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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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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23:26 |只看該作者
☆、第 260 章

  卻說小唐看出太子趙永慕神色有異,舉止又不同先前,便忙攔住他問。

  永慕對上他含憂雙眼,終究笑道:「誰敢惹我?此刻不管我走到哪裡,可知眾人都是著意逢迎,唯恐我不喜歡?」

  小唐皺起眉頭,自知他所說是實情。忽地又想到他方才說的是在宮內面聖來著,難道……小唐便試探著問道:「總不會,是皇上……」

  趙永慕心頭震動,面上卻不敢透出分毫,便說道:「才叫我不可亂說,怎麼你反倒亂猜起來了?」

  小唐便不言語了,手上卻鬆開了他。

  趙永慕垂眸靜了片刻,說道:「倘說果然惹我不喜的那人,那自然沒有別的,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而已。」

  小唐聞言失笑,道:「是我?我哪裡惹了殿下?」

  趙永慕抬眼看他,哼道:「只因你不聽我的話,非要凡事親力親為的,這兩年因有你在,可知那齊老頭何等自在的?怪不得滿面紅光,大有返老還童之意,合著有你這個膀臂在此、將那所有煩憂之事都替他辦了,他半點兒也不操心,自然心寬體健的了。叫我說,這一遭兒去新羅,不如叫他去倒是好……」

  小唐忍不住大笑:「快罷了,你這竟是在賭氣使性子了,齊大人也算為國操勞一生,如今仗著有我在,他略寬心受用些,讓我們這些後輩多行歷練,又有何妨?再說,不是早同你說明白了,這番務必是我去才使得,你今兒又翻出來是何意思?」

  趙永慕語塞,只是不理會,垂眉耷眼地走到小唐桌邊,見公案上放著好些書冊,無非是公文卷宗等,他信手翻了一本,見是些看不懂的文字,便知道又是外夷之語,頓時無限厭煩,信手又撇了出去。

  小唐在後看著他動作,總覺著他今兒反常的緊,只是趙永慕這人,看著是最和善明朗、極好相處的,其實自有城府主張,他打定主意的事兒,別人卻是無可奈何,而以他的身份,自然也是強迫不得。

  小唐便只按下心頭疑問,道:「不妨事,這一遭兒去新羅,來去快的話,不過是半年多些而已,且新羅又不似沙羅一樣,並不至於有事。」

  熙王背對著他,眼睛只亂亂地看著桌上各色物件,半晌,終於說道:「也罷了,然而等你從新羅回來……以後若有機會,我倒要把你從禮部調開才好,不然的話……」

  小唐聽他喃喃自語似的,不覺又笑了起來,道:「倘若將來,太子殿下登了基,金口玉言的,微臣自然只能領命了。」

  熙王嘴角一動,似是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熙王略坐片刻,才又去了,小唐相伴出了禮部,恭送熙王上轎,見他雖然含笑,眉宇間卻仍顯得心事重重。

  如此到了午後,府內忽地有小廝來到,稟告說:「家裡三奶奶派小人來跟三爺說一聲兒——奶奶今兒回應公府去了,晚間多半不會回府,讓請三爺自便。」

  小唐聽了,不由苦笑,原來這幾日來,他因忙於公務,偶爾晚間便又不回府內安歇,懷真倒是習以為常之態,從不曾說過什麼,只唐夫人老大不受用,得閒便訓斥小唐。

  當下小唐心中一歎,便打發了那小廝自去了。

  且說懷真高高興興回到應公府,正好兒王浣紗在陪著李賢淑看賬,聽了消息,兩個人一起迎了出來。

  娘倆個相見,自然格外歡喜。王浣紗略陪著坐了會兒,便識趣退了出來。

  懷真對夜雪笑荷道:「你們也都出去罷。」等丫頭們都走了,才從袖子裡拿出那一卷銀票。

  懷真便笑對李賢淑道:「娘,這是我近來得的一點兒錢,我留著也沒有用,娘便拿著使喚罷了。」說著便遞了過去。

  李賢淑見她忽地拿出銀票來,又驚且笑,便道:「你這孩子,無端端給娘錢做什麼?」

  李賢淑本不以為意,只以為懷真拿了點兒體己罷了,最多不過十幾二十兩……誰知低頭一看,竟是足足兩千多兩。

  李賢淑頓時才吃了一驚,忙把銀票掩在胸口,先四處看了眼,才又低聲問道:「阿真,你哪裡來的這麼些銀子?」

  懷真忍笑道:「我自個兒得的。」

  李賢淑擰眉,狐疑看了她一會兒,驀地起身走到跟前兒,握著手,壓低聲兒問道:「你這孩子,快老實跟娘說,你……究竟是從唐府拿的呢?還是自個兒私底下……收了什麼不該收的?」

  懷真見她誤會了,便抬頭道:「哪裡是從唐府拿的,這是我自個兒的錢。娘又說什麼不該收的?」

  李賢淑見她一臉懵懂,便道:「就是……外頭那些人,送到府裡給你的……會求你幫他們做什麼事兒、或者叫你在姑爺跟前美言幾句,可是不是呢?」

  李賢淑原本在泰州的時候,因應蘭風多少是個縣官,是以有那些意有所圖的,暗中便送些禮物來賄賂之類,李賢淑倒是有數,多半都推了。

  後來上京,料不到應蘭風一路官至尚書,私底下自然更有許多人、明裡暗裡地想要打點巴結之類,李賢淑也見過無數次送上來的東西,有些好的,著實叫人眼饞心熱,只可惜應蘭風一再叮囑不能收受賄賂,不然的話,只怕遲早晚惹禍上身,因此李賢淑只能「忍痛割愛」罷了。

  如今見懷真無端拿出兩千兩銀子來,李賢淑第一便是想到這個,不免怕她不懂事,若是連累小唐可怎麼好,因此忙問。

  懷真便捂著嘴笑起來,於是也不瞞著,就把跟張珍合夥之事同母親說了。

  李賢淑聽說之後,兀自驚得不能相信,反反復複問了懷真幾回,生怕懷真是說出來哄她的。

  懷真見李賢淑疑心不釋,便皺眉哼說:「娘你若不信,便把大元寶叫來一問便知。」

  李賢淑見她有些惱了,自家慢慢地回過神來,心中想道:「那百香閣新出的香囊,先前佩兒也拿了幾個回來,也說起是大元寶鋪子裡賣的,我卻沒想到這上頭去。」

  李賢淑低頭尋思,忽地又想:「懷真從來都不在這些錢銀上頭留意,如何竟然會跟大元寶弄這香囊的生意?我上回因佩兒做親之事,說了姑爺給銀子的事,莫非懷真就是……」

  李賢淑轉念想到此,竟眼圈一紅,握著那銀票,便落下淚來。

  懷真本見李賢淑不信自己,正有些不樂,忽地見她如此,才忙起來到了跟前兒,生怕李賢淑是擔心自己「胡作非為」而落淚,便急得道:「娘怎麼了?我……我真的不曾騙你,你若不信,我立刻叫人把大元寶叫來就是了……你若還不信,這件事……唐叔叔、三爺他也是知情的,我叫人去喊他……」

  懷真正要去叫人,李賢淑卻拉住她,道:「好孩子你別去,娘如何能不信?娘只是覺著……」

  懷真微微怔忪,然而她是個最善解人意的,心中暗中揣測,便猜到李賢淑因何落淚。

  懷真便笑道:「娘既然信我的話,如何又哭呢?這難道不是好事的?我原本是玩鬧,誰知自這玩鬧裡也可以有銀子收呢?我倒是後悔起這個念頭起的太晚了些。不然可以早些幫補爹娘了……娘很該替我高興才是。」

  李賢淑被她寬慰幾句,便忙止了淚,含笑點頭道:「娘只是覺著阿真……竟是這般能幹……」

  懷真聽了誇獎,便也笑起來,道:「三爺也這麼說來著,還說這是造福萬千百姓的事兒呢。」

  懷真說了這句,便又得意,又喜歡,竟揚了揚頭,雙眸明明亮亮,無限之喜。

  李賢淑看著她驕傲的模樣,忍不住便笑起來,道:「姑爺也這樣說了,可見阿真果然是了不得,回頭我再跟你爹說,他必然也替你高興。」

  懷真忙道:「娘還是先別跟爹說了,若是他一高興,對外頭說出去如何是好?還是別張揚的好,娘也替我保密如何?」

  李賢淑心中一轉念,便笑著應承了,因抱住懷真道:「都好。只是,娘不能要你的錢,你且拿回去自己收著,當作體己……」

  懷真搖頭道:「我是用不著的,橫豎府裡跟另外兩府是分開住的,帳目也自分開算,使喚的人也不似應公府這樣多,因此每日開支也是有限,何況……唐叔叔自有錢給我用。」

  李賢淑噗嗤一笑,懷真又撒嬌道:「我當初也只是想賺點銀子為了給娘,才起了這念頭的,娘若是不肯收,我就白做了一場呢。」

  李賢淑被她嬌聲軟語說了一通,萬般感念,便才把銀票收了起來,正外頭又有人來回話,李賢淑便先別了懷真,自出去料理事情。

  懷真因先前見過應老太君了,此刻也不願出去,只留在房中,卻見屋子裡一如平常,毫無更改過,她看了會兒,便走到那琴桌之後,因看見琴,忽然想到昔日敏麗所送的那本琴書,因起身到書架上尋了,便拿在手中,隨意翻看。

  不料才看片刻,便聽外頭小丫頭道:「浣溪姑娘來了。」

  懷真聞聲回頭,果然見王浣溪從外頭進來,見了她,便忙上前行禮,道:「浣溪拜見姐姐。」

  懷真忙把書放下,將她一扶,道:「不必多禮。」

  王浣溪起身,抬眸細看懷真,卻見她仙姿佚貌,靡顏膩理,雙眸剪水,身段娉婷,靠近之時,又覺氣質清絕,而通體淡香微盈,果然是個鐘靈毓秀的絕代佳人。

  王浣溪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回,竟也挑不出絲毫的不妥來,浣溪怔怔地看著懷真雙眸,一時竟是滿心惘然。

  懷真見她只顧打量自己,便也略看了一會子,見她年紀尚小,然而容貌秀美,雙眸靈動,隱隱透著些活泛之意,不比素來所見的閨秀一般,懷真便道:「妹妹且坐了說話。」

  王浣溪隨著落座,懷真便道:「上回佩哥哥做親時候,聽說妹妹來找過我,怎奈那日委實不得脫身,幸好今日又見著了。妹妹向來可好?」

  浣溪聽她言語親切,便打起精神來說道:「拖賴義父義母不棄,又蒙姐姐錯愛,浣溪感激不盡。」

  懷真道:「既來之,則安之,橫豎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何必說這些見外客套的話?」

  浣溪笑了笑,抬頭看了懷真一會兒,眼底有些隱隱愁緒似的。懷真自瞧的出來,只是畢竟跟她才認識不久,倒是不便一味打聽,因此懷真只當未見而已。

  頃刻,浣溪問道:「姐姐今兒回府,晚上可是留宿麼?」

  懷真道:「正是。」

  浣溪道:「太好了,我正愁不得機會跟姐姐好生相處呢。」

  懷真見她這般熱心,便笑道:「我是個最沒趣兒的人了,只怕叫你覺著悶。」

  浣溪道:「我卻不信這話,我一看姐姐的人物……就已經愛上了,哪裡會覺著悶呢。」

  兩個人說了會話,懷真見浣溪很是健談,且也漸漸掩了愁緒似的,便也盡力同她說笑了一會子,只不過是說些府內的事,外頭聽聞的事罷了。

  約略小半個時辰過後,卻見浣紗跟應佩的妻子韋氏來到,彼此又敘了禮,四個人坐著,因又應酬了半晌。

  到了晚間,因懷真回府,老太君房中便擺了飯,眾人都去吃過了,又陪著老太君略說了會兒。飯罷,浣紗早隨著李賢淑去料理剩餘諸事,韋氏也跟隨而去,只浣溪尚在……略坐片刻,外頭有小丫鬟來,在浣溪耳畔說了幾句,浣溪便起身出去了。

  懷真見時候不早,便起身告辭,帶著丫鬟自回東院去,誰知走到半路,便看到前方有兩個人站在廊下,不知正說著什麼。

  懷真瞧了一眼,認出是浣溪跟浣紗兩姊妹。懷真便不以為意,又走幾步,借著夜風吹拂,隱隱聽到浣紗說了一句「你且別忘了形」之類的話,只不真切。

  懷真心下詫異,疑心兩姊妹在爭執,不知要不要走過去……誰知正在這當兒,忽地見個小丫頭匆匆來到,對懷真行禮說道:「三奶奶,外頭報說三爺來了。」

  懷真聞言不免意外,——這兩日小唐忙的不可開交,每每夜間也不回府裡去,懷真見他精神也似有些不比從前,只是他公事上頭,她卻也是幫不得的,因此倒也罷了。

  今兒她回府來,只想他若有事,便歇在禮部,若是無事,便順勢安歇養神罷了,哪裡想到他竟也來了?

  懷真便問道:「如今人在哪兒呢?」因自忖此刻應蘭風還不曾回來……果然,那丫頭道:「已經有人領著自去東院了。」

  懷真聽果然如此,便忙自回東院去。

  那邊浣溪浣紗自也聽見了,浣溪見懷真忙忙地回去了,腳下微微一動,卻又生生停住了,浣紗在旁看著,便皺眉道:「如今唐三爺來了,你自不便再過去了,且好生回屋罷。」

  浣紗看了她一眼,終於默默地低下頭去。

  卻說懷真忙著回到東院,才進門,便聽到耳畔悅耳一聲琴音。

  進了門,果然見小唐坐在琴桌背後,長指隨意一撫,便有高山流水之音傾瀉。

  懷真也不上前,便靠在門邊兒,看著他笑說道:「今兒難道部裡不曾有事?這般大忙人竟來到這兒消遣呢。」

  小唐早聽到她的腳步聲,便抬頭笑看她一眼,道:「我不過是睹物思人,又想到舊情罷了,你卻有心說笑。」

  懷真哼道:「又想什麼舊情了?竟還跟誰有舊情不成?」

  小唐眼底笑意清淺,道:「可不是……我曾跟這屋裡的小丫頭有過舊情,還曾跟她約定過,等她嫁了我,我便好生教她學琴呢……只可惜這約定雖在,卻還不曾踐約,然而那丫頭是個沒心的,只怕早忘了此事。」

  懷真臉頰微紅,掩口而笑,道:「她何曾忘了,只是有人忙的分身乏術,難道還好纏著去教導不成?」

  小唐歎了口氣,道:「你過來。」

  懷真不動,只問:「做什麼?」

  小唐道:「我近來許是過於忙碌,竟害頭疼。」說著,便舉手在額角一抹。

  懷真聞言,早忘了別的,便忙抬腳走到跟前兒說道:「哪裡疼,你別動,我給你揉一揉……」說著,又要叫丫鬟去取藥油過來。

  誰知小唐握住她的手,說道:「為何總是這般不聽話,我叫你做的,總是推三阻四。」竟攬著腰,複叫她坐在腿上。

  懷真這才知道他又是哄人的,當下恨得輕輕捶他,道:「你騙人也就罷了,如何好端端地咒自個兒?」

  小唐道:「並沒有咒,我是真的有些頭疼。」說著便探臂出去,把懷真攏在胸前,自起手撫了兩個音。

  懷真睜大雙眸,低頭看著琴弦簌簌,又抬頭看小唐,舉手在他額上摸了摸,果然覺著有些發燙,就嚇道:「了不得,是真的有些燒呢。」

  小唐卻自顧自道:「可聽出我彈得是什麼?」

  懷真正覺得耳熟,只是並未留心,又聽了聽,才道:「是陽關三疊。」

  小唐低頭在她臉上親了口,道:「猜對了。」當下仍是攏著懷真,便彈了半闕。

  懷真不知所措,本想叫他停手,叫個大夫來看看,卻又覺著琴音之中仿佛透出幾分切切離別之意,叫人心酸,懷真因皺眉道:「我不喜這個,停手。」說著,便伸手按在小唐的手背之上。

  小唐驀地停了下來,掌心一翻,把懷真的手握住,道:「本想先教你一次的,只是不聽話。」

  懷真心裡果然有些酸楚,便回頭道:「縱然是教,我也不要學這個。」

  小唐對上她的雙眸,問道:「那你要學什麼?」

  懷真張手抱住他的脖子,仰頭在小唐臉上親了下,低低悄悄地道:「我要學《鳳求凰》,《長相思》,《鶴沖霄》……」

  這些自都是些纏綿悱惻的曲目,小唐忍俊不禁,悄聲道:「小丫頭,是學壞了麼?」便低頭也在她唇上親了口。

  懷真不答,只是癡癡看他,小唐看著她依依凝視自己的眸色,略想了想,便起手又奏一曲,口中念道:「蘋葉軟,杏花明,畫舡清。雙浴鴛鴦出綠汀,棹歌聲。春水無風無浪,春天半雨半晴。紅粉相隨南浦晚,幾含情……」

  懷真摟著小唐,臉貼在他肩窩裡,聽著淙淙琴音,縈繞耳畔心頭,已經似人間天上,又聽他口吻深沉,眉目含情,緩緩念來,一瞬之間,竟更覺意動魂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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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23:43 |只看該作者
☆、第 261 章

  這一首略帶歡沁的《鶴沖霄》,給他徐徐彈來,娓娓念來,曲調婉轉有情,頌有金石之聲,當真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獨此一品。

  懷真聽得心旌神搖,便禁不住頻頻去親小唐,小唐心中自是喜歡的緊,卻偏笑道:「懷真果然是學壞了,如何總輕薄我?」

  懷真端詳著他,竟輕聲歎道:「我只想著,這般好的糖大人,如何就給我得了?」說著抿嘴莞爾,眼波搖曳。

  聞聽這話,又看她是如此多情之態,小唐心底的喜歡竟如甘泉一般滿溢,汩汩地將要歡跑出來似的。他便凝視著懷真雙眸,低頭在她額上一親,低低沉聲說道:「可知我心裡也是這般想的?這般好的懷真丫頭,如何竟給我得了。」

  彼此相看,目光如膠似漆般糾纏在一塊兒,這會兒彼此心底所知所感,竟也是一個「春水無風無浪,春天半雨半晴」了。

  懷真便忍不住又湊過去,小唐俯首回吻,兩個人便如那水中魚兒似的,不停地愛吻連連。

  且不說兩個人似蜜裡調油,兩情相悅,歡喜無限,與此同時,就在屋外廊下,有一人呆呆站著,悄然無聲。

  耳畔聽到那帶著歡悅的琴音自窗戶傳出,又隱隱聽到屋內兩人的對話,她站了半晌,便默然轉身,悄悄地自去了。

  正是京城最熱的時節,新羅國的使節便到了,禮部眾人接了,有條不紊地安排住宿、面聖等事宜,又商議前往新羅冊封一事。

  因禮部事先有所準備,早早兒地商議定了,如今也不過是陪新羅使者走走過場,只就些細枝末節,略作些微調整罷了。

  先前曾說這新羅乃是小國,百年來附屬中國,因敬仰上國風範,故而一應的官制規矩等也都學中國的規制禮數,連官袍都也是仿類本朝的衣冠,這些派遣來朝的官員,也果然都精通中國語,連那些隨從們、對尋常日用交流等話也都通曉。

  新羅本也有駐使在京內,兩下的人見了,自把京內的情形通也說了一番,因議論起這次去新羅的禮部官員,這駐京的新羅使官便笑吟吟說道:「只怕多半是禮部的唐侍郎了。」

  新羅來朝的使者卻早聽聞過小唐的名頭,因道:「可是前日裡接見我們的那位面容出色,如同天人一樣的侍郎大人?」

  這駐京的官兒笑道:「您說的沒有錯,便是這位大人,您可曾聽聞他的事蹟了?」

  這使者惶恐道:「聽聞先前滅覆沙羅,便是這位大人所為?」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將小唐的來歷說了許久。使者越發明白,便道:「若承蒙這位神勇無雙的大人前去我國冊封世子,此乃極好之吉兆,也是我新羅的大幸了。」說著便含笑點頭,拱手向空敬禱。

  只因要接待這新羅來人,小唐連日來甚忙,加上齊緣又有些犯了舊疾,上下一應事務竟都又落在小唐肩上,虧得他精力強悍,又慣常如此,倒也料理的妥妥當當,一絲兒紕漏都不曾有。

  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小唐既然是如此,禮部一應上下便自然也是極為體面精神,一個個龍睛虎眼的,這來朝的新羅使者看在眼裡,心想不愧乃上邦人物,越發敬服不已。

  又過數日,面聖之後,便定了出發新羅的日期,也定了出使人選,果然便是唐毅。

  原本眾人也都料到必然是小唐挑著這擔子,終於塵埃落定後,眾人喜的喜,憂的憂,便不足盡述。

  而對懷真來說……也早就心底有數,何況這是小唐的本職,她自然不會說什麼,反倒是唐夫人大為煩惱,竟止不住發了一頓脾氣,連叫小唐辭官的話都說了出來,懷真只好儘量寬慰唐夫人罷了。

  話說這日,小唐自禮部回來,自從定了出使之事後,齊緣的病也好了,便把禮部的事兒接了一半兒過去。

  因此小唐才得了些閒暇,也終究按時地回家了。

  只說小唐下馬進門之時,忽隱隱地聽到門房裡有人在說話,一人道:「這回是招財叔你輸了,倒是要請我們喝酒才是。」

  卻聽招財道:「又值得什麼?不過是願賭服輸罷了,難道我老頭子了,還要賴你們這幫猴崽子的酒不成?瞧一個個怕的這慫樣兒。」

  眾人便哄笑起來,小唐停了步子,便轉頭看去,跟隨的小廝唐升正欲喝止他們,小唐卻自邁步往內而去。

  裡頭的眾小廝忽地見小唐來了,都嚇得噤若寒蟬,不敢做聲,原本圍著桌子,或坐或站,此刻盡數站了起來,躬身見禮。

  唯有招財仍是一臉木怔之色,隨眾起身行禮而已。

  小唐笑道:「無事,你們先出去罷,招財留下。」

  眾小廝聽了,便忙都退了出去,門房之中因只小唐跟招財兩人。

  小唐打量了一眼周圍,見門房雖不免有些簡陋,然而倒也看的過,桌上放著幾個茶盅,還有殘茶仍在。

  小唐便覷著招財,因道:「招財叔來了這些日子,一直沒得空跟你說話,卻不知還習慣麼?」

  招財道:「拖賴大人照料,自是很好,上下眾人也都是極好的。」

  小唐笑看著他,道:「只不過,對招財叔而言,這樣實在是太委屈了。」

  招財聞言,便也默默地看著小唐,兩個人一時都不曾開口。

  半晌兒,小唐才道:「上回在城外,尚有話未曾說完,便給岳父大人打斷了,我同岳父提議讓你來唐府,不過也是隨口一說,並不曾期望你果然會來,可見招財叔是藝高人膽大,行止非常人可以臆測。」

  招財仍是木訥垂首,道:「大人何必這樣說,老朽一把年紀了,唯一的心願,便是主子們平平安安地罷了,如今主子果然一切安好,很不必我親跟著伺候了,我自然便放心,何況懷真小姐也在唐府,我來這裡,也算仍是盡心伺候,如此而已。」

  小唐聽了他這番話,便道:「招財叔的意思,只是想護著岳父一家子?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意圖?」

  招財道:「只怕大人太高看我了,我又會有什麼其他意圖?」

  小唐問:「上回不知為何,卻把懷真放在永福宮?」

  招財靜默片刻,複垂眸道:「大人何以就認定了是老朽所為?再者說……於那場混亂之中,尚且不知誰贏誰輸,永福宮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是麼?若非唐大人機智,猜到端倪,只怕也無人能尋到那裡去,將小姐帶到彼處,又有何妨?」

  小唐沉吟相看,先前聽說他答應要來,便知道他必然有應對之策,如今見他果然句句應答,如此泰然自若,小唐倒也並不如何驚詫。

  招財見小唐不語,卻又說道:「其實唐大人何必只疑心我,我自小跟隨主子們,懷真小姐就像是我親眼看到大的,若要圖謀不軌,豈非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今時今日。——且如今大人該提防的,並不是我,有那更居心險惡的人,只怕大人尚且想不到呢。」

  小唐心中一動,問道:「你指的是誰?」

  招財似微微笑了笑,才又啞聲說道:「有些話不是老奴的身份可以說的,何況也不便說,大人本就是個謀無遺諝,處處洞明先機之人,何必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小唐盯著他看了許久,才點了點頭,出了門房,才自進府。

  小唐自回了房,忽地嗅到異香撲鼻,又往內走了幾步,抬頭,卻見懷真正盤膝坐在炕上,正擺弄些瓶瓶罐罐。

  小唐不由啞然失笑,道:「娘子又在弄些什麼?」因走上前來,低頭好奇打量。

  懷真回頭看他一眼:「別動我的東西,弄混了就不好了。」

  小唐正要拿起個玉瓶來看,聞言便果然不動,因贊道:「娘子是越發高深莫測了。」

  懷真忍不住噗嗤一聲,白了他一眼:「什麼高深莫測,不要又褒貶人,我不過是想弄些露出來罷了。」

  小唐含笑道:「古人雲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我既然不知,自然覺著高明,請教娘子:又是什麼露?」

  懷真見他一本正經說著,早笑得動不了,索性放下手中瓶子:「偏回來的這般早,竟是來多嘴討嫌的,還不如先前忙到半夜方回呢,我卻落得清靜。」

  小唐因心中惦記著不日遠行,兩人相處自是越發少了,因此格外珍惜同她一塊兒的時間,——想必齊緣也自是體恤,故而最近一旦定下出使人選,他的舊疾便「好」了。

  如今聽了懷真這幾句,不免有些刺心。小唐卻並不說什麼,只歎道:「才只成親一年多,就嫌我了?罷了,我還是仍回部裡去就是了。」

  懷真回頭看他,見他作勢欲走,便忙拉住手兒,道:「怎麼當真了?我說頑話罷了。」

  小唐這才止步,懷真道:「我同你說就是了,我因想著,多少年來,從來都只是有香囊,配在身上或者燒了熏香的,先前我早上摘花的時候,看到那花上沾著水珠,抹在手上也是極香的,我因想著,或許也有個法兒,弄些花露出來倒是怪有趣的,只是也沒有典籍記錄,我便瞎玩鬧就罷了,還不一定能成,若是弄不好,豈不丟人?因此不想跟你先說。」

  小唐若有所思,頷首說道:「你有這想法,已經是很難得的了……有時候被天時所限,亦或工具不濟,要成事自是難上加難,因此不必非要急於求成,免得太過耗神傷身了。」小唐說到這裡,不由便想起自己同趙永慕曾提過的那件事,因此一笑。

  懷真只顧沉思,小唐又道:「可還記得當初你給我做那玲瓏透骨?你因勞心病的那樣,可不許再重蹈覆轍了,何況我……」小唐說到這裡,欲言又止。

  懷真自不知他想到別處去了,只覺著此話有理,便點頭應承了。見他不言語了,便問道:「何況什麼?」

  小唐垂眸看她,終究說道:「何況我不日便要出使去了,這一去,最快也要半年才回來,你且安心,好生跟我多相處些時候,別只對我不理不睬的……如何?」小唐說著,便攔著那纖腰,垂首在懷真臉頰頸間,耳鬢廝磨。

  卻不料懷真聞言,遽然色變。

  只因定下了小唐出使新羅,懷真自知無可避免,然而一想起來,心頭竟隱隱做疼,十分惶惑忐忑,竟然生出一股依依不捨之意,然而這卻不好對小唐說,——只因懷真也知道,小唐必然也不捨得自己,倘若自己也說出各種悽惶的話來,卻叫他如何安心去做正經事?

  因此懷真只若無其事的,又拿出各色事情來忙碌,只叫自己沒空閒時候去思量那分別之情罷了……故而面對小唐之時,反比昔日少了些廝纏之態。

  如今忽聽小唐說出這句,懷真心頭「咯噔」一聲,那股酸楚難過之意頓時竟無法忍,便驀地回過身來,仰頭瞪著小唐,雖然不言語,眼中卻飛快地落下淚來。

  小唐見狀一驚,因見懷真這數日對自己愛答不理的,雖然覺著有些反常,卻只當她跟唐夫人似的,是有些惱了自己……如今看懷真是這般情形,才懂了原來不是惱了他,只怕是忍著辛苦、不舍分離罷了。

  小唐一念明白,倒是後悔自己誤會了懷真的心意,又竟拿了這無心的話來刺她。

  卻聽懷真點頭歎道:「原來……是我對你不理不睬了?」

  小唐陪笑道:「好懷真,是我說錯話了。」

  懷真轉開頭去,只是忍著淚,冷笑道:「我倒是想整天都粘著三爺……然而倘若是習慣了,三爺偏又不在身邊兒,卻叫我再粘著誰去?」

  小唐聽了這話,越發心動,忙將她抱住,百般撫慰,說了無盡的好話。

  懷真本也不是當真惱了,又最是禁不住他這些溫聲暖語的,早把一腔怨惱委屈,翻做那戀戀不捨,因情難自禁,哽咽道:「本來好好的,你做什麼又來招惹,我難道想哭的不成?既如此……我便也同太太一樣,橫豎不許你去,看你又如何?」

  小唐又是憐惜,又是笑道:「懷真若不許我去,我就留下來陪著懷真。」

  懷真聞言,便止住淚,仰頭望他,半信半疑說道:「這話當真?堂堂的唐大人,可不許信口開河呢?」

  小唐看著她淚眼朦朧之態,溫聲道:「我心裡不捨得懷真,懷真是知道的……卻也明白懷真的心思,必然不至於叫我為難。」

  懷真陡然落空,又落下淚來,索性哭道:「總拿這些話來支吾,還不是一定要去的?」

  小唐苦笑,既然招惹了,便只好平息罷了,因抱住了她,道:「不許哭了,再哭,我便要親你了。」

  自打兩人成親後,逐漸地心靈相通,兩情相悅,懷真從未如今日這般落淚哭過,小唐也從不似今日這樣用此話要脅過……此刻懷真聽了,一怔之下,便半笑半惱,咬唇說道:「可恨可厭,又用這招來要脅人。」

  小唐見她雖然含淚,卻終究不再哭了,便低頭輕輕親吻片刻:「並非要脅,乃是疼愛罷了……」

  懷真嗤地一聲,破涕為笑:「好的很,偏你說話這樣投機取巧的……怪不得連姑奶奶也說三爺甜言蜜語,最會哄賺人。」

  小唐見她含淚帶笑,更見動人,便道:「我對別人也從不如此,只是對懷真,便忍不住……好歹懷真也終究被我哄賺到懷裡來了,這輩子我便也足意了。」

  懷真又是脈脈喜歡,又是惶恐,便輕輕打了他一下:「只管瞎說……」

  小唐握住手,放在唇邊親吻了會兒,便抱著往榻上而去,懷真嚇了一跳,忙道:「做什麼?時候還早呢,何況我還不曾……」

  小唐凝眸看她:「人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卻覺著,跟娘子相處的每時每刻,都千金不換。」

  懷真本有諸多忌憚,還想推搪,如今聽了這樣的言語,又見他是這般溫存款款,不免早就心軟了,便輕輕歎了聲,還未來得及再說什麼,便已給小唐擁入懷中,吻住雙唇。

  這一日,因臨行在即,小唐不免親來應公府,同應蘭風李賢淑交代拜別等事,正往應蘭風書房而去,卻見遠遠地有一人站在屏門邊兒的樹蔭下,仿佛正躑躅徘徊。

  小唐早就看清楚那人是誰,只是目不斜視往前而行,正走到屏門之時,那人抬起頭來,忙喚了聲:「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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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24:01 |只看該作者
 ☆、第 262 章

  小唐聞言止步,目光轉動,看向門內,卻見王浣溪臉上微紅,面色張惶,神情無措又略有些緊張似的看著他,道:「唐大人,浣溪有話……要同唐大人說知。」

  小唐見她如此模樣,雖是站定了,並不出聲,只淡淡地看著她。

  王浣溪竟不敢同他的目光對視,只低頭道:「上回浣溪一時無狀,多虧了唐大人周全。浣溪自知失禮,回來後思量多日,也已經痛悟前非,自忖很不該胡作非為,上回大人跟懷真姐姐回府,浣溪本要面前,致歉致謝,只是大人跟姐姐並未得閒……」

  小唐聽到這裡,便蹙眉淡聲道:「此事早已過去,不必再提。」

  王浣溪語塞,又訥訥道:「然而浣溪心中始終不得安寧,必要當面同唐大人謝罪才是。」

  小唐看她一眼,忽地點了點頭,道:「你日後當如何?」

  王浣溪聽他問了一句,便忙道:「浣溪以後,自然便會謹守規矩,不會再行先前荒唐之舉。」

  小唐聞言,也並沒說什麼,只思量了會兒,一笑點頭,邁步竟自去了。

  王浣溪本還有許多言語,然而見他竟不搭腔,乾淨俐落地自去了,她心中著急,待要叫他,自知太失禮不像,只怕更惹小唐不喜。

  於是王浣溪便只往前一步,挨在屏門邊上,自顧自看了一會兒,直到目送那身影遠去不見了,浣溪才低下頭,回身往內,自黯黯然地去了。

  卻說小唐來至書房,應蘭風本正跟幾個門生清客相談,眾人見小唐來了,都不敢再擾,頓時舉手行禮,紛紛去了。

  小唐上前向著應蘭風見禮,因落了座,說起近日的種種事情來,末了道:「不日小婿便要遠赴新羅,因此特意來跟岳父相辭。」

  應蘭風道:「我也知道此事了,雖然……也難免不捨得你遠行,然而到底只有你才是最妥當能幹的,竟是非你不可。唉,實則我們這些人倒也罷了,只怕懷真……」

  小唐只得又寬慰了幾句,應蘭風歎了口氣,道:「只要你們小夫妻兩個明明白白的,外人自然沒有話說了,你也放心,橫豎我叫你岳母也常去唐府走動,也讓懷真常回來走動便是,免得……平白孤淒了幾分。」

  小唐道:「岳父大人想的周全,小婿也正有此意。」

  兩個人便又說了會兒話,因說起朝廷內的事來,因應蘭風身居高位,品行又甚好,故而很得人心,竟逐漸有些聲勢赫然起來。

  小唐心中略合計了一番,便道:「是了,因近來忙得很,也一直沒得閒問岳父,上回府裡那惡奴之事,可處置妥當了?」

  此事早已過去許久,應蘭風聽他問起這個來,便一笑道:「早就料理了,那一應不良人等,早也都攆出府去,因為此事,我又擔心府內也還有這般惡徒,因也叫人留心,認真整肅了一番,近來倒也消停。」

  小唐點頭道:「這樣倒也罷了,只岳父仍要留意些,雖然說上回是因當街撞見,正經交給官府料理的,倒也無礙,可是其他的人,也不能等閒視之,——倘若只是打一頓攆出府去,只怕那些人狗急跳牆,隨意捏造什麼藉口反咬主子一口,便麻煩了。」

  小唐昔日在大理寺,自然見慣各色官司,這種背棄舊主的狠毒官司,也自然屢見不鮮。

  應蘭風聞聽,果然有些警醒,然而聽了小唐這般說起,卻隱隱地猜到他不是僅只為此……於是應蘭風便點頭道:「你說的極是,有道是‘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果然要提防這些無義小人作祟,另外,我的行事倒也要再多幾分謹慎才好,倘若那些小人要捏造把柄之類的,倒也算是防患於未然。」

  小唐見應蘭風果然舉一反三、竟懂了自己的意思,便笑著點頭:他近來每每思量到應公府,雖然覺著應蘭風此刻正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煊赫時候,卻越是這些時候,最是要加意警覺。莫說是因懷真跟自己交代的那前世的情形懸在心上,只從小唐的心思看來,便有些不太對,因此他才特意從那惡奴的事著手,好提醒應蘭風以居安思危。

  而應蘭風倒果然也不曾辜負,小唐不好過分露了行跡,便笑道:「其實是我多慮了,這些小事岳父自然早就想到了,只是我因要遠行,便多說幾句罷了,岳父勿怪。」

  應蘭風道:「何必這樣見外,我又怎會不知?你所說句句是金口良言,倘若不是你,又有誰肯對我提點這些。若你此刻不是我的姑爺,只怕我還要向你作揖致謝呢。」

  應蘭風說著,便笑了起來,小唐也微微一笑。

  兩個人說到此處,應蘭風沉吟了會子,忽地說道:「說來,我也想到一事,聽聞,前日裡禮部招賢的時候,浣溪那丫頭竟去了禮部?」

  小唐見他竟是知道了,便並不遮掩,只點頭問道:「岳父如何知曉了?我本想此事可大可小,便想著小事化無罷了,何況關乎女子名節,王二小姐如今又是岳父認了的義女,於是並未多言。」

  應蘭風道:「我甚是明白你的心意,你也不必多心。我知道此事,是因為浣溪自己同我說了的。」

  小唐倒是絕想不到這個,因詫異道:「哦?她竟然主動跟岳父說明了?」想到王浣溪為人性情……一時卻有些狐疑。

  應蘭風道:「正是的,我也甚是意外,聽了她所說,還有些不信呢……」

  原來上回,王浣溪來見應蘭風,便跪倒在地,應蘭風自然不明所以,忙問詳細。

  王浣溪便把自己女扮男裝,前往禮部……卻被小唐識破,趕了出來之事一一說了,因又落淚道:「女兒因知道自己行徑荒唐,愧對義父,因不敢隱瞞,故而向義父大人請罪。」說著,便俯身磕頭下去。

  應蘭風忙扶起來,端量了她片刻,才皺眉道:「你的所作所為的確破格,很不合規矩……故而唐侍郎才不容你,虧得他跟咱們家有親才不計較,倘若換了別的什麼人,只怕不會善了。」

  王浣溪垂頭聽訓,應蘭風看著她落淚之態,卻又道:「罷了,你不必害怕,雖然你的行為大不像話,然而,我倒是想不到你有這份膽量的,唉,只可惜你並不是男兒身,倒是可惜了。」

  王浣溪一震,抬頭看向應蘭風,含淚道:「義父……」

  應蘭風道:「不必哭了,此事我已知道,既然唐侍郎也不再計較,那以後只不必再提就是了,你便好生去罷。」和顏悅色地扶了王浣溪起身,送了她出門。

  誰知才出書房,便見外頭仍站著一人,竟正是王浣紗。

  見應蘭風露面,浣紗忙低頭行禮,口稱「義父」。應蘭風打量了她一會兒,問道:「浣紗……為何在此?」

  浣紗臉上一紅,無法回答。

  浣溪倒說:「是姐姐知道了此事,因訓斥了我一番,說是不該瞞著義父……姐姐又怕我不敢前來,就陪著我來見義父。」

  應蘭風這才明白,便望著浣紗笑道:「浣紗到底是姐姐,很識大體。罷了,你也放心,我不會責怪浣溪,她畢竟年紀小,不甚懂事,有道是長姐如母,你又這樣善解人意的,以後你倒要多教導教導她。」

  浣紗只又稱是,又柔聲道:「多謝義父寬容,本來浣紗也要同妹妹一塊兒請罪的,只是……倒又怕讓義父為難,實在想不到義父竟是這般……就算我們親生父親在世,也不過是這樣慈懷……」說到這裡,眼睛便紅了。

  應蘭風甚為憐惜,便又安撫了兩句,只叫姊妹兩人回內宅去了。

  書房之中,小唐聽應蘭風說罷,才明白原來是王浣紗勸著浣溪如此,小唐笑道:「想不到王大小姐倒是個聰明的。」

  應蘭風也笑說:「果然是,當初我就是見她實在懂事,進府之後更是處處小心,因太過謹慎自斂了,讓人看著反而不忍,因此才認了她們做義女,只當是給她們一個自在容身之地罷了……倒是想不到她跟程翰林家裡有這般緣分,那程公子也是個溫柔斯文之人,果然便是天作之合了,她有這樣好的歸宿,我也算對得起王大人昔日的情誼了。」

  小唐點了點頭,只笑看應蘭風。

  應蘭風又道:「雖然浣溪這舉止很是荒唐,然而我因念她年紀小,又曾遭逢大變……倒也不好再行苛責,何況又想起來,當初懷真跟玉兒兩個,倒也是有過這等行徑的……何況浣溪又是誠心認錯,因此便只不去計較罷了。」

  小唐聽他說起懷真來,眼中透出幾分笑意——說來也怪,他雖很是見憎王浣溪女扮男裝前去禮部,然而想到昔日懷真也有此舉,倒是覺著殊為可愛,絲毫的不喜都無。

  小唐正因思及往事,笑吟吟地,忽地聽應蘭風又道:「然而我因聽聞你們禮部先前招那會新羅語的人,我聽浣溪說了幾句,其言語流利,倒是極妥當的,甚可惜她不是個男子。」

  小唐定神略想了想,見書房內別無他人,便說道:「岳父,倘若以後有機會……讓浣溪這般、有幾分所長的女子也能在內宅之外行走,或者為朝廷效力,不知岳父覺著這念想如何?」

  應蘭風聞言挑眉,看了小唐半晌,道:「你這話,卻是比我聽了浣溪去禮部更令人詫異了……這是如何說的?」

  小唐笑了兩聲,搖頭道:「沒什麼,不過是一時的戲言罷了。」

  應蘭風端詳他片刻,此話若從別人口中說出來,說是戲言,猶自可信,然而既然是小唐,他既然肯說出這般的話,只怕……

  應蘭風心中掂掇片刻,道:「本朝雖然只一個平靖夫人……然而倒是聽聞古來……也有過如你所說這般的情形……因此你這話,雖乍然聽來叫人驚駭,仔細想想,倒是未嘗……是不能的……」

  兩人目光相對,彼此一笑,便不再提起此事,小唐又把臨行前日,家中會設宴相邀之事給應蘭風說了,應蘭風自也答應前往。

  小唐見來意已達,便略坐片刻,正要告辭,忽聽外頭有人道:「淩學士來了。」

  原來淩絕因是應蘭風門生,時常來往,自從尚了公主,外頭提起,都只稱呼他「小淩駙馬」,應公府眾人先前也隨著如此稱呼,淩絕不喜,幾番過後,底下人都只以「淩學士」稱呼罷了。

  小唐聽他來到,心中因有芥蒂,正好兒便起身辭別,正說話間,淩絕已經進了門來,正好兒同小唐打個照面,淩絕便見禮,道:「不知唐大人在此。」

  小唐掃了他一眼,見他身上終究沒有再戴那蓮花香囊,不知為何,覺得少了幾分礙眼,便淡笑道:「淩駙馬不必多禮。」

  淩絕聽到「駙馬」二字,抬眸相看,小唐仍是笑意不改,又同應蘭風作別,便自出門而去了。

  小唐去後,應蘭風因叫淩絕坐了,淩絕道:「唐大人不日就要去新羅了,敢情是來跟恩師話別的?」

  應蘭風點頭道:「他是個有心的。」

  因應蘭風想到自己同小唐說的那些話,倒是不好對淩絕提起,就只同他說些閒話,又笑問道:「如何我聽人說,你這些日子來,甚是忙碌,晚間時常在翰林院留宿,也不回家去呢?你雖年輕身強體健的,倒也要格外留意些,別耗損了身子要緊。」

  淩絕道:「因近來新羅來使,有些公文要料理,又要起草各色詔書,生恐忙裡出錯,因此才格外仔細,就不曾回府罷了,多謝恩師關懷。」

  應蘭風又略嘉獎幾句,又叮囑他好生保重,淩絕只滿口答應罷了。

  如此,又過數日,眼見明兒便是小唐出使之日了,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如箭在弦上。

  這日,唐府自設宴席,除了本家幾位之外,又特意請了太子趙永慕,應蘭風李賢淑、應佩韋氏等人前來,因是離別之事,眾人雖有心說笑,卻也笑不起來,連素來明朗的趙永慕也有些格外沉默,因此這一餐飯,竟吃的甚是消黯。

  還是懷真「顧全大局」,便強作笑容招呼而已,李賢淑本想勸慰她,然而見她如此,便也勸不出口來。

  眾人略吃了兩杯酒,趙永慕跟應蘭風夫婦都甚是識趣,知道他們母子、夫妻的自有話說,就都早早地告辭了,唐家的眾人也相繼離去。

  直到眾人都去了,懷真才有些撐不住,就只藉口換衣裳,匆匆回房去了。

  這會子唐夫人也怒意全消,又想到先前兩次小唐出使那種種的驚險之處,未免也落下淚來,拉著小唐的手,竟不肯放,思來想去,未免只嘮嘮叨叨,多叮囑了幾句話罷了。

  小唐見母親難過,自己也不好受,卻仍是打起精神來,帶笑勸慰。

  末了,唐夫人便道:「先前我打你罵你,不過也是心疼之意,再者說……先前你每每天南海北的跑,倒也罷了,橫豎家裡只我一個老婆子等著你,可如今,你且也有了懷真……我也知道你心疼那孩子,故而先前才很不想你去,如今既然無法,只盼你心中記著我們,儘量保重些自個兒,萬萬別再鬧出那些什麼……叫人心驚膽戰的事故兒來了,我是再也受不了驚嚇的,你可明白?」

  小唐忙答應,跪地道:「是兒子不孝,還叫母親牽腸掛肚的。」

  唐夫人淚落不停,拿帕子擦拭,又拉他起來,道:「誰讓你擔了這個差使呢?娘自也知道……你是閑不得的……罷了,罷了,你且去罷,先去見見你妹妹,再好生跟懷真說,萬別叫她太過傷心了。」

  小唐一一應了,才也紅著眼出了房中,果然又去見敏麗,兄妹兩人說了幾句,敏麗因含笑道:「人常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哥哥當真便是這般的,開疆拓土,建功立業,乃是大好事。何況哥哥吉人自有天相,等你回來,你的小侄子或許小侄女兒只怕也出世了,我就等著你回來給起名兒呢。」

  敏麗知道小唐心裡也難受,便忍著淚,反只說笑了一回,就又推小唐回房。

  小唐如何不知她的意思?只好說道:「我雖不在京內,幸好有母親跟懷真陪著妹妹,妹妹務必要保重身子,好好地等我回來。這回……我會給妹妹跟這孩子帶新羅國的禮物,務必會是上好的。」

  敏麗紅了眼,卻仍笑著道:「知道了,果然哥哥也是成了親的人了,知道體貼人心了呢。」就又道:「快別在這裡呆著了,只回去罷了,我跟母親橫豎都是習慣了你如此的……懷真可是頭一遭兒送你出使呢,你且好生跟她說。」

  小唐點點頭,便輕輕擁了敏麗一把,果然便出門而去。

  敏麗目送小唐出門,那眼中的淚才滾滾落了下來,竟是止也止不住,差點兒便失聲痛哭起來,丫鬟們忙進來勸慰。

  那邊小唐回到房中,卻並不見懷真,因問起來,丫頭道:「少奶奶說身子乏累,方才吩咐備水,此刻正沐浴呢。」

  小唐聞聽,便略坐著等了片刻,然而放眼看這空空屋子,雖然尚未啟程,眼中卻已經酸澀了,此刻,竟覺得空坐一分,都是無比折磨,竟想要守著懷真,分分毫毫也不離開才是。

  且說懷真因心裡難過,回到房中後,更是渾身倦怠,原本先前數著他臨行的日子,倒也不覺得怎麼樣,只想到明兒便要去了……頓時竟無端湧起一股痛不欲生之意,竟憋得一腔兒無法宣洩。

  此刻通身泡在浴桶之中,被那熱水薰蒸,頭竟有些暈暈的,臉上濡濕,也不知是水,還是汗,順著便緩緩地爬落下來,懷真歎了口氣,渾然無力地靠在浴桶邊兒上,閉上雙眸,卻掩不住心底那紛繁複雜的亂想。

  正在這會兒,卻聽得房門聲響,不知是誰走了進來,嗡嗡然仿佛說了幾句什麼,房門便又關上了。

  懷真因歎了口氣,幽幽問道:「有何事呢?」

  那邊卻不曾回答,懷真蹙了蹙眉,還未睜眼,便覺有人輕輕按在自己的眉心處,手指輕撫了撫。

  懷真怔然,不知是哪個丫頭如此放肆,忙睜開眼睛,所見的,卻是恍若晨星的一雙明眸。

  懷真見是小唐,心頭一顫,又羞又驚,忙道:「你如何進來了?」急急忙忙抱臂,就要躲進水裡去。

  不料小唐低低一笑,便按在肩頭道:「別動,且叫我好生看看娘子。」

  此刻懷真因泡了許久,臉上白裡泛紅,她本就生得嬌嫩非常,如此一來,更是如同水中生出的精靈一般,雙眸水汪汪地,髮絲也滴著水,沿著落在肩頭,頸下……順著那無暇如玉的肌膚,沒入浴桶的水中。

  懷真因無處躲藏,便垂下眼皮,咬著唇,低低道:「你且先出去,我即刻就洗好了……」

  小唐看著她的羞色,也看出那雙眼上的微紅之意,卻道:「洗好了又如何呢?」

  懷真心中一轉,臉上更是紅透幾分:「我是說……洗好了便自出去見你。」

  小唐笑道:「我自也是這個意思,還以為娘子是別的意思……」

  懷真又入了他的套兒,羞得無法,正在此刻,忽然想到他明兒就去了……一時心底又是酸楚,便轉開頭去不看小唐。

  然而側面看來,卻更是眉若墨畫,因浸了水,翠眉如沾了晨露似的,長睫上更挑著不知是淚是水,晶瑩閃爍。

  又且是那樣秀巧的口鼻,櫻唇因賭氣,微微地嘟著,因水潤過,更見水紅潤澤……

  小唐雖知道懷真是極美的,卻總是想不到,她處處皆會給人無比驚喜……這美竟是無時無刻,無處不在,且每一次都會叫他有驚心動魄之意。

  ——卻也不知是因她天生絕色叫他動心,還是因他愛她入骨,故而覺得她通身上下,每時每刻、無處不令人傾心的……

  小唐所見所感,愛意如潮,再也無法按捺。

  懷真因轉開頭,耳畔一片靜寂,知道他不動,倒也罷了,忽地聽得窸窸窣窣聲響,起初還不以為意,過了片刻,心知有異,便試著轉回頭來……不料眼前所見……

  若說先前還只是紅了臉,覺得身上發熱而已,那麼此刻,便如渾身浴火似的,懷真不由顫聲問道:「你是做什麼?」

  卻聽小唐笑道:「娘子放心,並不做什麼,也不過是‘蘋葉軟,杏花明,畫船清,雙浴鴛鴦出綠汀……’罷了,這《鶴沖霄》……先前娘子曾求我教你的?莫非忘了?」

  一片水聲譁然,卻是他已經進來,頓時水花四濺,惹得懷真低呼了聲。

  懷真早拼命捂住臉不看,然而心中先前的離愁別緒,都像是被他這般……陡然打破了似的,哪裡還顧得上傷懷?

  且不提那一夜的情形……只說次日,小唐便自同新羅來使,面聖之後,便率眾出城自去了。

  京城百姓因早就知道此事,便夾道相送唐侍郎出使,都覺著乃是為國爭光之事,十分榮耀,簇簇擁擁地,竟如過節一般熱鬧。

  誰知唐府之中,懷真跟唐夫人兩個抱著,到底是忍不住,又哭了一回,彼此卻又怕對方太過傷懷,不免又打起精神來,反而各自安慰了對方一陣兒,那傷感才逐漸消停了些。

  卻說小唐去後,月餘,這日黃昏時候,淩絕忽地匆匆來到應公府。

  應蘭風見他神色不對,因問道:「如何這會子來了?可是有事?」

  淩絕說道:「正是有件正經急事,要同恩師說。」說著竟起身上前,一直到了應蘭風跟前兒,便在耳畔低低地說了幾句。

  應蘭風見他忽做正色,又上前來如此秘密地說話,早就心中凜然,忽地又聽淩絕說了這些,因驚道:「是真的?」

  淩絕擰眉道:「只因那禮部經手的文書,是翰林院昔日同僚,他匆忙間只看了一眼,知道茲事體大,便跑來同我說了,我也知此事不可耽擱,恩師倒要想想……不然若給那些言官們出口了,只怕不妙。」

  應蘭風低頭思忖了片刻,說道:「你說……這件事郭侍郎知不知道?」

  淩絕想了會兒,搖頭道:「只怕他也不知情的。」

  應蘭風歎了口氣,說道:「此事認真說起來,倒是跟我無干,反跟他有些不小的干係……既然又捅破出來了,少不得我先去跟他通個信兒,叫他防備的好。」

  淩絕聞言,便忙制止道:「不可,恩師自己特特地前去反而不好了,若是給那些有心人知道了,必然又以為恩師是勾結他呢,何況如今以郭侍郎的身份,又是這個關鍵時刻,倒也不好立刻傳進府內來……既然恩師有了這主意,不如我替恩師走一趟。」

  應蘭風聽了這番貼心的話,望著淩絕點了點頭,抬手在他肩頭輕輕一拍,道:「也只好如此了。」

  淩絕拱手,便要退出去,應蘭風忽地叫了他一聲:「小淩……」

  淩絕忙止步,問道:「恩師還有何吩咐?」

  應蘭風凝視著他澈然雙眸,終究只是一笑說道:「沒什麼了,你去罷,只也記得——仍要小心謹慎行事才好。」

  淩絕也回望一笑,道:「恩師寬心便是。」說著,便退後兩步,才轉身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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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63 章

  只說淩絕出了應公府,便乘轎子吩咐往郭府而去。

  恰好這會兒郭建儀也才從戶部回府,兩下裡竟在門口撞了個正著。

  淩絕出了轎子,便上前見禮,郭建儀見是他,略有幾分意外,——只因當初為著懷真,兩個人彼此也略有了心結,何況又都為了官,各自有所歷練,便不似少年時候般親近了。

  除了節下或郭夫人壽,等閒淩絕是不會來郭府相見的。

  郭建儀心中詫異,面上波瀾不驚的,彼此略敘了禮,便陪他入府詳談。

  因淩絕有正經要事,不敢怠慢,郭建儀自也看出來了,便單請他前往書房落座,童子奉茶後退了,郭建儀便才笑問道:「今兒怎麼得閒來了?可是有事?」

  淩絕見他帶笑,便也略微一笑,道:「我原本跟哥哥是極好的,先前也多承蒙哥哥照顧,近來因為那許多瑣事,彼此倒是生疏了。哥哥休怪我來的唐突才好。」

  郭建儀聞言,便琢磨著說道:「君子相交,貴在交心,你我之間又並無深仇大恨,何來生疏之說?若說唐突的話,才是見外了。」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心下明白。淩絕便道:「既然如此,我便直說來意了。」

  當下,便把自己昔日同僚送信之事說了一番,又道:「我聽他所說的,竟是昔日郭府的一宗舊案子,本來倒也罷了,只最近仿佛令叔父又鬧出什麼別的事端來,故而給禦史知曉,不免要往上捅了出來。」

  郭建儀果然尚不知情,頓時皺起眉頭來,淩絕又道:「且聽聞那摺子裡還帶上了我恩師應大人,我方才已經向恩師說過此情,恩師本想親自來見哥哥說知,免得哥哥毫無準備,措手不及……是我勸住了,叫他不要輕舉妄動,免得又落人話柄,倒是我出面才好。」

  郭建儀斂了心神,點頭道:「表哥有心,也叫你費心了。」

  淩絕搖頭道:「如今哥哥跟恩師兩人,既沾親帶故,又是朝廷的中流砥柱,難保有人眼熱使壞,哥哥知道了此事,只及早提防罷了。」

  淩絕說完,便欲告辭,郭建儀道:「已是這個時候了,何不留下來吃一頓便飯?」

  淩絕腳步一停,笑道:「哥哥必然還有事料理,就改天再好生聚一聚不遲。」

  郭建儀見狀,便親自送他出門,見他上轎而去,郭建儀才自回府,且走且想,便往郭夫人大房而去。

  卻說因這數年來,郭建儀聲名鵲起,郭白露又成了太子妃,頓時之間,郭府自然炙手可熱起來,先前本家只郭繼祖那一支,卻在外省,卻因郭繼祖整日折騰做耗,家中不免虧空,有些捉襟見肘之意,因又見郭建儀如此聲勢,郭繼祖竟打發了夫人,攜了一子一女過來投奔。

  郭夫人正因郭白露嫁了,郭建儀又未娶親,未免孤淒,因此見了家鄉親戚來到,竟然十分喜歡,誰知過不多時……她那妯娌秦氏家中的一個姊妹,因也是家道破敗,寡婦失業的,正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因聽說姊妹在「太子妃」的娘家,便慌不擇路、攜家帶口地忙過來投奔,膝下也帶了個沒出嫁的女孩兒。

  郭府自然便也接了,郭夫人見那女孩子年紀雖不大,然而知書達理,也生得花容月貌,又因郭建儀一直不曾婚配,她急得無法,竟暗暗存了個近水樓臺的心思,想把這女孩子許給郭建儀。

  不料因跟郭建儀說了幾回,他竟不肯,只是推脫。

  郭夫人雖然急中生招,見郭建儀不答應,又因這女孩兒雖然有些入她的眼,奈何論起家世出身來,倒果然是配不上兒子的,因此郭夫人說了幾次,便暫熄了此心而已。

  因此郭家也渾然不似原先那樣冷清,此刻他嬸子秦氏跟一個堂妹,那姨娘以及女孩兒,正陪著郭夫人在說笑逗趣,忽地見郭建儀來到,便紛紛站起來行禮。

  郭建儀進內拜見母親,因見眾人都在,倒是不好提心中所想之事,虧得那女孩子是個機靈的,見郭建儀面色淡然,並不多說多笑,似有正事,便攛掇了母親,同眾人起身告退。

  如是眾人才都去了,郭夫人方發覺不妥,便打量著問郭建儀道:「你怎麼了?如何像是有心事的?」

  郭建儀才道:「兒子有件事不解,不知道母親聽聞了不曾,——如何我聽說,家中叔叔又鬧出事來了?」

  郭夫人聽了,才慢條斯理地笑著說:「我當是什麼呢,原來是這個……不礙事,不過是前些日子,又跟人起了些爭執罷了,已經都平息了,不值當什麼,我因見你那陣子很忙,便不想你煩心罷了。」

  郭建儀臉色一變:「既然這樣,是誰平息的?」

  郭夫人仍是不當回事,道:「我自然是拜託了應公府內你姑母幫的忙,這是多大點兒的事兒,極快地就妥帖了。你如今怎麼又特特地當件正經事來說呢?」

  原來前些日子,老家派人來給了信,原來是郭繼祖又跟人因一件瑣事起了爭執,大打出手,這回卻是沒出人命官司,只不過打傷了人家兒罷了,那人家因不依,便告上官府……郭家忙叫人上京,先給夫人秦氏送信,叫趕緊請人救一救。

  此刻在郭繼祖眼中,太子妃是自己的侄女兒,戶部侍郎是自己侄子,且還有應公府的勢力,此人因此自然是橫行無忌了……他的夫人秦氏得了信,忙便跟郭夫人商議。

  郭夫人倒也不當回事,又知道郭建儀性子嚴謹,只怕跟他說了反而麻煩……原本想托郭白露行事,忽地因那日應夫人來到府中敘話,郭夫人靈機一動,就把此事跟應夫人說了,因此竟託付了應夫人去料理。

  應夫人回到府中,也不以為然,只以應爵爺的名兒,派了個人去給那安州的知府送信兒,叫給疏通罷了。

  那知府見是應公府出面,又曉得郭繼祖家中的關係……還跟太子妃相關,自然不敢造次,慌忙便從了,竟將那官司輕輕放下。

  郭建儀聽了郭夫人這話,心中暗暗叫苦,只是不好沖母親發火,於是擰眉忍著而已。

  郭夫人見他雙眉緊皺,不由問道:「到底怎麼了?難道……還另有事不成?你姑母早說了,已經平息了。」

  郭建儀見母親仍舊不知厲害,如此大意,終於說道:「以後母親萬萬別再隨意插手這些事端,上回因要救叔叔一命,我不惜跑到泰州去,跟表哥商議求情……雖然最終保住了叔叔一命,卻只叫他安分在安州就是了,誰知竟性情不改,終究又鬧出事來,如今給有心人看得明白,竟把當初泰州的事兒也翻了出來,母親只顧說是小事,卻不料,這細微之處,最能致人死地,此事若是料理的不妥,莫說是叔叔的命又要交代進去,只怕連我、妹妹……甚至應公府也會受牽連!」

  郭夫人本來因見郭白露是太子妃了,郭建儀又如此了得……近來自然便有些目空一切的,如今聽郭建儀說出這番話來,才嚇得色變,忙問道:「你、你說什麼?」

  郭建儀歎了口氣,忍著惱意,只垂眸道:「母親只記得我的話就是了,以後萬萬別自作主張。須知: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這話並不是白說的。」

  郭夫人目瞪口呆,急得說不出什麼來,忙結結巴巴地:「我怎麼會知道……竟又鬧出來呢?又是什麼人這樣膽大包天,好端端又翻出舊事來,難道不知道你妹妹是太子妃了麼?……你也別慌,我自去太子府,跟你妹妹說,讓她求一求太子便罷了……」

  郭建儀聞聽這樣糊塗的話,心中惱火,卻畢竟不好對母親使出來,此刻竟也是不怒反笑了,便道:「母親若是去說,難道便是生怕害不了妹妹?」

  郭夫人忙停了口,呆問:「這、這……又怎麼說?」

  郭建儀沉聲道:「妹妹雖然是太子妃了,母親難道不知‘高處不勝寒’的道理?越是這般身在高處,越要謹慎自省,——可知妹妹前些日子還張羅著給太子納妾?若不是因幾年間才得了安康郡主一個女孩兒,又礙於別人的閒言閒語,妹妹何必要如此‘賢慧’?母親卻還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給她添亂不成?」

  郭建儀停了停,又繼續說道:「何況,若是給太子知道了咱們府內出了此事,對太子又有什麼好處?皇上才立太子多久?正也是保持清正賢德名聲的時候,母親這會子去送上這一宗事,倒叫太子如何處置?對太子而言,最好不過的法子就是大義滅親,哪裡還會幫母親掩起此事?」

  郭夫人聽了這許多話,竟如雷驚了的河蟆,癡癡呆呆,一聲也不能言語。

  郭建儀歎道:「何況妹妹也是聰明人,貿然對她說了,只會叫她兩難,護著郭家自然容易,只怕就此在太子跟前兒便失了德,更加失了……親自好好想想罷了。」

  郭夫人哪裡會想的這樣深遠,何況先前被那煊赫鼎盛遮住了眼,此刻才知道厲害,當下急得落淚道:「是我脂油迷了心了,難道竟害了你妹妹不成?這可如何是好?」

  郭建儀因怕此事不同郭夫人說明種種厲害處,只怕以後她仍要故技重施,不知私底下又作出什麼大事來,因此特意將所有要害都點出來,好叫她警醒收斂罷了。

  郭建儀見母親落了淚,才道:「此事我既然知道了,少不得想個妥帖的法子來料理了,橫豎只別叫妹妹知情,若是捅出去了,皇上責怪下來,也只我一個人擔著罷了。」

  郭夫人聽了此話,更加無法寬慰,竟哭道:「我真真兒的是個老糊塗了,這可如何是好?」

  郭建儀到底不忍,只好又著意勸了幾句,便道:「母親不必說了,我且自去想法兒,以後母親只記得,別人同你求著辦什麼事兒,且被大意心軟的,不然的話,我跟妹妹……指不定會是什麼樣了呢。」

  郭夫人哪裡還敢如此,忙答應了,淌眼抹淚地又說了幾句,才送了郭建儀去了。

  且不說郭建儀自去處置此事,話說,淩絕別了郭建儀,乘轎而行,卻並不回淩府,只是往翰林院而去。

  如此行到半路,忽地聽到馬鈴車響,淩絕不以為意,卻隱約聽轎子外自個兒的隨從低聲說道:「是唐府的車駕……」

  淩絕聽了這一句,便抬手將轎簾掀起,轉頭往外看去,卻見夜色之中,果然見一輛馬車顛顛而來,從他的轎子旁邊極快而過,隱約仿佛有一抹極淡的香氣,隨風在夜色之中彌漫掠過。

  淩絕望著那馬車離開,便叫了小廝來,隔著轎簾子問道:「這是唐府的車駕?是從哪裡來的?」

  那小廝道:「回二爺,是唐府的車駕無誤,看樣子是回唐府去了,尚且不知從哪兒來,且讓小的去打聽打聽便是。」

  淩絕見他不知,便淡淡道:「罷了,不必。」

  那小廝只好答應,不敢言語。

  誰知過了片刻,忽地轎子裡又傳出那微微冷淡的聲音,道:「去細細打聽。」

  那小廝見主子極短的時間內如此反復,倒也仍不敢有話,只忙應承,抽身自去探聽消息。

  淩絕回到翰林院之時,那小廝卻正好兒回來,因上前跪地,道:「回二爺,原來是唐府的三奶奶,今兒下午是去了詹民國騁榮公主的府上,此刻方回。」

  淩絕見他打聽得果然詳細,便點頭道:「知道了,你且去罷。」那小廝方應,起身後退而去。

  淩絕自入內而去,此刻翰林院的同僚們盡數都已回府,重重院落顯得格外寂靜幽獨,兩個隨從緊緊跟著,淩絕卻負手而行,閒庭信步似的,竟覺著這般寂寥曠達的,比白日更加自在。

  暗影之中,只有草叢內有夏蟲鳴叫,聞人腳步聲靠近,便膽怯地止住,候人經過後,才又歡暢高鳴。

  淩絕帶著兩個隨從,淡淡地穿過長廊,一路進了殿中,侍從們早就將燈打好,便退後靜靜侍立。

  且說淩絕翻看了一會兒卷宗,耳畔忽地竟響起馬鈴顛鐺之聲,聲聲入耳,無端地擾的他的心頭煩亂。

  淩絕皺了眉,把書往旁邊一推,抬手扶在額上,閉了雙眸。

  忽然一股淡淡幽幽香氣,隱隱約約傳來,淩絕心頭一動,抬手往懷中摸了摸,果然便掏出一個金褐色的香囊來,借著燈影一看,金褐緞面,蓮花栩栩如生,豈不正是那清神蓮花香囊?

  淩絕凝眸看了半晌,仿佛是被那香氣蠱惑,竟情不自禁地將香囊往口鼻上送去……香囊將要碰到唇的時候,忽然醒悟過來,淩絕忙停手,不敢置信地望著那香囊,渾身如遭電殛。

  此刻殿內無人動作,萬籟俱寂,只有兩個侍從垂手靜立,恍然無覺。

  只有那燭光搖曳,似一隻幽淡的眼眸,光芒漠然,將他的身形、一舉一動皆都映在地上,顯得如此突兀可笑。

  淩絕盯著那香囊,忽地想到小唐先前看自己的眼神,那樣半笑半嘲似的……心中一團煩躁,淩絕驀地站起身來,竟走到那紫金檀香爐旁邊。

  香煙氣息嫋嫋騰空,因他近前兒,煙氣便繚亂起來,迷迷濛濛,亦如此刻他的心境。

  淩絕掀起爐蓋,望著檀香爐內餘燼閃爍,眼神也隨之幾度閃爍,終於抬手,也將這香囊扔了進去!

  這絲織緞面料子是最不經火的,頓時之間便起了一團火光,火舌向著那蓮紋吞噬過去,那蓮花浴火,色澤卻更明豔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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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24:30 |只看該作者
☆、第 264 章

  卻說因先前騁榮公主來過府中兩次,後又相請懷真過府,懷真因覺著她畢竟是異族女子,便始終推辭不肯往。又加小唐才出使去,她越發覺著百無聊賴,竟整整一個月也不曾出府去,還是李賢淑跟應玉知道她必然不自在,因分別來探望了兩回。

  這日,騁榮公主又派人來請懷真。

  懷真只不耐煩,倒是敏麗說道:「你也出去走動走動,整日都在府裡,真真兒的怕你悶出病來。何況這騁榮公主,雖然行事跟我們大不相同,倒有些不俗的談吐,她身為外邦公主,卻這般高看你,不如便去見見,順道聽聽她們國中的逸聞趣事……回來也可以說給我跟母親長些見識,倒是好的。」

  因敏麗相勸,懷真才答應了。當下便換了衣裳,乘車前去騁榮公主府中,騁榮聽聞她要來,竟十分歡喜,叫人早早地站在門口張望,懷真的車還不到,她便已經出門親自相接了。

  懷真見她如此盛情,不免意外,騁榮陪著她進了府中,便叫人把些果子茶點等奉上,懷真低頭看去,都是些異樣之物,並不是京城內常見的。

  騁榮見她好奇,便笑道:「這都是我國中之物,雖在京城住久了,偶爾思鄉,便叫我們的廚子做了這些茶點,少奶奶只嘗嘗看可合口麼?」

  懷真見那點心雪白一團兒,倒像是塊塊玉石疊放擺著,似乳酪而堅固,似糕點而白膩,又看那茶,也不似他們平日喝的綠茶,花茶,普洱,大紅袍等,乃是渾濁的茶湯,舉起來嗅一嗅,也帶著奶香氣息。

  懷真因自來體弱,一向不敢吃些奇異之物,怎奈騁榮公主含笑看著,盛情難卻,懷真只好端了茶杯,緩緩吃了口,入口柔滑,又甜又香,倒也不是想像中的難喝,頓時才放下心來。

  騁榮見她面露笑意,便知道合她的口味,便又叫吃點心,懷真略嘗了嘗,果然像是放硬了的乳酪,倒是嫌奶腥味有些重了,便只吃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騁榮也不十分推讓,又同她說起些閒話來,因不免說起小唐,便著實地盛讚了一回。

  懷真聽她誇讚小唐,心裡倒是喜歡,雖不曾附和著說,但眼中自也有盈盈喜色,騁榮看在眼裡,便也一笑。

  說了半晌,騁榮便相請懷真在府中閒逛,因到了花園之中——騁榮這宅邸,乃是原本的一所京官舊宅,是以花園之中、一應花草也都是昔日所留,倒是開的枝繁葉茂,葳蕤堪誇,很中懷真的意。

  騁榮不解這些,指點著說道:「在我們詹民國裡,卻少見這千奇百怪的香花,只有一望無際地草原罷了,零星不過有些格桑花,金露梅等,還有大將軍花。」

  懷真從不曾見過這三種花,又聽名號兒有異,因請教。

  騁榮略說了一番,又道:「格桑花倒是好的,美而不嬌,乃是聖潔之花,有愛與吉祥之意……」說到這裡,便看著懷真,目光有些異樣。

  懷真只顧聽她說起,不曾留意。騁榮一頓,又道:「大將軍花則正相反,此花十分霸道,一旦瘋長,別的花兒草兒便難有立足之地,竟像是都給它害死了一般,因此眾人都將其視作災厄。」

  懷真聞所未聞,掩口笑道:「果然霸道,怪不得叫大將軍呢……你說的這幾個,我們這裡卻不曾有過,幾時能見一見就好了。」

  騁榮笑道:「以後若有機緣,便帶格桑花給少奶奶,也是最適合不過的。至於大將軍花則罷了,不見也罷。」

  懷真笑笑,兩個人便在花園中走了一遭兒,懷真因有那調香之能,見了異樣花朵便有些忘情,因撇開騁榮,又摘了兩樣兒。

  騁榮見她忙碌,也不理論,只是站著等候,因見日頭漸漸毒了,便叫下人拿了傘來,親給懷真撐著。

  懷真起身之時,才發現騁榮如此,未免有些過意不去,便笑道:「怎敢勞煩公主?」

  騁榮含笑看她,道:「不妨事。是了,少奶奶對花草如此癡迷,不知近來可又調製什麼香料麼?」

  懷真聞言,微微搖頭,略見黯然之色:「近來心慌意亂的,沒有心思做這些事。」

  騁榮笑道:「是我造次了,唐大人才離京,少奶奶同他鶼鰈情深的,自然……」

  懷真略有些臉紅,然而見她中國話說的如此之好,不由問道:「公主的言談舉止,倒像是在大舜長大的一般,比我們這裡許多人說的還好呢。」

  騁榮點頭道:「少奶奶有所不知,我的生母,原本就是大舜人。」

  懷真詫異,騁榮竟把自己的身世等都給她說了一遍,懷真聽到騁榮的生母因所謂「名譽被玷辱」,便背井離鄉,苦不堪言……聽得目瞪口呆,蹙眉看著騁榮,卻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騁榮說罷了,點頭歎道:「其實在我們國中,女子若心儀男子,大可以大大方方約了出來相見,更沒有人敢說她什麼傷風敗俗……其實早在中國,古來典籍也有記載,並不似如今這樣什麼男女大防的……譬如那古詩經裡,有那心儀君子的《淇奧》,也有敢愛敢恨的《將仲子》……如何在這時侯,反而不及古人了呢?」

  懷真雖然同情騁榮的生母遭遇,然而忽地聽她說出這些來,自然有些「聞所未聞」,「荒誕不經」似的,不好搭腔,就只垂了頭。

  可見騁榮說古道今,竟是個中國通,這份造詣,果然許多國人尚且不及……心中卻又隱隱地有些敬佩之意。

  騁榮察言觀色,知道她不喜歡,便也不提此事,只笑說道:「少奶奶不調香,倒是可惜了。」

  懷真才道:「有什麼可惜的,不過也是鬧著玩兒罷了。」

  騁榮笑道:「我卻覺著不是……」

  懷真轉頭看她,騁榮目光柔和,望著她說道:「在我所見,這世間每個人身上,都有獨特的香氣,不過有的濃,有的淡,所謂香氣,也是因人而異罷了……」

  懷真一震,不由正色看著騁榮,原來這道理,她心中也曾暗中想過:只因因人而異,故而每個人身上,都帶有自己的氣息,也可以說是「香氣」,只不過有的人氣息甘甜,有的人聞著清苦,有的酸澀不堪,有的叫人望而生畏……

  卻想不到,第一個將這些話對她說出口的,卻是這來自異國的公主,當下越是驚喜交加。

  騁榮見懷真睜大雙眸看著自己,便笑道:「少奶奶覺著我說的可有幾分道理麼?」

  懷真不由地點了點頭。騁榮道:「你可知……於我來說,你身上是何香氣?」

  懷真搖頭,微微有些醒悟,便莞爾笑道:「我身上也有香麼?」

  騁榮公主點頭,道:「少奶奶身上自也有香,我自詹民國來到京城,也見過數不勝數的許多人了,然而你身上的香氣,卻是最獨特的。」

  懷真忽地疑心她是在奉承自己,便只搖頭。

  騁榮又道:「你身上的香,讓人……」

  她底下的一句話,卻不是中國話,反像是詹民國的言語,聽來有些舒緩之意……

  懷真愕然,因不懂得,便抬眸看向騁榮,微微蹙眉,疑心自己是不是聽差了。

  騁榮一笑,卻不提此事,只又轉開話題,閒談別的去了,懷真見狀,便也不好問起。

  卻說懷真回至唐府之後,次日,便跟敏麗唐夫人說起前日赴約之事,只撿著那有趣的說來,果然引的兩個人都笑了。

  又因早上有人送信來,說是小唐一行如今已經將出邊界了,因此娘兒三個聽了,都覺著走的甚快,如此算起來,只怕回來的也會早些,因此各人心情竟都十分之好。

  恰好張珍又把百香閣的錢送了來,因問懷真道:「妹妹先前說的新香,可不知得了不曾呢?」

  懷真見問,不免慚愧,因小唐出京之故,她始終安不下心來,因此只說:「要再想一想。」

  張珍忙叫她不必著急,又轉告了容蘭的問候之意,特請懷真有空多去府中坐坐,才自去了。

  張珍去後,懷真喜喜歡歡把銀票收起來,便才又打起精神來料理先前拋下的活計。

  誰知才不過一個時辰,忽地夜雪匆匆忙忙來到,對懷真道:「奶奶,方才聽了一個信兒,也不知真假。」

  懷真正聚精會神忙著,也不在意,頭也不抬問道:「怎麼了?」

  夜雪走到跟前兒,遲疑著說道:「我方才聽二門上的小廝們有些偷偷議論,怎麼說是應公府的二爺……被人彈劾了呢?」

  懷真嚇了一跳,差點兒把手中的瓶子扔了出去,抬頭問道:「什麼?」

  夜雪忙道:「奶奶別急,我再去細細打聽,或許是我聽錯了呢?何況若是出了這樣的大事,自然會有人進來稟明的。」

  懷真心頭亂跳,也顧不上其他了,便催著夜雪再去打聽。

  夜雪只得出來,派了個小廝去探聽詳細,半晌方回,跪在門外說道:「小人方才已經去探聽明白了,原來是言官向皇上進言,告應尚書昔日在泰州的時候,說什麼‘以權謀私,草菅人命’的話……如今皇上已經命人去詳細查明此事,也並不曾苛責二爺。少奶奶且放心罷了。」

  懷真哪裡能夠放心?只是驚心罷了。

  只因懷真一聽小廝回稟,便想起來,若說「草菅人命」,斷不是別的事,應該是郭家郭繼祖的那件事情犯了。

  懷真心中正七上八下,敏麗扶著丫鬟來到,原來也是聽了信,特來問究竟,見懷真神不守舍,敏麗便對她說:「我知道你心裡擔憂,如今母親不在家裡,你也不必再等,只先回應公府親自向著應大人問個明白不就行了?總好過你在這裡提心吊膽的。」

  懷真見這話有理,便說:「姐姐一個人在家可使得?」

  敏麗道:「我足不出戶的,又有何事?何況母親頃刻便回來了……你只記得,倘若無事……就早早兒地回來,別叫我們巴望著。」

  懷真於是答應,當下換了衣裳,外頭早備好了馬車。

  懷真出門時候,招財出來看了一眼,道:「姑娘要回府麼?讓老奴同行也好?」

  懷真點頭答應了,招財便也拉了一匹馬來,騎著跟隨。

  不多時回到了應公府,打聽得應蘭風如今在書房裡,懷真自等不及,便忙也轉去書房罷了。

  及至到了書房門口,便聽得裡頭應蘭風的聲音,說道:「你倒是不必先焦心,橫豎有水落石出的時候。」

  卻聽另一個人有些憤然地冷道:「我只是不忿,明明不關恩師的事,為何竟只落在恩師身上?當初虧我還特意去給他送信……難不成他們是合夥起來,推到恩師身上的?」

  懷真將邁步入內的時候,便聽見這個聲音,自聽出是淩絕在說話。

  懷真因變了主意,不想進去,正要抽身回東院等著,卻聽到淩絕說——「當初特意給他送信、合夥起來」等話,懷真心頭猛地打了個頓,便狐疑地想:「給‘他’送信?……說的是誰?」

  懷真心中掂掇不安,裡頭已經看見了門口有人,因問道:「是誰在外頭?」

  懷真聽應蘭風出聲,當下再無猶豫,便邁步走了進來,往里間兒而去,才進了門,便見淩絕果然正在書房之中,見了她,便站了起來,右手往身後一背,……淡淡掃她一眼便又避開眼光,他如此漠漠然負手而立,倒像是有意倨傲似的。

  懷真因知道事情非等閒,便也不理會,只向著淩絕點了點頭,便走到桌前。

  這會兒應蘭風見是她回來了,便笑道:「我當是誰,你如何急匆匆回來了?也沒個人來通報呢?」

  懷真咬了咬唇,問道:「我聽說……有人彈劾爹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要緊麼?」

  應蘭風對上她擔憂的眼神,便歎了口氣,握住她的手,輕輕拉到身邊兒去,道:「你偏偏也耳朵長,什麼好事不去聽,偏聽這些做什麼?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不打緊。」

  懷真見他哄小孩兒似的,便著急不依起來:「爹!」

  應蘭風啞然失笑,只好說:「好好,告訴你就是了,你那時候小,大約已經忘了……正是為了昔日在泰州的時候,你小表舅的叔叔犯了事,落在我手裡……我給他判了死罪。」

  懷真道:「我記得。」

  應蘭風歪頭看她,道:「果然記得?你那時候才只四歲,哦,是了……也正是那幾日,你被拐子拐走,才遇見的林大人跟唐……」

  兩個人說著,淩絕站在旁邊,靜默無聲,聽到這裡,才抬起雙眸,看了一眼。

  應蘭風笑了笑,搖頭歎道:「那時候你小表舅親自出面,我原本是想周全的,又怕……你做的那個夢成了真,到底是忌諱,於是便拒了他。後來不知他又用了什麼法子,到底竟將郭繼祖改判了,我也沒當回事兒,誰知這郭繼祖前陣子又犯事,此事竟又給捅了出來……不過你放心就是了,我說過跟我無關的,何況皇上也並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地降罪於我,只叫人再去查明昔日事情罷了。」

  懷真嚷道:「這又查什麼,既然是小表舅經手的,問他便是了呢?橫豎是正經改判的,又關父親何事?父親可沒說明麼?」

  應蘭風聞言,不免沉默。卻聽淩絕冷冷哼道:「可知正是因為事關郭侍郎,所以恩師才不便多言。」

  懷真見應蘭風不語,正著急,聽淩絕出聲,也顧不得忌諱,便回頭看他問道:「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淩絕被她注視著,心中竟無端一痛,面上卻仍是冷然一片:「原本我得知這消息後,已經來同恩師說明過,恩師也說了此事跟他無關,倒是怕郭侍郎吃了虧,因此我又特意走了一遭兒,跟郭侍郎報了信兒,無非是想叫他早早提防。」

  懷真聽是給郭建儀「送信」,無端地松了口氣,然而頃刻間,卻又立刻又懸心起來,望著淩絕道:「那……那小表舅怎麼說的?」

  淩絕微微蹙眉,道:「他果然不知情,只說會料理的……誰知道今兒朝上,那言官們稟奏皇上,口口聲聲竟只說是恩師草菅人命以權謀私,半個字兒也不提郭侍郎,恩師本來有心辯解,然而見是這個情形,倘若再當廷爭辯起來,自然便將郭侍郎拉下水了,因此恩師便不能言語。」

  懷真大為意外,忙又問:「如何竟這樣荒謬?那小表舅並沒為父親說話麼?」

  淩絕一哂,還要回答,應蘭風已經阻止說道:「罷了,不必再提了,建儀他……自己也有難處。他緘口不言倒是好的。」

  懷真聽了此話,不必淩絕回答,心中早已經明白了,卻仍是不信,轉頭看向應蘭風:「爹的意思……是說小表舅他……是袖手旁觀了麼?」

  應蘭風道:「不可這樣說,你小表舅自有緣故。此事如今不可鬧大,若是再把他牽扯入內,于太子的面上自然也不好,那些言官恐怕正也是因此,才避開了他……我又何必把他……」

  懷真心頭氣往上撞,不等應蘭風說完,便怒道:「這是什麼道理,他們竟是柿子偏撿軟的捏不成?何況若是爹的錯兒也就罷了,明明不是爹的錯,憑什麼把污水往爹身上潑?」

  應蘭風見她雙眼紅紅地,竟然動怒似的,便起身抱住她道:「懷真,這些事兒爹不想叫你知道……何況真真兒的不是大事,皇上那邊,不過也是走個過場罷了……終究會水落石出。」

  懷真心中很不自在,因掙脫開來,看著應蘭風氣道:「憑什麼讓爹受這委屈氣?我、我去親自問小表舅,我不信他……」

  懷真說著,竟擰眉轉身,疾步往門外走去。

  應蘭風忙喚了一聲,淩絕見她要去,便伸出手臂一擋,懷真看也不看,抬手胡亂一推,只聽得淩絕冷嘶一聲,竟仿佛吃痛似的。

  懷真那一撩之力本不算重,乍然見淩絕這個模樣,倒是有些意外,驚得忙轉頭看去,這會兒應蘭風也走到跟前兒,見狀忙問道:「怎麼了?」

  淩絕臉色煞白,咬牙似是個忍痛的模樣,卻將右手又背到身後去。

  應蘭風見他臉色有異,便詫異道:「是傷著了不成?」懷真也甚是不解。

  淩絕搖頭道:「不礙事。」

  應蘭風哪裡信這話?當下不由分說,握著手臂,便將他的右手擎了出來。

  兩個人一起看去,卻都雙雙吃了一驚,卻見淩絕的右手幾根手指,不知被什麼弄傷了似的,皮破肉綻,其中一個上頭還有個極大水泡,大概方才被懷真碰到,竟流出水來。

  懷真萬沒想到他的手竟是有傷……怪不得方才她進來的時候,他特意負了手,原本還以為是故意倨傲而已……見這般慘狀,不由十分內疚,便蹙眉忙問:「這是怎麼弄的?對不住,我不知道……」

  淩絕也不看她,只是對應蘭風道:「當真不礙事,不過是我一時不小心傷著了罷了。」

  應蘭風甚是心疼,道:「這也忒不小心了,難道是去玩火了不成?」

  淩絕臉色更白,只是低著頭。

  應蘭風便叫人去取那燙傷的藥膏過來,淩絕道:「恩師別費心了,很快便好了。」

  應蘭風正色道:「你在翰林院做事,這手是最緊要的,如何不多留意,反而傷的這般?唉,你素來妥帖,怎麼竟……」

  淩絕咬了咬唇,仍不做聲。

  懷真打量了他半晌,因見他不理自己,她便也不便再問,又看應蘭風拉著淩絕要上藥……懷真便趁機默默地轉身要走。

  誰知淩絕偏看見了,便道:「你還是要去麼?」

  懷真已經走到門口,隨口應付道:「我只問問他就是了……」

  淩絕還要再說,目光一動,便看向懷真身前,便凜然不語。

  懷真因低著頭,心中胡亂地想著事情,神思恍惚,也不曾留意看,因又不想應蘭風攔著自己,便加快步子,不料一頭便正撞在那來人的身上。

  那來人也沒料到懷真竟這樣著急,本以為她會看見自己……要避已經來不及,忙張手握住她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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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
發表於 2017-5-24 00:24:43 |只看該作者
☆、第 265 章

  懷真抬頭看時,原來這來者不是別人,卻正是郭建儀。

  方才懷真因意外驚惱,便正著急想著去找郭建儀質問,不料還不待去,他已經來了,而此刻乍然相見,抬頭時四目相對,卻忽地又有些沒了言語。

  懷真先前未出嫁之時,郭建儀好歹會隔三差五地過來探望,那時節,還並不覺得如何……然而自打嫁到了唐府,又因小唐格外防範,懷真因此也自省,別說極少跟郭建儀相見,縱然偶爾見了面,也大不似從前了,——那心中雖然有十分的親近,及至說出口來的,最多卻也只有二三分罷了,因此相處起來,看起來竟格外有幾分疏離冷淡。

  只雖然面上彼此疏隔,到底是從小的交情,懷真又是格外念舊的人,郭建儀昔日對她的種種照料,她從未敢忘,因此心中同他的情分卻是毫無更改。

  又加上因信他的為人,所以乍然聽了應蘭風跟淩絕說的話,竟無法接受,又是驚惱又是不樂。

  兩個人面面相覷,郭建儀先仔細打量她,關切問道:「可無事麼?撞疼了不曾?」

  懷真這才反應過來,便見他的手一推,轉開頭去。

  這會兒應蘭風早站起身來,便招呼郭建儀,郭建儀見懷真不理自己,心中略知道幾分原因,便先也走開幾步,跟應蘭風見禮。

  兩個人略說了幾句,應蘭風便道:「真兒,我跟你小表舅有些話說,你且先回東院去等候罷了。」

  懷真聞言才回過頭來,只是默默無語地看了郭建儀一眼,眼中自大有懷疑怨念之意,郭建儀哪裡會看不出來,便微微地垂下眼皮。

  懷真便一聲不吭,邁步出了門去,忽地聽淩絕也道:「弟子也先告退。」

  應蘭風見他這般體察,就一點頭,又叮囑說:「你那手上,快趁早好生上藥,不可大意。」

  淩絕答應了,郭建儀聞言才也看向淩絕手上,卻見他微微攏著右手,看不清什麼端倪,倒也罷了。

  懷真同淩絕兩人,一前一後便出了書房。

  懷真心中躊躇,還想著要親自一問郭建儀,不料聽了應蘭風的話,便想自回東院去,誰知出了門,才走了兩步,便聽得身後淩絕道:「且請留步。」

  懷真因方才無意中傷著了他,未免有些不自在,便停了步子,回過身來。

  此刻淩絕走到跟前兒,懷真看了他兩眼,因她跟小唐成了親,兩人恩愛非常,竟把前世的噩夢都給壓了過去,對淩絕的那股隱隱介懷也越發淡了。

  懷真便道:「你的手傷的不輕,竟是如何傷著的?」

  淩絕一怔,垂眸看了一眼,面上便也有幾分不大自在,只目光轉向旁邊,看著欄杆上的一盆蘭草,道:「不打緊,一時大意罷了。」

  懷真見他如此,便點頭說道:「方才爹已經叫人去拿藥了,你且等上片刻,好歹上了藥再去。」

  淩絕這才又轉回目光,看向懷真,見她神情寧靜溫和,而他目光之中湧動,仿佛有萬語千言。

  然而正心緒複雜中,忽地垂眸看到手上的傷,頓時便想起這傷是如何造成的,淩絕一咬牙,竟冷冷說道:「多謝了,只是不勞費心。」

  懷真心頭一震,見他這樣拒人千里似的,倒是低頭自嘲似的一笑道:「罷了,是我多嘴了。」懷真打起精神,點頭道:「若無他事,我便先告退了。」

  淩絕見她要走,卻又忙攔著道:「稍等。」

  懷真不解,轉頭看他:「還有何事?」

  淩絕怔怔望著,喉頭動了兩動,終於說道:「方才我聽恩師說起……你小時候在泰州,如何還有拐子之事?」

  懷真見他問起這個,意外之餘,不由笑笑,道:「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不過都是小時候的舊事而已。」

  淩絕見她並不細說,便也不便追問,只道:「便是在那個時候遇見唐大人的?」

  懷真不由又是一笑,便低下頭去,含笑道:「正是。」

  淩絕見她含笑垂眸,竟笑得如許之甜,顯然是因為他提起了唐毅,故而才如此罷了……瞬間心頭亂顫,竟是難受的緊。

  正在此刻,小丫頭便拿了藥走來,懷真便攔住了,道:「給淩公子罷。」

  淩絕卻並不接,面上竟是冷冷的。

  懷真詫異,不明白他為何忽然又是這個模樣,當下便說:「給我罷了。」從丫頭手中接了藥過來,因對淩絕道:「又出什麼神?那手上很不好,且快上藥罷了。」

  淩絕聽了,雙眸冷冷看她一眼,道:「你心裡不是恨極了我的麼?我若是傷的厲害,你很該幸災樂禍才是,何必在此裝好心?」

  懷真愕然,呆看了淩絕半晌,——若按照她先前的脾氣,只怕立時就要把藥扔了,甩臉而去,然而此刻,心火一動,卻又慢慢熄了,反而笑著說:「你原來還記得我那些不懂事的話,倒也無妨,只不過我卻也記得你說過的……你不也說不會放過我的?倘若你傷的厲害,引得大不好了,卻又拿什麼來發狠呢?若真的有恨人之心,倒是該先保重自己才是。」

  懷真說著,便看淩絕一眼,把那盒藥膏放在旁邊的欄杆上,道:「你若虧待了自個兒,可並沒有人替你心疼。」說完,便領著丫鬟,自回東院去了。

  淩絕雙眉挑起,死死盯著懷真,嘴唇微動……卻來不及說什麼,她就轉身而去。

  淩絕往前一步,雙手不自覺的握緊,卻忘了手上的傷,頓時疼得又低呼了聲。

  那邊懷真將出廊門,聞言腳步微微一頓,仿佛將停步,卻終究並沒有回頭,仍是頭也不回地去了。

  淩絕放手,擰眉閉上雙眼,額頭已經滲出冷汗,心中更是滋味難明,——他方才叫住懷真,本是想好生言語,卻偏情難自禁,竟總說出那些生冷生硬的話來,不料她竟然並未計較。

  淩絕心下又惱又恨,有且後悔,還有一絲莫名的委屈之意,只得生生地按捺。

  回頭時候,卻見那盆蘭草旁邊兒靜靜地放著那一盒藥膏,淩絕舉手拿了起來,卻覺得玉盒微溫,仿佛也沾染著一縷幽香。

  淩絕垂眸看了半晌,緩緩地將盒子握在掌心,半晌,才又輕輕地籲了口氣。

  話說懷真自回了東院,卻又有些坐立不安,只叫丫頭過去探聽,看郭建儀走了不曾,倘若要走,便請到這兒來說話。

  不料因她回來了,李賢淑跟韋氏便先也回來相見,懷真見了母親,卻才想起來,——因這次著急回來打聽,竟忘了拿那筆銀票。

  不多時,王浣紗王浣溪姊妹也都來到,李賢淑便自同韋氏暫離,只王氏姐妹陪著懷真閒話。

  王浣紗因道:「前些日子母親去唐府,原本我們也想同行去探望妹妹,只怕有些唐突,雖然不曾親去,心中卻也時時刻刻掛念。」

  懷真道:「姐姐不必這般見外,倘若得閒,便時常走動才好。」浣紗一笑點頭,口中稱是。

  浣溪看向浣紗,便也對懷真道:「如何我聽聞,昨兒姐姐像是去了那詹民國騁榮公主的府上?聽聞那公主卻是個有趣之人,不知姐姐所見如何?」

  懷真笑道:「果然正是昨兒去過,那位公主倒是頗好相處的,只畢竟是異邦人士,行事舉止等,跟我們大為不同……妹妹也知道了?」

  浣紗也掃了浣溪一眼,便笑道:「她素來是不安分調皮的,外頭的那些事兒,她打聽的最清楚。只因為她這脾氣,同她說過多少次。」

  懷真道:「浣溪妹妹的性子活泛外露,倒是跟姐姐不同。」

  浣溪便對懷真道:「可不是呢?姐姐因為這個,訓斥過我不知多少回,生怕我闖了禍似的……」

  懷真見她這般,便笑說:「到底姐姐的見識跟我們不同,我看姐姐知書達理,所見所識,卻比我們都勝一籌,妹妹畢竟年紀小,倒是要多聽聽姐姐的話,她橫豎大有道理,不會害你的。」

  浣溪聞言,笑容一僵。

  浣紗便輕輕笑說:「你聽見了?懷真妹妹都這樣說了,你還敢磨牙?」

  浣溪只得笑歎低頭,道:「你們兩個都壓著我,我還能說什麼呢?誰叫我是最小的,就只聽著罷了。」

  懷真不以為意,浣紗卻點頭道:「可知不是因你是最小的才要聽?凡事只脫不過一個‘理’字,誰有理,自然就聽誰的。」

  懷真起初還以為是兩姊妹鬥嘴罷了,聽到此處,便早已經聽出兩人話語中各有機鋒,當下便不再插嘴,只笑看兩人。

  兩姊妹卻也不再說此事,只又談些時下之事,終究不免說起應蘭風的事來,三人一時都有些黯然無語。

  頃刻,還是浣紗先開口,對懷真柔聲勸道:「妹妹不必憂慮,我覺著是義父如今身居高位,樹大招風的,自然引了一幫子小人不忿妒忌,然而義父的為人,從來都是最清正明白的,先父生前,每每提起,都是多有推崇之意……何況如今朝中各位大人,也多是跟義父交好的,所謂‘得道多助’,故而你也很不用擔心,必然很快就會有驚無險地過了。」

  懷真聽她句句寬慰,便也笑說:「姐姐從來都有真知灼見,就順姐姐吉言。」

  兩人陪坐片刻,便聽到外頭小丫頭道:「表舅爺來了。」

  懷真心中一震,此刻王浣紗王浣溪都也站起身來,不多時,果然郭建儀邁步進來,兩個女孩兒忙向著郭建儀見禮。

  浣紗早知道懷真回府後,就去了應蘭風書房,此刻必然有話同郭建儀說,當下便拉了浣溪,告辭而去。

  話說兩姊妹出了院中,浣溪回頭看了一眼,便道:「這表舅爺跟懷真姐姐的感情可真是好。」

  浣紗輕瞥她一眼,也不做聲。

  不料浣溪又道:「我聽聞這郭侍郎先前也心儀于懷真姐姐,竟還派人上門提親過……只不知為何竟沒成。」

  浣紗皺了皺眉,淡淡道:「這些舊事,你倒是都打聽的一清二楚。」

  浣溪笑道:「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自然常常有人說呢,我無意中聽見又有何稀奇。」

  浣紗略止步,回頭正色說道:「如今懷真妹妹早嫁給唐大人,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兒,倘若不是有心去問,別人如何還要提起?又是哪個丫鬟這樣多嘴,你同我說,我自稟告母親處置。」

  浣溪聽了,便吐舌道:「姐姐何必這樣一本正經的,不過是玩笑話罷了。」

  浣紗冷笑了笑,又看浣溪,卻終究沒說什麼,只抬腿又走。

  浣溪歎了聲,跟著走了兩步,終究忍不住,便道:「姐姐何必防賊似的防著我?我什麼也沒做,只說一句話罷了……姐姐就如臨大敵似的了。」

  浣紗聞聽此言,便站住腳,回頭道:「你說什麼?」

  浣溪不悅,嘟嘴說道:「我不過是說眾人都知道的事,姐姐何必又訓斥我,如何自打進了京,到了應公府裡,姐姐便待我不比從前了,隔三岔五地就板起臉來訓人,以前也不見你這樣。」

  浣紗皺了眉,道:「你也知道是進了京?當初在家裡,你若做的不對,自有父親訓斥罷了,自然不用我……然而如今,又哪裡是在家裡?是在別人府裡,行事自然更要有些分寸才是!又沒有父親管著你,自然得是我來操心。」

  浣溪便有些委屈,低頭說:「我難道不知道今非昔比了?長姐如母,姐姐操心些自是使得,只不過也不必總是罵我,如何不對我好些?」

  浣紗原本並沒動惱,聽到這裡便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敢說要對你好些?我要如何對你好,你瞧你做的那些事!」

  浣溪扭開頭去:「我又做什麼了?」

  浣溪忍著氣,見左右無人,便厲聲低喝:「起先你跑出門去做的那種事……橫豎是我死命勸著,好歹向著義父說明白了,也是義父寬容仁慈,才不計較,若是換了別的什麼人家,你當你還會在這裡好端端地?這倒也罷了……你……你很不該,生出別的心思來。」

  浣溪垂著頭,臉上微微有些發白,囁嚅道:「我又什麼心思了?」

  浣紗瞪著她:「你還要我說?上回懷真妹妹回來,你做什麼不離她左右,又纏著她說東說西,我從未見你對任何人這樣反常……你那心思別人不知道,我當姐姐的難道不知?上回母親說要去唐府探望妹妹,若不是我一力攔著,你早也跟著去了……我原本同你說過,你且收著點,別太忘了形!如今只是我瞧出來了,倘若是給母親瞧出來了,你待如何?」

  浣溪咬著唇,半晌小聲說道:「又怎麼樣呢?我也沒想如何……退一萬步說,這些高門權貴……三妻四妾的多著呢,何況我又沒奢望著想……」

  話音未落,只見浣紗舉手,「啪」地一聲,狠狠一掌摑在浣溪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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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
發表於 2017-5-24 00:24:59 |只看該作者
☆、第 266 章

  且說王浣紗聽了浣溪那些話,忍無可忍,一掌摑下去,竟把浣溪打得一個趔趄。

  浣溪渾然想不到會如此,捂著臉站住了,回頭看向長姐,又驚又氣,不通道:「你竟打我?」

  浣紗因一時氣急,想也沒想便動了手,此刻望著浣溪不敢置信的臉色,又自覺手掌發麻發顫,也自有些震驚。

  王浣溪瞪著她,咬牙說道:「因你是姐姐,我便不把你當外人,才把心裡的話跟你說,你反動手打我?」

  浣紗定了定神,才道:「你只問你方才所說的那些話,可該不該打?若是爹爹還在,只怕也容不下這等混帳話!」

  浣溪道:「可惜爹爹如今不在了!你不是也曾說過,若非義父,只怕如今咱們早不知流落到哪裡去了?為奴為婢都不足為奇,何況當妾?何況我並沒有對天下人說出這話!」

  浣紗聽說「當妾」兩個字,臉色雪白,指著她說道:「你、你還不住口,越發說出更好聽的來了!」

  浣溪竟昂首道:「不然又怎麼樣,你還要打我不成!」

  兩姊妹你言我語,說了這兩句,忽地見李賢淑同韋氏領著幾個丫鬟遙遙地過來,見她們兩個在此,便笑道:「這是在做什麼呢?在拌嘴不成?」

  兩個人見李賢淑等來了,早忙著停了口,浣溪低著頭,賭氣一聲不吭。

  浣紗忙垂首笑道:「母親勿驚,不曾拌嘴,只是妹妹又頑皮古怪的,我因說她兩句,她就不樂意了。」

  李賢淑便笑吟吟地說道:「她年紀小,自然還有些不大懂事,你也不用儘管著她,免得惹出她的性子,越發不聽話了。」

  浣紗苦笑,李賢淑又看王浣溪,也是笑說道:「浣溪也是,你姐姐到底比你大幾歲,橫豎是為你好,她說話你且聽著呢,別只跟她強嘴賭氣的。」

  浣溪聽了,抬頭看了眼,想要說話,又停了口。

  李賢淑看看她兩個,倒覺著兩人這樣彆扭的模樣頗為有趣,便歎道:「我親生的只懷真一個,偏偏是個最體貼懂事的,自小到大,除了因她身子弱叫人操心外,竟從未跟我彆扭過一回,委實省心的很,佩兒也很好……因此我竟忘了你們小孩子家管會左強的……然而拌嘴歸拌嘴,可別動真氣呢?」

  浣紗忙答應了一聲「是」,又看浣溪,浣溪也垂著頭,勉強答應了。

  李賢淑又笑說:「太陽底下呢,別站久了,曬得頭暈不說,也都把臉曬黑了,都快回房去罷。」

  兩個人便向著李賢淑行了禮,雙雙去了。

  兩人去後,韋氏因看著,就對李賢淑道:「浣溪臉上紅紅的,倒像是給人摑了一巴掌。」

  李賢淑卻也看出來了,便點頭道:「浣紗那孩子倒是知事的,只是她素來好性兒,何況向來疼浣溪……卻不知浣溪做了什麼,竟惹她這樣動怒。」

  韋氏思忖了會兒,道:「如何我聽聞上回,就是唐大人來辭行那次,浣溪丫頭好像私下裡跟唐大人見過呢?」

  李賢淑心中一動,回頭問道:「是誰說的?」

  韋氏道:「是大奶奶房中一個小丫頭遠遠看了一眼。因對我的丫頭說了句。」

  李賢淑眼神微變,思忖了會兒,卻又笑道:「罷了,無憑無據的,你別叫他們渾說,免得傳出去,更不像話了。」

  韋氏笑道:「我也知道這個理,早叮囑過她們呢,今兒若不是見了她們姊妹這般,也更沒想跟婆婆說呢。」

  李賢淑歪頭看了看東院,點頭道:「聽說建儀去見懷真了,這會子怕還在說話,咱們還是先去大奶奶房中坐坐罷了。」兩個人商議妥當,相攜而去。

  且說在東院之中,懷真迎了郭建儀,兩人落座。

  因不知從何說起,懷真就只說道:「多早晚兒不見,郭侍郎素來可好?」

  郭建儀聽她以「郭侍郎」稱呼,心中一顫,低頭因笑了笑,道:「懷真你心裡怪我呢?」

  懷真見他直說這一句,便低下頭去,道:「又哪裡敢怪什麼?」

  郭建儀道:「你必然也是聽聞了言官彈劾表哥之事,怪我並沒有在朝堂上替他分辯?」

  懷真輕聲道:「並不敢,這些外頭的事兒,我哪裡會懂得,何況只怕……你們行事自有分寸考量,又哪裡是我這般無知之輩能夠管窺蠡測的。」

  郭建儀本就擔心她誤會自己、暗自生氣,如今聽她說了這幾句,雖句句看似冷靜,卻分明是句句賭氣,郭建儀心中轉念,便不由一笑。

  懷真雖故意作勢不理會郭建儀,實則留意著他的舉動,如今見他竟輕描淡寫似的笑了笑,也並不解釋,心中更是生了氣,便禁不住冷道:「郭大人如今也算是位高權重了,行事自然大有章程不比從前,故而要考量的事也更加多了……如何還有空在這種僻狹醃臢的地方閑坐,還是速速且去,休要耽誤了你的正經大事……」

  郭建儀聽她說了這幾句,眼底越發有了幾分笑意,聽懷真說完,便道:「你嫁了唐毅,也學他那種拐彎抹角地罵人了不成?」

  懷真想不到他竟說出此話,嚇了一跳,便忍笑含怒道:「亂說什麼?誰又跟他學了?」

  郭建儀目視她,似笑非笑道:「怎麼也不叫‘郭侍郎’了?薄言面斥本侍郎,豈非失禮?」

  懷真聽他促狹說了幾句,不由滿面通紅,竟無言以對。

  惱羞成怒之下,懷真驀地站起身來,想要離了他,誰知腳下才一動,便聽郭建儀道:「其實懷真不說,我也自明白你的意思。」

  懷真聞言止步,微微轉頭看他。

  郭建儀道:「你自是覺著,我是個薄情寡義的小人,只顧自保,故而不理會表哥了……或許,不僅只是自保,還是想要不牽連太子跟我那當太子妃的妹妹,所以寧肯捨棄了表哥,是不是?」

  懷真見他把這種種難言的都說出來……可不正合了先前自己胡思亂想的那些?頓時咬了咬唇,便道:「難道……不是這樣兒的?不然的話,為何明明是你們做下的事,卻叫我爹背這汙名?倘若是君子,就該坦坦蕩蕩地應了,如何連出頭都不敢呢?」

  郭建儀點了點頭,此刻笑意溫和,卻並不似先前一般戲謔促狹。只道:「你說的對,倘若是直言君子,就該站出來,替表哥分辯。」

  懷真皺眉,疑心他又是取笑自己,便道:「你這話何意,莫非我又說錯了?」

  郭建儀搖頭:「這是正經好話,你別會錯意。」

  懷真弄不清他到底是何意思:如果他也覺得自己說的對,如何不照著做?難道……當真是為了一己之私而撇下了應蘭風?

  懷真因又想起前世的事,不免心驚心涼罷了,當下只是看著郭建儀。

  郭建儀亦看著懷真,兩個人各懷心思,四目相對片刻,郭建儀道:「實則你想的對,我並沒出聲,的確有為白露跟太子考量之意。」

  懷真倒吸一口冷氣,郭建儀自顧自又道:「然而主因卻不是這個,可知如今表哥在朝中的勢力,已經大非從前?朝中過半以上的官員,竟都跟他有些私交,你又可知如此之聲勢,在皇上眼中……意味著什麼?」

  懷真雙眸微睜,驀地想到先前她跟小唐說起前世應公府滿門抄斬……小唐所提「功高震主」等話。

  郭建儀看她臉色微變,便明白她是懂了,因說道:「言官何以把這件破綻百出的事特意翻了出來?竟也分毫不把我夾雜在內,矛頭只對著表哥……」

  懷真聽他說言官針對,便急著問道:「到底是怎麼樣?難道是有人暗中想對付我爹?」

  因涉及的都是朝廷之事,爾虞我詐,非同等閒,郭建儀不願叫懷真太過沾染,便委婉道:「所謂樹大招風,如今太子殿下的勢力,竟都不及表哥……這個時候,表哥很該暫且熄一熄風頭才好,懷真你且想,我跟太子有親,跟表哥也有親,倘若在朝堂之上,我出面給表哥說話……若是皇上信了,表哥自然無礙,但是于太子有何益處?何況在皇上看來,我竟肯為了表哥舍了太子不成?你父親的勢力本已經叫人不容小覷,倘若我再站在他這一邊兒,你讓皇上如何想?」

  懷真的心怦怦亂跳,澀聲問道:「你的意思,莫非、莫非是皇上有意的要打壓我爹?」

  郭建儀默然無語,心中另想到一事,只此刻卻不是跟她說的好時機。

  懷真呆了呆,後退一步,複落了座,靜靜垂眸。

  重臣結黨獨大,對帝王而言自是忌諱,何況如今太子根基才穩,假如真是成帝果然留意到了,想要打壓……然而郭建儀也一力為應蘭風出聲,果然不妙,反而是害了應蘭風了。

  懷真思來想去,幽幽地歎了口氣。

  郭建儀見懷真如此,怕她多心憂慮,便又道:「索性一發跟你說了……叫你寬心也罷,其實除了這個,或許還有別的原因。」

  懷真轉頭問:「什麼原因?」

  郭建儀見室內無人,卻略傾身靠近懷真,懷真見他如斯機密,就不免也略近了些。聽郭建儀低低道:「近來皇上因身子不好,有意想叫太子監國……故而此刻用件小事震懾一下表哥……將來太子監國之後,再……」說著,便又低語數句。

  懷真聽了這兩句話,倒是果然略有些安心,卻仍半信半疑,問道:「當真?」

  此刻因說悄悄話,兩個人未免靠的近了些,雖隔著一張小桌子,然而懷真身上那股幽幽甜香依稀浸擾,越發沁人心脾似的。

  郭建儀竟無端地有些恍惚,聽了她問,便又正色說道:「這是是我一點猜測罷了。總之你且放心,我因知道此事未必能掀起大浪,又知道不能強為表哥出頭,索性才隱忍不言,然而倘若真有那無法開解之處,我自然不會坐視。」

  懷真聞言,方才心中那股冷惱之意才陡然散了,便抿嘴看著郭建儀,眼底也帶了幾分笑意,道:「這樣說,果然是我先前誤會小表舅了……且看在我向來無知無識的,小表舅可別認真惱我。」

  郭建儀聽了,眼底的笑也若春風拂過春水,閃閃爍爍,竟不由自主地說道:「可知不管你做什麼,我都絕不會惱你?」

  懷真一怔,原來她因高興的緣故,便有些露出昔日的嬌態來,聽郭建儀這樣隱含情意的話,才又驚覺失態,因此忙斂了笑,仍回過頭去,一時又有些不大自在。

  郭建儀察覺她臉色變化,便也垂了眼皮,低頭一笑,淡淡道:「畢竟你肯叫我一聲‘小表舅’,我身為長輩,自是要多疼惜愛顧,難道還要同你見外不成?」

  話雖如此說,心中卻仿佛吃了一顆新剝的蓮子,咬開那蓮子心,清綠新苦,於心頭唇間慢慢地漾開。

  郭建儀說了正經事,便又問起唐府中事,又因聽聞懷真跟騁榮公主有些接觸,又問起此事來,懷真因去了心結,便同他盡數說了,笑道:「都是些瑣碎事,只怕你不愛聽。」

  郭建儀長長歎了口氣,只轉頭把屋內各色陳設都打量了一遍,道:「自從你嫁了,我便極少得以來此,也許久不曾跟你這般說話了。」說到這裡,便想到小唐——若是那人如今在京中,知道他跟懷真私下裡自在說了這許久,只怕又不知打碎了多少的醋罎子醋缸子了。

  郭建儀說罷,因想到小唐,便不由笑了。

  懷真倒是不好接話,郭建儀自知來了許久,本該去了,怎奈想到跟懷真見一面委實是難,一時倒不願就離了她,又怕她察覺,便故意問道:「聽說唐侍郎近來,已經到了邊界處了?我雖聽說了,卻不大肯信,這走的倒是極快的。」

  懷真聽他說起小唐,就笑說:「這是真的,家裡頭也接到信兒了,敏麗姐姐跟太太都高興著呢,因想著到的這樣快,只怕回來的也快呢。」

  郭建儀見一說小唐,她便滿臉喜色,雙眸有光似的,果然是一心向他……心中竟不受用,有些後悔又提起唐毅來。

  然而面上卻仍是溫文含笑,又同懷真說了會兒話,忽然外頭說二爺來了,兩人站起身來,果然見應蘭風自外而來。

  原來應蘭風因見郭建儀去了半晌,不見消息,他便擔心懷真賭氣使性,怕鬧僵了,便親自來看。

  不料見兩個人都是喜喜歡歡地,並無惱色,才笑說:「已經無事了?」就看懷真。

  懷真哼道:「又有什麼事兒呢,爹這話說的古怪。」

  郭建儀也一笑,道:「我正要去跟表哥說聲呢,可巧便來了。」因自忖來了半日了,便趁機告辭。

  父女兩人送至院門處,目送他遠去,應蘭風才回頭問道:「你小表舅都跟你說明白了?」

  懷真心下仍是有些忐忑,便輕聲問:「爹,倘若當真是皇上忌憚爹的勢力,這可如何是好?」

  原來自從上回應佩結親,竟鬧得那樣盛大聲勢,文武百官竟來了十有八九,這等殊榮,滿京城內也只有唐家可以比擬了。

  懷真雖然高興,但高興之餘,心中隱隱有些擔憂罷了,總覺得這般鮮花著錦的勢頭,隱隱有些像是前世應蘭風最鼎盛之時的光景……故而叫她暗地裡揪心,總擔心有朝一日也……

  然而畢竟今生跟前世大為不同了,何況還有小唐……懷真便把那心底一絲兒的隱憂死死地壓住。誰知小唐才走這月餘,忽然又冒出這等事來。

  應蘭風見她說出這話,便笑道:「他果然不避忌你,什麼都同你說了。」

  懷真歪頭看他,輕笑道:「什麼時候,爹也什麼都不避著我就好了。」

  應蘭風看著她嬌嗔之態,禁不住在她鼻尖上輕輕一刮,才又說道:「我自是問心無愧,不過以後行事再收斂些罷了,你放心,爹自有數……大不了,就辭官不做如何?」

  懷真嚇了一跳:「這可是能玩笑的?」

  應蘭風含笑看她,道:「先前在泰州的時候,不也曾這樣想過?誰知竟一步一步,造化至此,爹還記得當初你大病初愈,叮囑我‘不能做奸臣’,小小的孩兒,怎麼想到這些話呢?」

  懷真心跳口幹,說不出來,應蘭風也不逼問,只歎了口氣,道:「如今你可放心了,爹可並沒有做奸臣,皇上派人去泰州重查此事,泰州也算是你爹的出身之地,這許多年過去了,不知當地的百姓,可還記得不曾。」

  懷真聽應蘭風口吻中有些歎息之意,便往前一步,靠在應蘭風身上:「應公渠可還在呢,爹又是這樣的賢臣……必不會有事。」

  當初才重生醒來之時,只想讓應蘭風避開上一輩子的「奸臣之路」,不至於重蹈覆轍才好,沒想到如今,賢臣的名頭遠播,人人稱讚,卻仍是見疑于皇帝,這可真真是君心難測,叫人哭笑不得。

  懷真此刻也才知道,畢竟是當初自己稚嫩懵懂,見識尚淺,並不明白這其中道理:倘若上位者有翻雲覆雨之意,哪裡管你到底是水清水濁?

  父女兩人說了會兒話,懷真因惦記著來之前敏麗叮囑的話,便要回唐府去。

  不料還未出門,就見外頭有丫鬟來到,稟報說:「唐府來人,說是宮內派了內侍……相請少奶奶進宮呢。」

  應蘭風正也在場,聞言眉頭微蹙,便看懷真。

  懷真心中雖然也詫異,卻笑說:「只怕是含煙姐姐又想我了,故而傳我進去說話呢。」

  應蘭風沉吟,這會兒李賢淑聞聽消息,也自趕來了,因外頭催的急,懷真便也不敢耽擱,當下辭別。

  應蘭風一直送出府門口,卻見招財也在馬車邊上等著,見應蘭風出來,忙上前行禮道:「二爺。」

  應蘭風向他點了點頭道:「真兒要進宮了,招財叔好生替我看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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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發表於 2017-5-24 00:25:12 |只看該作者
☆、第 267 章

  且說懷真先回了唐府,忙忙地換好了衣裳,才又隨著內侍往宮中而去。

  唐府的車駕經過街頭,正好兒有一隊巡城兵馬路過,當前一人,仍著深藍如墨的麒麟袍,端肅馬上,雙眸漠然凝視,一直目送那車輛消失在街頭,才又打馬往前。

  正走不多時,卻有一名手下前來,跪地道:「稟告淩大人,已經知道二爺人在何處了。」

  淩景深當即叫一名副手,領隊前去巡城,自己卻打馬沿街而去。

  不多時已離開了官街,到了那鬧市之處,淩景深翻身下馬,牽著馬兒走了片刻,果然看到一頂青呢軟轎停在前頭。

  淩景深牽馬到了跟前兒,轉頭往那店鋪裡瞧了一眼,隔著紅木幾架,隱約瞧見裡頭影影綽綽有人。

  正端量間,裡頭小夥計迎了出來,一眼看清淩景深的官袍,那招呼的話就在喉頭梗住了,忙僵笑著說道:「官爺您……」

  淩景深掃他一眼,淡淡問道:「小淩駙馬可在此處?」

  明明是暑天,被他一掃,卻叫人遍體生寒似的,小夥計磕絆著忙道:「是是是……正在裡頭跟我們少東家吃酒。」

  淩景深聞言,才淡淡一笑,當下把馬韁繩丟給那活計,自己走進門去。

  裡頭的店掌櫃早也看看清他的服色,當下也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敢怠慢,慌忙轉出來哈腰相迎。

  淩景深並不理會,自顧自轉過那幾架,果然見後面一張桌子,張珍跟淩絕兩人兩端坐著,不知在說什麼,彼此都笑微微地。

  淩景深見淩絕面上帶笑,自也才溫溫一笑。

  這會兒張珍也發覺是他,忙跳起來見禮,口稱:「淩大人。」

  淩絕抬眸見了哥哥,卻一臉的波瀾不驚,只問道:「哥哥如何來了?」

  淩景深一揮手,那掌櫃跟小夥計忙悄悄地退下,彼此暗中擦了冷汗,這才知道這位爺是小淩駙馬的兄長。

  淩景深也落了座,聲音放得溫和,道:「你已經幾天不曾回府去了,家中都記掛著呢,太太也甚是憂心,催了我好幾回呢。」

  淩絕耷拉著眼皮兒,道:「我忙的很,得閒自然便回去了。」

  淩景深笑著搖頭:淩絕既然有閑在此吃酒,卻說這話,自然是不願回府之意了。然而淩景深只不說破,因垂眸看了看桌上的幾樣小菜,見並不算精緻,難得淩絕竟未挑剔,他便點了點頭。

  張珍仍有些不敢落座,垂手站著。淩絕皺眉道:「大元寶你自坐了就是,你若是不坐,我就趕他走罷了,免得叫他在這裡大煞風景。」

  淩景深驀地一笑,張珍這才忙坐下了。

  淩景深見張珍仍有些局促,淩絕卻又默默然不言語,便故意問道:「你們方才在說什麼,好似十分有趣。」

  張珍才張口,淩絕已經打斷道:「沒說什麼,只說些尋常八卦而已。」

  張珍聞言,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一會兒看看淩絕,一會兒偷眼看淩景深,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淩景深不以為意,道:「那也罷了,只是你不勝酒力,如何竟吃酒呢?」

  淩絕道:「並沒有吃,只是助興而已。」答了兩句,忽地有些不耐煩,便轉頭看淩景深道:「你如何只在這裡囉嗦?這會子你不是該在當差麼?且快去罷,你在這裡,我們都不得自在說話了。」

  張珍聽了這等語氣,愈發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

  淩景深卻仍是笑微微地,道:「我不過是擔心你,也替太太跟公主來看看你罷了……是了,你縱然不掛心別的,那淩霄呢?他可整天裡嚷嚷著……說好幾日不見二叔了呢。」

  淩絕聞言,倒是蹙起眉來,因低下頭去,肩膀微微一垂,是歎息之意。

  淩景深見話已說到,便不再打擾,當下起身道:「好罷,我便走了,你只記得我的話……」

  淩絕仍是低著頭,才問說:「宵兒這兩天可好麼?」

  景深挑唇:「沒什麼大礙,就是因著頑皮,又把頭磕破了一塊。」

  淩絕猛地站起來:「說什麼?」

  景深才要安撫他無事,誰知目光一動,便看到淩絕的右手,頓時巨震,道:「你的手是……」

  淩絕因一時情急,竟忘了遮掩,待要藏起來,已經來不及了。

  淩景深出手如電,掐住他的手腕,舉起來在眼前看了一回,便咬牙道:「是怎麼弄的?」

  淩絕張了張口,不知如何回答,待要將手抽了回來,又被他握的死緊。正在這會子,淩景深抬眸看向張珍:「是你?」

  張珍被那刀鋒嗜血似的眼神瞟了一眼,剎那魂兒都飛了,哪裡還能出聲。

  反是淩絕喝道:「你急什麼,是我自己弄傷了的!別信口就亂說!」

  淩景深這才又看向淩絕,道:「好端端地如何就弄成這樣了?」忽地又反應過來:「怪道這幾日你不肯回去,莫非就是因這個?」

  淩絕不耐煩地皺起眉來:「並不是,這只是前兒傷著的。是……」自知道淩景深的脾氣,不得詳細是不會甘休的,便道:「是因我有一件要緊的東西不慎跌落在火盆裡,我急著翻出來,就傷著了。」

  淩景深聽他解釋,才緩緩地放開,看看那傷的不堪,著實心痛,便含恨帶怒地說:「你自個兒在外頭,底下人又手粗,終歸是要出點事,何況連日不回府,外人知道了,也不像話,今兒就好生回去罷了,可聽見了?」

  淩絕沉默了會兒,終於道:「知道了,會回去的。」

  淩景深這才點頭,又問:「這傷……可上了藥了?」

  淩絕聽他提到藥,竟微微一笑,道:「我自帶著藥呢,放心。」

  淩景深長長地歎了口氣,還要叮囑幾句,又當著張珍的面兒,知道淩絕必會不喜歡,便只是看著他,道:「待會兒我回家去,先跟宵兒說你會回去看他,你可別叫宵兒失望。」

  淩絕索性轉開頭去,只不理會。淩景深只得作罷,終於轉身,自出門去了。

  淩景深去了之後,張珍才松了口氣,按著心口說道:「小絕哥哥,淩大哥真真兒的……好生怕人。」

  淩絕見他面如土色,不由笑道:「瞎說,瞧你這點兒膽量,虧得還叫大元寶呢。」

  張珍便訕訕地笑,兩個人又複落座,張珍看著他的手,不免也問道:「到底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燒了也就燒了罷了,值當的傷成這樣呢?怪道淩大哥不高興,我看著都覺著心疼。」

  淩絕啐了口,道:「何必囉嗦,男兒大丈夫,有點兒傷算什麼,又值當你們一個兩個這樣?你且別亂扯其他,快把先前的事兒給我說完了。」

  張珍先吃了一口酒壓驚,才又笑說:「是了,為什麼今兒一個人特意來找我,莫非就是想聽我說在泰州的事兒麼?」

  淩絕白了他一眼,道:「你就當我閑著無聊,來聽你說故事的可好?你且快說下去,懷真……懷真妹妹她後來,是跟唐大人他們一塊兒回去了的?」

  提到懷真,張珍才意興飛揚起來:「可不是麼?她從拐子手中脫險的事兒,也是後來我娘詳細跟我說了的,我也是心服口服的很……後來唐大人跟林大人就住在縣衙,當時我們都不知他兩個是大官兒,還以為是商人呢……後來,懷真妹妹過生日……」

  張珍因也喜歡這段記憶,何況跟懷真有關,正是那天真爛漫兩小無猜的時光,又加上有些傳奇,頓時便眉飛色舞,繼續又說了下去。

  淩絕緩緩聽了半晌,便伸出左手,握住酒杯,慢慢地吃了兩口,眼底卻有幾分黯然之意。

  不說張珍將泰州的事情一五一十說給淩絕知道,只說淩景深出門,牽著馬徐徐而行,終於出了鬧市長街,往那官邸宅區而去,漸漸地過了禮部,淩景深轉頭看了幾眼,複往前而行。

  如此走到半路,忽地一個侍從來到,道:「淩大人在此?叫小人好找,戶部的郭侍郎有請。」

  淩景深略覺詫異,面上仍是漠無表情,便同那人前往,卻不是往戶部而去,只是就近一個僻靜街巷旁邊兒停了,卻見郭建儀已經等在那牆邊上。

  淩景深下馬走到跟前,兩人彼此見禮,淩景深便問道:「郭侍郎尋我何故?」

  郭建儀道:「上回淩大人負責追查那無影殺手之事,不知可有端倪了不曾?」

  淩景深聞言,微微苦笑,搖頭道:「毫無頭緒。」

  郭建儀見狀,便不言語了。

  ——原來先前在應公府之時,郭建儀雖說了大半兒實話給懷真,卻仍有一件事,並未告訴。

  只因這件事有些駭人,一來怕驚嚇了懷真,二來,不免又節外生枝似的,會引得她胡思亂想。

  先前郭建儀得了淩絕送信,立刻便要想法子疏通,靜下心來把此事從頭至尾地回想了一遍,驀地一震……

  原來前兩個月,京內連接發生了幾件血案,還傷了幾個官員的性命,九城衙門因此好一陣忙亂,風聲鶴唳。

  淩景深便是在那一陣子忙得日夜無閑,還因為凶頑遲遲不能歸案,包括淩景深在內的一干官員都被痛斥。

  而此刻,郭建儀才依稀記起來:那死了的幾個官員裡頭,偏巧有當年負責處理郭繼祖一事的一名刑部主事。

  原本郭建儀因聽言官彈劾之事,便立刻想找到此人,好生同他對一對口供,以保萬無一失,誰知一念驚悚記起來……卻兀自有些不太肯信,只怕是同名同姓罷了。

  於是郭建儀便親往刑部,果然正好兒是當年經手的那人。

  郭建儀因又急忙查找昔日的卷宗,誰成想涉及郭繼祖案件的那些卷宗,竟都不翼而飛。

  如此一來,竟是死無對證。

  郭建儀只覺得事情太過蹊蹺,當下便按兵不動,次日朝堂上,才知道言官要彈劾的只有應蘭風。

  至此,郭建儀雖然震驚,然而他心中隱隱有個猜測:這刑部官員被殺一事,卻不一定跟應蘭風被彈劾相關。

  因此當著懷真的面兒,他只是絕口不提。

  如今淩景深見他忽然問起,便道:「怎麼了?郭大人因何留心此事?」

  郭建儀道:「淩大人可查過了……那被害的幾名官員之間彼此可有牽連?」

  淩景深道:「同朝為官,自然忽有往來,只是來往並不密,是以也查不出什麼有效線索。」

  郭建儀問道:「會不會是得罪了什麼人?」

  淩景深想了會兒,一笑:「除非是他們一塊兒得罪了什麼了不得的人,才給人滅口。然而根據大理寺跟刑部所查……」

  淩景深說到這裡,面上掠過一絲異色,因看著郭建儀,似笑非笑地低低說道:「這話不便我同郭大人說,然而你遲早也該知道,索性說了罷了:這幾個人有個共同之處,便是曾在廢太子尚且得勢的時候……都是廢太子一黨之人。」

  郭建儀無端咽了口唾沫,喉頭發緊,同淩景深如墨的雙眸對了片刻,便道:「多謝淩大人不避相告。」

  淩景深道:「區區小事,不必介懷。」

  此地畢竟不是說話之處,何況要說的盡都得了,再說無益,兩個人便對施一禮,各自離去。

  黃昏之時,淩景深早早兒回府,卻見淩絕並未回來,淩景深雖當著淩絕的面兒曾以淩霄要脅,然而見了淩霄,卻並未提淩絕要回來之事,因生怕淩絕性子左強,擔心他又變了主意,豈不是又叫淩霄白白哭鬧?

  誰知才抱著淩霄逗了片刻,外頭人道:「二爺回來了。」

  淩景深聞聲大喜,懷中淩霄聽見了,早也急得不成,小手亂掙,身子亂扭,口中只不停地叫「二叔」。

  淩景深忙將他放在地上,淩霄撒腿便往外跑,不料跑到門口處,腳下被門檻一絆,頓時便猛地栽了出去!

  淩景深嚇了一跳,虧得門口淩絕閃身出來,忙把淩霄抱住了,驚魂未定。

  淩景深也走到跟前,恨不得打他幾下,便呵斥道:「混帳!上回就是在這兒摔了,如何不長記性?」

  淩絕抱住淩霄,低頭細看,果然見額頭上一處傷,還未長好,淩絕已是心疼起來,便反說淩景深道:「你何必說他,他小孩兒懂什麼,你是他父親,很該好生看著他才是!」

  淩景深被他一喝,便無言無語起來。

  正好兒林明慧聽了動靜出來,見狀笑著點頭,道:「阿彌陀佛,活該,也只有小絕你能說說他,他也不敢回嘴,我若說一句,他還只說我護著宵兒,要慣壞他呢。」

  淩景深見林明慧數落自己,便笑而不語。

  明慧又看著淩絕,歎道:「好歹回來了……這幾日只在外頭,可知很叫人擔心?」

  淩景深聽了,忽地想到淩絕傷著的手,忙看去,卻見他已經又把右手悄悄半藏身側,只是左手抱著淩霄。

  淩景深無聲一歎,淩絕已經道:「我因近來忙罷了,嫂子不必擔心。」

  明慧點頭道:「再忙也得回府來才好,晚上睡在外頭算什麼呢?可知公主這兩日也很不自在……今兒一早又進宮去了,此刻還不曾回來呢……恐怕是又擔心你在外頭罷了。」

  淩絕不言語,只是低頭逗弄淩霄,淩霄許久不見他了,便眉開眼笑,十分歡喜。

  明慧見狀,知道他不願意提此事,倒也罷了。

  當下淩景深又催促淩絕去見太太,淩絕道:「方才見過了。」景深才也無話。

  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清妍公主卻自宮中返回府內了,此刻眾人已經用了飯,明慧心想清妍這會子回來,只怕在宮中並未用膳,因帶了丫頭,親自趕來問一問。

  誰知才到了房外,就見一干的侍女宮人們都站在門口,垂手呆立。

  明慧拉了小丫頭來,得知清妍公主跟淩絕此刻都在屋裡,卻並沒有叫人在裡頭伺候……明慧疑心小倆口或許有什麼不便之處,因此竟不敢擅自打擾,就叮囑那丫頭道:「待會兒公主傳人了,你且仔細打聽,問問公主要不要傳晚飯。」

  丫頭答應,明慧才要離開,忽地聽裡頭一聲哭叫,道:「我便是同她說了,又如何?你就著緊的這個模樣?」

  明慧聽是清妍公主的聲音,大不尋常似的,不免一驚,卻聽淩絕隱隱動怒似的,道:「你……你無恥太過了!」

  清妍哭道:「難道我說錯了?這幾日你只說不得閑,如何卻有時間去應公府呢?還不是……」

  淩絕喝道:「住口!」

  宮女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明慧魂飛魄散,便打圓場笑道:「小倆口拌嘴呢,不過是床頭吵架床尾和罷了……」當下顧不得避嫌,一邊兒打發人速速去把淩霄抱來,一邊兒忙推門入內。

  明慧來到內間,卻見清妍公主坐在床邊兒,正垂頭拭淚,淩絕站在桌旁,擰眉冷看。明慧嘴裡發幹,還只笑說:「這是怎麼了?有話只好好說罷了?」

  清妍見她來到,便站起身來:「還有什麼可說的……我何必回來礙眼,自回宮就是了!」說著,拔腿欲走。

  明慧忙攔住:「使不得,再說這個時候……宮門已經關了。」

  清妍哭道:「我自去太子府!」

  明慧才要說話,淩絕已冷然道:「讓她去!——你若是要鬧,就儘量鬧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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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
發表於 2017-5-24 00:25:26 |只看該作者
☆、第 268 章

  且說先前清妍公主回了府,明慧因淩絕數日未歸,便忙忙地打發他回房相見。

  淩絕行了禮,清妍公主見他臉色淡然依舊,便道:「這數日來,駙馬都歇在翰林院?」

  淩絕道「是」,清妍公主笑笑:「駙馬著實辛勞,我也是知道的,今兒我進宮後,也跟父皇說起來呢……父皇也甚是嘉許駙馬,倒是同我說要勸著駙馬保重身子,別只忙於政事才好。」

  淩絕微微蹙眉,看向清妍公主,覺著她這話中仿佛另有意思。

  果然清妍看著他,又柔聲說道:「我想,以後翰林院的人不會再敢躲懶了……整日把政事推在駙馬身上可怎麼成?少不得叫他們都分擔了些去,駙馬以後總不至於要睡在翰林院內了。」

  淩絕聽了,便擰眉看向清妍公主,問道:「你向皇上抱怨了?」

  清妍笑道:「我哪裡是抱怨,不過也是替駙馬鳴不平罷了,翰林院那許多閒人,如何一應大小事務都落在駙馬身上,你竟是最忙的一個人,何至於連府裡都不得空回來呢……我也是看不過罷了,休說是我,太太也自很不樂意呢。」

  淩絕冷哼了聲,瞥清妍一眼,竟不再同她說話,轉身拂袖,往外便走。

  清妍見狀忙起身道:「駙馬又去哪裡?」

  淩絕冷道:「我去書房。」

  清妍臉色一變,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淩絕道:「如何,我如今不歇在翰林院,去書房都不成?公主莫非還要向皇上稟告,我每日裡睡在書房?」

  清妍原本還帶著笑,此刻已經翻做惱意,便道:「你這是有心要跟我疏離了麼?」

  淩絕冷笑道:「不敢,是殿下先跟我疏離的,我不過是在外頭歇了幾日,公主就這樣巴不得地在皇上面前訴苦了?公主為何不一徑跟皇上說,去了我朝中一應的事務,叫我鎮日裡只在府中陪著公主?豈非正如你的意?」

  清妍臉色越發白了幾分,望著淩絕道:「你、你不必拿這些話來搪塞我,你果然是在外頭忙於政事倒也罷了,你究竟為何連夜不歸,你心中自知道原因!」

  淩絕道:「我知道什麼?」

  清妍道:「你……你無非是不喜歡我,你心中……自然仍是惦記著她!」

  這話一出,室內鴉雀無聲,先前在兩個人將要爭執起來的時候,那些伺候的宮女丫鬟們便都識趣退了出去。

  此刻只剩下兩人在,淩絕聽清妍說完,並沒有反駁,只是看了清妍一眼,便又很淡地一笑。

  清妍死死地盯著他,目睹他如斯無情的樣貌,心中一陣悸動,此時此刻,竟指望著他快些開口,把自己所說的駁斥了過去……然而淩絕卻只是漠然看著她,面上無驚無懼,眼神雖是冷的,然而嘴角微微挑起,竟像是一絲極了然明白的笑意。

  清妍渾身發冷,隱隱作痛,顫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道:「這麼說來……你也是……認了?」

  淩絕凝視著清妍公主,依稀笑了笑,一言不發,仍是轉過身去。

  誰知才邁步要走,忽地聽到清妍公主一聲低呼,緊接著有一樣東西摔了過來。

  卻並沒打中淩絕,只落在旁邊地上,頓時粉碎,水也濺了出來……原來是桌上的那梅子青釉的龍泉茶壺,本是清妍最喜愛的,竟毀於此刻,再不可得。

  淩絕目光一轉瞬間,卻仍是不理會,正要開門出去,卻聽清妍道:「我今兒在宮內,見著她了。」

  淩絕便停了下來,站在門邊兒沉默片刻,便回過頭來看向清妍。

  清妍道:「聽我說到她,便動了心了?」

  淩絕盯了她一會兒,問道:「公主到底在說什麼?」

  清妍垂下頭去,一笑:「我自然是同她說起來,說你心中仍惦記著她,我叫她以後離你遠些……」

  淩絕通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清妍:「你……說什麼?」

  清妍輕聲道:「若不是因為她,你又怎會這樣疏遠我?」

  淩絕指著清妍公主,驚愕氣惱,幾乎不知說什麼,只道:「公主可知道……自己的行徑有何等的荒唐?」

  清妍猛地抬起頭來,眼圈通紅,哽咽著說道:「怎麼一說到她,你就上了心,我便是同她說了又如何?你何必著緊的這個模樣?——她是有夫之婦,你是有婦之夫,你倒是說我荒唐?」

  淩絕聽到「有婦之夫」「有婦之夫」等字眼,渾身又冷又顫,口中也像是咬住了許多荊棘,只叫人血流遍地似的。

  淩絕搖了搖頭,冷笑了數聲:「好……好……」

  正在這不可開交的時候,明慧便闖了進來。

  清妍見明慧來了,越發地委屈羞憤,她雖愛淩絕,但畢竟是堂堂公主,自小又深受成帝寵愛,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當下仍是吵嚷著要走。

  淩絕心中冰涼,卻是一個字兒也不願多說,竟也不顧一切,只叫不許攔著。

  明慧拼命拉著清妍公主、陪著小心地哄勸,卻是攔不住淩絕的,又不敢十分呵斥淩絕,只道:「小絕,你素來是懂事的,公主鬧鬧脾氣罷了,你怎麼也順著她鬧呢?畢竟是夫妻……有什麼事兒看開解不了的?」

  清妍公主哭道:「他心裡哪裡還當是夫妻呢?」

  明慧忙又悄聲道:「殿下快別這樣說,若傳出去,不是鬧著玩兒的……私底下賭氣倒也罷了,倘或被皇上知道了,是要出大事的。」

  清妍公主雖又驚又恨,才口沒遮攔一意鬧騰,然而畢竟是嫁了淩絕,又且素來心愛他,聽了明慧這一句,便放低了聲音,只低低地哭:「我倒是想為他著想,然而他可體貼過我半分?」

  淩絕冷笑,不願再看她這般哭鬧,便仍是要出門去。

  清妍正拭淚,見狀便道:「你若是走了,便當真鬧開了,不要怪我。」

  淩絕哪裡會受這要脅,聽了反更多了幾分冷惱之意,明慧見勢不妙,忙撇開公主,就上前拉住淩絕。

  眼看兩個人鬧得天崩地裂,那邊兒奶母抱著淩霄來了,前腳剛進門,淩夫人便聞訊也來到,道:「是怎麼了?好端端地怎麼拌嘴了呢?」

  明慧見淩夫人也來到了,心想淩絕不至於就走了,忙上前接住淩霄。

  淩霄先前正在房中看著弟弟玩耍,忽地被奶母抱來,兀自不知發生何事,只是左顧右盼地看。

  清妍公主見淩夫人到了,越發淚如泉湧,只是先前說的那些話倒是不好隨意說出口了,便只是哭。

  淩夫人唉聲歎氣,上前扶住了,她雖然素來當淩絕心頭肉一般,但畢竟是公主之尊,又哪裡敢得罪,便忙回頭斥淩絕道:「你才回來,如何就惹了公主生氣?到底是說了些什麼不中聽的,還不快過來給公主賠禮?」

  淩絕並不肯聽這話,只冷笑道:「是我說了不中聽的?」

  淩夫人一怔,旋即喝道:「混帳種子,難道還是公主的錯兒不成?必然是你的錯了!還不向公主賠罪!再在這兒使性子,看我不拿家法來打你!」

  從小到大,這大概也是淩夫人第一次喝罵淩絕。

  淩絕皺了皺眉,卻仍是不動,淩夫人厲聲喝道:「逆子!難道還要我替你跪下不成?」

  淩絕聞言,倒是不由動容。他素來性情雖冷,卻也是個孝子,此刻雖不肯理會清妍,可畢竟是當著母親,倒也不能十分忤逆,因咽了口氣,便上前來行禮:「既然如此,我向殿下賠罪了,請殿下見諒,是我一時口沒遮攔,說錯了話。」

  清妍見他仍是滿臉冷漠,生硬地說了這幾句話,哪裡有半點誠意?有心不依不饒地再鬧起來,然而淩夫人也在身旁,偏淩夫人也不知內情……若一味胡鬧不放,卻讓淩夫人以為自己嬌縱任性呢。

  因此清妍便止住淚,忍氣說道:「駙馬不必如此,也是我一時太心急了。」

  淩絕冷冷一哂,不再言語。

  淩夫人方轉怒為喜地,笑道:「我說呢,到底是你們年少氣盛的,實則無大事,兩個人一人少說一句就罷了,何必鬧得家宅不和的?」

  此刻明慧見已經平息,早抱了淩霄出了門,淩霄因見了淩絕,張手還想要抱,明慧忙按住手,哄騙著叫他低聲。

  淩夫人房中安撫的當兒,景深聞訊也來了,見明慧出來,便問她詳細。

  明慧只道:「不知怎麼竟吵起來……如今已經是好了。」

  景深因知道清妍是個溫和的性情,又是金枝玉葉,自打進了淩府,卻也一直很知道分寸,並沒有擺出公主之尊的款兒來,因此兩個人竟一次也不曾臉紅過,跟淩夫人明慧等相處的自然也很好。

  今夜見鬧得如此厲害,景深便問道:「總要有個吵起來的因由呢?」

  明慧雖有心不同他說,然而知道景深仔細一打聽,總也明白的,便小聲說道:「他們兩個打著機鋒,我也不是很明白,只仿佛覺著……像是跟懷真有關的。」

  景深一震,細看明慧,明慧眼神閃爍,歎道:「偏偏小絕是個冷硬的脾氣,兩個人才針尖兒對麥芒的,若是好生哄著公主,只怕也不會鬧得這般。」

  景深才說道:「清妍莫非是知道了……小絕心中……」忽地停口,又問道:「只是她卻如何知道的?」

  明慧一笑,道:「誰知道呢……只怕是小絕這些日子太過疏遠了公主,不知哪裡又露了行跡,才叫她察覺端倪了。」

  景深仔細看了明慧半晌,卻也沒有再問什麼,只道:「既然無事了,把宵兒抱回房去罷。」兩人自先回房不提。

  且說淩夫人在房內、好言好語地安撫了一陣兒,見公主面上惱色漸漸去了,便起身叫了淩絕出門,只領到自己房中。

  淩夫人把丫頭都遣退了,才又對淩絕說道:「你也忒不像話了,才成親多久了,那翰林院裡的事兒縱然再重,難道比公主還要重?你為皇上效力是好的,然而可知公主也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似的,你若是哄著她高興……豈不是比什麼都好呢?」

  淩絕一聲不吭,仿佛冰雕木塑。

  淩夫人雖然當著公主的面兒罵了他許久,不過是想叫公主消氣、免得惹出更大禍端來罷了,實則仍是最疼淩絕的,便又放低了聲音,道:「我豈不知……公主畢竟是金枝玉葉,性情難免有些嬌縱,只是你且多忍讓些,誰叫她是公主呢?若是鬧出去,可又有什麼好?只怕大禍臨頭,好孩子,你可聽母親這句話呢?」

  淩絕低著頭,只說了一聲「是」。

  淩夫人歎了口氣,看了淩絕半晌,說道:「今兒又是為了什麼鬧起來?」

  淩絕道:「並沒什麼。」

  淩夫人冷笑道:「還瞞著我呢?你當母親也是老糊塗了,實則我也知道,你連日裡不回家,只怕也不僅是為了正經事……」

  淩絕一震,卻仍是不曾抬頭。卻聽淩夫人道:「這些年來,那應家的丫頭都嫁了唐府了,我本以為,你會跟應家淡了,誰曾想,你竟跟他們家越發親密起來,我豈不知你心裡想著什麼……你這孩子,生得是一副再聰明不過的面孔,實則是個一根筋兒的笨肚腸!外人又哪裡知道呢?」

  淩絕咬了咬牙,心中沁涼微痛。

  淩夫人眼眶便紅了,含淚望著淩絕道:「你可知母親只你一個親生的,一心只盼著你好呢?那應家的丫頭,跟你有緣無分的,如今你又尚了公主,你哥哥也出息……你倒是著緊為自己多考量考量,別再節外生枝,鬧出事來,不然的話,你是先要母親的命呢!」

  畢竟是母子連心,淩絕聽了這一番話,心中若有所動,便輕笑了聲,道:「母親不必惱,我知道母親的心意了。」

  淩夫人掏出帕子拭淚,又道:「公主雖然跟你鬧,只怕是聽了什麼風言風語的,心裡不自在罷了,倘若她心裡沒你,又怎會鬧得這樣?她不過是想要叫你勸兩句……明明不是一件大事,偏生要鬧出來……若是給外人聽了,豈不是當件大笑話說?以後你又如何見人呢?」

  淩絕閉了閉雙眼,點了點頭。

  淩夫人見他仿佛明白了,心中微微有些欣慰,便道:「當初因為你哥哥的事兒……你還曾勸著我,說是唐三爺對你哥哥很好,叫我不要得罪了他,如今這話,為娘的卻要說給你了。你是個有孝心明白的,從此之後,且把那心中的念想給斷了,別只叫那狐媚子迷了心!如今且好生回去,給公主賠禮道歉,務必勸她回心轉意,可知道了?」

  淩絕眉頭略蹙,卻也並沒有多說什麼,等淩夫人訓斥過後,便行禮出門。

  因淩夫人百般叮囑,淩絕站在門口略想了一番,便自往房中去。

  此刻臥房中已被收拾妥當,清妍公主洗了臉更了衣,正坐在梳粧檯邊兒上,兩個宮女為她梳頭,清妍見他進來,也並不理會。

  這會子兩個宮女停手,回身見禮,淩絕冷道:「出去。」

  兩人聽聲氣兒不對,又因素來敬畏淩絕,見清妍公主並未示意,便忙退了出去。

  淩絕走到梳粧檯前,便打量著清妍,清妍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便道:「你瞧著我做什麼?還要罵我不成?」

  淩絕淡聲道:「我如何敢對公主殿下無禮?」

  清妍聽了這話,便垂眸道:「你當我是公主?可知自嫁了你,我只想當你的妻子罷了?」

  淩絕目光微微一動,仍看著她。

  清妍垂頭道:「我知道,當初……是我用了法兒,才得以嫁了你……然而,我是真心愛你才如此……我並不是故意要跟你鬧……」

  淩絕聽到這裡,便握住清妍的手臂,清妍一怔,隨著他站起身來,淩絕拉著她到了床邊兒,道:「公主是恨我這些日子冷落了你罷了……」

  清妍正有些心跳,淩絕竟將她當肩一推,清妍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往後跌了下去。

  淩絕冷然站著,抬手把自個兒的紐子解開,眸色更是極為冷靜,望著清妍道:「只要這樣……公主便不至於怨恨不休了罷?」

  清妍生生地咽了幾口唾沫,心中竟有些恐懼,然而看著他如許冷清地瞥著自己,嘴角偏似笑非笑的模樣,卻更加惹人心動。

  淩絕因手上傷著,動作不便,索性將紐子一把扯開,手上的傷疼得鑽心,他卻眉頭也不皺一下。

  忽地紅燭搖曳,將滅未滅,卻是帳子也被粗暴地猛然扯落,旁邊那懸掛著的鴛鴦香包隨之簌簌抖動。

  清妍公主低呼一聲,心幾乎要跳出喉嚨,心中的滋味竟是難以形容,分不清究竟是酸澀多些,還是喜歡更多,只是手足無措地探臂,將他擁住……

  正神魂顛倒之時,忽聽淩絕在耳畔道:「你既想得了我,我如今也已經在乖乖地陪著你了,你還想要如何?還想再要我的心麼?若真的這樣想要,你便剖開我的胸膛……將他拿了去!否則,就不必妄想了。」

  清妍聞言驚顫,不顧一切想要推開他,才方一動,卻又被他猛地一把按了回去。

  清妍惱羞交加,忽覺著肩頭濕嗒嗒地,擰眉垂眸掃了一眼,卻驚見淩絕的手指正流著血,順著肌膚蜿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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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25:41 |只看該作者
☆、第 269 章

  卻說是夜,懷真竟是歇在宮中,並不曾回到唐府去。

  寢宮之內,含煙跟懷真同榻而眠,聽得外頭更鼓聲動,含煙心裡喜歡,禁不住轉頭看一眼懷真,卻見她睜著雙眸,長睫微微眨動。

  含煙便轉過身來,抱著她的胳膊,悄聲問道:「傻丫頭,在想什麼?」

  懷真聞聽,便也轉頭看向她,欲言又止。

  含煙忽地笑起來,道:「原本是我傻了,此刻你還能想什麼,自然是在想你那‘唐叔叔’了。」

  懷真便也忍不住一笑,推了含煙一把:「姐姐瞎說。」

  含煙打量了她半晌:「當真不是在想唐大人?」

  懷真歎了口氣,她原本並沒在想小唐,然而給含煙一提,卻情不自禁又想起來,因喃喃說道:「也不知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自他出京,我總覺著心裡空落落地,像是失魂落魄似的。」

  含煙本要取笑,然而見她脈脈含愁,便點頭道:「你們畢竟才成親不久,你憐我愛的,從未分開……我常常也聽聞,但凡你回應公府住,唐三爺都得跟著去,可見他也心愛你,故而片刻也捨不得離了你,你如今這樣想著他,他必定也正想著你呢。」

  懷真聞聽,忙轉過身來,望著含煙道:「當真的麼?」

  含煙忍不住嫣然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尖,故意說道:「你只顧惦記他,倒也不多心呢?」

  懷真問道:「這可奇了,我又多什麼心?」

  含煙道:「你可知道,他們出使新羅……那新羅必然會奉上絕色的舞姬等迎接招待,你難道不怕……唐三爺被……那起子狐狸勾了去?」

  懷真這才明白含煙的意思,因掩口笑了一會兒,道:「我才不怕呢。」

  含煙見她斷然否認,便睜大雙眸問:「這又是為何?」

  懷真想了想,道:「三爺不會喜歡別的人。」

  含煙聞言,忍俊不禁:「好個不知羞的丫頭,竟這樣篤定唐三爺只喜歡你一個麼?」

  幸好是借著夜色掩映,倒也看不出臉上的紅來,懷真哼了聲,才說道:「我倒不是篤定他只喜歡我一個,我只是覺著他不會去喜歡別的人罷了……姐姐哪裡知道,他的性情呢,倒是有些頑固……」

  懷真蹙眉想了片刻,竟想不出如何形容,末了便莞爾道:「我想是……‘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爾’……」說著又捂著嘴笑。

  然而含煙卻早領悟了,只覺懷真雖是簡簡單單的話語,卻大有深情在內,於她竟有些黯然銷魂了。

  過了會子,含煙才道:「我卻明白你的意思,你如何不說他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呢?我卻也知道唐三爺的眼光自是極高的……等閒哪裡會把什麼狐狸放在眼裡?不過是逗你的罷了。」

  懷真低低地笑說:「姐姐還笑我不知羞,自己倒是引我說這些話。」

  含煙噗嗤一笑,便握住她的手,道:「我雖是玩笑話,卻也有幾分正經,要知道先帝便曾有過個新羅的妃子,據說是極溫柔體貼又極貌美的,我才想起這件事兒來。」

  懷真便道:「我是信唐叔叔為人的,再者說,倘若他當真看上別的……卻也沒有法子。」

  含煙忙說:「這斷然不會,早說了是玩笑呢。」

  含煙說著,便將懷真輕輕抱住,說道:「你對三爺如此信任,又有這樣的心胸……我只忽然想起,白日裡清妍說的那些話,相比之下,豈不可笑?」

  懷真一怔之下,也輕笑說:「我卻也覺著意外的很……」

  原來白日懷真進宮,的確是含煙所傳,只不過兩人才說了一會兒話,成帝那邊兒便傳,兩個人前去駕前——正好清妍公主也在。

  三個人陪著成帝,略坐片刻,成帝因要吃藥,便只留下含煙伺候,清妍便同懷真出外。

  出了寢宮,清妍因道:「妹妹近來可好麼?如何看著似清減許多,唐侍郎雖奉命出使,妹妹卻也要保重才好。」

  懷真只道多謝,清妍又歎道:「其實我也懂妹妹的心思,如今我跟妹妹,倒也像是一樣的。」

  懷真自是不解這話,便只看她。

  清妍便笑說:「駙馬因近來翰林院事務繁忙,夜間竟也不曾回府,只在翰林院歇息,因此已經一連數日都不曾見到他了,豈不是也跟唐侍郎去出使了一般?」

  懷真近來只念小唐不在,並不知此事,聞言只得一笑罷了。

  清妍看著她淺笑之態,便道:「算來駙馬去應公府的次數,竟比回府的次數更多些呢。」

  懷真見她無緣無故只管說淩絕,正自覺有些怪異,忽然聽到這句,便明白公主話裡有話,因抬頭看向她,微笑道:「竟有此事?我因在唐府,竟全然不知的。」

  清妍幽幽地說道:「妹妹當真不知麼?如何我聽聞,方才你人在應公府,他也正好兒在那呢,這倒真真兒是巧了。」清妍說完,便看著懷真笑。

  懷真豈能聽不出這其中的意思,然而認真分辯起來,特意說出口,倒顯得不成體統。何況如今清妍是個玩笑的模樣,倘若自己一本正經解釋,豈不是顯得心虛似的?恐怕又落了話柄。

  因此懷真只淡淡一笑,說道:「可不是麼?我倒也沒想到趕得這樣巧兒呢。」

  清妍見她淡定從容,面不改色的,自己反而有些撐不住了,便道:「我也知道……原本妹妹跟駙馬是訂過親的,只怕你們之間……自跟別人不同。」

  懷真笑道:「那不過是陰差陽錯罷了,何況過去許久的事了,難得公主還記得。」

  清妍卻有些笑不下去:「其實我倒是不記什麼,……只怕有人心裡放不下,終究成了刺。」

  懷真問:「公主說的是誰,我如何不明白這話?」

  清妍終究忍無可忍:「何必跟我裝糊塗呢?駙馬的心思在誰身上,你難道不知?」

  懷真倒是渾然想不到會聽到此話,直直地看了清妍半晌,才道:「我果然不知。」

  清妍咬了咬唇,死死地也看著懷真,兩個人一瞬都不曾出聲。

  而剎那間,懷真心中所想的,竟是那一日……自己在宮中,正好兒遇見淩絕同清妍給成帝請安,兩個人是那般恩愛的情形,是以如今聽到清妍說出這種話來,不免有些驚心。

  因看著清妍這模樣,倒是又想起前世那許多雜亂,心中只想:「難道……淩絕同公主那樣好,不過也是裝出來的?私底下卻……是如對我一樣對她?」

  一念至此,懷真心中的惱意竟緩緩消退了,因在心底思慮了會兒,便垂眸說道:「且不論駙馬爺心中到底有誰或者無誰,如今他已經尚了公主,姻緣天成,公主便只同駙馬一心一意、好生相處就是了,何必管旁人?若是真心愛顧,便只管珍惜相處,若是斷情絕意,忍無可忍,便……」

  懷真欲言又止,看了清妍一眼。

  原來懷真這些話,雖是對清妍公主所說,未嘗不是站在今生自己的立場上,在對前生的那個自己說罷了……

  然而後面一句「長痛不如短痛」,到底說不出口。

  誰知懷真未說出口,清妍卻已經明白了,頓時臉色一變。

  清妍自不知懷真此刻所說,字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也都是她曾用種種刻骨銘心換回來的感念,清妍只聽到最後一句,卻宛如是懷真在挑釁似的。

  清妍皺起眉頭,便道:「你、你竟是咒我跟駙馬不成?」

  懷真愕然,回過神來,啞然失笑,卻又正色道:「我絕無此意,正好相反,我希望公主跟駙馬白頭偕老。」

  清妍胸口起伏不定,懷真雖說的懇切,她卻有些聽不下去,只道:「我自然是要跟他白首偕老的,只是……以後你……不要再同他碰面了。」

  懷真聽了這等無理的話,卻也不惱,只道:「很不必公主特意提醒。公主若沒別的話,我且告退了。」

  有風拂蕩而來,隱隱帶些涼意。

  清妍略清醒了幾分,因到底也不想跟懷真鬧的大不好,便又暗吸了口氣,笑說:「我因關心情切,有些言差語錯,妹妹別放在心上。」

  懷真深看清妍一眼:「我很明白公主之心,只不過,公主誤會了我的心罷了。」

  清妍愣怔間,懷真已轉身自去了。

  含煙因聽宮女提起她們兩個說了許久的話,又看懷真有些神不守舍,便問起。

  懷真起初噤口,因越想越覺著啼笑皆非,又因含煙又不是外人,到底說了。

  含煙聽後,又驚又氣,一來詫異于淩絕的心意,二來卻又覺著清妍如此,實在是太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含煙道:「真是無妄之災,你都嫁了這許久了,連府裡都少回去……只偶爾遇上一次,竟就打翻醋罎子了。」便抱著安慰。

  懷真倒並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何況問心無愧。只是因清妍的反應,不免想到前世罷了……見含煙體恤自己,她便也極快地將鬱鬱不快之意壓下,只同含煙說笑罷了。

  兩個人夜間,悄悄地又說了許久的體己話,至次日含煙送懷真出宮,忽地聽傳來一個消息,原來成帝因身子情形日漸不好,便傳命太子監國,自己好安心休養罷了。

  別人倒也罷了,懷真聽了這話,不免想到郭建儀同自己說的……竟果然成真了,心裡微微喜歡,心想此事成真,只怕父親的事也不至於有礙。

  因此懷真才又轉憂為喜,乘車自回唐府。

  先去拜見唐夫人,卻見屋內靜靜地,唐夫人竟正悶坐著,懷真見仿佛不對,便上前行禮。

  唐夫人道:「你過來罷。」懷真因上前,唐夫人將她摟住了,問起在宮中之事,懷真也一一說了。

  懷真見唐夫人悶悶不樂,便問道:「家裡可都好?敏麗姐姐如何不在這兒陪著太太?」

  唐夫人歎道:「先前她同我去了你大伯府內,不知聽了什麼閒言閒語的,我看她有些不受用,自打回來後,就一直在屋裡不曾出來呢。」

  懷真道:「是誰說什麼了?」

  唐夫人見丫頭們都不在近前,便小聲對懷真道:「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方才又把敏麗的丫頭叫來細問,才知道,不知是哪幾個無知的老婆子,碎嘴說你姐姐懷著遺腹子甚是不吉利……許多混帳話,真真兒可氣的很……」

  懷真也擰眉道:「是什麼老婆子敢這樣瞎說?可跟大伯母大嫂子她們說了?」

  唐夫人唉聲歎氣道:「我是才知道的,然而你大嫂子是個不愛管事的,你大伯母又素來護短,只怕說了也不中用,何況跟隨你姐姐的那丫頭也沒看清是哪個老婆子,她們府內的人有上千呢,又哪裡找去?倒也罷了。」

  懷真只得也忍著氣,便說道:「既如此,我去看看姐姐。」

  唐夫人也正有此意,便道:「她最聽你的話,且好生勸勸她。」

  懷真自來到敏麗屋內,果然見敏麗臥在床上,丫頭們都聚在外間,不敢入內,見懷真來,如得救星。

  懷真便進了門,靠前低頭看了一眼,不似是個睡著的,因喚道:「姐姐?我回來了,大熱的天,如何只悶睡呢?」

  敏麗聽是她的聲音,才要起身,因她近來顯懷了,懷真格外小心,親自扶著坐起。

  敏麗的眼有些紅紅地,懷真看的明白,只並不說罷了。

  敏麗因強打精神,問道:「我正想著你呢,在宮內可好?」

  懷真心中轉念,便道:「都好,只是有件可笑的事兒,倒是不用跟姐姐說了,免得你跟著著惱。」

  敏麗因心裡難過,本隨口應付,如今聽懷真這般說,卻不免好奇起來,忙問:「是什麼可笑的事兒呢?你且說給我聽聽。」

  懷真見她果然問起來,又見她臥了半晌,蓬頭腫臉的,便把她拉著起身,坐在梳粧檯前,又叫丫頭們打了溫水來。

  夜雪見狀會意,忙上前為懷真挽起袖子,又把帕子浸濕,遞給懷真。

  懷真便道:「你們都退下罷,這兒有我就是了。」丫鬟們都去了,懷真才笑說:「說來姐姐只怕不信,這事兒跟清妍公主有關。」

  因此一邊兒說著,一邊兒給敏麗擦了臉,又整理了一番有些亂了的雲鬢。

  敏麗怔了怔,只顧聽去了,也並未動,聽懷真從頭到尾說完,不由失笑道:「果然好氣又好笑,怎麼小淩駙馬至今仍不能忘情的麼?」

  懷真見她偏說這個,便笑道:「當著公主的面兒,我倒是不好說的,只怕公主是會錯意了……我雖不常跟駙馬相見,但是見了他,他每每橫眉豎眼,竟像是恨我入骨似的呢。哪裡有公主說的那樣兒?」

  敏麗只顧琢磨此事去了,竟把自己的不快拋到九霄雲外,便點頭說:「你不懂,這也是隨人而異的,有的人天生不善表達,情緒不敢外露,或者因為種種顧忌之類的,是以一言一行,反叫人覺著是冷淡了。」

  懷真呆了呆,細細想來,倒覺著有幾分道理,卻仍搖頭道:「淩絕那個人,我是怕了他了,橫豎不管他是恨我憎我,還是……總之以後儘量避開他就是了,從此天下太平。」

  敏麗聞言,卻笑著仰頭看她道:「還是我們懷真妹妹難得……竟惹得那樣冷心冷面的人惦記著,多虧哥哥如今不在家裡,倘若在家裡,只怕又要喝上幾壇幾缸的醋呢,又讓我看了熱鬧了。」

  懷真一時臉紅,便啐道:「人家好生同姐姐說話,偏又這般幸災樂禍呢?」

  敏麗微微斂了笑,點頭道:「說笑歸說笑,我豈會不明白你的心?……似這種事情,換作平時你如何肯說,如今說來,不過是想給我寬心罷了。」

  懷真見她知曉了,笑道:「姐姐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因那些閒言碎語不快呢?那些人又與你何干?」

  敏麗低頭,默默說:「他們說的雖是混帳話,可未嘗沒有道理……我這孩子,是是他的一點血脈,我也立志要好生生養他,只是畢竟沒了父親,將來……自也無有依傍,想想,也著實悽惶……」

  敏麗因曾跟世子恩愛非常,乍逢離喪,又是有身孕的人,本就多愁多感,又因聽了那些狠毒的話,更覺傷心,便垂下淚來。

  懷真忙握住手:「姐姐是再聰明不過的人,如何給這些糊塗話也弄歪了?什麼沒有依傍的話,難道家裡的人還不是你的依傍?太太,三爺……還有我呢!」

  敏麗情難自禁,哭道:「可終究我是嫁出去的……孤兒寡母……」

  懷真不等她說完,連連啐了幾口,道:「我可不聽這些!姐姐也不許說了,可知你心中所想所念,那孩子只怕也都知道呢?」

  敏麗一驚,才忙停了,掩口有些驚慌。

  懷真才歎了口氣,道:「先前最難熬的那段都熬過來了,如何現在好了,反又胡思亂想起來,姐姐始終都是唐家的人,再說,三爺跟太太又不是那些迂腐不堪的,會不管不理麼?縱然大伯府裡有些閒言閒語,又跟咱們有什麼相干,又不是跟他們住在一塊兒……也不用求著他們如何。別說如今姐姐生一個孩子,就算十個八個,也自養得起。」

  敏麗聽到這裡,忍不住便笑了聲,道:「原本還算正經,到後面卻又瞎說起來了。」

  懷真哼道:「我並不是瞎說,當真養得起,就算分毫不用唐家的銀子都使得。」

  敏麗點頭笑道:「好丫頭,不用唐家的,難道用應家的呢?」

  不料懷真得意洋洋,道:「也不用應家的,只用我的。」說著,便附耳,又把自己跟張珍並百香閣合夥的事兒說給敏麗知道。

  敏麗果然又驚又喜,笑道:「竟這樣能幹了?」

  懷真道:「當初本就是因姐姐受那飛蚊之苦,我才做了那香的,想不到因此竟成了事,將來這孩子出生了,我要給他一個大禮才是呢。」

  敏麗聽她說了這許久,心中才暖了過來,又且動容,便抱住了道:「好丫頭……我當真是前世積德,才給哥哥把你娶回來呢。」

  懷真笑道:「既然是姐姐前世積德,今生就該姐姐娶我才是。」

  敏麗也笑起來,摸了摸肚子,便歎道:「我先前因聽他們說了那些話,心裡不快,也覺著這裡悶悶地疼,如今才好些了……竟又笑得有些疼。」

  懷真聽了,不免緊張起來,忙命人去叫太醫來診脈。

  敏麗要攔已經攔不住,便無奈笑道:「何苦這樣小心,得虧不是你有身孕,不然的話,倒要怎麼樣呢?」

  頃刻太醫來過,幸喜並無大礙,只叫安心靜養,便去了。

  懷真才放了心,當下自回房中,沐浴更衣之後,便在榻上臥著歇息。

  因平日習慣了有小唐在,他離了這月餘,懷真還總是不習慣身邊兒空空如也,忽地想到昨夜在宮中含煙所說的話,懷真翻了個身兒,看著身邊兒那枕頭,不由便想:「唐叔叔可也在想我麼?不知現在在做什麼?」

  不覺間,又過了半個多月,且不說京城之中風雲聚會,變幻莫測,只說在那東北的新羅國內,小唐一行大舜使者,早已經安頓妥當,要交接處置的諸色事宜也都料理齊整。

  因早就定好了章程規制,所有一切都有條不紊進行,中途也順風順水,毫無紕漏。

  這一日,新羅王在殿上迎了小唐眾人,跟王世子以及群臣一起跪拜,按禮接聖旨。

  小唐將聖旨請出,當殿朗聲宣讀完畢,新羅王山呼萬歲,將旨意雙手接過,才畢恭畢敬地站起身來。

  新羅王因見小唐貌若神人,儀態高貴,談吐溫雅……竟滿心愛戴,便著意誇獎。

  小唐因也懂些新羅語,隨口也同他對答幾句,頓時之間,從新羅王到底下的群臣,都目瞪口呆,越發是一副驚為天人的神情,不多時卻交頭接耳,個個面有嘉許驚歎之色。

  小唐倒仍是不以為意,雖被眾人目光爍爍的圍看,卻舉頭投足,顧盼轉側,始終泰然自若,雖並無倨傲之意,只瞧著極為隨和,卻偏叫人不敢有絲毫輕視之心。

  因此這新羅國上下君臣,竟盡數傾倒,但凡小唐所到之處,一眾官員們無不哈腰相迎,紛紛招呼,口中無非是些讚頌愛戴言語罷了。

  新冊封的王世子才只有六歲,雖年紀小小,然而也知道是上邦使者,看著小唐之時,也是一臉驚豔,雖不敢造次,卻流露出一副依依之態來。

  小唐見他生得倒也伶俐,眼神烏溜溜的……有幾分似曾相識的純真,他心裡便喜歡,倒也格外留意。

  正式的冊封儀式之後,便是歌舞宴會,眾位官員分列坐了,鼓樂聲起,一眾舞姬便自殿外湧入,翩翩起舞。

  其中那為首的歌姬生得尤其出色,眼若水杏,唇似櫻桃,身段妖嬈婀娜,美眸流轉間,引得一幹群臣都目眩神迷。

  小唐淺笑著周旋應答,雖看似漫不經心,從容不迫,實則時時留意周遭。

  不知為何,雖然自從出京到進新羅,直至現在冊封大典完成,一切都格外順利,然而小唐心中,卻總覺著有些異樣,這大概是一種屬於謀臣臨戰的本能反應罷了。

  小唐只顧心中籌謀,不料他旁邊的副手傾身過來,低低含笑說道:「大人,那舞姬仿佛甚是留心大人。」

  小唐抬眸掃了一眼,果然見那新羅舞姬舞蹈之間,頻頻向他暗送秋波,神情竟有幾分撩人。

  微微挑眉,小唐淡淡一笑,雖無情而似有情,更是如許明光照懾。

  那舞姬臉紅心跳,腳下竟踏錯了一個拍子。

  卻正在此刻,忽地有利箭破空之聲傳來,而在場眾人兀自無知無覺,都沉浸在那噪然鼓樂跟舞姬的妖嬈舞姿之中。

  小唐目光轉動,便見一支利箭自外而來,仿佛是要往寶座上的新羅王而去,卻因那舞姬腳下踏錯……竟赫然擋住了那箭。

  這會兒眾人才驚見異變,卻已經來不及了!眼看那舞姬便要被利箭穿胸而過,忽地不知從哪裡飛來了一個杯子,正好撞在那箭簇之上,只聽得「叮」的一聲,那小小地瓷杯竟把利箭撞得往旁邊歪了出去,鋒利的箭頭劃過那舞姬的胸前衣襟,裙擺飄揚,露出一抹雪白的酥胸,卻分毫也沒有傷著肌膚。

  眾舞姬大亂,尖叫著四散奔逃,群臣也躁動起來,紛紛離座不安,小唐卻仍端然坐著,面不改色,只雙眸微冷地縱觀全場,亦凝神細聽周遭動靜。

  正在全場大亂之時,卻聽刷刷刷數聲響,果然又有冷箭射來,此刻早有侍衛把新羅王救了下去護住,忽聽新羅王用新羅語大叫了一聲:「世子!」

  眾人大驚,卻見王世子不知何時已經蹣跚出了席間,不知要去何方,此刻大概是被嚇呆了,竟怔怔地站在中間一動不動!

  眼看世子將要命喪當場,卻又聽「叮叮」數聲,那些將要射到世子身上的冷箭竟紛紛被彈開去!與此同時,一道緋紅的身影已掠到了王世子身旁,氣定神閑地將王世子往身後一帶,同時右手一張,大袖飄搖間,已將緊追而來的三支箭卷在袖底,輕輕一甩,便扔在地上。

  那王世子站在小唐身後,此刻從他的袖底探頭來看,見狀,便禁不住「哇」地歎了聲,滿眼驚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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