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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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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
發表於 2017-5-25 01:28:30 |只看該作者
☆、第 280 章

  卻說那噬月輪被摔在地上,陡然有光。

  懷真淚眼模糊,尚未留意,忽地耳畔聽到模模糊糊的聲音,道:「你不必怕……」那樣溫柔低沉,竟是小唐的聲音!

  懷真猛然抬頭,循聲看去,卻並沒看見小唐。此刻定睛細看,卻見眼前水波湧動,陡然之間仿佛變了光景,已經並不是在臥房之中,而是在小唐的書房內。

  懷真恍惚之間,竟見那人坐在桌後,桌前站著個身段窈窕的少女,那人溫聲道:「以後你便安心住在府內……也不會再有人欺負你。」

  這般容貌,這把聲音,並不是別人,赫然正是唐毅。

  懷真怔然,只顧呆呆地望著,仔細打量那眉目……竟忘了驚愕。

  唐毅說罷,桌前的少女背對而立,也不搭腔,竟不知聽未聽見他的話。

  唐毅默默地看了她半晌,又道:「倘若……這府內有人對你不好,你也不必怕,只管來同我說,我會給你做主。」

  少女仍是一聲不吭,垂著頭仿佛在把玩什麼。

  唐毅張了張口,終於站起身,慢慢轉出桌子,走到她的跟前兒,不料少女見他近身,便複後退了一步。

  唐毅凝眸望她,欲言又止,只又道:「若有什麼想要的,你……也只管說,我也一定會……」

  一語未罷,少女已經說道:「我什麼也不要。」

  唐毅見她開口說話,微微一笑,聲音越發溫柔了幾分:「不用急著這會子回答。」

  少女垂著頭,低低道:「我不要你的東西,我也不要在這裡,我只要……」

  她帶著笑,輕輕地吐出了兩個字,滿懷無限喜悅似的。

  而他聽著她說完,臉色陡然而冷,原本一絲笑意蕩然無存,只是擰眉看著,面挾寒霜。

  少女似察覺了他的不悅,便又畏怯似的後退一步,警覺防備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唐毅略閉了閉眼,只是歎了聲:「來人。」

  門口有兩個丫鬟轉了出來,唐毅道:「帶姑娘下去歇著罷。」

  兩人答應了,便要陪著少女離去,唐毅忽然又道:「站住。」

  眾人止步,唐毅端詳片刻,道:「好生照料,若有差池,決不輕饒。」

  兩個丫鬟忙又應了,這才簇擁著少女出門,誰知才出門口,就跟一隊人撞了個正著。

  丫鬟們忙躬身行禮,道:「少奶奶。」

  林明慧不理會,只是望著那少女,將她從頭到腳,下死眼看了一會子,才毫無表情道:「去罷。」

  眾人離去之後,跟隨林明慧的丫頭們便在門口站定等候。

  明慧自己入了書房,見唐毅複又在桌後落座,見她來到,只淡淡看了一眼。

  明慧走到跟前兒,略沉默片刻,歎了口氣,問道:「三爺這是做什麼,無端端弄個罪臣之女進府裡,是何用意?」

  唐毅也不抬眼,只緩聲道:「我正要跟你說,以後她便住在府內了,你且仔細照料她。」

  明慧想笑,卻又笑不出,皺眉看了唐毅一會子,才用一種匪夷所思的聲調兒說道:「三爺敢情……是要將她收房不成?」

  唐毅微微蹙眉,仿佛有不悅之意,卻仍不做聲。

  明慧終究忍不住,複又笑道:「三爺可想清楚了,她一來是罪臣之女,二來,她可曾是你那得意門生的妻室,三爺把她收留在府內,叫外頭的人都怎麼看待?」

  唐毅仍是波瀾不驚,淡聲道:「我行事,難道還要管別人如何看待?」

  明慧臉色變了幾變:「三爺這是不顧一切了?把自己素日的名聲、唐府的顏面都置之不顧了?」

  唐毅並不言語,臉色也仍是漠漠然。

  明慧看著他平靜似水的神色,咬了咬牙,道:「請三爺見諒,我不能容忍此事,也不能見三爺自毀名聲……」

  明慧說罷,轉身欲走。此時唐毅方道:「你做什麼?」

  明慧剎住腳步,道:「自是讓人把她送回她原本該在的地方去。」

  唐毅唇角微挑:「原來這府內,我說的話都不算了,要你說才成?」他的聲音雖低,卻偏千鈞之重,叫人無法抵擋。

  明慧只覺有人在心上捶了兩下,當即驀地回身,盯著唐毅道:「我也只是為了三爺跟唐府好……為了一個狐媚子,這般傷風敗俗放浪形骸的……值得嗎?」

  唐毅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玩味般道:「傷風敗俗?放浪形骸?原來我正大光明如此行事,便是傷風敗俗了?……夫人,有些事我不願提起,也不願說開,並不是我不知情。我一生循規蹈矩,從命而行,顧全大體,如今,只不過是想隨自己心意而為,誰敢說一個字!」

  溫和的臉色陡然變了,竟十分肅殺,冷望明慧:「而夫人你要做的,只是從我之命,好好地善待她,就當是……夫人對我的一絲‘彌補’跟‘成全’罷了。」

  最後一句,卻仿佛帶有一絲說不出道不明的輕笑。

  明慧聽他說完,臉色早已大變,雙眸圓睜盯著唐毅,透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恐懼之意。

  唐毅只淡漠地看著她,見明慧嘴角微動,仿佛要問什麼,卻終究沒有出口,然而那副表情,卻仿佛吞了很大一枚黃連似的。

  最終,明慧緊緊地抿了嘴,一聲不吭,有些僵硬地向著唐毅行了個禮,才轉身往外而去。

  她木訥來到書房之外,門口的丫鬟接著,見她臉色不對,便輕聲喚道:「少奶奶……」

  明慧邁步欲走,腳下一軟,丫鬟忙緊緊地將她攙扶住,眾人都覺驚疑,卻不敢問,只好扶著離去。

  書房內,唐毅仍是面無表情,垂手才翻了一頁書,外頭有人報說:「大人,小淩駙馬來見。」

  不多時,就見一人前來,至跟前兒向著唐毅行禮,口稱「恩師」,玉面似雪,通身透著一股清冷之意,果然正是淩絕。

  唐毅抬眸看他,道:「坐罷。」

  待淩絕落座,唐毅淡聲道:「我把她收在府中,你大約也知道了?」

  淩絕眼皮一垂:「弟子雖然不明白恩師為何要收留她,但恩師行事,又哪裡容他人置喙?」

  唐毅微微而笑,道:「你很懂事。」

  淩絕並不言語,也輕笑了笑,面色甚是恭謹。

  唐毅又道:「如今你尚了公主,又襲了爵,倒也算適得其所,以後淩家必然重振聲威,你哥哥泉下有知,也必喜歡。」

  淩絕拱手:「還要多謝恩師提攜。」

  唐毅搖頭:「我對你倒是平常,何況這兩年多都在沙羅,不想……回京來已經是地覆天翻……」說到這裡,眼中透出惘然之色。

  淩絕似看不出他神情裡的一抹異樣,仍是正色道:「先前戰事膠著,我等眾人盡都十分為恩師擔憂,不想恩師竟建下不世之功,萬人敬仰,又且平安歸來,委實可喜可賀。」

  唐毅聽了,淡笑道:「倒也罷了,不過是盡為人臣的本分而已,不算什麼。」

  淩絕道:「倒是要敬佩恩師的高瞻遠矚,倘若不是這回恩師坐鎮,滅沙羅全境,以後只怕還要被他們百般要脅,更要吃虧多少年呢。……當初恩師如何又是中道換了對策的?可知這是極冒險的一招兒?惹得先皇震怒,干係匪淺不說,若是打不贏,豈非也落了極大的罪過,這也是恩師能人所不能之處……」

  唐毅沉默半晌,終於輕輕說道:「我也、只是……不想再忍罷了。」

  淩絕自顧笑道:「倒也是,被沙羅拖了這幾十年,總是所謂以和為貴,不肯動武,反叫他們妄自尊大、越發得寸進尺的,這一遭兒卻是奠定百年之安穩了。」

  唐毅垂眸,並不解釋。

  淩絕又說了幾句話,因見唐毅興致缺缺似的,便起身告辭,唐毅也不攔阻,只一點頭。

  卻說淩絕後退幾步,便出了書房,正沿著廊下欲離開府中,忽然見到前方有一道人影急急而來,一看見他,頓時雙眼發亮,歡喜喚道:「淩絕!」越發快步向著他身邊兒趕來。

  淩絕一震,皺眉停了步子。

  這會子那人已經到了跟前兒,卻是先頭被丫鬟領走的那少女,伸手抓住淩絕的衣袖,道:「你是來接我嗎?」

  淩絕用力拂袖,將衣袖撤出,那少女卻又上前,撒嬌求道:「我知道你不會撇下我的,你帶我離開這兒罷,我很不喜歡這裡……也很不喜歡……」

  少女說著,微微瑟縮,目光瞥向淩絕身後,雖沒說出口,那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淩絕面露震驚之意,隨著她的目光回頭一看,卻見在書房門口,唐毅負手凜然而站,正望著此處,臉色冷冷淡淡,看不出悲喜。

  那噬月輪光芒照徹,懷真身不由己目睹這一切,其驚心徹骨,似五雷轟頂。

  尤其是明明白白看著小唐獨自矗立門邊之時,那副難以言說的表情……他的雙眸,竟仿佛看破迷障,直直地望向她心底似的,似責備,似指責,又似……萬念俱休。

  懷真竟站不住腳,雙膝一屈,跪在地上。

  顫手捂住雙耳,無法再看,也不能更聽,只覺得眼前這一切,何其荒謬,又何等殘忍。

  書房門口唐毅的眼神,宛若刀鋒似的,已經叫她承受不住,而那少女的一句句話,卻更是利箭,讓人的心千創百孔。

  雖然眼見耳聞,懷真仍是不能去信,這所有的一切,她絲毫也不知情,如今卻活生生地盡在眼前。

  忽然間便想起竹先生的話,不過是「孽障幻覺」罷了。

  懷真閉上眼,索性自欺欺人:「這定然只是幻覺,並非真的……不是、不是我……」

  可是心底卻仿佛明瞭:這一切都是真的,都曾是……一點一滴發生在她身上的……

  這少女,此刻于噬月輪中仍一味糾纏著淩絕的少女,對唐毅視而不見的少女……先前她夢境中那被林明慧欺負的少女,完全不理海月清輝的少女……

  不是別人,正是她,應懷真。

  可是,又怎能去相信並接受這一切?她本以為……前世所遇的那些,已經是悲慘至極,誰會料到,更有幾重令人毛髮倒豎的內情?她本以為,同唐毅的交際,不過是萍水一面,然而如今……仿佛天翻地覆,完全改了所有認知。

  正在懷真無法可想,恨不立即身為齏粉之時,有人沖到跟前兒,將她一把抱住,喚道:「懷真,懷真!」

  懷真懵懂抬頭,於光影繚亂中所見,看清是郭建儀的眉眼。

  此即她正如驚濤駭浪之中的一葉孤舟,卻被他一把掣住,就像是被牢牢地圈在安穩的港灣之中,風浪漸息。

  地上的噬月輪光芒斂去,又靜靜地恢復如常。

  郭建儀抱著懷真,低頭摸摸她的臉,卻覺得小臉冰涼。他心中一驚,把人抱起,好生放回榻上。

  回身,將地上的噬月輪撿起來,本欲放到懷真枕邊……此刻丫鬟們聞聲,便進來查看究竟,郭建儀想了想,便暫時放到自己懷中。

  他這次來,原本是想告訴懷真——淩景深他們在長平州找到一個生還的禮部之人,那人受傷過重,昏迷了數日,救醒了之後,便詳述了出事那夜、他所知的一切經過。

  令人驚心的是,他正好兒也親眼目睹了……小唐「遇害」的經過,且說的十分細緻,再加上那些已經發現的遺物等,著實叫人無法懷疑有假。且根據他所說,率眾攔截阻殺的,的確是新羅當地的一員武官。

  故而趙永慕聽了後,立刻下旨,命長平州的駐軍即刻開拔。

  雖然朝中一半兒以上的官員不同意開戰,然而趙永慕已經不顧一切,勢必要一意孤行。

  縱然是郭建儀苦諫都無濟於事,眼看兩國的戰事一觸即發,而一旦開戰,絕對不是兩支軍隊的勝負這樣簡單,關係著兩國幾百年的穩定,以及數百萬計的黎民百姓性命。

  除此之外,戰爭會引發什麼其他不可揣測的變數,也是絕不能忽視的一大隱憂……從某種意義上看來,最後這一點,才是讓郭建儀最為擔心的。

  但是如今,除非奇跡出現,否則,要讓趙永慕收回成命只怕難如登天。

  在郭建儀看來,剛剛登基的新帝已經有些失去理智了,多少年的韜光隱晦,看似明朗實則極度冷靜的皇帝陛下,竟在風雲變幻、情形險惡的關口,喪失了向來的淡定睿智,——這自然絕對不是一個好兆頭。

  甚至讓郭建儀有些驚心。

  然而此時此刻,郭建儀卻無暇分神再理會別的了,望著榻上半是昏迷的懷真,——他雖然不明白懷真因何忽然暈厥,卻也自知……懷真當時不管不顧地跑回房來,只為了他懷中的這個東西,只怕此物……干係重大。

  原本以郭建儀的身份,自然不便守在內室,然而他畢竟也是懷真名義上的小表舅,何況如今唐府之中,病的病,弱的弱,郭建儀又很不放心懷真,便留了下來看顧。

  期間唐夫人來看過一回,因知道郭建儀是親戚,也自多了幾分親近之意,且看他是這樣出色的人物,比之小唐竟也有些毫不遜色……因此不免也想起小唐,便同他說了會兒話,才自回房了。

  不知不覺,已經黃昏,因先前郭建儀命人去應公府傳信,李賢淑得了消息,也便趕到照料。

  不免又請了竹先生來看,然而懷真雖則醒來,只是呆呆怔怔地,話也極少說,人竟也不認,竟似靈魂出竅一般,李賢淑見她是這樣,暗中揪心,不知流了多少淚。

  如此,便又過了數日。

  這一天,郭建儀因又來唐府探望懷真,李賢淑見他來了,倒是喜歡,恨不得他多陪著懷真說幾句話……好歹引得她振作精神才好。

  郭建儀到了臥房之中,見懷真臥著,仍是半昏半睡,郭建儀走到跟前兒,凝視半晌,方從懷中掏出那噬月輪,對懷真道:「懷真,你看這是什麼?」

  懷真目光轉動,一眼看到,臉上神色才略有些變化,慢慢地爬起身來,只是盯著瞧。

  郭建儀微微點頭:「那天你匆匆回房,就是找此物的?你……可是從這東西之中看見什麼了?」

  那天他緊隨而來,見懷真死死地盯著噬月輪,臉上的表情,悲傷驚駭,並不是看著一個死物的神情。

  懷真凝視著噬月輪,眼中的淚便墜了下來。

  郭建儀道:「你看見了什麼?」他心中有一個可怖又匪夷所思的猜測,跟懷真之前……在臥佛寺中曾跟他提過的一事相關,但實在太驚世駭俗,竟不敢說出口。

  懷真看看噬月輪,又抬眸看看郭建儀,終究道:「小表舅……」

  這是數日來,她第一次出聲叫人,郭建儀點點頭,握住懷真的手,溫聲道:「好懷真,別怕,須知不論過去如何,現在……現在的懷真,現在的所有……跟過去都已經大不同了……你該很明白這點才是。」

  懷真淚落更急,只是睜大雙眼看著郭建儀。

  郭建儀把她有些涼的手團進掌心,垂眸看了半晌,終究忍不住,便俯首輕輕地親了一下,那小手嬌軟香柔……他嗅到那一絲專屬懷真身上的氣息,原本心無旁騖毫無綺念的吻,便多了幾分心虛之感。

  郭建儀忙又停住,深吸了一口氣,才又緩聲道:「可知你一個人自苦,你父親,母親……這府內的太太,姑娘……還有我,都是十分掛心?恨不得替你擔著那苦楚的?」

  懷真心中又酸又軟,無法言語。

  郭建儀複又一笑,道:「你從來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如何只為了一個他……便這樣犯傻起來?難道為了他……家人也都不要了麼?」

  懷真身子一抖,卻又搖頭。

  郭建儀極想要將她擁入懷中,認真撫慰方好,卻又知……未免逾矩,更有趁人之危之感。

  於是只說:「你到底在這裡頭看見了什麼?倘若真的無法開解,便同我說可好?」

  懷真仿佛受驚,抬眸看他。郭建儀望著那噬月輪:「我只怕你悶在心裡,幾時是個了局?我若知道了,或許還可替你開解些……」

  過了會子,懷真果然喃喃開口,竟說:「我很想他……」

  郭建儀微震,他自然知道懷真所說的「他」是誰,只想不到她在此刻說的是這一句。

  懷真又道:「我……真的很想再見到他……小表舅,你不懂……我、我不要他失望傷懷,孤零零一個……我想同他說、我是喜歡他的……」

  郭建儀心顫不休,忽地大為後悔引她說了這些話。

  末了,懷真歎息似的,輕輕說道:「我如今,只一個所願……我不要他死。他死了,只怕我也活不得了。」說這句之時,她像是在說一件極平常之事,眼底透著平靜之意。

  郭建儀揣著沉沉心事,離開唐府。

  他騎馬而行,過了長街,正心中恍惚之時,忽地見前方來了一隊人,竟是幾匹駿馬,護著中間一輛馬車,驚雷似的急急奔來。

  郭建儀詫異是什麼人在京內如此放肆,又猜莫非是因緊急軍情麼?想到新帝的恣意妄為,不免懸著心,不料定睛細看,心頭駭然。

  郭建儀睜大雙眸,死死地盯著其中一個人的身影,卻見此人,儼然竟是之前隨著淩景深出京的唐紹!

  郭建儀駐馬,僵著身子、屏住呼吸相看,見那馬車滾滾而過,車廂關的緊緊的,看不清何人……看眾人呼嘯離去的方向,卻是往皇城大道而去……他深吸一口氣,不能置信,一直等那一群人離去之後,才有所反應,忙揮鞭打馬,也緊緊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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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01:28:44 |只看該作者
☆、第 281 章

  話說郭建儀離開唐府之後,李賢淑進了臥房,放輕手腳來至床邊,卻見懷真正坐著發呆。

  李賢淑便哄說:「阿真,吃些東西可好?娘叫人煮了你喜歡喝的杏仁珍珠豆腐湯,還熬了當歸羊肉粥,你好歹吃一口呢?」

  懷真抬頭看一眼母親,見她小心翼翼地望著自己,口吻也甚是溫柔,她便不由濕了眼眶,於是柔柔地喚了聲:「娘……」

  李賢淑乍聽這一聲,心頭一動,酸楚難當,頓時也落下淚來,忙止住了,上前將懷真抱入懷中,道:「好孩子,娘知道你心裡苦,然而……好歹為了你爹娘著想,別這樣待自己呢?」

  懷真靠在李賢淑懷中,只顧流淚。

  李賢淑吸了吸鼻子,低聲又道:「你爹這兩日,因擔心你,又加上時氣不好,竟也在家裡病了……又怕你不自在,便不肯讓我告訴你……你瞧在他這樣疼你的份兒上,好歹也讓我們好過些呢。」

  懷真忙擦了淚,問道:「爹的病如何了?」

  李賢淑道:「並不打緊,只是偶感風寒,近來吃藥,好些了,明兒便來看你。」

  懷真低著頭道:「是我不好,讓爹娘操心了。」

  李賢淑才笑起來:「你是我生養的,自要多疼些才好,何況你從小到大最是讓人省心的……也難得……」話說到此,忙打住。

  李賢淑因見懷真終於願意開口了,暗中又念了幾千聲佛,又大為感激郭建儀,趁機叫人把粥跟湯端上來,又哄勸她吃。

  懷真欠缺了幾日,卻仍是沒什麼胃口,只怕母親擔憂罷了,於是勉強各吃了些。

  懷真吃了東西,倒也有了幾分精神氣力,心中想了會子,因這數日她魂不守舍,更不肯理會府內諸事,唐夫人跟敏麗那邊也並沒照管,心裡便過意不去,竟自起身,意欲先去給唐夫人請安。

  李賢淑勸了她一回,只說不相干的,懷真只是不聽,仍是要去。

  李賢淑見她執意如此,就叫丫頭拿了披風來,又囑咐道:「外頭冷,又起風了,你連日悶不出去,留神也著了涼……」

  懷真只得由她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密密,這才到了唐夫人房中。

  唐夫人連日擔心她,因聽聞來了,忙起身迎住,兩人相見,彼此見對方都是憔悴許多,不免悲從中來,便抱頭痛哭了一陣子。

  半晌,唐夫人拭淚說道:「原本以為他是個有福的,才得了你,如今竟是這般,反白白地連累了這般的好孩子……」因含淚打量懷真,又道:「可知我心裡雖然心疼他……卻也萬般地疼惜你、覺著唐家實在是對不住你。好孩子,也是毅兒他辜負了你。」

  懷真聽了這話,便微微搖頭,輕聲說:「太太,三爺沒辜負我,是我欠著他……只怕今生今世也還不清的。」

  唐夫人見此時此刻,她仍是這般貼心知意,又識大體,心中傷感之餘,卻更加欣慰,心裡又酸又暖的,淚便落得更急。

  唐夫人便道:「難得你還是這樣最可人心意……只可恨他……叫我們娘兒們在家裡替他揪碎了心……」一時恨不得又放聲大哭。

  兩人坐著說了會子,唐夫人見懷真這般懂事可憐,便把悲傷之意壓了,當下便從她的意思姑且安寢。懷真便才告退出來,又去見敏麗。

  這幾日,敏麗漸漸能下地,也去探望了懷真幾回,然而見她之木訥呆愣,比昔日自個兒魔怔的時候竟有過之而無不及。

  敏麗暗自心驚,卻也想不出什麼妥帖的法子來勸慰,只是偷偷落淚憂慮罷了。

  還是李賢淑明白,知道她才生產了,不宜太過傷感,反而勸說了幾次,又怕她獨自一個不能支撐,便命人把應玉請來,跟敏麗做伴兒,因此敏麗倒也得過,只仍是記掛兄長,擔憂懷真罷了。

  如今見懷真親來,敏麗見了,二話不說,便先抱得緊緊地,忍不住又哭道:「好丫頭,竟要擔心死我了。」

  懷真笑了笑,手撫著敏麗後背,安慰了會兒,道:「如今已經是好了。又怕什麼?害姐姐傷心,是我的不是了。」

  敏麗止住傷感,便拉著她來到床邊上,叫她看那小孩子。

  懷真低頭瞧了會兒,見這孩子的眉目已越發長開了些,更是略透出幾分清秀來了。

  懷真便道:「真真兒好看的很,姐姐說他長大了,是隨世子多些,還是隨姐姐多些?」

  敏麗不由一笑,道:「都是好的。」

  懷真道:「是了,姐姐還沒有給他起名字呢?」

  敏麗聞言,便道:「先不著急……我心裡想著,等哥哥回來了,叫哥哥給他起個名字才好。」

  懷真愣了愣,不說話。

  敏麗凝視她片刻,拉住手,輕聲道:「你別怪我又提起來,不瞞你說,我只覺著,哥哥不是那等福薄命短之人,且他素來又能為……只怕那些消息有誤。」

  先前懷真迎送那些來府內問安的各府內眷們之時,早聽了許許多多諸如類似的話……誰知近來才又似夢境破碎了般。如今聽敏麗如此說,便道:「姐姐說的是,你們手足同胞,只怕心靈上有些感應也未可知。」

  敏麗沖著懷真笑了笑,便道:「這會子雖不是玩笑的時候,可我仍想同你說一句,哥哥縱然不看在我跟太太面上,只瞧著你,他也不捨得就撒手去了。」

  懷真先是一笑,後來想了想,眼眶微濕,喃喃道:「我又有什麼好?只怕是白苦了他。」

  敏麗皺眉道:「又說哪門子的胡話呢?可知……虧得我不是個男人,我若是個男人,勢必也要搶你,這種苦,且由我來捱才好。」

  懷真本是滿心悲感,聽敏麗這般言語,卻忍不住含憂笑了。

  如此,又在敏麗房中逗留了片刻,才欲回房,誰知剛出了門,就見廊下,一個丫頭瘋魔似的連跑帶竄。

  懷真跟敏麗對視一眼,都覺著古怪,懷真便苦笑道:「我幾天不理事,怎麼竟是這個模樣了?」敏麗聽了也笑。

  這會子那丫頭跑到跟前兒,氣喘吁吁停了,道:「三奶奶、姑、姑娘……」

  懷真道:「是怎麼了?」

  丫頭指手畫腳了一番,終於說道:「二門上、來人了……說、說是、說是……」結結巴巴,語無倫次,急得敏麗跺腳,恨不得打她。

  廊下的風拂來,吹得衣袂飄飛,懷真靜靜站著,只覺得身如一根冰樁,早已經沒了知覺。

  此刻反倒異常寧靜地,只曲著眉心打量這丫頭,笑問:「到底怎麼樣呢?著什麼急?」面上雖然安靜祥和的,心中卻不由狂跳難當,如那冰層之下的激流一般,只覺此刻倘若再來一個絕壞的消息,只怕她立即便要灰飛湮滅,死在這冬夜寒風之中了。

  丫頭深吸了一口氣,終於石破天驚地說道:「說是三爺沒有死!」

  夜間,府中甚是安靜,這一聲便格外的響亮清楚,懷真愣了愣,竟說不了一個字,還是敏麗瞪圓了眼,問道:「你說什麼?哪裡來的話?」

  丫頭道:「二門上小廝傳話,說是先前去長平州的淩大人一行回來了,是淩大人的隨從上門上來說的,還說三爺很快便回來了,叫太太奶奶姑娘們別急。」

  敏麗聽了這幾句,喜的不行,忙便抓住懷真,道:「我方才說什麼來著?妹妹可聽見了?」

  誰知才一拉懷真的胳膊,她便隨著晃了晃,竟站不住腳似的,敏麗跟那丫頭忙把懷真扶住了。

  懷真不管別的,且只顧盯著那丫頭,問道:「這話是真?並沒差錯?」此時此刻,竟不敢輕信,如在夢中。

  丫頭道:「我也是這樣問的呢,聽說府裡頭即刻有人出去探聽了,立時就有回報。」

  敏麗抱著懷真,忍著笑說:「這話哪裡還能有假的?若是傳這樣不真的假話,只怕天打雷劈,妹妹,如今一萬個心且放在肚子裡,哥哥好端端的呢!倒要快些也叫母親知道……」

  那小丫頭喜道:「我去跟太太報信兒!」說著,竟一溜煙兒地又跑了。

  不提唐府之中,人人轉憂為喜,笑顏逐開,半喜半驚地等那實落消息,只說在宮中,趙永慕正幽幽悶睡,乍然聽聞宮門口報,聽在耳中,剎那竟如半空裡落下一個雷來。

  永慕翻身跳下龍床,竟不顧一切往外跑了出來,嚇得兩邊兒的太監宮女們不知所措,隨身的太監們忙追出來,托靴的托靴,拿斗篷的拿斗篷,緊緊跟隨。

  趙永慕渾然不顧,沖出寢宮,站在臺階上往下方一看,此刻夜色幽淡,卻見有三道人影自外而來,他眯起眼睛細看,驀地看到中間那人……

  「三郎!」大叫一聲,剎那間眼前已經模糊,趙永慕一把將簇擁到身邊兒的太監推開,那才披上身的大氅也落了地,他跳下臺階,便迎了過去。

  底下的人緊走幾步,就在永慕趕到跟前兒的時候,便順勢跪下了,口中說道:「臣罪該萬死,有負皇恩,還請皇上即刻下旨,命長平州大軍撤回!」

  永慕愣了愣,忙把他扶起來,仔細先看了一會子,才用力抱住,此刻竟然發不出一聲兒響來,只是無聲無息地落淚,滿身心的震顫。

  跟隨小唐身邊兒的,分別是唐紹跟大理寺的梁九,見狀都有些詫異。

  小唐一怔之餘,微微一笑,卻又將永慕推開,正色說道:「皇上,事不宜遲,軍情如火,還請速速下旨,勿要引發兩國爭端才是。」

  永慕見他又提此事,心中一轉,當即點頭,便急回禦書房,邊走邊打量了三人,忽地問道:「景深呢?」

  小唐斂眉,歎道:「他受了傷,本要入宮回復聖命,只因傷重,是我叫他先好生休養,改日再面聖不遲,請皇上恕罪。」

  百忙中永慕道:「哪裡來的罪?如今他是在淩府?快傳太醫過去!好生看待!」自有內侍領命而去。

  眾人來至禦書房,永慕飛速下了一道詔書,叫人八百里加急再送去長平。

  一直到那傳旨太監去了,在場的眾人才都松了口氣。

  永慕才要轉頭相問,忽地又聽小唐沉聲道:「還請皇上再下一道詔令,命東南沿海駐軍,嚴加防範,仔細操練,不可懈怠。」

  永慕一怔,回頭對上那沉靜目光,便問道:「這又是為何?」

  小唐見左右內侍在側,便走上一步,直來至趙永慕身邊兒,才附耳低低同他說了一番話。

  永慕聽了,微露出駭然之色,終於點了點頭,果真又擬一道詔命,命人連夜持金牌送出城去。

  如此,眾人又在宮中耽擱了一個時辰,按照新帝的意思,便要留他們在宮中休息,何況此刻按照規制,宮門早就關了,小唐卻道:「皇上明白,我今夜若在宮中,只怕難以安寢。」

  趙永慕如何不知這情?雖有心挽留,卻知道留不住。無奈歎了聲,道:「既然你無事回來,已經最好,明兒你再進宮來細談就是了,可知我尚有許多話問你。」

  當下,便叫傳旨太監跟著他們,到宮門口,拿了御賜金牌命開了門,才送了三人出宮。

  才出宮門,唐紹跟梁九便一左一右扶住小唐,梁九低聲問道:「大人可無礙?」

  小唐搖了搖頭,還未開口,正在這會子,卻見宮門旁側,有個小廝打扮的人上前來,仔細一打量,便驚喜交加地叫了起來:「三爺,果然是三爺!」

  小唐低頭一看,認得是唐府的小廝,正要說話,在旁邊停著的馬車上,人影一閃,有個人竟忙不迭地跳了下來,身子一歪,差點跌倒,卻給旁邊一個小廝及時扶住。

  雖是夜色沉沉,小唐一眼看去,卻已經認出來了,當下心頭一震,便撇下唐紹梁九,忙不迭地掠到身邊,將那人半扶半抱,低頭輕呼道:「懷真?」

  這匆忙跳下車來的,竟正是懷真。原來先前在府中,因丫頭報信,又叫小廝探聽,知道是入宮了……懷真哪裡等得及,便索性親自出門,乘車來看究竟,誰知宮門緊閉,她也不肯離開,只在門口死守罷了。

  果然叫她等到了……方才一聽那小廝叫起來,便即刻也跳下車來。

  此刻,夜涼如水,月明星稀,此刻再相見,卻真真兒的恍若隔世,漠漠夜色,如輕紗似的籠在兩人之間,只仍能看到他的雙眸,在夜色之中,卻仍如晨星一般,熠熠生輝。

  懷真伸出手來,撫上小唐的臉頰,前生的那人,同眼前的人……在剎那間合在一起,懷真閉了閉雙眼,淚便滾落下來,只來得及嗚咽了聲,便緊緊地抱住小唐。

  這會兒,兩個丫鬟也下了車,見狀,自也都喜歡的無可不可。

  小唐攏住懷真,回頭看了一眼,見唐紹跟梁九都十分識趣地站在遠處,只有身側仍有一個人……卻是方才扶住懷真的那「小廝」,定睛看了眼,才知道並不是小廝,而是招財叔罷了。

  小唐低頭,在懷真的發端親了一下,便將她抱起,上了馬車。

  那邊唐紹跟梁九兩人,仍是不肯離去,便分別騎馬護送,兩個丫鬟見狀,便不同他兩個一輛車,只上了後面一輛馬車。

  眾小廝也喜氣洋洋,便趕車自回唐府。而在馬車之中,借著車廂內的幽暗燈影,懷真仔仔細細又把小唐打量了一遍,總怕他是不真的,會不翼而飛似的,於是一路上死死地摟著他,並不肯稍微放手。

  小唐見她這般,知道先前因自己的死訊,必然讓她受了許多折磨,何況借著燈影,果然見她憔悴非常,原本好不容易養出了一些肉兒,此刻都又沒了,清減的有幾分弱不勝衣之態。

  小唐抬手在她腰間摩過,只覺的纖腰盈盈,更覺可憐。

  小唐心中自是憐愛交加,便故意道:「我不在家,你如何不知道保重,把我的娘子弄得這樣消瘦……可知我會惱麼?」

  懷真聽著他戲謔的言語,又想到前世那疏離的情形……便道:「我本來好好的……只要你回來了便好。」

  小唐忍不住,低頭在唇上纏綿了片刻,卻更口乾舌燥,知道是在馬車內,不便造次,正欲打住,不料懷真主動抬頭,便唇齒相接,竟是百般地繾綣,小唐身不由己,被她纏著,卻自是銷魂蝕骨,渾身酥麻,一時竟按捺不住。

  這會兒車行半路,車廂內杳然無聲,卻只有低低地喘息聲,夾雜著窸窸窣窣的衣物蹭動聲響,同若有似無的嬌吟而已。

  不多時回到唐府,小唐極快地整理了一番,便抱著懷真下車,因唐夫人敏麗等早得了信,便在廳門口巴望,聽丫鬟來報,早忙著往外,母子兄妹們相見了,自又是一番肝腸寸斷。

  只唐夫人因死去活來了這許多日子,更兼曾見了懷真傷心欲絕之態,如今見兒子回來了,起初的寬心疼愛之後,不免又有幾分恨意出來,便對小唐道:「此前我說你這個官兒當的不好,你只是不聽罷了,只顧東奔西走……沒有人比你更忙些,如今果然鬧出大事來,你可知道你若是晚回來一時半刻,只怕這府內也沒人了!我跟懷真,都要去地下找你!」

  小唐聽得驚心,不敢發聲。唐夫人擦一把老淚,又道:「以後你可萬萬聽娘的話,別再出去折騰了,我老了,你不把我放在眼裡,倒也罷了,只是你這樣疼懷真,總也要給她著想?倘若你果然不疼愛她,趁著你回來了,你且快些寫個休書,放了她去……強於以後做了寡婦……」

  唐夫人含怒說到這裡,又心酸起來,便滴淚道:「真真兒的作孽!」

  李賢淑在旁聽了,反而只是勸止安撫。

  小唐聽母親痛斥,也不過是壓著百般情緒、好生聽著罷了,又向李賢淑請罪。而唐夫人見他安然回來,畢竟不捨得多為難他,只又說了幾句,就放他去了。

  小唐因又知道敏麗生了孩兒,不免又去看顧了一陣兒,著實誇獎了幾句,敏麗卻知道他同懷真兩個……久別重逢的,便不叫他在房中耽擱,只說幾句,就推了出來。

  小唐便才又回到房中,誰知才進門,就見懷真撲上前來,竟張手將他死死抱住。

  小唐忙也迎著擁住,心裡詫異,低頭細看了會兒,望著她嬌嫋依人之態,挑眉笑道:「當真的是小別勝新婚不成?」

  懷真不答,只管踮起腳來,便在他臉上亂親不已,口中又道:「我喜歡三爺……只喜歡三爺一個……三爺要記著,一定要記著。」諄諄叮囑似的。

  原來懷真無法忘記,噬月輪中曾見到的「唐毅」的眼神,更無法容忍,自己竟有過那樣一段,辜負了他而只看著淩絕的「過去」……她絲毫也不記得,但卻的確存在。

  恨不得就回到那一刻,親口告訴唐毅:應懷真是喜歡三爺的,只喜歡唐毅,而不是其他什麼……別的人。

  小唐略有些意外,雖不解她如何說出這些話來,卻著實感動,便也柔聲道:「可知我也喜歡懷真?從來都只心愛懷真一個。」心動之際,便低頭下去,輕吮香唇。

  如此佳期如夢,良辰似水,一個是情深一往,從來深陷,一個是癡心如許,死不悔改,兩個人竟是如魚得水,如膠似漆……種種顛鸞倒鳳,輕憐密愛,不便詳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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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
發表於 2017-5-25 01:28:56 |只看該作者
☆、第 282 章

  且說兩人恩愛良久,小唐心底因記著唐夫人訓斥的話,便輕撫著懷真,低聲說道:「太太先頭罵我,倒是讓我心驚的很。」

  懷真這數日裡心傷身勞的,只因對他滿懷憐愛,故而拼力承歡,早已力竭神乏,困倦不堪,卻仍是不捨得就睡,便摟著小唐,竭力睜大雙眸振作,只問:「太太說你什麼?」

  小唐歎了口氣,便握住她的柔荑,在唇邊上親了口,道:「橫豎是疼惜你之故罷了……」

  懷真莞爾,笑說:「怎麼是疼惜我,先頭太太還不是跟我一樣的傷心憂慮?只怕仍是因太擔心你了,如今好歹平安回來,自然放心了,想到為你流那許多淚,不免又恨又氣也是有的。」

  小唐也笑了兩聲,自然明白這話。當即垂眸看她,仔細打量半晌,心裡知道這段日子她必然受了許多苦楚,這剎那,倒很不得同她許一個地老天荒、再不分離的諾言才好。

  然而仔細想想,那些話說出來容易,也可博她一時之歡,可來日之路,誰知又會有些什麼事發生?難道當真要辭官不做?不管是他的出身也好,還是如今所立身之位,外加肩頭所抗之責,早已經不是說退就能退的地步了。

  那許多叫人心動的海誓山盟,盡數在唇舌之間翻動,卻畢竟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正無話,忽地聽懷真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為何先前他們說的那樣真?整個兒京城的人都盡數知道了似的,又是誰敢對你們動手?」

  小唐定了定神,便把她往懷中摟得更緊了些,才道:「說來又怕你擔憂……這動手之人,卻是扶桑國國的細作,他們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買通了兩名新羅武官,中道安排了劫殺之舉,意圖用這當引子,讓大舜跟新羅開戰,他們卻好坐收漁人之利,或許還會趁虛而入……」

  懷真已經有六七分睡意,聽了這話,卻驚了驚,惶恐道:「前日小表舅來說,皇上要對新羅用兵了,現在又如何了?」

  小唐略一挑眉,把那句「小表舅來說」暫且按下,只道:「正要同你說這個,故而我急急地進城,尚且來不及回來見你們,便先進宮去了……原本是想派人送信回來,然而皇上的性子,在這個時候,只怕是聽不進別的話,若貿然說我未死,恐還以為是矇騙他的,適得其反也是有的……因此勢必要我親自面見才好。」

  懷真聽著,也覺憂心,不覺在小唐腰間亂抓了兩把,又問道:「那你如何又音信不聞了,又如何平安回來的呢?」

  小唐便輕描淡寫道:「只因扶桑細作十分狡獪,又有內奸照應,我們不免中了招,後來多虧了景深他們來到,便及時相救了出來。」

  懷真心裡一陣喜歡,只因困得發昏,便喃喃又問:「你沒吃虧麼?沒傷著麼?且細說一說……才好……」

  小唐眼神微微變化,卻只笑了聲:「自然不曾吃虧呢,說起脫困的過程……卻還是多虧了我的好娘子,真個兒是我的小小福星。」

  懷真愕然不解,還要細問,張了張口,卻昏昏然有些分辨不清要問什麼,便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清醒過來。

  小唐也早看見她雙眼朦朧,嬌容上是掩不住的困倦之意,便溫聲道:「好懷真,不必撐著了,橫豎我已經回來,來日方長,好歹會跟你細細說明的……知道這段日子裡你為我懸心,只怕也是寢食不安,如今該歇息了……你若是再瘦一些兒,可知我也難以心安?」

  懷真本已經困得眼皮沉重,心智迷糊,聽了小唐這幾句話,十分欣慰,心頭也隨著一寬。可仍惦記著方才他那一句……便喃喃了兩句,小手依舊抓著他胸前衣襟,仿佛不依。

  小唐見她困得顛倒,卻兀自如此,越發憐愛,便翻了個身,把她圈入懷中,在眉心又親了一下,道:「乖乖的,快睡罷。」

  這一句話,竟似有些神力一般,懷真如得了恩赦似的,於是再也不去胡思亂想,嗅著他身上久違了的好聞氣息,越發叫人安心定神兒了,如是,一眨眼兒的功夫竟沉沉睡了過去。

  小唐垂眸看著她這般快睡著,這睡容甜靜嬌美,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所見,當真叫人連眨眼都捨不得,只恨不得就這般長長久久看著她,從黑夜直到白晝,再至滄海桑田。

  原來小唐在回府的路上,早已經盤算好了,哪些話能對懷真說,那些又不能說……若起自己遇險、脫難等事,只儘量輕描淡寫罷了。

  他倒並不是想故意隱瞞懷真,只不過……若說起那些細節經過,卻多是生死剎那,驚險萬狀,又哪裡能再讓她替自己多受些驚恐擔憂?

  如今回到唐府,人在臥榻之上,懷抱著如玉嬌妻,對小唐來說,一恍神的功夫,人卻仿佛還在那艘大船之上,暗夜沉沉,夜魅影動,火焰熊熊中,刀鋒凜冽,廝殺聲跟慘呼聲交織,火光映著血光,宛若人間地獄。

  動手的,自是扶桑的細作無誤,而領頭的那人,赫然正是在新羅國出現的那名舞姬,後來小唐才知道她喚作「美紗子」,雖然生得極為貌美,卻端地是個心如蛇蠍的毒婦。

  彼時小唐因見生變,立即叫手下抵禦,誰知來敵一來謀劃良久,二來人數眾多,又加上內應配合,四處引火,行暗殺之手段……竟很快佔據上風,船上之人死傷慘重,偏偏又因船隻之間傳信不便,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小唐雖然也料到中途恐怕生變,只是想不到,這會兒臨近中國邊界了,敵人卻能孤注一擲,鋌而走險,且如烈火疾風似的侵略之勢。

  不多時,身後的幾艘船相機淪陷,船隻著火,將赤調河燒得如同火焰之河一般,只有小唐坐鎮的這艘守船,跟身左的一艘仍還勉力支撐,誰知就在此刻,水面上飛也似的行來一艘小艇,靠近船邊之時,有一人身形如同鬼魅,翻身竟上了船。

  此刻甲板上正在激烈交戰,小唐一抬頭,便見那人身著一襲暗紫色大花和服,一頭長髮在身後簡單束起,如蛇擺動。隨著她一步步踏前,才發現她底下並無中衣,行動時,光裸修長的腿自裙底探出,雪色耀眼。

  映著火光,這女子乍然出現,就如妖魅一般,她所到之處,竟無人敢攔阻。

  美紗子走上幾步,望著小唐便笑,道:「唐毅,又見面兒了,我曾說過,你的命是我的,如今我是來取的。」

  小唐冷笑,眼神中透出無邊憎惡之意:「果然是你這妖女。」

  美紗子長笑數聲:「君如何不似那夜一樣認真打量我了?可知我極喜歡你那眼神?」

  小唐哼道:「多看一眼也要作嘔,不看也罷。」

  美紗子聞言皺眉,卻仍笑道:「我最喜歡這般硬氣傲骨的男兒,只不過,如今就算你有通天之能,只怕也難逃我的掌心。」說話間,便已經欺身而上。

  本來這扶桑毒姬的武功雖然高明,卻也比不上小唐,不料此番才一交手,小唐忽地覺得體內中氣不足,內力竟似流水一般汩汩而去,只幾個回合,美紗子便輕輕易易占了上風。

  此刻有幾個侍衛見勢不妙,忙上前救護,卻又有一名扶桑妖人閃身出現,將人攔住。

  小唐耳畔很快聽到幾聲慘叫,他心中怒極,偏偏有心無力,額頭有冷汗微微滲出,在夜風之中一晃滑落。

  美紗子望著他發白的臉色,自知穩操勝券:「可知你為何不能運功了?」說著便抬起那曾被小唐震斷的手,半廢無力的手指上戴著一枚小小戒指,美紗子抬起,便見戒指底下,彈出一枚細弱牛毛的針來。

  小唐眼前已經有些發花,搖搖晃晃,幾乎站不住腳。只見這女人越走越近,俯身道:「縱然你對我那般狠絕,我仍是不想傷你分毫,只想擒住你罷了……不料你竟逼得我沒了法子,只得用這一招,先破了你的內息才好,如今……」

  小唐所記的最後一幕,便是火光之中,美紗子宛若妖姬似的臉孔,手腕一抖,舉起一把刀來,向著他猛然斬落。

  那一刻,小唐幾乎以為自己已經絕命。

  再度醒來之時,耳畔模模糊糊聽到,有人用扶桑話在說些什麼……小唐振作細聽,依稀聽懂有個男子的吼聲,說什麼:「……督主下令要殺了他!為什麼不聽……」

  繼而似是美紗子的聲音,冷冷說道:「我自有主意,不用你多嘴。」

  小唐聽他們似在爭執,便一邊聽,一邊擰眉,仔細打量周遭,卻見仿佛是在個有些陳舊的房間之中,鼻端嗅到塵灰落定的腐朽氣息。

  小唐正欲起身,不料仍覺氣力不濟,他暗自心驚,想到那夜在船上,那妖婦所說的話……一念之間,頓時又想起來:自己如今已經落在敵人手中,只怕船上眾人,也都凶多吉少了。

  瞬間心頭冰冷,卻又生出濃烈恨意。

  正在掙扎之時,忽地聽門扇「吱呀」一聲,有人進來,小唐抬頭的功夫,所見仍是那一條裸在外面的長腿,腳上卻穿著雪白的襪子,踩著木屐。

  美紗子見他已經醒來,並不覺意外,只是輕笑兩聲,走到跟前兒。

  小唐自知這會兒無法跟她抗衡,索性沉默不言。

  卻見美紗子盯著自己看了半晌,忽地抬起手來,竟撫向小唐面上,口中用扶桑話說道:「那天晚上,你盯著我看之時,可知我渾身發熱,極為興奮,還以為你為我動心了……那時候,我是真起了獻身之意,不料你打量我,不過是欲為刀俎,卻當我是待宰割的魚肉罷了,辜負了我一片美意。」

  小唐雖聽懂了一半兒,然而心中一動,便仍是面不改色,當聽不懂的,只瞥她一眼,神色漠然地避開她的手掌。

  美紗子笑了兩聲,便改作中國話:「毅君乃是堂堂禮部侍郎,我早就聽聞你精通六國言語,難道……就不懂扶桑話麼?」

  小唐淡淡道:「自從百年前一戰落敗,爾扶桑負氣,同我國不來往良久,不懂又有何奇怪?」不等美紗子介面,小唐又道:「你把我的部下們都如何了?」

  美紗子笑的溫柔:「那些無用的廢物,自是都殺了。」

  小唐心中一痛:「你留著我,卻是何意?」

  美紗子凝視著他,道:「你難道不知道?」

  小唐皺眉不答,美紗子竟脈脈含情似的,道:「先前雖然聽聞毅君大名,只是半信半疑,誰知見面才知傳言遠遠不及,是以我對毅君,卻是一見鍾情,早就傾心拜服。」

  小唐只是置若罔聞,美紗子又道:「似毅君這般出類拔萃的偉丈夫,舉世難得,我扶桑雖然也人才輩出,但平庸猥瑣之類委實太多,令人不耐,近來雖有督帥……」

  小唐見她欲言又止,便問道:「什麼督帥?」

  美紗子眼神微變,最終笑道:「告訴你也無妨,督帥是我們扶桑近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將才,素有軍神之稱,英明果決,所向披靡……」

  小唐心中暗驚,仍淡淡問道:「你們今番行事,便是這位軍神暗中籌畫?」

  美紗子高笑數聲,顯然不願多說此事,只道:「君是想從我口中探聽消息麼?你若是想知道更多,卻得先讓我高興滿意才好……」說著,便又滿是豔羨地盯著小唐,竟道:「 倘若我扶桑多些如督帥或者毅君這樣的男兒,何愁不破中國?」

  小唐雖不願理會,聽了這般荒謬的話,駭然之餘,忍不住嗤之以鼻。

  美紗子卻並不惱怒,只仍笑說:「妾身自知也生得不差,不論智謀武功,都屬於上乘,毅公又是這般出色的偉男子,我們兩個人所生的孩子,只怕是這天下最舉世無雙的,縱然是君主也不過如此。」美紗子說著,面上竟透出一股倨傲期盼之色,仿佛所說的話,指日可待。

  小唐此刻才明白她的意思,卻仍是有些不敢相信,便又駭又憎問道:「你說什麼?」

  美紗子點頭,笑吟吟地看著他:「用你們中國的話來說,妾身便是在‘自薦枕席’。」

  小唐將她打量一會,冷道:「可惜我對你不感興趣。」

  美紗子傾身靠近,她身上有股香氣,濃烈撲鼻,叫人不悅,小唐動也不動,仍是冷冷看著她如花笑臉,就仿佛盯著一條毒蛇相似。

  見他不做聲,美紗子低低道:「我對毅君是勢在必得,只要我願意,怕有一千種法子讓你對我感興趣……」

  小唐心頭一震,美紗子媚眼橫飛,又笑道:「不過,若要生出毫無瑕疵天下無雙的孩子,卻不該用那些邪門手段才是,須得天人合一,水到渠成……」

  她口中說著,便又舉手,從小唐臉頰往下,掠過肩頭,一寸寸地撫過,歎道:「似這般毫無挑剔的完美,很該一絲兒傷損也沒有……」說話間,便又握住小唐右手,見掌心裡一點紅痕未退,自是那夜她手中暗器所留,美紗子盯著,似有幾分遺憾之意。

  而小唐被她手掌撫過,如毒蛇貼身,眼神微變之際,便閃電般出手,竟猛地攥住美紗子的脖子,將她狠狠撞在床板上。

  美紗子不料他此刻竟還能有這份功力,微微色變,已經喘不過氣來,只是死死盯著小唐。小唐從方才開始隱忍不動,便是在暗中積蓄力氣罷了,這會兒已經用盡渾身所能,只恨不得再催一份力,即刻將這妖婦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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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01:29:09 |只看該作者
☆、第 283 章

  小唐思及被困之事,心中竟複生出一股隱隱怒意,正皺著眉頭思忖諸事,忽地察覺臂彎中,懷真抖了一抖。

  原來素日小唐同懷真相處之時,從來都是喜喜歡歡,滿心只留意她去了,不像是今夜,因扶桑妖女之事動了怒。

  他本是天生威儀,若懷真同他不認得不熟識,只怕也不敢近他的身前,縱然成了親,心底到底也帶著敬畏,平常,縱然是雲淡風清的時候亦給人三分懼意。

  何況如今,心念一動,怒意升騰之下,更有淡淡殺氣湧出,懷真縱然是在夢裡,也覺著不妥,是以竟蹙了眉頭,微微地戰慄瑟縮起來。

  小唐留意到了,忙遏住心中所念,小心翼翼將她抱了抱,抬手把她鬢邊一縷青絲輕輕撩在耳後,又在她背上極為溫柔地撫了兩把。

  懷真這才又放鬆下來似的,只是眉尖仍是微蹙,口角微張,仿佛喃喃說著什麼。

  小唐見她睡得不安,怕是又說什麼夢話,便更靠近了幾分,想聽她說什麼,卻隱隱地聽懷真含混不清地說什麼:「沒有不理……你別不自在……」

  小唐不解這話,想了片刻,便放輕了聲音,問道:「懷真說什麼?」

  懷真不答,過了會子,才又呢喃說道:「是喜歡的……喜歡三爺、三爺……」仍是模模糊糊說了兩句,才複停了,重安穩睡了過去。

  小唐聽了這一句,先前那股心頭的怒意便驟然而散,就如一抹陰翳遇上了春光照拂一般。

  小唐長長地籲了口氣,把身子同她更貼近了些,這會子才明白那「恨不同時生、一塊兒長」竟是何意。

  次日早上,小唐依舊早起,便去給母親跟李賢淑請安,因終於見小唐平安回來,總算是放下天大的一塊兒巨石,且家中應蘭風又且病了,李賢淑連早飯也不顧吃,便匆匆地回應公府去了。

  小唐又去看過敏麗母子,出來後問過丫鬟,說懷真尚且未醒,小唐便囑咐了兩句,先出府去了。

  小唐卻並不是往別處去,卻是徑直去到淩府。

  門上報了,裡頭淩絕迎了出來,接著往內而行。

  兩個人相見了,面兒上自然是過得去,彼此淡淡地罷了。淩絕便寒暄了幾句,小唐只問起淩景深的情形,淩絕便道:「昨兒太醫夤夜而來,看了一番,只說要慢慢地保養,只是這傷的有些……昨夜一晚上疼得不曾合眼,今兒卻又昏厥著,還未醒來。」

  小唐皺眉,又看淩絕一眼,怪不得他眼睛也是紅的,他兄弟情深,昨兒必然也守了一夜。

  當即便到了內室,才進門,就嗅到一股香油似的氣息,卻是太醫們用來給淩景深傷處塗了的創藥,此刻仍有三個太醫守在屋裡,見了小唐來到,盡數躬身相迎。

  小唐便問了幾句,太醫們歎息道:「這傷是被火銃所創,倒是有些難辦,我等正認真想法,只先用燒創傷的法子治療。」

  小唐點頭,走到跟前兒就看景深,卻見他尚未醒來,只是臉白如紙,唇無血色,如此一襯之下,那眉毛長睫、烏黑的髮鬢,竟宛如是用墨筆在白紙上勾勒出來的一樣,著實有些怕人。

  小唐未免揪心,十分難過,便握住景深的手,只覺他的手也有些微微地僵硬發冷,小唐只緊緊地將他的手握住,卻不知要說些什麼好。

  如此靜靜地看了半晌,太醫們便又來料理傷處,小唐退至一邊兒,便見太醫將衣裳撩開,露出腰間那觸目驚心的傷處來……雖已經精心細緻地料理過了,卻仍是紅綻模糊,一眼看去,竟仿佛被什麼生生咬去一塊兒血肉似的。

  小唐只掃一眼,便轉開頭去,竟不能再看。

  太醫們便上前,擦拭那滲出的血水等,又再度上藥……小唐雖不是醫道聖手,卻也知道這樣不是好法子。

  此刻淩絕站在旁邊,眼睜睜看了會兒,就也低了頭。

  小唐知道他的心情,必然比自己更難過百倍罷了,待要安慰幾句,竟也覺著不管說什麼,都也是輕飄飄的,也並沒什麼用。

  過了片刻,小唐才道:「他是因為我……才傷了的。」

  淩絕聽了,微微抬頭看了小唐一眼,也並沒覺得如何意外,也不答話。小唐見他不言語,便呼了口氣,也不再做聲。

  直到太醫們又上好了藥,淩絕才冷冷靜靜,又說道:「哥哥原先要去長平州的時候,便已經交代了後事了,他本就是為了唐大人搏命去的,如今這樣情形,是他求仁得仁,算不得什麼,唐大人也不必過意不去。」

  淩絕說罷,微微吸了口氣,一笑點頭,徑直走到床邊兒,便給淩景深擦那額角的冷汗。

  小唐見狀,便邁步出來,正好林明慧也來到,兩人門口撞個正著,明慧的眼睛紅通通地,見了小唐,先是一怔,然後便行了個禮,道:「哥哥來了。」

  小唐只得說道:「我來看看景深。」

  明慧點頭道:「哥哥有心了。」

  小唐見她臉色淡淡的,越發有些過意不去,正在躊躇無語間,忽地目光一動,卻見廊下有數人快步走來,小唐見了,略有些意外。

  明慧見他面露詫異之色,回頭看時,也吃了一驚。

  這剎那,那來人已經將到了跟前兒,小唐跟明慧兩個便忙分別見禮,明慧惶恐說道:「不知皇上駕到……」

  原來這來的人,竟是趙永慕,身後跟著幾個太監宮女,見狀遠遠兒地站定了。

  趙永慕來到跟前兒,把兩人虛虛扶起來,道:「不必多禮,朕聽聞景深傷的厲害,便親來看看他,又怕外頭的人驚動了,你們手忙腳亂地,豈不是不好?只沒叫他們做聲。」

  明慧聽了這話,淚已經湧了出來。

  永慕看她一眼,又看小唐,見他也面有憂色,暫時顧不得多話,便邁步進了屋裡,自去探望淩景深罷了。明慧便也跟著進去,小唐因才出來,便只站在廊下。

  此即入冬,天氣漸冷,廊下的風也甚是冰寒,小唐抬頭,見天際略有些陰雲拂過,眼前不由地又出現那一番驚心遭遇。

  當時他出其不意,制住了美紗子,怎奈到底是無法動用內力,漸漸便已是強弩之末,美紗子早便看出來了,笑得格外妖嬈,順勢握住小唐的手,一個翻身,反而將他輕易反制了。

  小唐因脫力之故,渾身有些發抖,是以原本的剛毅寧和之外,竟多了幾分脆弱之意。

  美紗子看得目眩神迷,越發心喜,拿手輕輕撫過他的眉尖,便抹了一滴汗珠,雙眸撩撩地看著小唐,便把那纖指放入口中,做吞吐之意。

  小唐一眼看到,甚為刺心。

  美紗子意猶未盡,便抬手按在他胸前,正欲往下,卻聽得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美紗子低低以扶桑話啐了聲:「掃興的東西。」卻又看向小唐,媚笑道:「我雖不願用強……但畢竟耐心有限,毅君不要辜負我一片心意,且好好地再想一想,同妾身做一場歡喜之會,豈不是兩全齊美?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逼我用出不好看的法子來……」

  小唐只冷冷看著她,美紗子卻覺著不管他是何種表情,都叫人醉心,便笑了笑,才慢慢地起身,下地自去了。

  一直等她離開之後,小唐才略松了口氣,此刻,因無法動用內力,竟覺著自己是那被美人蛇纏上的書生了,只憑她要何時取命,便自何時是了。

  然而既然強贏不得,那只能智取罷了……小唐深吸一口氣,按下心中種種,暗自謀劃。

  如此,一撐便是十數日。

  那天才入夜,美紗子便來糾纏,因看著小唐,似笑非笑道:「毅君,也只得是你,我才這樣耐心給了你許多天,也的確是你口齒了得,不知不覺竟給你拖了許久,然而今日,便由不得你了,你若當我還會被你玩弄於鼓掌之上,那便大錯特錯。」

  這段日子,小唐先用拖延的法子虛與委蛇,哄得美紗子心喜,又用忍字訣,同她周旋了一日,美紗子雖然貪他真心實意地同自己歡好,可畢竟也是狡獪陰險之人,早就看破他的意圖。

  可縱然看穿他的用意,卻也不捨得就做那焚琴煮鶴的舉止,只是方才又同人爭執了一番,終於按捺不住。

  小唐聽了,便道:「如今我內力全失,怎會有能耐玩弄別人於鼓掌之上?這話倒是該反過來說。」

  美紗子最是喜歡聽他這樣溫淡含笑的同自己說話,竟給她一種脈脈含情之感……不由隨著一笑,卻又即刻醒悟過來,因哼了聲,說道:「你還想哄我?卻是不能了。」

  因此便挪步走過來,盯著小唐看了會兒,道:「這些日,你只說你會細想,或許會回心轉意……如今到底如何?你若當真會轉了意,那……」說著,便傾身上前,竟要來吻他的唇。

  小唐眉峰一動,也不閃避,只說道:「你傷了我,廢了我的功力……我心裡不快,自然也難喜歡的起來……」

  美紗子微微停頓,道:「原來你在意這個?既然如此,便讓你放心就是,並不是廢了你的功力,只要假以時日仔細調養,仍會恢復……」說到這裡,又笑道:「可見我是心疼難舍你,若換了別人,早就一針刺死,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便握住小唐那傷著的手,放在唇上,用力一吮。

  這手心自打給她傷著,傷處一直微紅不愈,隱隱痛麻,如今給她親吮過來,小唐身上竟然一震……

  美紗子笑著瞥他,略一停,道:「早跟你說過,我有一千種法子……叫你欲罷難舍……」微紅舌尖一動,真似美女蛇吐信。

  小唐心中焦灼,面上卻不露分毫,只說:「我自然知道你的手段高明,只不過我們中華人,跟你們不同,若要兩情相悅,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的,須得朝朝暮暮地相處相知……才能水到渠成。」

  美紗子聞聽擰眉,複笑道:「長相廝守固然是好,我心裡縱有此意,只可惜我倒也明白,以毅君的為人,此刻說這些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我早就聽聞你家中有一房嬌妻,你同她恩愛非凡,羨煞旁人,她雖然一直都無所出,你卻仍是眼無他人,潔身自好,連一房妾室都不曾有……似你這樣的人,怎會對我動心?」

  小唐望著她的雙眸:「何必太低估了自個兒呢……畢竟你的姿色,是我所見的女子之中數一數二的。」

  美紗子雖明知他是應付自己的,然而被他如晨星的眸子看著,心卻忍不住一撩一撩地跳起來,竟咽了口唾沫。

  半晌才有些回神,道:「既然你也這般覺著,不如我們就成了好事……她不能給你承嗣,我是絕不會叫你失望的……」說著,便翻身而上……

  小唐動也不動,全無抵抗之力,只皺眉道:「何必如此著急……」

  美紗子聽而不聞,竟用盡百般法子,盡情施為。

  正情熱如火,半褪了羅裳準備入港之時,忽然覺著有些不對。美紗子手中一頓的功夫,小唐忽地出手如電,便點了她的檀中穴。

  美紗子因情動如火,且又急色之故,竟忘了防範,身子一軟,跌在榻上。

  此刻小唐翻身坐起,深吸了口氣,美紗子瞪著他道:「你、你的功力……」心中大為懊悔。

  小唐回頭看她,抬手在她身上略探了一回,便在大腿上尋到一枚匕首,美紗子見他面色清冷地,舉手將匕首從腿上取下,手指不免碰到肌膚……雖然是無意之舉,可仍是無端紅了臉。

  小唐又把她手上那戒指取下,才拔出匕首,盯著美紗子。

  美紗子見他這般,不由睜大雙眸,哀求似的看他道:「毅君,你們中國有句話:一日夫妻百日恩……」

  小唐冷笑了聲,忽地臉色一變,頓時起身往旁邊掠去,竟不見了人。

  美紗子躺在原處,無法動彈,只聽得似是窗戶響動,接著「噗通」聲響……美紗子聽的分明,頓時用扶桑話大叫一聲。

  門外之人正是來查看的,當即闖了進來,見美紗子如此,大驚失色,上前便解開她的穴道。

  美紗子翻身跳下地,氣急敗壞道:「唐毅逃走了!快追!」

  那人聽了,也是火冒三丈,便道:「督主早就命令我們,叫務必殺了唐毅,並說他若是活著,便是我們的心腹大患,你偏偏壞事……」

  美紗子二話不說,舉手一個耳光摑去,喝道:「你若還在這裡叫嚷,就真的壞了事了,還不快追!讓所有人都出去尋,他功力還未十足恢復,我不信他能插翅飛了!」

  當下扶桑眾人便傾巢而出,這房內頓時空空如也,而當所有人都離開之後,在旁邊窗戶對面,簾子底下,小唐白著臉,腳步踉蹌出來。

  原來方才,因知道外頭來人,小唐才故意用調虎離山之計,推開窗戶又發出響動,偽造已經逃走之勢,美紗子情急之下,來不及細想,果然中計。

  小唐見眾人都離開,不敢怠慢,撐著出了房中,避開留守之人,終於出了院門,才見原來這會兒是在山間的一座廢宅之中,滿目蒼翠,竟不知是在新羅還是大舜。

  小唐咬牙,略看了會兒後,選了一個方向便沖去,如此走了半個時辰,渾身力氣殆盡,眼前也逐漸模糊……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卻見樹林之中人影晃動,便躍出幾個鬼魅身影來擋住去路,為首一人,卻是個黑巾蒙面的扶桑人,冷笑一聲,口中用扶桑話說道:「殺了他!」聽聲音,正是先前跟美紗子爭執的那位。

  小唐退無可退,背靠一棵大樹,手中緊緊握著匕首,深吸一口氣。

  一名忍者閃身而上,小唐原先恢復的幾分內力都在制住美紗子跟逃跑之時耗費盡了,只憑著本能出招,但刀法精絕,叫人避無可避,那忍者躲閃不及,負傷而退。

  為首的扶桑人暴喝數聲,剩下的忍者便如群狼似的齊齊上前,小唐深吸一口氣,自知無法抵禦,長睫輕動,目光所及,是從天而降的一枚枯葉,悠然墜落……

  此時此刻,不知為何,小唐所思所想,竟是在泰州的縣衙後花園中,他也是這般仰頭望去,卻是在桂花樹中,掉下一個人來,恰好兒給他接住……那真是他一生之中,最難得的時光……

  因此生死剎那,他的心中反而全無恐懼,只半憂半喜,悲欣交集而已。

  刀鋒繚亂,即將奪命之時,忽地有奇異的狼嚎犬吠,隱隱傳來,那為首的忍者臉色一變,回頭看去!

  後來小唐才知,自打使團出事後,長平州不敢怠慢,八百里加急送信回京,而京中趙永慕得知後,淩景深等眾人更是一絲兒也不耽擱,當即也是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趕到長平,臨行之時,淩景深因想起一事來,便又向宮內借了兩隻靈緹。

  原來景深為人心細如發,早在去太子府之時就已經心中把種種可能盤算清楚,因知道倘若事有蹊蹺,跨著新羅大舜兩國,山高水遠,又哪裡找人去?若給有心人藏匿或者……只怕一輩子也尋不見。

  焦慮之時,忽地想到先前一事:便是金飛鼠擄走懷真跟淩絕那一次,多虧了兩隻靈緹派上用場。因此這一次,景深臨行,也便請了兩隻靈犬。

  趙永慕聽聞,就叫人把小唐的「遺物」——那半月香囊給了淩景深帶上,誰知兩個人的主意合在一起,竟成了救命的契機。

  倘若只帶著靈緹,畢竟地界遼闊,要尋人自然也是難的,若要細細查訪起來,自然也要耽擱一年半載。不料趙永慕把香囊給了淩景深,卻是陰差陽錯裡做的最對的一件:這香囊外面那並蒂蓮花的荷包,原本是藏過透骨玲瓏的,而這透骨玲瓏之所以得名「透骨」,便是那香氣濡染,深入肌理骨髓之意,只怕一生不退。

  故而靈緹到了出事的赤調河邊上,嗅了那蓮花荷包之後,便循著那若有似無的透骨玲瓏之香,一路尋來……

  美紗子等人,走了十幾日才尋到的藏身之處,本以為天衣無縫,誰知道卻終究百密一疏,人算不如天算,也是小唐命不該絕,故先前小唐才對懷真說「多虧了她這福星」的話。

  小唐正怔怔回想,忽聽見耳畔一聲嗚咽哭聲,小唐心中一緊,聽出是林明慧的聲音,當下忙抽身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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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01:29:20 |只看該作者
☆、第 284 章

  且說小唐聽到明慧哭泣之時,正回想至那靈緹尋香、舉手摸著胸口香囊,滿懷感激……聞聲急忙入內。

  原來是淩景深先前醒了過來,因見了趙永慕親臨,不免掙扎著要起來。永慕忙按住,誰知他畢竟牽扯了傷口,頓時痛不可擋,竟又昏死了過去,一時之間,連氣兒也都沒了。

  太醫手忙腳亂,明慧在旁看著,早按捺不住,便哭出聲兒來,又死死地掩住口,雖忍住了哭腔,淚仍是落個不停。

  此刻小唐入內,永慕起身,兩個人面面相覷,永慕拉了小唐一把,來至外間,因問道:「如何竟是被火銃傷了的?」

  先前小唐說淩景深傷重,未說詳細,永慕今兒聽了太醫回報才知端地,及至來看,又見是這般情形……自是觸目驚心。

  何況這火銃,先前雖曾有人使,但畢竟用起來有些麻煩,因此少見。這傷更是罕見之極,故而醫治起來,自然缺乏經驗,更是難辦了。

  小唐歎了口氣,便把前情說了一遍,又道:「因他們一心要取我性命,見力不能及,那領頭之人便……」

  那時候小唐跌在地上,已經是無法動彈,多虧景深及時趕到,見狀便如猛虎一般,大殺四方,正銳不可當之時,其他唐紹李霍等也隨著趕到,扶桑人頓時更落了下風。

  那為首之人見勢不妙,又不能近身,便自腰間皮囊之中掏出一把火銃,只聽極大的銳響過後,一溜火光射出,令人魂不附體。

  然而景深竟寸步不讓,揮刀橫擋出去,爆裂聲中,血濺當場,自然是受傷了,但他委實強悍,更不後退半步,只仍冷冷地盯著對方。

  那扶桑人對上他陰冷的目光,竟自一顫,口中怪叫了聲,又欲再射擊。

  唐紹李霍等見了,紛紛聚攏過來……正在此刻,美紗子趕到,見狀色變,用扶桑話呵斥了兩句,便率人遁去。

  直到扶桑人都退了,景深才後退一步,跌在地上,正好兒便在小唐的身旁倒下。

  小唐撲上來,想將他扶住,卻偏沒有力氣,只是咬牙喚他的名字罷了。

  淩景深也不答應,直著雙眼看著天空,呼出一口氣,忽地說道:「你不知……她原本該是你的,我的命……原本早該、咳……」

  還未說完,一聲咳嗽,嘴角便已經沁出血來,只是還待要說……卻到底暈了過去。

  小唐不知淩景深那沒頭沒腦的兩句話究竟何意,也並沒有跟永慕提起。只將景深相救的過程說了一遍罷了。

  只因那時候,大軍陣列,大戰一觸即發,小唐得知消息後,顧不得,便先帶著兵部衛大人,先去面見長平州守將。

  偏偏是聖旨命開戰……守將自然為難,是小唐以性命擔保,讓他暫時按兵不動,那守將又素來敬慕小唐威名,便拼著擔干係,果然隱忍著,並未立刻開戰罷了。

  所以小唐一路上絲毫也不肯耽擱,星夜兼程地便回京來請旨……到底才把一場浩劫,堪堪阻住了。

  趙永慕聽得驚心動魄,沉吟道:「方才景深醒來,仿佛把我認作你了,說什麼……照顧小絕、明慧母子之類……我看他的樣子,竟像是不大好似的。」

  小唐心頭一顫,眼底透出黯然之色:「景深是因我如此,他若有事,我一生難安。」

  永慕道:「太醫也束手無策,我倒是想到一個人,方才來的時候,已經派人去請了。」

  小唐眼前一亮:「莫非是竹先生?」

  永慕道:「正是,竹先生慣常能人之所不能……只怕他有法子,也未可知,是以你先不必憂心。」

  兩人默默站了會子,小唐忽然說道:「我倒是又想起一事,這火銃如此厲害,卻在扶桑人的手中……將來……只怕仍要吃大虧。」

  永慕有些意外:「你是說……」

  小唐不疾不徐,說道:「扶桑人這般舉止,顯然所圖非小……之前我同皇上說了,要勤練海防,便是提防他們捲土重來,然而轉念一想,他們先前既然對新羅出手……此番不惜用這種法子來挑撥兩國之爭,如今圖謀落空,以他們偏狹驕跋的個性,豈能善罷甘休?一時雖然無法對我國動手,但是對新羅……」

  永慕會意:「他們或許會對新羅開戰?」

  小唐沉聲說道:「原本的借刀殺人之計落敗,接下來自然便是圖窮匕見,親自上陣……倘若給他們吞併了新羅,距離我國自然更近便,要一步步蠶食起來,只怕也更容易。何況他們百年前吃了敗仗,一時半會兒不敢輕易對我國出手,但新羅從來臣服我國,拿我國的附屬小國練手,對他們而言豈不是一舉兩得?」

  趙永慕倒吸一口冷氣,怒道:「如此可恨的狼子野心!」

  小唐道:「故而我回來之時,讓皇上下詔撤兵,表面雖是撤兵,實則叫領將暗中防範……就是提防扶桑人拿新羅開刀。」

  ——故而這次小唐回來,唐紹跟梁九跟從,但是兵部的衛將軍跟李霍卻並沒返回,他們兩人便是得了小唐的吩咐,駐紮在長平州,只警惕等待那個隨時會來到的時機罷了!

  小唐見永慕動怒,索性又道:「那火銃之物,先前國中也有人用過,只是不慣而已,故而從未重用。然而如今扶桑人竟利用此物反對付我們,且又是如此威力,倒是不能輕視此事。」

  趙永慕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也要大用火銃麼?」

  小唐擰眉,吸氣緩聲說:「不僅僅是火銃這樣簡單……此事皇上還是召見兵部各位大人仔細再商議,依我之見,最主要的便是東南各地,那些督守海防的將領意見,皇上不如發詔,讓他們上書暢所欲言,才能從善如流……」

  趙永慕悚然而驚,試探著問道:「你仿佛對海防之事,甚為留意?」

  小唐掃他一眼,微微蹙眉:「如今四周接壤的詹民、沙羅國以及新羅等,皆都十分安順,暫時不會再有波折……然而這般,並非就說四夷太平無事了,畢竟……我國之另一側,便是海域……百年前跟扶桑屢屢交手,好不容易獲勝,如今眼看百年將過,彼小國氣量狹窄,野心卻大,如今更潛入新羅,且手握西洋火器,倘若我們仍覺著安泰……只怕……」

  小唐說到這裡,便定睛看向趙永慕:「我之所以居安思危,也因曾有一件小事:先前新羅來使之時,我因大意疏忽,便不曾留意同文館中之事,誰知偏偏在自個兒最相信的這件事上,差點兒栽了跟頭。不過十幾年罷了,善新羅語之人,老朽的老朽,病弱的病弱,生疏的生疏,竟都不能用了……由小見大,若不勤加磨礪,只怕百年前的大勝,也隨之老朽病弱,生疏不堪用,最終……」

  小唐停在此處,只又垂眸道:「臣因跟皇上……素日曾有交情,故而才毫無忌諱、暢所欲言,倘若有些言差語錯之處,還請皇上莫要怪我……這般的危言聳聽。」

  畢竟今日的趙永慕,已經不是昔日的熙王了,而是高高在上的君主,縱然小唐自覺所說的都是金玉良言,但在君主聽來,只怕難免刺耳……也是因當著永慕,小唐才肯說盡這些,倘若是成帝,只怕他斷也不會這樣直言相告。

  是以小唐說罷,便低頭請罪。

  永慕搖頭,握住他的手臂,雙眸中透出凝重之意:「你說的,句句千鈞,我怎會不解,但凡我有些誤會,豈不是個昏君了?只不過……要應對新羅方面戰事,還要整肅海防……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

  小唐道:「所謂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總比坐以待斃要強許多。」

  趙永慕原本憂心忡忡,聽了這句話,又對上他溫和堅定的眸色,便一笑道:「你說的很對,有你在,朕……便自會放心行事。」

  小唐見他應承了,原本心頭那沉重之意,才稍微緩釋了幾分。

  兩個人正說到這裡,便見竹先生被一個小丫頭領著過來,見了兩人不及行禮,永慕已經道:「貿然相請先生,還望見諒……只是景深傷的著實厲害,望先生能施回春妙手……」

  當下親陪了竹先生入內相看,暫且不提。

  且說在唐府之中,懷真醒來後,見身邊無人,未免大驚,回思昨夜,恍若如夢。

  此刻丫鬟們聞聲入內,見她果然醒了,便上前伺候。

  懷真仍有些忐忑,問道:「三爺呢?」

  夜雪說道:「三爺出門,是去淩府看望淩大人了,聽說淩大人受了傷呢。三爺叮囑讓奶奶多歇息會子才好。」

  懷真聽了這一句,心便安穩下來,徐徐松了口氣,喃喃自語道:「嚇了我一跳……」

  夜雪自然聽見了,只當沒聽見的,見她下地,想是不睡了,便來伺候她洗漱。

  誰知更衣之時,卻見那白膩如雪的頸間,依稀有數個紅色印記,夜雪瞅了會兒,掩口忍笑。

  回頭看笑荷,她卻也是留意到了,兩個丫頭含笑對視一眼,不妨懷真察覺了,便問:「一大早兒,怎麼都這麼樂的?有什麼好事,且說出來讓我也笑一笑呢。」

  笑荷便咳嗽了聲,知道她臉皮薄,自然不便說別的,只掩飾說道:「哪裡還有別的好事?只我們三爺平安回來了……太太、奶奶、姑娘的一顆心都放回了肚子裡,這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懷真聞言,自然也歡喜,便也莞爾道:「姐姐真是越發會說話了。」

  照例便去給唐夫人請安,只因小唐一回來,便把府內的陰霾都橫掃了似的,唐夫人也是滿面春風,往日的哀恨怨愁都渾然不見,看懷真來到,便一把摟入懷中,百般的喜歡,又道:「虧得他還懂事,全須全尾的回來了……我的好孩子,一定是你的福,才庇佑的他也好好地。」

  懷真噗嗤而笑,道:「明明是太太、姑奶奶的福份都罩著呢,偏說別人,我才多大……又哪裡經得起。」

  唐夫人愛的無法,這會兒竟什麼也不想了,只想兩個人都好好地在身邊兒,便已經心滿意足。

  如此又摩挲了會子,忽地看她頸間有幾塊紅印子,一怔之下,便問道:「我的兒,大冬天的還有蚊子不成?」

  懷真不解:「哪兒有蚊子?」

  唐夫人道:「脖頸上咬了好幾個似的呢?」

  懷真摸了摸,仍是沒回過神兒來,只道:「我並沒覺著癢癢呢?何況大冬天的,哪裡就有蚊子,太太莫非看錯了?」

  唐夫人因先頭小唐的事,近來不免每日落淚,眼睛果然有些不好,便道:「讓我再仔細看看……」

  這會子夜雪咳嗽了幾聲,就沖著懷真使眼色,懷真偏沒往歪處想,瞥了她一眼,還要問她為何眨眼,夜雪見她不曾會意,又見唐夫人扒拉著要細看,便忙伸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唇,又點點脖子上……

  懷真瞪著眼看了一會兒,才驀然醒悟,當下臉紅如火,忙閃開了:「太太……」

  唐夫人正歪頭欲看,忽地聽她叫了聲,便一停。

  懷真咳嗽了聲,低了頭道:「我、我正有一件事跟太太說……」

  唐夫人便不忙看,只問何事。原來懷真因聽說應蘭風病了,恰好小唐又回來了……天下太平,便想著要回府去看看應蘭風才好,因此趁機便把此事提了。

  唐夫人聽了,哪裡會不答應?忙叫人備車,只叮囑懷真晚上一定要回來罷了。

  懷真複回房換衣裳,趁著丫頭們不在跟前兒,忙到鏡子前看了一會子,不看則已,一看,那臉更是如染了一層胭脂似的,忙把衣領扯高,仔仔細細遮住了才甘休。

  當下便出門乘車自回應公府,招財見她回府,自然也便隨行。

  如此車行半道,懷真總是默默低頭,笑荷怕她因為先前的事害羞,便也不同她說話,只從車窗口往外亂看,誰知看了半晌,忽地「咦」了聲。

  笑荷遲疑著說:「奶奶,我好似看到三爺了。」

  懷真本不以為意,聞言忙靠近過來:「在哪兒呢?」笑荷撩著簾子,往外指了指。

  這會子因天色有些陰沉,且又冷,路上行人未免少,何況此刻是在官邸宅區,閒人越發少見,馬車緩緩而過,懷真歪頭往外,果然見在前方路上,是小唐的身影,在馬兒跟前閑閒散散地站著,然而在他對面兒,卻是個身量未足的少女……正仰著頭不知在同他說什麼。

  這次第馬車經過,也再看不見他們兩人了……笑荷思忖片刻,試探著道:「奶奶,跟三爺說話那女孩兒,仿佛是……」

  懷真轉開頭去,一聲不吭,笑荷看了一眼她的臉色,忙也緘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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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01:29:35 |只看該作者
☆、第 285 章

  卻說懷真回到公府,先去應老太君面前請了安,不及落座,便即刻退了出來,自回去看望應蘭風。

  先前她沒出門之前,就已經打發小廝來告訴了,因此還沒到門口,李賢淑那邊兒早就聽說,此刻接了,便挽著她一同回了東院。

  路上,李賢淑不免又問小唐的情形,懷真只道:「他好著呢,就是不免又忙……聽說淩大人為了他傷著了,一早兒的功夫就去淩府探視,如今還不見人回來呢。」

  李賢淑歎道:「這一波三折的,倒叫人說什麼好。」

  因也想起前日唐夫人訓斥小唐的那些話,就握著懷真的手兒,低低說道:「昨兒太太說的話,你大約不知,我在旁聽著,雖是苛厲了些,但未嘗沒有道理,先前出使沙羅的時候,已經是九死一生的模樣了,然而那時候你又沒有嫁過去,倒是跟我們不相干,可如今做了夫妻了,還是這麼著……叫人擔驚受怕的,倒幾時是個了局?」

  李賢淑話雖如此說,卻並沒有直說她心底的意思。

  懷真何等機敏,隱隱聽了出來,便笑道:「誰讓他做的就是這個官兒呢?何況若不是他,又有誰能似這般……太太先前也說過多少次,不想讓他在禮部,只是沒有法子,無法推卸罷了……」

  李賢淑見她說出口了,便說道:「阿真,你能不能勸一勸?他自然是個最疼你的,你若開口,他未必不會聽……」

  懷真忙搖頭,正色說道:「原本三爺就是個心思堅穩的人,不管心胸遠見等,都在常人之上,別人哪裡能比,他也自不理會別的呢。——何況,縱然他肯聽我的,不過也是違逆了他自己的心意,只怕他委曲求全地,以後也不得自在。倘若他不肯聽,因我開了這口,他心裡未必不會以為我是個沒見識、想阻著他前程的狹隘無知之人了,豈不是更加不好?」

  李賢淑怔了怔,歎道:「娘也只是為了你擔心罷了,這一遭兒已經是半死半活的了,倘若還有一回……」

  懷真心頭一刺,繼而輕聲說道:「我如何不知道的?然而……我既然嫁了他,便不管是好是歹,都也只跟著他就是了……」

  李賢淑見她說的明白堅決,無言以對。

  懷真怕母親過於憂慮,便又打起精神來,笑道:「娘也不必這樣,你也自知三爺是個有主見的,他又是見慣風浪……如今這許多的大風大浪都過來了,以後可還能怎麼樣呢?他自有數的。」

  李賢淑聞聽,才也笑了笑道:「說的很是。娘這些話,也不能跟別人說,只是你罷了……只有一件,娘跟你醜話說到前頭,以後他順順利利地,自然萬事大吉,可倘若還有一次如昨兒那樣的情形,你可要給娘記著,萬不許再如先前那般尋死覓活?爹娘養你這樣大,不是眼睜睜看著你為了別的什麼人就輕易斷送了性命的……縱然毅兒他再難得,你也不許!」

  懷真若有所動,便握著李賢淑的手,笑道:「知道了,才回來……娘便囉嗦這許多。」

  李賢淑在她額頭上戳了一下,道:「若不是對著你,誰肯囉嗦?」娘兒兩個對視一眼,均都笑了。

  且行且說間,便回了東院,自去見應蘭風。懷真進了屋內,卻見父親躺在榻上,果然也比先前有些清減憔悴了好些。

  懷真未免心疼,忙走到跟前兒,還未出聲,便先見應蘭風兩鬢微有些斑白,懷真吃了一驚,定睛細看,果然是有白髮橫生,一時越發心酸起來。

  應蘭風早翻身起來,見她雖則不語,卻紅了眼眶,反而笑說:「又怎麼了?爹聽說你好了……心裡不知多喜歡,病也都好了一大半兒,你且別憂心,今兒我本是想上朝去的,是你娘不放心,非攔著我,又困了我一日……我心裡正煩悶呢,可巧你回來了,不虧是我的乖女兒,很知道爹的心意。」

  懷真眼底只是微微酸澀,便忍了鼻酸之意,道:「爹糊塗,自是娘說的對,不管如何,身子才是最要緊的,難道也要學那別的什麼人……非得日理萬機,鞠躬盡瘁,……又天南海北的沒個止歇不成?」

  應蘭風見她意有所指,便笑了,又道:「你是說毅兒麼?這回他著實把人嚇得半死,你很該冷著他些才是,叫他知道懊悔。」

  懷真歎了聲,她卻哪裡捨得呢?應蘭風倒也明白,因端詳了懷真會子,就也道:「倒是別說我,你瞧瞧自己,可知道我這病是怎麼起的?時氣不好倒是其次,爹只是為了你憂心罷了,先前你是那個樣兒,可知爹真真兒是生不如死?」

  懷真不免含了淚,道:「知道……」

  應蘭風點頭,不由又道:「這些日子,倒是多虧了建儀,是了,你方才來之前……他還剛來探望過我呢。我瞧著他的為人行事,先前毅兒又是那樣……我竟想著……當初……倒不如……」

  懷真已想到他要說什麼了,忙攔住了:「爹,這不過是各人的命數罷了,且我從未後悔過……其實,我倒是滿心感激的,這輩子能嫁給他……已經是我最喜歡的事兒了。」

  應蘭風聽了,倒是有些詫異。

  這數日來,因小唐出了事,懷真也撐不住,應蘭風本來安然無事,見愛女如此,竟也內憂外患的,居然病倒了。

  這段時日中,卻是多虧了郭建儀,前前後後地,有時候去唐府探視,有時候來公府慰問。

  前兒應蘭風又聽李賢淑誇郭建儀……心中不免有些後悔起來,當初擇婿,倘若一早兒定了是他,倒是不至於會有這許多的波瀾起伏。

  這許多年來,有目共睹,郭建儀是個能疼人的,且素來最是安穩妥帖,對懷真又是一往情深……應蘭風於無可奈何愁悶之時,忍不住便把兩個人拿出來比較……

  只因小唐生死未卜的,郭建儀又是如此體貼不計較,便自然後悔當初起來。

  他為人父母之心,總想著要給懷真世間最好的……此時此刻,因覺著所選的仿佛有些偏差,心裡竟有些過不去。

  卻見懷真莞爾一笑,道:「何況三爺待我也是極好的,故而爹快放心罷了,也不必再多想其他的,只安心些,快把身子養好了是真。」

  應蘭風端詳了懷真半晌,也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不過也是一相情願的胡思亂想罷了,便只默然。

  懷真見他不言語了,便有意轉開話題,又柔聲道:「爹的官兒雖做的越發大了,只是……可見操心的事兒也更多了,這兩日的白頭發,也越發多起來。」

  這會子李賢淑因走進來,聽了便道:「可不是呢,我也是這般說的。」

  此刻小丫頭子們都不在屋裡,李賢淑看了應蘭風一眼,便道:「阿真正好兒回來了,索性便跟她說說咱們的打算罷?」

  懷真便問是何打算,兩口子對視一眼,應蘭風便示意李賢淑說。

  李賢淑便道:「如今你出嫁了,你哥哥也娶了,又多了你浣紗姐姐,人口越發多了……我同你爹商量著,要分家搬出去住呢。」

  懷真雖是一驚,卻並不覺著十足意外,便點頭道:「這倒也使得,搬出去住倒也清淨些,娘也不必操持這一大家子的人,忙得那樣兒了……橫豎爹娘拿了主意就罷了。」

  李賢淑舒了口氣,笑道:「很是。我也是厭了,鎮日忙來忙去的,也極少落個好兒,倒不如清閒些,何況如今有了兒子媳婦,又有了……」說到這裡,便忙停口,只笑道:「我很該是享享清福了呢。」

  懷真見李賢淑說到「又有了」之時,欲言又止,神色有異,便暗暗留了意,只是她既然不說,懷真心中轉念,就未開口問。

  三個人說了會兒話,便見王浣紗來了相見,兩個人便回到懷真的閨房內,落座敘話。

  彼此寒暄了半晌,王浣紗又因小唐平安回來之事,向著她道了喜。

  懷真見她舉止端方,氣質寧靜,心中倒是頗為喜歡。

  說話間,懷真道:「今兒好似不見嫂子呢?」

  王浣紗微微一笑,道:「嫂嫂近日來偶有些不大自在,不得出來見妹妹,方才叫我帶話,也說不必讓妹妹去探視……她告了罪,改日大好了再相見。」

  懷真見她這般神情,又是如此的話,心裡已經越發明白了。便不說此事,只又問道:「是了,我聽聞浣溪妹妹去了女學?近日……可回家來過?」

  浣紗聽問,臉上的笑意便斂了幾分,因低了頭,低低地道:「自打出去了,就沒再回來……」

  懷真也輕歎了聲道:「浣溪妹妹是個自有主張的,卻是跟我們不同,只怕她另有造化。姐姐不必太擔憂了。」

  浣紗才道:「我並不是擔憂她,倒是擔憂……」頓了頓,才低聲道:「只怕她畢竟年紀小不懂事,若是作出什麼有損義父聲名的事兒來,可叫人怎麼辦呢,只怕萬死難辭其究。」

  懷真見她如此,反忙勸慰了兩句,當下便不再提浣溪,又略說了些別的。

  又過一會兒,浣紗方起身告退,忽地聽外頭報說唐姑爺來了,兩人都有些詫異,便雙雙起身。

  原來小唐先前就來了,只是先去探望過應蘭風,方才自那屋裡出來,便又來找懷真了。

  浣紗行了禮後,便自離去。這裡丫鬟忙捧了茶上來,小唐笑看著懷真,道:「我本來便打算來府內探望岳父,不想你也回來了,正好兒,咱們一塊兒回去。」

  懷真瞥了他一眼,道:「你怎麼知道我要回去?」

  小唐正要吃一口茶,聞言停手:「你是要在府內住一晚上?那我……」

  懷真不等他說完,便道:「我住我的,跟三爺有什麼相干……何況你才回來,自然是要回府去的呢。」說著,就自走到那書架邊上,只抬頭看上頭的書罷了。

  小唐本就心細如發,見她說了這幾句,便察覺不對,因放下茶盞,道:「是怎麼了?」

  懷真也不做聲,只當是沒聽見的,便拿了一本書下來,捧在手中隨意翻了一頁,心中卻只顧思忖,過了會子,才將聲調兒又放平了些,溫聲道:「三爺才回京,必然是事忙……還是不必在此耽擱了,倒是去罷。」

  不料小唐已經走到跟前兒,看了她一會兒,又垂眸看了那書一眼,道:「娘子越發進益了,這是在看什麼?」

  懷真一愣,低頭瞥了一眼,卻見是一本《金剛經》,卻是拿反了的。懷真臉上一紅,口中兀自道:「我看看裡頭藏著什麼不曾,又哪裡是看什麼了?偏你眼尖……」

  小唐見屋內無人,便將她擁入懷中,親了一下,道:「我哪裡惹了娘子不快了?」

  懷真心中一動,怕給他看出什麼來,便笑說:「我哪裡有不快?是你多心了。快鬆手,成什麼體統。」

  小唐道:「你若不說,我便不放開。」

  懷真皺眉道:「怎麼只管膩人……出去這多少日子,還不習慣麼?」

  小唐心頭一顫,無言以對。

  懷真自忖失言,便回頭看他一眼,卻不知要說些什麼好。因把書放下,只又問道:「你先前去淩府,淩大人的傷勢如何了?」

  小唐便把淩景深的傷情略說,道:「卻是有些厲害,虧得皇上請了竹先生去了,然而他也並無十足的把握,還得仔細再看罷了。」

  懷真歎了口氣,又問起景深受傷的經過,小唐不免也說了。

  懷真聽罷,點頭道:「不想淩大人竟是這般情深義重,只盼他安然無事才好。」說罷又看小唐數眼,才問道:「三爺……只去過淩府?可沒往別的大人府上走一走麼?」

  小唐搖頭道:「不曾,因皇上也在淩府,不免耽擱良久……出來後因惦記岳父,就只先來應公府了。」

  懷真「哦」了聲,又掃了他一眼,心底想著的,是在街頭那一幕……只是卻想著,不能由自己口中直說出來。

  誰知小唐見她忽地問了這一句,倒也罷了,只是頻頻地拿眼睛看自己,神情裡自有一份不可言說,小唐心中一動,忽地想到……先前她乘車回府之時,自己仿佛……

  小唐一念至此,啞然失笑,卻並不說破,只是望著懷真。

  懷真心中思謀良久,終究不知如何開口,忽然心頭一動,便淡淡問道:「是了,你說遇到了皇上……前兒我聽騁榮公主說,皇上在京中創辦了一所女學,卻不知如今怎麼樣了?」

  小唐道:「我才回來,也不知究竟,只聽聞人倒是不多,可卻還有幾個……比如原先岳父認的一位王家小姐。」

  懷真不免心跳,回頭看他一眼:「是浣溪妹妹?方才我也跟浣紗姐姐提到過,聽聞她自打去了那女學,連府內也不曾回來……卻也不知她如今到底怎麼樣了,叫人牽掛……」

  小唐道:「如今倒是還好……不必牽掛。」

  懷真聽了這句,情不自禁,把手中那本書摔在桌上。

  小唐挑眉看她,也不言語。懷真待要走開,卻又停住,對著小唐冷笑了聲,竟道:「她原本是我們府內的人……我們不知道究竟,三爺才回來,反倒知道了?我們不必牽掛,這話也是三爺能說的?你幾時跟她這樣親近了?」到底是心中意難平,便按捺不住,話語中透出不忿來了,懷真察覺,便丟開手,要到里間去,不料小唐起身,便握住手腕,將她拉到跟前兒。

  懷真只顧低著頭,便推他的手,小唐哪裡肯放開,輕易將她的手兒團住,低笑道:「懷真倒也辛苦,同我繞了這一圈子,不過就是想問我為何跟她見面罷了……只是怎麼不直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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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01:29:46 |只看該作者
☆、第 286 章

  懷真聽了小唐所說,才知他已經猜到了,心中一動,反道:「三爺說的什麼?我並不知道。」推了一把,又要走開。

  小唐在外應酬交際,不過平常,縱然在街頭跟王浣溪見面……其實也算不得什麼,細說起來,不過是浣溪行事太貿然無規矩罷了,何況若是兩人有什麼,又如何能在街頭這樣……

  此事,若換作別的人,只怕當面兒便問出來了。偏懷真是個多心的,又因滿心是他,故而格外謹慎,雖有些「眼底揉不進沙子」之意,卻越發不願就當一件事兒似的問出來,免得叫他以為自己小性兒吃醋,連他跟人當街說話都不許了。

  小唐見她否認,笑道:「當真不是為了這個?」

  懷真回頭看他一眼,哼道:「我何嘗提一個字兒了?倒是你自個兒先說出來……莫不是心虛?」說著,便很有不虞之色。

  小唐望著她含惱帶嗔之態,道:「我又心虛什麼?本來我並沒把這個當件事兒,所以竟忘了,也不想對你提起,免得你多心,不料竟是這樣巧,偏給你看見了,可見我是半點兒的私心也不能藏……」

  懷真本來想笑,卻又忍著,又點頭冷道:「這可是三爺說的,連私心兩個字都有了……以後,可不知還有私……什麼呢?」

  小唐禁不住,便笑起來,將她著緊抱住,道:「我的意思你明明知道,偏來說這誤解的話,我還有私什麼?可知我所有的私心私情,都是在你身上。」

  懷真咬著唇,只不理會。

  小唐歎道:「其實,我今兒也有些意外,才從淩府出來,就撞見了王家那丫頭,看她滿面著急,本還以為是公府裡有事……」

  懷真靜靜聽著,聽到這裡,忍不住冷笑道:「她自打去了女學,何曾回過公府?自然是特特去見人的。」

  小唐從未見過懷真這般吃醋拈酸似的模樣……心中竟覺受用,不由在腮上親了口。

  懷真瞪他一眼,道:「不好好說話,只管亂鬧些什麼?」

  小唐見她如此,心中轉念,倒是有些不大好說了。

  原來,倒果然如懷真所說,王浣溪的的確確是去尋小唐的。

  彼時,小唐同趙永慕一塊兒,正從淩府出來,因大街上不便說話,永慕乘著轎子自去了,小唐正欲上馬,便見一輛馬車過來,有人下車,上前見禮,卻正是王浣溪。

  小唐不知她如今已經在女學了,未免詫異,正思忖是否是應公府有事,然而左右看看,又並沒有其他人。

  此刻王浣溪行了禮,便抬頭看他,紅著眼圈兒道:「先前聽聞大人出事,浣溪心中著實難安……昨兒又聽說大人平安回來,並不知真假,故而貿然來見,還請見諒。」說話間,眼睛裡便含了淚。

  小唐不知她來意到底如何,又聽這話似有些蹊蹺,便皺眉問道:「你……自何處來?」

  浣溪道:「如今……浣溪住在太子殿下的女學之內,跟隨老師們學習。」

  小唐雖聽聞趙永慕略說了兩句關於女學之事,卻沒想到王浣溪也在,意外之餘,不由一笑:「是麼?原來你也去了。」

  浣溪聽他聲音裡帶有幾分笑意,便定了神,抬頭看向小唐面上,顫聲又道:「浣溪知道,大人通曉六國言語,是以浣溪也想著如大人一般,學有所成。倘若有朝一日,浣溪學成,而女子也可以……為國效力,大人可願意留浣溪在禮部?縱然是當個端茶遞水的婢女,浣溪也自願意。」

  小唐聽著她先頭兩句話,還是微笑著,聽到最後一句,卻又微微蹙眉,斂了笑。

  小唐看了她片刻,終於沉沉說道:「你倒是要先想好了,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浣溪一愣,不知他是何意,還要再問。小唐已經轉身欲走,浣溪忙道:「大人!」

  小唐回頭,浣溪眼睜睜看著他,忽地說道:「大人……終於平安歸來,這真是我一輩子所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小唐擰眉,又看了她片刻,才一點頭,翻身上馬自去了。王浣溪站在原地,兀自看著,直到他身影消失,才複上車。

  先前王浣溪兩度找上小唐,小唐只以為她自有一番志向,雖然有些破格逾矩,倒也罷了。

  何況正好兒他心底也正思謀女學之事,不免正合了這意思,只是希望王浣溪可以在正途之上行事。

  不料今日又見到她,知道她入了女學,正自有幾分欣慰,忽地又見她是這般情形……觀其言行,卻仿佛對他……別有一番深意,這才醒悟幾分。

  因小唐自小到大,端重自持,極少有什麼桃花,就算先前跟明慧有過婚約之時,明慧那樣外向的性情,也不敢著意同他親近,因此雖然是個金玉之質,也自是許多名門淑媛的春閨夢裡之人,但真正敢對他示好親近的,卻是絕少。

  昔日的六公主,因出身尊貴,性情潑辣,倒也罷了,近來的扶桑妖女,也是個放浪無矩的,不值一提……倒是想不到,王浣溪出身原本也算教養規謹的世家,竟也大膽心存此意。

  然而這對小唐來說,雖然意外,卻也只當是一粒塵沙似的罷了,連拂一把都不必,更不值得放在心上。

  何況王浣溪對他而言,只有另一重的意義,那便是女學的經營到底會如何,除此之外的其他,只是視若無物而已,更不值得特意同懷真說起。

  原本這件事也跟他無關,不料懷真偏生知道了,可如今說浣溪對他有意的話,必然會讓懷真不高興,卻又何必呢。

  更何況區區一個王浣溪,於他而言,註定是過眼雲煙而已,大不必多事。

  小唐心底一轉,索性就把當日王浣溪女扮男裝前往禮部的事兒說了一遍,末了道:「今日她來見我,也並不為別的,只因當日我斥她出去,今兒她又終於入了女學,故而特意面見,問我將來有沒有機會進禮部,我雖然覺著意外,卻並不當回事,娘子明鑒。」

  懷真聽完,問道:「真的是這樣兒?」

  小唐道:「不然如何?娘子總不會以為,我真的同她有些什麼?唉,難道我是眼瞎了不成?放著這樣的懷真看不夠,如何還能分神看別的什麼人?也把我想的太下作不堪了。」

  懷真見他說開,便如搬去了心頭一塊兒大石,卻也知道他從來目無下塵的,等閒自然不會對別的什麼人動心著意。

  懷真嗤地笑了聲,道:「誰想你什麼了,原是你自個兒心虛,竟自顧自囉囉嗦嗦地說了這半晌,可知我還不耐煩聽呢。」

  小唐愛恨交加,便抬手在她身上呵了兩下。

  懷真最是怕癢,慌忙躲閃,又笑說道:「說中你的心事,你惱羞成怒不成?再不停手,我就真的……」身上亂顫,竟說不下去。

  小唐也怕鬧起來,叫外間丫鬟們聽見了不像,在唐府也就罷了,畢竟是在應公府,人多口雜。便只又順勢將她抱住,低聲道:「岳父也看過了,可跟我一塊兒回府罷?」

  懷真白了他一眼,才要再打趣他兩句,小唐卻放開她,後退一步,坐在椅子上,臉上略有些發白,也不說話。

  懷真一驚,忙上前道:「這是怎麼了?」

  小唐顧不上回答,只擰眉垂眸,暗中極快地調息了一回,才覺得四肢的脫力之感略緩和了幾分。

  懷真已經嚇得色變,不知是不是要叫人傳太醫,正不知所措,小唐道:「懷真別急,不礙事。」

  懷真見他出聲,按著心跳問:「方才是怎麼了?」

  小唐道:「並沒什麼,只是有口氣走岔了罷了,調理了會子即刻就好了。」

  懷真狐疑看他,小唐苦笑道:「當真的,先前為了趕回來,一路上連車都不曾下過,方才又忙了半天,畢竟有些累罷了。」

  懷真心中暗暗自責,怪自己方才又使性子逗了他許久,便道:「果然沒事?你別瞞著我。」

  小唐握住手,安撫了幾句,因為這一宗,懷真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兩個人略坐片刻,便告辭回府了。

  路上,小唐複把李霍駐紮在長平州之事說了,懷真不免有些擔憂,又想到應玉同小狗娃在府內,便悄悄對小唐道:「表哥在那,是不是會有危險?倘若真的很是兇險,調他回來可好?」雖然知道這些話不便她內宅婦人說出來,卻仍是忍不住。

  畢竟經歷過先前之事,深知那肝腸寸斷的滋味,生怕李霍也有個萬一,那應玉跟小狗娃兒又如何是好?是以只能破例了。

  小唐雖然明白懷真的心意,可是此事已經定下,難道無故要換將領?何況……小唐便道:「之前我也想帶土娃回來,然而他一心留在那裡……倘若我為著親戚之故而徇私調他,只怕他心裡反會不樂。」

  懷真幽幽歎了口氣,也懂這個道理,便不再提起此事了。

  又過月餘,因要鞏固海防之事,一日早朝上,戶部工部的幾位,便同兵部尚書等人竟爭執起來。

  原來按照兵部的意思,自要修築工事,並且要著手造些可用的兵器跟武器裝備等,這一切自然需要銀兩,而銀子卻是戶部掌管的,前年因為各地災情,正休養生息著呢,國庫裡要拿出這樣一筆天價銀兩,如同挖很大的一塊肉一般。

  而且要動工之類,一來對於各地原本的工事大有影響,二來這聲勢浩大的工事修建,對工部來說,也是極為頭疼之事,工部本就是個苦差事,做得好,只得一聲褒獎,若有半分差,卻是掉腦袋的,因此更也有些難為。

  工部侍郎因道:「連年來海防平靜,天下無事,除了東南角上紅毛國時不時有擾之外,其他各地鮮少出事,如今又要造戰船,又要制火銃火炮等,豈不是勞民傷財?休說戶部撥不出許多銀兩,縱然工部的人手也自不足。」

  兵部尚書宋捷哼道:「目光短淺之言,可不聞先前出使新羅之事?擺明瞭是扶桑人底下搞鬼,若不及早防範,難道等他們大舉來犯之時才要臨陣磨槍?戶部拿不出銀子,是失職,工部派不出人手,也是失職,為國盡忠罷了,總是推三阻四各自找藉口,算什麼為君分憂的臣子?」

  應蘭風聽了這話,也不由皺了眉,只是尚未言語罷了。

  而戶部工部其他眾人聽了,不免大怒,這兩部本來就是事情繁瑣,又皆辛苦的衙門,哪裡禁得住這話,頓時金鑾殿上吵嚷聲四起。

  最後還是新帝喝令停了,又留下六部尚書議事,其中禮部尚書齊緣因告病缺席,便由唐毅來暫時代替。

  一直到了天黑之時,六部的大人們才自出了宮門,各自乘轎子散去。

  其中,兵部尚書宋捷走在最後,見小唐在前,便緊走幾步趕上,因笑道:「唐大人,我看令岳父對你,仿佛很有些不樂。」

  小唐笑了笑,原來方才在君前之時,新帝自然問起眾人的意思,小唐卻是站在兵部這邊,當時應蘭風的表情……可圈可點。

  小唐雖然看見了,卻也無法。

  宋捷又歎道:「其實我也知道他們兩部的人辛苦了,然而這會子不叫他們辛苦,改日真的打了起來,我們前頭的士兵們便不止是辛苦,只怕是掉腦袋的大事,因此只能得罪了。」

  小唐道:「我明白這話,大人放心,有道是幫理不幫親,我定是在大人這邊兒的。」

  宋捷滿面感激,笑著握了握手,道:「多謝唐大人深明大義,不然的話,方才在皇上跟前兒……只怕我真的扛不住了。」

  宋捷道了謝,才出門上轎而去,這會子應蘭風的轎子已經去了,小唐悵望了會兒,本想回府去,轉念間,還是先往淩府走一趟。

  這些天來,因竹先生調養得當,淩景深的傷也逐漸有了起色,雖仍是不能下地,卻已經比先前那慘不忍睹的情形好了許多。

  小唐走到半路,忽地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氣,琢磨了會兒,才記得是興澤樓上新出爐的肉餅香氣,當初同淩景深在樓上把酒言歡之餘,便會買幾個餅給他帶著吃。

  小唐心中一動,便叫小廝過去,又買了幾個燒餅,便才又去淩府。

  淩府的小廝領著入內,正走到內宅處,便聽見有人低低道:「你非要如此?」

  另一人說道:「你滿心只是想著她,對著我倒是委屈了你,我索性不在你跟前兒討嫌罷了。」

  先前那人冷笑:「無理取鬧,隨你。」

  過不多時,迎面便見一個人匆匆地走來,邊走,邊似拭淚的光景……身後幾個宮女慌慌張張跟著。

  小唐一怔,忙退後行禮,原來這急急而來的,竟然是清妍公主。

  清妍公主見是小唐,便垂下手,略放慢了腳步。

  清妍將走過他身邊兒的時候,卻又停下來,望著小唐說道:「唐侍郎,你是來看哥哥的?」

  小唐道:「是。」

  清妍公主點了點頭,說道:「你卻是有心了。不過,我勸你還是少些來這府內的好。」

  小唐道:「這又是為何?」

  清妍盯著他,半晌才道:「這府內有我一個眼中釘也就罷了,你若常來常往的,更加害了人家的眼了,人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

  這會兒,便見淩絕緩步而來,見清妍同小唐說話,便微微蹙眉,眼中透出微惱之意。

  清妍回頭看了一眼淩絕,又看看小唐,才哼了聲,竟領著宮女,自出府去了。

  此刻淩絕走了過來,迎著小唐,兩人便一塊兒往內而去。小唐面色如常,絕口不提方才之事。不料才行片刻,淩絕道:「方才公主所說的話,唐大人請不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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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01:29:59 |只看該作者
☆、第 287 章

  淩絕一語說罷,小唐風清月朗地笑了笑,道:「夫妻兩個,難免有些言差語錯,駙馬不必放在心上,就連我跟懷真,也偶有爭執之時。」

  淩絕轉頭看他一眼,有些好奇:「唐大人跟懷真也有過口角?」

  小唐想到前些日子之事,笑道:「其實不算,不過是小誤會罷了。說開也就好了,駙馬也很該同公主說開才對,只切勿賭氣。」

  淩絕垂眸想了片刻,似笑似歎地:「我同她本就是個死結,哪裡有說開的時候。」

  小唐聽了這般話,倒是不便再提別的,淩絕也不再提此事,只略說了幾句淩景深的情形,便引了小唐進房。

  卻見景深正斜靠在軟墊之上,閉目養神,床邊上,竟是淩霄坐在地上,自顧自地不知正拿著什麼把玩,雖是一個人,卻玩得很是自在。

  淩絕跟小唐才進門,景深便聽見了,因睜開眼睛,見是他兩人進來,景深一笑,對小唐道:「知道你忙,何必又跑了來?拿的是什麼……好香。」

  小唐把紙包送到跟前兒,道:「先前你是最愛吃的,只不知如今口味變了不曾。」

  淩景深打開來,喜道:「這個好,我近來正思想著要吃呢,你倒是明白我的心意。」

  兩個人言笑晏晏地,相見甚歡,淩絕站在旁邊只是看著。

  不妨地上淩霄見父親同小唐相談甚歡,又見他手中捧著不知何物,便爬起身來,攀在床邊抬著頭看。

  淩景深正扯了一塊兒餅吃,見淩霄這般,就也小心地掐了一小塊,給他放在嘴邊,淩霄遲疑片刻,便也接了去,吃了口,覺著倒是好,就說:「霄兒還想吃。」

  景深大笑,道:「果然是我的兒子,口味也是一樣的。」就拿了個餅給淩霄,淩霄也不去洗手,接過來便亂咬。

  小唐因見小孩兒這般,倒是覺著有趣,就俯身道:「這餅是叔叔買的,霄兒這樣愛吃?」

  淩霄望著小唐,依稀仍有些害怕之意,然而這餅子又香又好吃,倒是減輕了幾分懼意,就只緊緊抓著餅,眼珠烏溜溜地,怯怯看著他。

  小唐見他到底不曾嚎啕起來,又微笑道:「以後叔叔還給霄兒買來吃,可好?」

  淩霄眨了眨眼,終於點了點頭。

  小唐抬手,在淩霄的頭頂上小心地輕輕揉了一下,淩霄歪頭看了他一眼,過了會兒,才拿著餅跑到旁邊吃去了。

  淩絕見小唐來到,本要領著淩霄出去,不料淩霄因在吃東西,怕領出去灌了風在肚子裡,反而不好,因此淩絕便自先去了。

  半晌兒,明慧來到,見過小唐後,回頭一眼,卻見淩霄坐在桌邊上,吃的滿嘴滿身都是,卻無人管束。

  明慧大驚,便忙上前,唉聲歎氣把剩下半塊油餅取了,又給他擦嘴擦手,忽然見小手上又有些髒,便對景深抱怨道:「如何就給他東西吃了,也沒洗手,回頭又肚子疼。」

  淩霄因吃飽了,倒也並不介意。

  景深笑道:「哪裡就這麼嬌氣了。難得他喜歡……是他唐叔叔買的。」

  明慧聞言,才有些不好意思,便對小唐道:「我並不知道是哥哥帶的東西……」

  小唐不以為意,只擔心淩霄,就對明慧道:「倒是我冒失了,你且勿怪……原本我沒經驗,也不知道避諱些。」

  淩景深聽了,便又輕輕地笑。

  明慧掃他一眼,道:「你還笑呢?你倒是個有經驗的,卻只是不管罷了。」

  景深懶洋洋道:「怕什麼?小孩子不過都是如此,哪裡就分分面面都理會到了?且由得他自在玩兒去就是。」

  明慧歎了口氣,對小唐道:「哥哥聽聽這話,不過是他懶得管罷了……哥哥將來有了孩子,必定不會是他這個模樣,自是如珠如寶的相待呢。」

  小唐只是笑,明慧便抱了淩霄,自去給他洗手擦臉。

  明慧去後,景深才斂了笑,因看小唐,卻見他眉端似有一絲隱憂。景深便道:「你怎麼了,可是有心事?」

  小唐一笑:「並沒什麼,你的傷可恢復的如何了?」

  景深含笑道:「已經沒了性命之憂,慢慢再養就是了。你倒是不必看,我知道你雖然也是個親身經歷過的,卻其實看不得這些……比如上回……皇上中箭那會子,你那樣兒我至今還記得呢。」

  小唐笑著搖頭。景深又凝視他:「你若有心事,同我說說無妨,橫豎我現在動彈不得,也十分無趣,解解悶兒才好。」

  頃刻,小唐果然才說:「近來因為修築海防之事,朝上吵起來。其實也不怪戶部工部,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是以有些兩難。」

  淩景深略一想便明白,笑道:「你自然是主張如此的,可是在那兩部看來,卻的確有些窮兵黷武勞民傷財之勢,我猜,是貴岳丈不樂了?」

  小唐失笑:「偏你這樣會猜。」

  景深道:「天底下讓你憂心的事兒也是不多。無非一為國家,二為你那嬌妻罷了。」

  小唐低頭,只是笑。景深望著他,又說道:「你的身子可還好?先前被那妖女所害,可須當心,仔細調理才好,別釀成大害。」

  小唐道:「不妨事,近來恢復了幾分……只要近來不跟人動手便罷。」

  景深聞言皺眉:「你別大意,此刻雖在京城,偌大之地,龍蛇混雜,卻也跟在新羅差不多,那些扶桑人豈會善罷甘休?先前一力要你性命,如今,難保他們潛伏在城內又興風作浪……你可別大意著,如今偏我又幫不了手……」

  小唐點頭:「放心,我自也想到了,外頭有人跟著。」

  景深聽他這般說,才略放心,忽地嗤嗤又笑道:「的確是我多心了,這種事我能想到,皇上自然也想到了,只怕他暗中也派人護著你了。」

  小唐抬手,在他肩頭一按,道:「你且別想其他,只安心快些兒把自己養好……這京內也的確缺不了你,有你帶人在街頭上走動,我還也寬心些。」

  景深笑微微地看著他,他本是個極冷的人,這會兒眼底卻透出幾分暖意洋洋來。

  半晌,景深忽地問道:「先前在新羅之時,我……中了火銃後,仿佛跟你說了些什麼?我竟忘了?」

  小唐對上他的目光,道:「你是說了……我卻沒忘,且記得牢著呢。」

  景深眼底的笑意驟然收盡了,只盯著小唐看。

  小唐似笑非笑地說道:「你說……我這條命是你救得,若你還能得了性命回到京城……就讓我請你在京中各大酒樓,輪番吃上一個月。」

  景深先是詫異,繼而嗤地笑了聲,卻牽動腰上的傷,忙又強忍住。

  小唐道:「罷了,你且別顧著笑,只快些好起來……我倒不怕你把我吃窮,只怕你把自個兒撐死……明慧須不跟我甘休呢。」

  景深吸了口氣,硬生生忍住笑,道:「我也知道你唐府家大底兒厚,吃一個月又算什麼?不過是你三爺的九牛一毛,放心,我會留著性命,慢慢兒地吃罷了。」

  兩人目光相對,都看出對方眼底笑意閃爍,此刻,昔日種種陰翳,都也蕩然無存了。

  小唐從景深房內出來,便往外去,才走一會兒,就見明慧低著頭,從廊下緩步而來,卻不見淩霄跟著。

  小唐正想著那孩子,便有意相問,不料明慧竟沒發覺,將走到跟前兒了才猛然止步,抬頭看小唐之時……兩隻眼睛裡卻都是淚。

  彼此都嚇了一跳,小唐便問:「這是怎麼了?」

  明慧忙轉頭將淚拭去,口中只道:「方才一陣風吹了,不打緊。」

  小唐不言語,明慧看一眼他,忽然說道:「哥哥方才進來,可撞見公主了?」

  小唐道:「正是,卻不知公主這會子又去哪裡了?」

  明慧微微冷笑,道:「自然是進宮去了呢。」

  小唐打量她的神色,問道:「她進宮去了,你如何哭了?」

  明慧本不願同他多說,只是心中又氣又憤,眼中複含了淚,便低聲哽咽道:「哥哥如何知道,在這府內,我跟景深不過是二等奴才罷了,公主去了,自是因沒伺候好,自要拿我當替罪羊呢。」

  小唐心中暗驚……可因是淩府的家事,倒是不便多言。只道:「景深可知道?」

  明慧道:「太太是個什麼性子,他如何不知道……只是近來他是這樣,因此我更不便跟他說罷了。」

  小唐不知說什麼方好,便只安撫道:「快別哭了,眼睛紅紅的,回頭給景深看見了,必然多心……何況給霄兒看見了也不好。」

  明慧深吸一口氣,道:「我如何願意這般,不過一時沒忍住,哥哥別笑。」

  小唐道:「你罷了,別說這些見外的話……恩師雖沒了,我仍當你是妹子一樣,有什麼苦楚,你說給我也是應當的。」

  明慧聞言,越發鼻酸。卻也不便更說出別的來,便只咬著牙忍淚,半晌才道:「我知道了,先前我還想,我如今……連個娘家的人也都沒了,縱然受了委屈,都不知往哪裡說去,何況這是自己選的,就算委屈又如何,只受著罷了……」

  兩個人說到這裡,就見淩絕領著淩霄來到,明慧拭淚,便強顏歡笑:「哥哥回家,帶好兒給太太……改日我得閒,也自去府上探望請安。」

  小唐答應,這會兒淩絕到了跟前兒,小唐便對淩霄道:「霄兒,叔叔要去了,你可送送我麼?」

  淩霄仰頭看了他半晌,眼珠子骨碌碌亂轉,也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似是在認真思量般。反把小唐逗笑了,便不再勉強他,只同淩絕一塊兒自去了。

  話說小唐回到唐府,因去唐夫人房中請安,不料卻竟不在房中,一問丫頭,竟是去了廚下。

  小唐便詫異問道:「如何親自去了廚下?那奶奶也陪著?」

  丫頭抿著嘴兒只管笑,搖了搖頭,竟飛快地閃身躲了。

  小唐見是這般異樣舉止,心裡不解,便暫退出來,只管回臥房去。

  回了房,卻果然見懷真在內,只不過是臥在床上罷了,屋內靜悄悄地。

  小唐鮮少見她這樣早就躺下的,心裡一緊,忙上前道:「可是哪裡不自在了?如何這般早就要睡了?晚飯可還沒吃呢?」

  懷真聽了「晚飯」兩個字,無端面色一變,便轉開頭向內,也不理他。

  小唐只以為她身上不自在、或者是因別的什麼事兒跟自己賭氣呢,便忙握住手道:「到底是怎麼了?是又惱我了不成?我今兒退朝之後,只去了淩府,也沒見別的什麼人……」

  心中忽地想到,雖見了明慧,但總不能懷真有千里眼順風耳罷了?他胡思亂想間,驀地又一震,心想:「莫非是岳父朝上惱了我,故而不知怎麼……給懷真知道了?」

  小唐一念至此,便忙解釋說道:「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跟岳父作對……實在是,海防之事迫在眉睫,需要從此刻此時開始著手才好,不然……」

  懷真見他一本正經、著急似的說起這個來,才詫異回眸看他,小唐一見她的神情,就知道不是為了此事,一時啼笑皆非,忙停了口。

  懷真問道:「你方才說什麼呢?是惹了我爹不高興了麼?」

  小唐咳嗽了兩聲,道:「並沒有,岳父深明大義,哪裡會不明白我的用意……」

  懷真狐疑地看了他一會子,卻並不理論此事,反而又抿嘴笑了。

  小唐見她一笑,百媚橫生,春光乍現,顯然並沒有惱他分毫兒,頓時便寬了心,就俯身下來,望進她雙眼裡去,溫聲道:「懷真今日……如何越發好看了?好似比先前哪一日都好看許多……」說話間,便低頭欲親。

  懷真還未來得及擋住,就聽見門口一聲輕咳傳來。

  小唐一震,忙坐直了身子,卻見門外進來的,竟是唐夫人,正不悅地瞪著他。

  小唐不期唐夫人竟親自來了,略有些窘,忙又站起身來,道:「母親如何來了?方才我去請安,也沒見著人……」

  懷真羞得早轉開頭去,因又見唐夫人來了,便要起身相迎,不料唐夫人也不理會小唐,只忙上前來,按住懷真道:「不許你動,好好地給我躺著。」

  懷真紅著臉,垂著眼皮,又羞又笑,果然也又躺住了。

  小唐在旁邊看著,詫異的緊,忙上前趕著問:「果然是哪裡不好了?」

  話音剛落,就聽唐夫人啐了兩口,道:「胡說八道,是好得很!大大地好呢!」

  小唐一頭霧水,看看懷真,滿面喜氣盈盈,果然並不似個身上不自在的樣兒……又見唐夫人,卻是滿面半嗔半喜,小唐哭笑不得:「到底是怎麼了,也沒人跟我說呢?」

  唐夫人方站起身來,到底忍不住笑了,卻正色對小唐道:「你且聽我說,以後……不許你纏磨懷真。」

  小唐聽了這話,驚異之余,越發苦笑:「母親……」

  此刻,便以為是方才要親懷真的舉止,讓唐夫人誤會了……小唐正要說,唐夫人拉他到桌邊兒,才含笑低語了一句。

  小唐恍惚中聽了這聲兒,不太真,忙問:「什麼?」

  唐夫人含笑帶嗔看他,道:「傻兒子,你媳婦兒……有喜了!」說了這句,便禁不住那心底滋滋地歡喜之意,舒眉展眼地笑出聲來,這一會子,竟像是吃了十萬盞的甘霖一般,甜意自內而外,酣暢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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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01:30:11 |只看該作者
☆、第 288 章

  話說唐夫人說罷,小唐仍是未敢就信,看看唐夫人,又看懷真,卻見她掩口笑看了自己一眼……那樣風流婉轉,含情帶喜的模樣,比之先前更加有一份動人之處。

  小唐竟覺著心跳的甚是急促,忙走到跟前兒,握住手問道:「是真的?」

  懷真忍笑低頭,含羞不語。

  小唐看了她半晌,心裡自也是驚喜交加,不知如何才好,驀地張手將她擁住,卻又不敢太過用力,忙複放輕了些。

  唐夫人在後看著,本要斥他輕狂不知輕重,忽地見他鬆開手,知道他到底是有分寸的。

  唐夫人便也自顧笑了,因說道:「你好生守著懷真,不許胡鬧,也不許惹她生氣……」說著,便笑著出外去了。

  小唐一手握著懷真的手,一邊兒輕輕摟著她,心中竟是說不出的滋味,思忖半晌,道:「這是幾時……有了的?」

  懷真羞得臉上酡紅,悄聲啐道:「這話糊塗……你整日家……我又怎麼知道。」

  只因小唐一腔柔情蜜意都在懷真的身上,但凡不礙懷真身子,便有些不知節制罷了,是以究竟是從哪一回上得了……竟無從說起。

  小唐素來是個清明沉靜的人,這會子,卻有些暈暈乎乎,仿佛吃的半醉似的,因笑道:「果然是我糊塗了,那……是怎麼知道有了的?」

  懷真見他喜得神情恍惚,便低了頭,抿嘴兒道:「又問什麼,事事都要同你說不成?何況也沒打緊的。」

  原來,今兒懷真本去廚下,因吩咐他們找那新鮮的鱔魚,弄一味湯出來,不料聞著廚內那一股味道,竟受不得,出來忍不住吐了一回,還只當是一時胸悶罷了,並不當回事,也不叫人驚動太太敏麗。

  誰知中飯的時候,才吃了片刻,又犯了毛病兒……她自然是絲毫也不曾往這上頭去想,還是敏麗看出異樣來,因拉住她悄悄地詢問,懷真不肯信,只是搖頭說不是。

  敏麗到底是個有經驗的,便不肯依從,竟自管叫了大夫來給她看,誰知診了脈,才知道果然是喜脈……當下大喜,懷真自己也是驚呆了。

  那邊兒自有丫頭飛去告知唐夫人,唐夫人聽了,喜得無可不可,大有心花怒放之勢。

  先前唐夫人盼著這喜信兒盼的望眼欲穿,誰知先是謠傳小唐出事,後是懷真思念成疾,淒淒惶惶……簡直大有家破人亡的勢頭,後來小唐回來,懷真也好了,唐夫人竟把先頭那一心盼著子嗣的意思熄滅,橫豎只如今眼前的這些人齊齊整整的就也罷了!其他的不過順其自然而已。

  誰知偏是在這個會子,又冒出這天大的好消息來,叫唐夫人如何不歡喜若狂?

  這會兒,小唐還要再問,懷真已經淺笑又說:「先前……我吩咐廚下熬了新鮮的何首烏黑豆鱔魚湯,虧得你今兒回來的不算很晚,且叫他們端來喝。」

  小唐愛的無法,只在她腮邊輕吻,一邊兒溫聲問道:「無端端給我熬什麼湯?」

  懷真看他一眼,斂了笑意,道:「罷了,也不必問,只好生喝兩碗才是。」

  小唐只得答應,且叫丫鬟去端了來,果然是熬得火候正好,湯色雪白,鮮香撲鼻,一看便叫人胃口大開。

  小唐端了碗,卻先喂著懷真吃,懷真見他好意,便勉強吃了一口,畢竟聞不得這味兒了,便轉開臉去,皺眉道:「別為了我費心,你且自在喝了便是。」

  小唐瞧著她神色有異,轉過身去忙忙地喝了,叫丫頭收拾了,又漱了口,才重回到跟前兒,仍是守著懷真,道:「有心思叫給我熬湯,如今自己的身子是這般,可也要多保養才是。」

  懷真見他喝的這樣倉促,本要說兩句,聞言,便不肯出聲,只是定睛看他。

  在臉上呆呆地看了半晌,便又看那兩鬢跟額角,抬起手來,輕輕撫了一會兒,喃喃道:「太太聽說了後……喜的不知怎麼樣,有她盡心張羅著呢,虧不了我。倒是你……還好這會子……並不曾生出白頭發來,我便放心了。」

  懷真說著,不由便想起所見前世的情形,他兩鬢斑白的模樣,委實叫人心酸難忍。

  她畢竟放不下此事,心中曾暗暗發誓:今生不論如何,也不敢再叫他那般情形的,因此才先提防著,只叫人以「食補」入手。

  小唐聽著她悄然說出,自然不解她底下的意思,便笑說:「白頭發?我雖然大你許多,可也不至於這般早就生出白髮來呢?娘子敢情是怕我老了?」

  懷真微笑,望著他道:「並不是,原本是你在朝中甚忙,自然是多操心的,這何首烏鱔魚湯倒是好的,最能補氣養血,補肝益腎,先前你才回來那時候……又曾是那樣,叫人擔心。是以我已經吩咐他們,每日給你熬上一碗,你別嫌煩,且記得好生喝呢。」

  小唐這才明白她的用心,便又抱住了,膩著說道:「還是娘子最疼我。」

  他的臉貼在腮邊兒,自是熱熱地,孩童般地淺啜輕吻,無法暫離分毫……人前哪裡會是這個頑劣耍賴似的情形?數他最為穩重端莊,叫人敬畏罷了。

  懷真忍著笑,轉頭看了眼,歎道:「先前你又說什麼朝上的事兒呢?」

  小唐心中一震,因涉及應蘭風,到底不敢瞞著,就把朝上爭執的事簡略說了。

  懷真有些擔憂,問道:「爹真的不高興了?」

  小唐道:「明日我會去面見岳父,跟他將個中詳細情形說明,岳父自會明白,不至於真的著惱,你且放心。」

  懷真便輕輕叮囑說:「我雖不大懂那些正經大事,也知道三爺行事素有分寸,只不過……不管你如何做,且記得別真的叫爹爹動怒,不然的話……我必不依的。」

  小唐便在她唇上親了一口,道:「我很懂得,就只為了娘子,也是絕不敢得罪岳父大人。」懷真聽了這話,方又轉憂為喜。

  回頭,唐夫人又叫了小唐去,私底下說了一番,道:「你且收斂些,為了孩子著想些,你若是有半分胡鬧,少不得先搬去書房裡住幾日,又或者讓懷真跟我睡,保得安穩才好。」

  小唐哪裡肯離開懷真,便忙勸慰唐夫人,又正色道:「兒子難道是那等不知輕重的人不成?縱然不為孩子著想,也要留意懷真的身子呢,母親自管放心罷了。」

  唐夫人聽了這等話,又叮囑他幾句,才笑著放他去了。

  次日退朝,還未出金鑾殿,小唐便追上應蘭風,因說道:「昨兒本要去府內的,偏有事耽擱了,岳父莫怪。」

  應蘭風點頭道:「不必這般客套,懷真可好?」

  小唐笑道:「她很好。」因唐夫人叮囑過,暫時不叫他在外頭張揚……因此倒是不便出口,只道:「只是惦記著岳父岳母,仍說改日得空就回去看望。」

  應蘭風說起懷真,面上才露出笑意來:「只叫她好生保重就行了,不必記掛家裡。」

  兩個人便相偕往外而行,有些大臣們雖想過來敘話,卻知道他們翁婿相談,不便打擾,因都避開了。

  行走間,小唐道:「如何近來我隱隱地聽聞……岳父近來定了東城的一所舊宅子?」

  應蘭風道:「正是呢。近來思忖著……搬出公府。」

  小唐也聽懷真提過一句,這會兒只當不知的,打量著應蘭風的神情,自忖不能多言,便只道:「岳父自有打算便好。」

  應蘭風早就看出他沉吟之意,便一笑略停了步子,道:「可是有話對我說?」

  小唐見他問起,才也住腳,道:「先前兵部戶部相爭之事,岳父可怪我並沒有出言相助麼?」

  應蘭風颯然一笑,道:「哪裡,我豈會不知,你我雖為翁婿,然而在朝堂之上,各有立場,也是平常,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雖他有些輕描淡寫之意,小唐覷著神情,試探著說道:「皇上其實也是有意同兵部的意見,岳父……」

  應蘭風笑道:「你是特意來提醒我的?皇上有意加強海防,自然是好事,然而如今國內正也百廢待興,卻要分出這極大的財力物力放在安寧了百年的海防之上,與其總是伸手要錢要物,倒不如看看……如今可用的人又有多少,倘若要了這財物出來,又會落入何等人手中。」

  小唐乍聽他說這話,臉色不由凝重了幾分:「岳父的意思是?」

  應蘭風凝視著他雙眸,半晌方又道:「告訴你也無妨。前日有人密報我,去年之中,只是兵部的一位主事,在故地建立宗祠,耗費銀子便不下三五萬之巨,敢問都是從何處得來?另外東南海有一位水師將軍,名下田產不計其數,簡直富可敵國,更有惡奴無數,為非作歹……如今你們更要再多的銀子出來,難道都是為了養這些國之蠹蟲?那自百姓身上擄奪的稅銀,用不到百姓身上不說,還會更加重了攤派徭役,若是再有個三長兩短,激起民怨……只怕不能防患未然不說,反而引火焚身!」

  小唐心中震驚,且不論他後面的話,只問:「岳父從何處知道這些?」

  應蘭風冷道:「自有人曾密報我。」

  小唐擰眉道:「如何岳父不將這些事向皇上稟報?」

  應蘭風長籲一口氣:「那密報之人身份要緊,他亦不願透露姓名,只怕說了,便自有天大的干係,因此我只叫人秘密地暗中搜尋證據罷了,只等人證物證齊全,自有我的話說。倘若這會兒貿然提出,打草驚蛇不說,若再給反落一個誣告的罪名,那又不知該如何了局了。」

  小唐心中飛快地想了一想,道:「岳父,容我無禮說一句……此事,岳父放手可好?只交給我來料理如何?」

  應蘭風道:「你?」看了小唐一會子,點頭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如今朝上正是兩派博弈之時,我是看在你是姑爺的面上,又且素來是個明白事理,高瞻遠矚之人,才肯把這些秘密事告訴你,然而倘若這些事爆了出來,自然是對你們不利的,你又想如何處置?」

  小唐見他有見疑之心,便拱手作揖,正色道:「岳父放心,我若是查明屬實,一定會稟明皇上,秉公處置,卻不會有那些藏汙納垢、昧心徇私之舉。」

  應蘭風端詳了他半晌,才又歎道:「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種一味偏執之人,如此,我便信你……我方才所說的話,你且再細細思量罷了,你想要水師壯大,是為國之穩固,我想阻止此事,卻是為了天下百姓,豈不聞,民為貴,社稷次之?倘若為了穩固社稷,先弄得民不聊生,只縱容了那些祿蠹貪官,又是哪頭合算?」

  應蘭風說完,抬手向著小唐行了一禮,轉身自去了。

  小唐目送應蘭風離去,半晌,才長長地歎了口氣,正欲出宮,忽見一個小太監尋來,笑著攔住他道:「虧得唐侍郎還未離開,皇上有請。」

  小唐問道:「可是有什麼事?」

  太監笑道:「大人還不知道呢?這會子姑娘正也在宮裡,是以皇上派奴才過來請大人過去說話。」

  小唐愣了愣,才明白他所說的竟是敏麗,因笑道:「是麼?我竟果然不知。」

  又問可是皇后傳敏麗進宮見駕的,小太監答了一聲「是」,小唐便隨著那小太監往後宮而來,且走且看,卻認得是往皇后居住的祥泰殿方向。

  小太監領著往殿內而行,隱隱地聽到裡頭說話的聲音,宮女通報了,便引著入內,行禮過後,抬頭一看,見除了趙永慕在座之外,另還有皇后郭白露,清妍公主,另外便是敏麗。

  趙永慕道:「平身,何必多禮。」忙又賜座。

  小唐坐了,看一眼敏麗,見她面色平常,並無格外的喜惱之意。

  此刻永慕便道:「朕也是回來後才知道,原來皇后請了敏麗妹妹進來說話,誰知妹妹正說要出宮回府去,朕因想到了你,便叫他們請你過來,你陪著她倒好。」

  小唐道:「是。」

  此刻郭白露道:「先前因各種事忙亂,竟極少同妹妹相見,今兒本來是連懷真一塊兒宣召的,誰知她竟身上不好,倒不得見……」

  小唐看一眼敏麗,敏麗會意,帶笑對他道:「方才我同娘娘說了,也並不是大毛病兒,就是多幾聲咳嗽,改天再進宮給娘娘請安罷了。」

  小唐明白,就也笑道:「還請娘娘見諒。」

  郭白露道:「唐侍郎說哪裡話,本宮一向也知道,懷真妹妹身子自來有些弱的,倒要十分保養才好。」如是略又寒暄幾句,敏麗便起身告退,小唐便陪著出來。

  這會兒趙永慕也起身出外,敏麗見了,知道他們有話說,就行了個禮,先往外一步。

  趙永慕便對小唐道:「你可知道了?齊緣早上上書,說是年邁體弱,且又多病,要告老還鄉呢。」

  因齊緣素來跟小唐極好,是以早在十多天前就透了口風給小唐。

  齊緣人老成精,心如明鏡,自打小唐入禮部後,逐漸地一概事務均都落在了小唐身上,他反而一身清閒了,且禮部行事又漸漸地很得人心,因此齊緣也撈了個賢名。

  齊緣也自清楚,倘若他退了之後,禮部尚書的職位自然便是小唐的了……近來見小唐料理的越發出色,又且自新羅平安歸來,正好兒是他急流勇退、上承聖意的大好時機,故而未上書之前,早便同小唐說了此意,也算是見兩人交好之情。

  小唐聽了,只笑道:「是麼?隱隱聽齊大人說過一句……不知皇上意思如何?」

  趙永慕笑道:「那個老狐狸,磋磨了你兩年,他自己落得甩手清閒,這會子去倒也穩妥,我因來問問你的意思。——實則你早該升了,你也明白。」

  小唐道:「升不升,不過是個虛名,橫豎要做的還是那許多事,何況對家裡來說,我升了反而不好呢。」

  趙永慕很明白這其中的緣由,只笑道:「知道你勞苦功高。朕必不相辜負如何?大不了……以後各色出使的事兒,再不使喚你去,你且也緊著些,多多調教幾個得力能用的,但凡有那些遠行的差使,只叫他們去,眾人都也放心。」

  小唐只是笑,拱手道:「多謝皇上體恤。」

  趙永慕雙眸含笑,道:「既如此,便說定了,我明兒便准了齊緣告老還鄉的摺子……以後,便還要仰仗新任尚書大人,再為朕操持禮部了。」

  小唐忍不住又笑了兩聲,因看敏麗走了不見,便又問道:「是了,皇后娘娘如何……忽然想起叫敏麗進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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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5 01:30:26 |只看該作者
☆、第 289 章

  小唐問罷,趙永慕搖頭道:「多半是這宮內無趣,故而想著多幾個能說話的人罷了。」

  小唐看了他一會兒,見他神情自若地,便道:「既然如此,臣便先告退了。」別了永慕,小唐緊走幾步,終於在宮門處又追上敏麗,兩人分別乘轎子回了唐府。

  進門之後,小唐才又問起宮內的情形,敏麗道:「今兒皇后娘娘也傳我入宮去……我倒是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誤傳呢,誰知果然有我,我本是不想去的,然而懷真不便顛簸……我因想著倘若兩個都不去,反而不好,於是只得勉強從命罷了。」

  小唐便問:「皇后待你如何?」

  敏麗思忖了會兒,笑道:「倒是甚為和藹可親,還特意叫帶了安康公主出來相見。」

  小唐問:「可說別的了?」

  敏麗只說並沒有,小唐便不再多話,陪著她入內見唐夫人罷了。

  且說自打懷真有了身孕,唐夫人頓時又振作起來,精神百倍地,幾乎把整個兒唐府都翻騰過來,只圍著懷真一個人轉。

  是以今兒縱然是皇后傳命入宮,唐夫人也不肯讓懷真勞動,生恐有個什麼不妥貼,平日裡,縱然是長房那邊的請安事宜,也都給她擋了過去。

  小唐進門時候,正好兒懷真在喝那百合鵪鶉湯,見小唐走到跟前兒,懷真便忙把碗給他,小聲道:「快幫我喝了。」

  小唐不解:「這是為何?」

  懷真皺眉道:「上午已經吃了不少東西,太太又拿了這個來,我已用了半碗,委實再吃不下,你快幫我喝光了它……太太以為我都喝了,看著也高興。」

  小唐忍著笑,果然便把剩下那半盞湯都喝了,懷真才松了口氣,歎道:「阿彌陀佛,太太什麼也不叫我做,倒不如先前忙著的時候好。」

  小唐握著手:「聽說頭前這些日子是最要緊的,好歹多防範些是好,你且聽話忍一忍。」

  懷真果然乖乖點頭,小唐怕她憂悶,便將今兒跟應蘭風談過之事也同她說了,只叫她寬心。

  雖然小唐已經儘量簡略,懷真聽得這許多朝政雜事,已經有些犯暈,便道:「你謹慎行事就罷了,橫豎我不懂這些……是了,我才聽說你跟姐姐一塊兒回來的?」

  小唐道:「退朝後,皇上又叫我去後宮,才知道敏麗也在呢。」

  懷真思忖問:「先前宮內派人來,傳我跟姐姐進宮去,我很吃一驚,這還是頭一遭兒也叫姐姐去。不知是不是有什麼事?」

  小唐摩挲著她的手道:「我同你是一樣的心思,先前問過皇上,只說多半是皇后也悶著……故意找人說話解悶兒呢。聽敏麗說,還特意抱了安康公主出來相見。想必沒別的要緊事。」懷真才也安心。

  下午時候,小唐便去大理寺,因叫了梁九,秘密地吩咐了一番,才自出來,又去禮部行事。

  次日,果然新帝准了禮部尚書齊緣的告老還鄉奏摺,即刻又任命禮部侍郎唐毅為新任尚書……這許多年來小唐的種種功績自是有目共睹,加上人品性情,從來都是毫無挑剔,因此他繼任禮部尚書,本就是群臣意料中的事兒,如今也不過是理所當然、實至名歸而已。

  是以聖意一下,百官並不驚訝,只是退朝之後,紛紛向著小唐恭賀了一番罷了。

  如此不多時,漸漸到了年底,便下起雪來。

  因調養得當,淩景深的傷已經好了大半,加上他是習武之人,身子根基又好,恢復的自然也比常人更快些,年下這段日子,因京內諸事繁雜,暗中波濤洶湧,九城畿防越發是絲毫也不能懈怠,自缺不了景深這樣的好手,因此他便也極快回來複職了。

  誰知才複任不出三日,便出了兩件大事。

  這頭一宗,卻是戶部一名參事無故被殺,大理寺的人前去勘查,隱隱覺得行事的手法跟先前幾宗懸而未決的朝臣被殺案相關,然而此事干係重大,便只秘而不宣。

  這第二件,卻是景深在巡城之時,無意發現有幾個人行動鬼祟,因喝令手下人上前盤問,那幾個人便慌忙四散開去,其中兩人被士兵圍住,逃脫不得,竟自靴筒內掏出兩把匕首,當街開殺,眾士兵猝不及防,竟給他們砍殺三人!

  最後還是景深出手,當場殺死一人,重傷拘捕一人,經過一番審訊,才發現此人竟不是大舜人士,乃是扶桑人!暫且不提。

  話說在戶部參事被殺之後,這一天,應蘭風乘轎,來至禮部。

  禮部眾人見是本部尚書的岳父大人,忙畢恭畢敬請了進去,裡頭小唐得了信兒,便忙出來迎接,誰知當面一見,卻見應蘭風臉上隱帶怒意。

  小唐心裡一震,不便說什麼,便只接了入自己房中,又叫侍從退下,關了房門,才回來行禮,問道:「不知岳父大人親臨,有失迎迓。」

  應蘭風淡淡道:「唐尚書,今兒我是因公務來尋,彼此之間還是不必敘私情了。」

  小唐越發詫異,便只拱手道:「是。不知應大人今番前來,是有何事?」

  應蘭風冷冷地哼了聲,便看定他,道:「我因敬重唐尚書為人,故而才肯據實相告,誰知道竟是所托非人了。」

  小唐微微擰眉,道:「我越發不知這是何意了,還請大人賜教。」

  應蘭風壓著怒意,昂首看他:「先前同你說過,兵部隸屬有人貪墨之事,唐大人難道忘了?」

  小唐謹慎答道:「不敢忘,已經派人前往兩地仔細查明。」

  應蘭風聞聽,竟笑起來,道:「這只怕是你的拖延計策罷了。如今那知情之人都已經死於非命了,還要再查什麼?只怕也是一場空。」

  小唐定睛看了應蘭風半晌:「您的意思,是說……戶部王參事被殺一事?」

  應蘭風見他一語道破,越發冷笑道:「你莫非要說你不知?他就是當初跟我告密之人,此事原本機密,他只跟我一個人說起過,更不曾對第三人洩露,是我那日跟你說過……雖不曾提及他的姓名,只是以你的為人,但凡著意查探,難道查不出來的?我自問絕不會害他,那究竟是什麼人動手的?如何這般巧合,——竟偏生是在我告訴你之後,他便被害了?」

  小唐沉默片刻,才道:「我自然也不敢瞞著岳父,我的確是隱隱猜到了他的身份,然知道此事干係重大,只會越發謹慎行事罷了,又怎會告訴別人去,害了他的性命?岳父難道不知我的為人?難道會是這般喪心病狂之徒?」

  應蘭風雖也猶疑此事,但思來想去,再找不到別的人……因對上他的雙眸,道:「就算不是你動手,焉知不是你身邊兒別的人猜到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小唐搖頭道:「我分別派了兩個可靠的心腹之人,叫他們分頭行事,我亦絕對信他們不會走漏消息。」

  應蘭風見他說的篤定,便深吸一口氣,不知說什麼好,愀然不樂。

  小唐察言觀色,道:「應大人不必過於自責,此事既然並非你我,焉知不是那心虛之人知曉了風聲,從而追根究底,也窺知端倪?也請您放心,我當初既然答應接管此事,必要給您一個交代。」

  應蘭風抬頭,又看了小唐半晌,方道:「但願如此。」說罷之後,竟轉身自出門去了。

  應蘭風含惱而去,小唐卻仍不敢怠慢,便依舊送出門口,目送應蘭風頭也不回地離去,心中竟隱隱地有種不祥之感。

  只說應蘭風離開禮部後,並不回應公府,原來近日,應蘭風同應老太君、應爵爺等說明了欲分家之事,應老太君未免有些惱意,應爵爺倒是不以為意,私底下,竟勸老太君道:「如今他們各自都大了,兒女成群,聚在一起,倒也的確有些不便,何況蘭風如今官至一品,來往的人眾又多……不如趁機分開且好。」

  應老太君細細思忖兩日,到底許了,當下,祖宗一應的田產自然不曾動得,只把應爵爺私自的產業略分了些兒給應蘭風,自然比不得留給應梅夫的各種了……

  應蘭風也毫不爭競,對他而言,縱然一分不給他,又能如何?他先前離京去泰州的時候,豈不也是一窮二白?何況如今也不比從前了。

  李賢淑這邊兒,也只帶了幾個素來的心腹丫鬟,如意跟進寶兒自也跟隨,應佩韋氏並王浣紗等,一併去了新置辦的宅子。

  自此,那些京內官員們便只來此處拜會應蘭風罷了,一時之間應國公府竟又車馬稀少起來,自不必提。

  話說應蘭風自回了府,李賢淑接了,因見他臉上有些惱色,不免問起來。

  應蘭風道:「無事,你不必理會,無非是些朝堂上的雜事罷了。」

  李賢淑便道:「我自然明白是朝堂上的事兒,如今能讓你不高興的,難道還是家裡的事不成?只不過你也畢竟要保重些身子才好,從前日起,我就見你一直臉色不好。不管是什麼,且別悶在心裡,我雖不懂,你也可以同我說說呢。」

  應蘭風看她一眼,欲言又止,只道:「不礙事。不必問了。」

  李賢淑笑了會兒,點頭歎說:「其實你不同我說,難道我就不明白了?是不是你跟姑爺有些什麼齟齬不合呢?」

  應蘭風不由詫異,便瞪著她,李賢淑笑道:「難道咱們家裡只你一個在朝堂上的不成?你不同我說,佩兒可不敢瞞著我,我一問他,自然什麼都知道了。」

  原來李賢淑見應蘭風這兩日回來,總是氣氣惱惱的,她自然擔憂,因拉住應佩詢問,應佩一向孝順,哪裡敢隱瞞半分?當下便將戶部工部跟兵部不合……小唐的意思在兵部之事盡數說了。

  應蘭風見她果然知道了,忙叮囑說:「我也不是故意瞞你,只是怕你擔憂罷了,何況你是個心底存不住事兒的,只怕你不高興起來,便跟懷真說了……他們兩口子如今好好地,你若跟懷真透露了,她豈不是要多心?何必無端壞了他們的夫妻情分。」

  李賢淑聞言,便含笑白了他一眼:「每日裡都只聽你說些大道理,竟越發把別人看低了,難道我不知道這情的?我再是個直心腸,也不至於跟阿真說嘴嚼舌,竟讓她跟姑爺鬧騰呢,你真當我是傻子不成!」

  應蘭風聽聞,才笑道:「果然是我淺見了,還是娘子聖明。」

  李賢淑便哼了聲,又歎了口氣,道:「話說回來,你們在外頭不合,可別也真帶到家裡頭呢,這眼見又過年了,倘若一桌上臉色都不好看,可怎麼得了?」

  應蘭風道:「這個你放心,好歹歷練了這許多年,若是能露出分毫來,也是白廝混了官場。」

  李賢淑便走到身後,輕輕地給他捶肩捏背,將聲兒放的溫和:「你也忒操勞了,自打搬出來,那一日裡中不有七八十多個人上門找你說事兒?皇上也沒你這樣忙的。」

  應蘭風回頭看她:「才誇了你,又口沒遮攔了?」

  李賢淑握住嘴,左右看看,才笑道:「還好沒別人在,饒恕我這會罷。」

  應蘭風心有所動,便握住她的手,若有所思,竟問道:「你我如今,也算是老夫老妻了。我一路到此,都是你在身邊兒看著,如今,你卻覺著我……似今日這般,到底是好不好?」

  李賢淑道:「為何問起這個來?這自然是極好的。」

  應蘭風眯起雙眸,喃喃道:「近來不知如何,我總是夢見在泰州時候的情形……」

  說了一句,卻又打住,原來正在此刻,腳步聲起,卻是丫鬟來報,說外頭有人來拜訪。

  李賢淑道:「其實今兒跟泰州也沒什麼兩樣,雖則你官職升了,可是每日仍是有這許多人來尋你,不是東家長,就是西家短,看這陣仗,豈不是跟那時你升堂辦案一個樣?」

  應蘭風給她說的也笑起來,便起身振衣,道:「很是。既如此……也罷,本官便去升堂問案了。」

  李賢淑斂手行禮,口中笑說道:「妾身恭送大老爺。」

  今兒來尋應蘭風議事的,卻是兩位戶部的大人,竟也不是提別的,正是戶部王大人被害一案。

  應蘭風迎了進來,兩人落座,略寒暄兩句,因說道:「近來眾人都有些擔驚受怕,有小道消息,說這兇手正是犯下先前幾宗凶案之人,被害的都是朝中的大臣……因此人人自危,生怕下一個便輪到自己。」

  應蘭風雲淡風輕地道:「各位不必過於擔心,叫我看兇手犯案,不是隨意而為的,意圖也並不是恐嚇眾人這般簡單,只怕自有目的。」

  兩人忙便請教,應蘭風道:「不瞞兩位,王大人生前,曾跟我說過一件機密之事,如今他無端遇害,我暗中猜測,只怕跟此事有關,因此眾位大人只管放心,這兇手不會對別人動手。」

  兩人聽了,大為詫異,目瞪口呆,一個道:「不知是何事?」一問出口,忙又掩住嘴,後悔不迭。

  應蘭風自然明白,便笑道:「放心,此事機密,我自不會告訴任何人,只等消息確鑿,便向皇上稟報罷了。」

  另一人憂心道:「如今王大人已經殞身,應大人既然知道此事兇險,還欲為之麼?」

  應蘭風道:「承蒙王兄信任,將機密告訴我知,此事又關乎國體,為臣子者,自要以忠君為國為己任,區區一身又算得了什麼?」

  兩人聽了,又敬又愧。複寒暄不多時,便自告辭而去。

  此兩人出門之後,不免把此事又告訴其他人知道,傳遞紛紛……因此不到半天功夫,整個京內的百官便有一半兒以上是知曉了的。

  小唐自也聽聞,詫異之餘,只是苦笑,不免就叫梁九派了兩個得力能幹的人跟隨應蘭風,以為保護,免得真個兒出了意外。

  懷真卻對此事一無所知,因到年下,府中自然事忙了起來,此次她不能再理事,唐夫人便責無旁貸,一時忙得發暈。

  虧得敏麗因恢復的極好了,如今又有了寶貝孩兒,自跟昔日不同,精神也自大長,竟幫著唐夫人,才把她身上的一半兒擔子卸了去。

  懷真雖然不得勞動,但年下這些迎來送往之事,都記在心裡,因想到什麼,就叫丫鬟去傳話告知敏麗,免得有疏漏之處,失禮於人。

  敏麗雖然不願叫她勞心,怎奈有些細微之處,還得是懷真記得妥當,因此竟是少不得她,就也罷了。

  是以這個年下,過得倒也安泰,懷真因身子的緣故,便不去各處,只叫唐夫人告罪而已。

  實則在起初那不適之後,她自個兒倒是覺著很好,卻因唐夫人一心愛護,因此便躲懶,鎮日只在府中跟敏麗伴著孩子相對,倒也十足和樂。

  只是因惦記父母的緣故,這娘家倒是不可不回的,因此在初三日,懷真便同小唐一塊兒自去新宅。

  因此時仍尚未足三個月,懷真又臉皮薄,雖有心告訴母親有身孕的事兒,卻總不好意思開口。

  怎奈李賢淑本就為他兩人遲遲沒有消息心急,又打量懷真臉上神情有些異樣,早就看了出來,私底下偷偷一問,懷真含羞帶笑地點頭,李賢淑立刻念佛不停,心裡也自樂開了花兒。

  李賢淑因對懷真道:「真真兒的雙喜臨門了,你可知道,你嫂子也已經三個月了。先頭只沒好跟你說呢。」

  懷真上回回應公府的時候,見韋氏沒有出來相見,又看李賢淑王浣紗是那般情形,便早就猜到了,此刻見說開了,少不得又同應佩道了喜。

  應佩跟李賢淑見她容光煥發,顯然在唐府甚好,因此兩人都安心,便絕口不提別的事兒,眾人其樂融融吃了一席酒。

  話說席間,郭建儀到底抽空,便離了前邊兒,自來相見懷真。

  其實也並沒些別的,只因自打小唐回來,他便再也沒去過唐府,偏懷真又極少回來這府裡,這個年下她又絕少外出……因此始終不得見,未免牽掛。

  如今總算相見了,卻看她滿面生輝,不知為何竟比昔日更溫婉動人了好些,郭建儀望著她如此,雖則放心歡喜,卻也隱隱有些酸楚——只因令她這般顧盼生輝、容光明媚的,並不是自個兒,卻另有他人。

  想來這份掛念……不過也空掛念罷了,然而卻又夫複何求,橫豎只要她平安喜樂便罷了。

  郭建儀心中雖則這般想,面上亦更笑得溫和,又問了幾句近來情形如何,懷真也都一一答了。

  只略說了會子,便起身欲退出……誰知起身之時,忽地腳步一頓,郭建儀回頭笑道:「差點兒忘了。」

  說話間,便自大袖中掏了一掏,竟摸出一枝子的紅梅來,因對懷真道:「知道你愛這個,先前我來之時,看到有一戶人家,這梅花開的甚好,都探出牆頭來了,我因進內請賜了一枝,不知你還喜不喜歡了?」

  懷真見這紅梅鬱鬱馥馥,且又明豔照人,紅的可愛,早喜得接了過來,便道:「小表舅,多謝你還記掛著,我何嘗不愛的?真真兒好看。」當下愛不釋手,觀摩起來。

  不料郭建儀見她如此手持紅梅,花面相交融,那等驚豔絕倫,自是舉世無雙。

  郭建儀心中竟想:「可知只要見了你這般的笑意,叫我如何也是使得的?」面上卻只仍笑道:「先前攏在袖子裡,也虧得沒把花兒都掉了,你勉強拿著玩兒就是了,改天再給你弄更好的。」說了一句,不敢再多留,就一笑去了。

  懷真只道了謝,也並沒想別的,因拿著那梅花,自顧自舉在眼前看了會子……正在喜歡間,忽然聽有人道:「他倒仍是這般有心。不過也太報喜不報憂了。」

  懷真詫異,忙斂了笑。

  回頭看去,卻見竟是淩絕,不知何時來到,今兒著一身淺紫色的吉服,越發顯得超逸出塵,只是畢竟太過清絕了些。

  懷真便垂眸道:「小淩駙馬……你為何來至此處?」

  她為了見郭建儀,才特意出來這邊兒的小花廳內見,外男等閒也不會來此,怎奈淩絕乃是應蘭風得意的人兒,這新宅也自是常來常往慣了的。

  淩絕淡淡道:「你不必誤會,我方才在廊下透氣,因見他出來……卻不知他是來見你。」

  懷真點了點頭,道:「既如此,我便回席上去了。」她正轉身欲去,忽聽淩絕說道:「你真真兒還不知道麼?」

  懷真微微皺眉:「知道什麼?」

  淩絕將她上下打量一眼……道:「你何不回去問問你那三爺……近來皇上下了什麼旨意?」

  懷真越發不解,只定睛看他,似有問詢之意。

  淩絕見她雙眸似秋水瀲灩,是那等的清澈無瑕,竟不能說下去,因一笑道:「罷了,眾人都瞞著你,我何苦枉做壞人。」說著,轉身拂袖欲走。

  懷真雖不知何時,卻隱隱猜到必然事關重大,心竟猛跳起來,見他要離去,便喚道:「淩絕!」竟踏前一步。

  那邊兒,淩絕腳下略停,眉頭蹙起,只因她這一聲兒,竟如無形中有一根羈絆的絲線,栓牢在他腿上,讓他寸步不能。

  正百般猶豫,忽地聽身後懷真「哎吆」一聲,淩絕忙回過身,卻見懷真扶在欄杆上,臉色發白。

  淩絕一驚,即刻便想要過去扶住,誰知丫鬟夜雪去而複返,忽地見懷真這般,忙跑到跟前兒來,道:「三奶奶怎麼了?」此次前來,唐夫人千叮嚀萬囑咐,叫小心行事,乍然見懷真這般,頓時魂兒也要飛出來。

  淩絕見丫頭來了,不便靠前,便按捺著止步,只仍盯著懷真看。

  卻見懷真扶著丫頭的手站住了,慢慢抬頭看了他一眼,才道:「不礙事,方才滑了一下……」夜雪扶著懷真,低頭看去,果然見拐彎處地上,有一小團雪,大概是屋簷上新飄下來的,上頭半個腳印兒。

  方才懷真只走了兩三步,正好兒踩到,虧得她反應快,忙扶住了欄杆,饒是如此,依舊嚇得心怦怦亂跳,然而只是不便表露出來而已。

  因夜雪來到,懷真也不好再問淩絕,何況她因受了驚嚇,驚魂未定的,也沒心思再提別的,就只看了他一眼,便由夜雪扶著,緩緩往內去了。

  淩絕目送她去了,才走到跟前兒,便見她原本握著的那紅梅花,竟跌在欄杆外頭,紅梅花落在積著的殘雪上頭,格外耀眼,竟如火燒灼著一般……

  淩絕瞅了會子,便俯身出去,才拿在手裡,忽地又見一個丫頭回來,看見他,便行禮笑道:「學士在這兒呢?這梅花……可是三少奶奶丟的?方才她回去了,忽地想起來,就叫奴婢過來找尋呢。」

  淩絕無言,擎著那梅花枝子,半晌方道:「是她丟的,拿了去罷。」面無表情地便遞了過去,那小丫頭雙手接過來,千恩萬謝地去了。

  丫頭去後,淩絕看看手心,依舊空空如也,只……依稀仿佛有一抹隱隱地香氣,若有若無,似真似幻,竟叫人難以分清了。

  話說懷真回了內宅,略坐了會兒,覺著心緒寧靜了……才又叫了個丫頭,只命悄悄地出去,把應佩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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