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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3 章
懷真聽淩絕如此說,竟不知這話從何而起,也無言以對,心中忙忙地想:「難道小表舅也同他說了同樣的話?」
淩絕見她滿面驚愕,心中一轉,便問道:「原來……他當真未曾跟你說過?」
懷真垂眸不答,雖說郭建儀曾勸過她,叫她不必擔憂太多,他自會想法子解決這宗親事,然而懷真也知道,郭建儀如今掌了戶部,整日裡正經事還忙的焦頭爛額,前一陣子更是出了京親往河南去了,河南那個地方正是一團亂麻,縱然他再有心,也畢竟不是哪吒,有八臂的神通,又怎能面面俱到呢。
又加上淩景深之事,事出突然,懷真暗忖景深此番多半性命攸關,又深知淩絕手足之情最重,所以想攔下他,同他好生商議此事,卻哪裡料到郭建儀也同淩絕提了……兩下相沖,倒是顯得不太好。
淩絕因方才氣急了,才生了誤會,此刻也看出來懷真並不知情,便定了定神,才又說道:「我方才進府的時候,正看到郭哥哥也來了,既然不曾來見恩師,必然是在你家裡,等你見著便知道了。」
懷真且把這回事先放下,只望著淩絕,道:「我委實並不知道小表舅做了什麼,只是我心裡不願意嫁人,你也是早就明白,方才這話,也是我才想起來的,故而特意站在這兒等你商議。淩絕,趁著這會兒還未鑄成大錯,我盡力幫你這件,你也答應我此事,以後大家相見,也可得些太平,可好麼?」
原來懷真雖知淩絕是誤會了,卻也明白他此刻心情必然複雜,便仍好生同他商議,只指望淩絕能想開,同自己「化干戈為玉帛」、好聚好散罷了。
淩絕看著懷真,不由地想到上次在她房中說話,中途郭建儀進來之後兩個人的情形。
淩絕忽地問說:「莫非你心裡那人,是郭家哥哥?」
懷真一愣,皺眉道:「你又說什麼?你……」心底閃念,明白淩絕想些什麼。然而懷真很不願意跟他在這些事上糾纏不去,就只說:「淩大人的事兒,我是當真的想幫忙,且又事不宜遲,你橫豎仔細想一想可不可行?算我求你好麼?」
兩人彼此相看,淩絕見她明眸清澈,滿是渴盼期望地看著自己,他心中竟是一痛:這般的眼神,他曾夢寐以求,然而此刻……卻偏偏是因為要求他跟她相離而起!
沉默片刻,淩絕才淡淡地開口說道:「哥哥的事,我會盡力而為,至於你們……多謝好意罷了。」
淩絕說過之後,舉步要走,忽地又停下來,望著她說道:「不過,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我,我會找個時機,稟明恩師先許我們成親,在這個非常時候,也算是沖喜了,妹妹覺得是不是?若是你不答應,叫人看了……未免覺著你是在落井下石呢。」
淩絕說完之後,向著懷真挑唇一笑,只雙眸之中卻毫無笑意,這才負手去了。
懷真不能相信這話,通身戰慄生寒:她一片好意求和,他反步步緊逼上來。想來淩絕果然是她的冤家對頭,他總是知道說什麼能將她輕易激怒,知道如何能置她於死地似的。
懷真回頭,眼看淩絕的身影遠去,半晌,才笑了一聲,只覺得這命數當真是匪夷所思,昔日她不顧一切地嫁給他,惹得他恨她入骨,這一次她拼了命地避免同他有任何牽連,反更惹得他怒火沖天。
懷真連連笑了數聲,心道:「老天老天,你究竟想要我如何?難道這果然是什麼狗屁的夙世姻緣,竟是逃也逃不開的?」
一時又想到上回淩絕所說「縱死了也進他淩家家廟」,更是笑個不停,笑著笑著,淚卻從眼中沁了出來,恨不得此刻化成一陣灰飛煙滅,隨風而去,那時候,他還能不能說要她進淩家家廟了?
懷真且走且笑,本是要往東院去的,不知為何竟信步走到了湖畔,耳旁聽到有水禽聒噪,才醒過神來,轉頭看去,卻見滿池碧水,彀紋陣陣。
懷真不由湊了過去,低頭一看,卻見水面上一個人影微微晃動,似是而非,模模糊糊。
懷真看了會兒,竟有些吃不准是今生的自己,還是前世,迷迷糊糊中身子前傾,癡癡地伸出手來要去摸一摸,卻驀地給人按住了肩頭,繼而手腕也被人握住。
那人牢牢地牽著她起身,離開了水邊兒。
懷真茫然轉頭看去,卻見眼前來的是郭建儀,正擰眉看著她,喝道:「方才在做什麼!」
原來先前郭建儀的確在東院等她,誰知半天不見回來,他因也見到淩絕進了府內,未免不放心,才一路尋來。
懷真見是他,便笑道:「並不曾做什麼,只是水裡的影子好玩兒罷了。」
郭建儀見她神情有些異樣,便道:「你方才……見過小絕了?」
懷真不由越發笑道:「小表舅果然有未卜先知之能,你如何知道我見過他了?」
郭建儀不由歎了口氣,道:「罷了,且不要說了,先回屋去罷。」
懷真身不由己地隨著他而行,走了幾步,漸漸地有些明白過來,便說道:「為何淩絕說小表舅有救他哥哥的法子?到底是何法子呢?」
郭建儀倒是沒想到淩絕將此事同她說了,因回頭道:「他都同你說了?」
懷真道:「他還說,小表舅是想讓他答應取消同我的婚約……可是真的?」
郭建儀見她果然都知道了,便點頭,並不多說別的。
懷真見他默默地,便也點了點頭,又含笑說道:「只可惜,這個人是鐵石心腸,他打定了主意不會放過我的,小表舅不必再跟他白費口舌了。」
郭建儀轉頭看她,卻見懷真說罷抬頭,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天際。
春日晴空,本是大好時光,陽光在長睫之間迷離閃爍,懷真笑了笑,忽地喃喃道:「罷了,何必又去爭什麼,或許是我的命該如此,現在想想,就嫁了他又如何,畢竟很多事兒都不同了……未必會再生出一場大禍,他也未必會待我不好。」
郭建儀微微皺眉,此刻因離開了池邊,他已經放開了懷真的手,聞言卻又握住了她的手腕,拉著便往旁邊的小徑上走去。
懷真身不由己隨著走了幾步,本想喚住他,卻又不曾出聲,只順其自然罷了。
兩人穿過小徑,走到一處狹窄的夾道之中,只有一棵高樹,自牆頭伸展出去,樹葉稀稀疏疏,地上尚有些枯葉,可見人跡罕至。
郭建儀停了步子,回頭看向懷真,片刻才沉聲說道:「這段日子我在河南,處置當地的紛爭,也搜羅到許多有關太子縱放親信,在當地橫徵暴斂,貪墨成性的證據,我本來想跟小絕商議,只要他答應放過你,我便把這些種種,交給太子,以交換淩景深無事……」
懷真聽了這話,瞪了郭建儀半晌,便抓住郭建儀的雙手,急道:「小表舅,不可如此!」
郭建儀道:「你放心,小絕並沒有答應此事……可是我會另想他法,所以你,不要再說方才那些話,也不許再做傻事,你可明白?」
懷真屏住呼吸,又搖了搖頭,才正色說道:「你方才為我,都想出那以權謀私的法子,誰知將來還會做出什麼破格的事來?我嫁了淩絕,也不過只這一身罷了,倘若再因此事帶累好人,就算終究不用嫁他了,我也絕不會心安!小表舅你且聽好了,從此之後,我不許你再插手此事!」
懷真說完之後,轉身便要離開。
郭建儀見狀,手上微微用力,便將她拉了回來,竟順勢輕輕合臂,抱在懷中。
自打懷真大了,兩個人便不曾再如此親昵,一時竟雙雙愣怔。
郭建儀嗅著她身上的香氣,心神微微一蕩,卻又收斂住了,便在她耳畔低低說道:「懷真你聽好了,為官之道,並不是十足清正廉明便好……太子的這些汙證,縱然我到手,也難交到皇上手中,就算到了皇上手中,也難保證皇上就會處置太子,只怕非但不會處置太子,反而會禍及自身,因此我同小絕說起這個,也並不是只為了你,還是為我自己著想。」
懷真怔怔聽著,郭建儀道:「何況如今我算是熙王的人,倘若把這些東西交出來,太子從此便更恨上熙王了,熙王如今正韜光隱晦,也不願我鋒芒太露,你……可懂?」
懷真聽到這裡,才明白了些,又道:「你……且先放開我。」
郭建儀擁著她在懷,聽了這句,心中隱隱地難過,卻不做聲,只是暗中深深地吸了口氣,只覺得她身上淡淡香氣由此繚繞進五內之中,也算暫得慰藉。
雙手一松,果然好生將懷真放開。
懷真抬頭望著他,過了片刻,才說道:「小表舅,你是想當個好官兒,還是想繼續韜光隱晦?」
郭建儀有些意外,便道:「這話是何意呢?」
懷真思忖了會兒,說:「你若是想當個好官兒,就別把這些罪證給太子。我知道有個人,若是得到這些東西,或許能派上大用場。」
郭建儀越發驚疑,若有所思地看著懷真,道:「你說的是……」
懷真輕聲道:「是林禦史,林沉舟大人。」
郭建儀心中一震,面上卻並不顯出,忽地問道:「這話,可是表哥跟你說的?」
懷真輕輕搖頭,說道:「不是……我只是覺著,林大人一定也想救淩景深,必然也正想法子,你若給了他,他自然有法子。」
郭建儀便問道:「淩絕對你那樣,你還想幫他?」
懷真聽了,垂了眼皮,道:「我不是幫他。他也不稀罕……我只是不願意,小表舅你昧良心行事罷了。」
懷真說到這裡,便向著郭建儀一笑,又緩緩道:「太子是將來的皇帝,倘若他犯了大錯,卻沒有人敢說,將來當了皇帝,豈不是會犯更大的錯?小表舅還在朝為官,若是沒有好皇帝,別說是你,連天底下的百姓都過不好。」
郭建儀怔怔地看著懷真,仿佛頭一次才認得她一般。想說話,卻又說不出來。
懷真又道:「如今,唐叔叔已將沙羅打敗了,小表舅也不能庸庸碌碌,一定也要當個一代名臣才好,若是在昏君手下,又怎能成名臣?」
郭建儀聽到最後,卻忙捂住她的嘴,懷真也停了口,只是望著他。
此刻,有雀兒在高樹之上跳躍,發出清脆鳴叫之聲,郭建儀望著懷真的雙眼,手從她的唇上移開,但掌心那股極柔軟微溫之意,卻令人頃刻失神。
許久,郭建儀才又問道:「你哪裡……學來的這些話?」
懷真道:「先前唐叔叔跟我說過,清弦公主決意留在沙羅之事,我心裡想:若是換了我,必然是不成的。這一輩子,也不過仍是個閨閣女子罷了。然而小表舅不同……你是大司農之後,只要肯用心,將來必然也是名垂青史的名臣,倘若因為我壞了事,我就萬死莫辭了。」
懷真說到這裡,忽然覺著心情不似先前那樣抑鬱若狂了,想清弦公主遠嫁異國他鄉,不知受了多少難言的苦楚折磨,最後她卻仍是選擇留在沙羅,那是何等令人敬仰的奇女子……
就連小唐說起她來,面上也不由流露出傾慕之色,雖然他自己或許並不知情,但懷真看得分明。
相比較清弦公主,她如今的處境,竟已經算是極好的了,若還為了一個男人而尋死覓活,豈不是太過可笑?
懷真說完之後,便自顧自點點頭,道:「小表舅且記得我的話呢,去找林大人,若是他不喜歡,你就說是我的主意,上次他來見我……雖不知什麼原因,可瞧他對我倒是不錯的,跟先前很不同。」
懷真說完,便轉身跑到門口。郭建儀心中尚有許多話似的,正欲叫住她,懷真已經又道:「我……我也會好好的,小表舅你放心罷了。」說罷,沖著他回眸一笑,擺了擺手,便提著裙擺去了。
郭建儀癡癡地站在原地,直到聽著她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才也微微地歎了聲,低頭出門而去。
直到兩個人都走了,在夾道的另一側,那寂然無人的門口,日光將一道影子投在地上,靜靜默默,風吹過,門邊露出銀灰色的一角袍擺。
且說懷真別了郭建儀,便回東院去,走到半路,面上的笑卻已經斂去了。
懷真低著頭,心中卻又想起前世時候,她為要去唐府赴宴的應蘭風整理衣冠。
那日,正是唐毅的大婚之日。
當時應蘭風笑道:「……這位唐大人,已經二十有六了,還不曾成親……古怪不古怪?」
她笑道:「怎麼忽然又想開了呢……他既然不凡,新娘子又是哪位?」
應蘭風點頭歎道:「說來也是了不得,這位唐三少奶奶,——正是先前彈劾了太子,令太子被廢的林禦史大人之女。呵呵……委實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啊。」
先前懷真從應蘭風書房出來之後,不知為何,忽然竟想到這一幕。
只是這一世,改變的委實太多,譬如淩景深娶了明慧,小唐卻……
懷真也不知林沉舟為何至今還不曾出手彈劾太子,或許時機不到,或許缺乏罪證。
又或者,是因為淩景深的原因,投鼠忌器,也未可知。
然而她又有一種奇異的預感,林沉舟絕不會放棄此事,而他一出手,必然不會落空。
因此方才同郭建儀說起之時,懷真才叫郭建儀去尋林沉舟。
懷真並不知道的是,其實郭建儀心中,也早有此意,只是並沒有全部告訴她而已。
而郭建儀想到林沉舟的原因,卻是從先前那次遇刺之時起……暫且不提。
且說就在淩景深之事萬人矚目之時,這一日,大牢之中,有一人前來探望。
獄卒猛然見了此人,只覺得素來幽暗的大牢之中竟也光明了許多,忙跪地行大禮,戰戰兢兢道:「參見唐大人,您如何來了?」
小唐微微一笑,輕聲道:「來看人,你知道是誰。」
那獄卒聽了這話,卻連拿喬都不敢,忙笑道:「恕小人大膽,唐侍郎要見的……必然是淩大人呢?」說著,便微微哈腰,請小唐一徑往內。
小唐便不言語,只隨著往裡而行,走不多時,獄卒才停了步子,道:「便是這間兒了。」
小唐上前看了一眼,見牢房陰暗,依稀可見裡頭有一道熟悉影子,面壁而坐,如一尊雕像似的。
小唐便道:「把牢門打開,有我在,須跑不了人的。」
那獄卒十分識趣,忙笑道:「大人恕罪!竟是小人疏忽了。」竟無二話,立刻上前掏出鑰匙開門,又將門推開,畢恭畢敬地請小唐入內。
小唐緩步進了裡頭,含笑對他說道:「這兒不用你了,我們自在說兩句話。」
獄卒領命,躬身又道:「唐大人若還有吩咐,小人就在外間候著。」見小唐一點頭,便忙去了。
此刻,裡頭淩景深自然也聽見了外頭聲響,卻仍是一動不動。
小唐徐步上前,他一手是空著的,另一隻手卻提了個極大的盒子,這會兒便走到那床板邊上,把盒子放在上頭。
牢房中的氣息自然難聞的很,小唐環顧四周,一時之間,兩個人誰也沒有開口。
半晌,小唐才道:「我親自過來看你了,連一句話也不肯說?」
淩景深聽了這句,才道:「你何必又來看我呢。我也並沒有請你來。」
小唐笑了笑,兩個人幾乎是背面而坐,誰也沒有看誰一眼,此刻小唐才轉過頭,道:「你是沒有請我,只是我有些犯賤,覺著好酒好菜沒有人陪著吃,未免寂寞,才特意過來請你的。」
說話間,小唐便打量淩景深,卻見他仿佛因清瘦之故,輪廓越發鮮明,雙眸也更深邃,左邊臉頰上到耳邊,有一道細小的血痕,痕跡有些怪異,已經半是癒合,看來卻越發醒目。
淩景深聽了這話,仍是不動。小唐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歎了口氣,便把提來的盒子打開,原來竟是個大食盒,頭一層,卻是白切的牛羊肉,小唐端出來放在床板上,又開第二層,卻是很鮮的紅白辣魚湯,第三層,卻又有新鮮的炒時蔬,並幾個剛出爐的熱騰騰香噴噴的烤肉餅。
這些菜端出來,一時之間香氣四溢,引人垂涎。
淩景深原本一動不動,此刻,卻微微地轉過頭來,正好小唐也覷著他,目光相對,小唐笑道:「不知可賞光與否?」
淩景深嘴角一動,看看他,又看看那些菜肴,終於轉過身來,道:「你知道我的脾氣,只要有人請吃東西,是從來不會落空的。」
小唐一笑,從食盒裡拿出一雙筷子遞給他,景深伸手接過,一抬手的功夫,手腕從袖口裡滑出來,露出底下一道有些深的鞭痕。
小唐一眼看到,眸色才微微一變,心中知道他臉上那道傷必然是鞭尾掃落留下的,卻仍並不做聲。
此刻景深已經低頭吃了起來,他因餓了幾天,也並沒吃好東西,如今竟顧不得說話,只是低著頭盡情地吃,小唐又從食盒底下拿出一壺好酒,道:「羅浮春,可使得?」
景深顧不得答話,只是點頭。小唐便給他倒了一杯,放在跟前兒,景深舉起來喝光了,小唐又給他斟滿。
如此一連飲了三杯,景深才不吃酒了,吃菜的速度也漸漸放慢下來。
小唐只略動了動筷子,做個樣子罷了,又佯作吃酒的模樣,留心細看,卻見在景深動作之間,領口袖口牽動,便露出底下肌膚來,脖子上竟依稀也見了數道傷痕,他原本生得白,那些傷處就越發觸目驚心。
淩景深吃的半飽,便抬頭看他,道:「為何不吃?」
小唐笑道:「我怕帶的菜太少,你會不夠吃的。且由得你先吃。」
淩景深笑了兩聲,他的臉色原本慘白,因吃了酒,才多了一絲顏色,便看著小唐,道:「不必送這樣的好菜給我,瞧著竟像是斷頭飯一般。」
小唐啐了口,道:「避忌些罷了,如今在牢裡,不好說這話。」
景深便道:「這又有什麼……人各有命,我只是……」欲言又止,便垂了眸子,又飲了一口酒。
小唐說道:「只是如何?你如今妻、子都有了,且也為他們著想著想如何?」
淩景深笑了笑,忽然問道:「他們可都好麼?」
小唐點了點頭:「如今知道問了?行事之時,為何不能多謹慎些?」說到這裡,便問:「我所聽見的,都不真切,你且同我說,到底是如何?我明白了緣故,才好行事。」
淩景深把筷子擱下,道:「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我咎由自取罷了,不與你相關,你不必理會,這件事又涉及太子,你何必出頭。」
小唐道:「你不必瞞我,也不必擔心其他……就只仔細同我說明白就是。」
兩個人四目相對,淩景深又吃了一會兒菜,才開口道:「你可記得……那日你中了迷藥,我帶你去的那個地方?」
小唐眉頭一皺,便細聽端詳。
原來,這件天大的禍事,竟然是從胭脂而起。
只因一個月前,淩景深的兒子淩霄忽然病了,日夜啼哭不止,請了太醫調治多日,總算才好了起來。
淩夫人便同明慧說:「他小孩兒神弱,倒不如去廟裡給他祈福,求菩薩保佑最好。」又聽說文殊廟是最靈驗的,因此這一日,明慧果然就抱著淩霄,乘車往文殊廟來。
誰知才下了車,就見到有個舉止妖嬈面容嫵媚的女子從廟裡出來,見了她,目光中便透出幾分意味深長來。
明慧因不認得她,倒也不以為意,只見她舉止有些輕浮,衣著又格外不同,打量著不是什麼良家女子,便在心中微微哼了聲。
而那些跟隨她的小廝們見狀,卻都看呆了眼。
大概是明慧面上也流露出幾分鄙夷,那女子便察覺了,偏走過來,笑道:「姐姐懷中抱得,可是小公子?」
明慧見她喚自己「姐姐」,很不受用,便理也不理,更加眼皮兒不抬,此刻她的丫鬟便擋住這女子,道:「不得無禮,這位是淩府的大少奶奶。」
那女子聽了,便輕輕笑了聲,明慧見她笑得有些古怪,不免停步,回頭來看。
正欲細細打量,猛然嗅到一股香氣自這女子身上透出,明慧原本是心中有病的,略一定神,便想起來……頓時變了臉色。
那女子卻只盯著她,反盈盈地行了個禮,道:「冒犯大少奶奶了。小女子告辭。」
明慧直愣愣地看著她離去,才問小廝:「這是何人?」
那些小廝自然有認得的,便說道:「少奶奶何必打聽,這是個有名的粉頭兒……是十八教坊的胭脂姑娘……」
明慧聽了,氣往上噎,竟也顧不得進寺廟祈福了,抱著孩子忙返回府中,入府之後,便喝令把素來跟隨淩景深的小廝叫來,一陣拷問。
那小廝起初還只說不知,後來見明慧動了真怒,不敢隱瞞,便戰戰兢兢供認說道:「其實大爺也並不經常往那裡去……只有兩三遭兒罷了……」
明慧氣得雙眼冒火,把白日裡,胭脂面對自己時候的做派好生又想了幾次,自知道胭脂跟景深之間必然有事,兩人絕非清白……不然的話,那浪蕩、女子絕不會用那種似挑釁般的眼神看她。
明慧越想越氣,又恨自己當時並不知情,倘若知情,只怕立刻就要叫人把那娼婦打死!
明慧便立刻叫人把景深喚回,便問他同胭脂之事,景深自然不肯認,明慧氣得哭天搶地,就要抱著孩子回家去,一時連淩夫人也驚動了,忙過來看端詳。
明慧見了淩夫人,便把景深在外留戀娼伶的事兒說了,不料淩夫人聽了,便對景深道:「我當你是改了,怎麼還跟那不三不四的女人有來往呢?」
明慧聽了這句,越發呆了,竟氣怔住。
景深心知不好,偏淩夫人又唉聲歎氣道:「你這混帳糊塗種子,家裡有這樣好的媳婦,卻還勾著外頭的不放?叫我也難替你說話。」
明慧幾乎暈死過去,身子一晃,跌在床邊兒。
淩夫人見狀,忙叫丫鬟抱了孩子,又叫人上前按人中,心裡怕真的鬧出好歹來,便勸明慧道:「罷了罷了,你也別動怒,他就是這個性子,何況男人家……三妻四妾的倒也不免,你只想開些就是了。」
這些話不說還罷,一說,宛如火上澆油,明慧陡然起身,流著眼淚,指著景深厲聲道:「你、你好!你竟把我當成傻子一般……倒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景深見狀,便叫人把淩夫人請走,淩夫人從未見過明慧如此模樣,倒也唬住了,便不敢再多嘴,忙也去了。
景深叫丫鬟們都退了,心中思忖,便說:「其實上回也自說了,跟她並沒有什麼……」
一句話未完,明慧狠狠地一掌摑了下來,景深的頭一歪,就停了口。
明慧指著說道:「若不是你跟那賤人不清不楚地鬼混,今日她敢用那種眼神看我?你如果正正經經地跟我提要三妻四妾,我怕也不惱,我最恨的便是人家瞞著我,背地裡勾三搭四!」
景深見她又叫嚷起來,眼神變了幾變,仍是上前抱住,只溫聲安撫。
明慧不由哭道:「我跟了你,如今孩子都有了,你卻這樣對我,你只跟我回家去,到爹面前說個清楚!」
景深抱住她,便輕輕親她的臉,又道:「這種事我不跟你說,也是為了你好,就是怕你不依不饒地動怒了。你也知道她是那種人家,有些手段……我一時難免有把持不住的時候,但你該知道,我心裡只有你一個,自那次你說了我,我就再也不曾去,只怕便是因此得罪她了,故而今日才故意跟你撞見,好挑撥離間你我,你卻偏和我鬧起來,豈不是正中她的下懷?」
明慧聽到這裡,心中一動,那聲音便小了。
景深把她抱在懷中,道:「你也說,我若要三妻四妾,為何不跟你提,反要偷偷摸摸的呢,只因我只有你一個,所以不肯要那什麼三妻四妾,而這胭脂,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我也知道錯了,只求你別真的惱了,氣壞身子便不好,要如何罰我都使得……」說著,便在唇上親了又親。
明慧跟景深過了這數年,心裡眼裡都只有他一個,早已經愛之入骨,故而先前聽說胭脂之事,才勃然大怒,正是愛之深恨之切,只是雖然大怒,卻也不敢就信景深瞞著自己跟別人偷歡……寧肯聽他說不是真的.
如今聽景深這樣說來,心裡倒也能受,又被他溫存地哄著,便把怒氣轉作委屈,道:「你真的對她無心?」
景深道:「我原本說了,那種娼伶,不過偶爾逢場作戲罷了,我早將她撇開許久,本以為她去尋別人了,誰知偏還盯著我不放呢?我也厭的很呢。」
明慧心中更恨胭脂,又覺著委屈,便哭道:「我受不住這種下流的狐媚子給我氣受,畢竟都是你招惹的。」
景深便撫著她的背,道:「你放心,以後再也不會了。」
明慧警惕看他,道:「你還要去找她?」又冷笑說道:「不必你動手,她既然想給我沒臉,我便叫她真沒臉!」
次日,明慧便叫許多小廝,拿著棍棒到了十八教坊,把胭脂的房子打了個稀爛,裡頭的小麼丫鬟們嚇得都躲閃不及,胭脂因為不在,便不曾遭殃。明慧聽小廝回報,才算出了一口氣。
景深聽說此事,暗中皺眉,卻也不好說明慧什麼,誰知胭脂至此便失了蹤,一直到前幾日,太子召喚,景深前往太子府,才竟看見胭脂也在!
彼時廳內寂靜,只有太子高高在上,周圍幾個親信之人森然而立,皮笑肉不笑地。
景深一眼看到胭脂身著紅衣,正在太子膝旁,他心中一驚,自覺不好。
景深面上卻仍泰然自若,上前行禮過後,太子賜座,便笑看他道:「景深,你可認得我這新寵的美人?」
淩景深看一眼胭脂,卻見她臉色蒼白,雖然覆著粉,卻掩不住滿面憔悴,雙眸中有些惶然之色,此刻目光盈盈凝視著他,正欲張口,誰知太子探臂出來,便將胭脂摟到懷中去。
景深眼見胭脂閉了雙眸,口中悶哼了聲,仿佛吃痛似的,他的心頭一跳,便垂眸應道:「這位胭脂姑娘,又有誰人不知呢。」
太子挑眉道:「哦?你知道她?」
景深道:「當初下官在刑部當差,便是因她之故,被革了職,後來才跟隨林大人的。何況胭脂姑娘名滿京城,自然人人皆知。」,
太子笑道:「既然如此,你便是承認你跟她相交甚密了?」
景深回答:「瞞不過殿下,只是偶爾去光顧過幾次罷了。」
太子盯著他,便道:「景深,你是個聰明人,當初孤就是看在你機警過人,才調你在身邊,委以重任,你同這賤婢來往甚密……所以近來林大小姐才大發脾氣,是不是?你跟她既然如此厚密,又怎麼會不知道,這賤婢……是為了肅王當差的呢?」
景深聽說到這個份上,心道不好。便皺眉道:「下官委實不知……只是她一個粉頭罷了,又怎會跟肅王有關?」
太子盯著景深,笑了幾聲,道:「當初她殺了人,若不是肅王暗中保住,她又怎能活命?雖然名為妓、女,實則替肅王收集情報……我的人早就盯著她了,你竟然會不知情?」
景深只是否認,說自己大意罷了,又請罪。
太子見他應對之間毫無破綻,便哈哈大笑,猛然把胭脂推了開去,胭脂倒地,衣裙飄起,露出底下一雙修長美腿,腿上卻痕跡斑斑,竟都是新鮮的血痕。
景深看到,心中驚跳,眼神便略有些凝滯。
太子起身笑道:「好個淩景深。這個賤婢嘴硬的很,後來動了鞭刑,才終於供認你同他是一夥的,其實早有人跟我說你居心叵測,我只是不信,今日你還有何話說?」
淩景深聽了,靜了靜,卻道:「太子容稟,只怕是她胡亂攀扯……她本來就有情於我,想要進淩府為妾,我哪裡肯答應,近來她才到賤內面前興風作浪,我正要找她算帳呢,必然是她心中不忿,才在太子跟前污蔑我。」
太子聽了這話,便看向胭脂,卻見她無力趴在地上,汗一滴滴從臉上落下,雙眸卻死死地盯著淩景深,一言不發。
太子便走過去,一腳踩在胭脂腰間,道:「他說的可是真的?你小心回答,若還敢欺瞞……」
胭脂痛的哼了數聲,景深抬眸掃了一眼,卻見她的紅衣上殷出點點暗痕來,景深的目光頓了頓,複又轉開罷了。
胭脂正也盯著他看,見狀,便伏倒在地,閉上雙眼,氣息奄奄道:「不錯,是我污蔑他的。」說話間,眼中的淚便合著汗滴落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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