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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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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21:02 |只看該作者
☆、第 250 章

  淩絕見淩霄一心想去書房,不由笑道:「霄兒別鬧,那裡頭也並沒什麼好玩兒的。」

  說了這句,忽地想到在家裡的時候,淩霄因常呆在自己的書房內玩耍,此刻見了應蘭風的書房,多半是以為跟家裡的一樣,所以生了親近之感罷了。

  淩絕想通這情,便索性抱著淩霄,往前又行幾步,便在窗戶邊兒上站著。

  因天熱之故,書房的窗戶便自開著,淩絕站在外頭,便對淩霄指點著說道:「霄兒看,這並不是二叔的書房。」

  透過窗戶,淩霄呆呆地看向裡頭,此刻他果然也不掙扎也不鬧騰了,只是靜靜看著,烏溜溜地雙眼睜得大大的,嘴也微微張開,一抹口水便汪在了唇間,漸漸地似要流出來似的。

  淩絕看著小孩兒這般,差點兒忍俊不禁,便一手抱他,一手掏出帕子來給他擦拭口水。

  淩霄的手舞了一舞,壓下淩絕的手,仿佛是叫他不許鬧,而自個兒依目不轉睛地盯著書房裡。

  淩絕忍笑搖頭,道:「又看見什麼好的了?」因看淩霄十分專注的模樣,便故意逗趣而問。

  淩霄張了張口,喃喃含糊地又說了幾句,忽地嘿嘿笑了起來,兩隻小胖手對在一起,如拍掌似的樂樂呵呵,果然仿佛看見什麼好的了一般。

  淩絕本是逗他,見淩霄忽地望著那虛空笑,淩絕一怔,便斂了笑意,也蹙眉看向書房之中,然而目光所及,卻見是應蘭風的書桌……後面幾扇書架、博古架、花盆中有一枝盆景梅,過了花期,只橫斜著枝蔓,——這些都是他慣常所見的,卻並無異樣。

  淩絕只是莫名,因又笑看淩霄道:「霄兒到底看見什麼了?倒也跟二叔說說呢?」

  淩霄又吶吶地說了兩聲,淩絕仔細聽著,卻聽淩霄嬉笑道:「寶寶、好寶寶……」

  淩絕便順著他笑說道:「嗯……霄兒自然是個好寶寶。」

  淩霄揮舞著小手,猛然又要往裡頭掙,淩絕冷不防,差點兒給他掙跌出去,忙把他抱回來,緊緊摟在懷中。

  淩霄還無事,倒是把淩絕嚇了一跳,忙抱緊了安慰。

  正在此刻,卻見廊下有幾個人一路走來,淩絕轉頭看去,微微一怔,卻見來的是小唐,熙王,趙燁三人。

  此即三個人也看見了淩絕,因徐步上前。

  熙王便先道:「怪不得方才在外頭沒見,原來是在這兒哄著淩霄玩呢?」

  淩絕抱著淩霄,不便見禮,便道了恕罪,又道:「王爺是要去何處?恩師並不在書房內。」

  熙王道:「因燁兒想見懷真,我們送他過去。」

  淩絕「哦」了聲,目光同趙燁略一相對,便不言語了。

  這會子,小唐因看著淩霄也在,便道:「今兒他倒是安生呢。」

  誰知淩霄聽了,便回過頭來,一看到小唐,眨了眨眼,眼圈兒頓時便紅了,竟一咧嘴,複又大哭起來。

  在場四人眼睜睜看著,都嚇了一跳,淩絕不明所以,忙也道:「霄兒怎麼了?」

  小唐愕然,一聲也不能言語。

  熙王驚愕之餘,看看兩人,忽然笑說道:「先前我不曾親眼見,這回總算是看見了……原來這孩子果然不喜歡你,莫不是前世有仇不成?」

  原先熙王先開口的,淩霄雖然聽見,卻不在意,偏小唐一開口,他就如深仇大恨似的了。故而熙王如此說。

  小唐正覺莫名,猛地聽到熙王「前世有仇」這話,便眉頭一蹙。

  趙燁見了,便上前往書房內打量,問道:「你們方才在看什麼?我見他好似十分喜歡。」

  淩絕正忙著哄淩霄,聞言道:「霄兒仿佛很喜歡恩師的書房,我倒也不知他看什麼。」說話間,便靈機一動,又抱著淩霄,指點著叫他往書房內看,意圖叫他停了哭聲。

  誰知淩霄只匆匆看了一眼,回頭又看一眼小唐,便越發大哭不止,竟似十分悲傷般。

  淩絕見哄不住,苦笑道:「真真兒古怪,少不得我先把他送到嫂子身邊兒去罷了。」

  趙燁道:「我同你一起。」因回頭對熙王和小唐道:「殿下跟唐大人不必相送了,我跟淩駙馬過去就是。」因淩霄一見小唐就哭,小唐納悶不明,卻也不便再同行,便答應了。

  只說淩絕抱著淩霄,便同趙燁一塊兒往內宅去,淩霄似驚魂未定,仍是一路嚎哭。

  走到半路,恰好遇見一個丫鬟經過,便叫她入內請淩少奶奶跟懷真,那丫鬟去後,兩人因放慢步子,便在廊下等候。

  這會子淩霄卻漸漸地停了哭,淩絕低頭看了會兒,自言自語道:「如何這樣古怪?又好了?」

  淩霄紅著眼睛鼻子,只是抽噎,聽了淩絕出聲,便左顧右盼,張望了會子,才又緩緩低下頭去。

  畢竟是鬧騰了半日,又嚎哭了會子,小孩兒竟有些犯困,便靠在淩絕胸口欲睡。

  淩絕見他不哭了,卻也安心,便才定神對趙燁道:「世子一向可好?」

  趙燁望著他,聞言道:「尚可。」簡短答了,雙眼卻仍盯著淩絕臉上,眼中有些若有所思之意。

  淩絕察覺他在打量自己,因問道:「世子如何只管盯著我看?」

  趙燁頓了頓,半晌方道:「只是覺著……駙馬、咳,這面相甚是……清奇。」

  淩絕不懂這話,便淡淡點頭,道:「哦,是了,世子師從竹先生,自是善為看相的,只不知……何為清奇?」

  趙燁心中一凜,自從昔日在應公府上,他還是侍童之時,同淩絕見第一面之初,對淩絕印象便不佳,一則是因看出懷真不喜淩絕,他自跟懷真一黨。其次,卻是覺著淩絕的面相……似不是個長命之相。

  只不過趙燁自忖學藝不精,話自然是不准的,因此當時懷真問起他來,他只搪塞過去罷了。

  如今重回京內,又遇淩絕,再仔細看,卻見他雖是五官端正,無可挑剔,清絕之姿,令人傾倒,然而眉間隱隱有一線懸針紋,當初見的時候,還只是恍惚察覺,此刻細看,那紋理愈發清晰了些。

  若放在別人面上倒也罷了,只因淩絕生得格外之好,不論氣質或者容貌,都如美玉無瑕,而這紋理的出現,在趙燁看來,就如無瑕美玉之上生了一道裂紋……命相上說,便是玉碎不保之意,自非絕佳面相。

  只雖然心裡這般想著,卻仍是不敢貿然出口。

  如今見淩絕問起,趙燁只得說道:「貴不可言,貴不可言。」

  淩絕見他話雖這般說,可是目光躲閃,便知道他有些話不便出口,淩絕卻也不理論,只淡笑說道:「世子乃是鳳子龍孫,自有幾分金口玉言的了……承蒙世子這般說,淩絕感激不盡。」

  趙燁聽了這句,心中又自一震:他的面相加懸針紋,本已經不祥了,偏他的名字也是這樣拗絕……

  兩個人說了這會子,就聽到隱隱腳步聲響起,兩人一起看去,卻見是林明慧跟懷真兩個連袂而來,身後幾個丫鬟跟隨。

  林明慧一眼看到淩絕抱著淩霄,便快走幾步,上前低聲問:「如何又哭了呢?」

  淩絕自不便說是見了小唐才哭,只道:「原本好端端地,不知如何就哭起來了。」

  林明慧見淩霄睡得香甜,就笑說:「知道了,必然是他犯困了,這孩子若是困倦了,他不會立刻睡,必要狠命鬧騰一陣兒。」

  說話間,便舉手小心地將淩霄接了過去,道:「我帶他到裡頭,找個房間安置下罷了,二叔也得自在。」說著,便對懷真道:「我先帶淩霄入內了。」

  懷真點頭,便讓明慧先行。

  此刻淩絕一笑,便不再言,只是目光一轉,看著懷真,卻見她今日身著誥命大妝,在昔日的秀麗之外,多了幾分端莊之意,淩絕看了半晌,眼底忽地莫名生潮。

  眼睜睜斯人在側,淩絕面上的笑竟而淡了幾分,心底萬種思緒湧動,竟然無法遏抑,雖然覺著不好再盯著她看,可偏移不開目光似的,仍是情不自禁地只是端詳。

  懷真本不欲看他,然而察覺他在望著自己,便忍不住也看了過去,目光相對,淩絕便行了個禮,垂眸道:「三少奶奶安好。」此即,那雙眸眼底,竟泛起一絲如同描出的紅。

  懷真垂眸道:「小淩駙馬安好。」誰知目光一垂,便看見淩絕掛在腰間的那蓮花香囊……懷真也自知道外頭為這蓮花清神香囊瘋魔之事,此刻怔了怔,心道:「難道他也買了?」

  淩絕自然察覺了,便只淡淡一笑,也不解釋。

  這會兒趙燁過來,喚道:「妹妹。」

  懷真這才又抬眸看他,重展歡顏,笑道:「張燁哥哥。」才喚一聲,忽地想到如今他身份不同了,便忙道:「是世子殿下了。」

  趙燁嗤之以鼻,說道:「什麼石子柿子的,沒得叫人不耐煩,外頭他們這麼叫也罷了,妹妹也跟著這麼說就沒意思了。」

  懷真只是笑罷了,趙燁又道:「你帶我入內,咱們自在說話可好?」

  懷真正是有此意,便道:「且隨我來。」

  淩絕在旁看著,也並不當即離開,趙燁回頭道:「淩駙馬,我便入內了,回頭再跟你說話。」忽地一怔,見他雙眼烏黑,眼角卻是異樣的紅,越發透出幾分異樣。

  淩絕卻只淡然自若,舉手作揖:「世子自去就是了。」說話間,又看懷真一眼,目光似冷似笑,轉身自去了。

  淩絕去後,趙燁目送他的身影,因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懷真見趙燁舉止有異,便問:「怎麼了?」

  趙燁擰眉道:「妹妹還記得當初我跟你說起……淩絕此人……」

  懷真果然便明白他要說什麼,心念方動,便問:「你是說……」

  趙燁琢磨了會,終究怕說錯了,只含混隱晦些道:「我見他有美玉懸紋,只怕終非長久。」

  懷真似懂非懂,一震問道:「這是何意,總不會是……」雖猜到他的意思,卻也不敢出口,想想淩絕其人……思及前世,便搖頭道:「不至於罷?」

  趙燁也笑道:「是我瞎說罷了,我師父……」說到竹先生,便又打住。

  懷真陪著他往裡而去,因越過那廳前,只往東院而去,且行且說:「如何,你莫非還在跟竹先生賭氣呢?」

  趙燁不答,垂著頭半晌,道:「賭氣倒是不至於,只不過,我不耐煩學那些什麼經史子集,他總逼著我。」

  懷真笑道:「竹先生總不會害你,這自然是為了你好。」

  趙燁心頭一動,便歎道:「從小到大,他哪件事都是為了我好,處心積慮的……可終究不過都是他一廂情願罷了,竟然每每適得其反。」

  懷真聞聽此言,不由也有些心動,便思忖著說道:「只怕聰慧如竹先生,也難免關心則亂。」

  趙燁搖了搖頭,道:「罷了,不說他。妹妹近來可好?」說話間,兩人自進了東院兒,丫鬟迎著,便奉茶。

  且不說懷真自在跟趙燁說話,只說在前廳,眾女眷其樂融融,忽然有個婆子入內,便在個丫鬟耳畔說了幾句。

  那丫頭聽了,便去應老太君耳畔低語數句,老太君臉色一變,但當著眾人的面兒,卻只不做聲罷了。

  如此到了午後,人也有些漸漸退了,李賢淑周旋裡外,又送了幾撥女眷,未免有些乏累,見人少了些,便忙在廂房內略坐著透一口氣。

  正才沾著椅子,便見有個丫頭來到,催說:「老太君那邊,朱家的誥命夫人要走,急叫奶奶過去呢。」

  李賢淑忙又打起精神,仍春風滿面地過去,相送了那誥命夫人,不多時回到廳內,卻見在場的多是應家本族的人了,李賢淑不免又滿場地招呼寒暄了一番,才又來至應老太君跟前兒,把底下的情形略說了一遍。

  應老太君聽罷,含笑道:「做的很好,你辛苦了。」

  李賢淑因是應佩的好事,恨不得長出四個腦袋八隻手來,處處周旋妥當才好。聽了這話,只是含笑說不敢而已。

  誰知應老太君複又說道:「不過如何我聽聞,你把大奶奶身邊的人打了呢?」

  李賢淑一愣,這兩日她經手的事兒,大大小小也不下上千件,方才且又身心放鬆下來,被應老太君如此一問,一時竟記不清有沒有此事,因此竟一愣神兒,沒有當即出聲。

  應老太君含笑,不輕不重地說道:「照我說,是佩兒的好日子,就別太苛責下人了,能輕輕放過的,就饒恕他們罷了,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太受累著了,然而他們底下人也都忙累著,看在我的面兒上,倒是罷了。」

  這會子還有些應家的親族們都在,多半都聽見了。李賢淑滿面漲紅,才要說話,忽地聽旁邊有個人笑說:「老太君倒是錯怪母親了呢。」

  眾人聞言,都看過去,卻見出聲的竟是王浣紗,因被應蘭風收了義女,她自然便換了稱呼了。

  應老太君問道:「哦?我怎麼錯怪她了?」

  王浣紗不疾不徐,帶笑緩緩說道:「這件事說來,竟是那萬大娘的不是,本是佩哥哥的好日子,她不好生幹活,反而喝醉撒潑,把小廝們才拉好的喜花都扯碎了,真真兒的鬧得不像話,起先是我知道這事兒的,因知道母親忙於正經事還來不及,不便再理這些閒氣,我便叫人呵斥她,只說是二奶奶的意思,叫她不要放肆,誰知她仍不聽,反而污言穢語,更說出許多不中聽的,這件事底下的人是有目共睹的,我本要來回老太君示下,是二奶奶聽了,說大喜的日子,何必讓老太君生氣動惱呢?於是只把她打了幾板子,捆起來等日後再發落……不過是二奶奶顧全大體的意思,老太君說,可是不是錯怪母親了呢?」

  應老太君聽了這綿軟的一番話,臉上的笑抽了兩抽,終於點頭說道:「原來這裡頭是有這內情的,果然是我錯怪了二奶奶了。」因又對李賢淑道:「我既然錯怪你了,為何你竟不分辯?差點讓我當了個不分是非的老糊塗了!」

  李賢淑此刻又笑道:「當著許多人的面兒,莫說是錯怪我,就算是錯打了我,當孫子媳婦的,難道能說老太君的不是?」

  應老太君因笑起來,對眾人道:「你們看看,我就說我這個孫子媳婦,是最識大體又最能幹的。」眾人便都笑了起來,紛紛稱讚。

  頃刻,李賢淑便退出廳內,王浣紗也隨著出來,見李賢淑站在廊下出神,她便上前道:「母親如何還站在此處,正好兒這會子不必送人,且趕緊歇息會子。」

  李賢淑看著她,便問道:「方才你為何替我圓謊?那萬家的,明明是我叫人發付的,你何曾插手了?」

  王浣紗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母親難道不知?我雖初來,可我們家原本也是大族……這些族內的情形,也是見得多了,老太君明明是偏心大伯那邊兒……只怕見母親在府內獨大,故而有些不忿,所以當面兒給母親沒臉呢,或許也想壓壓母親的氣焰,母親自然不便跟老太君爭辯,我畢竟是個外人,替母親說話,卻是最合適不過的。」

  李賢淑見她如此知情識趣,心中著實感動。

  王浣紗又道:「母親不必多言了,我們兄妹姊妹的,身受母親跟義父大恩,粉身碎骨也報答不得,這點兒更不算什麼。方才我見母親有些疲態,且快去偏房歇息會子,此處橫豎有我照應著,如有大事,再叫人請母親便是了。」

  李賢淑舒了口氣,握著手兒道:「好孩子,你這份情意,我很懂得。」說著,果然叫了個小丫頭來,先去偏房之中稍事歇息。

  且說王浣紗才送了李賢淑,忽然又有小丫頭來,報佩少爺有些醉了,讓叫少奶奶去看看。

  王浣紗因想李賢淑才去歇著,難道立刻又請出來?於是便叫人不去打擾,她卻領著丫頭們出來,到了角門口張望。

  頃刻,果然見幾個人扶著應佩,往房中而去,王浣紗因見都是些青年子弟,她倒是不好露面,只是站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看著應佩。

  誰知這隨著應佩當中的,也有一個人,不期然中抬頭往這邊兒看了一眼,王浣紗因全心盯著應佩打量,及至察覺,面上一紅,忙縮回身子去,只叫小丫頭出面去查看究竟。

  卻不說應佩醉了回房,只說因賓客漸漸散去,應蘭風也略有了三分醉意,小唐怕他身子不適,便親扶著,回到書房。

  應蘭風坐下,自有丫鬟進來,浸濕了帕子給他擦臉,應蘭風又吃了幾口茶,勉強壓下酒力,便坐直了些,因見小唐在打量他的書架子,應蘭風便道:「毅兒,今晚上不如且別走了,就在府內住下罷了。」

  小唐回頭,笑道:「我倒是無妨,只要懷真答應便是了。」

  應蘭風便笑起來,仗著三分酒意,道:「難得,我先前還擔心你會不會薄待了真兒,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慮了,只怕真兒薄待了你。」

  小唐忍俊不禁,也道:「岳父說哪裡話,懷真對我也是極好的,何況岳父把懷真養的那樣好,好不容易盼著她大了,卻交給了我,我自然要好生顧惜才是。」

  應蘭風聽了,便歎息了幾聲,竟道:「只盼你們兩個,將來別養女孩兒了,縱然你這樣好,只因懷真不在家裡住了,我心裡每每地還不受用……這份為父的心思,只待你也生了個女孩兒才懂。」

  應蘭風說到這裡,忽地又搖頭道:「不對,還是生個女孩兒好,是個女孩兒,才會跟懷真似的貼心,若是男孩兒,倒是差上一層了。」說著,便呵呵笑了起來。

  小唐見應蘭風果然醉了,便叫丫鬟去備醒酒湯,又好生扶著應蘭風躺在榻上,因道:「不管是男是女,總之都是一樣疼愛的,到時候也叫他們常來走動,讓岳父岳母歡喜。」

  應蘭風「嗯」了聲,雙眸微微閉上,小唐扶著他來書房,本是想跟他商議一件正經要緊的事,見他半醉,卻是不好開口了。正在躊躇,忽然聽應蘭風道:「是了,有件事倒要同你說……」

  小唐問道:「何事?」

  應蘭風微睜雙眸,道:「起先你不是同我說過要招財麼?他先前不肯,說要等應佩成家過後,他才放心……如今果然佩兒成家了,改日,我便叫他去你們府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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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1 章

  小唐聽了應蘭風這句,略覺意外。

  這許多日過去了,小唐本以為此事便作罷了,卻想不到,竟有如此轉機,當下只含笑答應罷了。

  頃刻醒酒湯來到,應蘭風因吃了一碗,酒力略消,便又起身出外應酬賓客。

  小唐因惦記應蘭風要留宿的話,見外頭賓客少了好些,他便抽空入內,想同懷真商議。

  索性也不叫人傳話,攔了一個丫頭,打聽得懷真在東院跟趙燁說話,他自己便熟門熟路地往東院而來。

  應公府的人都也知道他是新姑爺,且又上下敬愛的,因此無人阻攔。小唐一路來到東院,見門外並無丫鬟,他便咳嗽了聲,才邁步入內。

  正一腳進門,便聽得懷真的屋裡有些動靜,小唐因笑道:「是我呢,如何門口連個丫頭也沒有?」

  小唐一邊兒說著,邊掀起簾子,才要入內,誰知一抬頭的功夫,卻見是個陌生的少女站在跟前兒……瞧著有幾分眼熟。

  小唐一怔,立即把簾子放下,抽身後退,斂容皺眉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懷真房中?」話一出口,心中卻早已反應過來:這必然就是應蘭風所收的那兩個王家義女之一了。

  果然,便見眼前簾子一搭,那少女已經走了出來,向著小唐行了個禮,垂頭說道:「小女王浣溪,見過唐侍郎。」

  小唐見果然是她,便只垂眸問道:「可知唐三少奶奶何在?」

  王浣溪道:「姐姐方才相送世子爺去了。」

  小唐聽了踏實,便不再說話,一點頭,轉身自往外而行。

  誰知還未出門,就見一個丫鬟匆匆忙忙回來,見了小唐,慌忙住腳,行禮道:「奴婢見過唐大人。」

  小唐又問道:「可見過你們姑娘?」

  丫鬟道:「姑娘在席上陪著二奶奶跟眾人,叫我回來跟浣溪小姐說聲兒,她一時不會回來,待抽空再跟小姐說話。」 原來因今日來的客人多,府內人手不夠,這東院便只留下一個丫鬟,其他的都派出去伺候賓客了,這丫頭方才便是去給懷真傳信兒的。

  小唐一點頭,拔腿便去了,那丫鬟自去稟明王浣溪不提。

  且不說小唐著急尋懷真,只說懷真送了趙燁出去,忽聽聞李賢淑被應老太君傳問之事,便來至廳間,查看端地。

  李賢淑見她問起此事,便一笑說道:「不妨,只是小事罷了,且當眾說開了。」

  懷真見此刻是個空兒,便又問起先前所提三千兩之情。

  李賢淑想了想,終究說道:「這些事兒,你爹本囑咐我,不可跟你提起……你爹如今雖然身居高位,只是俸祿也不過幾何,應公府看著偌大一家子,怎奈這府裡原本坐吃山空的,如今也不過看著架子大是了,這些年自從我接手了,暗中行了許多節儉的法子,只不過也是所謂的治標不治本罷了,偏偏花錢的事兒倒是一宗接一宗的,這一次你哥哥的事兒,我跟你爹自然是務必要打理的妥妥當當,務必要萬分體面才是……然而帳面上的銀子理了理,一時竟拿不出那許多來。」

  懷真自打經手唐府的日常賬務等,才知道這其中的錢銀用度,她雖然也隱隱知道應公府的帳目雜亂,暗地有些擔憂,但李賢淑素來好強,竟是一聲也沒有提起過,懷真也曾私下裡問了兩句,李賢淑也只說無礙。

  懷真聞聽此言,便歎了口氣。

  李賢淑道:「你別怪娘不跟你說實話,是你爹不願意你知道這些的……只我們暗地想法兒便是,誰知道……姑爺不知打哪裡聽了風兒,不聲不響地竟送了三千兩銀子來救急,我跟你爹自然是不能要,然而姑爺說,這銀子是你有份兒得的,用在佩兒身上,也算是你的心意,你也必然高興……因此我們才留了。」

  懷真點頭道:「給是應當的,他既然送了,爹娘只管收下就是,橫豎不是外人。只是這‘我也有份兒得’的話,我卻不知道了。」懷真因尋思了會兒,忽地便想到前些日子那風靡一時的蓮花香囊,然而只是心裡猜測,卻並未說出來。

  李賢淑點了點頭,也不再跟懷真多說。

  若只是府內周旋不開,倒也怪不得別人,橫豎都是一家子罷了,然而最讓李賢淑動惱的,卻是在應佩成親前些天,伺候老太君的安品偷偷地同她透了個消息:原來老太君把她體己的一箱子金銀器皿叫人送給長房去了。

  這幾年,李賢淑自也看的清楚,應蘭風雖然官兒越做越大,然而應老太君的心意,卻始終都在應梅夫的身上,疼愛春暉自然更甚于疼愛應佩,因春暉過於挑剔,至此尚未成親,偏是應佩先成親了,只怕老太君心裡不受用,才故意行這一招兒。

  然而老人家偏心兒子,別人也沒有話說。李賢淑只暗中不忿便是,曾也跟應蘭風說過分出去另尋地方住的話,只不過如今應蘭風官至尚書,若此刻分家,叫人覺著像是翅膀硬了,故而才離開公府之意,倒仍是不太妥當,何況就算出去別住,倘若應佩今日成親之舉,周旋錢銀,也自另有一番難處,除非不是這般大操大辦而已。

  懷真聽李賢淑說了一回,只得安撫,李賢淑卻又笑道:「你很不必為娘擔心,先前少了銀子,你跟毅兒便送了來,方才娘被老太君斥責,卻是浣紗那孩子替我擋了,我瞧那孩子的幹練聰明,是個難得的,有她在跟前兒,你也放心罷了。」

  懷真先前也隱約聽聞,見李賢淑誇讚王浣紗,就也笑說:「果然爹這個義女認的值呢。」

  李賢淑點頭道:「當初你爹認了義女,其實我心裡是不大喜歡的……畢竟這認了罷了,竟還要給她們尋兩個合適的佳婿,到時候行事,又是兩宗開支了,又不能格外儉省,不然叫人覺著是薄待了她們,因此我一向頭疼著呢,然而今日看這丫頭這般相待,倒是果然要給她們好生地打點打點了。」

  懷真聞言,也覺著有幾分憂愁,道:「偏又沒有什麼生錢的法兒,只怕又要為難娘了。」

  李賢淑卻不願意懷真替自己擔憂,當即打起精神來,反而笑說道:「不打緊,娘會想法子……橫豎是不會活生生給難死的,人這一輩子,總要千方百計地過活罷了。」

  懷真見她這般,才也笑道:「娘真是……說的也是,在泰州那般苦的日子也是過來了,多虧了娘。」懷真說著,觸動心緒,便靠在李賢淑肩頭,百般依賴,不肯離開。

  李賢淑拍拍她的手臂,忽地又想到一事,便說:「今兒晚上可別回府了,就在家裡住一夜可好?」

  懷真便道:「我自然是樂意的,只不過要問過唐叔叔……」說到這裡,又有些擔憂敏麗。

  李賢淑道:「不打緊,你們去商議罷了。」說著,便又給懷真把鬢髮抿了抿,道:「好孩子,娘先去忙了,晚上咱們再說話。」

  懷真知道外頭缺不了她,只得放開李賢淑的手臂,又讓她去了。

  李賢淑去後,懷真自起身,才要出門,卻見應玉抱了狗娃來到,因問說:「晚上你可要留下來麼?我方才跟土娃商議過了,要留在府內住下,明兒再家去。」

  懷真道:「我正也要跟……三郎商議。」

  應玉「噗嗤」一笑,道:「怎麼不說是你的‘唐叔叔’了?」

  懷真啐道:「都是當娘的人了,這口沒遮攔的如何是好,將來只怕教壞了小狗娃兒。」橫了應玉一眼,便出門去叫丫鬟尋小唐來。

  他們兩個你尋我,我找你……竟是兩下裡錯開了,半晌好歹地才碰了面,懷真便拉了小唐進房內,因悄聲埋怨道:「跑到哪裡去了,找了你半日,嚇得我以為你又喝醉了。」

  小唐說道:「可知我也正在找你呢?先前去東院,你竟不在,偏岳父的那個義女在。」

  懷真道:「是……浣溪妹妹?是了,我聽丫鬟說她去找我說話兒,因我沒空兒,就叫人回去傳信了。」

  小唐點頭道:「我走的時候正也遇見那傳信的丫頭……是了,你找我是為什麼?」

  懷真便把留宿的話同小唐說了,又問:「住下可使得?我倒是擔心家裡,敏麗姐姐一個人在家。」

  小唐道:「不妨事,先前母親早一步回府了,只叫母親陪著敏麗,不過是一晚上的光景。你且放心就是。」

  懷真聽他安慰,才定了心,忽又記起那銀子的事兒,因又問:「你哪里弄來的銀子給爹娘?還說什麼有我的份兒?」

  小唐見瞞不過,便把造那蓮花香囊的買賣同懷真說了,一發把捐給戶部的五千兩也都說了,因道:「這三千兩,是後來又進賬的,我因覺著咱們家裡用不著這些,索性就給你哥哥的親事加上點罷了。」

  懷真聽了這一通話,歎了幾聲,知道他先前不跟自己說此事,是怕她又多想罷了,自另有一番體貼之情。

  懷真抬眸看他,問道:「你怎麼又知道公府裡缺這銀兩呢?」

  小唐笑道:「岳父雖然身居高位,然而俸祿不過幾何,這京城內似應公府一般的家族情形,我也略是知道的……幾件大事折騰下來,便自有些難為的。」

  懷真便點頭,笑看著小唐歎說:「唐叔叔真真兒的無所不能……敢問這世間還有什麼是你想不到猜不著的?」

  小唐見她含情帶笑,便悄然說道:「我想不到的,便是娘子何其之美好,我猜不著的,便是娘子心底愛我幾深。」

  懷真想不到自己一句打趣,竟引得他又說出這一句來……這般甜言蜜語,委實是聞所未聞,想也不能及的,難得他竟這般心平氣和,泰然自若地說了出來。

  懷真頓時便紅了臉,雖有三分羞,卻更有無限之歡喜,便輕聲啐道:「正經兒胡說……」

  小唐索性將她摟入懷中,在臉上親了兩下,懷真忙推開他,道:「不看看是什麼地方……」此刻房門半掩,外頭人來人往,時不時有腳步聲傳來。

  小唐卻仍是抱著她,到底廝磨了片刻,才依依不捨地放開,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出去了。」

  懷真點了點頭,忽地道:「且慢,等會兒。」

  小唐因站住了,不知如何。

  懷真端詳著他的臉,忍著笑,點頭歎道:「你這般出去,以後也不用做人了。」

  小唐不解,只挑了挑眉,懷真便掏出手帕子,輕輕地在他唇角腮邊上揩拭了一番。

  原來今兒懷真因著誥命大妝,面上自也上了胭脂口脂等,小唐因不避忌,方才耳鬢廝磨的……竟蹭了些紅在臉上。

  虧得懷真眼尖看見,便一一地給他擦拭乾淨,才又取笑道:「你瞧瞧這帕子上頭,以後可還敢不敢了?只顧混鬧,倘若我沒看見,就這般出去了,豈不是被人笑死呢。」

  小唐笑道:「怕什麼?我不怕他們笑死,倒是怕他們會眼紅死呢!」

  懷真見他這般憊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似的,便笑著搖頭道:「罷了罷了,禮部的臉面都給你丟盡了,你快離了我這眼前兒!」

  小唐哈哈一笑,見她「老氣橫秋」似的歎息搖頭,他偏又靠前來,飛快地低下頭去,到底在唇上又親了一回。

  懷真躲閃不及,一時又是害怕被人看見,又是惱他胡作非為屢教不改的,然而心底卻怦怦亂跳,仿佛有一萬朵花兒都開了似的,隱隱地香氣醺醺然,竟叫人也顧不上理會周遭了。

  如此,小唐許久才放開懷真,早已經把她唇上的胭脂膏子都吃得一乾二淨,卻偏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道:「我唇上可還沾著有呢?」

  懷真雙眸似要滴出水來,按捺著羞又看了一眼,小唐溫聲道:「若還有……娘子給我親了去罷?」

  懷真聞言,按羞忍惱,嗔道:「你再瞎鬧,我真的惱了。」

  小唐忽又低頭,飛快地又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這才笑著轉身往外。

  懷真一怔,卻到底是顧惜他的體面,忙道:「你自己擦一擦……那嘴唇上、還有些兒……」

  小唐走到門口,回頭笑看她一眼,明豔之中,卻帶著三分的促狹,輕聲道:「誰叫你不肯替我親的?偏不擦,定要讓眾人都看見……」

  懷真見他這般使壞,卻竟不知他此話幾分真假,若說辦事牢靠沉穩,這人自然是最無可挑揀的,但若是脾氣上來,那等任意妄為的情形,也自叫人急得冒火。

  懷真咬唇恨恨的功夫,小唐大笑一聲,出門自去。

  如此入了夜,眾人又吃了一席酒,出府的自也去了,應公府內的諸人便都一一安歇,獨李賢淑仍支撐著,督促著底下諸人,到底把餘下諸事都處置妥當。

  是夜,應蘭風因吃多了幾杯,便早早兒地睡下了。

  懷真跟李賢淑徐姥姥又說了半宿話,才自回房去睡,原來本朝的規矩,若是出嫁的女孩兒回娘家住,姑爺跟隨的話,兩人是不能同床的,因此小唐另有地方安歇。

  且說是夜,懷真自洗漱安歇,此刻卻已過了子時。

  懷真坐在窗戶旁邊,捧腮看著外頭一輪月色,聽外頭鼓噪聲響也都漸漸消退,一剎萬籟俱寂起來,略有幾分寒涼之氣。

  丫鬟笑荷進來催她安歇,懷真幽幽問道:「三爺這會兒睡了麼?」

  笑荷跟夜雪對視一眼,夜雪忍著笑道:「大概早就睡了,要奴婢去看一眼麼?」

  懷真道:「很不必,我不過隨口問一句罷了。」說著便自安寢,笑荷跟夜雪給她放下帳子,便自去外間睡了。

  懷真因也應酬了整日,時候又是晚了,因此倒也極快便入了睡,只是雖然睡著,心思卻極清醒似的,恍惚間,耳畔聽到有孩子的笑聲。

  懷真想道:「莫非是狗娃兒在笑?」一念動,便又想道:「不對,不是狗娃兒,這笑更響亮些。」

  一念之間,眼前忽地自黑夜翻做半日,懷真茫然四顧,忽地明白:「今夜我不是歇在公府內麼,如何又回到唐府了?」忽地聽那笑聲自前頭傳來,懷真聞聽,心中莫名竟覺一陣歡喜,卻見一個孩童向著自己跑來,懷真看這孩子生得,似是淩霄,卻又不是淩霄,然而心裡卻極喜歡,忙俯身將他抱起,只顧笑道:「寶寶,好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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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
發表於 2017-5-24 00:21:28 |只看該作者
☆、第 252 章

  次日晨起,懷真忽然記起昨晚上所做之夢,頓時之間,心裡頭竟有些酸酸脹脹地,莫名湧動。想到夢中的孩兒,只記得是極為可愛的,那投入懷中相擁之感,也甚是真切,以至於醒來之後,竟無端覺著十分不舍。

  然而畢竟只是夢罷了,懷真便按捺心中湧動悵然之意,只又打起精神來出外看顧應酬。

  這一場熱鬧,不知不覺又是一整日,及至午後,懷真才同小唐兩人自應公府返回唐府,隨他們一塊兒的,竟還有招財。

  小唐早也抽空把招財要去唐府的事兒,同懷真略提過了。

  懷真聞聽,只說:「招財叔願意來,可見他心中無事,你且同他好生說話才是。」

  小唐笑道:「知道了,必會好生相待。」

  如此回到府中,自有門上的人安置招財,小唐且同懷真入內,先去見唐夫人。

  懷真惦記敏麗,匆匆又去她房中探望,所賴三月已足,敏麗自是好些了,這兩日雖因懷真不在家陪伴,略顯孤淒是略有些的,但到底也撐得過。

  敏麗見懷真回來了,當下便才又喜歡起來,便問起她赴宴的種種,懷真見她精神極好,因也撿著那些熱鬧趣事,略說了一番。

  正說著話,忽然見敏麗抬手,便在臂上略抓了一把,懷真見她臉上有不悅之色,便問道:「是怎麼了?」

  敏麗道:「不過又是被蚊蟲叮了一下,不妨事。」話雖如此,卻仍是皺著眉,連連用手撓了兩把。

  懷真聞聽便走過來,把她的袖子挽起看了一眼,果然見一點微紅,隱隱正腫了起來,且旁邊也還有一個淡紅的痕跡。

  懷真見狀,便恨恨說道:「這蚊子也是可恨,莫不是知道你如今身子弱,便特地也來欺負人。」說的敏麗笑了起來。

  懷真因叫丫頭把那祛癢消腫的清涼膏取來,這藥膏乃是御用之物,對蚊蟲叮咬等最是有效的,親給敏麗在手臂上塗了。

  敏麗見她小心給自己擦藥,低眉垂眸,神情溫柔,竟是這般關懷體貼,她便不覺著臂上發癢難過了,因也點頭笑說道:「先前倒也不怎麼,近來大概是天熱了,一天總要被叮個兩三遭兒,有時候門窗不密,便更糟了。」

  懷真聽了這話,忙起身,便在她的屋子之中裡裡外外走了一回兒,看看那窗紗有沒有破,簾子搭的好不好,通瞧了一遍,倒是無礙,懷真才說:「我再叫她們平日進出留神俐落些,這些飛蚊之類是最難防的。」

  敏麗道:「正是,這些小東西卻是防不勝防。」說話間,那手臂上雖然塗了藥,可畢竟還是腫了起來。

  敏麗倒也罷了,懷真低頭又看了會兒,因憐惜她先前受了那許多折磨,如今連這小蟲豸也來欺負人,因此越發心疼。

  探過敏麗,懷真便才回房,這會子小唐卻已抽空又去了禮部,——因這兩日為應佩之事,他在禮部請了兩日的假,必然又攢下一堆事,因此把懷真送回府後,便忙又去了。

  小唐臨出府又且吩咐丫鬟,夜裡或許會回來的晚,叫伺候著少奶奶,好生早些歇息。

  懷真回來後聽說,卻也明白,便不理論。

  是夜,懷真自沐浴過後,看了兩頁書,因想起應公府的諸事,想到李賢淑的種種為難之處,不免歎息,想替母親分憂,卻也著實沒有法子,一時愁上心頭,又知道小唐一時半會兒不得回來,當下便要安歇。

  丫鬟們來放了帳子,自退了出去,懷真翻來覆去,忽地又想到昨兒所做的那個夢,想到夢中那孩子可愛之態,心中酸酸喜喜,禁不住想:「因何會忽然夢見這孩子?莫非是因為我想要個跟淩霄一般可愛的孩兒,故而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想來想去,也不得緣由,昏昏沉沉聽得更鼓響了三聲,才逐漸睡了過去。

  次日晨起,問過丫鬟,才信昨兒小唐一夜未歸。

  懷真默默地洗漱罷了,將府內一應諸事都照舊料理了一番,又陪著唐夫人往大房那裡去見了諸人,請安過後,便自回府。

  方進了門,忽然又想到昨兒小唐同她所說、招財叔來到唐府之事,懷真送唐夫人進房內坐著,見敏麗也來陪著說話,她便趁機出來,命人傳了招財進來見。

  果然不多時候,招財便給帶了進門,上前便要見禮,懷真念他老邁,便忙道:「招財叔不必多禮。」叫旁邊小廝攔住、扶了他起來。

  招財便低著頭站在原處,木訥不言。

  懷真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心中想到小唐所說的種種,又不免想到那夜永福宮內的情形,然而如何也無法把深宮內的那神秘人跟眼前的招財合在一塊兒。

  懷真便只笑道:「招財叔這般年紀了,還要叫你過來唐府,先前三爺說了後,我還以為你必然是不肯來的呢。」

  招財聞言,垂著手兒道:「不管在應公府還是在唐府,不過都是當差罷了,橫豎主子叫去哪兒就去哪兒,哪裡敢說什麼。」

  懷真疑心他是不快,便溫聲說道:「招財叔不必擔憂,就算是在唐府這邊,也不會十分勞動你,再……倘若你不喜歡、仍想回公府去的話,我會再跟三爺商議,畢竟你從小兒看著我長大的,於我而言如家人一般,不是別的人能比的。」

  招財聽了,才微微抬頭看了懷真一眼。

  懷真趁機細細一看,見他雞皮鶴髮,果然蒼老枯槁,又加上打扮的一般,便透出一股子的孤哀冷戚……懷真又想到他並無家人,一個耄耋老者,年紀這般了還要為奴為僕,懷真更是不忍,卻又不好十分表露出來,免得更令招財難堪。

  懷真便只對那帶招財來的小廝道:「方才你也聽見了,招財叔不比別的什麼人,何況他年紀這般大了,你們倒要多看顧他些才好,若是怠慢或者欺負,我是不依的?」

  那小廝忙躬身笑道:「少奶奶放心,三爺早就叮囑過我們了,何況奴才們也是知禮的,畢竟招財叔是這般年紀了,我們自然個個敬老,總不會為難他老人家的。」

  懷真見他答得這樣伶俐妥帖,才點了點頭,道:「你這般說,我也放心了。」

  招財默默聽著,此刻便說:「我雖然年紀大了,但承蒙姑娘不棄,以後若是出入,姑娘還要吩咐我才好,能再多伺候姑娘一日,也算是盡了我的心了。」

  懷真聽了這話,一發感動,便又寬慰了幾句,才叫小廝領了招財自去了。

  中午吃了飯,小唐仍是不曾回來,懷真也不理會,因想著昨兒敏麗受蚊蟲之苦,便又多撥了兩個丫鬟在敏麗房中,叫她們仔細看著,別漏了蚊蟲進內。

  歇了中覺,懷真醒來之後,因苦恨這蟲兒,睡夢中也不安生,只顧思量,誰知卻從這思量之中,起了一個念頭來。

  懷真因靈光一動,籌謀到一個法子,只不知得不得行,一時極想要向小唐討個正經主意。

  然而小唐偏生地不在家,懷真少不得便按捺了思緒,只回到房中,又把昔日收起來的那些香料撿了幾樣出來,擺在桌子上細細又想,想了半晌,又拿了一支筆,添添減減地,終究寫了兩張方子。

  至晚間,小唐終究回來了,只是看著眉宇間有些惱色不開,懷真疑心他是在禮部遇上事了,因此倒是不好把自己心中盤算著的同他說,只問道:「可是有事?」

  小唐見她身著嫩黃的絹絲衫子,越發顯得雪膚花貌,且絹絲又敷貼輕薄,行動處嫋嫋娜娜,衣袖當風,委實是纖妙難言。

  小唐當即便把心頭的事兒暫且壓下,也不顧洗漱,便張手將她摟入懷中,道:「只要見了懷真,天大的事兒也都算不得什麼。」

  懷真不由笑道:「可又胡說了,事兒還是在那的,終究是得好生處置了才是,何必說這自欺欺人的話?」

  小唐道:「何嘗自欺欺人了?我一見你,天生便喜歡,百憂俱消。」說話間,便頻頻輕吻。

  懷真見他才進門便複又造次,忍不住掙了掙,先問道:「你見過太太了?」

  小唐只是埋首在她頸間,嗅著那通身清香之氣,低低道:「待會兒再去也使得……」

  這自然便是沒去的意思,可見他心底果然是裝著惱事,不然的話,哪裡會這般直接就回來了?懷真便推開他的手,道:「到底是什麼事,可能跟我說麼?」

  小唐垂眸看著她,半晌歎了聲,只道:「不礙事……既然這樣,我先去見太太了。」

  懷真見他並不同自己說,便猜必然是朝堂上的大事罷了,於是也便不問,只送了小唐去了,心中想道:「本來我想把那主意跟唐叔叔問一問,然而他偏心裡有事,倒是不好在這個時候再去煩他。」

  頃刻小唐果然回來,略收拾了一番,便同懷真安歇。

  正所謂: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

  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

  雲雨事罷,小唐因抱著懷真,自忖方才又有些手腳重了,只是他暗中細看,卻並不見懷真有什麼惱色,只是她卻也並不曾說話。

  小唐略松了口氣,便故意在鬢邊親了兩口,道:「我昨兒忙的沒得閒回來,心裡是不是惱我呢?」

  懷真輕聲道:「你部裡忙,我自曉得,難道要為你忙正經事而惱你,我幾時竟這般小氣了?」

  小唐低低一笑,便又板著身子親,道:「我知道娘子是個最深明大義體貼入微的……」

  懷真聽到這裡,便才轉眸看向小唐,看了會子,便問道:「其實……我也有件事要同唐叔叔商議……」

  小唐倒是意外,便問道:「何事?」

  懷真道:「我先問你,之前你說的……那清神蓮花香囊的事兒,倘若我再做一個好的香囊,還能不能再如法炮製一番了?」

  小唐微微蹙眉,問道:「如何問起這個來?」

  懷真支吾了聲,說道:「你只告訴我可還使得?」

  小唐自是最能體察人心的,見懷真如此,他心中想了想,便明白幾分,因道:「雖然是使得,可這種事,頭一次是最好的,再行只怕不靈了。」

  懷真見他似有不願之意,略略失望,便問:「那你先前,倒是為何忽然突發奇想的便弄這個呢?」

  小唐心中一震,卻不好跟她說是因自己嫉妒……因咳嗽了聲,說道:「是那百香閣的人求著……並不是我想弄此物的。」

  懷真蹙眉問道:「他們又從哪裡打聽得你會知道這方子呢?」

  小唐見她一步一步問過來,只怕一個謊竟不足以對付,何況非迫不得已的話,他也不想跟懷真扯謊,當下索性便道:「罷了,我認就是了。」

  小唐果然把看到淩絕佩那香囊,因此心裡不受用,才想了這法子……一五一十從實招來。

  懷真聽罷,倒是一驚,道:「他戴的那個,果然是我給宵兒的那個了?」怪不得當時看著如斯眼熟,只不好拿來細看、也不肯就認是自己的東西罷了,如今知道果然是……心裡一時竟也糾結起來。

  小唐哼道:「我只是不忿,懷真的東西憑什麼落在他的手裡?所以才行此事。叫他得意不起來罷了。」

  懷真先是愕然不快,聞聽小唐這含妒拈酸的話,才噗嗤一笑,道:「得虧是唐叔叔,換了別人,也難想出這般劍走偏鋒似的、令人防不勝防的法子。」

  小唐摟緊了她,道:「故而你明白了?我並不是想去得什麼幾千兩銀子,這些偏門外財我是不屑要的,故而但凡到手,便即刻都散了出去。」

  懷真聞言,默默點頭,只是心中卻想:「然而我卻想得些外財,若是替娘解一解燃眉之急倒也是好呢。」但這些話在心口竄動了幾次,掂掇小唐的語氣,終究未曾出口。

  懷真心中且又想:「唐叔叔這般做法,倒是無可厚非,他如今在朝為官,自然不好沾手這些商賈之事,蓮花香囊不過是情非得已所為,故而才把銀子都散了出去,我自然是不好再叫他為難。」

  小唐卻忽地問道:「你方才說同我商議……倒是商議什麼,如何問起這件事來?」

  懷真嗡嗡唔唔了會兒,道:「不是什麼正經事,我只是……」

  懷真說著,便想起在應公府內做的那個夢來,因抿嘴一笑,對小唐說道:「我倒要同你說,先前在公府裡……」

  懷真便把夢見孩兒的事同小唐說了,又問道:「你覺著我為何做這個夢呢?」

  小唐聞聽,便笑道:「這自然是因為懷真盼孩兒了,故而才夢見。」

  懷真點頭道:「我也是這般想的,夢裡那孩兒,倒是很像宵兒……又不是宵兒似的,但的確是個好寶寶……」

  小唐聽了這句,臉色微微一變,無端竟有幾分刺心,仔細盯了懷真半晌,卻見她滿面含笑,甚是歡喜似的。

  懷真說罷,兀自喜歡著,忽地見小唐不言語,她便也斂了笑,問道:「怎麼了?」

  半晌,小唐方若有所思地說道:「淩景深的那孩子……倒像是跟我有仇一般,每次見了我,不是推打,就是嚎哭。」

  懷真啞然失笑:「宵兒不過是小孩子性情罷了……」忽地看著小唐,掩口笑道:「何況唐叔叔的確是怕人的,當初若不是知道你是誰,我也不敢接近……」

  小唐聽了這句,才又轉憂為喜,便笑看著懷真,道:「你還敢說,當初我跟你頭一遭兒見,你便忙不迭投懷送抱,豈不知我手忙腳亂的、幾乎不知如何應付?當時你看著我那樣,心裡必然是得意非凡呢?」

  懷真聽他說起往事,不由也低聲笑道:「什麼得意?哪裡敢……我怕還怕不過來呢,誰不知道唐叔叔厲害,可知我生怕給你看出端倪,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的。」

  小唐聞言,自己倒得意起來,因說:「算是你這丫頭有眼力,頭一個抱的是我……可見這輩子都該是我的人。」

  懷真捂著嘴笑道:「若不是情非得已,誰要抱你了?可知那時候你在我心裡是老虎一樣,躲還躲不及呢。」

  小唐聽她嬌聲謔語,又且提及往事,頓時魂銷魄動,便低頭望著懷真,道:「現在……可還當我是老虎呢?」

  懷真抬眸對上他的眼神,竟有些怦然心跳,便垂了眼皮兒,道:「自然不是。」

  小唐目不轉睛望著,溫聲又問:「那現在……又是什麼?」

  懷真轉開頭去,羞不能言,小唐在唇上親了口,道:「倒是說話呢?」

  懷真無法,方低聲說了兩個字,小唐聽得分明,便情不自禁地又騰身而上,又是輕憐密愛、溫柔纏綿起來。

  如此又過數日,恰逢張珍跟容蘭來唐府拜訪,懷真心中正想著他們……聞聽門上報後,大喜,忙把人接了進來。

  正唐夫人跟敏麗都在,眾人圍坐著,自在融洽地說笑了一回,晌午便又留吃飯。

  張珍因始終忌憚小唐,便不欲留,懷真會意,悄悄地說道:「你放心,三爺中午不回來吃飯,他部裡忙……你且跟姐姐放心留下,等吃了飯,我還有事兒跟你商議呢。」

  張珍聽說小唐不回來,又聞聽有事,這才放心大膽地留了下來。欲知懷真所說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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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
發表於 2017-5-24 00:21:43 |只看該作者
☆、第 253 章

  眾人吃了中飯,唐夫人跟敏麗都自去歇中覺,也是有意叫懷真同張珍兩口子私底下相處相處罷了。

  因小唐中午果然不曾回來,張珍自在吃了飯,難掩歡喜,何況他多久不曾跟懷真相處過了,這一刻心頭歡暢,竟是眉開眼笑。

  容蘭看了,便掩著嘴笑,對懷真道:「你快瞧瞧你哥哥,多大的人了,還是這般冒冒失失的,虧得唐大人不曾在家,倘若在家裡,該是多失禮的呢?」

  張珍聞言,便回過頭來,一本正經道:「姐姐這話錯了,若是三爺在家裡,我才不是這個模樣呢。」

  容蘭越發笑起來,道:「你自己竟也知道?」

  張珍只是笑,也不以為意,只說:「我跟懷真打小兒一塊兒長大的,橫豎她不介意就成了,姐姐也自不會怪我……獨獨是三爺,我是最不能見的……」張珍聽到小唐,情不自禁便左右看看,生怕小唐忽然出現似的。

  容蘭點頭,歎道:「活脫脫地小鬼兒怕著鍾馗爺呢。」忽地又笑說:「我失言了,妹妹別介意。」

  懷真笑道:「姐姐快別如此,就如哥哥說的一樣,我們打小兒一塊兒長大的,橫豎我當他是親哥哥、當你是親嫂子一般呢。」

  張珍已是等不及,便道:「妹妹可快說,是不是有何事吩咐我做?」

  懷真才問道:「先前我只聽說你家裡在京城有幾處鋪子,也不知是做何營生的?」

  張珍道:「有些是衣料,也有成衣,繡品……還有香料之類,然而不是很大的鋪子,妹妹問這個做什麼?」

  懷真聽到有香料鋪,心中高興,便道:「那前兒那蓮花香囊,鋪子裡可也有麼?」

  張珍搖頭道:「這個卻不曾有,一來這方子是百香閣獨有的,別的鋪子裡也試著調過,只是難成,後來終究有成的,但人家只認百香閣所制的,故而都做不起來……妹妹是想要麼?回頭我去買幾個給你送來就是了。」

  懷真道:「我不要那個……」

  容蘭聽到這裡,便說道:「說來也是古怪,那百香閣先前雖也有各色香袋兒,只是從不曾有任何一款賣的似這蓮花香囊一般……妹妹問這個,莫非自有緣故?」

  懷真低頭一笑,不好細說各種詳情,只道:「那方子……其實是我寫的。」

  容蘭跟張珍齊齊一驚,張珍一愣之下,拍手笑道:「我就說呢!哪裡來的古怪香囊,偏這樣風靡萬千,原來是妹妹的手筆,這下我信了!」

  容蘭卻問道:「原來是妹妹的方子,果然是難得的,那不知……為何問起你哥哥的鋪子來?莫非妹妹另有打算?」

  懷真見容蘭果然心細,便微微點頭,道:「我倒是有兩個主意,只是不知道成不成……」

  張珍原本還怔怔地,並不明白,聽她兩個一問一答,才回過神來,忙說:「妹妹有何主意?且快同我說。」

  容蘭反笑道:「你這脾氣幾時改改,總是一驚一乍的,要忙起來便一刻也等不得,且叫妹妹慢慢地說。」

  張珍便只是笑,懷真見他們兩個都凝神要聽,她便想了一想,終究把這幾天心中謀劃之事同他們說了。

  且不說懷真同張珍兩夫妻商議正經事,與此同時,在應公府中,卻聽有人道:「管他是什麼人家……姐姐若是不喜歡,就不必答應,橫豎義父也不會強逼你嫁呢!」

  這說話的,卻是王浣溪,只聽浣溪說完,對面坐著的浣紗忙站起身來,走到跟前兒把她的嘴捂住,道:「你作死!這樣嚷嚷做什麼!」

  王浣溪將她的手推開,道:「姐姐怕什麼?難道我說錯了不成?婚姻大事,自然不是兒戲……」

  浣紗走到門口,見丫鬟們都被打發開去,才又回來,搖頭說道:「你也太性急了,只好生想想,這程家乃是京內清貴世家,名聲是極好的,程公子雖然曾娶過應府的小姐,但義父也自說了,這不是程公子的錯兒,如今那蕊小姐不也是被族內除名了的?可見是她的過錯……且也聽說程公子的人品是不錯的。」

  原來,自從應佩成親之後,過了數日,李賢淑忽地便叫了王浣紗去,閒話幾句之後,便說起她的終身之事來。

  只因王浣紗也是年紀不小了,怎奈她一來才上京,二來,畢竟是罪臣之女……雖說此刻被應蘭風認作義女,今時不同往日了,但一時半會兒急切之間卻仍是找不到合適人家的。

  誰知就在應佩成親之日,因應佩醉了,眾人扶著他回洞房,其中唐紹春暉等隨行,其中便有那程家的公子。

  雖說因應蕊之故,程家差點兒跟應公府鬧僵,但因小唐出面……竟把一場天大禍事消彌於無形,兩家才又化干戈為玉帛。又因程公子跟應佩是同僚,那日便也在場。

  正好兒王浣紗體恤李賢淑勞累,便叫她歇著,自個兒出來查看,偏在那角門口上站著,往外一看的功夫,便給程家公子看了個正著。

  程公子竟是一見傾心,起初不知王浣紗乃是何人,後來對應佩旁敲側擊,才知道是上京的王克洵的長女。

  應佩自然也並不愚笨,見他幾次三番地詢問,仿佛是個有意的模樣,因問起來,程家公子便自也坦然承認了,且說並不在意其他,只不知是否還有這福分……跟應公府結親罷了。

  應佩知道了這消息,不敢擅自先透了,就只來找李賢淑,私底下便同李賢淑先說了。

  李賢淑聽了,自是意外,忙又抽空兒跟應蘭風說明此事。

  應蘭風倒是沒想到,因一眼之故,程家公子竟會相中王浣紗,只因程公子性情溫和,人物斯文,出身且又極好,先前是應蕊耽誤了人家,雖拖賴小唐平息了兩家紛爭,但應蘭風心底始終覺著對程家有些虧欠。

  如今他因認了王浣紗為義女,王浣紗又不似那些輕薄女兒,乃是個端莊持重的,果然倒是程公子的良配,倘若兩家因此再續前緣,倒是美事一樁了。

  因此應蘭風思來想去,只覺得佳偶天成,便是如此……然而雖然他心裡歡喜、首肯此事,但畢竟此乃女孩兒的終身大事,何況王浣紗乃是義女,倒是不可委屈了她。

  應蘭風一念至此,倒不急著給她定下,就只叫李賢淑私下裡詢問王浣紗的意思。

  且說李賢淑問了這話後,王浣紗半晌不言語。

  李賢淑打量她的神情,看不出是何意思,因想了想,只把程家的家世一一都說了,又把程公子的人物也贊了一番,末了道:「雖然說先前跟府內結親……又和離了,但此事委實不關人家的錯兒,先前定下這門親事的時候,我也是認認真真,千挑萬揀才選中他家來著……」

  王浣紗見她贊許程家,只是垂著頭,因小聲兒問道:「不知道……義父意下如何?」

  李賢淑笑道:「你父親自也是喜歡的,還曾說程公子果然跟你很配,是天作之合呢……只是不知道你的意思,所以他也不敢定,只叫問你的主意罷了。」

  王浣紗半晌無語,李賢淑不便催促,只笑說:「你只再想一想,不妨事的。」

  王浣紗才稱了一聲「是」,回頭便跟妹妹說起這件事來。

  這會子,王浣溪見她喃喃說著程家公子如何如何好,便冷笑道:「姐姐何必說這麼些?此刻你說出他這千百種好來,何嘗是想說給我聽,倒是想說給你自己聽罷了,你若真的喜歡那人,又何必口口聲聲說出來,只怕早就喜得說不出來,也早就答應義母了。」

  王浣紗聞言一驚,只覺得這話果然有理,浣紗略出神,半晌,便苦苦一笑。

  浣溪見她這般,便走到跟前兒,挨著坐了,說道:「我見姐姐近來……時而神不守舍的,有時候望著燈影便癡癡地笑,倒好象……是個心上有人的模樣,姐姐難道心中自有意中人麼?」

  王浣紗駭然,臉色陡然雪白,轉頭看向王浣溪。

  浣溪倒也給她嚇了一跳,定了定神,道:「我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做什麼這般看著我?」

  浣紗盯著浣溪,看了許久,見她神情忐忑,不似知情的,才說道:「這也是能瞎說的?你萬萬別如此口沒遮攔了!若透出去,我做不做人了?」

  王浣溪聽得她的聲音有幾分嚴厲之意,越發意外,因低頭納悶說道:「這有什麼?橫豎義父在為你的終身著急,才想定了這程公子的,倘若姐姐心中另有意中人,只管跟義父說……義父未嘗不會不答應……」

  王浣紗的臉色更是慘白一片,聽到最後,便淒然一笑,竟喃喃道:「只怕是絕……」

  浣溪皺眉看她,不解其意,王浣紗醒悟過來,便忙停口,擰眉道:「總而言之,這些話你以後不許再提半個字,不然的話,我……」

  王浣溪見她認了真,便訕訕道:「我不過是為了姐姐著想罷了,難道你真的要一聲不響地嫁給不喜歡之人?」說到這裡,卻見浣紗雙眸漆黑,死死地盯著自己。

  浣溪從未見她如此,竟有些駭怕起來,忙道:「好好好,我不說就是,以後也一個字也不說就是了!」

  王浣紗這才點了點頭,垂首默然。

  浣溪歎了口氣,道:「姐姐既然這樣……那麼,是要答應這門親事了?」

  王浣紗反而冷靜下來,道:「就算是咱們父親在生,也難得能定下這樣一門好親事,評心而論,比……先前那無情無義的人更加好上百倍了,何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義父義母顧惜我,才特意詢問我的意思,他們本就是咱們的救命恩人了,能得這般的歸宿,已經是難能可貴,難道還要再挑揀起來?我自然無有不從。」

  浣溪見她凜然說罷,顯然是下定決心了,浣溪微微皺眉,張了張口,待要說兩句,卻知道自己這個姐姐,倘若下定決心,便是無可更改的……

  浣溪咬了咬唇,便只說道:「姐姐說的是……」無聲一歎,心中卻想:「姐姐分明是有心上人了,只是我一提,就似個要殺人的模樣……卻不知到底是誰?」

  因自從兩姊妹來到京城,便足不出應公府,所見的男子……無非是府內眾人罷了,想了想,倒是春暉李霍等「親戚」,另唐紹也常來常往的……浣溪便想:「那唐家少爺,倒果然也是個出色的,難道姐姐中意的是他不成?只不過……那唐家門高,只怕……」

  浣溪認定浣紗中意的是唐紹,只也把此事壓在心底罷了。

  姊妹兩人商議過後,王浣紗便尋了李賢淑,說了自己同意跟程家的這門親事,李賢淑聽了,自然歡喜雀躍,忙跟應蘭風也說了。

  又過了數日,程家便命人登門提親,正正經經地三媒六聘,同王浣紗訂了親。

  懷真在唐府聽聞此事,自也覺著意外之喜,定親那日,便也親回了應公府一趟。

  這一日小唐卻因忙碌,並不曾來,懷真送上賀禮,中午飯罷,便乘車返回……路上經過長街,懷真便自車簾處往外悄悄張望,見那街市上人聲鼎沸,店鋪鱗次櫛比,卻看不到自己想見的。

  車行片刻,忽地聽到前頭有人聲朗朗,不知讀的什麼……懷真只依稀聽到一個「禮部」,便回頭問笑荷道:「他們在吵嚷什麼?」

  笑荷到了車前,探身看了一番,便回來對懷真道:「少奶奶還不知道呢,這幾日禮部張榜,說是要招些會新羅語的人……」

  懷真不知何故。笑荷悄悄地又說道:「這般大的陣仗,只怕不日真的要出使新羅了。」

  夜雪聽了,怕懷真擔憂,因道:「不妨事,去新羅的話,一來不一定是咱們爺去,二來,新羅也不似沙羅詹民等那麼遠,來回兒若快當的話,只半年就成。」

  正說到這裡,忽地聽到馬蹄聲急促而來,笑荷因問:「什麼人在街上這樣跑馬?」忙掀起簾子看向外頭,誰知一看之下,卻吃了一驚,原來是個異裝打扮的女子,手持馬鞭,正飛馬經過,口中不時清斥數聲。

  笑荷見狀,便嘖嘖說道:「奶奶快看,是詹民國那騁榮公主……」

  懷真聞言好奇,便也轉頭微微看來,正一眼瞧見騁榮公主一身藍色袍裝,自後打馬而來,頭上仍是帶著那珍珠瓔珞的冠子,隨著馬兒顛簸,那珍珠亂閃,倒是又華美動人,又顯得英氣勃勃。

  懷真不由地看怔了,這會子,那騁榮公主以看見唐府的馬車,竟打馬到了近前兒。

  懷真要不看已經來不及,那騁榮公主手持馬鞭,人在馬上,對著懷真作揖笑道:「原來是三少奶奶,真真兒是巧。」

  懷真只得向著她一點頭,見那珍珠瓔珞在烈日之下閃爍生光,騁榮的臉上也有幾分汗意,卻更見幾分容光煥發,懷真心中不由稱羨,便道:「公主殿下恕我失禮了。」

  騁榮竟放慢馬速,只跟著車而行,一邊兒看著懷真笑道:「三少奶奶很不必多禮,自打上回在應公府一別,我心中也一直很是惦記,只是不敢貿然再前往拜訪,不想今日竟如此巧遇了。」

  懷真一笑,因見人來人往的,很不便這般跟她說話,便要搪塞兩句,彼此分道揚鑣罷了,不料騁榮望著她,笑說道:「三奶奶近來可又調什麼香了不曾?」

  懷真有些意外,便只看她,騁榮抬手,便自腰間扯下一個香囊來,舉在掌心給懷真看,道:「這個……可也是出自三少奶奶之手?」

  懷真見她舉著的赫然是那蓮花香囊,越發愕然,待要問她是如何知道的,但此事機密,又別有內情……貿然一問,反似承認了,懷真只不動聲色,問道:「我不懂殿下在說什麼。」

  騁榮並不計較此事,只收了香囊,笑道:「既然少奶奶不懂,那就罷了。是了,相請不如偶遇,今日既然有緣跟三奶奶相遇,不知騁榮可有沒有這個榮幸,請少奶奶過府一敘?」

  懷真更覺意外,便垂眸道:「公主盛情相邀,本不該推辭,只是今日還有要事,請公主恕罪。」

  騁榮打量了她一會兒,笑道:「無妨,既如此,那改日如何?」

  懷真見她說個不停,只想速戰速決,便只淡淡道:「改日再說便是。」

  騁榮得了這句,這才一笑點頭,拱手作別,自飛馬去了。懷真掃了一眼,見那身影英姿颯爽,馳騁馬上,飛也似的遠去了。

  是夜,小唐回來,便問懷真道:「近來大元寶總來府裡,是有什麼事兒?」

  懷真便道:「是小事罷了。」

  小唐洗了臉,聞言回頭看她,見她坐在床邊出神,他便走到跟前兒,俯身端詳懷真,低聲道:「若是跟你有關的,便不是小事。」

  懷真不由失笑,道:「你自己的正經事還管不過來,何必理會這個?」

  小唐道:「部裡的事我自然是在部裡處置完畢了,如今回來了……娘子的事兒便才是正經事。」

  懷真見他故態萌生,又開始「胡言亂語」了,卻只是苦笑不語。

  原來懷真因那蓮花香囊之故,又見近來蚊蟲橫行,她便費心思量,調了兩種能驅蚊祛暑的香來,因知道小唐不願插手此事,便只跟張珍容蘭兩個說了。

  兩人聽了,倒是大為歡喜,張珍便一力應承,就拿了方子,自去打理。

  誰知滿懷喜歡的做了一些出來,放在鋪子裡,只是鮮少有問津的……張珍自怕懷真著急,便不曾同她細說,起初甚至一度的報喜不報憂,然而懷真暗中派了招財叔去打聽,才知道真的是「意匠慘澹經營中」。

  因此這幾日懷真懸心此事,格外憂慮……一來調製這香,務必要耗費人力財力,倘若無人問津,豈不是連張珍也對不起了?因此懷真暗中焦心。

  然而這話,卻難跟小唐開口,當初他便不主張行此事,懷真才寧肯自己拜託張珍行事,如今做的不好,再跟他說,是何意思?因此懷真便篤定不肯說。

  小唐見她意思堅決,倒也不再追問,只因張珍這些日子常來府上,小唐暗中派人跟著查探了一番,早就知曉,又怕懷真焦慮傷身,因只笑道:「不管是何事,是成是敗,只不許是這般憂愁難解的……若然害得你不快,那必然不是好事,可不許你再行。」

  懷真心中本就憂悶,又聽此話,卻反不快,便道:「誰說不是好事了?我偏要行。」忽地想到同樣的事,小唐竟能做的順風順水,她偏出師不利……何況小唐本不缺銀兩,卻信手拈來,她如今很想幫補母親,卻偏磕磕絆絆。

  懷真便推開小唐,賭氣又道:「此事我一定做得成,你且等著看罷了。」說著,便橫了小唐一眼,便跑出門,自尋敏麗去了。

  小唐坐在床邊,呆呆看她去了,半晌才複笑起來,喃喃道:「這丫頭……我倒是差點兒忘了,她若是倔起來,可真的是……」

  小唐知道她這一去敏麗房中,必要半個時辰才回,他本欲去書房,然而這幾日畢竟公事繁忙,竟是累了,便想先歇一歇,誰知往後一靠的功夫,竟極快地睡了過去。

  懷真在敏麗房中耽擱半晌,及至回到房中,見小唐和衣而眠,雖是睡著,眉心微蹙,顯也是有心事。

  懷真呆看了半晌,心道:「他在外頭本就勞神費力,我何必跟他發脾氣呢?倒是我的不對。」因放輕腳步走到跟前兒,打量了小唐半晌,抬手在他眉心輕輕地畫了畫,低頭又親了口。

  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誰知還未起身,小唐忽地抬手,便不由分說將她往懷中一攬,雙眸半睜笑道:「捨得回來了?如何竟偷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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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21:56 |只看該作者
☆、第 254 章

  話說這一日,張珍來至鋪子裡,詢問掌櫃這兩日的情形。

  這香料鋪的生意慣常是不鹹不淡的,照例並沒多少起色。正說著話,便見門口人影一晃,有兩個人走了進來。

  小夥計見這兩人生得好矜貴出色相貌,通身的打扮又極為體面,便知道是勳貴世家的子弟們,忙迎上去招呼。

  誰知張珍在櫃子後掃了一眼,頓時又驚又喜,便叫道:「小淩哥哥,紹哥兒!」竟忙不迭轉了出來,親自接了。

  那小夥計跟掌櫃的才知原來是少東的朋友,當下忙去沏了好茶來奉上。

  這邊兒張珍喜不自禁,便又問兩人道:「怎麼兩位哥哥今兒有空閒來這兒逛逛?」

  唐紹先笑道:「只因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成了家,我倒是怪沒趣兒的,先前聽佩大哥說你近來也是忙得很,正好兒今兒小絕也有空,便一同過來看看你到底忙些什麼?」

  張珍笑道:「不過是無事亂忙罷了。」

  淩絕將這鋪子打量了一會兒,道:「倒是乾淨的很,地方也寬敞。」

  張珍得他兩個來此,真真兒地喜從天降,蓬蓽生輝似的,忙請兩人到隔間落座。

  兩人各吃了一口茶,張珍忽地看到淩絕腰間掛著的蓮花香囊,張珍因是不知情的,便笑問道:「咦,哥哥也買了這個呢?」

  淩絕垂眸看了一眼,知道他誤會了,卻不解釋,只淡淡一笑。

  唐紹側目撇嘴地說道:「這何嘗是買的,你沒聽說?是他先有這個,眾人才跟著一窩蜂似的都戴了的,說來那百香閣竟是沾了他的光兒呢。」

  張珍聞言,便若有所思。

  淩絕哼了聲,目光複雜地看了唐紹一眼——唐紹雖瞧出他的眼神裡有幾分惱意,卻也不知究竟,便只笑問:「難道我說的不對?」

  淩絕只不理他,自端著茶走開了去。

  唐紹知道他自來的性情便是如此,因不理論,只對張珍笑道:「大元寶,你店裡可有什麼比這蓮花香囊更好的東西沒有?那人人都戴的,我不稀罕,你且給我一個獨一份兒的才好。」

  張珍便躊躇:「這……」

  不妨淩絕聽在耳中,便又覺刺心,就只當不聞的,邊喝茶邊打量張珍店內的各色物事,正隨意亂看,忽地見那櫃檯的檀香木架子上掛著幾個香囊荷包,看繡工倒是有些平常,淩絕並不在意,只是隨意看了兩眼。

  不料張珍起身走了過來,竟拿了兩個荷包回來,便對唐紹道:「紹哥哥,我這裡並沒有其他好東西,只這個是剛得的,也是最好的……不是我誇口,滿京城內也只有我這裡獨一份兒。」

  唐紹原本只是隨口說說,也是取笑淩絕的罷了,忽地見張珍如此鄭重其事捧出了這兩個香囊來,他倒有些驚訝了。

  因接過來細看,見上頭的繡工雖不錯,卻未算是極上乘,略捧著一聞,倒也沒什麼氣息,細察,才覺著有股清清苦苦的味道,卻並不叫人難受,再細嗅兩遭兒,心裡倒反而有些受用。

  唐紹便笑道:「大元寶,你哪里弄來的這個?這並沒有多少香氣的,帶著這個竟有何用?」

  張珍道:「近來蚊蟲漸漸多了,掛著這個,蚊蟲便不肯叮咬,這般的淡香,縱然是身懷有孕的女子也能佩戴,最是安心安神的。」

  唐紹本想教訓張珍——香包顧名思義,自要香氣撲鼻才好,忽然聽他說了這些妙用,才不由側目起來,道:「果然有這麼神?你可不要騙我?」

  張珍笑道:「若是別人做的,我自然是不敢誇下這海口的,但這個是……」

  張珍說到這裡,驀地醒悟,倒是不好走漏了消息,便只咳嗽了聲,道:「這是一位高人家裡不傳之秘……哥哥放心就是了!」

  唐紹只是挑眉帶笑,拿著那兩個香包翻來覆去,好奇地看。

  不料淩絕在櫃子邊上,因把張珍跟唐紹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便眉頭一蹙,也摘了個香包下來,在鼻端略略一嗅,心中微微一震!

  忽地聽唐紹道:「大元寶,既然這香包這般珍貴,是不是也跟百香閣似的,一兩銀子一個?」

  張珍笑道:「哪裡就有那麼貴價了,不過是一百錢一個罷了。」

  唐紹嘖嘖說道:「便宜便宜!既然如此,我要十個。」說著就要去摸銀子。

  張珍忙按住他的手,擰眉道:「哥哥們第一次來,何況咱們又是素日的交情,萬萬不許跟我見外!別說是這個……就是我這裡應有的東西,哥哥們但凡有看上眼的,不論是什麼,只管拿走就是了!」

  唐紹見他這般,又笑又搖頭道:「大元寶,你這樣做生意,豈不是要虧本的?」

  張珍笑道:「能多交些跟哥哥們一樣的好朋友,虧本又算什麼?我自管心裡高興。」

  不料淩絕聽了,便插嘴說道:「他唐家最不缺的就是錢了,你很該要他十兩銀子一個,瞧他是不是也這般闊綽要十個的。」

  張珍見淩絕玩笑,知道他跟唐紹熟絡才說此話,他倒是不便多嘴,於是只笑說:「哪裡能呢。」

  唐紹白了淩絕一眼,然而見張珍這般爽快,也知道他的性子真摯,便不跟他推讓,只哈哈大笑了幾聲,說道:「好兄弟,你真真是夠義氣,也罷,我不跟你客套就是。」

  張珍聽了,這才滿面堆歡。

  不妨淩絕徐步走了過來,手中也拿了一個香囊,對張珍道:「大元寶,我不似他一般貪心,只要一個就好了。」

  張珍道:「哥哥多拿幾個無妨,何況好事成雙。」當下不由分說又拿了一個來給淩絕。

  淩絕也不推辭,只是收了。

  張珍叫人又給唐紹包了,唐紹本來是想,——不管好歹且照顧照顧張珍的生意,如今見他白送,便只拿了五個。

  兩個人又坐了會兒,才各自去了,張珍送了他們兩個去了,又高高興興地回到店內,這會兒掌櫃的便問道:「珍哥兒,這兩位是哪家的公子爺?」

  張珍便把唐紹跟淩絕兩人的身份自說了,掌櫃的一時咋舌,小夥計也如夢初醒,各自掂掇說道:「怪不得我見生得是那樣天人一般,不想竟是小淩駙馬跟唐家的公子爺。」

  掌櫃的忙又說道:「聽說百香閣那香囊,起先就是因小淩駙馬配著,故而眾人都喜歡起來,我們的香囊,倘若也蒙他戴著,只怕遲早晚也揚名出去了。」說到這裡,就拿眼睛看張珍。

  他們這些人,雖知道張珍素日交往了許多世家公子,卻只是耳聞罷了,這還是第一次親見真主兒來到,因覺著既然有這樣的門路,他們正也愁這香囊銷路一般,倘若加以利用,未嘗不是個法子……

  張珍明白他的意思,因笑道:「我當他們兩個是手足兄弟一般,又怎好相煩他們做那些事?不必再提了。」

  張珍這般吩咐了掌櫃,掌櫃自也打消念頭,只是覺著張珍未免有些心實了,這樣誠懇忠厚的人……行商卻是大為吃虧的,因此掌櫃雖然不說,暗地卻是搖頭。

  而張珍說罷了,便又看帳目,心中自盤算著,要從帳目上拿一部分錢出來,作為香囊的利銀給懷真。——原來這是懷真第一次托張珍做一件事,起初又是那樣興頭,張珍自不肯說如今的窘狀,只打算好了,見了懷真只說賣的極好,再把這些銀子給她過目,叫她安心高興就是。

  且不說張珍暗中打定主意,只說淩絕跟唐紹兩個離開店鋪,沿著長街往前而行,唐紹便笑道:「大元寶這人,太過老實了,這鋪子我看遲早晚的要虧本呢。」

  淩絕啐道:「把那烏鴉嘴省省,豈不聞人善人欺天不欺?大元寶為人良善溫和,只怕自有機緣。」

  唐紹笑看他一眼,道:「既然你有此心,那就拜託你明日也把這香囊戴上,只要你逢人就誇……那些人見了,未嘗不會起意,你便成了大元寶的財神爺也未可知。」

  淩絕又輕哼了聲,道:「我縱有此心,只不過這並不是我一人之力能達到的。」

  唐紹問道:「如何不能?上回這蓮花香囊不也是借了你的名兒?」

  淩絕掃了他一眼,無奈歎道:「跟你說也是白說,你……跟你們家那位比起來,委實還是青嫩了些。」

  唐紹起初不解這話,細細一想,隱約有些明白,當即皺眉道:「你是說……」

  淩絕卻閉口不提,兩個人走到十字路口,淩絕因要回府,便同唐紹分別了。

  卻說淩絕回到府中,見奶母正領著淩霄在院中玩耍,淩霄一見他回來了,忙揮舞著小手兒便飛跑過來,因跑的太快,竟一個跟頭栽在地上。

  淩絕心驚肉跳,上去把他扶起來,卻喜是倒在鬆軟的泥地上,並沒有磕破了頭臉手掌,只是衣裳上弄髒了些,淩霄也不曾哭,只是嘟著嘴,有些兒不高興罷了。

  淩絕忙給他把灰拍去,此刻也不顧汙髒了,——奶娘見他在,才也安心後退,不敢靠前。

  淩絕把淩霄抱起來,自進房去又洗了手臉,才又領他出來玩耍。

  因見他雪白的臉頰上一點紅腫,竟是被蚊蟲叮咬所致,淩絕心中一動,抬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張珍所送的香囊來,便對淩霄笑說:「宵兒上回送了香囊給我,如今二叔也把這個送給宵兒,宵兒看看可喜歡麼?」

  淩霄正是愛玩兒的時候,見淩絕手中的香囊紅紅的,上面又繡著一隻小雀兒,正振翅飛翔似的,看來十分精緻好玩兒,淩霄便一把抓了過去,舉在手裡玩耍。

  淩絕見這香囊大,淩霄人兒小,怕他亂玩一陣兒便丟了,索性把香囊給他掛在脖子上,淩霄低頭看看胸前的香囊,很覺有趣,便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會子院中無人,兩個人坐在屋簷底下,淩絕看著淩霄喜笑顏開的模樣,心裡倒也喜歡,只是看著香囊,未免觸動心事,便把自己的那個也舉起來看。

  不料淩霄瞧見了,便也抓住,因把兩個比了比,卻覺著自己的小雀兒更是可愛,便笑道:「宵兒的好。」

  淩絕忍不住也一笑,道:「宵兒的自是最好了。」

  淩霄倒在他的懷中,便不停看那小雀,淩絕垂眸望著他無邪的容顏,終究忍不住,便問道:「二叔喜歡宵兒,才給宵兒這雀兒的,宵兒卻是為何給了二叔這個……」說著,便把蓮花香囊給淩霄看。

  淩霄轉頭看了一眼,嘟囔說道:「二叔……喜歡……」

  淩絕聽在耳中,心中一凜,卻笑道:「二叔果然是喜歡的,宵兒真聰明,不過宵兒又是如何知道……二叔喜歡呢?」

  淩霄聽他問的溫和,面上又帶笑,便眨了眨眼,說道:「宵兒看見的。」

  淩絕更是驚心,第一想到的,卻是難道自己在何處漏了行跡……跟懷真有些什麼舉止給淩霄看見了?然而細細想想,自打淩霄懂事,他連懷真的面兒都難見到,何況是兩人單獨相處?

  淩絕斂了心神,複問道:「宵兒好生厲害,卻是自哪裡看見的呢?」

  淩霄舉著那香囊,對著太陽光看,卻見萬道金光被擋在那紅色的香包兒背後,在香包兒周遭凝成一團圓圓地光環 ……

  淩霄皺眉看著,喃喃不清地說道:「是從爹爹的……那個圓圓的碗……碗裡看見的。」

  淩絕深吸一口氣,卻想不通到底是淩景深的什麼「圓圓的碗」,這話聽來自然毫無道理,然而淩霄尚不懂事,認得的東西能叫出名兒來的更是少之又少,也只認得一些日常慣用之物罷了,倘若把別的什麼東西也認作是「碗」,倒也是有的。

  淩絕便試探著問道:「那如今,那個碗在什麼地方呢?」

  淩霄放下香囊,呆呆看了淩絕一會兒,道:「不見了,宵兒不知道……」

  淩絕見他眼睛有些發紅,生怕他又哭起來,便忙不問了,只笑說:「好罷,以後若再見到,宵兒就告訴二叔好麼?只要宵兒答應二叔,二叔就陪你玩。」

  淩霄聽了這話,才又慢慢露出笑容,用力點頭說道:「好!」

  淩絕見他這般乖巧,便將他抱起來,小心地擁著肋下,便抱著他慢慢轉了一圈兒,淩霄身子騰空,如飛一般,便大笑起來,胸前的香囊也跟著旋飛起來,滿院都是小孩兒清脆歡喜的笑聲。

  且不說淩絕把香囊松了一個給淩霄掛著,只說唐紹得了香囊後,想到夜間還要當值,便自進宮去。

  他一路往侍衛房去之時,就看見宮內禦制間的太監頭領馮公公,帶著幾個小太監迎面而來,遠遠兒地見了他,便面露笑容。

  因唐紹為人機靈,性格風趣,品貌俱佳,出身又極好,因此在宮內自是廝混的如魚得水,這些太監們都極愛他。

  馮公公見了他,不免停下步子笑說了一番,才要離去之時,唐紹忽地叫住他,道:「差點忘了,有一樣好東西給公公。」

  馮公公一驚之下,喜不自禁,笑道:「紹哥兒,這哪裡敢當,怎麼能要你的東西?你竟也有心惦記著。」

  唐紹笑道:「也不是什麼名貴之物,只不過我一位好兄弟的香料鋪子裡,才進了一種異域的奇香,據說戴了便不被蚊蟲叮咬,前兒我聽公公說那禦制間的蚊子厲害,因想著給你要了一個。」

  馮公公一聽,先不論那「奇香」的真假,只唐紹這份兒心意就夠他動容的了,因道:「紹哥兒你真真兒的……叫咱家說什麼好?咱家不過是隨口抱怨的一句話,別人聽了也就罷了,獨獨你記在心上。」

  唐紹笑道:「只要您別嫌棄就是了。」說著從懷中掏出那香囊,便雙手奉上。

  馮公公忙接過來,他們在宮內當差,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只掃一眼,就知道這香囊並不是什麼難得的上品,然而這物自然是「輕」的,最難能可貴的自然是這份「人情」,因這份心意人情,這物自然也身價百倍了,馮公公便仔仔細細收了那香囊,歎道:「我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呢。」又同唐紹說了兩句,才自帶著小太監們去了。

  複過月余,天兒更熱了幾分,夏日悠長,高樹之上,蟬聲噪唱不休。

  這日,懷真正在府內,自苦苦思忖該如何才能將這香包兒的生意做好,一直想了不下百種法子……卻都不得行。

  懷真勞神之餘,不由感慨:原來這「行商」之事,竟是如斯不易,先前只聽人說商賈低賤,未免有個輕視之意,如今自己想要在此中鑽營,才知要做一名合格的商賈,卻也是極難的,先前所知所覺,畢竟是膚淺輕狂……怪不得陸放翁說——「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懷真正捧腮胡思亂想,忽地外頭說張珍來了。

  懷真因自覺此事弄壞了,竟把張珍也連累了,倒是有些羞見他,可畢竟又不能避而不見,於是只好打點精神,訕訕出來。

  誰知才轉出廳,就見張珍興沖沖地快步進門,一眼看見她,竟拔腿跑上前,猛地把懷真抱住,只顧連聲笑道:「妹妹!成了,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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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22:14 |只看該作者
☆、第 255 章

  兩個人雖似青梅竹馬,但大了後,自有避忌,彼此又各成親,便再也不曾如今日這般親昵。

  如今懷真見張珍如此失態,且沒頭沒腦的說了這一句「成了」,便又驚又笑地忙問道:「說什麼呢?」

  張珍放開她,因一路趕來的急,便吁吁喘了兩口,才終於笑道:「妹妹不知,就是那香囊的買賣,竟是大成了。」

  懷真猛然聽了這句,心突突跳了起來,不敢就信,仍問詳細。

  張珍才同她坐了,便道:「妹妹當是如何?今兒一大早,經有個宮內當差的公公來到鋪子裡,點名兒就要看這批香,櫃上不知詳細,慌忙把我叫了去,原來這公公是宮內採買司的,竟是一氣兒便買了五百個去……」

  懷真喜出望外,忽地又問道:「怎麼宮裡的人會特特跑去找這香呢?」

  張珍笑道:「我原本也是不知內情的,後來壯膽問了,才知道,原來是紹哥兒的緣故呢。」

  懷真聽跟唐紹有關,急忙又問,張珍便把那日唐紹跟淩絕來至店內之事說了一遍,然而底下的情形,卻連張珍也是不知詳細的。

  原來,那日唐紹把一個香囊給了那馮公公後,馮公公感念他的心意,卻也沒當回事兒,且喜這香囊並沒格外熏人的濃香,於是便系在身上。

  偏天兒更熱,這馮公公所在的禦制間地方大,蚊蟲格外多,尋常人呆在這兒,一刻鐘便要被叮咬上兩口,雖沒大礙,只是難過罷了,是以先前馮公公才因而怨念。

  不料一連兩日,馮公公來往此間,卻都安泰無事,起初還只莫名歡喜,未發現因由,後來一個小太監舉手打蚊子,馮公公摸摸臉,才醒悟兩日裡已經不受這蚊蟲之苦了,因而才醒悟過來,自喜必然是唐紹所送的這香囊之故了。

  只因他們這些宦官,天生不便,自然有些氣息難堪……身上便愛掛些香囊等,然而因要伺候主子,倘若香氣太濃,惹了主子不喜,便又是罪過了,因此竟是兩難,如今得了這個香囊,香氣脈脈不說,又能驅散蚊蟲,真真兒的是意外之喜,馮公公且又是個嘴長的人,頓時便張揚的三宮六院裡都知道了。

  這一鬧之下,宮內的採買司因親向唐紹打聽了端詳,才尋來張珍的鋪子內。

  這宮內的人親自降臨張記,消息極快的散去,此物頓時身價百增,奇貨可居起來,頓時之間,登門買貨之人絡繹不絕,不過半日的功夫,那所存的香都已經售彀了。

  張珍跟店鋪的掌櫃夥計都是既驚且喜,不知所措的當兒,忽然又有百香閣的管事來接洽,跟張珍詳談了一番,竟是想要同張記合夥,且說一百個錢太過廉價,言說只要百香閣經手,又有宮內採買的招牌,只怕一兩銀子也是便宜的。

  張珍不敢做主,又因見情形這般喜人,於是忙忙地撇下店鋪,一路跑來跟懷真商議。

  懷真已經為了此事愁了數日,聽了這話,也是喜不自禁,就像是天上掉下一個極大的「喜」字,又如龍捲風一般,把先前那些愁緒憂悶都卷飛的無影無蹤,狂喜之餘,整個人都有些暈暈地。

  張珍也自然是放下心中大石,畢竟不用再瞞著懷真了,雖然是不想懷真擔憂之意,可終究不想跟她扯謊。

  張珍歡喜笑問道:「妹妹,可算是好了,只是該怎麼辦呢?那百香閣也來找了……到底要不要答應他們?」

  懷真是頭一次做這等事,自來都沒有經驗,便問張珍道:「這些事我如何懂得?哥哥做主就是了……哥哥覺著如何?」

  張珍思量著便道:「畢竟是老字型大小,他們來的人我們都認得,是有頭有臉的大管事,可見他們對這宗買賣看得十分要緊,何況百香閣是數一數二的大商號,不管人脈跟路子都極廣,若是不答應,倒是有些得罪人,而若是答應了他們,我來的路上略想了想,就同他們至少四六分賬,何況價兒又漲了的話,那便不是一百錢一個的事兒了。」

  張珍自打成家之後,便在京城安居,他因不是讀書的料,就接手了家裡的各大鋪子,每日裡經手這些,自也有一番打算,因此竟說的頭頭是道。

  懷真聽他說的這般有理,便連連點頭,因笑著說道:「我全不懂,都勞煩哥哥就是了。」

  張珍見她答應了,也是樂不可支,正要說話,忽地想到一件事,便問懷真道:「妹妹,容我多說一句,這件事……三爺可知道麼?」

  懷真一愣,因他這一句話,心中卻也忍不住多想了一圈兒,因斂了笑,道:「我不曾同他說,只不過……他那個人,只要想知道,自也有法子的。」

  張珍倒也明白,便說道:「妹妹,如今眼看這買賣要做大起來了,倒不好再瞞著三爺,你可要先問過他?」

  懷真便道:「這件是我自作主張要做的……如今又何必問他?」說著忍不住又抿嘴偷偷一笑:昔日賭氣不跟小唐說,是因此事不成,沒得叫人頹喪沒臉,如今果然轟動起來,自然要跟他炫耀一番……這可是她自小到大來頭一遭兒做「買賣」且成了事兒呢。

  雖然懷真嘴上這般說,然而張珍畢竟跟她打小兒的情誼,怎會不懂她的脾氣?

  張珍笑道:「既然這般,倒是不著急回復百香閣,回的太快,竟叫他們覺得咱們迫不及待要高攀呢……妹妹今晚上再細細地想一想,我就明兒再來府裡一趟,問妹妹的示下如何?」

  懷真點頭道:「這般也使得。」

  當下張珍便不久留,只因存的香包都已經賣光了,且要督促著人再做去,如今又不比往常了,自要親力親為好生督促著些,於是張珍說完了事兒,便忙又告辭了。

  張珍去後,懷真想了一回,樂得喜不自禁,只恨小唐此刻還沒回來……於是便興高采烈地來到敏麗房中,卻見裡屋,兩個丫鬟打著芭蕉扇,敏麗正閑閑地翻看一本書。

  懷真便樂得走到跟前兒,笑道:「姐姐好精神,也不覺眼花麼?」

  敏麗見她容光煥發,便拉著手靠近坐了,問道:「我聽聞張家小哥兒來了?是跟你說了什麼?你這般喜歡?」

  懷真不便就說,便只抿嘴笑道:「橫豎是好事……」低頭看著敏麗身上也系著香囊,便又問道:「姐姐系了後,一直都沒被蚊子叮了麼?」

  敏麗見她臉上發紅,知道她一路急急走來,早吩咐丫鬟去取消暑的冰針百合蓮子湯,見問便道:「可不是麼?我如今可是不怕那些可恨可惱的小東西了……唉,我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真真兒的困了有人塞枕頭過來,餓了有人就送好吃的給我……」說著,便摩挲著懷真的手,道:「多虧有你……」

  懷真只顧高興,便把她一抱,笑道:「我就當你是親姐姐一般,你卻跟我說見外的話。」

  敏麗聞言,點頭笑道:「很是,我心裡一邊兒當你是親妹妹,一邊兒又當你是好嫂子。」

  懷真噗嗤一笑,這會子丫鬟捧了湯來,敏麗便叫懷真吃了兩口,又給她抿了抿微亂的鬢髮,道:「這般大暑熱天,你也留意些身子才好。」

  懷真只顧高興,吃了半碗湯水,又同敏麗說了會兒話,等日影西斜,暑氣漸消退,便又攜手出來花園裡散了會兒步。

  如是,便至夜間,平日裡小唐晚歸,懷真只當尋常,然而今夜因有喜事相告,便有些等不及似的,盼望了會兒不見人,便走到那門口,揚首眺望。

  不料竟如急病遇上慢郎中似的,左等不來,右等不至,懷真念了半宿,卻又不敢去睡,生怕錯過此事不得跟小唐說,便只在桌子上打盹兒。

  笑荷見她的頭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委實困倦的不成,便忍笑叫她去歇著,懷真只是不肯,又問:「三爺還沒回來?」聽說不曾,便打發丫鬟們出去了。

  如此,不知不覺竟趴在桌上睡了過去,正睡得天昏地暗之事,卻覺得身子一輕,仿佛被人小心抱入懷中。

  懷真起初還只顧瞌睡不曾留意,過了片刻,卻覺得身子挨了被褥,這才反應過來,只是雙眼乾澀的很,勉強看去,便見燈影中果然是小唐的眉眼,似笑似憐地看著她。

  懷真呆了呆,便道:「你回來了?」隱約聽小唐答應了聲,模模糊糊中懷真便覺得足上微微一輕,這才反應過來,忙撐著起身道:「唐叔叔!」

  卻見小唐正輕輕地給她退了那鞋子,擺在床邊兒,才又回身看她,笑道:「如何不好生安睡,寧肯趴在桌上呢?還以為自己是小丫頭不成?」

  懷真愣了愣,這次第,竟忽地想到在齊州的客棧裡,她孤孤淒淒坐在桌邊燈下,半夢半醒,是他推門而入,還給她帶了很甜的糖餅……

  一瞬間,心竟也軟若春水,隱隱也泛出無限甜意,懷真便只定睛看著小唐,又喚道:「唐叔叔……」

  小唐笑笑,湊過來在她腮上輕輕地親了口,便將她環入懷中,道:「聽她們說你盼著我回來?是有什麼要緊事兒麼?」

  懷真睡得懵懂顛倒,方才又被他的舉止惹動心緒,差點兒把正經事兒忘了,當下忙道:「我、我有件事要同你說……」

  小唐又親親她的臉,垂眸道:「我聽著呢。」

  懷真竟不知此刻已經何時了,又看小唐面上若有倦意,她便欲言又止,只問:「你是不是累了?」

  小唐溫聲道:「看見你,我便不累了。——你且說,可知我最喜歡聽你說話。」

  這般簡簡單單的話,被他低低沉沉地說出來,於此暗暗寂寂的深夜,竟無端地動人魂魄,刻骨銘心一般。

  懷真定了定神,才果然把跟張珍合計……弄那香囊的來龍去脈盡數說明,又把今兒宮內來人的事兒、百香閣想要合作之類,也一發說了。

  小唐聽了,點頭歎道:「我的小懷真……果然是極能幹的丫頭。」

  懷真本想向著他誇耀一番,不料還未說什麼,反被他如此一句,頓時面紅耳赤,反而道:「這算得了什麼,唐叔叔才是真的能幹……」說到這裡,便又低下頭去。

  小唐忍笑,道:「可知我是真心這般想的?從很久之前……就這般想著了……」

  懷真不甚明白這句,便只仰頭看他,小唐對上她期盼好奇的目光,卻不便把自己的心意出口,只微微閉眸,暗中思量了會兒,才問道:「好罷,說正經事,如今既然已經開了頭,自然要好生經營下去……百香閣來接洽,你是怎麼想的?」

  懷真道:「我不懂這些,自然都交給大元寶。」說著,又把張珍分析的那些話都跟小唐說了,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小唐道:「大元寶這話,聽來是不錯。」

  懷真隱隱聽出小唐弦外之音,因小唐不管是見識、心計都是常人不能及的,只怕也自想到了她跟張珍想不到之處。

  懷真便忙問道:「唐叔叔覺得大元寶所慮不夠詳盡?」

  小唐凝眸看她,說道:「百香閣是老字型大小,上回那蓮花香囊,我因是鬧著玩兒的,故而定價才高,也因知道那些好風流的公子哥兒或者附庸風雅的豪富們,自然是不在乎這一兩銀子的,而這種香囊便也只有他們才最愛追捧。但是你新出的這種,聽你方才說,是能驅蚊祛暑的?更加上……連身懷有孕的女子也能用?」

  懷真笑道:「自然了,我起初就是特為敏麗姐姐做的,後來……」後來因那蓮花香囊的事,又加上懷真為了李賢淑手頭吃緊的事兒憂心,故而才想跟張珍行這買賣。

  小唐點頭道:「既然如此,你的這種香若是給百姓們知道了,他們自然也都是愛的……要知道那些百姓之家,也常為蚊蟲所苦,先前一百錢一個,尋常之家往上的,倒也買得起,然而若是一兩銀子一個,只怕……連中等之家也是不捨得買的。」

  懷真聽得愣愣的,問道:「你的意思是……」

  小唐卻不回答,只將她下頜輕輕一抬,低頭在她唇上吻落。

  懷真見他正說的要緊,卻忽然停口,心中自是著急,然而小唐的吻卻溫柔繾綣,似有萬般情意糾結其中,懷真便散了那急躁之心,也輕輕回應。

  良久,小唐才捨得同她暫時分開,手指輕輕地擦過臉頰,只覺指尖肌膚,柔嫩溫軟,小唐歎了口氣,心中竟格外感激此刻此時、並身邊兒此人。

  小唐才又說道:「我只覺著,你有這等才能,若是可以造福萬民,自然是最好不過的……先前你給土娃的那香,我後來發到兵部,給了邊關將士防身……如今你又調出這一種適宜于尋常百姓的香來,又何必只利那些富貴人家呢?自然要叫萬千百姓們都得這份恩惠福澤才是最好的。」

  懷真睜大雙眸,全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此刻竟只是呆呆看著他,滿心震撼,竟一個字也無法出口。

  小唐眸中有光,細看她道:「可知因今生得了你,我滿心感激……又覺得人的福澤一生之中是有數的,我雖然感激喜歡,卻分毫也不敢造次,生怕自己胡作非為,損了這份福氣,於我自己倒也是罷了,最怕的,便是會傷了你……」

  懷真聽著看著,眼中已經悄然無聲地湧出一層薄薄水色。

  小唐輕輕給她拭去,道:「故而上回那銀子,我才捐了給禮部去……這次你跟張珍做此事,我也略知道端的,——你是因為我給了他們三千兩銀子操辦佩哥兒親事之故,所以便想自個兒出力,給岳父岳母分憂,是不是?只是錢銀事小,何況來日方長……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懷真吸了吸鼻子,自己掏出帕子,低頭只管擦淚,胸口似有什麼噎著,微微湧動,卻絕非難受。

  半晌,懷真才道:「我原本就知道唐叔叔的見識自然不同,果然是我太目光短淺,先前……也的確有些急功近利了。」

  只因小唐一番話,讓懷真驀然自省:她初次沾手這「商」之一道,竟就差點兒犯了的那個商賈慣有的毛病,——太過重利而忽視其他。

  而小唐所說的話,卻叫懷真豁然開朗,又微微地有些自愧,因道:「既然如此,我明兒跟大元寶說,就不跟百香閣的人合夥……」

  小唐笑起來,道:「傻丫頭,我並不是叫你就絕了財路,反而……是想讓你這財路走的更寬更廣些罷了,你要知道,這種香只怕千家萬戶都是需要的,百香閣的分號又遍佈各地,只要仍是把價格定在尋常百姓家都能買得起的範圍之內,只要買的人多了,縱然不是一兩銀子一個,也可以積水成河,集腋成裘的,你說呢?」

  懷真破涕為笑,心服口服,看向小唐道:「很是很是,但凡是唐叔叔說的,都是對的。」

  小唐見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態,便笑將她摟緊了,百般疼愛不夠。

  懷真驀地卻又想到一件事來,忙道:「我聽大元寶說,宮裡來採買是因紹哥的緣故,唐叔叔果然沒插手麼?」說著,就又定睛仔細看小唐。

  小唐點頭歎道:「這件事我果然是沒插手,一來因最近部裡忙的很,二來我也想看看你這丫頭能拿出什麼法兒來……倒是想不到,吉人自有天相。」

  懷真心下才越發踏實,便又歡喜道:「你可沒有話了,我終究也做成了一件事,先前你還不叫我做的……你可服不服?」

  小唐不答,只是默默地翻身將人壓下,含笑低語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也早就信服懷真了……」

  ——早在懷真給自己調了那玲瓏透骨,助他橫掃沙羅之後……早在他給兵部發了那幾千的配香、救了無數士兵性命之後,他早就知道信服了這個小丫頭,他自來心心念念只有她,可見他從未看錯人。

  只是小唐卻又不想懷真光芒外露,不想她為世人所知,在他心中……竟暗暗無端地想她能更弱一些才好,他寧肯就這般,永遠將她只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安然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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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
發表於 2017-5-24 00:22:30 |只看該作者
☆、第 256 章

  次日,張珍果然又來至唐府,詢問懷真的意思。

  懷真便把昨夜跟小唐商議的話同張珍轉述,張珍聽罷,連連點頭,亦是恍然大悟,十分贊服,便忍不住道:「到底是唐大人,深思熟慮至此,可見我先前是何等淺薄。」

  懷真笑道:「除了他,別的人也想不到,我聽了他的話,也同哥哥一樣,都是呆呆的呢。」

  張珍點頭道:「既然這般,我便同百香閣的人商議,這價錢上頭,便不改了,他們答應了,自然是造福萬千,皆大歡喜的好事,他們若不答應,可見他們的眼界比我們更短淺了,不跟他們合夥也罷。」

  懷真道:「很是很是,哥哥快且去罷。」

  張珍果然要走,——只因他一早兒才出府,就聽小夥計說,百香閣的人已去了鋪子,立等他的答覆呢……當下張珍便不再久留,飛快去了。

  張珍去後,懷真十分欣喜,因又認認真真翻出昔日的那幾本書來,想要趁熱打鐵,再行鑽研一番,不料才看了片刻,外頭便有人來報,說是魯姨奶奶來了,懷真聽了,頓時眉頭一皺。

  原來這姨太太,是唐夫人的姊妹,唐夫人的出身,乃是文翰林家中嫡長小姐,姨太太排行第三,嫁了興甯伯魯家,同唐府常有往來。

  自打懷真跟小唐成親後,也見過這魯姨媽,只是有些不甚投契。只因這魯姨媽最是愛說話的,她這說話,又不是應玉那種、會在聒噪裡叫人覺著有趣的,魯夫人這般,卻是有些口沒遮攔,喜愛打聽些八卦然後信口渾說。

  懷真因明白她這性情,偶爾見她來府上,便只是招呼過後,便請唐夫人作陪罷了,能避則避。

  先前年下及節日裡,避無可避的,魯姨媽果然便一副心直嘴快的模樣,所說所問的話,每每荒唐見村,讓懷真心裡發笑或者惱怒,只是懷真雖然不悅,面上從不表露出來,只是淡淡地罷了。

  然而在魯姨媽看來,懷真生得這般柔媚的相貌,又從來不顯惱露冷的,她自不會以為懷真是為敬長之故,所以不跟她一般見識,反當懷真是個心笨嘴拙不能言語的。

  更兼先前,在小唐成親之時,魯姨媽也很曾跟唐夫人說過幾回,只道應家跟唐府並不算十分匹配,且又因聽聞懷真那些風言風語,便唯恐唐夫人不知似的,添油加醋又說了許多懷真的不好。

  虧得唐夫人心裡明明白白,知道懷真是個何樣兒的人,因此非但不聽,反而把魯姨媽痛斥了一番,這魯夫人見長姐發怒,起初倒也訕訕地收斂了三分,誰知過了些日子後,到底江山易改稟性難移的,竟又有些故態萌生。

  因此懷真聽得是她來到,忙叫人去通報唐夫人,自己便出來,暫時應酬。

  這魯姨媽見了懷真,兩隻眼睛先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目光在懷真纖纖腰間停了停,便有些狐疑皺眉。

  懷真見她這般打量,依稀猜到是何故,卻是仍含笑行禮,道:「姨媽來了,向來安好?」

  魯姨媽坐了,便道:「好,勞你記掛著……近來因家裡忙,便極少過來,你跟你婆婆也都好?」

  懷真道:「也都好呢,姨媽稍坐,我已經派人去請太太過來了。」

  魯姨媽點頭,仍是望著懷真:「這些日子怎麼也不見你們過去逛逛?」

  懷真道:「姨媽恕罪,因家裡也有些事忙,再者三爺部裡也是公務繁忙,故而竟不得閒,改日三爺有了假,自然去拜訪姨媽。」

  魯姨媽笑道:「我也聽說了,禮部近來很是熱鬧呢。倒是你們這府裡,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是了,前日子是你家裡的哥哥成親了?」

  懷真道:「是。」

  魯姨媽道:「原本也早該成親了,你這當妹子的都嫁了,長兄可還沒成親,又是什麼體統呢。」

  懷真便只一笑,並不言語。

  不妨魯姨媽瞅著她,試探著問:「不過說起來,你跟毅兒成親這許多日子了……可有了身孕不曾呢?按理說也該是時候了……」

  懷真聽她直口便問出來,便只笑道:「姨媽來了這半日了,只顧著說話竟不曾勸茶,是我失禮了,姨媽且喝口茶潤潤嗓子。」

  魯姨媽碰了個軟釘子,只好舉手端茶,正在這會子,唐夫人便出來了,兩姊妹見了,自然又是好一番寒暄。

  兩人坐了,魯姨媽笑道:「前兒你外甥女兒生了,倒是叫你又送了那些東西過去,她一直念叨著等出了月子,要親自來府上拜謝呢。」

  唐夫人道:「不必,叫她好生保養就是了。」

  魯姨媽道:「她那身子好著呢,小子也康健,改日你親眼見了便知道了。」

  唐夫人便笑道:「母子平安就好。你自然也高興的,以後可有的忙呢。」

  魯姨媽因看了懷真一眼:「怎麼懷真還沒有消息麼?」

  懷真聞聽,心中暗暗惱了:方才魯姨媽已經問了一遭兒,因被她擋回去,就該知道她是不喜歡被問的,如今卻又不死心來問唐夫人……哪裡有這樣沒眼色的人?

  唐夫人是這般知書達理好性情,她的姊妹偏是這般,這若是在先前,懷真早翻臉了,如今且也只看在小唐跟唐夫人的面兒上罷了。

  唐夫人也看向懷真,見她臉色淡淡,知道她心裡不大高興:「他們都還年青,急什麼呢,該有的總會有的。」

  魯姨媽不禁笑道:「姐姐,說什麼話,懷真是還年紀輕輕的,然而毅兒都多大了呢?別的不說,就說那林家姑娘,如今那小子不是已經滿地跑了?連二小子都有了……」

  魯姨媽所說的自然正是林明慧,偏這些話正好兒戳中唐夫人的心肺。

  唐夫人心裡雖然著急,只是不好赤眉白眼兒地催促小唐跟懷真罷了,如今聽自家姊妹說起來,又想起先前魯姨媽也提過好機會此事,她便不耐煩,因冷笑道:「你也忒心急了,我這當親娘的都還沒說什麼呢,你倒是先有這許多話說……明慧生了兩個小子,那也是因為她嫁的早罷了,懷真才嫁過來一年呢……再說,這種事也是能比較的?」

  魯姨媽見唐夫人著惱,便笑說:「我這不也是為了我的外甥著急呢?」

  懷真聽到這裡,便起身含笑道:「太太且跟姨媽自在說話兒,我好去看看敏麗姐姐如何了。」說著,便行禮自去。

  唐夫人見懷真去了,因埋怨魯姨媽道:「你也該管管你這嘴,懷真這孩子表面兒不說,心裡必然是惱了。」

  魯姨媽搖頭咋舌,道:「姐姐你怎麼竟像是怕這小丫頭一樣……她走了倒是好,有些話當著她的面兒反是不好說的,你且看看她,生得這樣瘦弱纖細的,哪裡是個好生養的模樣兒?若是別的女孩子,這會兒只怕早就有信兒了!我先前跟你說的話,你只當耳旁風,毅兒都這把年紀了,還不著急更等什麼時候兒?你們這府裡人丁又這般稀少,照我說,不如給毅兒納一房好生養的妾室,早早兒地多生幾個,至少去了一樁心事!」

  唐夫人又氣又笑,又惱又歎,瞪了魯姨媽半晌,說道:「我自然是盼孫子孫女兒的,然而我也是疼懷真的,且不說她是不是好生養的,我心裡當她是親閨女般,跟敏麗沒什麼兩樣……她幾時生都罷了,我左右等毅兒成親都等了大半輩子,也不差再繼續等孫子孫女兒,又急個什麼?」

  魯姨媽見她這般維護懷真,目瞪口呆。

  唐夫人又道:「何況毅兒雖然孝順,但我看他疼懷真的心意,眼裡是容不下別的什麼人的,我自忖是沒這個本事勸他納妾,你要是覺著自己能,你便去跟他說……若他答應了,當真多個三妻四妾,生些子孫滿堂,我自也感激你。」

  魯姨媽聞言,下巴幾欲墜地,原來她因知道長姐的性情是最溫和不過的,故而時常胡言亂語,然而面對小唐……卻每每只是訥訥不敢多話,只陪小心還來不及。

  如今聽唐夫人叫自個兒去跟小唐說納妾,她哪裡敢露這個臉,因訕訕地說道:「瞧姐姐說的,我不過是為了你們這府裡好罷了,你覺著對的便聽,你覺著不對的,就當我放了個屁罷了,何必惱怒呢。」

  唐夫人聽到這裡,才笑著搖頭:「夠了,姊妹們見了,非要說這些沒趣兒的,先前,我在敏麗跟毅兒身上也算是操碎了心,只可惜總是沒用……何必又操不夠似的想到孫子孫女兒上頭去?從此之後你也不許再說這話,不然……你以後就別來找我,我也再不去你們府上了。」

  魯姨媽見她斬釘截鐵說了這許多,果然不敢再放肆,於是就轉開話題,只說別的去了。

  然而唐夫人雖然斥責了姊妹,可心裡未嘗不也是有些怨念心苦的……實則是盼孫子孫女兒盼的心焦,怎奈面上仍是要掌著而已。

  卻說懷真先前雖藉口離開,然而卻並不曾真的去,只是躲在那門後聽魯姨媽如何說,又聽唐夫人如何答罷了,聽唐夫人把魯姨媽痛斥一番,懷真心中雖然安慰,可想到魯姨媽所說,心底卻又沉甸甸地起來,竟把先前一心想調香的喜歡給打碎的無影無蹤了。

  懷真因悶悶地,也不去敏麗房中,只懨懨回了房。

  半晌聽外頭說魯姨媽要去了,懷真也並不曾出來相迎。

  只是唐夫人擔心她心有不快,又特地來探望,懷真只得打起精神來,同她說了會兒話罷了。

  不提唐府之中,懷真因魯姨媽來訪而觸動心事,鬱鬱寡歡地。只說與此同時,就在禮部之中,小唐卻正也因一事苦惱。

  只因先前,因新羅國發來消息,使者已在路上,因冊封世子之事特遣人來舜,小唐便傳那同文館之人來,問會新羅語的那幾人如何。

  那人聽了,不免色變,有支吾之態。

  小唐察覺不對,又問詳細,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那原先的五人,兩個年老耄耋,一個纏綿病榻,都是不中用的,剩下的只有兩人而已。

  偏偏這兩個人,因年青,又因素來大意,疏於練習,竟十分地不熟練,不論聽聲或者出言,皆都不上檯面。

  小唐大怒,當下命人嚴懲上下負責之人,然而使者已經在路上,若趕得快的話,只怕不出兩三個月便到,當下忙召集其他眾人,雖然勉強能聽聽說,然而一國的顏面,在這言語交流之上表達的最為直接,堂堂大國竟是這般,豈能拿得出手?

  偏那同文館的主事之人尚且心懷僥倖,竟說道:「昔年那新羅國來使,他們都是會中國語的,交流竟是無誤,也從來不用我們的人跟隨譯文,是以大人很不必焦慮。」

  小唐聽了這話,越發不怒反笑,道:「新羅小國,尚能精通我中國話,我堂堂中國,反而找不出能精通他們話的?人倒是禮尚往來,倘若國人都似你這般傲慢自大,固步自封,只怕國將不國!」當下便叫人拖下去打!

  是以先前那幾日,小唐夤夜回府之時,才每每地心懷惱怒或者面有不愉之色。

  只因培養一名譯者,並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倉促裡哪裡能尋到那言語流利之人?雖然那主事之人該死,只是小唐也自省自責:他接手禮部雖然還不過幾年,其他眾事向來繁忙,分神不暇,又因也知新羅不過小國,不免便也有些怠慢大意了,果然一時的疏忽,竟果然出了這極大的紕漏。

  小唐思及此事,便不由懊悔,然而只能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只警醒自己:以後行事更要謹慎小心,半分兒的馬虎都不可,一切皆要以此為鑒罷了。

  是以前些日子,禮部才張榜召那會新羅言語之人。

  而自榜文出了之後,果然也來了許多會說新羅話的人,只是面目可憎者不能取,來歷可疑者不能取,另外就是異族之人亦不能取……如此一來,便竟刷掉了大半兒。

  這一日,卻忽地又有一個人來到,底下那些把關的諸人一一都通過了,眾人都十分贊許,便推他來見小唐。

  小唐這一關,卻也是最後一關,但凡是他首肯了的,自然便是取了。只是底下人把這來者的檔案給了小唐,小唐低頭看了一眼,覺著名字有些眼熟……又仔細瞧了會兒,心中一震!

  原來,這上頭寫得名字竟是王曦,身份,卻是王克洵的長子,也是現如今應蘭風的義子王曦。

  小唐忙命人傳進來,頃刻,果然有道人影在門口出現,小唐一眼掃過去,略覺異樣,只不做聲。

  那人低著頭走了進來,至案前行禮,道:「小人參見唐侍郎。」

  小唐端詳了「他」一會兒,心中雖驚,面上卻仍毫無表情,只道:「你便是王曦?」

  來人點頭稱是,小唐問道:「你會新羅語?你且說幾句來聽聽。」

  小唐因也會幾句新羅話,不過是彼此招呼,日常慣用的罷了,然而聽對方說話,卻也能明白大概。這王曦見他如此吩咐,沉默片刻,便果然張口說了幾句。

  小唐挑了挑眉,聽他的字正腔圓,果然是正經的新羅語的口吻,且難得的並無雜音,聲兒卻也動聽。只不過……

  小唐微微冷笑,道:「你說的是什麼?」

  王曦身子一抖,卻仍是不敢抬頭:「小人說的、是新羅語。」

  小唐道:「本官難道不知的?只問你所說的新羅語,譯成中國話是什麼。」

  王曦頓了頓,終於說道:「他單槍匹馬,與敵交鋒,左沖右突,勢不可擋,傲慢之眾紛紛退避,只殺至暮色籠罩大地,而冰雪必將在冰川上,銘刻他絕世之戰績。」

  這幾句話,小唐一聽便記起來了,當年他送清弦公主和親回來,路上那土人領路,曾唱起這首他們本族的民謠,說是獻給小唐的——當時小唐自不知情,誰知道此後,竟果然應驗。

  此刻小唐凝視著王曦,複又冷笑:「你自哪裡聽來的?」

  王曦仍是垂著頭,恭恭敬敬道:「曾有個在西南行商的客人,說是西南之地甚是風行,若是走夜路怕了,便會唱起這首土歌,能夠驅退邪祟,讓虎狼也都遠避。」

  小唐默然無聲,嘴角微動。

  王曦深吸一口氣:「然而小人也知道,這首歌原本是說唐大人的。」

  這時侯,小唐左右兩名侍者溫平陳基聽了,都是嘖嘖稱奇,又都覺著這王曦果然是難得的奇才,且又急變,竟能這般「投其所好」,拍馬也拍的這般高妙。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都覺得此人不留在禮部,實在是天理不容。

  忽地聽小唐淡淡道:「你可知禮部招譯者,最要緊的一條是什麼?」

  這個卻是聞所未聞,連侍者也面露疑惑之色,王曦卻也機變聰明,便道:「身為譯者,最要緊的便是要忠信本意,文辭通達。」

  小唐道:「你且抬起頭來。」

  王曦垂著的雙手握緊了些,終究慢慢地抬起頭來,卻見是張極清秀的容顏。

  小唐凝視著他的雙眼,微冷笑說:「以你的行徑,哪裡稱得上一個‘信’字?」

  王曦聞言,雙眸慢慢睜大。

  小唐斂了笑,眸中只有漠漠冷意,淡聲道:「出去!」只是兩字,卻如一柄無情利刃,斬的人喪魄斷腸。

  王曦臉色陡然雪白,往後退了一步,卻幾乎走不動,只撐著踉蹌出了門口,兩名侍從在旁目瞪口呆,至此竟是十分意外,卻又不敢貿然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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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
發表於 2017-5-24 00:22:42 |只看該作者
☆、第 257 章

  且說小唐喝退了「王曦」,把手頭相關的卷宗一拍,擰眉冷哼道:「當真是豈有此理,毫無體統。」

  侍立的溫平跟陳基兩人面面相覷,渾然不解,溫平便大著膽子道:「大人,方才那位王公子……言語流利,應答機變,以下官之見,竟是這許多日所見眾人中的佼佼者,如何大人竟把他喝退出去?」

  小唐掃他一眼,卻只是冷冷一哼,溫平便忙低了頭道:「是下官多嘴了。」

  小唐把王曦的卷宗往旁邊一扔,道:「燒了去。」

  溫平無法,只好拿了卷宗往外,誰知才出房門,就見先前的王曦呆立在門口,失魂落魄,面如土色。

  溫平一怔,忙把他往旁邊拉了一把,因心中有惜才之意,見王曦又是如此,不免有些憐惜同情,因小聲說道:「唐大人今兒許是心情不佳,我們也不知是何緣故,倒也沒有法子,你且好生去罷。」

  王曦見他握著自己的手臂,便往後一躲,卻並不肯就離去。

  溫平詫異說:「你還不走麼?若惹怒了大人,不是好耍的。」

  王曦抬眸看他一眼,溫平卻見他雙眸黑白分明的,竟帶有幾分楚楚之意,心下怔忪的當兒,王曦卻撇開他,又往小唐房中而去。

  溫平驚了一跳,忙拉住他道:「喂,你做什麼?」只是卻有些晚了,只稍拉了一把王曦的衣衫,未曾拉住,竟給他到了門口上。

  溫平瞠目結舌,卻又有些心驚,他們在小唐身邊兒伺候慣了的,知道小唐素日雖是個極溫和的菩薩模樣,怎奈若發起怒來,卻又是個金剛性情,霹靂火動處,真真兒地寸草不生。

  只是如今攔著王曦卻已經晚了,溫平咬牙戰戰,在旁看著,卻不知這王曦到底是要如何。

  卻說小唐本正煩心,忽地聽外頭略有些吵嚷聲,正詫異,見門口人影一晃,卻是「王曦」去而複返。

  小唐當即眉頭緊鎖,雙眸含惱,不悅地望著此人。

  這會兒陳基也忙上前,便欲將王曦趕走,口中道:「如何又回來了?還不好好地離了這兒呢?」嘴裡說著,又向著王曦打掩護使眼色,自然是示意他快快地「走為上策」。

  怎奈王曦仿佛毫無察覺,竟不領受陳基好意,反只是看著小唐,道:「小人還有幾句話要同大人說明。」

  陳基聞言,暗暗叫苦,此刻溫平也探頭探腦出現,向著他露出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小唐聽王曦說罷,卻並不曾立刻喝令趕走,因默然端詳他片刻,終於對溫平跟陳基道:「你們先出去。」

  兩人見小唐並未發作,各自稍微松了口氣,因躬身行禮,果然便退出門來。

  此刻那王曦便重又邁步進了里間兒。

  且不說溫陳兩人狐疑掂掇,不明所以。只說王曦邁步入內,小唐微微抬眸,道:「你倒是好大的膽量,竟還有何話說?」

  王曦聽到這裡,並不出聲,只是一撩袍子,雙膝一屈,跪在地上。

  小唐見狀,依舊面不改色,道:「這是何意。」

  王曦道:「我早就知道瞞不過唐大人,只不過仍想搏一搏運氣罷了。」

  小唐淡淡一哂,不置可否。

  王曦抬手在頭上一抹,把發釵跟束冠摘下,頓時之間滿頭青絲傾落,覆在臉頰邊上,而她雙眸垂著,柳眉微蹙,透出幾分女子的嬌弱秀麗來。

  原來這王曦,並不是真的王克洵之子,卻是王家的二小姐王浣溪。

  小唐早在她進門的時候就看出端倪,畢竟男女有別,王曦身形高挑修長,王浣溪卻有些嬌小,禮部其他眾人先前並不曾見過王家的子女,倒也罷了,小唐卻是有名的過目不忘,何況男子跟女子的舉止畢竟也是不同,雖然王浣溪已經竭力掩飾,畢竟也有破綻,而小唐先前也見過她兩回,因此只掃一眼,就認出是王浣溪。

  小唐本以為王浣溪是來胡鬧的,然而若只是胡鬧,又怎會經過底下眾人的考核?故而才又叫她說幾句新羅語,不料她所說的,竟是那日在翻過大雪山的時候,當地土人所唱的讚頌他的民謠曲子。

  小唐雖有些意外王浣溪的新羅語說的倒是不錯,應答也頗為機變,但畢竟識破她是女子,自忖閨閣中人只當好生留在內宅,她卻喬裝改扮,到禮部登堂入室,如此驚世駭俗,在小唐看來,自然是不成體統的。

  何況身為譯者,最要緊的便是忠信原意,這「忠信」二字,卻又不僅是譯文的能力,而是為人的品格,倘若任用那奸詐不實之徒,只怕干係非同小可,鬧不好,便是國與國之間的紛爭糾葛了。

  故而王浣溪以女子之身,女扮男裝已經是大為逾矩,冒名頂替更是涉及忠信品格,這在小唐看來,自然是處處也不能忍的。

  只是小唐沒料到,王浣溪被他喝退出去,竟還有膽量回來,倒要看看她尚有何話說。

  如今見王浣溪自曝身份,小唐便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會看穿,如何又要明知故犯?倘若不是我看破你的行跡,被別的任何一人看穿,你以為,這會是你一個人之事麼?」

  王浣溪聽了這句,便緩緩抬頭,凝視小唐道:「我知道是我冒失了,若是事情敗露,只怕于義父身上有礙,然而卻也知道唐大人十分維護義父,因此才斗膽……」

  小唐聞言,越發動怒,便忍著怒意,冷道:「自古有挾恩圖報,你這卻是恩將仇報之意了……你果然好生放肆。」

  王浣溪看了他片刻,眼中便流下淚來,道:「小女自知道罪無可赦,只不過,當初家父入罪,我跟兄姐都成階下囚,後來承蒙義父相救,來到京中……自然知道義父品性高潔,只恨自己是一介女流,竟無以為報。」

  小唐以為她要求饒,只冷漠不言。

  誰知王浣溪拭了拭淚,又道:「姐姐曾勸我,只安心留在府中,一切聽憑義父主張便是最好,我本來也是這樣想法,更不敢異想天開,只是……因聽說禮部出了招賢榜文——浣溪年幼之時,有一名新羅女子為乳母,因此自小便會新羅語,於是心生此念;又因知道唐大人心胸見識,皆在常人之上,故而才斗膽前來一試,浣溪……不想一輩子只是罪臣之女,也不想庸庸碌碌嫁人度日罷了,倘若能盡微薄之力,做出一點事來,也不辜負義父相救之恩,或也可以為先父所犯的罪過贖罪一二……求唐大人體諒寬恕。」

  王浣溪說罷,便俯身下去,以頭磕地。

  小唐聽完這一席話,倒是略覺意外,見王浣溪伏在地上,他竟半晌無語。

  頃刻,小唐才道:「好一番歪理邪說,只是本朝自古以來,便不曾有女子拋頭露面,何況在禮部!倘若容你如此,只怕為天下恥笑,你竟還敢在我跟前強辯?」

  王浣溪道:「本朝雖不曾有女子在禮部,然而在平靖夫人之前,本朝也並不曾有過女將軍……大人……」

  小唐見她竟又說出平靖夫人來,便道:「你竟敢自比平靖夫人?」

  王浣溪又磕了一個頭,道:「浣溪自是不敢,只是想一盡綿力罷了,求大人體察。」

  小唐默然無語,看了她半晌,終於說道:「今日之事,我只當從未發生過,也望你自省,收了這許多癡念邪說,若還有下回,或叫我知道你又作出什麼不何體統之舉,我必不會再行姑息!退下罷!」

  王浣溪聽了這冷冷漠漠的一番話,那顆心才複又冰涼,因抬起頭來,含淚看了小唐半晌,終究抬手,匆匆挽起髮髻,踉蹌起身往外去了。

  只待王浣溪出門,小唐才複抬眸看了一眼,此刻眼底的惱色卻退去大半,取而代之的,卻是一抹憂慮沉思之色。

  卻說王浣溪趔趄出門,廊下,那溫平陳基正袖手等著,見她跑了出來,兩人忙迎上來,溫平打量她的臉色,便道:「果然是不成的罷,咱們唐大人定了的事兒,等閒是絕無更改的,不過,你倒是該慶倖並未觸怒了大人才是。」

  陳基細看王浣溪,忽地覺著……便道:「怎麼哭成這樣兒?堂堂男兒……」

  王浣溪聽到這裡,便將他兩個人推開,拔腿快步離去。

  陳溫兩人面面相覷,溫平若有所思道:「這小子有些古怪,怪道大人不要他。」

  陳基笑道:「除了有些兒娘娘腔兒,愛哭鬼,又哪裡古怪了?他的新羅語卻說得無可挑剔,不要倒是怪可惜的。」

  溫平噗嗤一笑:「不錯不錯,就是有些兒太像是女孩兒了。」正說笑著,忽地見小唐從屋裡出來,兩人一見,忙都屏息靜氣。

  是日,小唐自禮部回府,見了唐夫人,請安欲去,唐夫人卻攔住他,道:「你不必忙著回去,可知道今兒懷真不在家裡?」

  小唐一路想著正事回來,因也沒留意其他,聞言大為意外,忙問道:「為何不在家裡?卻是去哪兒了?」

  唐夫人道:「去了你姑奶奶府裡,陪她住兩天。」

  小唐道:「好端端地如何又去了?」

  唐夫人唉聲歎氣,道:「你這些日子,隔三岔五地連家也不回來,倒是想叫她一直都在家裡呆著不成?」

  小唐便陪笑說:「委實是因近來部裡頭事多。」

  唐夫人因看著他,便說道:「你別跟我只是這般推搪的,我且正經問你,你成親好歹也一年了,如何你們竟還是沒有……」

  小唐半晌才明白過來,因笑道:「母親怎麼又提起此事來了?」

  唐夫人不便說今兒魯姨媽來說的那些話,只道:「你倒問我?若不是你年紀大了,我又急個什麼呢?」

  小唐只道:「母親安心,我須也不是七老八十了。該得的遲早會得。」

  唐夫人歎了口氣,便不言語,小唐瞅了母親半晌,心中忽地一動,本想要問,卻又罷了,只又略說幾句,才退了出來。

  因知道懷真不在家中,小唐也不回房,只去敏麗房裡,見敏麗正斜靠在椅子上做針線,小唐笑道:「不是說不叫你勞神?如何又忙這個?」

  敏麗緩緩坐起身來,道:「哥哥回來了?我也是閑著無事罷了,並沒正經做。」

  小唐道:「我才見過母親,聽聞懷真去了姑奶奶府上。」

  敏麗聞言,便點頭道:「哥哥大概不知道,今兒姨娘來過了,只怕又橫七豎八說了些什麼,她去了後,懷真才去了姑奶奶府上。」

  小唐正是為打聽這事兒而來,聽敏麗說了,便道:「我就猜呢,先前也不說一聲兒,怎麼忽然就去姑奶奶那邊兒了,必然是這丫頭聽了什麼不中聽的話,不自在了。」

  敏麗瞥了小唐兩眼,便道:「哥哥可要過去看看?」

  小唐思忖了會兒:「罷了,且讓她自在住一夜,明兒我再去,順便給姑奶奶請安。」

  次日早上,小唐早朝過後,便自回禮部,正出宮門,忽見熙王走過來,問他道:「你如何有些恍惚之意?」

  小唐淡淡道:「是麼?」

  熙王越發詫異:「又有什麼心事?好不好同我說?」

  小唐看他一眼,似想要說,卻又一笑,搖了搖頭往前而行。

  熙王拉住他道:「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因近來新羅派使者來的事兒煩心?」

  小唐止步,雖然熙王猜的不全對,卻也的確有些兒關係。

  熙王見他面帶躊躇之色,便索性說道:「這些日子我見你委實忙碌勞累,縱然是鐵打的也熬不住呢,不如且隨我去安閒半日?」竟不由分說拉住了。

  小唐笑道:「殿下既然知道我公務繁忙,就不要相擾。」

  熙王見他有心事,便想要扯住他,好仔細打聽,不料見他只是不肯,便退而求其次道:「橫豎將中午了,你且賞光,只陪我吃了飯便罷,如何?」

  小唐本欲拒絕,心念一轉,便答應了,熙王大喜,當下竟棄了轎子,只陪著他騎馬,前回王府。

  早就有王府的隨從先行回府稟告,兩人進了廳內後,極快之間便奉了中飯上來,小唐見菜色豐盛,且多合自己的口味,便笑道:「必然又勞煩王妃用心了。」

  熙王笑道:「可知盼著你天天來勞煩也不能夠?」

  兩人舉箸,吃了片刻,熙王便說:「這會子沒別人,你總該把你的心事同我說了罷,當真是為了那新羅國的事兒?我卻也知道了,父皇自然還是最屬意你去的,只因先前那一次鬧出笑話,這一番勢必要個長臉的人才好,因此你竟是個最出類拔萃、再合適不過的,然而你放心,我自懂得你的心事……」

  小唐不由笑問:「殿下又懂我什麼心事了?」

  熙王笑道:「你才跟懷真新婚燕爾多久,如何好就叫你們分開?你自然也是不願的,這幾日鬱鬱寡歡,必然是為了此事了,我說的可對不對?」

  小唐見他這般篤定,因笑說:「什麼也瞞不過殿下的眼。」

  熙王聽了這話,又看他淡笑之態,卻驀地一驚,道:「難道我說錯了?」

  小唐含笑不答,熙王擰眉想了許久,搖頭道:「除了這個,我卻是想不到其他了,對你而言,難道還有別這個更要緊的?」

  小唐凝視熙王半晌,喝了口酒,才說道:「果然是殿下你想錯了,我雖然也曾為出使之事憂慮過,然而我從不曾為此事猶豫過。國之所指,臣之所向,夫複何言?何況新羅雖然是小國,千百年來也只附屬我中國,然而我朝臣民若每每以老大自居而不思進取,便是危殆之象了。」

  小唐說到這裡,便想到同文館那疏忽之責,因放下酒杯,又道:「何況近來我收到消息,言說扶桑之地,暗中派人前往新羅,所圖為何雖無法臆測,卻自然不能等閒視之。百年前跟扶桑的一場海戰,才叫他們熄了覬覦我國之心,這百年眼看將過,只怕彼賊心不死,如今又暗暗勾搭新羅,只怕真真兒地有死灰復燃之意……故而這一次的新羅之行,不管如何,一定得是我去才成。」

  熙王舉著杯子,怔怔地聽完小唐這一番話,雖然撥開了眼前迷霧,然而心頭卻複沉甸甸地,竟有些澀然難言,因望著小唐道:「你、你竟……想的這般周全。」

  小唐一笑,道:「是以殿下該知道罷,此事於我來說,是勢在必行,義不容辭。」

  熙王垂眸,慢慢地也放下杯子:他本以為小唐貪戀兒女之情,這自也是人之常理罷了,不料如今,新羅使者尚未抵達,而小唐卻已經顧慮周全,做好決定了,如此一想,這許多日子來禮部連番忙碌的原因,也有了答案。

  熙王竟是滿心無言,只垂著頭。

  小唐見他仿佛有些愀然不樂,便又笑笑,說道:「故而這兩日我所思所想,並不是為了此事,殿下可願再猜一猜,是為什麼?」

  熙王抬眸看他,默默說道:「你之深謀遠慮,運籌帷幄,總是出人意料,玄妙莫測,我又如何猜得?你倒是痛快說給我知道罷了。」

  小唐點了點頭,才道:「這件事殿下果然是猜不到的,只因我心中也正拿不定主意,雖覺著想法有些顛倒常理,近乎癲狂,然而總是會不覺想起……」

  熙王這才又好奇起來,問道:「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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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23:00 |只看該作者
☆、第 258 章

  卻說熙王府上,熙王因猜不到小唐心事,便虛心請教。

  小唐不言,又吃了一杯酒,才道:「先前,詹民國的騁榮公主前往禮部見我,同我說了一番……很有些荒誕不羈的話。」

  熙王挑眉看他,小唐道:「她們詹民國的民風同我國不同,尤其是女子……可以拋頭露面,任意出入,亦可如男子一般行事。」

  熙王笑道:「原來是這個,這是當然,我便看見過好幾回,這位公主縱馬橫行,委實地不輸鬚眉呢。你為何忽然說起這個?」

  小唐聞言也是一笑,道:「只是被她一席話,叫我有些亂了心神,她偏又提起我姑奶奶的事蹟……她竟問我,倘若我國多十個姑奶奶一般的女子,又會如何。」

  熙王一震,乍聽這話,覺著甚是荒唐,然而仔細一想,卻又叫人心中震動。

  小唐道:「當初跟扶桑那場大戰,咱們這些做小輩兒的都也知道,姑奶奶的所作所為,委實稱得上一個’巾幗不讓鬚眉‘,也委實地讓眾多的七尺男兒拜服稱歎,是以近來,我時常思量此事,只是又覺著確是有些驚世駭俗,竟不好對人言,今兒殿下既然問起,索性便同你說了。」

  小唐說罷,便緩緩籲了口氣,問道:「殿下意下如何?」

  熙王喉頭微動,目光閃爍,卻說不出什麼話來,半晌方道:「你果然也問倒我了,怪不得你先前不肯說,這些話……必然不能說出去,倘若從別人口中說出來倒也罷了,只當是笑談而已。但若是給人知道了是你說的,只怕要好一場軒然大波……」

  小唐微微一笑,熙王又頷首道:「我卻明白你的意思,你所思所量,甚高甚遠,然而如今世人,所見所知有限,多半無法體察你的苦心好意。是以倘若此話洩露出去,又恐怕你會不容於世,或者反而被世人詬病……」

  小唐點頭道:「我自也知道,常常也覺著這念頭很是不智,但總是按捺不住會想。」

  熙王道:「目前看來雖然不智,但長遠看來未必無理。」

  小唐雙眸微微一亮,熙王舉杯示意,兩人各吃了一杯,齊齊緘口。

  正在此時,熙王妃郭白露抱著安康公主出來相見。

  小唐起身見了禮,彼此說了幾句話,熙王因在旁看著,忽地便問熙王府道:「白露,那詹民國的騁榮公主你也見過的罷?」。

  郭白露果然是見過數次的,因笑道:「是,王爺為何問她?」

  熙王道:「聽說她們詹民國,女子可以跟男子一般行事,在外任意走動,倘若我朝也這般,你覺著如何?」

  郭白露愕然,不解他為何問出這般荒誕不經的話,便笑道:「王爺說哪裡話,自古以來女子便只當在內宅,出外拋頭露面又如何使得?只怕平白生出許多傷風敗俗之事,且我見騁榮公主鎮日在外頭走動,雖是他們國的民風,只私心覺著,她竟很該入鄉隨俗才是。」

  熙王挑眉道:「既然如此說,你是不贊許她們這般所為了?」

  郭白露笑道:「自是萬萬不可。何況女子天生嬌弱,如何好在外頭奔波,又有何等能為在外出頭?似如今這般恪守規制,才是常理正經。」

  熙王跟小唐對視一眼,向著他笑了笑。郭白露問道:「王爺為何這般問臣妾?」

  熙王道:「那你……如何見平靖夫人?」

  郭白露一怔,旋即笑道:「臣妾何德何能,如何敢置評平靖夫人?要知百年才得一個平靖夫人呢,難道女孩兒個個兒都能做平靖夫人不成?倘若是那樣,只怕……」

  郭白露驀地停口,便只笑著低頭道:「臣妾一時興起,多話了。」

  熙王只道無事,郭白露便自回了內堂。

  熙王因對小唐道:「你聽見了?白露也算是個聰明伶俐的,又身為女子,她尚且這般想呢,不必說別的人了。」

  小唐點頭,一笑不語。

  熙王道:「然而雖是如此,你且別灰心,雖說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平靖夫人,只是我朝地大物博,人才輩出,巾幗不讓鬚眉的人物只怕仍有的是。今兒你的想法雖使不得……但假以時日,恐怕也是未嘗不可……只慢慢地來罷了,你總該明白,不管如何……」

  熙王說罷,便舉杯,凝視小唐道:「不管如何,我都是站在你這邊兒的。」

  四目相對,小唐眸中隱隱有光,連日來他每每浮起這般念想,但理智又覺著甚為可懼,畢竟太過離經叛道了,因此竟自疑起來。

  如今說給熙王,難得的他竟並沒有斥為不經之談,反有些贊許之意,不由不叫人心中欣慰。

  小唐舉杯,同熙王的酒杯輕輕一碰,兩個人各自飲罷,相視一笑。

  至夜,派去打聽的人回來稟告,原來懷真果然未回唐府,小唐料理了手中之事,便自往平靖夫人府上而去。

  入內拜見了平靖夫人,卻並不見懷真在側,平靖夫人見他打量,便笑道:「你是在找懷真?她因惦記著我後院那一棵夜丁香,先前便去花園裡摘花兒了。」

  小唐詫異:「天色都暗了,這會子去,倘若磕磕絆絆的也是不好。」

  平靖夫人道:「我自也是這樣同她說的,只她說這夜丁香正經是晚上摘了最有效的,故而竟去了,你若不放心,便去看看罷,兩個丫頭都跟著呢。」

  小唐因才來,倒不便立刻就走,於是只笑道:「若是磕著了,正好兒給她長個記性,只是姑奶奶的話她都不聽,姑奶奶也太縱容她了。」

  平靖夫人道:「我倒是想多縱容她些,只是懷真從來懂事,又過分知禮的,除了這花兒草兒上上心,別的事兒上,也難得見她多行一步多說一句,只在我跟前兒,倒還使得,也能說能笑的,你可不見年下那次,在你哥哥家裡跟你嫂子他們坐在一處,竟是那等斂眉肅容,規矩的像個小老奶奶了。」

  小唐便笑道:「懷真待姑奶奶也跟別人不同……不比對著別人,因此我也喜歡她多來跟姑奶奶親近,姑奶奶高興,懷真自個兒也得自在。」

  平靖夫人因也笑了兩聲,垂眸思量半晌,便對小唐道:「當初皇上賜婚後,我曾想過,你的性子太過深沉了些,偏懷真又是多心可人疼的,我只怕你們相處不到一塊兒去,因此十分擔心了一陣子,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小唐道:「姑奶奶原本也是為了懷真跟我好。」

  平靖夫人點了點頭,說道:「我是為了懷真多些,至於你,畢竟是個在外慣經風雨渾然不怕的,魔王似的,只有你欺負算計別人,也只有別人敬你畏你,故而我並不擔心你如何……」

  小唐啞然失笑,道:「姑奶奶……竟也太偏心懷真了。」

  平靖夫人本想提上回拿拐杖打他的事兒,心念一動,卻又罷了,只道:「你在這兒幹坐著,只怕魂也飛到花園裡去了,你且去看看懷真罷了。也儘早把她好生帶回來,叫我放心。」

  小唐領命,起身出了平靖夫人房中,便來到花園裡。

  只聽得草蟲靜靜鳴叫,放眼看去,月光跟幽淡燈籠光彼此融合,淺淺淡淡,小唐走了幾步,便聽到有人道:「這邊兒,留神些……」

  小唐循聲而去,果然見幾個丫頭打著燈籠,正在守著那棵偌大的夜香樹,兩個丫鬟各自持杆,仰頭在勾花兒。

  小唐定睛看了眼,便見懷真站在中間兒,正指點那丫鬟摘哪一簇,怎奈月色有些淡,燈籠也打不了太高,竟有些不得其法。

  懷真急的跺腳,道:「我自個兒來。」因拿了杆子要自己動手,卻聽身後有人道:「你仔細明兒又手酸呢。」

  眾丫鬟一聽,都知道是小唐,忙回過身來見禮。

  懷真也回過頭來,卻見月光之下,他穿花拂柳而來,眉眼含笑,眸色竟比天上月跟皎潔明亮三分。

  懷真不由垂了眼皮,道:「你怎麼來了?」

  小唐走到跟前兒,便把杆子從她手中拿了過來,笑道:「又逞強呢?」

  懷真道:「誰逞強了?我連摘花兒都不能麼?」

  小唐見她發端沾著一朵墜落的夜光花,卻也不說,只溫聲勸道:「你這般亂打,那花兒也都給你打的稀爛了,又有什麼效用?何況你留神把那碎葉子小蟲子也驚擾下來,迷了眼事小,狠咬你一口可怎麼說?」

  懷真啼笑皆非:「我們原本做的好好兒的,何嘗有事,怎麼你一來就危言聳聽的?」

  小唐不答,轉頭看丫鬟手中分別提著兩個籃子,每個裡頭都覆蓋了淺淺一層的夜光花,小唐便道:「你們留一個籃子就好,都先回去,我陪著少奶奶便是。」

  平靖府內的丫鬟們都知道,小唐疼寵懷真是出了名的,當下便紛紛笑著應了,將花兒做一個籃子收了,留下另一個在,三五成群地結伴而去。

  懷真見人都走了,有些著急,便道:「你怎麼把人都打發走了?」她們在這兒辛苦了半晌,只得了些許,如今更加沒了人手……

  懷真正發呆,小唐笑道:「有我幫你,豈不是比那千軍萬馬還管用?莫非你不信?」

  懷真哼了聲,小唐一笑,把那杆子擎起,眯起眼睛一瞧,輕輕易易勾下一簇花兒來。

  懷真仰頭看著,見狀喜歡,忙舉手捧住,卻是接了個正著。

  花兒帶風墜下,剎那間香氣四溢,懷真忍不住笑了聲,盯著那簇花兒,雙眸閃閃發亮,小唐看在眼中,便把那杆子扔了,只輕輕一攏,便把她環入懷中。

  懷真正捧著那簇夜光花,喜不自禁,正想叫他再摘,小唐問道:「你要不要自個兒親手摘呢?」

  懷真自然是想,只可惜這夜香樹太過高大,要爬也是艱難,因此才只用勾刀罷了,聞言便看小唐。

  不妨小唐展顏輕笑,抱在腰間的手臂收緊了些,提一口氣,竟縱身而起。

  懷真忽覺雙足離地,嚇得閉上雙眼,頃刻間才覺著身子一頓,而清香之氣縈縈脈脈而來。

  耳畔聽得小唐輕聲道:「懷真別怕。」

  懷真聽了,這才緩緩睜開眼,卻驀地被眼前美景震懾,卻見此刻,人竟是置身在夜香花的環繞之中,簇簇爍爍的小小白花兒浸潤著月色,天然生輝,錯落有致,竟像是許多星星燈似的懸在周遭。

  夜風吹拂,這許多花兒便伴隨著綠葉微微搖曳,清香四溢,妙不可言,令人沉醉。

  懷真被這美景所迷,半晌才醒悟過來,低頭一看腳下,才知小唐帶著她躍到了夜香樹上,心中又驚又喜,便回頭看他,卻竟說不出話來。

  小唐在她額上親了一下,道:「可喜歡麼?」

  懷真心頭雀躍:「喜歡。」

  小唐含笑看她:「還不摘花兒?」

  懷真只顧貪看,差點兒忘了所為何來,被他提醒,便忙忍著喜歡,左顧右盼看了片刻,果然便忙碌起來。

  小唐斜靠在枝椏上,留神看她動作,又怕她忘形失腳,便隨時護著。

  眼前美人如玉,繁花如錦,小唐意恰神迷,便道:「先前我也來過姑奶奶這院子多少次,為何都不曾發現這花兒開的這樣好,又這樣香呢?」

  懷真抱著樹枝,卻如一只蜜蜂兒似的,嗡嗡地忙著摘花,便道:「這夜香樹的花兒,素日裡倒罷了,只見了月光才會有香氣,故而我趁著這個時候來摘,它這香氣是最能驅蚊的,你沒發覺這周圍都沒有蚊蟲麼?」

  小唐目不轉睛看著她,笑道:「怪道要摘它,原來娘子又想到生財之道了。」

  懷真只顧貪花兒,也不理會,如此忙了半晌,竟把身側的花兒都摘光了,因見花籃裡有了小半籃,便喃喃自語道:「這些兒夠了,只先試一試成不成。」

  小唐聽了,輕輕把籃子接了過去,掛在旁邊的一根枝椏上,又緩緩地把懷真摟了入懷,道:「好了?」

  懷真心滿意足,又忙了一會子,便有些乏累,便索性靠在他懷中,舒一口氣:「好了,多謝唐叔叔帶我上來。」

  小唐揉著她的手,卻見月色之中,雙瞳若水,便扶著下頜,輕輕地吻落。

  懷真微微一掙,便聽到花枝抖動,發出簌簌聲響,這才想起人還在樹間,忙收斂不動。

  小唐如吮蜜糖,卻只覺得更勝花香甜美萬分,擁吻之際,聽夜風吹過樹梢,樹葉同夜光花齊齊舞蹈,有幾朵花兒擦過臉頰,絲絲地癢,似花兒也有意調戲一般。

  此情此境,叫人不飲而醉,小唐半倚半躺在那樹枝上,半晌才將人放開,因歎道:「怪道古人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尚且不是牡丹花,已叫人無限銷魂了。」

  懷真顫巍巍地伏在他的身上,見小唐整個人兒在花叢綠葉之中,明明是在樹上,卻偏如臥在床榻上般的安逸,神情如此好整以暇,儀態且又清雅絕倫。

  懷真卻不敢似他這般安然自若,便斜睨著他,問道:「唐叔叔,你可還記得此刻在哪兒?掉下去不是好玩兒的。」

  小唐忍俊不禁,便道:「煞風景的丫頭,這樣良辰美景,竟只管說這些……」

  懷真兀自東張西望,透過密密地花枝子,果然看見漆黑的地面,一盞燈籠孤零零地放在地上,照出一團暖黃微光。

  小唐見她竟不肯安閒,只顧左顧右盼,忽見他身旁有那開得好的花兒,便忍不住伸手摘一把……小唐忍笑,便握住懷真的手道:「你且消停些兒,好生跟我相處一會兒。」

  懷真才停了手,又探頭看一眼地下,道:「橫豎掉下去的話……我是壓著你的。」

  小唐笑說:「很是很是,天塌下來我替你撐著,若掉下去我替你墊著,可放心了?」

  懷真莞爾一笑,這才松了口氣,將臉貼在小唐胸口,歎道:「這地方真真兒是好……一夜睡在這兒我也是甘願的,只怕睡得沉了一翻身,便大事不妙了……」

  小唐摸摸她的頭:「如何竟只想著掉下去?有我在,且放一百個心。」

  懷真怦然心動,此刻花香繚繞,又見小唐儀態清閒,幽淡的夜色月色之中,眉眼若許溫柔清雋,懷真一時有些口乾舌燥,便試著抬頭,雙眼盯著他的唇看了半晌,只遲遲不肯動。

  小唐垂著眼皮兒,早看到她癡癡看著自己,因等了半晌,不見她動作,心裡又急又惱,便索性伸出手來,在她腦後輕輕地一按……

  懷真猝不及防,竟吻落下來……

  正在那彼此忘情之時,忽地聽到腳步聲響起,隱隱約約有人道:「先前明明在這兒的,又去了哪裡?」

  另個道:「難道往裡頭去了?如何燈籠還在呢?」

  那燈光一轉,來人把燈籠打起來,挑著四處張望了片刻,又略叫了幾聲兒,自然是不見人的。

  懷真恍惚中聽得分明,情知是丫頭們來找了,一顆心頓時怦然亂跳起來,越發不敢亂動,生怕驚動了底下的人,若是看到樹上,以後也不得見人了。

  那兩個丫頭合計了一陣兒,卻自是想不到人在樹上,因笑說:「怎麼聽到牡丹園那邊有些聲響,去看看如何?」兩個人便說笑著去了。

  等丫頭們去後,小唐才又輕手輕腳,抱了懷真下地,見她滿面暈紅,髮鬢微亂,便小心將那發間有些被揉碎了的夜光花摘下來,才道:「咱們回去罷?」懷真不語,小唐一笑,索性將她抱起來,出了花園才又放下。

  兩個人在樹上呆了許久,都沾染了一身夜光花的香氣,雙雙進了屋內,頓時之間,香氣也浸滿室內。

  平靖夫人便說小唐:「本是讓你去叫人回來的,你卻帶著她又在外頭耽擱這半天呢?」

  小唐笑道:「不知不覺間便晚了,是毅兒又糊塗了。」

  丫鬟早把那半籃子花兒接了去,懷真便掩了羞,上前抱著平靖夫人手臂撒嬌,道:「是我纏著要多摘一些,才耽誤了。」

  平靖夫人望著她笑道:「怕我又拿拐杖打他不成呢?就這麼著緊護著?」

  懷真頓時更紅了臉,因道:「橫豎您老人家也不是真心要打,心裡也疼他疼的很,卻只說我呢。」

  平靖夫人大笑,就看小唐。

  小唐笑道:「姑奶奶打我也是為了我們好,可知我身上雖疼,心裡卻喜歡的很。」

  平靖夫人點頭歎道:「聽聽這話……怪不得這丫頭嫁了你就一心向著你,只怕也是被你這甜言蜜語的哄賺了去的。」

  懷真紅著臉回頭看了小唐一眼,便又鑽到平靖夫人懷中:「姑奶奶還拿我打趣,我就不依了。」

  平靖夫人摟著她,知道她不禁羞,因此也便笑著不說了。獨小唐在旁看著,那份不語魂消之意,卻伴著身上清幽花香,脈脈不息罷了。

  是夜,小唐自派了人回唐府,便同懷真歇在平靖夫人府內。

  夜寂無聲,小唐抱著懷真,嗅著那淡淡香氣,便道:「明兒便回府罷。」

  懷真應了聲。小唐又問道:「是為什麼忽然來了姑奶奶府內的?」

  懷真卻不回答,隱隱裝睡。小唐明白,便抬起她下頜,道:「知道你醒著……可是……因為姨娘去府裡說閒話了?」

  懷真見他已經知道,心中一痛,便避開小唐眼神,低低說道:「我……倒是不怕那些閒話……」

  小唐問道:「那懷真怕什麼?」

  懷真深深垂下頭去,半晌,才道:「我怕……人言可畏倒是其次,但倘若人言是真呢?倘若我真個兒……不能生養……」

  小唐雙眉一皺,道:「胡說!」

  懷真暗暗咬了咬唇,道:「並不是胡說,姨娘說我生得弱,不是好生養的模樣。還說若是換了別的女孩兒,早就……」

  小唐聽她低低切切說了這兩句,心中很不受用,便道:「再胡說!我的髮妻只是懷真,哪裡輪得到什麼別的女子了?早就如何?卻也要看我稀不稀罕。」

  懷真道:「然而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小唐的手在她腰間一緊,道:「你也跟著瞎說?你才多大,就敢說這話……若真的念著這句,就讓我……以後要多少孩兒沒有?」

  懷真仍不言語,小唐在她臉上親了兩下,又道:「你且聽話,目前我同你的子孫緣不到罷了,何況我先前也沒同別人試過,若說是不能生養,難道只落在你身上?未必不是我的原因……」

  懷真聽到這裡,忙伸手掩住他的口,道:「越發說出好聽的來了,這話也是可以信口胡說的?」

  小唐握住她的手,道:「你可也知道我的心情了?既然知道你聽不得這話,便也不許在我跟前兒說自個兒了。以後也不可再賭氣……以後姨娘再來,你只推身上不好,叫母親去見她就是,很不必為著什麼禮數為難了自己,倘若因為這些不相干的人氣壞了我的娘子,可知他們自不心疼?倒仍是我遭罪呢。」

  懷真被他說得心裡酸軟,又想落淚,又卻喜歡,便也抱了小唐,道:「你的話我都記下了,以後不理會就是了。」

  小唐笑道:「這才是我聰明又能幹的好丫頭呢。」在鬢邊親了數下,到底情難自禁,不由又恩愛纏綿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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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23:14 |只看該作者
☆、第 259 章

  且說這日,張珍又來同懷真報信兒,原來他先前因得了主意,便同百香閣的管事說明。

  那管事聽了他不願漲價之說,雖是意外,卻並無惱色,因沉吟了片刻,就笑道:「此事我還要回去再行商議,少東不必憂慮,即刻便會有信兒。」

  果然說的真,不到晌午時分便又回來,竟是同意張珍所說,然而卻又提議,原本的價兒自不必漲,然而卻可以另用精緻手工,再制一批上等貨,此為分層銷賣之意。

  只因那些平民百姓雖待見一百個錢的香囊,然而畢竟也還有那些富貴流油的人家兒,或者愛風雅高品質的文人雅士,他們這些人,自然是精益求精,越是貴價兒越是彰顯身份同品格罷了。

  是以所賣的香雖則一模一樣,只在外面這香囊料子以及繡工上大不同而已。

  張珍聽了,心想這倒是越發好了,橫豎不于他們的本意違背或者有損就是了,因此便拍板答應,同百香閣定了合約。

  百香閣的各種香料人才等是應有盡有的,當下便大張旗鼓的做了起來,有他們這般勢力渾厚的大商號相助,加上近來又下了兩場雨,蚊豸自然又多,京城上下正是急需此物——何況一來有宮內採買的加持,二來是百香閣的大字型大小,——偏這百香閣平素多是賣的貴,一般百姓望而生畏,如今見又有效用,又是便宜,頓時連那甚窮困的人家也咬牙來買一個回去用。自不必提別的中等往上人家兒了。

  於是又趁著正當季,往全國各地發了貨去,果然如小唐所言,價兒雖定的低,但耐不住賣的極多,半月之後,百香閣眾人將帳目對了對,便把頭一批的銀子給了張珍。

  張珍樂顛顛地跑了來,見了懷真,便笑著把前事又說了一遍,又掏出銀票,說道:「妹妹,這裡是四千八百多的銀子,你且過目。」

  懷真活了兩世,手上從未沾過一個銅板,連這銀票自然也是才一次碰,拿過來看了兩眼,又是稀奇,又是喜歡,笑道:「何必跟我過目,當初跟哥哥說過了,分我三分就好,你算一算給了我便是了。」

  張珍搖頭鼓嘴地說:「使不得,我原也沒答應。」

  懷真笑道:「你又要在外奔波,又要用人手,用香料,我只白出一個方子罷了,三分已經是多了。」

  張珍道:「你這是要讓我惱呢,別說是我,容蘭也不肯答應,若不是妹妹,哪裡白得這許多銀兩?」

  原來自從張珍接手家裡的商號,只因他為人老實忠厚,從不肯行那些投機取巧、昧心取利之事,倘若給他見了有那為商不仁的,他還要訓斥一番,故而所有鋪子也都不溫不火,虧得張家財厚,倒也不在乎這些……

  誰知因了這一宗事,宮內採買又到百香閣親求合夥,竟讓張記在京城之中大大地露了臉,那些自上而下的人見了張珍,才都刮目相看。

  何況是跟懷真有關,自然更與天下人不同……張珍賭氣說道:「你若硬要三七分,只是你七我三。」

  懷真見他說的篤定,便笑道:「世上哪裡有這樣的人,合著你自己的辛勞用心等都不算了麼?那罷了,你做主就是了。」

  張珍這才說道:「我跟妹妹從小就好,不比別的人,因此我也不跟你虛言假套,咱們就只平分,你說如何?」

  懷真雖覺得沾了便宜,然而見張珍執意如此,就只好點頭,張珍便才喜喜歡歡,把銀票分了一半兒,剩餘零頭自己也收著了,笑道:「這樣可好了。」

  懷真把銀票舉在眼前,細細看了會兒,歎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真真兒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也是這般的。」說著便又止不住笑起來。

  張珍也大笑,道:「這也是妹妹天生靈秀過人,玩鬧似的便能成事。」

  懷真思忖了片刻,便點頭道:「我近來因摘了些夜光花,正琢磨著另一個方子……等弄好了,再跟哥哥說。」

  張珍越發喜歡,道:「既然這樣,我就拭目以待了。」

  兩個人又說了會兒,張珍便告辭而去,懷真看著手中的銀子,因她自來都不缺此物,看著倒也尋常,只想著改日回家,給了李賢淑才好……那時候母親必然喜歡不已,一想到這宗,才又難掩喜色,忙好生把銀票收在梳妝匣內。

  又過數日,成帝便發詔書,立熙王趙永慕為太子,昭告天下,咸使聞之。

  眾百姓都聽聞熙王爺是個賢王,因此也都歡欣鼓舞,普天同慶。

  且說成帝頒詔之後,這日退朝,便留熙王在身側說話。

  因成帝近來身子又且不好,御醫們奉了藥上來,熙王便親捧著喂給成帝喝。

  成帝吃了半碗,便嫌苦不再吃了,熙王跪地道:「父皇且忍著些,畢竟良藥苦口,父皇身子好了,兒臣也才寬心。」

  成帝皺眉看了他半晌,才緩緩地歎了口氣,終於又就著手把剩下的都喝了,因說道:「罷了,朕都喝光了,你起來罷。」

  熙王這才又站起身來,這會兒小太監把藥碗拿了去,成帝又漱了口,便道:「你且坐了。」

  熙王遵命落座,過了一會子,成帝點頭道:「你很好,這段日子你在朕跟前兒,伺候的甚是盡心,朕都看在眼裡。」

  熙王忙道:「父皇為何說這話?兒子伺候父親,不是天經地義的?」

  成帝笑笑,又道:「先前燁兒回來,朕還有些憂心,然而竟也多虧了你,若不是你,他此刻只怕還不知如何呢。」

  ——趙燁自打回京,便極少出面兒應酬,自然也絕少進宮來,只是上回應佩成親,是熙王特意又去世子府勸說了一陣兒,次日熙王同趙燁兩人一塊兒前往應公府,這件事群臣上下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紛紛盛讚熙王殿下慈懷友愛,成帝自然也知道。

  自那以後,趙燁才也逐漸地出府走動,這自然也是熙王的功勞。

  熙王聽了,卻並無喜色,只是垂頭說道:「燁兒的身世十分可憐,身為鳳子龍孫,從小卻顛簸流離,這般大了才知道身世,兒臣也明白他的心情,何況身為他的叔叔,自然要好生照料他,倘若大哥跟嫂子泉下有知,才得寬慰。」

  成帝聞聽這一番話,連連點頭。熙王又道:「說來,兒臣另有一件事,要斗膽啟奏父皇。」

  成帝便問何事,熙王正色便道:「兒臣因想,燁兒為人很是聰慧,只是因從小未受正統教養,才養的這樣灑脫性情,此刻有竹先生跟各位少傅等教導,只怕假以時日便自成大器,此刻兒臣膝下只安康一女,兒臣便想著,倘若將來燁兒能獨當一面之時,便將皇位傳給燁兒,——這是兒臣的一點私心,不知父皇覺著可使得?」

  成帝聽他說罷,便笑道:「荒唐,這如何使得?哪裡有皇位傳給侄子的道理?何況雖如此只安康一個,難道以後不會再有什麼小皇子小公主的了?」

  熙王道:「只怕都不及燁兒妥當。」

  成帝思忖許久,搖頭:「你且不許多想了,燁兒如今才回京,他心思單純,倒也是好,然而若是耳聞目睹的,沾染了那些……倘若真的生出那異樣心思來,反而又成大亂。」

  熙王一震,成帝道:「倘若叫他一生安閒無事,只當個富貴閑王,倒也是他的造化了。何況……這皇位本就不是什麼人都能坐的。」

  成帝說著,便看向熙王,目光深沉如墨。

  偌大的寢宮之內,父子兩人瞬間都不曾開口,頃刻,熙王才喚道:「父皇……」

  成帝卻不待他說,便點頭又道:「你很好,不管是心機,為人,都很好。為君者,自是不能非黑即白,你的兩個哥哥,肅王太驕強外露,眾人雖懾於其威,心中卻甚厭之,且他心浮氣躁,終究不能成事;至於廢太子,他外寬和而內苛厲,然而畢竟善於隱忍,只可惜……」

  成帝說到這裡,眼中透出幾分惘然來,歎息似的說道:「他到底是功虧一簣……」

  熙王只是看著成帝,似懂非懂,不敢做聲。

  成帝目光轉動,複看向熙王道:「故而朕說……你很好,剛柔並濟,能屈能伸,可進可退,懂時局,識大體,體察人心,若說太子曾占了一個‘天時’,肅王占了‘地利’,你如今,卻是天時,地利,人和都有了。」

  熙王仍是低頭,只道:「兒臣慚愧。」

  成帝笑了笑道:「朕雖然失去了兩個兒子,然而卻得了個能承繼大統擔負江山的好太子。這便罷了,倘若將來,你不負眾望,果然成為一代明君,那朕也自會含笑九泉。」

  熙王驀地抬頭,道:「父皇,為何竟說這等不祥言語……」

  成帝歎息一聲,看著熙王道:「這些話遲早要說罷了,你不必詫異,朕……另外還有一件事要同你說。」

  此刻成帝斜倚榻上,聲音蒼蒼,看來便是一個垂暮老者,仿佛能聽見他身體之中時辰的更漏正在倒數,熙王竟無端有些難過,便垂頭道:「父皇……要同兒臣說何事?」

  成帝端詳他許久,忽地道:「朕知道你同唐毅自小的交情,跟別人不同……」

  熙王大為意外,不想成帝竟會對他提起小唐,頓時一眼不眨地重看向成帝,屏息靜聽。

  卻聽成帝道:「朕要跟你說的事,便同他有關……本來,不必將他牽扯在內的……」

  熙王聞聽,心竟無端跳亂,他從來都冷靜自持,有名的指顧從容,處變不驚,然而聽了這句,卻竟意亂起來。

  成帝覷著他的神情,便道:「你附耳過來。」

  熙王只得起身,挪步到了成帝跟前兒,躬身俯就,成帝在他耳畔低語數句,熙王驀地睜大雙眸,轉頭看向成帝。

  成帝說完之後,卻仿佛耗盡渾身力氣,滿面倦容,因淡淡看了熙王一眼,說道:「你可聽清楚了?」

  熙王渾身赫然有些發僵,喉頭動了幾動,仿佛要說話,卻說不出來。

  成帝微微眯起眼睛,盯了他片刻,熙王才遲疑著問道:「可……為何要……」一句話未曾問出,卻被成帝的眼神制止。

  熙王只能咽一口唾沫,不再做聲。

  成帝閉了閉雙眸,複淡聲說道:「不管如何,你且記下朕這話……罷了,朕累了,你且去罷。」

  帷幕重重,檀香成灰。

  熙王拜別成帝,起身垂袖,拖著雙腿出了寢宮,自九重白玉臺階上,將要拾級而下,將行未行,風撩起他的蟒袍,卻吹不散眉間一抹深紋。

  熙王不由抬眸,放眼看去,江山萬里,盡在足下,然而……

  這偌大皇城,也忒空曠寂寥了。

  出了宮後,熙王乘轎回府行到半路,鑾轎其實並不如何顛簸,然而熙王卻覺得自己的心忽忽悠悠,如風箏在高空被那無形風雲攪擾一般。

  不知行過多時,熙王忽地吩咐道:「去禮部。」

  只因近來得知,新羅的使者不日便能進京,小唐正在看那幾個新招選的同文館譯者眼簾禮節言語等,忽然聽聞太子殿下來見,不免詫異,忙撇下眾人迎了出來。

  此刻禮部尚書齊緣也早出來拜見太子,趙永慕寒暄了一回,齊緣倒也識趣,知道太子是來尋小唐的,行禮罷了後,便藉故而去。

  侍從們都隔著數步,躬身侍立,趙永慕打量了一番小唐,因問道:「你需要的人都得了?」

  小唐笑道:「得了,雖然不甚熟練,但只需好生調教,假以時日便是好手。」

  趙永慕點了點頭,忽道:「可還記得上回你同我說的……那些話?」

  小唐一怔,端詳他半晌,才明白過來:「你是指……」

  趙永慕竟不等他說完,便自顧自道:「這數日我也細想過,此事雖然急不得,但只是推辭,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更改,我因想著,改日要同父皇進言……就從學堂著手如何?」

  小唐雙眸微睜,啞口無聲。

  趙永慕點頭道:「也不必在別的地方,只在京城內先如此實行,現如今的貴族世家女子……家中自有些私塾之類,教導女孩兒們讀書識字,如今咱們只需讓他們教的再多一些,不局限於女紅、禮儀等就是了,什麼禮樂射禦書數……」

  小唐見他說到這裡,心中驚駭,忙笑著制止,道:「罷了罷了,如何就想到這許多了?何況你說的雖是好,實行起來可知也極難的?」

  小唐見左右無人留意,就拉了趙永慕到自己房中,把門輕輕掩起,才道:「你才冊封了太子,如何在這個節骨眼上提此事?倘若皇上不喜又如何是好?這關鍵時候,還是避忌小心些。」

  趙永慕轉頭看他,目光竟有些銳利,道:「你可知,我才出宮來,父皇誇我好呢,且說我比兩個哥哥都好,得天時地利人和……父皇縱然不喜,難道還能廢黜了我麼?」

  小唐聽得心驚膽戰,忙喝道:「殿下!」

  趙永慕才停了口,卻只看著小唐。小唐這才察覺他的臉色有些異樣,便遲疑問道:「殿下……你、你可無恙?」

  趙永慕看了他半晌,才驀地笑了笑,道:「瞧把你急的,我不過說了兩句實話而已,竟有什麼?何況這兒也沒別人。」

  小唐微微蹙眉,總覺得他有些古怪,趙永慕卻又垂下眼皮,說道:「我只是……」舌尖輕止,卻又說不出來。

  小唐端詳了會兒,才溫聲勸道:「殿下先前也跟我說過,縱然此事有理有利,然而畢竟世人未必想的明白,只怕反而不滿詬病起來,豈不是於你的聲譽有損?倒是再放一放。」

  半晌,趙永慕才抬起頭來,忽地問道:「你何時出使?非要你去不可?」

  小唐失笑道:「先前說過了的,如何又問?等他們來到後,彼此交接一番……最遲一個月後便可行。」

  趙永慕聽了「一個月便可行」,心中忽地極為煩亂,竟氣的說道:「何必總是你來挑這擔子?禮部難道沒有別人了?我去跟齊老頭說……」他揮袖往外疾走,誰知才走一步,手臂便被人攥住。

  小唐拽住了趙永慕,便轉到他跟前兒來,因盯著他的雙眸問道:「殿下今兒怎麼了?是誰惹了你了,這樣心浮氣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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