭然了。

  景深原本臉色就白,倒是看不出什麼來,只是微微地也有些呼吸不穩。

  此刻熙王已經昏死過去,動也不動,淩景深張了張口,竟覺得喉頭發啞,因對小唐低低地道:「你說……有沒有傷到……」

  原來這箭射中的地方十分緊要,雖是從後背射入,卻正好是在心室的左近,倘若當真碰到了心臟分毫,只怕……縱然是神仙,也是回天乏術。

  小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口中就似含了一枚青皮核桃,又澀,又麻。只道:「太醫怎麼還不來?」

  正說了一聲,卻聽外頭報說太醫到了,眾人也不及客套,就見太醫院使帶著眾人魚貫而入,見了小唐跟淩景深,還欲行禮,小唐已經道:「快來給熙王殿下……看一看。」

  太醫院使見小唐身上帶傷,本來要先給他看一看,不料聞言,只好往內一步。

  因那長箭箭尾先前給淩景深一刀削落了,起初倒也不見如何,太醫院使本以為遇刺……或者傷到也是不免,只是因報信的說的厲害,又畢竟是皇子龍孫,為示隆重,才帶了許多得力的醫者,不料上前一看這般險要,整個人大驚,雖見慣各色疑難雜症,似這樣的棘手情形,卻是難得一遇。

  眾太醫紛紛上前,見如此慘狀,也都驚心動魄,不知所措。

  眾人硬著頭皮圍看了一會子,當務之急,自然是先要把這箭給拔出來……然而這箭射入的地方這樣刁鑽兇險,又怕縱然弄了出來,卻會引發別的不虞癥結。

  眾太醫商量半天,一個個都是滿面苦色,倘若這是個尋常之人倒也罷了,偏是個王爺,倘若在這千金之體上任意動刀,又是如此傷重,若弄出個好歹來,是要誰的腦袋?

  小唐見他們都不出言,不由道:「如何還不快些施救?」

  太醫院使無法,只好道:「唐大人,王爺殿下傷的太重……且不知有沒有傷及心室,我等,委實地難以下手……」

  小唐急得眼睛都紅了,便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何必說這些沒用的!」

  太醫們面面相覷,然而此刻,確實有心而無力的。

  淩景深見狀,便冷冷道:「各位大人怕擔干係,便不敢動手,可倘若你們什麼也不做,熙王殿下有個三長兩短,難道眾位就無責了?只怕皇上一怒之下……」

  眾太醫聽了這話,個個毛骨悚然,複又商議了會兒,無可奈何,便才叫準備銀刀剪,止血散,紗布等物,又見箭沒太深,若動起手來,熙王不醒則罷,倘若醒來,自然大有一番苦頭……怕疼出個好歹來,太醫院使便又叫人催麻沸湯來。

  頃刻麻沸湯送至,眾太醫便要扶起熙王,令他喝下,不料熙王牙關緊咬,哪裡能喝的下?

  眾人手忙腳亂,也無法奏效,小唐跟淩景深看不下去,兩人上前,小唐便扶住熙王,景深看著熙王雪白的臉,輕聲道:「得罪了。」抬手在他下頜上用了幾分力道一捏,熙王果然微微張開口,小唐便喂他喝藥。

  熙王全然昏死過去,無知無覺,湯入了口中,又隨之流了出來……如此幾度,白去了半碗藥湯。

  小唐看看熙王,又看看那藥,這情形他卻是不陌生的……當初懷真昏沉之際,他便以口喂過湯水……然而此刻看著熙王,又看那碗藥,雖知道性命攸關不能遲疑,卻……

  小唐心中猶豫的當兒,景深瞧著,卻已經明白了,便道:「我來罷了。」

  小唐一愣的功夫,景深已經把藥碗接了過去,果然喝在嘴裡,複貼過去,嘴對嘴,給熙王喂了下去。

  如此片刻,大半碗的藥便都喂完了,景深面不改色,擦擦唇邊湯水,問太醫院使道:「可使得了?」

  太醫院使目瞪口呆,忙又點頭,道:「多謝唐大人淩大人……」又叫小童奉水上來給景深漱口。

  當下眾太醫才行起事來,把那傷口重割開,深入辟裡……好將那深埋入其中的箭鏃給挖出來,這一番行事,更是慘烈。

  小唐起初還看了會兒,漸漸地已經目不忍視,忙轉開頭去。

  行到半晌,一個經驗淺些的太醫竟也忍不住,冷汗直流,雙腿酸軟,竟暈了過去。

  淩景深卻自始至終都站在榻邊盯著細看,瞧了會兒,又看一眼小唐,卻見他背對自己站著,一動不動地,景深便走到跟前,道:「你身上有傷,快料理一下,不可大意。」

  小唐靜靜地,此刻竟覺得身子都像是麻木了,連胸肩上的傷都早也不覺得疼,耳畔只聽見太醫們的刀劍偶爾輕碰,或者切剪那肉發出的瘮人之聲,令人毛骨悚然……

  小唐茫然問道:「景深,你說永慕會無事麼?」

  淩景深複回過頭去,看著動也不動的熙王,此刻眼底才泛出一絲寞寞感傷之意來,道:「也看他的運道罷了。」

  小唐聽了這一句,自也知道景深的口中不會只說安撫人的話,他便輕輕苦笑了聲,不再做聲。

  景深見圍著熙王的有五個太醫,除去癱倒的兩個,倒還有一個,便把他叫了過來,讓給小唐診治。

  太醫院使見狀,早又命人回去,再傳幾人前來。

  小唐也不理論,讓坐就坐,任憑他們,那太醫把他的中衣脫下,露出半邊身子,頓時也驚得搖頭咋舌,卻見一道刀痕,從肩頭斜到胸前心室之上,血把腰間的衣物都染濕了。

  太醫忍不住咬舌道:「了不得,都這樣了……唐大人怎不早說!」

  小唐全心都在熙王身上,哪裡在意自己身上的傷,景深聽動靜不對,走過來看了一眼,頓時也變了臉色,暗暗驚怒。

  原本見小唐能走能跑,精神強悍的,還以為他只是輕傷罷了,如今見是這樣的一道……只怕若不及早止血,遲早失血過多……何況這一道倘若再深幾寸,只怕他此刻也不會站在這裡了……

  景深心中震顫,恨不得喝他幾句,卻又死死忍住,對那太醫道:「快些給唐大人治療,缺些什麼立刻叫拿,不得有誤。」

  幸好一應止血藥物都是現成的,太醫道:「唐大人這傷,倒要縫一縫才好,不如也喝些麻沸湯。」

  小唐一搖頭,道:「不必。」

  景深正又盯著熙王那邊,聞言雙眼微微眯起來,咬牙沉聲道:「給他喝。他若不喝,我喂他喝!」

  小唐便無聲,那太醫左右為難,但為了小唐好,少不得就得罪……於是叫人準備。

  當下又熬了些麻沸湯進來備著,卻正趕上熙王因疼得厲害,麻沸湯壓不住,竟抽搐兩下,欲醒來似的,太醫院使見勢不妙,忙喚兩人。

  景深到了跟前兒,二話不說,又勒住熙王,好歹又灌了他一碗湯水。

  熙王抽痛了會兒,長睫動了動,仿佛看向景深,隔了會,又看向小唐,嘴角微動,仿佛要說話,但通身的力氣都像是被人抽走了似的,哪裡能說什麼。

  小唐望著他,眼也紅了起來,不由喃喃說道:「永慕……你可……萬萬不許出事,不然……」

  熙王怔怔看了他片刻,也不知聽見未曾,藥性發作,便一頭又跌在景深懷中。

  太醫院的眾人如熱鍋上群蟻一般,忙忙碌碌,苦不堪言。

  禮部的眾人不敢進內,都圍在廊下看,見那侍從們時不時地端著一大盆的血水出來,一個個都瞠目結舌,驚心肉跳,有那些大膽的,進來看了一眼……頓時臉白如紙,魂飛魄散,勉強撐著出門,已經兩股戰戰,極近癱倒。

  將近一個時辰時候,宮內又有內侍前來,原來先前熙王跟小唐遇刺的消息雖也稟告成帝,但成帝卻不知究竟如何,因此只傳旨叫太醫院速速看顧,又命人詳查罷了。

  然而太醫院眾人竟傾巢而出,又有許多流言傳出來,說是熙王受傷過重,恐怕性命有礙……

  因此成帝才悚然驚動,忙派內侍過來詢問詳細。

  那內侍卻是楊九公的心腹,素來也是個能察言觀色知道體統的,進了門,本要宣旨,誰知一眼先看到太醫在給小唐縫傷口,頓時就靈魂出竅,複往內看了一眼,見熙王臥著不動,不知死活,背上竟像是給挖出一個血洞,許多刀子剪子鉗子在上面蠕蠕而動……早已經嚇得死去活來,把原本的口諭都拋到九霄雲外,一個字兒也想不到,滿心竟只是:要死要死了。

  小唐因服了麻沸湯,此刻也昏迷不覺,只有景深一個清醒,便把那內侍扶住,問他所來何故。

  內侍結結巴巴,說了半天,才說了「皇上」兩個字。

  景深明白其意,就道:「公公莫要著急,熙王殿下的情形果然兇險了些,連唐大人也受傷厲害,這兒血腥氣太重,公公還是出外說話。」

  當下,便親扶著他到了外間,那內侍深吸了幾口氣,才回過神來,又有禮部的侍從送了一杯熱茶,這內侍飲了熱茶,緩過勁來,仍是臉色發白,便戰戰兢兢問道:「咱家自來也沒看見過這樣可怕的情形……淩大人,這熙王殿下……」

  淩景深道:「現在誰也不能說就如何,我知道皇上惦記殿下跟唐侍郎,您回去,便把所見的實說就是了。太醫院的諸位正全力以赴,只希望殿下福大,能夠平安無事。」

  這小內侍聽了,眼睛也微微地紅起來,道:「殿下這樣一個好人,怎麼偏受這樣的苦楚呢?還有唐大人……這倒是怎麼了……」

  淩景深歎道:「誰又知道呢,先前我巡城趕到……才及時救了,若遲一步,只怕……」

  小內侍打了個哆嗦,把茶杯放下,握住淩景深的手道:「淩大人,不管如何,一定要殿下無礙才好。」

  淩景深點頭道:「只望托皇上洪福……庇護殿下無礙。」

  那內侍略坐了會,緩了緩精神,才起身回宮去了,見了成帝,便不免把熙王跟小唐的情形說了一遍,因回想起自己所見來,便驚魂未定地,比劃著說道:「殿下背上的是箭傷,這麼大一個血窟窿……聽說那箭簇還緊靠著心呢……唐大人胸前是這麼長的一道傷,官服衣裳通給血染透了,差點兒就……」

  楊九公忙把他喝止,成帝已經也變了臉色,這才明白事情竟敗壞至此。

  成帝心中驚顫,便想親去禮部探問,楊九公攔住道:「陛下還是別在此刻去,這會子太醫院的人正在全力救護,皇上若去了,他們一怕一亂……反而不美,不如且等消息。」

  成帝跌坐龍椅上,半晌無言。

  且說懷真因聽說了熙王跟小唐遇刺,忙乘車回到唐府,此刻唐夫人卻也聽說了消息,兩個人見了,都是心中忐忑,不知如何。

  唐夫人早又派了人出去打聽,遲遲未歸,將近黃昏之時,方才回來,跪在簾子外,道:「奴才剛才在禮部,原來是熙王殿下遇襲,給咱們爺救了……熙王殿下傷的要重一些,爺……雖然也受了傷,不過沒有性命之憂,只是因要看顧熙王殿下,故而叫小的跟太太和少奶奶說,今晚上他在禮部,就不回來歇著了,讓太太跟少奶奶不必掛心,早些安歇,明日爺再回來詳細說明。」

  唐夫人跟懷真聽了,面面相覷,唐夫人道:「好歹親自回來說一聲呢……熙王殿下必然是傷重了,他們兩個打小兒就好,所以才不回來呢。」

  懷真問道:「你是親眼看見三爺的?……可委實看明白了,他當真是不礙事的傷呢?」

  那小廝垂著頭道:「是、是看明白了。」

  懷真見他有些吞吞吐吐,已經起了疑心,然而當著唐夫人的面兒,不好再追問,便不再言語。

  唐夫人道:「你再去打聽著,有消息就回來說。」

  那小廝退後,唐夫人緩緩地松了口氣,對懷真道:「我的這心……遲早給他嚇壞了……好端端地怎麼又弄出這種怕人的事兒來?幸虧有驚無險,只也不知道熙王到底怎麼樣了呢。可萬萬別出意外才好……不然……」

  懷真只是低著頭,自顧自想事情。唐夫人看出她有心事,勸道:「懷真,你可仍是擔心毅兒麼?不用這樣,他從小到大,不是個沒經歷過事兒的,不相干,何況也都派人回來說了,應是無礙。」

  懷真便答應了。當晚上,便同唐夫人吃了飯,又略坐了會兒,便自回屋去。

  當夜,懷真思緒萬千,一直到過了子時,才昏昏沉沉地睡著,誰知因思慮過盛,竟又做了許多噩夢,其驚悸之處,無法言說。

  次日,小唐卻仍是不曾回來,唐夫人盼了一個上午,不見人回,才也有些著急,那派去的小廝只道:「只因熙王殿下仍是未醒,故而爺守著不敢離開,叫小的告知太太跟少奶奶,不必空望,等殿下略好了些,爺就回來了。」

  唐夫人又急又是無奈,便對懷真道:「他雖然是個重情義的,我也能明白他為了熙王殿下的心意,只是……也該念著咱們在家裡著急才是,好歹回來露個面,也叫人放心……難道今晚上還不回來?」

  懷真沒有法子,便只說道:「橫豎殿下的身子要緊些,且好歹他沒有大礙,守著殿下倒是應該的,太太別焦心。」她反倒壓下心頭種種不安,只陪著唐夫人寬心解悶。

  如此到了下午,北風呼嘯,婆媳兩個便在炕上對坐著,唐夫人因拿了個針線包在擺弄,眼見懷真抱著個香料匣子,正在裡頭挑香料,唐夫人便道:「你又要調香?我聽聞,這個是極耗神的,你倒是要先養養身子才成呢。」

  懷真道:「不是調那些稀奇古怪的,就不會太耗神的。上回因給了太姑奶奶一個薄荷香囊,她覺著受用,只是那個的香氣不長久,我想著再制兩樣出來。」

  唐夫人笑道:「怪道平靖夫人格外疼你。」

  兩個人說了會兒,聽外頭風一陣緊似一陣,兩個人心裡雖都擔憂小唐跟熙王,卻都不願說出來,免得令對方更加憂心。

  唐夫人縫了兩針,忽然說道:「你表哥娶得,也是應公府的女孩兒呢?……我記著是在你跟毅兒之後……兩個人才也成親的,竟這麼快生了兒子呢?」

  懷真心頭一動,便「嗯」了聲,道:「我隱約聽著是早產了幾個月……似的。」

  唐夫人點點頭,凝眸看了她一會兒,欲言又止,因又說道:「倒是挺好的,橫豎母子平安就是了,這會子都熱鬧起來了,熙王殿下家裡,也才添了個小郡主不久……咱們的親戚裡頭,人口也越來越多了。」

  唐夫人雖未明說,懷真心裡卻是明白的,因垂頭只道:「太太說的是呢。」

  唐夫人因盼了許久,終究盼到小唐成親,又知道小唐年紀不小了,便很有含飴弄孫之意,何況淩府之中,淩霄都已經能滿地亂走,且能叫人了,此前唐夫人見過淩霄,愛的無法言喻。

  因此唐夫人心裡一日盼似一日,只想快些也有個親孫子抱,然而見小唐跟懷真始終沒說什麼,她倒是不敢多問,只怕給他們聽了,像是催著似的……於是只是旁敲側擊罷了。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不知不覺,窗紙上黑了一片,丫鬟進來掌燈。

  唐夫人看看外頭夜色,眼底有些憂色,喃喃道:「今兒難道還不回來?」只說一句,忽然又道:「毅兒若不回來,只怕熙王殿下……唉,佛祖庇佑,別叫好人出事兒呢。」

  唐夫人雖盼兒子,但也知道唐毅不回,那熙王的情形只怕也好不了,因此反而擱下了盼小唐之心,只替熙王憂慮。

  兩人略用了晚飯,因天冷,唐夫人又懷著心事,就早早地去睡了。

  懷真自回房中,略洗漱了,便退至榻邊兒,此刻外頭那風越發緊了,懷真坐了半晌,也不換衣裳,只和衣臥在榻上。

  吉祥恭喜等進來,見狀,便欲叫她起來,誰知連喚了幾聲,懷真只是不動,吉祥略猜到她的心事,便歎了口氣,說道:「罷了。」自把被子拉起來,給懷真細細蓋了,就同恭喜等出了門。

  懷真聽她們出去了,才動了動,竟把被子一把掀開,扔到了一邊兒,自己仍蜷著身子睡,這一會兒,淚已經無聲湧了出來。

  原來懷真因想,小唐出了事,自然是知道她跟唐夫人在家裡憂心的,縱然熙王情形不好,小唐也不至於一面兒也不露……如此刻意,只怕……

  又想到他因去平靖夫人府裡,被平靖夫人打了一頓龍頭拐,恐怕是他自小到大都沒經受過的,懷真也明白小唐的為人,只怕面上過不去,必然惱在心裡,因此不想理會她,恐怕也是有的。

  只是……前日他的所作所為,也未免太過了些,那樣不管不顧的模樣,讓她怕極,甚至在一瞬間,無端想到了前世淩絕那樣狂暴相待的情形,委實難堪欲死。

  她賭氣去平靖夫人府上,養了這三五日,才算好了,他反而又怪起自己來了。

  何況那小廝語焉不詳,大有隱瞞之意,懷真疑心小唐也傷的極重,可他竟偏一絲也不透給她……

  忽地又想到昨晚上做的那夢……竟仿佛變成真了似的。

  懷真想著想著,心底生寒,又是委屈,又是擔心,便低低地啜泣起來,又怕給丫鬟們聽見,便又咬牙忍著,並不讓自己出一聲兒。

  如此,模模糊糊之中,半夢半醒之間,忽地聽到有一聲歎息,而後有人從後過來,輕輕將她擁住。

  懷真還當是昔日同小唐相擁而眠,也未在意,還當是尋常。

  過了會兒才醒悟過來,因動了動,回頭看去,果然見暗影中,是那雙極熟悉的眼眸,正沉沉靜靜地望著她。

  懷真頓時便醒了,失聲道:「你……你什麼時候回來了?」問了一句,忙轉過身來,伸出手去在小唐的臉上一模,又順著往下。

  小唐按住她的手,道:「才回來……虧得我回來看看,才知道你是這樣……天這樣冷,也不好生蓋被子,是想怎麼樣?」

  懷真的手一停,見他果然好端端在跟前兒,聽說話的聲氣也是正常,才松了口氣,便道:「你不是說不回來了?」

  暗影中,小唐笑了聲,道:「我並沒說過這話,何況我若不回來,你就該更好生些留意身子才是,這樣叫我怎麼放心?」

  懷真想到他兩天不回,便低聲道:「你管我留不留意?」

  小唐低地笑道:「我自然是管的……只有時候管的太多了,倒是讓懷真不高興了。」

  懷真心頭一動,抬眸看他:「說的什麼?」

  小唐慢慢俯首,靠近她臉頰邊上,柔聲道:「自然是上回那件事……委實是我錯了,也害得你受了苦……我昨兒,本是要去姑奶奶府上道歉賠禮,請你回來的……誰知道偏遇上那件事,竟耽擱了。」

  懷真雙眸微睜,忍不住問:「真的?」

  小唐把她的手送到唇邊,輕輕親了下,道:「不信改日,你問熙王……還是他勸的我呢。」

  懷真這才又想到趙永慕,忙便問:「熙王殿下現在如何了?」

  小唐歎了聲,道:「他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功夫,今兒下午才醒了……太醫們說,這樣算是回來半條命了。」

  懷真懸著心,一眼不眨地看著他,道:「竟傷的這樣厲害?那你呢?」

  小唐笑了笑,道:「我這樣厲害,自然是無礙的。」

  懷真皺起眉來,又仔細看他:「我不信。」

  小唐挑眉,問:「如何不信?」

  懷真道:「你最會騙人,我不信……何況先前說你受了輕傷,那輕傷在哪裡,給我看看。」

  小唐咳嗽了聲,道:「何曾輕傷呢,連輕傷也不曾有。你放心就是了……難道……真的要我把衣裳都脫了給你看?」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卻又帶笑了。

  懷真眉心仍是皺緊,總覺得他哪裡不對,然而見他這麼說,臉上微紅,便也罷了,想了片刻,就說道:「你方才說,是熙王勸的你,你才肯去太姑奶奶府裡麼?」

  小唐將她十個指頭都慢慢地吻遍了,才道:「縱然他不說,我也正想法兒呢。只怕你仍不理我,我受了冷臉是輕易的,若又惹你動惱傷神,豈不又是我的罪過了。」

  懷真聽他回來,從頭至尾說了這許多話,聽到最後一句,心中的猜忌委屈等都已經盡數灰飛煙滅了,便往小唐懷中靠了靠,道:「唐叔叔……」

  小唐見她主動湊近,一時也有些情生意動,才欲抱住,不料胸口被她手肘輕輕碰到,頓時疼得悶哼了聲。

  懷真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

  小唐額頭也見了汗意,咬牙道:「不礙事。沒什麼。」

  懷真如何肯信這話,見他手攏著胸前,想按又不敢按下之狀,便坐起身來,道:「你傷著了?」

  小唐起身也是有些艱難,才一動,眉頭又皺起來,懷真睜大雙眸看著他,驀地伸手出去,便給他解衣裳。

  小唐不料她竟如此,忙叫了聲:「懷真!」忙捉住她的手,不許她動。

  懷真這點子力氣如何能跟他的手勁相比,縱然是受傷了,要制服她,也不過是一隻手綽綽有餘罷了。故而前日子因妒惱失常,一時不檢點,恩愛之餘失去控制,偏懷真的肌膚又嬌嫩,便在身上留下各色痕跡,讓吉祥誤以為是挨了打似的。

  懷真動彈不得,便氣道:「你現在還瞞著我?我就知道你必然有事,只是不肯在太太跟前戳破罷了,你……快給我看看……不然,就鬧出去。」

  小唐見她眼中隱隱見淚,便歎道:「我……不是有心瞞著你,實在是……傷的有些難看……怕驚了你,何況如今已經是裹了紗布,很快就養好了。」

  懷著咬著唇,只是瞪著他。

  小唐被她這般含嗔帶恨的眼神瞧著,卻很受用,忙道:「好好好,我給你看就是了……」忽地想到她方才著急解他衣裳的樣兒,不由又笑道:「幾時不是因為我的傷……也能讓你這樣急著行事,才好呢。」

  懷真見他此刻還打趣,越發又氣又笑,然而見小唐舉手解紐子,動作竟有些遲緩,她心頭一緊,忙道:「你停手,我來罷了……」

  小唐挑了挑眉,雙眸望著她,果然是乖乖地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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