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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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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2:00:33 |只看該作者
第 190 章

  小唐人在禮部,對這種誥命的服飾自不陌生,然而如何解脫,倒是並未研究,這會子見狀,未免有些自責先前不曾留意,到底是不夠博聞強記,如今才竟束手無策。

  許是他的心意太過熱切,懷真長睫一動,微微睜開眼睛,驀地看到小唐在跟前兒,懵懂之間,還以為人在應公府,便問道:「唐叔叔,你如何在此?」

  小唐見她睡得一臉迷糊,便笑道:「還在做夢?今晚上洞房花燭,我不在此,又想誰在呢?」

  懷真一抖,這才驀然醒悟,頓時坐直了身子,又見自己懷中還抱著個玉枕,忙又慌手慌腳地放下。

  小唐見她手足無措,便又笑起來,因就勢傾身,探臂肋下,輕輕把她抱出來。

  懷真道:「做什麼?」

  小唐湊近了,覺得她臉上熱烘烘地,更熏得渾身香氣襲人,小唐便道:「正好兒你醒了,不然我也不忍打攪,好歹喝了合巹酒再說呢。」

  說著便抱著人,往後一退,走到桌邊兒,仍在椅子上坐了,也不放開,仍就把人抱在膝上。

  懷真垂眸看去,果然見桌上放著杯盤酒盞,就道:「你怎麼不放我下來?這樣如何喝酒?」

  小唐道:「這樣怎麼喝不得?」說著,便拿了一杯,遞在她手中,自己也舉杯,便探手一勾。

  懷真還未反應,已經給他挽住了手臂,小唐凝視著她的雙眸,道:「我敬娘子……」

  四目相對,懷真愣了愣,才也道:「敬唐叔叔。」

  小唐笑說:「怎麼不說敬夫君呢?」

  懷真便垂了眼皮,小唐知道她尚怕羞,便道:「快喝了罷,知道你困了,喝了也好安寢。」

  懷真正舉杯欲喝,聽了這句,又有些不自在。

  小唐卻看著她,緩緩地一飲而盡。這一刻,卻忽地想起那日……他情難自禁,半路攔住她的馬車,到了那小酒館內,當時的心情,何等煎熬按捺,此刻,人卻已經在自己膝上……小唐一念至此,便禁不住又笑了。

  懷真只得也慢慢喝了,幸而這酒微甜,倒極容易入口。

  小唐把杯子放下,便摟著她的腰,又在臉上亂蹭。

  懷真見狀,又慌,又是啼笑皆非,因道:「又做什麼?」

  小唐道:「方才出去那半天,心裡總牽掛著你……如今好歹見了,讓我多喜歡一會兒。」

  懷真聽了這話,心中卻不由地有些酸酸楚楚之意,只是不言語。

  小唐又銜著唇,纏纏綿綿,親了片刻,便道:「我叫他們進來,給你洗漱更衣。」

  說著,這才又把她抱起來,放在椅子上,自己出外叫人。

  頃刻,丫鬟們果然入內,便為懷真把頭面大妝等一一卸去了,淨手洗臉,又換上家常的中衣,才都退出去了。

  這會兒小唐自也換了衣裳,出來相見,見是如此嬌嫋婀娜,清水芙蓉似的,頓時又是怦然心動,便不由分說上前,把懷真抱起來,挪步到了床邊兒。

  曾幾何時他才從沙羅回來,懷真同唐夫人一塊睡,那日他來請安,無意中看到她這般姿態,已經入心,這會兒佳人在懷,回想那日的折磨心境,頗為感慨。

  懷真因怕他又造次,便道:「你要在這兒睡?」

  小唐道:「新婚燕爾,你要趕我去哪兒不成?」

  懷真咬住唇,就只看他,小唐故意逗她,便道:「先前你也陪太太跟姑奶奶睡過,何必這樣怕我?」

  懷真道:「這如何能一樣的。」

  小唐便在臉上親過去:「有何不一樣,你且說來。」

  懷真轉開頭去,仍不言語,小唐的手攬在腰間,只覺得纖腰不盈一握,幾番忍耐,懷真便低頭,想將他的手推開,道:「不要鬧。」

  小唐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細細吻過:「何曾鬧了……這樣也不喜歡麼?」

  懷真見這情形,心中大跳,便哀哀看他,喚道:「唐叔叔……」

  四目相對,小唐便道:「當真不喜歡?」又湊到耳畔,問道:「昔日我親懷真……也是不喜歡的?」

  懷真面紅耳赤,已經不能言語,小唐舉手把帳子放下,便抱人入內安歇,懷真被他摟在懷中,動彈不得,只覺得心怦怦亂跳,仿佛要飛出來似的。

  小唐翻身相看,懷真忍著心跳,道:「咱們睡罷。」

  小唐道:「我尚無睡意,如何是好?」

  懷真轉開頭去:「我困了。」

  小唐捏著下巴,令她看著自己,道:「不如,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懷真便看他,小唐在自個兒唇上點了點,道:「你親一親我,我便乖乖陪著你睡。」

  此刻床帳放下,方寸之間,只他兩人相處。懷真心頭緊張之極,身子已然繃緊,偏小唐靠近過來,道:「這難道也是極難的?」

  懷真只得說道:「那你答應我,不可胡鬧,安靜睡罷了。」

  小唐點點頭,便看著她,懷真遲疑了會兒,終於略撐起身子來,緩緩靠近他臉頰,眼見兩人越來越近,她卻到底羞怕,就扭過頭去。

  小唐正等候著,忽然見狀,便道:「做什麼?」

  懷真深吸了兩口氣,才又轉過頭來,便很快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小唐還未反應過來,她便已經轉過身去,臥倒要睡,小唐哭笑不得,便上前,摟住腰道:「這就完了?我以為是誰輕輕打了我一下。」

  懷真不言語,只是裝睡,小唐見狀,心中一動,便不做聲,只抱著她,手卻自中衣底下滑了進去。

  懷真猛然一抖,便拼命蜷起身子,口中喚道:「唐叔叔!你答應我的!」

  小唐只覺手底肌膚滑膩柔嫩,已經魂消,幾乎不管不顧就行事起來,卻又察覺她正微微戰慄,聲音帶懼帶怒,顯然是懼怕之極。

  小唐心中轉念,便停了手,在耳畔親了親,歎息般低語道:「遵命,我的小娘子。」

  次日一早,懷真醒來之時,小唐卻已不在身邊兒,丫鬟們見她醒了,忙上前伺候,懷真問起小唐來,眾人道:「爺一早兒沐浴過後,給太太請安去了。」

  懷真自覺遲了,忙也起身,梳妝妥當,便也去給唐夫人請安。

  果然見小唐站在里間,懷真不敢看他,上前給唐夫人見禮,唐夫人滿面笑容,拉了過去,上下認真打量了會兒,才喜道:「好好好,如今總算是我們唐家的人了。」

  懷真低著頭,又忍不住偷看一眼小唐,卻見他笑吟吟地正也看著自己。

  如此用了早飯,唐夫人便對懷真道:「今兒領你過去,見見大伯二伯他們家裡的人。」

  懷真因昔日常來唐府跟平靖夫人府上,唐家的內眷們,倒是認得了一大半,當下點頭,便隨著唐夫人過去,一一拜會。

  先前兒小唐也跟著,陪著懷真一塊兒見過了平靖夫人,而後才兩下分開,小唐便自出外跟男人們應酬。

  且說小唐見過了兩位哥哥,同眾人寒暄了會兒,到中午吃了飯,下午時候,聽說唐夫人跟懷真還在內幃尚未出來,小唐便出了唐府,騎馬一路卻往熙王府而去。

  熙王卻正在家,忽地見他來到,甚是訝異,笑問:「你這會兒不守著嬌妻,卻跑來我這裡做什麼?」

  小唐拉他到了書房,見左右無人,便道:「你有那好的避火圖不曾?」

  熙王驚呆,道:「你說什麼?」

  小唐只看著他,熙王想要大笑,又卻不敢,試著問道:「這會子要那東西,總不成……是小懷真她不曉事呢?」

  小唐咳嗽了聲,道:「囉嗦,我自己看不成麼?」

  熙王笑道:「你幾時要看著東西了,先前但凡提起,都避之不迭……今兒如何轉性了?」

  小唐不睬,只問道:「你到底有沒有?」

  熙王道:「沒有。」眼神卻不由自主瞥向櫃子上一處,有幾分鬼祟。

  小唐目光一動,眯起眼問道:「當真沒有?」

  熙王才要否認,小唐卻已經走到那櫃子旁邊兒,端量了會兒,抬手打開一個抽屜,熙王忙飛跑過來,道:「那個不是!」

  小唐卻大笑道:「還跟我藏呢?」舉手掣出一卷畫軸來,打開便看,看第一眼時候,還覺正是,誰知再看一會兒,卻驀地驚住,忙收起來,皺眉看熙王道:「這是什麼!」

  熙王咳嗽了聲,訕訕地說道:「這是柳無方的手筆,我看著新奇才收了的。」

  小唐皺眉看他一會兒,熙王把那卷收起來,臉上有些不大自在,卻咳嗽了聲,道:「是了,我忽地記起來,他也曾給過我一個……」

  因尋思了會兒,就去那書架子下面翻找片刻,終於找出一個半新不舊的金漆摺子來,打開看一眼,道:「好了,這個也是他所做……應該足你的意了。」

  小唐半信半疑,打開看了一會兒,又拉開通掃了一眼,一時眼花,忙合起來,笑道:「這個好。」

  熙王搖頭笑道:「你是瘋了不成……連性子也都轉了,倒不知小懷真竟對你做了什麼。」

  小唐欲言又止,只拍他的肩,道:「回頭再謝殿下,我先告退了。」說著,竟毫不耽擱,又快步往外去了。

  熙王目送他離開,回頭又看一眼那櫃子上的抽屜格子,看了會兒,才淡淡歎了聲,笑著搖了搖頭。

  之前懷真同唐夫人在唐府大宅應酬了整日,至晚方回,正小唐也已回來。

  三人用了晚飯,唐夫人自覺乏神,又念他們新婚燕爾的,自然不能總守著自己,便笑道:「你們自回去罷,不用陪著我了,我也有些累了,想早些安歇。」

  當下,小唐同懷真起身行禮,才出了唐夫人屋中。

  丫鬟們跟在身後,兩人便在廊下,且走且說。

  小唐問:「今兒在哥哥們那裡,可好?有沒有為難你?」

  懷真道:「多半都是認得的太太奶奶……姐姐們,都待我極好的。」

  小唐道:「以後相處的時候尚且多著……」

  懷真仰頭看他,也問:「你在外頭可也好?為何我聽說你下午出門去了?」

  小唐笑道:「略有點事罷了,不打緊的。」

  如此,便回到房中,各自梳洗沐浴妥當,換了衣裳,懷真因也覺著累了,便想早睡,忽然見小唐走到床邊的櫃子上,把櫃門打開了。

  懷真一怔,道:「你做什麼呢?」

  小唐端詳了會,忽然見底下有個小木匣子,看來不甚起眼,卻是從未見過的,還帶著暗鎖。他便拿起來道:「這是哪裡來的,如何從未見過?」

  懷真猛地看見此物,便起身走過來,道:「不要動,是我的。」

  小唐驚奇道:「這又是什麼要緊物件,竟放在這裡?」

  懷真自也有許多嫁妝,因唐府的東西齊全,因此除了平常日用的,其他卻都放在庫裡。

  此刻小唐見懷真如此著緊,不免疑惑。

  懷真見他問起來,就接了過來,垂眸道:「也沒什麼,只是一位故人相送的罷了……你可不許亂翻看。」

  這會兒兩人都著中衣,站在這櫃子跟前兒,一言一答的,倒像是兩個老夫老妻似的。

  小唐很受用這光景,便笑道:「好,我是最聽娘子的話的。」

  懷真橫了他一眼,便把那匣子又妥帖放了,因問道:「你是要找什麼?」

  小唐道:「我有樣東西,要放起來。」

  懷真問:「是何物?」

  小唐想了想,便從懷中掏出那個點金漆半舊的摺子,道:「你可要看?但只一點,你看了……別後悔,更不許罵我。」

  人皆有好奇之心,然而懷真見他又說得如此正經嚴肅,又看那摺子仿佛是什麼機密物件,便道:「能有什麼呢?」只是她不免膽小,雖想看,又不敢立刻就看。

  小唐便覷著她神色,哼道:「知道你沒這膽量,不看也罷。」說著,便把那摺子也放在櫃子裡頭,道:「你既然不叫我亂翻你的東西,可也記得不許偷看我的。」

  懷真也哼道:「我才不稀罕。」說著轉頭,自回到床邊。

  小唐一笑,把櫃門掩起來,自己也走到跟前兒,道:「今兒太太說,你可是唐家的人了,你為何只看我呢?」

  懷真聽他忽然提起白日的事,便道:「我何曾看過你,你不要胡說。」

  小唐道:「你明明瞧我一眼,還當我不知道呢?你且說,是不是心虛?」

  懷真道:「心虛什麼?我不懂這話。」

  小唐便抱住她,笑道:「口是心非的丫頭,你敢說不懂麼?」

  懷真忙咳嗽了幾聲:「別只管鬧,外間丫鬟都聽見了……再說,明兒要回我們府裡,還是早些安歇罷。」

  小唐點了點頭,道:「說的也是,只不過……」說到這裡,便又在自己唇上按了按,道:「我不要別的,這個……可是省不得的。」

  懷真凝眸想了會兒,只想他安分地歇著罷了,便道:「那你可不許耍賴。」

  小唐笑著看她,也不做聲,笑盈盈只是等著似的。

  懷真打量他一會兒,終於慢慢靠過來,目光微垂,從他清晰如畫的眉眼一寸一寸往下,所見,竟是無端地叫人心跳,本來極簡單的事,卻又叫人緊張起來。

  小唐的唇,不塗而紅,很當得起「朱唇皓齒」四字,形狀也甚是好看,非是那種看著就覺薄情的,雖在此之前跟他親過許多次,懷真卻從未如此刻這般仔細打量過。

  誰知看了會兒,竟又心跳起來,無端受了誘惑似的,便想上去親一親才好,這種感覺……卻只有前世的時候,對淩絕曾起過……

  懷真猶豫幾遭兒,欲前不前,卻聽小唐道:「我要等的睡著了。」

  懷真聽了,心中緊張不安之意頓去,便笑一笑,湊上前親了口……才要似上回一般離開,卻竟生出一股不舍之意,一時膠著未退,這一錯念間,小唐微微往前,頓時便唇齒纏綿起來。

  頃刻,兩人方止,懷真已經雙眼暈眩,氣喘微微。

  小唐靠過來,在耳畔低聲道:「這樣兒懷真可是喜歡的?」

  懷真竟無法做聲,心中亦輕輕震顫著,小唐見她不答,又笑道:「還好,今兒比昨日畢竟大有進益了……也算是孺子可教,假以時日,必然……」

  懷真聽了這句,心中一刺,微微白了臉,道:「唐叔叔,你是何意?」便抬頭看小唐,疑心他在鄙薄自己。

  小唐見她如此,便道:「我自然是喜歡之意,只盼什麼時候,你能像是我親你一樣待我,我死也心足了。」

  懷真這才松了口氣,抿嘴笑道:「呸,什麼日子,只管口沒遮攔。」

  因第三日上要陪著懷真回應公府,小唐便未曾纏她,當夜兩人便早些安歇,次日一早起來,整理妥當,便乘車往公府而去。

  且說在應公府中,應蘭風跟李賢淑早就望眼欲穿。

  昔日雖然懷真也曾出外留宿,但卻不似這一次這般,乃是真真正正嫁了出去的,雖然懷真素日在家之時,也不如何鬧騰,但因她一出閣,整個東院都好像寂靜落寞了不少似的。

  往日應蘭風退朝回來,第一件事兒便是回來看看懷真,然而從此之後,所見便是空空地繡房,再也不見嬌兒……心中竟然鬱鬱,只是不好說出口罷了。

  今日,兩個人也是大早兒便醒了,早派了小廝去探聽,終究盼了回來,便接進府內。

  李賢淑細看懷真,卻見她雖然改了婦人的髮式,然而卻仍是昔日一樣的形容神情,紋絲未改,見了父母,也是雙眸含笑,跪地行禮,李賢淑放心大半,應蘭風見狀,也自轉悲為喜。

  因此這日上,應公府內便大擺筵席,招待嬌客,前來赴宴的自然更是賓客雲集,把小唐圍在中間,似眾星捧月一樣。

  眾人又知他大喜之日,不同尋常,都格外地逢迎湊趣,那些昔日連他身兒也不敢近的,也都趁機上前恭賀敬酒,小唐一一領受,對誰都是溫良謙謙,讓眾人大為受用。

  漸漸地,連應佩春暉、李霍張珍等小的也趁機上前來敬酒,小唐推辭不過,只得又吃了幾杯,眾人越發大聲叫好。

  倒是應蘭風心疼起女婿來,再往後來敬的,應蘭風便給他擋下了,饒是如此,小唐依舊吃的面上醉紅,看起來卻更添幾分風采。

  眼見便是黃昏將至,因唐夫人早就叮囑了,不叫他們留宿,早早兒地回來方好,懷真不敢違逆,少不得又告別了爹娘,就隨著車馬回到唐府。

  小唐因有些醉意,給唐夫人請安之後,丫鬟們便扶著進了房,懷真自去沐浴更衣,洗漱過後,見小唐躺在床上,也不曾脫衣,她便歎了聲,道:「如何又吃醉了呢。」然而因是在自己家裡被灌醉的,倒是不好說什麼。

  懷真因見小唐醉得像是厲害,不敢靠前,就在那美人榻上暫時安歇,誰知才過了半個時辰,忽地聽到小唐叫口渴。

  這會兒,也不曾有丫鬟進來,懷真忙起身倒了杯水,便送到跟前兒,輕聲喚他。

  小唐睜開雙眸,卻醉眼迷離似的,看她一眼,笑道:「懷真。」

  懷真道:「唐叔叔,喝口茶。」

  小唐就著她的手吃了口,忽然含糊說:「今兒我在府內……岳父對我極好,擋下了許多……若非如此,此刻已經醉死了。」

  懷真抿嘴一笑,原來她同李賢淑在內房裡,李賢淑也叮囑過她許多:無非是好生孝順婆婆,照料小唐……等等……言語之間,倒是對小唐有些喜歡起來。

  懷真喂小唐吃了幾口茶水,小唐便盯著她,忽然道:「你去拿我昨兒放的那漆金摺子來。」

  懷真一怔,道:「這會兒要看?不如且明日。」

  小唐搖頭:「去拿來。」

  懷真見他醉中,不便多言,便果然去開了櫃子,取了回來,複坐在床邊遞給小唐。

  小唐卻不接:「你看一看。」

  懷真想到他昨兒的情態,不由笑問:「當真許我看麼?」

  小唐亦是含笑望著她:「便是給你看的。」

  懷真蹙眉,既然他如此說,便果然打開了那摺子,卻見像是畫的亭台人物,筆觸細膩,景色淡雅……懷真一怔,才要笑他這會子竟看起風景畫來,忽然又看到其中的人物交疊,仿佛大有異樣……

  懷真愣住,仔細再看,頓時紅了臉,便要把摺子扔掉,不料小唐在她腰間一抱,便帶著翻到床內去了。

  懷真猝不及防,心噗噗亂跳,道:「你……」

  小唐壓著她,垂眸細看,道: 「懷真待我真好。」

  懷真口乾舌燥,目光往旁邊溜去,偏這會兒那摺子畫被撇在旁邊,因搖晃,便撲啦啦地翻了數頁,那些人物,諸色奇特姿勢……

  懷真猛地閉了雙眸,卻又睜開,倉促中看著小唐,小聲說:「唐叔叔……對我才是好呢。你醉了,好生躺一會。」儘量哄著,便欲推開他。

  不料小唐紋絲不動,只目光爍爍地緊盯著她,道:「懷真……對我更好一些,可否?」

  懷真不解,此刻兩人離的甚近,懷真忽地看到他雙眸清明,何嘗有半點兒醉意?頓時驚道:「你……並沒醉的?」

  小唐笑道:「我只是……感念娘子疼惜之意,故而剛剛酒醒罷了。」說著,便低頭吻了下來,手上稍微用力,只聽到「嗤啦」一聲,衣裳竟是撕破了。

  懷真尚未反應,身上微覺涼意,垂眸看去,電光火石間,小唐卻把腰間一方汗巾抽了出來,將她的手按在床頭,不由分說便綁在柱子上。

  懷真大駭:「唐叔叔,你做什麼!」

  小唐低頭,目光從她面上往下,寸寸描摹,竟是一絲一毫也不放過,更不答言,看了一會兒,便俯身下去……

  他的唇炙熱,落在微涼的膚上,仿佛起了一簇簇火花,懷真驚叫欲躲,卻是分毫也躲不開,慌張中垂眸看去,見他逐漸往下,最後,竟……

  懷真不敢相信,匪夷所思,掙動雙腿,小唐舉手捉住,挽在臂間……

  外間丫鬟聽到裡頭聲兒不對,卻因先前小唐吩咐過,竟不敢入內。

  帳幔一陣亂晃,大床之上精緻鏤刻雕琢的龍鳳,燭光搖曳中,竟栩栩如生似的,只聽到帳子內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從最初的驚呼……逐漸成了旖旎微弱的低吟。

  話說次日一早,唐夫人正等著兩個人來請安,不料左等右等,總是不見,以為有何事,便叫丫鬟去問,半晌那丫頭回來了,臉上有些微紅。

  唐夫人因問道:「到底是怎麼了呢?」

  丫鬟垂著頭,忍著笑,道:「太太……今兒只怕不能來請安了,聽說,爺早上吩咐了,說今兒不出來了……叫把飯送到房裡去……又叫給太太請罪。」

  唐夫人聽了,目瞪口呆,道:「這、這……算是怎麼回事兒?」

  卻又說不出來什麼,瞪眼了半日,終於又是無奈,又是笑,歎道:「真真兒的胡鬧……」

  唐夫人雖覺得此事荒唐,但念在小唐才成親……又是這般年紀,未免饞嘴不饒人,既然他都如此吩咐了,自個兒再去打嘴,只怕不好。

  唐夫人到底疼惜兒子,就由得他去罷了。

  不料,從早上直到晚間,唐夫人每每盼望,翹首以待,竟總是不見人出來,唐夫人起初只以為小唐是賴床罷了……哪裡想到竟真的是一整天?然而又怕總叫丫鬟去問,未免顯得……於是只得強忍。

  是夜,唐夫人又惱又笑,提心吊膽地睡了……次日,唐夫人又一大早兒便起身,本以為今兒總該好好地來見禮了吧?她心中已經準備了許多斥責小唐的言語,然而正襟危坐地等了半晌,誰知仍是等了一個空!

  唐夫人無法置信,眼見日上三竿了,只好先自去唐府大宅那邊,給長輩們請安,和妯娌們敘話,不免有人問起小唐跟懷真兩個,唐夫人只得搪塞:「今兒懷真有些身上不好……毅兒在家裡照料了。」

  如此,自大宅回到府內後,卻聽丫鬟們說,仍是不曾出來呢……唐夫人哭笑不得,只能眼巴巴地望著,終於又等到金烏西墜……卻還是沒有消息。

  唐夫人心中驚駭,再也忍不住,便笑駡道:「這也忒不像了!竟要胡鬧到什麼地步!」因帶了丫鬟,就往房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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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1 章

  話說唐夫人來到小唐房中,見丫鬟們果然都在外間,神情各異。

  懷真的陪嫁丫頭吉祥跟恭喜兩個也在,都是呆若木雞狀,見唐夫人來了,眾人忙都行禮。

  唐夫人輕輕咳嗽了聲,只當無事般,問道:「三爺跟少奶奶……都在裡面呢?」

  丫鬟們道:「是……先前才送了晚飯進去……」

  唐夫人忍不住唉歎了聲,忽然見丫鬟們雖低著頭,面上卻都隱隱有些笑意,唐夫人便忙又正色道:「你們暫且下去罷了,我親去看看。」

  眾丫鬟答應了,行禮過後,紛紛退去。

  唐夫人這才又往兩人臥房而去,走到門外,便又重重咳嗽了聲,才喚道:「毅兒。」

  裡頭並無聲響,唐夫人抬手輕輕叩門,又喚了聲:「毅兒?」

  如此片刻,才聽到裡頭有些響動,唐夫人忙退後一步,果然見房門打開,卻是小唐,身著一件常服,並不十分整齊,更沒有好生綰發,青絲如瀑,散在肩頭,顯得風雅閒適。

  唐夫人看他是這幅打扮,心中微微一震。

  小唐出了門來,便先行禮,又問道:「母親怎麼親自過來了?我方才叫人去說……」

  唐夫人忙拉住他的衣袖,往旁邊拉了一把,便低聲道:「你還說?你派人去說什麼?這已經在房內兩天兩夜了,到底是想如何呢?要胡鬧也得有個限度不是?」

  小唐笑道:「哪裡有胡鬧呢……」

  唐夫人皺眉道:「這難道還不是胡鬧?誰家裡有這樣兒的?若傳出去……要給人笑話死呢?」

  小唐兀自一臉正經,道:「又笑話什麼,我不過是同……你兒媳婦多呆上一會兒罷了……」

  唐夫人見他毫無愧色,忍不住略提高了些聲音,道:「你你……」

  小唐不等唐夫人說完,便壓低聲音,道:「母親,且小聲些,懷真才睡下……您別把她吵醒了。」

  唐夫人睜大雙眸,道:「才、才睡下?」

  只覺得這句話仿佛哪裡有些不對,然而一時又想不到。

  小唐見唐夫人面露思忖之色,便道:「母親你不必擔心,只管且回房去就是了,我跟懷真好……您難道還不高興的?您若這樣,懷真是個怕羞的,她知道了……以後可怎麼見您呢?」

  唐夫人本是來訓斥小唐的,不料被他兩句話堵住,又一引,不由便問:「懷真聽見我來了?」

  小唐道:「還不曾,正睡著呢。」

  唐夫人松了口氣,便又低聲道:「只是你這兩天不出門的……竟是鬧什麼名堂?懷真……可還好呢?那孩子嬌弱的……」

  小唐笑道:「我豈會不知道?你兒子難道是老虎,能吃了她不成?我自然也是好生疼惜的,一會兒她醒了,還叫她好生吃飯呢。」

  唐夫人聽了這話,微微心寬,便點頭道:「這樣還好……你只別叫她受了委屈……另外,明兒可別這般了?」

  小唐想了想,笑回:「明兒再說罷了……」

  唐夫人聽了這話,不由又瞪起眼來。

  小唐笑著道:「我一年到頭都不在家,橫豎這兩日裡休假,正好兒在家裡多自在會子,您先前不也還怨念來麼?怎麼這會子反又來說了?」

  小唐一句句都似歪理,卻偏偏句句打在唐夫人的心坎上,是以明知他有些歪理,卻不能一口反駁回去。

  唐夫人皺眉想了會兒,便道:「那也罷了……唉,你也實在該歇息歇息,然而……只記得我的話,別太緊著胡鬧了?」

  小唐笑道:「我知道了,自小到大,我幾時胡鬧過?」

  唐夫人見他笑得如此,才也轉怒為喜,道:「既然這樣,你先進去罷,若有什麼要的,就吩咐丫鬟們……我先回去了,你……同懷真用了晚飯,且也早些安歇。」

  小唐一一應承,又送了唐夫人一步,唐夫人因見他散著發,跟昔日那端莊持重的模樣很是兩別,怕給丫鬟們見了不像,反叫他進房去就是了。

  如此,唐夫人便自帶了丫鬟又去了,小唐推門仍進了房內,輕輕掩上門扇,腳下無聲,便走到床邊兒。

  卻見懷真側臥睡著,青絲如沾滿了墨的一抹勾畫,身上只散散地披著一件胭脂紅的長衫,還是小唐的,香肩微露,玉腿半裸,秀色難掩。

  偏這胭脂紅極襯膚色,更顯得膚白勝雪,宛然有光似的……然而細看,卻見非平日裡那般的無瑕雪色,反而是雪白裡透著微潤的粉紅,頸間跟肩頭各處,卻又有些隱約的青紫之痕……

  臉頰上亦是輕紅未退,更見水潤,長睫垂著,動也不動,瞧著很是乖靜,櫻唇卻透出一份格外的嫣紅之色,且微微地翹起,細看,竟是稍稍腫著。

  此刻她雖說是睡著,翠眉卻仍是微蹙,仿佛有些痛苦之意。

  她只是這般無心地安靜臥眠,卻竟是風流姿態,有百媚橫生。

  小唐走到旁邊兒,緩緩坐下,垂眸細細打量了會兒,竟是忍不住,俯身又在懷真圓潤的肩頭輕輕地親了口,手撫落在小腿之上,便欲往上……卻又生生停了。

  只因他目光一轉,似看到懷真長睫輕顫了一顫,仿佛要醒來……小唐便忙停手,反把蓋在她身上的袍子往下一拉,遮到了腳踝處。

  然而偏是這樣一動,卻驚了懷真,她身子一抽,連帶袍子也抖了抖。

  懷真睜開眼睛,恍惚中看過來,此刻眼神竟是迷離不定,又隱隱如水汽氤氳。

  小唐見她似是要起身之態,忙靠近了些,便把她扶著,攬在懷中,溫聲問道:「如何不多睡一會兒?」

  這樣動作,身上的衣袍不免滑落,懷真垂眸,依稀看見自己手腕上有兩道輕微的紫紅,頓時直了眼睛。

  小唐忙把袍子拉起來,替她擋在身前兒,便問:「可是餓了麼?用些東西可好?」

  懷真定定地,竟像是不曾聽見。

  小唐便款款地含笑又道:「懷真怎麼了?敢情是睡糊塗了?」

  懷真一顫,因他這般曖昧纏綿的低語,頓時便令她想到這兩天兩夜中那些荒唐絕倫的情形,一時臉上的紅褪去,又有些發白。

  然而這一刻,卻竟還不肯相信……他竟同她,作出那許多……令人想也不敢想,更是想也想不到,就算此即也不能信……荒謬絕倫之事。

  若說之前他每每強親她種種,已經叫她覺著羞恥,那麼這兩日他所做的那些,早已不能用一個「羞恥」來形容,仿佛地裂天崩,迷離魔幻,所見所感,有幽冥地獄,亦有天之九重。

  小唐見她不語,心中略有些惴惴,便把懷真又抱緊了些,貼在耳畔問道:「為何不做聲?又是在想什麼?」

  他只穿著一件單衣,身上滾熱,緊貼著她的背,這種肌膚相近之感格外鮮明。

  懷真腦中一亂,便本能地抓緊那胭脂紅的袍子,道:「我、我口渴了……」才一出聲,就又一驚,原來她的聲音竟不知何時沙啞了,原本清婉嬌麗,如今平添一股慵懶之意,聽來卻像是撒嬌一般。

  小唐眸色一變,這兩天來,他自然是沒少聽過這把嗓子……頓時又有些意動。

  但卻也明知道不能再任意地胡作非為,——從昨晚上開始,懷真便困一陣兒睡一陣的,也不知是睡還是昏暈著……他心知須憐惜她,卻仍是不免……

  小唐便定了心神,道:「既然如此,你乖乖坐著,我給你倒茶。」小心地把她往後一抱,令她靠在床壁上,便起身到了桌邊兒,試了試茶水尚且是溫的,便倒了一杯,走了回來。

  懷真仍有些出神,竟沒發現他把杯子擎到了自己唇邊,懷真垂眸呆看片刻,本想要自己接了過來喝,然而手只微微一抬,卻竟又無力地垂落,手指只是細細地輕顫。

  她只得罷了,淺淺地啜了口,然而嘴唇也不似是自己的……很是麻木之感,那些水便順著唇邊,滴滴答答地流下來。

  小唐見狀,便忙拽了袍子給她輕輕擦乾,道:「這是怎麼了?」只好小心扶著她下頜,慢慢地令她喝。

  懷真勉強飲了兩口,咳嗽兩聲,更是骨酸筋麻,便不願再動,只緩緩合了雙眸。

  小唐道:「為何不喝了?」

  懷真蹙著眉,道:「好困倦……」俯身便又似要睡。

  小唐忙扶住她,道:「晚飯已經送來了,好歹吃兩口再睡。」

  懷真想搖頭,卻毫無力氣,連一個字兒也倦怠說,小唐打量了會兒,便將她放開,走到桌邊兒端詳片刻,見有一盅山藥燉烏雞湯,他嘗了一口,覺著味道鮮美,正合他意。

  小唐便端著盅子回來,道:「懷真乖,這兒有湯水,且吃一些。」

  懷真連哼一聲也是不能,只顧伏身要睡,只仍是眉頭微蹙,小唐見是這般嬌娜無力,心中又是憐惜,又有些自悔折騰她太過……然而雖是如此想,倘若再來一回,也仍舊不改。

  小唐因此就不出聲,只是小心翼翼地又扶了懷真起來。

  懷真因累極了,模糊之中,不知他又要如何折騰自己,便微微帶著哭腔哼了兩聲,小唐又覺好笑,又且心火暗燒,心底暗罵自己,便扶住懷真,令她仍好端端地靠在自己懷中。

  他舉起盅子喝了口湯,卻低頭過來,以唇貼在懷真唇上。

  懷真一震,自以為他又要……只是心裡雖然不願,卻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任憑他罷了。

  誰知小唐吮住唇,舌尖輕輕易易一挑,懷真身不由己地張開口,小唐便一推,把那口湯送了過去。

  懷真半醒半暈地,竟也吃了,居然只略流出一滴來。

  小唐心裡喜歡,便將那一滴湯水吮了去,又如法炮製,連喂她喝了小半碗,因又嚼碎了些山藥喂給她吃,虧得山藥滑膩,也極容易入喉……懷真迷迷糊糊地,便都吞著吃了。

  小唐略松了口氣,本想再喂她吃些別的,懷真卻因不知他又在折騰什麼,微有抗拒之意。

  小唐只得作罷,把碗放下,又將她輕輕抱起,重新妥帖地叫她躺好,動作之間,那袍子自然便擋不住底下春光,小唐瞧了會兒,居然總是看不夠似的,仍是心兒亂跳。

  當下小唐便也無心吃完,就放下帳子,翻身上了床,把懷真好生又摟住了,長指摩挲來去,未免又亂動了一番,仗著懷真此刻少知少覺,便又有幾分肆無忌憚。

  小唐綺念亂舞的,一邊兒心道:「這丫頭穿著衣裳時候,看著弱不禁風的,想不到竟然別有……只是身子未免太弱了些,不過幾回罷了,竟是這般光景,以後少不得認真補養起來才好……」

  小唐因狠吃了數回,一則意思略足,二則到底不敢再放手欺負,然而終究年青,一夜將過,眼見天明之時,便不免又抱著行了一回。

  懷真因昨晚上被他喂著吃了兩口湯,又休息了一夜,正略有些精神,不料又遭如此……雖然小唐已經放出手段,竭力溫存,但對她而言,卻竟如剛開的一朵花苞,又遭受一場狂風驟雨亂打似的。

  小唐因想到昨夜唐夫人的叮囑,又見懷真身子承受不了,今日便不再任意妄為……心滿意足之後,便叫人打水,把懷真抱去,體體貼貼地親自給她清理了一番,自己才也沐浴更衣。

  小唐因知道懷真必然累極,便不想她起身,仍把她送回屋裡,吩咐丫鬟看著,叫她好生歇息,自己卻神采奕奕地,就去給唐夫人請安。

  唐夫人早就心焦等候多時,如今盼著他來了,總算才松了口氣,便道:「橫豎你還聽我的話,我便不說你了……只是,這兩日我去那府裡,他們每每問起你們來,我只說懷真身子不好,你在家裡照料呢……你若過去,也別忘了這般說呢?」

  小唐便應承了,唐夫人又問道:「懷真呢?」

  小唐道:「她……她還在睡著,我心想不如叫她多歇息些時候,便沒有叫醒她。」

  唐夫人道:「應該的。」想了想,又問道:「那孩子可還好?」

  小唐笑道:「並沒什麼大礙,只是她身子未免有些弱,以後少不得要好生調養。」

  唐夫人點點頭,道:「這是正經話,以後我自然要上心些,給她好生調理呢……」

  兩人正說到這裡,忽地見小唐房中的丫鬟奔來,道:「太太,三爺……三少奶奶方才下地,不知為何,竟暈倒了!」

  唐夫人嚇了一跳,忙問:「是怎麼了?」

  小唐來不及答話,只道:「母親勿驚,我去看看。」說著,急匆匆地轉身,邁步往外。

  唐夫人到底不放心,便也忙扶著丫鬟,就來查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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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2:00:58 |只看該作者
第 192 章

  話說因聽聞懷真暈倒了,小唐同唐夫人兩個雙雙起身,小唐在前走的甚快,唐夫人扶著丫鬟而行,且走且問:「好端端地如何暈了呢?」

  丫鬟忙說:「奴婢們也不知道,三爺出門後,少奶奶又睡了會兒就醒了,說要給太太請安……不料才一下地,就暈過去了。」

  唐夫人又急又是心疼,歎道:「噯呀,我就說著孩子身子弱,叫她多歇息會兒的,偏這麼些禮節做什麼呢。」便忙忙地又加快腳步。

  原來自從小唐出門後,懷真恍恍惚惚又睡了會兒,只是雖然倦怠之極,卻總睡不踏實,隱隱約約,仍像是小唐在身邊胡作非為,竟擾得她睡夢中也不得片刻安生,因此只又臥了一會兒,便醒了來。

  然而雖然醒來,卻竟不知今夕已經何夕,坐在床邊兒愣愣出神兒,只聽丫鬟們在耳畔說什麼「三爺已去給太太請安」等話,懷真才漸漸地醒了神兒,便叫伺候更衣梳洗,想著去給唐夫人請安。

  誰知雙腳方落地,兩條腿竟不似是自己的了,只是綿軟無力,且從腰往下,又是酸麻難當,竟站不住。

  旁邊的丫鬟見勢不妙,忙來扶住,懷真搭著丫鬟的手,只覺連喘氣兒也是不能了,眼前陣陣發黑,腦中亦是空白一片,整個人一晃,便人事不知了。

  小唐回了房中,滿懷焦灼,至前細看,卻見懷真雙眸合著,眉尖仍然微蹙,透若梨蕊,輕似岫雲。

  小唐按著心跳,便問:「好端端為何叫她起來了?」

  丫鬟們竟無人敢答,吉祥道:「姑娘……少奶奶是想去太太請安的……」

  小唐微一蹙眉,唐夫人便也進來了,上前瞧了瞧,不由驚道:「怎麼憔悴的這個模樣兒了?」又忙著催小唐,叫快去請太醫。

  小唐應了,便讓丫鬟出去傳話,忽然轉念一想,又親起身到門口,叫住那丫鬟,因叮囑說道:「叫他們不許張揚,倘或有人問起來,就說……是太太身上有些不好,不是大毛病,別的一個字別提。可明白?」

  丫鬟忙答應了「是」,小唐才一揮手,令她去了。

  小唐轉身又回了屋內,卻見唐夫人挨著床邊坐了,正握住懷真的手兒,滿眼憂慮。

  小唐走到身後,卻見那玉白色的手腕隱在袖管底下,一道痕跡半露半掩,小唐心中一跳,忙看了唐夫人一眼,卻見唐夫人只留心看著懷真的臉,卻並不曾注意這個。

  小唐心念轉動,因道:「母親不必擔憂……我已叫人去請了夏太醫,他常常給後宮的娘娘們看病,是個最妥當的,何況我覺著懷真也並無大礙,只是她向來身子就弱,昨兒又不肯好生吃飯,大概……是因為這般……」

  唐夫人回頭看著他,便問道:「你不是說要叫她吃飯的,如何又沒好生吃?」

  小唐已經轉到跟前兒,又對唐夫人道:「因看她太困,不肯吃……我就並沒十分勸,確是我大意了。」一邊說著,一邊不露痕跡地把懷真的衣袖往下一扯,遮住那痕跡,做的卻仿佛怕她著涼似的。

  唐夫人自未留心,只長長歎了聲,仍是愁容滿面,看一眼小唐,道:「你……」又因丫鬟們都在屋裡,有些話倒是不好出口,便只道:「罷了,等太醫來給看看再說。」

  過不多時,那夏太醫果然忙忙地來了,唐夫人不免回避了。

  夏太醫跟小唐素來相熟,兩人成親之時也來吃過喜酒,進了這屋子,便含笑問道:「唐侍郎大安,聽聞是老太太身上不好呢?如何……」

  小唐咳嗽了聲,夏太醫在宮內出入,自然十分精明靈便,當下止住口,小唐因拉他一把,低聲道:「老夏,我怕他們口多亂吵,——不瞞你說,是我……內人方才不知如何暈倒了,所以才假借太太的名請你過來給看一看,你回頭可不要亂嚷出去?」

  夏太醫又驚又笑,道:「明白明白,這個自然交在我身上。」

  小唐便領著他進內,在雕花大床前站著,親把懷真的手腕握著,又搭上一方薄如蟬翼的絲帕,才給夏太醫診。

  夏太醫抬眼一看,見皓腕似雪如玉,柔弱一管,壓在絲帕下的纖手無力垂著,隔著絲帕,如隔著一層雲霧,竟是美妙絕倫,宛如那枝頭上的玉蘭花盛放之後,微覺頹然無力之態。

  夏太醫雖出入內宮,見慣各色佳人國色,乍見此景,卻仍心頭一跳,忙不敢多看,便定了定心,才小心探出手指,在脈上輕輕放下。

  頃刻,夏太醫微微蹙眉,面上卻有露出一絲笑意。

  小唐在旁始終看著,見狀便問:「可是知道如何了?」

  夏太醫點頭道:「少奶奶脈細弱,左關尺沉溺,有道是‘尺脈弱,名曰陰不足’,且弦脈重按無力,乃腎水虧竭,氣血兩虛……又兼多半是受了勞累驚嚇,心思鬱結,乃至心火虛升……故而眼目昏暗,精神倦怠……」

  小唐見他犯了職病,只顧滔滔不絕,聽了幾句,早咳嗽了數聲。

  夏太醫忙停住,順著小唐眼色看去,卻見那屏風後影影綽綽還有人在。

  小唐便故意又問道:「可有大礙不曾呢?」

  夏太醫忙笑說:「無妨,無妨,女子體弱,這是常有的……只須好生調養,假以時日,依舊恢復如初呢。」說著,便拿出一枚細細銀針,道了一聲「恕罪」,略輕刺人中,便複收起,道:「片刻就會醒了。」

  小唐見那針雖然細如牛毛,夏太醫手法且高明,不至於叫懷真受苦,他卻仍是一陣心悸,聽了此話,才道:「如此我便放心了,多謝……到外面開方子如何?」

  夏太醫也連連點頭,兩人便出了裡屋。

  到了外間,小唐親自研墨,就同夏太醫小聲說:「你說了那許多,到底是怎麼得的這病症?」

  夏太醫見左右無人,便笑道:「唐侍郎新婚……雖然合和美滿,只不過,且也要留心些,勿要太……我見少奶奶體質本弱,只怕難以承受呢……」

  小唐聽了,面上微紅。

  夏太醫怕他臊了,便又道:「不過也是少見,我也是頭一遭兒見如此……只怕仍是身子太虛之故,只消用心調理,必然無礙。」說罷,就開了一副方子,又叫隨行侍童回去先取十副藥。

  小唐心中有事,便試著問道:「這藥要吃多久才好?」

  夏太醫琢磨了會兒:「一天一劑,總要先養半個月。」

  小唐拿眼睛看他,也不做聲,夏太醫同他對望了會兒,忽然領悟,便又笑起來,又道:「我真真兒老糊塗,差點兒忘了,這個、這個……偶爾為之倒是無妨的,只別太盡興忘情了就是。」

  小唐卻反而正色凜然道:「老夏,你真個兒沒有正經,誰問你這個來著?」

  夏太醫心中知曉,只是笑道:「是是是,都是老朽胡言亂語罷了。」

  小唐又同夏太醫敘了會兒話,約了過兩日再來,親自相送了他出府,這才複又轉回內宅。

  進了裡屋,卻果然見懷真已經醒了,唐夫人正坐在床邊兒,噓寒問暖地。

  然而懷真仍是精神短少,只強撐著應了一兩句。

  唐夫人見她著實勞累的緊了,不敢多同她說,就叫扶著仍平躺,自個兒起身,打發了丫鬟們出去,便對小唐道:「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小唐只好跟著,兩個人到了外間屋內,唐夫人站定了,便問道:「夏太醫怎麼說的,總不會無端端就忽然病了?」

  小唐搪塞道:「只說多半是因成親之時事多,故而有些焦灼不安……才病了的。」

  唐夫人輕輕啐了口,小聲說:「你還瞞著我?你當我聽不出他的意思呢!何況,夏太醫不知道,難道我也不知道的?你先前把人拘在屋內兩天三夜的,難道如今病了,不是因這個緣故?」

  小唐見瞞不過,就低了頭,不再強辯。

  唐夫人擰眉看著他,歎道:「我原本說過,叫你好生收斂著些,別緊著胡鬧,懷真原本年紀就小,身子又嬌弱,你怎麼就不懂得疼人呢?把個好端端地兒媳婦折騰病了,叫外人聽見了,像什麼話!」

  唐夫人說到這裡,又憂愁起來,道:「倘若再給應公府的人聽見了,才嫁過來幾天就是這樣……人家可不依的。」

  小唐因見懷真是那個情形,略有些悔意,便道:「母親,我並非有心的。」

  唐夫人看了他一會兒,搖頭道:「我先前說給你兩個丫頭在房內,好歹也……你只是不肯要,如今鬧得這樣,你且掂量著呢,倘若以後還折騰的人病了,少不得就……」

  小唐咳嗽了聲,才道:「母親,我已經知道錯了,以後斷不至於如此,何況懷真才嫁過來,什麼放丫頭的話……可別再提起,留神給她聽見了,越發有了心事。」

  唐夫人聽了這話,倒也有些道理,便道:「總之你……不許再胡鬧了,我好好地兒媳婦,不能給你磋磨壞了!」

  小唐忍不住又笑起來,道:「母親,我可是您親兒子,如今要為了兒媳婦,不要兒子了不成?」

  唐夫人道:「你從小摔打慣了的,我倒是不擔心,懷真嬌嫩的很,我自然要多疼惜她些。」

  小唐便只是笑,唐夫人橫他一眼,道:「竟只管笑呢,還不進去好生照料著?只別再叫她受一點兒委屈,不然我是不依的。」

  小唐便答應了,果然便抽身入內。

  且說在裡屋,懷真躺了會兒,又咳嗽了兩聲,因見屋內無人,倒覺著清靜,然而想到前日子那些所為,又覺得驚心,此時此刻,竟忽然很想要回應公府去。

  正在半合著眼睛胡思亂想,小唐便已經進來,到了床邊坐了,懷真聽了動靜,本以為是唐夫人……誰知轉頭見是他,整個兒一震,忙閉了眼竟不看。

  小唐坐了,便溫聲道:「口渴不渴?」

  他一提這句,懷真不免又想到……那燈火昏黃裡,是他含著水,一口一口地渡過來……此刻想來,竟不像是真的,然而總不會是她自個兒憑空臆想出來的?她自忖是沒有這個能耐的。

  虧得她先前以為他是個「君子」……如今看來,又哪裡是什麼君子……竟找不出什麼詞兒來形容了。

  懷真閉眸不答,只盼他快快離開,小唐卻又歎了聲,道:「你可知道?方才太太在外頭罵了我一頓……」

  懷真聽了這句,眼皮兒才微微一動,稍稍抬起來看他。

  小唐又歎一聲,眉頭微皺,道:「太太罵我欺負你……害的你病了。要打我呢。」

  懷真無力說話,也不願同他說話,心裡卻道:「活該。」

  小唐抬眸看她,忽然說:「你必然覺著太太是應該打我的,是不是呢?」

  懷真嚇了一跳,忙又閉上眼睛。

  小唐看她這個模樣,禁不住又一笑,卻又忍著,道:「我也向太太認了錯,以後再也不敢這樣胡來了……現在只盼你快些好起來……等你親自打我,出出氣才好。」

  懷真聞言,微微地皺起眉來:她又怎會打他?因此又睜開眼睛,看他一眼。

  小唐傾身上前了些,在耳畔道:「好懷真,你要打要罵都使得,只別跟我賭氣了?太太還說我很不像話,她要去告訴平靖夫人……叫平靖夫人拿皇上賜的龍頭拐杖狠狠打我一頓呢,我豈不是活不出來了?」

  懷真一呆,聽他的聲音有些悲傷之意似的,心中不由地不自在起來,她因信以為真,便終於開口,悄然說道:「怎麼又驚動太姑奶奶……你快告訴太太……使不得的。」

  小唐因知道她心裡怕是恨他,所以賭氣不肯同他說話,便有意想叫她開口,如今聽她果然出聲,心裡喜歡的什麼似的,面上卻仍舊一臉愁容,悲傷難以自禁一般,道:「只怕我說話不好使……反更惹了太太不喜歡。」

  懷真從未見過小唐如此,一時心裡更加不安,輕輕咳了兩聲,便試著起身,又道:「你……請太太來,我同她說。」

  小唐見她咳嗽的渾身發抖,心中倍加憐愛,然而他故意逗弄她的話,竟叫她當了真,此刻她不顧病體,更不念他所做過的……撐著要替他開脫,這份心意,卻更叫他心動難耐,恨不得將她抱住了,越發百般疼愛。

  此情此境,小唐不由地又有些心潮澎湃,只顧癡癡看著懷真,竟忘了「花言巧語」。

  懷真看他一眼,皺眉問:「又是怎麼了?為何不說話……」

  小唐定了定神,心想這會兒卻不好拆穿自己的謊言,只怕令她生惱是小事,反對她身子更不好罷了。

  小唐便道:「你不必擔心,畢竟是我害你病了的,太姑奶奶要打我,我也是心甘情願領受,只要你快些好起來,我死也願意。」

  懷真聽到一個「死」,便顫巍巍地啐了口,道:「你可是……越發胡說了!我倒也想打你……」

  小唐見狀,順勢輕輕握住她的手,便往自己臉上打了一下,懷真顫聲道:「做什麼!」想抽回來,小唐卻偏握著,竟貼在自個兒臉上。

  懷真見他並未做其他的,才略安心,卻見小唐微微蹭著她的手掌心,忽然輕聲說道:「你打我,我倒是喜歡的,只怕害了你的手疼,我也自是心疼。」

  懷真何曾聽過這樣入骨的蜜語甜言,原本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上頓時飛出淡淡暈紅,含羞帶怒地瞪了小唐一眼,心中百轉千回,卻說不出什麼來,只是眼睛卻慢慢地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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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2:01:13 |只看該作者
第 193 章

  懷真低頭:若非親身經歷,又怎能相信?本以為他高傲冷極,誰知竟對她自小愛護,直到如今,竟是情深一往的模樣。

  本又以為,他莊重自持,誰知私底下,卻是什麼荒謬絕倫的行徑都能有,此刻更是這般溫聲低語,近似委曲求全。

  前世她並不關心朝政之事,又因應蘭風本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故而更不理什麼身居高位的朝臣,卻仍知道他的大名非凡。

  今生,竟有這般緣分,本不屬於她的人,竟是這般……

  懷真垂著頭,幾乎落下淚來。

  小唐察覺她似傷心,不由起身,道:「是怎麼了?我可是……又說錯話了?」

  懷真微微搖頭,卻忍不住有些暈眩,小唐體察洞明,忙將她輕輕抱入懷中,道:「是身上哪裡……覺著不好?」

  懷真聽了這話,越發悲從中來,便倒在他的懷中,一刻淚如雨下。

  小唐不敢聲張,生恐再給唐夫人知道,只怕當真於他日後種種……有些阻礙,卻又擔心懷真當真兒的哪兒不舒服,便低頭又溫聲細問罷了。

  懷真身上雖覺不好,只心裡更加難過。因見小唐有些慌了,便忙止住淚,隔了會兒,才說:「唐叔叔,你當初……在太姑奶奶府裡說的那些話……是哄我的罷?」

  小唐聽她提起此事,微微一怔,心中想了會兒,便打量著懷真的神情,緩緩說道:「我心裡……委實是喜歡懷真的,只是又擔心你不會答應,故而……才用權宜之策……」

  正是如此,如淩景深所說——他就是很想得到她,既然暫時無法令她完全傾心,那就先把她攥在掌心裡,天長地久,慢慢地來罷了。

  懷真聽了小唐的回答,垂著眼皮,一聲不響。

  小唐又道:「懷真,你該知道,我是……不會害你的,那些話……我會更好的護你周全,你也仍對我好……都是真的,絕無虛言。」

  懷真一眨眼,便墜了兩滴淚下來,半晌,才輕聲歎道:「唐叔叔……總是這般會哄人……」說了這一句,便又不再做聲。

  小唐見她落了淚,卻偏欲言又止似的,心中竟有些不安,便道:「我待你的心意,你總該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懷真只是垂著頭不言語,此即仍是散著滿頭青絲,容顏半遮半掩……小唐略抱緊了她,低頭下去,在臉頰上輕輕親了口。

  懷真一抖,身子微動,忽地面露痛色,小唐忙問:「怎麼?」

  懷真更不看他,只是臉色又微微地泛白,也不答話,只略側了側肩頭,似想要他離開,小唐打量了會兒,忽地悄聲在耳畔道:「是不是……仍是疼呢?」

  懷真的臉越發白了,手微微地握緊了,卻把頭轉向床內去。

  小唐知是猜中了,便道:「我拿那藥,再給你……」

  懷真猛然一抖,又羞又痛,便道:「你……你走開!」說話間,淚便又湧了出來。

  小唐知道她面薄,也知道委實是自個兒的錯兒,——誰叫但凡對上她,便十足忘情,竟全不知節制了呢?

  小唐便只好又柔聲勸道:「我當真並非是輕薄,只是想叫你少經受些苦痛折磨……你若是惱我也無妨,只別慢待了自個兒的身子,若不用我,你好歹自己……就在你身後那床頭櫃子裡,是那個青色的玉盒子,別弄錯了?」

  懷真聽了這話,便氣得聲兒又變了,因忍著淚,道:「你還不出去?只管在這裡羞辱我,若還說……我、我就真要讓太太打你了。」

  小唐歎了聲,抬手在她的發端輕輕地揉了揉,果然轉身自出去了。

  懷真見小唐出去了,才又手撐著,慢慢挪動身子,複又躺下歇息。

  回頭唐夫人便又來探望懷真,百般安撫慰問。懷真本想要回家去住兩日,然而見唐夫人噓寒問暖、無微不至之態,只怕她一開口,唐夫人必然多心,反而不好……因此懷真遲疑幾番,終究不曾提起。

  如此,夏太醫開得藥很快拿了回來,又特意給了個調理身體的食補單子,小唐便都給了唐夫人,叫安排著給懷真調養。

  唐夫人得了方子,便用起心來,原本敏麗跟小唐都在府中,唐夫人還能略用些心,照料兒女,後來兩個人一個嫁了,一個家竟如客棧似的,倒是叫她想照料都無從做起。

  如今好歹懷真嫁過來了,又是她極憐惜心愛的人,因此竟不把懷真當兒媳婦,只當是親生女兒一般,誓必要好好地料理,給她把身子養起來才是。

  加上唐府之中的好東西本多,只是少人吃用罷了,因此唐夫人督促著底下的丫鬟們,每日煮湯熬藥,什麼燕,鮑,翅,參,靈芝,蟲草……應有盡有,每日流水似的忙碌伺候起來。

  懷真心裡本是怨念小唐,然而見唐夫人是這般貼心照料,心中那一絲寒意,不知不覺也消退了大半。

  至於小唐自個兒,雖是新婚燕爾的不捨得,但因怕又惹懷真心神不寧,何況守著她,他未免會忍不住,豈不是鑄成大錯……因此竟主動地搬到書房去睡了幾日。

  唐夫人見他如此,才點頭又贊了幾句。

  懷真每日喝著藥,又被照料的極其妥帖,再加上小唐不來纏磨她了,她心頭略放寬些,身子便逐漸地又恢復了。

  而這幾日裡,小唐便又回了禮部,因上次詹民國來的那些王孫公主的都到了,這段日子便給他們安置了居處,這些人雖說是令來舜朝交流見識的,實則卻跟質子差不許多罷了。

  話說這日上朝,小唐才下馬,就見熙王遙遙而來,見了他,便笑道:「唐大人安好?」

  小唐笑道:「見過熙王殿下。」

  熙王翻身下馬,便道:「數日不見你,風采更勝往昔,可見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似之前那般動輒酸冷的嘴臉了。」

  兩人且說且行,小唐被他逗得笑了起來,道:「我先前怎麼酸冷了?」

  熙王道:「大家都有了伴兒,只你一個悽惶,時常自然透出幾分酸冷來,是了,先前拿去的那物,可派上用場了?」

  小唐咳嗽了聲,含笑不答。

  熙王眯起眼睛看了會兒,便道:「不過,怎麼前幾日,我聽人說……仿佛是請了夏太醫過府呢?總不會是小懷真有什麼不妥當罷?」

  小唐聽了,才道:「別瞎說,懷真好好的呢,是太太身上略有不好。」

  熙王挑眉道:「是麼?如何那日我去探望太太,卻見她精神爍然的很呢?」

  小唐忍不住啐了口,道:「我說如何就如何罷了,難道我竟不如你知道的清楚?」

  熙王笑道:「很是很是,我也是胡思亂想罷了。」

  兩個人正說著,忽然見有個人從對面的宮道而來,仔細一看,正是淩景深,兩人便停了口,走上前去,彼此見了,淩景深便向著熙王行禮,又同小唐對行了禮。

  先前小唐跟懷真成親,淩絕雖不曾去,景深卻是到了的,此刻見了,景深面上仍是淡淡的,彼此略說了兩句話,景深便告別兩人,自行先去了。

  熙王目送他的背影,便對小唐道:「景深瞧著……跟先前變了許多似的。」

  小唐抱著雙臂,道:「他如今正受肅王重用,終於遂了他的心意了,何況又是兩個孩子的爹了,自然不能像是先前那樣跟我們嬉笑無忌的。」原來在前二月裡,明慧分娩,竟又生了個小子,小唐也曾親去恭賀的。

  熙王聽了,若有所思了半晌,才一笑道:「我倒是忽然想,假如大家都是那十三五歲的年紀,倒是何等快活呢。」

  小唐掃他一眼,卻難得地沒笑話他,點點頭道:「……不說了,人各有志罷了。」

  今日早朝,其他各事倒也罷了,唯有一件,令文武百官都有些意外,原來成帝下旨,竟是叫廢太子遷出京城,命去蜀地。

  群臣面面相覷,半晌,有名禦史道:「不知皇上因何要讓廢太子出京?蜀地山重水遠,又多惡物,地氣等同京城又大不同,只怕……」

  成帝道:「此事不必多言,朕已經決定了。」因此便叫眾人退朝。

  群臣魚貫散去,有人不免議論此事。

  小唐也正心中思忖,忽地見應蘭風向著自己走來,小唐忙斂了心事,露出笑容,拱手作揖,口稱「岳父大人」。

  應蘭風見他當眾如此稱呼,老臉一紅,便道:「你我同朝為官,在殿上,切勿如此稱呼。」

  小唐也點頭稱是,兩人便緩步往外而行,應蘭風問道:「不知這段日子,懷真在府內……可還好麼?」

  小唐忙說道:「大人不必擔憂,懷真甚好。」

  應蘭風便笑了起來,道:「我也覺著必然是沒有什麼不妥帖的,只因……近來風聞有太醫去了府內,我倒是知道是為了太太的,並不放在心上。然而內人卻有些太擔心女兒了,卻不知……」

  小唐便仍是笑道:「您說的沒錯,的確是太太的身上有些不好……才請了太醫的,如今已經好了。」

  應蘭風笑道:「我就說是這樣的,她婦人之見,定要我來問呢。您別見笑。」

  小唐笑得愈發溫和,道:「哪裡話,岳母也是掛心懷真的緣故,我高興還來不及。」

  應蘭風見他如此,才也安心,就又寒暄了幾句,才分別了。

  小唐當即便騎馬往府內去,誰知到了家門口兒,卻見有兩匹馬系在拴馬石上,小唐便問小廝道:「是誰來了?」

  小廝便道:「回三爺,是應公府的佩公子跟一名張公子。」

  小唐「啊」了聲,即刻想到是張珍跟應佩來了,心中一動:又想到應蘭風方才在殿上跟自己打聽……便把馬韁繩扔給小廝,快步進了府中。

  雖說這幾日來的調養護理,懷真的身子比先前好了許多,然而小唐因心中有鬼,便擔心給應佩兩人看出端地,回頭若在應蘭風跟前再說破了,以後可怎麼是好呢?

  因此小唐一路匆匆往內,丫鬟們迎了,便道:「三爺今兒回來的可早呢。」

  小唐問道:「家裡來的客人在何處?」

  丫鬟道:「應公子跟張公子兩個,都在太太房內說話呢。」

  小唐忙問:「少奶奶呢?」

  丫鬟道:「自然也是在的。」

  小唐心中一揪,懷真身子雖然恢復許多,可唐夫人仍十足憐惜,這些日子竟不肯叫她過去請安,今兒卻是頭一遭過了那邊去……

  小唐一念至此,腳步如飛,到了太太房門外,就聽見裡頭張珍笑道:「妹妹若是願意去,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卻聽懷真輕聲笑道:「我必然是要去的呢……」

  小唐不知端地,這會兒丫鬟道:「三爺回來了。」

  小唐忙掀開簾子,便進了裡頭,果然見應佩跟張珍都在座,兩人看他進來,便忙都站起身來見禮。

  小唐掃了一眼,先看懷真,見她臉色尚好,仿佛還上了些許淡妝,打扮的也甚是莊謹妥當,小唐略松了口氣,便上前先給唐夫人行禮。

  如此起身,方在懷真身旁坐了,小唐便問懷真道:「方才是在說什麼,我怎麼聽著你要去哪裡呢?」

  這數日來,小唐自然每日都要見她,無話也要找些話來說,懷真只是愛理不理的。三句裡倒是只有一句回答,小唐卻也不介意。

  如今當著人的面兒,懷真垂了頭,悄聲道:「是大元寶他要跟容蘭姐姐成親……請我過去。」

  小唐聽了,不知為何松了口氣,喜上眉梢,笑道:「竟有這樣的好事?」說著,轉頭看向張珍,道:「既然要成親,為何不請我,單請懷真呢?」

  張珍沒想到小唐會這般說,一時期期艾艾,便起身恭敬說道:「本、本是想請……又怕您、您不肯賞臉……故而才……」

  小唐笑道:「說的哪裡話呢,你有此心,我卻也是求之不得的。」

  張珍對小唐本敬若天人,因此當初成帝賜婚,張珍雖然震驚,卻也是替懷真高興,畢竟小唐是個天下無雙難得的。

  然而張珍心想小唐這樣的人物,等閒哪裡是能請到的,故而連開口都不敢,如今聽他主動說要去,張珍又是喜歡,又且有些血熱,臉一時紅了起來,竟越發說不出話了。

  懷真便抬頭看了小唐一眼,卻又轉開目光,只對張珍道:「快坐下罷了。」

  張珍聽懷真發話,才得回神似的,忙又落座。

  卻見小唐又對應佩道:「佩哥兒可有了人家了?」

  只因應佩委實比他小了太多,小唐臉皮再厚,那聲「舅哥」也是叫不出來的,便仍以舊日稱呼相喚。

  應佩見他問,亦即刻就也站起身來,規規矩矩回道:「還不曾呢。」

  小唐還未發話,唐夫人笑道:「快坐著說話罷了,又不是在朝堂上,自己家裡,都是親戚,哪裡需要這樣的呢?」

  應佩才朝上行禮,複又坐了。

  張珍同應佩兩個又說了一會子,唐夫人便留飯,怎奈他們兩個,見了小唐,便天生畏懼,竟然不敢留,便仍是告辭去了。

  臨去之時,懷真不免又叮囑應佩,叫他得空就來尋她說話……又叫帶話給應玉,應佩一一答應了,因見她無礙,就放心而去。

  兩人去了後,懷真才松了口氣,才後退一步,就被人扶住,回頭時候,卻見是小唐。

  小唐便問:「是不是又頭暈了?我抱你回去罷了。」

  懷真才說了一聲「不」,小唐已經將她輕輕抱起,不由一皺眉,道:「怎麼反似輕了許多?」

  懷真見他又不由分說如此,便索性側了臉不做聲。

  小唐笑了笑,便抱著她往回而行,進了臥房,就輕手輕腳地放在榻上。

  這會兒,丫鬟因奉了藥上來,小唐自己接過來,走到榻邊,在錦墩上坐了,便用勺子撥弄那湯藥,道:「方才在朝上,岳父向我打聽你如何呢。」

  懷真聽到說應蘭風,心中掛記,又有些傷神,便問道:「我爹可好呢?」

  小唐說道:「很好,你不必掛心。」

  懷真垂眸,點了點頭,小唐用湯匙舀了藥,先自己吃了一口,面不改色,便又來喂她,又道:「方才佩哥兒他們來……未嘗也不是想來看看你如何的……來,張口。」

  懷真心中一轉,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正心裡思忖,忽聽了那句「張口」,懷真一怔,本是不願意的,然而見小唐先吃了一口,卻一臉淡然,她忍不住有些疑惑,便慢慢地張開口吃了,誰知藥汁入口,頓時苦的舌頭都麻了。

  懷真攏著嘴,便不禁咳嗽了兩聲,又看小唐,皺眉道:「你……」

  小唐已經忍不住笑了起來,偏問道:「我如何呢?」

  懷真又笑又氣,滿嘴苦澀,說道:「你又騙我!」

  小唐道:「何曾騙你什麼?」說話間,慢慢地居然又吃了一勺。

  懷真睜大眼睛,見他仍是眉頭不皺一下,竟又吞了下去。

  懷真雙眸微睜,仔細看他,問道:「莫非你嘗不出味道的?」

  小唐已經又舉了一勺給她,道:「我覺著很是好喝,竟有些甜,莫非是你的口味不對?」

  懷真猶猶豫豫,不免又吃了一口,頓時又是舌尖澀澀麻麻,已經苦的說不出話來。

  小唐笑了兩聲,從旁邊盤子裡取了一顆蜜餞,便放在她唇邊,懷真忙含了,吮了會兒,才終究覺著有些甜,才道:「你也太愛玩鬧了。」

  小唐道:「我哪裡是玩鬧,只想讓你好生喝藥罷了。」

  懷真心中一動:這藥如此之苦,他這般,難道只是為了玩鬧而已?因歎了聲,就也拈了一顆蜜餞,道:「何必強撐呢,快吃了。」

  小唐搖搖頭,道:「我不要這個。」

  懷真歪頭道:「那你又要哪個?真真兒的難伺候……」便轉頭去看那盤中蜜餞,喃喃問道:「給你顆蜜桔如何?」

  忽地眼前一暗,卻是小唐俯身過來,輕輕吻在唇上。

  懷真先前被他親吻慣了,竟本能地無法動彈,小唐緩緩啟開她的雙唇,舌尖一勾,便把她口中那顆蜜餞纏了過去,又微微吮吸吞吐了會兒,才同她分開。

  懷真愣了會子,便紅了臉,小唐卻笑道:「這一顆才是最甜的。」

  懷真不由地咬住唇,想說他,又如何說起。

  小唐便仍舀了湯藥,又來喂她,懷真低聲道:「你且給我自己喝……指望你……還不知吃到多早晚呢。」說著,便舉手把湯藥拿了過去,也不用湯匙,便舉著,一口一口,終究喝了。

  懷真賭氣喝罷,只覺得從心頭到口中,都是苦澀一片,藥氣熏人,難受的緊,正要去拿蜜餞吃,卻見小唐把手中的碗接了過去,放在桌上,自己傾身靠前,便又親了過來。

  懷真無法可想,任憑他為所欲為罷了,卻又有些怕他再行別的,幸好小唐手腳很是安靜,只是仔仔細細地在口中搜了個遍,又纏著舌尖兒,糾纏不放。

  可巧丫鬟們進來取藥碗,猛然見這般情形,便不敢做聲,忙又快快地退了出去。

  懷真卻已聽見動靜,便抬手在他胸前捶了兩下,小唐才意猶未盡地放開了,唇上仍是亮晶晶的,沾著些水漬。

  懷真見狀,驀地想到那一夜的情形……頓時臉上通紅,就垂了頭。

  小唐只因嘗過滋味,這數日來熬得辛苦,卻怕傷著她,只是忍罷了,此刻也不過是望梅止渴而已,便舔了舔唇,道:「可還苦不苦了呢?」

  懷真抬手掩在唇邊,哪裡能回答他這話,心怦怦亂跳,竟無端有些慌張口,且又略覺口渴似的……

  好不容易定下神來,便道:「你也不看看地方,就要亂來……給她們看見了,回頭嚼舌出去,你倒是不怕呢?」

  小唐只是看著她,笑道:「古人雲‘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也’,你覺著他們是何意思呢?」

  懷真更是臉紅,道:「呸,堂堂的禮部侍郎,竟總說這些上不得檯面的野史……你在外頭,也總是這樣信口開河、舉止無狀的?」

  小唐便又靠前兒,在懷真耳畔低語道:「我這輩子……也只對一個人這般無狀……」

  懷真竟又是心慌,只覺得那心跳如擂鼓相似,他靠得又這樣近,只怕給他也聽見了,懷真忙伸手在胸口一按,便道:「我……我口渴了……」

  小唐挑眉,細看她道:「又口渴了?」

  他的聲音有些喑啞,更像極了床笫之時,那樣令人……懷真越發慌張,忙伸手抵住他的胸,顫聲道:「你且別亂來……」

  小唐卻是一臉無辜,微微睜大雙眸,看著她道:「懷真在說什麼?我不過是想給你倒杯茶罷了呢?」

  懷真聽了一怔,繼而滿心羞愧,竟羞得縮手,一時手足無措。

  小唐卻笑起來,笑看著她,道:「這丫頭可是壞了,好端端地……竟想到哪裡去了呢?滿腦子不想正經事兒,只想著亂來不成……」

  懷真哪裡受得了這般言語?伸手捂住臉,羞到無地自容,便惱道:「你、你走開!」

  小唐見她臉兒紅紅地,不敢十分逗弄她,就回身去桌邊上,倒了一杯茶,回來遞在手中,輕笑說道:「同你玩笑呢,乖……快喝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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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2:01:24 |只看該作者
第 194 章

  話說應佩跟張珍兩個離開唐府,便騎著馬兒往回,張珍因得了小唐允諾,心中十分喜歡,一路上只是笑,因對應佩道:「我看著唐大人對懷真妹妹像是極好的,佩大哥以為呢?」

  應佩笑道:「我也正是這麼覺著,先前他一進門,先看懷真妹妹,又特特挨著坐到她身邊而去……只是……」

  張珍問道:「只是什麼?」

  應佩琢磨著,道:「只是妹妹仿佛有些淡淡的呢?」

  張珍想了會兒,便失笑,因說:「妹妹素來臉皮薄,大概是才新婚了……因此仍有些害羞罷了。先前跟太太一塊兒對著我們,豈不是很好的?」

  應佩點頭道:「有些道理。」

  兩人走到半路,應佩便說道:「大元寶,我要去部裡一趟,咱們先在這兒別過罷?」

  張珍應承,兩人因此便分道揚鑣。應佩卻直往戶部而去。

  應佩到了戶部,一問門上,郭侍郎果然仍在,應佩便入內找尋郭建儀,在內室見了,便上前行禮道:「小表舅。」

  郭建儀把手中的卷冊放下,說:「這是回來了?」

  應佩點頭,見左右無人,便道:「我拉著大元寶一塊兒去的,瞧著妹妹倒是很好,後來唐大人回來了,又說了會兒話,還要留我們吃飯呢,因不敢受,就回來了。」

  郭建儀思忖了會兒,道:「懷真一切如常?」

  應佩仔細想了一想,答道:「如常,瞧著雖比先前越發嫺靜端莊了幾分,然而說話仍是溫柔和婉,並沒什麼異樣。」

  郭建儀便不再做聲了,應佩打量著他臉色,試探著問道:「小表舅,你……為何特意叫我去看望懷真?可是……有什麼事不成?」

  郭建儀才一笑,道:「並沒什麼事,你不必多心,只是……我覺著懷真年紀尚小,去了別人家裡,怕她孤單,故而叫你們過去陪陪她就是了。」

  應佩聞言也笑道:「這倒是的,我們走之時,妹妹果然也叮囑過,叫以後常常去探望呢……小表舅你若是去,妹妹見了,必然越發高興。」

  郭建儀微微一笑,便垂了眸子:他倒是想去,奈何……如今竟是瓜田李下,十分不便了。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應佩便告辭去了。郭建儀送他到門口,才又緩步回來。

  原來,郭建儀也曾聽聞夏太醫被請入唐府之事,而夏太醫為人,是最擅長各種女子病症,加上醫術精純,為人風趣,因此很為後宮娘娘們喜歡。

  雖然又聽說是為了唐夫人看病,然而若是給上了年紀的人……為何不去請任太醫?京城內一些老誥命之類的有些病痛,慣常用他的。

  想到懷真成親當日那般舉止,而唐毅偏是那樣心機深不可測的人……郭建儀不由擔憂,因此才叫應佩過去走了一趟。

  如今聽應佩這般說,郭建儀心頭微定,回戶部裡坐了會兒,卻有些無心看公文,垂眸出神。

  忽然便想到懷真大婚那日,他身為陪送,一路親送她到了唐府……兩個人在堂中交拜天地,他坐在旁側,當看到懷真腳下一栽之時,他幾乎就站起身來去扶,然而小唐卻早把人抱住了。

  彼時,幸而眾人都看著小唐兩個,是以並未留意此處,郭建儀手抓著吉服,才又緩緩地坐穩了。

  待小唐把人抱起入洞房去,熙王在旁因笑說了聲:「必然是新娘子等不及了,竟先鑽到新郎官兒懷裡去呢。」眾人大笑。

  滿堂熱鬧,那一片喧笑聲中,只他坐在人群之中,恍若失神。

  將晚時候,郭建儀回到府中,自先去給郭夫人請安。

  郭夫人見他回來,便道:「你且坐,我有件事要同你商議。」

  郭建儀便落了座,因問何事。郭夫人笑看著他,道:「你如今年紀很不小了,總是孤家寡人一個,竟要到幾時呢?總也要好生打算打算才好。」

  郭建儀垂著頭,只道「是」,郭夫人搖了搖頭,道:「你不要總跟我拖著……我這把年紀了,你妹妹都出嫁這般久,你眼看都要當舅舅了,卻還不能成個家,又算什麼?竟要讓我等到幾時呢?」

  郭建儀微微蹙眉,便輕聲說道:「母親,這種事自也急不得的。」

  郭夫人道:「如何急不得,你成了親,再有個一子半女,反而要喊你的外甥們哥哥姐姐,竟像是什麼話了。實話跟你說,今兒又有人來說親了……」

  郭建儀早料到如此,一聲也不言語。

  郭夫人唉歎幾聲,道:「你也不問是什麼人家兒?罷了,我便直說了……是肅王府的人,這肅王府內不是還有個郡主麼?如今正好兒是年紀了,這來人說她生得貌美,性情又溫柔,很是配你。」

  郭建儀雙眉越皺起來,道:「母親,妹妹嫁了熙王爺,肅王跟熙王兩個從來不甚對付,這若是肅王的意思,自然是要拉攏我了,若真個兒娶了,將來可要怎麼辦才好?」

  郭夫人點頭道:「我也想到這一宗了,故而並沒有立刻答應他們,只說等你回來,同你好生商議罷了。只不過,以後的事兒,可以以後再說……只是這親事,卻是無論如何不能再拖延了,不是肅王家的郡主……別的什麼人家的好女孩兒,也是使得的,橫豎趕緊給我去了這宗心事。」

  郭建儀並不多言,只有低頭答應,郭夫人又問了幾句在部裡的事,又叫他留意身子,才叫他去了。

  如此,又過了兩日,這天,忽有人來到戶部,竟是肅王府內的一名長隨,來請郭建儀去肅王府一趟。

  郭建儀見了,心中猜到幾分,有心不去,怎奈那長隨催得緊,又是在部裡,人多眼雜的,他心想躲也不是法子,便答應了,因一塊兒往肅王府來。

  進了府內,便迎到堂中去。

  郭建儀才坐了片刻,肅王便出來相見,郭建儀起身行了禮,肅王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怪道皇上時常稱讚你,說你很有昔日大司農的風範,真真兒是越發的沉穩能幹了。」

  郭建儀只稱「不敢」,肅王見他端坐著,身姿莊重挺拔,容顏且又出色,竟宛如那帶雪青松一般,巍峨清雋,令人傾慕。

  如今放眼整個朝堂之中,後輩之中最最出類拔萃的,除了一個唐毅,恐怕便是郭建儀了。

  肅王暗暗讚賞,看了片刻,便道:「郭侍郎是個再聰明不過的人,有些話,本王就開門見山,同你直說了罷。」

  郭建儀垂眸,微笑道:「王爺請講。」

  肅王點頭,便道:「小女貞娘,今年已經十五歲了,聰慧貌美,且又知書達理,正好郭侍郎也沒有良配,本王有意,招郭侍郎為貞娘的女婿,不知郭侍郎意下如何?」

  郭建儀見他果然說的直白,因沉默片刻,才道:「王爺抬愛,微臣受寵若驚,然而微臣年紀大了,只怕不是郡主良配。」

  肅王笑道:「說的哪裡話?你再大,能比唐侍郎還大麼?唐侍郎跟應公府的……懷真,不也成了一對兒極好的姻緣了,如何你卻這般說?可是無理。」

  郭建儀聽他這般說,便道:「話雖如此,然而建儀自忖資質鄙陋,何況如今戶部諸事繁瑣,因此竟無心兒女之事,只怕並不是郡主的良配,王爺還請三思。」

  肅王聽到這裡,便皺眉不語,半晌才道:「你一再推辭,莫非……是不把本王放在眼裡?」

  郭建儀便起身道:「王爺明鑒,微臣自不敢有此意。」

  肅王道:「那為何總是推三阻四?」

  郭建儀垂眸沉默了片刻,終於說道:「王爺雖然一心抬愛,只不過,請恕微臣大膽……微臣目下委實無心成家,只想好生領受皇命,辦好差事為國盡忠罷了,郡主青春少艾,若真嫁了我,只怕兩誤。王爺若是疼惜,還是另尋年年少青春之人,鑄成鴛儔,豈不是好?」

  肅王盯了他一會兒,忽地冷笑道:「你總不會,是因為熙王的緣故,故而不想跟本王聯姻?」

  郭建儀垂眸正色,答道:「王爺何出此言?建儀在朝中,從未有結黨營私之舉,雖說妹子嫁了熙王殿下,但微臣行事,也從來都是黑白分明,不敢有半分偏私,否則辜負皇命,皇上自也饒不得我,這個王爺怕也知道。」

  肅王聽到這裡,才略笑了聲,道:「本王自然知道,正也是十分喜歡你這點兒……當初,廢太子……尚在之時,你被他百般威脅,生死剎那,卻仍是不曾畏懼絲毫,你所做的,本王也是極清楚的……故而才如此激賞,竟想把貞娘許配給你呢。」

  郭建儀只低著頭道:「微臣感念王爺之心,郡主雖好,只怕我當真無福消受的。」

  肅王思忖片刻,面色略微緩和,笑道:「你不必立刻就說,只管回去再細想想,你雖是個錚臣,卻也該知道,這大舜朝究竟是趙家的天下,如今廢太子已然,立刻就要出京城去了……皇上雖然還並未再立太子,然而,你是聰明之人,就不用本王多說了,要如何權衡,你好生想想罷了。」

  這話,柔中帶剛,軟裡帶刺的,郭建儀怎會聽不出來。

  肅王說罷之後,才叫送客,郭建儀行禮,便退了出來。

  才出了王府,忽然看到有兩人迎面而來,郭建儀定睛一看,略站住腳,行禮道:「先生有禮。」

  原來這迎面而來的兩位,正是竹先生跟張燁兩個,兩下相遇,竹先生上下打量了郭建儀一眼,道:「郭大人面綻桃花,似是紅鸞星動,可喜可賀。」

  郭建儀心中一堵,道:「先生莫要玩笑。」

  竹先生又細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望見他眉宇見一點愁緒,竟歎道:「唉,你這般的聰明人,當該知道……‘得放手時須放手’的道理,何必自苦呢。」

  郭建儀微震,抬眸同竹先生四目相對,半晌無言。

  竹先生卻又長長地歎了聲,道:「罷了……我卻是不理這些,只是先道一聲喜罷了,也不知日後……有沒有機會吃郭大人的喜酒了。」

  郭建儀一怔,便問道:「先生何出此言?」

  竹先生還未說話,張燁在身後鬱鬱地說道:「郭大人不知道呢,我師父不知又發了什麼瘋,趕著要出京了……」

  郭建儀問道:「出京?」

  竹先生歎了聲,道:「我因跟世子爺有些緣法在內,故而過來護了他這兩年……如今緣分已盡,自然要離開了。」

  郭建儀微微皺眉,想問,又不敢問。只道:「那……懷真可知道此事了?」

  張燁又搶著說道:「方才師父跟我就是去了唐府的,已經同妹妹說了這件事兒了。」

  原來張燁自來京城,因同懷真十分投緣,如今她嫁了,要見更是難了幾分,偏偏又要分離,簡直似雪上加霜,說了這句,心裡不受用,就又低了頭。

  竹先生看他一眼,歎道:「罷了,再耽擱下去,只怕又生出別的什麼孽緣來,何況這京內,一刻也不得安寧,只怕以後還有大事呢,還是趁早兒先行一步,離開這愁山恨海的兇險之地。」

  郭建儀聽著話中似是有話,便問道:「先生若是離京,又欲往何處去?」

  竹先生眼神微動,卻並不曾答話,只道:「隨緣而行,隨緣而止罷了。」

  郭建儀知道他不肯說明,就也不再追問,竹先生同他道別,就要入府內去。

  郭建儀忽地叫住竹先生,因又低聲問道:「先生去了唐府一趟,見過懷真……卻不知,懷真現在可如何呢?」

  竹先生聽了他這般問,卻挑了挑眉,臉上露出似笑非笑之意來,隔了會兒,才道:「懷真那丫頭……如今算是好,也算是不好……」

  郭建儀縱然聰慧,卻也不懂這話,便問道:「請先生明說?」

  竹先生歎了口氣,道:「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無非是些癡男怨女的糾葛罷了,然而那位唐大人……唉,他倒是龍精虎猛的很,小懷真未免……」

  郭建儀聽了這句,愣怔之下,便明白了,面上微微地泛了些紅,便皺眉低頭。

  張燁在後聽了,卻忙抓住竹先生手臂,便道:「師父這話如何不早對我說?那唐大人龍精虎猛又怎麼樣,他總不會欺負懷真妹妹呢?他、他當真若敢動手,師父你可不能坐視不管呢。」

  竹先生掃他兩眼,道:「去!你懂什麼。」

  張燁悻悻說道:「我不懂,您倒是懂的,如何也不管管呢,是不是得了人家的寶貝,故而‘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呢?」

  竹先生越發叱道:「再胡說,你就回到山上,再也不許踏步紅塵半步了。」

  張燁聽了,眼珠一轉,問道:「莫非咱們出京……不是回山上?那是要去哪裡?」

  竹先生自知失言,便咳嗽了聲,又怕多嘴給郭建儀聽出來,就打住了。

  如此想了會子,竹先生便對郭建儀道:「我知道郭大人是個有真才實學的,將來只怕也是名垂青史的一代賢臣,你如此牽心小懷真,處處為她著想,自然是她的福分……只不過,點到為止就是了,若是再在她身上用心,只怕無形之中,令她欠了你的情債,反而對她自己不好。」

  郭建儀似懂似不懂,便肅然問道:「求先生指教,我該如何做?」

  竹先生因又有些出神,細看了郭建儀片刻,便道:「有道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只須一步一步,盡力而為,先達成胸中的抱負……待身至青雲之巔,與人比肩那時候,自然大有可為。」

  郭建儀心中一動,待要再請教,竹先生已經搖頭道:「不說了,你且去罷。」

  郭建儀見狀,不便再追問,就舉手深深做了一揖。

  竹先生只一點頭,便往府內而去,張燁在後,走到郭建儀身邊,磨磨蹭蹭,忍不住止步回頭,見竹先生不曾留意,他就對郭建儀低聲叮囑道:「郭大人別聽我師父的胡話,我如今要跟著師父出京,不能去探望懷真妹妹了,今兒看她,雖然倒還是好……只是以後,郭大人也須常去探望才是,若真個兒那唐大人有欺負妹妹之處,你可不能跟師父一樣不管呢?」

  郭建儀笑道:「是,我明白了。」

  此刻,竹先生在前咳嗽一聲,張燁忙隨著跑了進去。

  郭建儀這才上了馬,打馬往回而行,因在想著肅王之事,以及竹先生所言,不免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不覺竟回到戶部,門內有人迎出來,道:「侍郎總算回來了,宮內來人,宣大人進宮面聖呢。」

  郭建儀聽了,這才又打起精神,準備進宮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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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2:01:43 |只看該作者
第 195 章

  且說郭建儀進宮面聖,內監領著到了禦書房外,裡頭命宣。

  郭建儀緩步入內,到了近前行禮,卻聽成帝道:「愛卿平身。」

  郭建儀應了,還並未抬眸,卻聽成帝又笑說:「愛妃,你同郭愛卿乃是親戚,何不跟他見過?」

  郭建儀意外,因略抬眸看去,當看到面前之人時候,心中微微震動,原來此刻在成帝身邊兒的,竟然是應含煙,一別經年,此刻的應含煙,自然非昔日那天真無邪的少女了,只是容顏依舊秀美非凡,此刻簇金帶銀,身著後妃服色,更見了幾分從容華貴。

  這兩年來,成帝因自覺年紀大了,因此竟逐漸地把後宮那些未曾招幸過的秀女、以及大齡的宮人等都逐漸遣送出宮,令自尋出路,等閒更也不再臨幸後妃,反倒是應含煙格外地受了寵,十天內倒有五六天是她伴駕的。

  只是郭建儀想不到,此時此刻,成帝召見臣子,竟也留了應含煙在身邊……

  應含煙正也看了過來,眼波盈盈。

  目光相對瞬間,郭建儀不露痕跡地又垂了眼皮,卻聽應含煙道:「皇上,郭侍郎雖然是含煙的小表舅,然而因我們是兩府,他也極少過去走動……因此竟不算親近,只怕郭侍郎已經不記得有臣妾了。」說著便掩口一笑。

  成帝便也笑起來,道:「倒是未必,郭愛卿錦心繡腹,最是個四清六活之人,應家只你一個在宮內,難道他會不知道?不信你便問一問。」

  含煙聞言,便又一笑,當下果然轉到桌邊兒,便溫聲問道:「不知小表舅……可還記得昔日含煙麼?」

  郭建儀聽她婉轉一聲,不知為何,心中竟然微微一痛,卻仍是低著頭,面不改色道:「昭容娘娘如此問,卻叫微臣不知如何回答了。」

  含煙靜靜凝視了他片刻,複又回到成帝身邊兒,笑語道:「皇上您看。」

  成帝也笑道:「罷了,不說這些閒話了……郭愛卿,朕傳你來,實則是想問一問,前段為了為了河南之事,填了虧空之後,又免了他們三年徭役賦稅,如今倒是如何了?」

  郭建儀便肅容答道:「戶部有三名主事留守豫地,前日正傳了呈報回來,此刻已經海清河晏,百姓安樂,正是休養生息之時,明年便可逐步恢復稅制跟徭役等。」

  成帝聞言大悅,笑道:「你當真是朕的大司農,有了郭愛卿在,朕可以無憂矣。」

  郭建儀忙道「不敢」,又說道:「另外,臣還有一件事想啟奏皇上,前段時間吃緊之時,有幾個豫地的富戶大族,主動相助微臣賑災救濟百姓,才讓臣當時有緩和之機,臣因心想,這些富戶之中,有許多是商賈出身,自古商人重利,然而難得他們在國家危難之時,肯出力救濟,臣斗膽請求皇上,不如向這些人下一道表彰旨意……商賈雖富庶,但從來都低人一等,倘若皇上肯如此,他們感念皇恩,以後若還有類似之事發生,肯為國出力的人,自然會更多。」

  成帝聽了,半晌不語。

  含煙在旁見狀,略覺揪心:成帝雖是個開明君主,然而自來「士,農,工,商」,商人身份自是最低,卻是無可更改的,倘若特意表彰商賈,只怕會引發軒然大波……

  含煙雖然擔憂,卻不知該不該為郭建儀說話……然而看郭建儀時候,卻見他敦默無言,站在原地,似明月清風,卻自有一股淡然練達的沉穩氣度。

  含煙默默地看了會子,莫名地便放了心,因此竟也不言語。

  果然,成帝思忖了會兒,面上露出一絲笑意,道:「苟利國家,便當不計生死得失才是,這些人既然有為國為民之心,朕自也要為他們正名,——此事便仍由郭侍郎去督辦,派人前往河南宣旨,就將那曾出力過的人家,各賞御賜賑災金牌一枚,再于當地立功德碑,篆刻記錄,讓其流芳百世。」

  郭建儀見成帝果然允了,才複又跪地道:「皇恩浩蕩,乃是黎民百姓之福,吾皇萬歲萬萬歲。」

  成帝十分讚賞郭建儀,又說了會兒話,才叫他退了。

  郭建儀退出禦書房,略松了口氣:當初他親臨河南之時,實則也是危險重重,不足以為外人道,雖不如小唐去沙羅一般生死立決,卻也是步步為營,一路小心走來,才終究妥帖。

  當時朝廷的賑濟糧餉等還未到,那些富豪眾人,其中多半之人,起初倒是並不像郭建儀說的這般,是甘願慷慨解囊的,只是郭建儀親自遊說,恩威並施,他們才終究配合行事。

  如今若是成帝下了表彰,便自然有個啟示之效,要知道這些商賈,雖然家財萬貫,但人前人後,不免仍是低了一頭,最欠缺的便是一個官家之名,如今有了天子口諭嘉許,這幫人只怕才心滿意足,其他後來眾商賈見了,才也會一一效仿,甘心為國出力。

  何況賜賑災金牌,又立功德碑,只不過是個揚名嘉許的手段,並沒有賜予爵位或者官職之類,因此也便杜絕了他們從中獲利或者肆意胡為的可能。

  郭建儀做成了此事,略去了一樁心事,正要快步出宮,忽地聽到身後有人喚道:「郭侍郎。」

  郭建儀停了腳步,回過頭去,卻見是應含煙,帶著幾個宮女太監,快步而來,風吹得她身上衣袂飄舞,而她面上雖帶著笑,雙眸之中卻是無限焦急渴盼之色。

  郭建儀只看了一眼,便忙垂了頭,往旁邊退了一步,垂首恭候。

  應含煙走到跟前兒,其他宮人們便隔著五六步遠停下了,含煙胸口微微起伏,卻忙吸了口氣,貌似平靜問道:「郭侍郎這就要出宮去了?」

  郭建儀道:「正是。」

  應含煙一時不知要說什麼,咬了咬唇,便道:「你方才在皇上面前所說的……很好,皇上也很是高興。」

  郭建儀仍是不抬眼,只道:「多謝昭容娘娘告知,若無他事,微臣這就去了。」

  應含煙見他如此,仍是一眼也不看自己,心中怦然亂跳,知道不能耽擱猶豫,因放低了聲音,問道:「我見你……你仿佛有什麼心事……可是為了什麼?」

  郭建儀一怔,微微抬眸看了一眼:此一刻,忽然又像是回到了那一年,在應公府的牡丹亭中,那個盛裝的女孩兒,落淚大哭。

  郭建儀只好淡淡一笑,不露聲色,道:「娘娘多慮了,微臣並沒有什麼心事。」

  應含煙凝視著他,忽然脫口說道:「懷真嫁了,你……」

  郭建儀不等她說完,便皺了眉,應含煙早看見了,立刻停口,微微閉了閉眼,自悔話說的太快。

  因看郭建儀一直不苟言笑,謹慎防備似的,應含煙便笑了笑,柔聲又道:「罷了,既然如此,我無事了,你且出宮罷了……只不過,為國操勞自然是應當的,可也要……保重身子才是正經。」

  郭建儀垂著眼皮,答了一聲:「是,多謝娘娘。」又拱手行禮,後退一步,才轉過身,大袖招搖,便徑直出宮而去。

  應含煙在廊下目送他離開,佇立許久,才生生地咽了口氣,一直到郭建儀的身影不見了,含煙垂了雙眸,轉身低頭,緩步往宮中而去,此刻,眼圈卻已經隱隱地紅了。

  話說在唐府之中,這幾日來,因調養得當,懷真已是好了多半兒,每日便也隨著唐夫人前去大宅那邊兒,給長輩們請安,跟妯娌們敘話,又有些小輩兒的來參見之類。

  只是她因年紀小,瞧著些比她更小的少年女孩兒們向自己見禮,未免仍有些許不自在,幸好心裡雖不自在,面上卻仍是掌的住,待人接物,仍是做的十分妥帖,因此人人稱讚。

  唐夫人自把她當成心尖肉一般的疼,只恨不得去哪裡都要帶著,別人若誇一句,便心花怒放,喜的不知如何。

  懷真前生因應蘭風之故,不論走到哪裡,均是被眾星捧月似的圍著,倒是很受用那種情形……然而因重活一世,竟把那些種種熱鬧喧笑都瞧破了,想起昔日的風光,甚至隱隱地有些厭惡之感,更懶得跟些認得不認得的人、各懷心機地說笑寒暄。

  是以先前在應公府的時候,有三家來請的,她肯去一家就已經很好……只因從沒想過要嫁誰,自然也不用費那些心了。

  然而誰知道如今,情形竟大為不同,陰差陽錯裡,居然嫁給了唐毅,真真兒似騎虎難下。

  懷真雖然很不好應酬,但一來,不忍拂逆唐夫人的意思,二來,又自知既然成了小唐的內室,日後種種的交際應酬,只怕比今日有過之而無不及,其他的倒也罷了,表面兒功夫卻是不可或缺的,免得叫人嚼了舌,或者對小唐有礙之類,豈非成了她的罪過了?

  因此懷真自詡:此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罷了。

  是以竟隨著唐夫人行事,半點兒也不肯疏忽,虧得她素來是個靈透聰慧的,只要有三分用心,但凡是見過面兒的太太奶奶,姑娘小姐們,是何身份,喚作什麼,何樣兒的性情,幾乎都記的絲毫不差,應付的也是毫無差漏。

  唐夫人見她如此,更添了無限喜歡。

  這一日,因又去見過平靖夫人,陪了半日,至晚用了飯方才回來。

  因這些日子,小唐屢屢回來的甚晚,何況他又是在書房內睡,因此府中也不曾給他備飯,唐夫人怕懷真乏累,早早兒打發她回去歇著。

  懷真果然也有些累了,回到房中,勉強沐浴了一番,更是渾身無力,便只半趴在桌邊兒上,只叫吉祥等丫鬟拿了帕子擦乾那頭髮。

  卻聽冰菊道:「姑娘這頭髮真好,厚密光滑的,真真兒叫人羨慕。」

  吉祥笑道:「可不是呢,在家裡的時候,我常常給少奶奶梳頭,因太滑了,竟挽不起髮髻的呢。還曾跌碎了一支玉釵。」

  冰菊因看懷真只著著中衣,後頸跟半邊兒臉,跟中衣竟是一個顏色,真真是「烏般頭髮雪個肉」,活脫脫地美人兒,她便抿嘴笑道:「卻是我們爺有福氣,竟娶了姑娘進府……先前我們竟是想也想不到的。」

  兩個丫鬟便多嘴著,不妨懷真聽了,眼皮一抬,卻又緩緩地垂下了。

  半晌,丫鬟們把頭髮擦得有八九分幹,便給她散在肩頭,因見懷真托著腮靜靜地,她們伺候了這些日子,略知道些脾氣,便不敢在多嘴,只靜靜地自退了。

  室內鴉雀無聲,懷真怔怔望著面前銅鏡,卻見裡頭人影浮動,面目……竟似是而非。

  前日竹先生曾來,卻是向她道別的。懷真聽說他要走,十分驚心,一是不知世子趙殊的病竟是如何了,二來,卻是因為那噬月輪之事。

  懷真也問過竹先生要去何處,竹先生卻只是笑而不答。

  懷真又問趙殊如何,竹先生卻道:「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懷真覺著這句話有些不好,想懇請竹先生再相助,然而竹先生再京中這幾年,竟都無法把趙殊的病治癒,此刻再說,又有何益?

  竹先生看出她擔憂之意,便道:「不必想太多,人與人之間自有緣法,若是有緣,便自珍惜,等緣盡了,也是無法的。」

  懷真似聽出他有些弦外之音,便問道:「先生這話,是說世子,還是……」

  竹先生笑道:「你這丫頭,這樣還不了悟?何嘗只是說他們,難道你不是的?」

  懷真才明白他果然有說自己跟唐毅之意,便低了頭,輕聲問道:「卻不知我跟唐叔叔,是什麼緣法呢?」

  竹先生雙眼幾眨,笑道:「如我所說,只當珍惜罷了……」

  懷真就看他,本想等他再說幾句,誰知竹先生說到這裡,心中轉念,竟又道:「你可知,昔日你父親在南邊兒的時候,我曾見過他?」

  張燁正要攔阻不叫他說,見狀只好不做聲了,只是嘟起嘴來。

  懷真其實早就聽應蘭風念過此事,見竹先生又提起來,便凝神靜聽。

  竹先生道:「那日我見了他,就覺得他面相不對……竟像是被人改了運道一般,後來進了京,又遇見了你……跟唐毅他們一干人等……」

  竹先生說到這裡,就皺起眉頭來,仿佛遇到極大難題。

  懷真的心卻無端跳動,道:「然後呢?」

  竹先生又道:「原本我覺得此事實在是匪夷所思……我也是頭一遭兒見,竟像是有人行逆天改命之事,變了你們其中一人的命數……然而牽一髮而動全身,倘若那人……命數生了變動,自然也會牽連他身邊兒的人運道亦生變,只不過這擅自逆天改命之人,只怕要背負極大的罪孽……不得善終呢。」

  懷真心跳更快,緊緊地抓著胸口衣襟,臉色微變,道:「先生……可知道是誰行此事的?」

  竹先生思忖了會兒,道:「芸芸眾生,我又不能一一得見,縱然是你們身邊兒的眾人,也不是能都認得的……就算見了,也未必知曉,此乃天機,凡人再怎麼能掐會算,也是不能蠡測其中玄妙。」

  張燁在後聽了,忍不住笑道:「說了這許多廢話,還不是‘師父不能’的意思?」

  竹先生氣得瞪他一眼,道:「多嘴。」

  張燁沖著懷真挑挑眉,果然不言語了。

  懷真聽了張燁插科打諢了幾句,心卻略定了些,因低頭細細地尋思了一會兒,仍是毫無頭緒,便試著問道:「先生……此前您跟……跟唐叔叔所要的那噬月輪,是不是也跟此事有關?」

  竹先生聽她問,便又含笑點頭,道:「我也正想說此事,原本我心想……是誰人有這般能耐逆天改命呢?後來知道唐大人帶回來的東西是噬月輪,才算恍然大悟,此物必然就是其中關竅。」

  懷真心頭顫動,眼神幾變,問道:「這東西……既然是唐叔叔從沙羅帶回來的,那麼是不是……」

  竹先生知道懷真要問的是,是否是唐毅用了逆天改命之法,當下斂了笑容,又想了會兒,搖搖頭,面上卻略有疑惑之色,緩聲道:「我方才說過,行此法之人,只怕不得善終,然而唐毅……他福澤深厚,不似是個……」說到這裡,又微微皺眉。

  懷真聽了「福澤深厚」四個字,竟松了一口氣,卻又疑惑問道:「這般說來,就不是唐叔叔了?」

  竹先生苦笑道:「丫頭,你要把我問住了,我說過……天機玄妙……」

  張燁在後又吐了吐舌,懷真見狀,竟似苦中作樂,便也笑了起來。

  竹先生又略說了幾句話,便起身告辭了。

  只臨別之時,張燁不免對懷真叮囑道:「懷真,我要出京了,以後也不知還有無機會再來看你……你可要好生保重呢?」

  懷真感念他一片真心,便點頭道:「哥哥也要好生保重……我覺著,必然會有相見之時的。」

  張燁還未說話,竹先生聽了,卻回過頭來,打量了兩人一會兒,苦笑道:「罷了,不要再說了,有生出許多牽絆呢。」喚了張燁,便出府而去。

  懷真想到這裡,抬手在眉心輕輕地揉了揉,垂眸之時,忽地見皓腕玉色,原本上面的青紫之痕早就不見蹤影了。

  懷真定定打量了會兒,便舉起手來,將臉兒慢慢地捂住,眼睛閉上,目不能視物,只有一團漆黑,仿佛無邊深淵。

  耳畔卻有鞭炮之聲連綿響起,那一身大紅吉服的新娘子,端坐在龍鳳床邊兒上,微微低著頭,有些緊張,亦滿懷喜悅。

  不知等了多久,幾乎快要睡著了,才聽到房門聲響,嚇得她猛然坐直了,手在裙上一抓,知道是他回來了。

  耳邊果然聽到喜娘們的聲音,而那人的聲音微冷,又含著些醉意,便遣了她們出去。

  懷真暗暗地睜大了眼睛,喜帕之下,卻什麼也看不見……

  終於,那人走到跟前兒,她驚喜羞怕,便緊緊地閉上眼睛,等待他揭起喜帕的那剎那……誰知,身邊兒的床一顫,懷真偷偷看去,卻見是他倒在床上,竟似是睡了過去。

  這一夜,龍鳳燭滴了好些淚,點點滴滴,空到天明。

  而懷真心裡忐忑,幾度想睡,卻又不敢,心想著他或許會再起來……如此竟靠在床邊兒,整整一晚上,雙腿都酸麻了。

  次日,淩絕便向她致歉,只說自個兒喝醉了。懷真哪裡肯怪他?但凡是心愛,他不管做什麼都是最好的。

  於是依舊喜滋滋的,改換了婦人裝束,一塊兒去拜見婆婆。

  起初,淩絕並不曾跟她有過什麼肌膚之親,然而除此之外,他對她當真是極好的,尤其是在人前,那股溫柔體貼之意,讓她又覺羞怯,又覺受用。

  只是夜間……懷真雖然略覺納悶,但因覺得他如此,自然有他的道理,就由得他去罷了。

  一直到數日之後,那天晚上,淩絕回來,呆坐了會兒,一言不發,臉色亦不太好。

  懷真嗅到他滿身酒氣,便道:「如何喝這許多酒?可難不難受呢?我叫她們做醒酒湯來喝。」她起身欲叫丫鬟,淩絕卻忽然猛地將她抱了回來。

  懷真委實……很難形容那種痛,想來淩遲也不過如此,連每一次想起來,都覺渾身發冷,苦不堪言。

  後來,也曾有過幾次,卻均是如此,每一次,都像是要了她的命一般,疼得她幾乎暈過去……漸漸地,竟懼怕起這回事來,只當天底下的夫妻均是這般,誰讓她喜歡他呢?既然做了夫妻,只得忍著罷了,倘若連這點兒都不能為他忍,她豈不是白喜歡他一場了。

  何況雖然床笫之間是這般地獄似的,其他時候,淩絕卻依舊溫存款款地,呵護備至,委實叫她說不出一點兒的不好來……

  如是,幾年夫妻,懷真心裡唯一盼著的,只是想不要再行那種事了,每次想起來,心都也縮成一團,生不如死。

  當時因喜歡他,故而不覺得如何。

  後來知道他是別有心機……那些因喜歡而寬恕跟淡忘的痛,便成了折磨跟極大的羞辱,無法接受,亦不能原諒。

  本來懷真已經竭力遺忘,何況她篤定不嫁人,自然不會再擔心其他,這幾年來,本也不在意了……誰知,竟又有了小唐。

  那些本以為遺忘的,忽然鮮明地翻了出來……甚至是此刻,不知是不是因衣著單薄之故,懷真縮起肩頭,身上有些簌簌發抖。

  正在此刻,忽地有人在身後,低聲道:「怎麼在這兒?可是冷呢?」

  懷真嚇得忙放下手,睜大眼睛看去,模模糊糊中,看到銅鏡之中有一個人影在,卻因她方才揉著眼睛之故,一時竟看不清臉容。

  她直勾勾地看著,毫無預兆地眼中便潮濕了,有些無端地懼怕,就如那日成親,蓋著紅帕子對拜之時,她疑疑惑惑、心神不寧地,以為對面站著的是淩絕。

  直到身後的人靠近過來,在她肩頭輕輕一握,道:「懷真怎麼了?」

  懷真聽明白這個聲音,緊繃的身子才緩緩放鬆下來,握緊的手也緩緩地鬆開了。

  小唐疑惑地望著懷真,她顯然是才沐浴過的,青絲微潤,臉兒卻是極白,顯得雙眸烏亮,方才乍眼一看,竟浸浸地透出幾分寒意似的。

  小唐才又要問,懷真卻已經站起身來,道:「唐叔叔……」

  成親之後,她極少這般稱呼他了,只是在毫無防備之時,才肯如此相喚,如今只叫了一聲,就低下頭去,輕聲道:「你幾時回來了?……可用過飯了不曾?」

  小唐道:「放心,在外頭吃過了。」

  懷真見他仍是身著公服,不由地後退了一步,站在梳粧檯邊兒上,道:「你如何……過來這邊兒了呢,可去給太太請安了?」

  小唐笑道:「已經請過安了。」

  懷真抬手,在唇邊輕輕一抵,定了定神,才又抬眸看他,道:「那你……怎麼還不去書房?」

  小唐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瞥,越發禁不住,又憐又笑道:「好狠心,還趕我去書房呢?」

  這會兒因為小唐回來了,丫鬟們不免進來伺候,忽地見他兩個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地,對面兒站著……又聽小唐這樣說,頓時都忍不住地抿嘴偷笑起來。

  原來唐府的丫鬟們,自來只見小唐每日謹慎自守,端方如玉之態,雖然這些丫頭們多半都心喜這位爺,怎奈他從不曾對什麼人假以顏色過,倘若有人敢逾矩,便即刻打發了,因此丫鬟們都敬如天人,不敢有非分之想。

  誰知道自打娶了親後,對懷真那種親昵疼愛之意,簡直叫人咋舌,連吉祥恭喜兩個,也是大開眼界了。

  小唐咳嗽了聲,便先遣了她們出去,丫鬟們忙忍著笑,都退了。

  懷真見丫頭們進來,本不覺如何,只看小唐笑意盈盈,心中卻微微意亂。

  她方才因想到淩絕前世相待的情形,此刻見了小唐,不免又想到他的所作所為……一時就紅了臉,便轉開頭去,因悄聲道:「誰攆你了,明明是你自個兒要去的……又怪誰來?」

  小唐見她散發披肩,中衣散散,面上又帶紅,偏偏眉眼低垂的,便已經喉頭一動,又聽了這般語氣,早就神飄意蕩。

  小唐卻正色道:「委實是我的不對,我很不該冷落娘子,自個兒去睡書房的,如今我已經知道錯了,是以趕緊回來,也給娘子賠罪,求娘子饒恕我如何?」

  懷真萬想不到他竟說出這話,因抬頭看他,見他雖是端然如此說,雙眼中偏帶笑意,懷真便知道他又在作弄人,忙轉開頭,輕輕啐道:「可又來胡言亂語了……這些話……虧得你能說出來,也不害臊。」說著,便忍不住,竟掩著口笑起來。

  小唐見她含羞軟語,早便按捺不住,便趁機走到跟前兒,懷真抬眸的功夫,人已經被他合腰攔住,低頭在她發頂輕輕地親了口,道:「如何不說了?我聽著呢。」

  懷真先前雖覺好笑,然而見他又近身過來,不免又是緊張,便道:「做什麼,還不放手……」

  小唐摟著她,將人抵在梳粧檯前,忽地看見銅鏡內兩個人影模糊糾纏,那情態竟是……小唐眼睛盯著,便低頭在懷真頸間親了口,又於耳畔悄聲說道:「娘子開恩……今晚兒留我在屋內睡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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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 章

  且說因懷真身上不好,小唐自覺有愧,便去了書房消停了這數日,然而人在書房裡,心神卻依舊在這房中,只不敢貿然造次罷了。

  如今,因唐夫人用上十萬分心思,把懷真調養照料的妥妥當當,小唐自然知道,才漸放了心,哪裡還肯在那書房之中,冷冷清清抱書而眠?是以自禮部回來的路上,便百般打算。

  懷真見他悄聲低問,便又有些心慌氣短,便道:「你且放手,只好生說話。」

  小唐輕輕撫著她的後背,又在鬢髮間親了數下,只嗅到幽香一抹,帶著隱約的水意,他便只顧低頭溫存廝磨,呢喃又道:「我正是跟娘子好生說話著呢。」

  懷真的肌膚嬌嫩,給他略蹭兩下,便又泛出微微地桃花紅來,小唐早就動心,見她還待要說,便一轉頭,在唇上親了下去。

  懷真只得閉了雙眸,任憑他親了一會兒,腰抵在梳粧檯上,起初倒也使得,漸漸地被撞得有些做疼,懷真便握著小唐的衣裳,抓了一把。

  小唐會意,便停下來,垂眸看她,見她也不做聲,只顧亂看別處。

  小唐略吸了口氣,問道:「可容我留下了?」

  懷真紅著臉,仍是不答,小唐低低笑了兩聲,道:「不答話,便是默認了呢?」

  懷真見他如此,知道攔不住,何況才新婚,他若總是睡書房,倘傳了出去,也是不像話。

  懷真思慮了會兒,便道:「你留下自然使得,只得答應我一件事。」

  小唐喜道:「是什麼?」

  懷真掃他一眼,道:「你且答應我,不許……胡鬧。」

  小唐聽到「胡鬧」兩字,心頭一動,偏一本正經問道:「我幾時胡鬧了,從小到大,都是個最妥當的,人人皆知。」

  懷真情知他是促狹,便禁不住,舉起拳頭,輕輕在他胸口捶了一下,又道:「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別只顧胡攪蠻纏。」

  小唐握住她的手兒,按到胸前去,揉搓著不忍釋手,溫聲道:「好罷,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不許我欺負你呢……我答應就是了。」

  懷真見他應承的格外快,卻不敢信這話,因又疑惑地看了他半晌,才道:「既如此,你且起個誓。」

  小唐情不自禁,又笑起來,然而看著她有些戒備警覺的眼神,心裡卻只是喜歡的不能言說,只恨不得抱著她,立刻親的她說不出話來。

  小唐便裝模作樣說道:「好丫頭……真個兒這般多心?好,我應承你,再不會似……洞房那幾日一般,若有違背,就叫我……再去書房裡睡半個月,如何?」

  懷真聽了,早就羞紅滿臉,又聞了最後一句,便瞪著他道:「油嘴滑舌,這個如何能算數?又是來瞎說哄人的。」

  小唐卻笑道:「你只當我在那睡了半個月是尋常,卻不知我心裡是何等折磨?沒良心的壞丫頭。」說著,便輕輕捏捏懷真的鼻尖,道:「你且稍等,我先沐浴……」

  懷真聽了,便走開兩步,這會兒小唐就喚了丫鬟進來,伺候更衣,又去沐浴。

  小唐去後,吉祥便送了羊乳進來給懷真喝,又漱了口。

  半晌小唐回來,卻見懷真仍然坐在那梳粧檯前,仿佛發呆一般,小唐便走到跟前兒,不由分說,將人抱了起來。

  懷真早看到他近前,尚未反應過來,已被他抱著來至榻前。

  這會兒丫鬟們盡都知趣退了,小唐把懷真放低,俯身細看。

  這許多日子不曾親近,此刻細看,卻覺眉目可憐,宛轉生輝。

  小唐禁不住,不免肆意又親了一回,卻只是不夠,恨不得一刻至地老天荒,卻又盼時光再走的慢一些,容他細細地跟她地久天長,一刻也不能錯過才好。

  懷真已經滿面紅暈,侯他停了,才睜開眼睛,小聲道:「你方才說過的……可別出爾反爾,不然的話,我是要告訴太太的。」

  小唐攏著她在懷中,問道:「你如何跟太太說呢?先說給我聽聽,我聽聽妥當不妥當。」

  懷真抬眸瞪去,小唐對上她的眼神,低頭在眼皮上親了兩下,道:「不可再瞪我了,你倒是真不知……你這眼神能撩人的?」

  懷真聽了,又慚又羞,咬唇哼道:「你又來賴人,明明是你心裡瞎想……有道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你卻是……」含羞帶笑,自不能說下去的。

  小唐見她縮起身子,便也往內又靠了靠,撫著她緞子似的頭髮,含笑歎道:「我麼……自然就是,為夫者見我的小娘子了……」

  懷真顧不得害臊,便微微側著頭,掩嘴笑了起來,小唐見她笑得花枝亂顫,偏是如此天真無邪,便翻身而上,把懷真壓住。

  懷真一愣,頓時斂了笑,怔怔看他道:「做什麼?」

  小唐低頭打量著她,忽然柔聲說:「先前……我失了自持,到底傷著了懷真……叫你受苦了,我心裡……唯一牽掛不安的就是這個。」

  懷真見他忽然正兒八經說起這個來,臉上不知要是何神情,因又垂了眼皮,只道:「過去之事,且過去就是了,何必只管提。」

  小唐道:「我卻是向懷真起誓,以後再不會傷著你了……」

  懷真忍不住又一笑,抬眸道:「真的?」

  小唐最受不了她這種眼神,又且無邪,又且嫵媚,每次都叫他把持不得,整個人仿佛春風裡似的,柔柔軟軟地要隨風蕩去。

  小唐少不得按捺住,道:「自然是真……先前是我沒怎麼經驗過,所以不知輕重,以後自然會小心謹慎。」

  懷真愣了愣,便又推他道:「我不聽這些混話,你快下去,好生睡覺,不然就快去書房。」

  小唐偏偏抱住她,又不敢死命壓著,道:「夫妻相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自有信心會同懷真更好……你可別惱我了呢?」

  懷真聽他在耳畔低低這般說來,便不言語了。

  小唐又問道:「那藥你可用了不曾?我最擔心此事,只不敢問你。」

  懷真身子一抖,半晌,才悄如蚊吶,道:「不用你管。」

  小唐故意往下一矮身子,道:「少不得我親自查驗查驗。」

  懷真心頭亂顫,便道:「不許!」

  小唐伏在她腰間,便看著她,懷真咬了咬唇,便轉頭小聲又道:「用了……好了罷!真真兒的……沒見過你這樣的……」

  小唐聽了這話,才順勢向著那小小蠻腰間親了口,把人抱著,耳鬢廝磨著,道:「早說我就放心了。」

  懷真的心兀自亂跳,又生怕他再來造次,便道:「快睡罷?」

  小唐看她目光依依,大有渴求之意,他心底卻有個疑問,只想了想,覺著此刻不是出口之時,就點點頭,道:「我聽娘子的。」說著,就把她抱入懷中,讓枕著他的左臂,右手便將她的長髮撩到旁邊兒去,手指插在發間,纏繞摩挲,如此過了一刻鐘功夫,便沒了動靜。

  懷真見他果然是說到做到,大為心安,小心抬頭看了一眼,見他雙眸合著,長睫動也不動,她趁機細看小唐的眉眼,原本跟他相對之時,只要對上他的眼睛,無端就覺心慌震懾……叫人無法自主似的,如今因合著雙眸,她反倒可以安心認真細看了……

  只見眉如春山,濃墨勾勒似的鮮明,因閉著眼睛,更顯出長睫翼蕩,眼尾微挑,如描畫似的眉目,獨眼角那顆淚痣,略見幾分孤單冷清。

  再往下……鼻直口端,這人的相貌,委實竟是無可挑剔的。

  懷真呆呆地望著,目光不知不覺落在小唐的唇上,見那雙唇微微潤著,口角微張,仿佛等人親吻似的。

  懷真無端心跳,竟忍不住輕輕舔了舔唇,忙閉眼不看。

  過了片刻,心緒才總算平靜下來,懷真又偷偷睜開眼睛,見小唐依舊合眸安寧睡著,懷真心中想:「罪過……我怎麼會生出這種念想來呢,若給他知道了,豈不是笑話死我。」

  如此又打量了會兒,目光又落在他那顆淚痣上,見那淡色極小的一點,仿佛可憐,懷真便忍不住小心地探出手去,想要摸一摸,然而將要碰到之時,卻又緩緩縮回手來。

  正猶豫著,忽地小唐不聲不響地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

  懷真嚇得幾乎叫出來,然而小唐卻不睜眼,只是拉著她的手,搭到他自個兒的腰間去了,叫她摟著,哼道:「不是說要睡麼?再動一下……我可就不饒了。」

  懷真本想把手縮回來,聽了這話,果然連動也不敢動一下,忙把頭往他懷中一鑽,閉了眼睛。

  一直到懷真果然睡著了,小唐才睜開眼睛,見她如一個雛鳥般,垂頭埋臉地縮在自個兒懷中,小唐便輕輕地將她下頜一抬,讓她頸子舒展些。

  懷真毫無知覺,動也不動,小唐用目光描摹她的眉眼,從她小,至她大了,在他心中的懷真,仿佛從未變過,仿佛從她在齊州撲到他懷中死死抱住他之時,他就再也無法放手,天可憐見,如今她終於如願以償,成了他的小娘子。

  雙眸之中滿是溫柔之色,小唐細看了會兒,目光往下,瞧見她交疊的中衣領子,倒是微覺遺憾,手一動,便想要解開那礙眼的阻擋,卻又生生停了。

  他知道懷真不喜肌膚之親,卻並不知她因何不喜,洞房那夜因聽了她那句,他幾乎以為是因為……一時甚是驚心。

  然而自從回門之後,終於無法按捺行事,才信自己畢竟多心,她仍是完璧之身無誤。

  可當她說「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的時候,眼中的憎惡卻是真真切切,他自詡不會看錯,那究竟又從何而起?

  小唐望著懷真,半晌,低聲說道:「你心中,到底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其實我不想你把所有都埋在心裡……那日我跟你說過,倘若你想再說那話本故事,我仍是極願意聽的……只怕你仍是不信呢。」

  靜靜凝視了片刻,小唐掩起心中思慮,微微低頭,在懷真額上親了口:「雖然此刻你心中未必有我,但……可知不管如何,我都會好生守著你疼惜你……乖乖地睡罷,我的小娘子。」

  兩個人相擁而眠,一夜安寧,如此更鼓響動,便過了子時。

  小唐因每日早朝,因此一過寅時,便會自動醒來,不料今日,因好歹又同房而眠,他心裡喜歡,纏綿不舍,雖然神意都清醒了,卻仍是不願起身,好歹能多相陪一會兒便好。

  只是一到早上,身子未免有些異樣,只怕驚醒了懷真,便按捺著罷了,然而趁著她仍睡著,那手卻不免又開始四處亂動。

  正有些燥熱之時,忽地察覺懷真身子一抽。

  小唐嚇了一跳,怕是她醒來了,若察覺他趁機「上下其手」,只怕又要惱了,於是忙停手裝睡。

  誰知懷真動了動後,很快又抽了一下,卻不曾醒來,小唐眯起眼睛偷偷看她,看了一會兒,才覺不對。

  卻見懷真蹙著雙眉,長睫之中,竟透出淚光來,身子亦微微發抖,仿佛是在哭泣……然而明明仍是睡著。

  小唐便睜開眼睛細看,卻見懷真唇角微動,似是牽扯著隱忍什麼,眉尖也絲絲發抖,這情形,卻像是魘住了。

  小唐心驚,不由輕聲喚道:「懷真……懷真?」

  懷真不應,鼻端卻哼了聲,竟果然是哭腔,小唐知她做了噩夢,便忙側身撐起,輕輕攏住她肩頭,略提高了些聲音,喚道:「懷真?快醒醒。」

  懷真只是緊閉雙眸,微微抽噎,小唐又連喚數聲,懷真才方有些知覺,慢慢睜開眼睛,果然雙眼懵懂,眸中卻盡是淚。

  小唐忙問道:「是怎麼了,做了噩夢麼?」

  懷真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又轉頭四看了會兒,伸手揉了揉眼睛,喃喃喚道:「唐叔叔?」

  小唐點點頭,便要扶她起來,道:「我在呢,又做什麼噩夢了?」

  懷真只顧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忽然淚如雨下,竟驀地坐起身來,張手將他抱住。

  小唐大為意外,只好安撫道:「不怕,不過是做夢罷了。」

  懷真趴在他肩頭,淚落氣噎,哽咽說道:「不是做夢,明明是你……你不理我、不認得我了。」說著,差點放聲大哭。

  小唐睜大雙眸,半晌才笑道:「說什麼傻話呢?我怎會不理你的?」

  懷真卻不再回答,只是死死地抱著他。

  小唐心中雖然愕然,又見懷真如此情形,不免有些心疼,然而聽她說了這句,又是如此驚慌著急似的抱著自己……他心中反而高興起來:若不是著緊他,她又怎會做什麼「他不理她」的噩夢?又怎會因做了區區噩夢而一反常態地抱緊自己?

  因此小唐心中反而欣慰,便笑說:「真真兒是個傻丫頭,明明是你每每冷淡我,不理會我,反說我不理你呢?豈不是惡人先告狀?」

  懷真因醒了,又哭了會兒,此刻心神稍微安定下來,聞言一時破涕為笑,卻仍是抱著他不放,竟像是一鬆手他就不見了似的。

  小唐心中一動,便握著她的腰,把她抱開,懷真才緩緩地鬆開摟著他脖頸的手,小唐仔細看她,卻見雙眼發紅,梨花帶雨的模樣,楚楚可人,更是一番風情。

  小唐凝視著她,便歎了聲,輕輕念道:「思君即幽房,侍寢執衣巾。時無桑中契,迫此路側人。我既媚君姿,君亦悅我顏……可還記得這一首?——懷真果然……是個口是心非的丫頭呢?」說了一句,心蕩神馳,便親在唇上。

  懷真聽他念這首「定情詩」,便想到當日在平靖夫人府內的光景……當時因被他話語打動,她思來想去,一夜過後,終究才下定決心,就叫進寶送了那攢纓玉佩給他……彼時吉祥還不解其意,不料他果然是一清二楚。

  他果然是跟她「心有靈犀」的,然而,懷真思及方才夢中,那人朱顏依舊,然而髮鬢微白,面無表情,在看她之時,眼神冷然,隱隱有拒人千里之意。

  那一刻,竟叫她的心絞痛不堪……

  此即,察覺他吻過來,猶有幾分不真切之感,忍不住便微微揚首,唇略微翕動,似渴望一般小心迎合,仿佛如此,才能驅散先前那股涼意痛意。

  小唐察覺懷真竟有所回應,心中大動,當下再無猶豫,一徑細細吻著,一邊兒長指微動,便把她中衣的系帶悄然解開。

  懷真只是一顫,手垂在身側,微微握起,卻終究並不曾出言制止或者有什麼抗拒之意。

  小唐的心狂跳,緩緩將中衣褪了,目光緊緊看著她,從那兀自帶淚的面上往下……再忍不住,便傾身親了過去。

  這一番繾綣,不知不覺,從寅時剛過,到寅時之末。

  期間丫鬟們進來幾遭兒,本是習慣了,要伺候小唐早朝的,誰知見床帳垂著,裡頭幽音細細,嬌喘微微,眾人是這般情形……都掩面退了。

  這一日,卻是小唐為官以來,破天荒頭一次「缺了早朝」,幸而他人緣從來極好,雖不曾遞假,禮部尚書齊緣見他未到,卻早給他編了個理由,吏部之人自也明白,大傢伙兒齊心協力,替他輕輕地遮掩了過去,成帝那邊兒自然也不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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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2:02:13 |只看該作者
☆、第 197 章

  且說只因小唐從來規謹自守,朝政之上也從不疏忽,這一次缺列早朝,眾人雖不言說,心裡都是各自震驚,不知原因的。

  早朝散了後,熙王便來問齊緣道:「唐侍郎是怎麼了?」

  齊緣知道他素來跟小唐交好,便笑道:「不敢瞞著王爺,微臣實在也不知他如何了……只是怕皇上跟前兒不能交代,才說他早遞了假呢。」

  熙王笑說:「我道是呢,沒聽說他近來有什麼要緊事兒……或者頭疼腦熱的,倒叫我莫名詫異。」

  齊緣也連連點頭,道:「說實話,微臣心裡也是疑惑著呢,究竟不知是什麼原因。」

  熙王思索了會兒,道:「不礙事,本王即刻就去看一眼,若有什麼了不得的,就派人跟齊大人說一聲兒,如何?」

  齊緣笑道:「那敢情好,多謝王爺了。」

  兩人道別之後,熙王騎馬往唐府而來。

  門上一問,小唐果真在府內,熙王抬步往內,有丫鬟接了,便陪著往內而行。

  熙王因問道:「你們三爺今兒可在家麼?」

  那小丫鬟道:「回王爺,正是的呢。」

  熙王笑道:「他今兒可有事?好端端地為何沒去早朝?」

  小丫鬟聽了,便笑著低頭,只說道:「王爺恕罪,奴婢不知道。」

  熙王打量她的神情,便笑道:「你倒不是個不知道的模樣,反像是知道了又不肯說呢。」

  這小丫鬟雖知道熙王跟小唐素來交情好,又常來常往,性子溫和,但畢竟是個王爺,因方才一句話露了行跡,便不敢隱瞞,當下紅著臉兒,細聲道:「不是故意瞞著王爺的,委實……這是主子們的私事,我也在門上聽著……裡頭的姐姐們說,是因為爺成親了,跟三奶奶恩愛異常,故而……也不知是她們渾說的玩笑話還是如何,因此不敢擅自跟王爺說。」

  熙王笑了笑,道:「原來如此,無妨,我也是聽聽就過了,你不必在意,何況我跟你們爺素來相好,你說這些給我是無礙的,我反替他高興。」

  那丫鬟見他神色如常,又聽了這話,便也松了口氣,因笑道:「說來我們也都替爺高興,從來不曾對人這樣上心的,誰知道有了三奶奶之後,那個模樣當真的是……」說了兩句,忽地見熙王停了步子。

  丫鬟微微一怔,抬眸看去,卻見在前方不遠處,竟是小唐跟懷真兩個人,正沿著湖畔緩步而行,兩人不知在說什麼,著實的神仙眷侶,璧人生輝,扶手攜肩而行,那股柔情蜜意,縱然隔著這樣遠,仍是能叫人一眼便知。

  丫鬟笑道:「說著說著,就見著了……只怕這會子是要去給太太請安呢。」

  說到「請安」兩字,因想到先前那連著兩日不曾出房之事,便又一笑,只是自然不便說,只道:「我送王爺過去。」

  卻聽熙王冷道:「不必了。」

  丫鬟一怔,忙斂了笑意,抬眸看向熙王,卻見熙王又轉頭看向自己,一笑道:「我自個兒過去就是了,你且退下罷,有勞了。」

  丫鬟見他仍是面帶溫和笑意,方才那一聲冰冷凜然,倒像是自己聽錯了,因也陪笑道:「是,王爺慢走。」

  熙王一點頭,便自個兒往前而行,只不錯眼地盯著那邊。

  卻見小唐跟懷真兩個人,竟全然不曾留意到他在此處,兩人自顧自走到涼亭邊上,小唐忽地拉住懷真的手,竟扶著她的肩頭,青天白日地便低頭親了下去。

  風從湖上而來,引得懷真蜜合色的裙擺微微揚起,她抬手搭在小唐肩頭,似想推開,動了兩動,卻終究停了,袖子往下滑落,露出如雪皓腕,一個嵌寶金鐲也隨之往下滑來,同衣袖交纏著,扣住不放似的。

  而小唐的手攬在那一抹纖腰上,似用力又似克制,卻竟是十分忘情……半晌尚不肯鬆開。

  熙王的臉色千變萬化,只是身不由己定睛看著,竟無法再動一步。

  小唐果是陪著懷真去給唐夫人請安的,雖清晨之時,情難自禁而為,但畢竟這次他小心溫存了許多,又多有克制,果然竟不曾傷著懷真。

  小唐見早朝時候已過,倒也不以為意,也知道齊緣自會給他想法兒罷了。只是擔心懷真身子未免弱了些,倘或又起不了身……或者暈了之類……因此竟不肯就離開。

  小唐親為她清理妥當,又換了中衣,才叫丫鬟們進來伺候。

  而對懷真而言,因上回經過那一場,雖仍心有餘悸,然而此番小唐行事,格外留意,只除了下地之時雙腿仍有些發顫無力、腰肢酸軟外,其他的倒也還撐得住,本勸他快些去部裡罷了,小唐只是不應,一心陪著她出門才妥。

  然而小唐才得了她「回心轉意」,自然格外喜歡些,兩人並肩而行,走到湖畔,小唐忽地悄聲問道:「方才……可還是不喜歡的?」

  懷真聽了這話,知道他是因自己那句「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而來,頓時心頭一跳,便不理他,不料小唐握著她的手,便將人又擁入懷中。

  方才出門之時,懷真本要叫丫鬟隨行,是小唐攔下了,如今此刻,懷真反慶倖不曾帶著丫鬟,不然的話……當真是沒臉見人了。

  而此刻清晨,湖畔波光粼粼,風吹拂而至,微潤清爽,正是一日最好的時光,懷真的手抵在小唐肩頭,此時此刻,才確信身邊兒的是他,是他無誤,因此竟也不曾著實抗拒。

  兩人纏綿良久,還是小唐察覺了異樣,分開之際,略抬眸看來,正看到熙王。

  目光相對剎那,小唐便略一挑眉。

  畢竟是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這般肆無忌憚,若給人看了,只怕也是驚世駭俗。

  懷真只顧低頭忍羞,一時沒有留意周遭,自也不曾察覺熙王在前。

  小唐卻又攏著她的肩,伴著往前又行,如此走了片刻,懷真心緒略平靜些,一抬頭的光景,才見對面有個人緩步而來。

  與此同時,便聽小唐笑道:「熙王殿下如何在這會兒大駕光臨了呢?」

  懷真愕然,忙看熙王,卻不知他是何時來的,又看向他身後……見自遊廊到湖畔這邊兒,路徑並不算短,只怕他方才已經看見了。

  懷真心頭大震,竟有無地自容之意,又聽小唐泰然自若地含笑招呼,她身上反微微出汗,便忍不住轉頭看他一眼,心中對小唐這份兒「面不改色」的功力,當真兒的十萬分敬服感慨。

  這會兒熙王已經走到跟前兒,懷真少不得強斂了羞愧之意,垂首斂袖,向著熙王行禮。

  熙王笑笑,道:「懷真不必客套,橫豎都是認得的呢。」又對小唐道:「今兒早朝不見你……我擔心有什麼事兒,故而過來看看,如今……卻是放心了。」

  小唐笑吟吟地一拱手,道:「多謝王爺關切。」

  熙王一笑垂眸,道:「既然我來了……少不得去給太太請個安呢,你們可也是也要去?」

  小唐應了,當下,三人便一塊兒往唐夫人房中而來。

  話說唐夫人因起的早,也都聽說了小唐不曾去早朝之事,心中不免焦心憂慮起來,只以為他又犯了「舊病」。

  正在屋內揪著心,思慮著要不要去叫人,不料丫鬟來報,說是兩人已經起身,正要過來給太太請安。

  唐夫人聽了,即刻先念了聲「阿彌陀佛」,因放了心,只端正坐著等候罷了。

  半晌,人過來是來了,竟還多了個熙王。

  唐夫人喜出望外,叫眾人都坐了,敘了會兒話,因對熙王寒暄說道:「府內王妃可好呢?」

  熙王說道:「好著呢,只不過因有了身孕,不便四處走動,不然也就來給您請安了。」

  唐夫人忙笑道:「王爺萬萬別這樣說,可折煞我了呢。」又問道:「是幾月生產?」

  熙王便道:「算來正好兒是年底了,到時候還得請太太過去吃喜酒呢。」

  唐夫人連連點頭,道:「王爺好福氣……這個自然是必去的,也算是沾沾喜氣兒。」說著,不免掃了小唐一眼。

  小唐並不關心他們在說什麼,只是坐在懷真身邊兒,時不時地看她罷了,因此竟不曾留意唐夫人看自己的眼神,反倒是懷真跟熙王看的分明。

  懷真聽了唐夫人那句,又見她含笑看向小唐跟自個兒,便知其意,因垂了眼皮兒不做聲。

  熙王卻笑道:「太太又何必羨慕別人呢,我瞧著三郎跟懷真如此恩愛……只怕您很快也就抱上孫子孫女兒了。」

  唐夫人聽了,才忍不住又眉開眼笑起來,道:「多謝王爺吉言,我也盼著呢。」

  說話間,唐夫人慈眉善目地打量小唐跟懷真,卻見他二人,委實地郎才女貌,女才郎貌,倘若有個一子半女,必然是極出色的。

  雖然目下才成親,尚未有個眉目,唐夫人想著將來的好光景,卻已經情不自禁地心花怒放了。

  小唐聽到此刻,才後知後覺地轉過頭來,看著熙王跟唐夫人都笑盈盈的模樣,他便又看向懷真,一時目光閃爍,雙眉略蹙起來,卻是個欲言又止的行徑。

  如此,四個人又寒暄了一會子,熙王便要告辭而去。

  小唐起身相送,兩人且走且說,熙王因道:「你可真真兒地處處出人意料,這幾十年來兢兢業業,不見你有任何疏漏,今兒……卻反倒是‘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了不成?虧得你不是皇帝,不然的話,豈不正是個昏君了?」

  兩個人因素來相熟,私下打趣,倒是無妨。

  小唐便道:「如何,莫非你嫉妒?」

  熙王歎道:「我是金玉良言,你別總是不聽,今兒的事,所幸無人知曉,齊大人又給你遮掩過去了……你只留心,若是給禦史言官們聽說了,只怕你一生清譽,便要美玉微瑕了。」

  小唐輕笑了聲,道:「多謝王爺,我記下了。」

  熙王停下步子,定睛看他片刻,道:「我是真心話,你別只當耳旁風,美人雖好,可也犯不上為她拋了一切呢。」

  小唐笑道:「哪裡就至這樣嚴重了?今兒是破例,以後不會,我自有數,你且放心罷了。」

  熙王點頭念道:「你素來自重自持,我亦從來敬佩,誰知……竟栽在這小丫頭手上……」說到這裡,便轉頭看向遠方,長長地歎了口氣。

  小唐不由又失笑道:「胡說八道,什麼叫栽倒懷真手上?我是娶妻,不是跟人作戰打仗,竟要分什麼勝負不成。」

  熙王聞言,轉頭掃他一眼,道:「不似打仗,勝似打仗,且兇險的緊呢。何況自古以來,在女色上栽倒的英雄豪傑還算少麼?不然也不會有那句‘英雄難過美人關’的混話了。」

  小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行了,今兒你怎麼這許多話,囉囉嗦嗦,竟像是我父親。」

  熙王本正面色微冷,似笑非笑地,聽了這句,卻掌不住,便「噗嗤」笑了出來,這才又含笑看他,道:「我若是老伯父,倒也是好了!你若不聽話,立刻抓來打上一頓。何等的乾淨俐落,何必在此跟你多費口舌,又惹你生厭?」

  小唐也笑了兩聲,眼見要送熙王出門口,小唐忽然說道:「竹先生出京了,你可知道?」

  熙王道:「已經知道了。」

  小唐道:「可巧不巧呢?正好兒跟廢太子一前一後。」

  熙王尋思片刻,道:「若然不知竹先生先前是東宮謀士,倒可以說是一個‘巧’字,如今看來,又哪裡是個‘巧’能形容的,只是我不明白,他既然曾在東宮任職,為何多年後回來,卻不效命于太子,反而在肅王府內,一心地給殊兒調養身子呢?」

  小唐聽到這裡,臉上笑意蕩然無存,便也歎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這是何緣故……且世子的身子,一直也都並不見好轉,這才是我最懸心的。」

  熙王道:「你擔憂敏麗?」

  小唐同他對視一眼,眼中有些憂慮之意,並不回答。

  熙王默默地垂眸半晌,道:「罷了,這種事兒,也是強求不得,且順其自然,隨遇而安罷了,若當真殊兒有個三長兩短……敏麗……」一時卻又說不下去。

  小唐搖頭道:「你不懂,敏麗跟世子感情甚篤……我擔心的乃是這個。」

  熙王皺眉:「不至於罷。」

  小唐道:「敏麗的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雖看著和順安靜,卻很有些死心眼兒。」

  熙王想了片刻,也是無計可施,便只好強打精神,笑道:「我瞧著是咱們杞人憂天了,事情未必就是最壞……」

  小唐便也一笑,道:「但願如此。」

  兩人說了這會兒,小唐便相送了熙王上馬,熙王臨去,因又道:「自打你成親,加上部裡的事兒忙,竟很少時間尋我吃酒了……先前我說你‘重色輕友’,不過是玩笑,你可萬萬別把他弄成了真呢。」

  小唐一拱手,笑道:「遵命,熙王殿下。」

  熙王朗朗笑了聲,才揚鞭打馬去了。

  小唐送了熙王走了,才又回到府中,卻見懷真正跟唐夫人在說話,因又要去大宅那邊兒請安,唐夫人便去換衣裳。

  小唐得了這個空子,便趁機將懷真拉了一把,使個眼色。

  懷真會意,起身隨他往外走了幾步,問道:「何事?」

  小唐先問道:「你身子可使得?若有不適,不必硬撐,告訴母親在家裡安歇就好了。」

  懷真面上微微一紅,道:「我好得很,多謝費心。」

  小唐聽了這句,便笑起來,因悄聲問道:「好得很?這可是真心話麼?」

  懷真本心無旁騖,聽了他這句,陡然心跳,便輕聲叱道:「你再這樣無狀,我便真惱你了。」說著,便斂袖回身,果然不看他一眼。

  小唐才咳嗽了聲,又轉做正容,見丫頭們不在身邊,就又說道:「懷真,我是有正經話要跟你說,卻不好給太太知道……你且仔細聽我說完呢。」

  懷真聽他正色如此,才又道:「那你只管胡扯別的?還不快說。」

  小唐便道:「方才太太跟熙王說起……什麼子嗣的事兒,你意下如何呢?」

  懷真料不到他是提此事,當下雙眉微蹙,因轉頭不語。

  隔了會兒,懷真才輕聲問道:「你為何這樣問我?你又是意下如何?」

  小唐打量她的臉色,並不算是十分羞,倒是有幾分擔憂之意似的,小唐便握著她的手,沉吟說道:「我年紀這樣了,倒是該有個子女……然而我心想著,你年紀還小……如今在我眼裡,尚是個愛時常使壞的小丫頭呢,若這會子再有個身孕,必然更有一番大苦要承受的。」

  懷真做夢亦想不到他說出這話,竟轉頭看向小唐,問道:「你……在說什麼……」

  小唐見她臉上尚帶三分稚氣,便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臉兒,就又把她摟入懷中,小聲說道:「我是不想你受苦的……寧肯再過兩年,才要子嗣……卻又不知道你的心意,因而才跟你私下裡商議。只因我知道,若當著太太的面兒說,她必然是不高興的。」

  懷真的心怦怦而跳,半晌,才澀聲道:「你……你既然知道太太會不高興,難道也……肯這般?」

  小唐道:「我只要你好……何況你身子如今尚弱,若再生產……我……委實放心不下,橫豎再將息兩年,等身子養好了,要多少兒女沒有?你覺著我這話,有沒有理?」

  懷真內心震動,竟不敢看他,只是微微垂首,小聲兒說道:「你……從來想事情都是比別人更多上一層,又豈是沒理的?」

  小唐問道:「那你是答應了?」

  懷真把臉兒往他懷中貼了貼,忽地聽到他的心跳聲,沉穩有力,懷真便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如此有理,我自然是答應的,都聽你的罷了。」

  小唐展顏一笑,見丫鬟不在跟前兒,便捧著臉,極快地又親了口,道:「倘若以後……諸事你都是這般都聽我的,我可就謝天謝地了……」

  懷真抬頭打量了他一會子,道:「你指的是什麼?」

  小唐笑而不答,懷真便輕啐了口:「就知道沒好話。」

  小唐越發笑道:「我什麼也都沒說,你便知道沒好話?」

  懷真心頭微窘,就哼了聲,因見他膩歪著,唐夫人若出來,看見了未免不好,便走開一步,道:「我是隨便猜的。」

  小唐望著她道:「猜的卻也是極准的,可見我跟娘子越發心有靈犀,知心知意了……」

  懷真只覺得不能跟他鬥嘴,每次都會落於下風,只恨自個兒不夠厚顏罷了,因跺腳道:「你如何還在這裡胡攪,你不是該去部裡了麼?難道要在府內一整天不成?」

  小唐聞言,這才歎了聲,又見唐夫人將出來了,才斂容正色,笑道:「好罷了,這就去了。」

  如此,又過了數日,忽然有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從京外傳了回來,一時滿城沸沸揚揚地。

  原來,先前那要遷往蜀地的廢太子,據聞……在途中遭遇山賊伏擊,竟是身故了,連太子妃亦不知所蹤。

  成帝聞聽此信,不由大怒,廢太子雖不成器,但畢竟是他的兒子,如何竟無端死於山賊之手?

  當下便立刻命刑部跟大理寺各自派人,前往查明情形,暫且按下不提。

  卻說這日,懷真因想著出嫁後月餘了,不免思念父母,她便有心回應公府一趟。

  當晚懷真便同小唐商議,小唐聽了,便問道:「回去自然是使得的,只是要幾日呢?當日可能回來?」

  懷真覷著他道:「好不容易回去一趟,自是要住上兩三日的。」

  小唐面露難色,沉吟不語。

  懷真瞧著,未免不受用,便道:「做什麼一臉苦色?也不說話,難道還不叫我回家去了不成?」

  小唐將她抱住,垂眸看著:「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故意來慪我呢?你要回去也使得,要住幾天都成,但我豈不是又落了空?」

  懷真忍著笑道:「呸,只是彼此兩下清淨些罷了。」

  小唐把她抱得越發緊了些,在耳畔低低道:「我不喜清淨,終究要跟你一塊兒的好,你若不答應,就不許你家去。」

  懷真被他呵氣,又羞又癢,便忍著笑道:「你敢呢,我只跟太太說,太太通情達理,卻不似你這樣強橫霸道。」

  小唐便笑道:「我幾時又強橫霸道了?你這丫頭,只憑良心說話,你若敢說違心話,我且叫你知道,如何才是真個兒強橫霸道呢。」

  懷真見他這般說,倒是不敢跟他強辯,生怕果然惹得他性起,反壞了事。

  懷真心下一轉,就只眼巴巴兒看著他,求道:「唐叔叔,我真個兒是想爹娘了,只住三天就回來了。」

  小唐見她眼珠烏溜溜地看著自個,又因相求,便微微嘟起唇來,作出一副可憐可愛的模樣……小唐心中亂跳一陣兒,幾乎立刻就要心軟答應,忙又忍住,心中又笑又惱,想著:「這丫頭倒是認真學乖了,竟知道裝可憐兒以退為進了呢,差些兒就上了當。」

  小唐心中一動,便哼道:「要我答應,倒也使得,只是你也得答應我一件兒……」

  懷真凝眸看他:「何事呢?」

  小唐笑著在耳畔說了一句,懷真臉上立時便染了一層暈紅,扭頭起身,低聲道:「就知道你沒正經話,你不答應也就罷了,我只跟太太說。」

  懷真正走到桌邊兒上,小唐已經走過來,便從後抱住,在耳畔低低道:「只這一回。」

  懷真滿面桃紅,只是搖頭不應。

  誰知正在此刻,恰好吉祥進來送羊乳,見狀手一抖,才要退出去,懷真忙喝道:「快站住……拿過來。」

  吉祥心中叫苦,只好死低著頭,磨蹭著上前,把羊乳放在桌上,也不敢看兩人臉色,忙又退了出去。

  此刻懷真已經連捶帶打地掙脫開了,竟跑到桌子對面兒,一邊咬唇一邊狠瞪著小唐,大有惱色。

  小唐站在對面,看著她含羞帶惱地瞪著自己,明眸善睞,秋水橫波,雖是怒視,卻偏叫人意亂神迷。小唐不由想道:「倘若叫這丫頭知道,我看著她這般眼神,只越發想把她……卻不知她會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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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2:02:28 |只看該作者
第 198 章

  且說這日,在皇宮之中,應含煙循例前往成帝寢宮請安拜見。

  原來因廢太子之事,成帝不免動了內火,這兩日更是病倒了,別的人卻一概不願見,只傳含煙近前伺候。

  應含煙入了寢宮,上前見禮,成帝聽到是她來了,便傳令上前。應含煙到了龍床邊上,便輕聲問:「皇上,今兒覺著如何?」

  成帝斜靠榻上,臉色蒼白,神情沮怠,道:「你來了,朕方才把那些太醫院的廢物罵走,鎮日只讓朕喝苦藥,也難治心病。」

  應含煙深知成帝是因廢太子之事,心結難解,便道:「皇上還要少思戒慮,保重龍體才是。」

  成帝抬眸看向她,半晌才幽幽說道:「如何才能少思戒慮?你可知……朕一閉上眼,就看到太子在朕面前,滿臉帶血,哭著求朕救他。」

  成帝說到此刻,眼睛之中,便隱有冷意。

  應含煙微微驚心,不知要如何勸起,只好道:「自古以來,天底下的父母哪裡有不疼惜兒女的?然而兒女長大了,自也由不得父母……他們如何,自是他們的造化罷了……橫豎,皇上已經盡了心了,如今還要珍重自己的身子,若真的害了病又如何是好?何況……如今還有肅王殿下跟熙王殿下……以及幾位公主仍在,皇上不看在別人的面上,且看在這些兒女的面上呢?」

  成帝沉默良久,終於說道:「你也知道……朕盡了心?朕……雖然恨太子不爭氣,然而畢竟是朕的兒子,不過是想保他性命,才叫他去蜀地安身,誰知道,竟仍是不免這殺身之禍……」

  應含煙心中一跳:成帝如此說,自然是指若太子留在京內,則有性命之憂,成帝並不想殺死太子,那麼會是誰有此意呢?

  成帝頓了頓,又道:「現在想想,皇后來求的時候,朕本該答應她……她這幾十年來,只是吃齋念佛的,她雖不說,我也知道是為了太子……她在佛堂自焚,未嘗不是恨極了朕,走投無路了,才……只可惜……」

  思及往事,成帝眸色微動,低聲道:「這是國家社稷,我雖然不忍,能又如何?如今身為儲君,便已經殘殺大臣,試問群臣又哪裡會心服口服,將來他登基之後,只怕越發胡作非為,若朕心軟,如何對得起這江山國祚,黎明百姓,將來又如何見列祖列宗?」

  應含煙只是低頭靜靜聽著,一聲不吭,只因這些已經關係國家大事,且情勢又如此複雜,她一個後宮女子,再如何得寵,也不好插嘴。

  成帝說了這一番話,心中略輕快了些,因沉默了會兒,又看向應含煙,道:「你覺著朕……可是個狠心之人麼?」

  應含煙微微搖頭,道:「臣妾覺著皇上是個英明之君。」

  成帝一笑,又頷首道:「那你覺著,太子臨死,可會恨朕麼?」

  應含煙不敢貿然回答這話,想了想,道:「太子只怕也明白皇上的心意,何況,委實是他自己犯錯在前,皇上縱有心饒恕,也要顧及國之體統。臣妾斗膽說一句:太子若真的恨怨皇上,才是個不通道理的呢。」

  成帝聞言,倒是略覺欣慰,因見含煙雖字字謹慎,然而應對妥帖,心裡便受用。

  成帝便又問道:「罷了,且先不說他……如今朕跟前兒,有肅王……跟熙王兩個,依你之見,覺得他們兩人各自如何呢?」

  應含煙聽問,忙起身跪地,道:「臣妾對朝堂之事一概不痛,更不敢妄議王爺們如何,請皇上恕罪。」

  成帝才笑了起來,道:「你只管起身,不必懼怕,朕只是閑來無事,同你閒話罷了。」

  應含煙卻是一個字也不敢說:她在宮中久了,又哪裡會不知道……這宮內處處都有耳目,只怕此刻她跟成帝說的話,下一刻便會傳到別人耳中去了。

  成帝見她委實害怕,才叫她平身,又讓坐到身邊兒,也不再提此事。

  成帝打量著應含煙,卻見她生得嬌豔可人,且喜性子又從來平和溫順,雖然出身大族,卻並沒有那種鉤心鬥角一味要強之意,委實叫人憐惜。

  成帝歎了聲,便握住手,道:「朕知道……這些年,你也受了苦了。朕畢竟已經是這把年紀了……」

  含煙聞言,忙低頭含羞,道:「皇上說哪裡話,臣妾能夠伴駕禦前,已經是無上的福分,心中也是時常感激的。」

  成帝仔細端詳了她一會兒,見她容貌端麗,言語可喜,便把她輕輕抱入懷中,道:「難得你是個體貼知心的,朕……亦很喜歡。」

  兩人正說到此可,忽地聽外頭有人道:「淑妃娘娘求見皇上。」

  成帝聽了,雙眉微皺,道:「不見。」

  含煙一怔,忙道:「皇上,這可使得?」

  成帝帶笑細看她,道:「朕除了你……其他人一概都不想見。」

  含煙又羞又驚,成帝摟著她,因歎道:「你這模樣氣質,倒是讓朕想到一個人……」

  含煙好奇,便問道:「不知是誰?」

  成帝抬眸看向前方,見簾幕低垂,無風而動,成帝半晌才笑了笑,道:「是一個已經故去了很久之人,她也是如你這般,性情溫柔和順,且又仁慈至善……朕當時,也很喜歡她……」

  含煙進宮若干年,對昔日宮中秘聞,隱約也聽了一二,此刻聽成帝說起,心中便知道是何人,卻只當不知的,道:「皇上如此盛讚這人,必然是天人一般的,臣妾何德何能,能有些許相似呢。」

  成帝垂眸看她片刻,笑道:「也許是朕真的老了,最近時常的只想往事種種,想來……朕是有些對她不起,倘若當初不是朕硬要她進宮為妃,她也不至於……」

  含煙低著頭,更是不敢言語。

  成帝欲言又止,眼中透出繼續哀涼之意,道:「然而朕當時年青氣盛,但凡想要的,便不管如何都要得到……只後來才知道,那反而是害了她。」

  成帝幽幽長歎,複默然無聲。

  含煙想問,卻又不敢,便只也沉默,成帝忽地覺得這偌大宮室,十分冷清,身上也微微有些冷意,含煙察覺他發抖,便忙拉了外裳過來,替成帝披在肩頭。

  成帝看她一眼,又將她摟入懷中,喃喃道:「煙兒,你可別離開朕呢。」

  含煙道:「臣妾會一直都陪著皇上的。」

  半晌,成帝才點了點頭,又歎了聲。

  靜默之中,忽聽太監又道:「清妍公主來見皇上。」

  成帝笑了笑,道:「清妍來了,也好,朕正也想著她呢,再過幾日她也就嫁了,以後再相見,只怕也不是這會兒之情了。」

  說話間,果然就見清妍公主徐步入內,上前拜見完畢,成帝便招手叫她過去。

  清妍靠前兒,挨著坐了,道:「父皇今日可好些了?」

  成帝道:「已經好了許多。你如何這會兒來了?」

  清妍道:「自然是我想念父皇了,父皇您可要快些好起來呢,我聽聞您早上又發了一番脾氣,把太醫們都罵走了?這可不成,我小時候不肯吃藥,您還說諱疾忌醫是不對的,如何自個兒卻也如此呢?」

  成帝見她撒嬌,便笑起來,道:「原來你是特意來訓我的。」

  清妍道:「哪裡敢,清妍只是想父皇身子安康罷了。」說著,便靠在成帝肩頭,抱住了他的胳膊。

  應含煙聞言,才也笑道:「別人說話皇上都不肯聽的,公主說了這話,皇上可要聽一聽呢,再說,過幾日便是公主大婚的好日子,皇上可要快些把身子養好,公主也才能安心得嫁呢。」

  成帝看她兩人同樣溫聲勸說,心裡便喜歡起來,道:「好好,我便聽你們的就是了。」因此便又叫太醫來,奉藥吃了。

  成帝吃了藥後,便思欲睡,含煙同清妍公主便相繼離開,好叫成帝好生養神。

  出了成帝寢宮之後,清妍因面有難色,滿腹心事似的,只是不聲不響。

  含煙看在眼中,便問道:「公主像是有心事?」

  清妍見問,便道:「應昭容,方才在裡頭,我怕說了又觸動父皇心事,因不敢提……只是我心裡有些憂慮,太子哥哥畢竟是才……出了事,我的親事偏定在這兩天,可使得麼?」

  含煙聽了,想了片刻,道:「倘若使不得,皇上何等之人,自然早就開口說了,如今皇上不提,自然也是默許了。何況這日子是早定下的……而太子偏偏早就給……廢為庶人了,所以……想必皇上也是不想因此而耽擱公主終身的意思呢。」

  清妍聽了,略覺開懷,便點頭道:「你說的果然有理,幸虧我方才不曾貿然提起來,不然父皇定又有一番傷心了。」

  含煙便勸慰道:「公主不必在意,只顧好生待嫁就是了……這兩日,也多來看望皇上,可知你將出嫁了,皇上心裡也是不捨得的?方才那許多人勸著吃藥,皇上還大發雷霆呢,只公主一來,就答應了。」

  清妍公主點頭,笑道:「應昭容,多虧你心細照料父皇,我記下了,過了晌兒自然再來。」

  兩人說了幾句,便自分別,含煙正欲帶人回宮去,忽地有宮女前來,道:「應昭容,淑妃娘娘請你去見。」

  含煙心中亂跳,不知為何竟生出幾分懼意,卻也是不敢推辭,忙含笑應了,只問道:「不知娘娘有何要事呢?」

  那宮女面無表情,道:「這個奴婢又哪裡敢臆測,橫豎應昭容去了便知。」

  含煙無法,只得心懷忐忑,隨她往淑妃宮中而去。

  話說那夜,懷真同小唐商議回娘家之事,起初小唐尚有難為之意,也不知兩人到底又如何商議的,小唐究竟答應了。

  次日,懷真便又跟唐夫人說了,唐夫人雖疼愛她,倒也體恤她的心意,自然便也應了。

  懷真立刻派了人回應公府,同老太君李賢淑等先報了,然後便打點了一番,便帶著吉祥恭喜,自回府來。

  懷真這一遭兒回府,比先前更是不同,先是拜見老太君,應老太君便叫挨著坐了,握著手兒,疼愛的如寶貝似的,因細細打量了一番,便道:「如今嫁了,卻倒是比從前在家裡時候更加出落了,手上也略長了些兒肉呢,可見唐府並沒有虧待你。」

  說著,又對眾人道:「你們看是不是呢?」

  當下眾人都連聲說是,懷真只是笑著不言語,放眼四看,除了這府內的人外,竟連應含煙那邊府內的伯母跟幾個妹妹們也在,委實齊全。

  如今,當晚上陪著老太君用了晚飯,又坐了會兒,才放了她自回東院。李賢淑便趁機陪著往回去。

  李賢淑許久不見女兒,欣喜非常,又看懷真果然比先前養的更好,才放心,就道:「上回你爹因聽說唐府請了太醫過府,便疑神疑鬼的,生怕是你有什麼頭疼腦熱的呢,他竟回家來,攛掇著叫我過去看看,我因想著你才嫁了,當娘的就立刻跑了去,又像是什麼樣兒呢,因此我不理會他,後來他到底自個兒去問了唐大人……咳,問了毅兒,果然是說太太病了,他才放心呢。」

  懷真聽到她改口喚小唐「毅兒」,心中只覺得異常好笑,便不由也笑道:「唐叔叔回去也跟我說了……原來是爹不放心麼?」

  李賢淑道:「那自然了,我本以為我是個操心的,結果你爹比我還著急呢。」

  兩個人回了東院,進了屋內,懷真打量自己的繡房之中,擺設陳列等物,一如先前,毫無變更,她一一看過了一遍,心中感慨,且又喜歡。

  懷真統看了一回,才又回來,同李賢淑在桌邊坐了,便問家裡一切可好,李賢淑笑說:「都好……」說了一句,忽然微微皺眉。

  懷真便問道:「怎麼了?」

  李賢淑皺著眉,歎道:「罷了,本來你才回來,不該告訴你這煩心事兒的,可遲早晚要知道。」

  懷真不解,就仍看她,李賢淑便恨的咬牙,道:「還不是蕊兒?這個丫頭,是走上邪路了。」

  懷真怔問緣故。李賢淑道:「先前不是給她找了個人家兒麼?憑心而論,那家子委實是不錯的,書香之家不說,公子的性情也好,怎奈蕊兒……也不知是著什麼邪,起初倒還使得,漸漸地就鬧騰起來,自打你跟唐……你跟毅兒被皇上賜婚後,她愈發地作天作地的,把人家裡鬧的不像話……害得你爹顏面無存。」

  懷真暗暗震驚,忙道:「為何我竟一點也不知道的?」

  李賢淑道:「若是傳揚出去,那還得了?我早說過那家子不錯,人家知書達理的,因此竟按著不許底下亂傳,私下裡找你爹商議。」

  懷真道:「然後卻是如何?」

  李賢淑道:「我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家,按理說,若是此事是他們的過錯,咱們自然不依,但是是蕊兒自己不像話,天天做耗的,反是咱們理虧,你爹見如此,私底下好言好語地陪了許多不是……虧得人家素來敬重你爹的為人,這件事才暫時按下了。」

  懷真仍是似懂非懂:「聽娘的意思,莫非是蕊姐姐不喜歡那家,所以才鬧?」

  李賢淑不免冷道:「她還擺著千金小姐的譜呢!也不知還想找個什麼樣兒的?當初因她在家裡作出那件醜事來,老太君跟太太都想隨便打發了她,那個意思,竟是嫁雞嫁狗都使得……是我又苦心給她找了個好人家,若是她安心過起日子來,又該何等和樂?真是個癩狗扶不上牆的,現在想想,我算是白操心了。」

  懷真便安撫李賢淑,道:「娘,難得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罷了。」

  李賢淑看了她會子,便又喜歡的把她抱住,道:「不是我自誇,你跟蕊兒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縱然她不是在我身邊兒長大的,楊姨娘那個人……也不算很壞,怎麼竟把她養成這樣兒呢,越大越發走上偏路,死不回頭似的了。」

  懷真也沒法兒,只說:「有道是,清官能斷家務事,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娘已經盡了心,橫豎由得她去就是了。」

  兩人說了會兒,便聽外間道:「二爺回來了!」

  李賢淑才笑著:「你爹回來了,且看他怎麼歡喜呢。」

  說話間,果然見應蘭風進來,看了懷真,便兩步上前,此刻懷真已經起身,道:「爹……」

  應蘭風已經張手將她擁住,百感交集喚道:「真兒。」

  懷真心裡同樣高興,便忍著笑,應蘭風緩緩將她放開,上下打量了會兒,道:「怎麼比先前高了一點兒似的?」

  李賢淑又笑起來:「真是胡話,才一個多月,可就長高了?敢情她在唐府吃的是仙丹不成?」

  應蘭風認真道:「我覺著是高了,先前只在我胸口,這會兒,抬頭能碰到我的下巴了,難道不是高了?」

  李賢淑笑道:「是是是,二爺說如何就如何罷。」

  應蘭風握住懷真的手,便領她複落座,因此就細問在唐府之事,又問小唐待她可好,唐夫人以及唐家眾人都如何之類,懷真一一答了,只說很好。

  應蘭風聽她一味地說好,因思索了會兒,見李賢淑不在跟前兒,就對懷真低聲說道:「真兒,有些話,先前你出嫁之時,爹因沒想明白,便沒跟你說……這段日子你不在家裡,我每日思量起來,心裡著實不安……如今你回來了,爹少不得就跟你說了。」

  懷真不知是何事,忙問,應蘭風便道:「常常聽人說:女生外向。又說什麼‘嫁出去的女孩兒,潑出去的水’,然而你自小兒跟別的孩子不同……在爹娘心中,也從來不同,你縱然嫁了,也不是什麼潑出去的水,仍是爹娘心中最疼愛的好孩子……」

  應蘭風說到這裡,略停了停,斂了斂心情,才又說道:「當初你每每說……你不想出嫁,後來因我很愛淩絕的為人才氣,便極力想撮合你們,誰知道你竟是百般的不喜歡,爹當時不知,現在卻已經明白了……那時候,白叫你受了許多的驚恐委屈。因此爹現在想跟你說,此刻雖然你嫁了唐家,倘若他們對你好,也就罷了,然而倘若他們對你不好,你不必委曲求全,你務必要跟爹娘說,我們也務必會替你出氣!不論到什麼時候,爹娘永遠都疼愛你、會護著你,你……可明白這話?」

  懷真垂眸,半晌,便微微地點點頭道:「爹,我知道了。」

  應蘭風將她抱了一抱,沉默片刻,又問:「前兒真的是唐夫人身上不好,才請太醫的?」

  懷真不由一笑,哪裡敢說別的:「是……不騙你的。」

  應蘭風才撫著她的發端,也笑起來。

  懷真在應公府內住了兩日,日子過得消閒自在,除了去給老太君請安,其他時候便只在東院內,看書撫琴,逗貓看雀兒,竟似又回到了待字閨中時候的光景一般。

  只是晚間睡著,模糊之中,竟似身邊兒仍有個人,驚中探手一試,才知不是……

  懷真醒來時未免納悶:「怎麼在唐府的時候,只盼他讓我清淨些,回來之後,卻反而又屢屢想著呢?竟是傻了不成?」因自笑歎了一回。

  這一日,懷真正坐在廊下,看廊簷邊上先前栽的花兒已經長得頗好,在日色之中搖曳生姿,懷真正怔怔出神,卻沒留意有個人從院門口走了進來。

  將走到近前,因見她不曾察覺,便把腳步略放重了些,懷真抬頭一看,卻見來人一身青衣常服,凝重而雅,正是郭建儀。

  懷真忙站起身來,斂袖行禮道:「小表舅。」

  郭建儀向著她一笑,便走上前來,掃了一眼那姿態各異的花兒們,問道:「在看花兒?」

  懷真點頭道:「小表舅如何這會兒來了?」

  郭建儀道:「自你出嫁,竟不曾有機會得見了,昨兒聽說你回來了,便想來探望……不料今日才得了空。」

  懷真道:「多謝小表舅惦記,一向可也好麼?」

  此刻郭建儀已走到她身側,這會兒丫鬟出來,見他來了,便入內奉茶上來。

  頃刻,郭建儀握了茶盞,卻一瞬無語,不知該說什麼好,因道:「那唐大人,待你可好?」

  懷真道:「甚好。」

  郭建儀方才已經打量過她的面色神情,見臉色比先前越發白皙明潤,眉眼卻更出挑了,若然心中鬱鬱,自不是這個面容呢。

  郭建儀心頭一寬,但同時,又有一種難言之意,略酸略澀。

  郭建儀抬眸,因看到前方那回廊,便道:「那日你忽然跑出來……是為什麼?」

  懷真知道他所說的成親當日,她因惘然自失,竟失去主張,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離之事。

  懷真靜了靜,便道:「我……因太害怕了,所以才想……多虧小表舅攔著我,出言警示,才不至於又鬧出大笑話來。」

  郭建儀默然凝視著她,心中卻想道:「你又可知,我並不是想攔著你,當時我所說的那些,也不是什麼出言警示,倘若當時你答應了,我便立刻帶了你走,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什麼都不管了。」

  一念至此,心中竟生出幾分慘烈悲壯,然而她竟連這個機會都不曾給過,那一瞬間說出那兩句話,就似曇花在他心底乍然開放,卻因她後退一步,於是瞬乎之間,又乍然凋謝。

  懷真見郭建儀不言語,便道:「是了,我如何聽說……仿佛肅王有意將郡主許配給小表舅的呢?」

  郭建儀聽了,面色淡淡,道:「你從哪裡聽說,可又是唐大人告訴你的?」

  懷真道:「他無意說了一句,我才知道的。」

  郭建儀道:「我就猜不會有別的人……會‘無意’中跟你說這個。」

  懷真轉頭看他,郭建儀自覺這句話有些露了行跡,便一笑道:「罷了,不提此事,……我卻著實的有件喜事要告訴你的呢。」

  懷真忙問是什麼,郭建儀道:「我先前從吏部來,聽人說起來,原來工部尚書臥病數月,近來竟是不成了……工部尚書職位空缺,聽那些大人們的意思,只怕多半兒是你父親的了。」

  懷真聽他說工部尚書臥病,正笑這又算是什麼喜事,聽到最後,才驀地怔了,乍然一喜,卻又止住。

  郭建儀察言觀色,問道:「為何你不似格外高興呢?」

  懷真因知道他不是外人,便也不十分遮掩,只輕聲道:「我只覺著,爹的官兒越做越大,可……妥當麼?我總是杞人憂天的,小表舅你別笑話我。」

  郭建儀搖了搖頭,道:「你自知道,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放在心上,你的意思我卻也明白,如今朝中……因太子之事,只怕還會有一番動盪,你父親身居高位,若是政局有變,自然是不免會捲入其中的。然而你放心,表哥他在朝中歷練這許多年,自也非等閒之輩,何況……」

  懷真問道:「何況什麼?」

  郭建儀停了一停,才帶笑似的說道:「何況……你又嫁了個好人家,就算有人欲動表哥,也要看在唐家的面兒上……忌憚些行事。」

  懷真心頭一動,默然無聲。

  郭建儀抬頭看向遠處,這一刻,忽然間想起竹先生臨去之前的話「有朝一日你身在青雲之巔,可與那人比肩,自然大有可為」……

  郭建儀淡淡一笑,長長地籲了口氣,舉起杯子,把杯中的茶又喝了口,茶水已涼了,入喉入腹,浸的心也微疼,他垂眸打量片刻,見杯底有一枚小小茶葉,隨著動作,指來指去,抖個不休。

  郭建儀舉杯一傾,將殘水輕輕地灑在花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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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2:02:42 |只看該作者
第 199 章

  就在郭建儀在應公府中之時,先前退朝後,小唐便同熙王往外而行。

  因出午門,正好兒見郭建儀打馬離去,熙王看了一眼,本沒留意,誰知回頭,卻看到小唐正揚首打量著,眼神似別有深意。

  熙王因抬肘,輕輕撞了他一下兒,問道:「你這般直愣愣地盯著我大舅哥,卻是何意?」

  小唐嗤地一笑,道:「我看看他是往哪裡去。」

  熙王道:「這個方向,不是往戶部的,大概是回家去。」

  小唐橫他一眼,淡淡哼道:「近來他以部為家似的,那些老大人們都倍加稱讚……幾時見過他退朝後急急回家的?」

  熙王這才聽出幾分意思來,便忍笑問道:「你是說……哈哈,我倒是差點兒忘了,尊夫人這兩日是回應公府去了?難道我舅哥是關懷自己外甥女兒,所以特意探訪去了呢?」

  小唐咳嗽了聲,哼道:「你不說我倒是忘了,既然如此,你我是不是也是親戚相關了?我倒是算不出竟該如何相稱。」

  熙王擰眉想了會兒:「懷真是我舅哥的外甥女兒,也算是我外甥女兒?照此說來,你莫非是我外甥女婿?」

  小唐萬想不到,他竟有如此混話,便笑著狠啐了口,道:「好個熙王殿下,說這話竟也不怕閃了舌頭。」

  熙王亦笑了幾聲,忽然又說:「不過,我這舅哥,可算是長情的很了,你倒是要留意些兒呢。」

  小唐挑眉,問道:「此話怎講?」

  熙王斜睨著他,便故意道:「你是這把年紀了,我懷真外甥女兒……卻還是青春少艾呢,只怕她年紀小,別人對她好些,她就亂了意,未免把你忘了。」

  小唐啼笑皆非,又罵道:「呸,什麼叫這把年紀,我竟是七老八十了不成?何況懷真年紀雖小,自有主見,倘若真是一對她好就不知所以的性子,我也不至於才……」說到這裡,忽然停下了。

  熙王正盯著他,問:「如何不說下去,不至於才……什麼呢?」

  小唐笑道:「卻不與你想幹。」

  熙王哼了聲,又打量了他幾眼,故意說道:「你可別禁不住,即刻就也跟著跑到應公府去了?」

  小唐一副雲淡風輕之態,道:「今兒才是第二天,橫豎明兒懷真就回來了,我何必這會子跑去?」

  熙王笑道:「最好不是,不然……給人看了,恐怕是要笑的。」

  小唐問:「這又奇了,好端端為什麼要笑?」

  熙王道:「倒也沒什麼,只不過是笑你難舍嬌妻罷了。」

  小唐並不理會,熙王便拉著他,自回王府吃了中飯,才方散了。

  小唐薄飲了兩杯酒,便想著回家去……誰知一轉念,才想起懷真此即不在家中,小唐不由地悵然若失,心想才跟她分別兩日,竟已經無端想念了,此刻回去,看著空屋,豈不更添惆悵?……然而到底不能立刻就追去應公府,因想來想去,就仍回了部裡罷了。

  恰好因詹民國的一個王子,因醉酒鬧事打傷了人,被扭送了京兆尹處置,詹民國的隨駐武官便來禮部交涉求救。

  齊緣因上了年紀,又素來是個老好人,懶理這事,見小唐回來,正中下懷,便交給他去處置就是了。

  那武官早聽聞小唐之名,知道面雖溫和端莊的菩薩一般,實則是個能滅人國的煞星,便絲毫不敢放肆,只說了若干好話,還求放人。

  小唐聽了,半晌才道:「各位既然身在大舜,自然要入鄉隨俗,遵從大舜律令才是,何況當初我國同貴國之間本有君臣之約,何故不好生遵守,反而惹是生非?若是不處置,豈不是蔑視律法?」

  那武官便陪笑道:「只是打傷了人,這般小事罷了,大人還是輕輕放過,也算是給我王一點顏面。」

  小唐唇邊帶笑,雙眸之中卻仍是凝重堅決之意,淡淡道:「閣下在京住了有段日子,不知是否聽聞過,我朝有句古話,叫做‘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今日雖然只是小事,然而若輕輕放過了,改日倘或變本加厲,再生出什麼人命官司,又怎麼說?倒是防微杜漸,從這一點小事上,起個殺雞儆猴的警示之效才好。」

  那武官聽了,只覺句句如金科玉律一般,無可斑駁,半晌無語,因見小唐話已至此,知道說也無用,又不敢得罪他,便道:「是下官見識淺陋,還望大人不必介意。」

  小唐才又笑道:「閣下不過也只是為了護主罷了,我心知你的意思,然而你且也聽我一句,若當真是為了貴國王子好,以後何不多加規勸,叫他不必再犯律令呢?免得也更鬧出大事來,到時候官法如爐,可是無任何情面可講的。」

  那武官點頭稱是,便告了退。

  小唐又料理了數件政務,因又拿出些異國的文本來看,不知不覺,便華燈初上,當差的眾人也都一一散去。

  他日這個時候,小唐早就急著回府了,今日因覺懷真不在府內,竟不想回去……只要多耽擱一會兒才好。

  終究把手頭諸事都料理過了,又看了一會兒書,心裡卻總是不安寧,看看外頭夜色如墨,沉靜寂然,小唐便起身出外,一直到了禮部門口,左顧右盼了片刻,便上了馬,竟是往應公府而去。

  小唐到了府上,人人都知道是新姑爺,頓時一邊兒通報,一邊兒迎了入內。

  李賢淑此刻正伺候老太君等吃飯呢,懷真並沒前去老太君大屋,自在東院裡吃飯。

  應佩因她只回來這兩日,便也在陪著,兩人才吃了一會兒,忽然聽說小唐來了,各自意外。

  應佩想了會子,便笑對懷真道:「怎麼唐大人這會兒來了?妹妹才回家兩天呢,不會是有什麼著急事兒罷。」

  懷真正也有些擔心,卻偏道:「又有什麼事兒呢……若真有事,自然是找爹爹去呢,找我們什麼用。」

  應佩道:「爹這會兒還在工部呢,唐大人怎麼會不知道?偏來了府裡,自然是找你的。」

  原來因工部尚書病了數月,工部一應大小事務,都落在應蘭風身上,一時忙碌非常,近來更因尚書病故了,越發是忙的不可開交,雖然懷真回來了,應蘭風也有心跟女兒親近,卻怎奈諸事繁雜,竟無法分身。

  這件事滿朝文武皆知,小唐自然也是知曉的。

  兩個人當下也無心吃飯,果然頃刻功夫,就聽丫鬟在門外道:「新姑爺來了。」

  懷真乍然聽了這一聲兒,燈影之下,臉上微紅。

  應佩就悄聲笑道:「我說什麼來著?果然是來找妹妹的……必然是想妹妹了。」

  此刻,應佩心中才也信了小唐是真個兒對懷真用心了的,不然,何至於才回來兩天,就巴巴地找上門來了呢。

  懷真輕輕啐了口,還未及說話,就見小唐從外進來了,一看他兩個在桌邊兒守著菜色,便笑道:「我來的不巧了呢?」

  應佩忙上前行禮,小唐扶住,眉眼帶笑道:「佩哥兒快不必多禮。」

  應佩一看見他,便口乾舌燥,有些無法應對。

  ——雖小唐每每總是笑顏相待,然那股威嚴懾人氣質,卻是骨子裡透出來的,應佩心底更是立刻就生出敬畏之意來,手足也越發拘謹。

  應佩便垂眸斂手,仍是恭敬地說道:「我正同妹妹吃飯呢,您可用了晚飯了?」

  小唐笑吟吟道:「方才在部裡忙的緊,竟忘了還未用飯呢,你們正吃著?」

  應佩聽了這話,不敢怠慢,立刻便道:「正是的呢……您且坐,我吩咐他們再多備一副碗筷。」說著,便拱手作揖,忙退了出去,吩咐丫鬟加菜加飯。

  小唐見應佩不由分說去了,卻正合他意,因此便轉回身來,就看向懷真,卻見她站在跟前兒……這會子,似是而非,又像是他的小娘子,又像是那個未嫁的、嬌嫋可人的小丫頭。

  小唐不由便又露出笑意,故意問道:「在吃什麼呢?」

  懷真才抬眸看他,問道:「你怎麼這會子來了?」

  小唐道:「我正順路,心想著便過來看看也好……」

  懷真便蹙了眉尖,因忍著笑,道:「你方才說從禮部過來……禮部從這裡順路?瞎話也不知道說。」從禮部回唐府,只經過一條十字街,要往應公府來,卻是要錯過回唐府的路了。

  小唐見她似笑非笑地,眼波流轉,便咳嗽了聲,道:「是那匹馬……必然是它走糊塗了,竟一徑來了這裡。」

  懷真便再忍不住,竟笑出聲來,道:「真真兒地越發胡說了……竟又賴那匹馬,是小孩兒不成……」因咬著唇,且笑且看他,只覺得這人竟也會用這種孩子才用的耍賴手段,當真是……又可笑,又覺著……

  小唐見她一笑,若百花盛開,美不可言,早已經看怔了。

  這會子應佩回來,便道:「妹妹,你且陪著……唐大人用飯,方才伯父那邊兒叫我,怕是有事,我得即刻過去一趟……」

  懷真詫異,便斂了笑,上前問:「還沒吃完呢,這會子叫哥哥去做什麼?」

  應佩哪裡是有事,只是因見小唐來了,又知道他惦記懷真,自個兒何必留在這裡打眼呢?他既然敬愛小唐,自然便以他為重,因此便造了這個藉口。

  應佩便道:「我也不知如何……故而立刻要去看看,方才我吩咐他們,叫多加兩個菜,妹妹好生陪著慢慢吃才好。」

  懷真怕當真有事兒耽擱,只得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快去罷了。」又見夜色深了,就囑咐他留神腳下。應佩又同小唐告了別,便退了。

  小唐見應佩說「伯父那邊叫」,心中已經知道是應佩故意如此,便想:「佩兒倒是越發知趣了,真真兒的有眼色,又機警,必然是前途無量。」

  因此送了應佩去了,懷真才重回到桌邊兒,便請小唐坐了,輕聲說道:「都是些家常的菜,你既然來了,可別嫌棄,好歹吃一些。」

  小唐道:「多謝。」這會兒丫鬟奉了碗筷上來,小唐又問:「你喜歡吃的是什麼?」

  懷真道:「我都喜歡吃,又問這個做什麼。」

  小唐掃了一會兒,見有那銀魚燉蛋,便夾了一塊兒給她,道:「這個清淡,對你的身子卻好,多吃些。」

  懷真道:「多謝,我自己來就好。」一時之間,兩個人竟有些「相敬如賓」之意了。

  兩個人對面兒坐著,默默無言地又吃了會兒,果然外間又送了一道「烏雞天麻湯」,一道「淡糟香螺片」,並一道「臘味合蒸」。

  懷真看送了這許多,便笑道:「哥哥竟怕你吃不飽,特意叫人又送這許多來,你快些放開了吃,免得都浪費了。」

  小唐掃她一眼,他雖然忙碌半日,果然有些腹中饑餓,然而因懷真在前,那種餓反而淡了,便笑道:「是麼?只可惜我最愛吃的不是這些。」

  懷真當了真,便問道:「你愛吃什麼?說來我竟還不知……你且告訴我,以後我也知道了。」

  小唐笑而不語,此刻送菜進來的恭喜聽了,便插嘴說道:「三爺想吃什麼?只管說就是了……只因方才佩哥兒跟二奶奶說了您來了,二奶奶才特意又叫多上一道菜呢,倘若有想要的,可務必說呢?」

  小唐才道:「不必了,這些都夠了,我不過是玩笑呢。」

  恭喜聞言,識趣退了,懷真見他欲言又止,便不理論,只道:「是了,你可要喝一杯?」

  小唐看著她問:「使得麼?」

  懷真道:「方才哥哥在的時候,本是要喝,又怕娘看了不喜歡,才沒有拿酒,你喝倒是不妨事的。」

  小唐問道:「為何我卻不妨事?」

  懷真掩口而笑,心中想起李賢淑喚小唐「毅兒」之時那情形,卻不回答。

  小唐只是追問,懷真已經叫人拿酒來,又親手給他斟滿,小唐見她如此體貼,已經未飲先薰,便道:「多謝娘子。」

  懷真笑道:「快吃喝罷,免得在這兒餓瘦了。」

  如此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兩人才都停了,丫鬟便上來,把杯盤撤去,又奉茶上來。

  懷真漱了口,又洗了手,便起身進了裡屋,小唐亦漱口洗手後,見她進內,就也跟著入內來。

  懷真惦記著唐府內事,便問小唐道:「是了,你過來這邊兒,可跟太太說過了?免得太太空望,又擔憂呢。」

  小唐道:「已經叫人回去說了,你放心便是。」

  懷真點頭,便在琴桌邊兒坐了,想了會兒,便又道:「飯也吃了,天色不早,還是快回去罷。」

  小唐不答,只是四處張望,昔日他來此,總是心懷忐忑,無心細看,何況也只顧看她去了,如今再來,滋味兩樣,因此便放縱心意,認真看了起來。

  懷真見他只顧走到書架跟前打量,便催道:「跟你說話呢,如何不答?」

  小唐看了會子,心中卻已在盤算,聽了這話,就回頭道:「我忽然想起來,後天便是張珍那小子的成親之日,你明兒才回去,只怕倉促了些呢?」

  懷真笑道:「有什麼倉促的,又不是我當新娘子……」說到這裡,便低了頭,停了停又道:「左右衣裳等都是現成兒的,不必格外忙碌。」

  懷真說到這裡,忽明白了小唐此刻提起張珍親事的用意,不免又忍笑,道:「唐叔叔,我應了在家裡住三日的,你別又亂想了。」

  小唐見她已經明白,便笑著歎道:「我如今才知道,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意思。先前竟只覺荒謬輕狂呢。」

  懷真聞言,便轉開臉去,小唐走到跟前兒,又仔細凝視懷真,對上她烏浸浸的雙眼,便低低問道:「這兩日裡……可也有想過我呢?」

  懷真心頭一跳,垂眸道:「不曾想。」

  小唐眼睛微微眯起,越發細看她,又問道:「當真不曾?」

  懷真道:「騙你做什麼,不曾就是不曾……」

  小唐見她雖是一口否認,然而回答之時,唇角微挑,竟是一絲難以掩藏的笑意,小唐便知她口不對心,因又近前一步,抬手在腰間一握,竟將她輕輕地抱了起來。

  懷真慌道:「是做什麼?」

  小唐卻順勢轉身,便坐在她的琴桌之後椅子上,把懷真擁著放在腿上。

  懷真又是心跳起來,便壓低了聲兒:「你又要胡鬧了不成?這不是在府裡……人多眼雜,你可叫我做不做人了呢?」

  小唐將臉湊到她的頸下,深深地嗅了一嗅,只覺得幽香沁湧,神魂才得了圓滿似的。

  小唐便問:「當真沒想過我?」

  懷真心驚,倒是後悔方才跟他強了兩句,道:「你再胡鬧,我……」

  小唐不言不語,手摩挲著,勒腰往自個兒身上一靠,令她貼著腰腹。

  懷真忽覺所坐之處,仿佛不好,一時變了臉色,驚道:「唐叔叔!」

  小唐眼睛仍是微微眯著,直直地看著她,又問:「還是沒有想過?」說話間,便掐腰往下一摁。

  這剎那,似有什麼抵了她一下兒……懷真雖知小唐有時會「胡鬧無度」,然而這可是在她們府裡,頓時臉上大紅,六神無主,便忙抓住他的肩頭,顫聲道:「想……想了……可成了麼?」一時窘的臉上滴血似的。

  小唐將她緊緊往懷中一摟,在耳畔低低又問:「如何……想的?」

  懷真只覺魂兒都要給他嚇沒了,哪裡還能回答?然而若不回答……又如何了局?一時如身在天上人間,恍然不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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