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目] 放開那個女巫 (全書完)

hanslin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凡納之槍

　　隔天中午，一夥人便跟著柚皮來到了工業區的機械二廠。

　　簡單說明來意後，柚皮的哥哥拉菲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他接過凡納遞過來的步槍，愛不釋手地上下撥弄著，「這樣真的可以嗎？我以前只是一名礦工，現在做的也都是打磨削切之類的粗活，若是不小心弄壞了的話……」

　　「哥！」柚皮咳嗽了兩聲。

　　「只是一兩把的話問題不大，畢竟尋常練習時槍械也會損壞。」凡納坦言道，「如果超過這個數目，只能說明我的想法行不通，不會怪到你頭上的。」

　　「我明白了，」拉菲興奮地點了點頭，「那就請交給我吧！不過廠房裡的機床不一定有空閒，我儘量抽時間幫您完成。」

　　「你的哥哥好像很喜歡火槍啊。」貓爪拉著柚皮低聲道。

　　「這不奇怪，」羅德尼湊過頭來，「誰不喜歡強大的武器？以前是刀槍寶劍，現在換成了火槍大炮而已。」

　　凡納對此深以為然，他也是在見識過十二磅野戰炮的威力後，才漸漸將喜好從煮雞蛋轉移到這份職責上的。打開同伴攜帶的皮袋，他從中取出一根從報廢重機槍身上拆下的金屬管，對拉菲說道，「那麼現在就開始吧。」

　　……

　　步槍槍管被拆卸下來，固定在鑽床上。

　　拉菲扭動開關，將鑽頭對準標記位置，小心翼翼地拉近兩者的距離。當鑽頭與管身接觸的一刻，如絲般的金屬碎屑瞬間四濺開來。

　　對於凡納來說，這亦是無比新鮮的一幕，儘管清楚不管是蒸汽機還是要塞炮，都是由一塊塊金屬錠加工而來，但如此近距離的觀看還是頭一回。意識裡堅不可摧的鋼鐵，在鑽頭下一點點改變著自己的形狀，就好像自身的硬度不復存在了一樣，這種體驗著實令人驚嘆。

　　按照拉菲的說法，如今機械二廠裡的部分機床已換成了由「曙光一號」進行驅動的第三代，比起過去靠蒸汽機帶動的機床要好用得多，無論是震顫還是噪音都大幅降低，而且隨時能夠啟動。只要技術過硬，一些老師傅甚至能在手指大小的鐵棒上雕出花來。

　　不過凡納並不需要如此高超的手藝——經過一晚上的思考，他已經將自己的整個想法梳理出來。簡而言之，就是用最少的步驟和屈指可數的資源來達到目的。畢竟這種改造既要簡單易用，又不能妨礙工廠的正常生產。為此他特意帶來了馬克一型上的導氣管，就是為了簡化難度、節省加工時間。

　　有了成型的關鍵零件，第一步引出火藥燃氣便不再是問題。重點在於如何實現槍支的連續射擊。

　　事實上凡納很早以前就對火槍營的重機槍產生過興趣，北伐行動中也沒少把玩過火炮陣地上那些防空班組的寶貝。有一點他可以肯定，為了容納下一套複雜的供彈復進機構，馬克一型的槍身比步槍要大得多，而且彈鏈入膛的方式也和彈夾不盡相同，想要整個搬過來不太現實。

　　即便此舉可行，那也意味著本身產量就偏低的重機槍還要分出一部分零部件供炮兵專用，就算布萊恩無動於衷，鐵斧大人也必定會將他一頓臭罵。

　　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對槍身做出任何改動，儘可能將所有變化都集中在槍身之外。

　　「這樣差不多就行了……」拉菲清洗完鑽孔，對著窗外的陽光比了比步槍槍管和導氣管，「切掉後者多出來這一節的話，兩根管子應該能對得上。」

　　「先不急把它們接起來，」凡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白紙，平鋪在對方面前，「下一步我想請你加工出一個這樣的部件。」

　　只見紙上畫著一例頗為簡陋的圖樣，整體成弧形，大約一指長、兩指寬，中間被鏤空出了一道凹槽。

　　「這是什麼？」眾人好奇地湊上來問道，「看起來不像是槍上的部件。」

　　凡納心裡也頗有些沒底，畢竟這只是他個人的構想，還未得到過任何驗證，不過在部下面前，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露怯，「咳咳……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這個玩意將會取代我們的雙手。」

　　……

　　五天後，第一軍的射擊訓練場上聚集起了不少火炮營的士兵。

　　他們從各自上司那裡瞭解到，一款專門為炮兵設計的連發火槍正在進行測試——和部隊當前普遍所使用的裝備不同，這款武器並非出自羅蘭陛下之手，而是營長凡納大人想出的點子。此番說法自然引起了大家的興趣，即使仍在休假期，他們也想看看新武器到底長什麼模樣。

　　令眾人驚訝的是，擺在試射台上的那把武器儘管時不時會出現卡殼、失靈的情況，但正常運作時，確實能做到持續射擊——只要不停的扣動扳機，它就能在短時間內將肚子裡的子彈全部傾瀉出去！

　　而且相較於轉輪步槍的五發裝彈，新武器一口氣能裝下二十來發，倘若多架上幾把，簡直堪比一挺重機槍了。

　　「沒想到你還真能做出來，」貓爪歎服道，「我算是明白鐵斧大人選拔你當營長的原因了。」

　　「這其實是羅蘭陛下的功勞，他不是常說，要把書本上所學的知識和實際結合起來麼，我只是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嘗試罷了。」凡納得意洋洋道，他也沒料到竟會這麼順利，短短五天時間裡就拼湊出了一款堪用的武器，而預定目標也都基本實現，之後只要再做些細微調整，火炮營就能以極小的資源，獲得足以自保的火力。

　　「請問您就是凡納營長嗎？」忽然有人問道。

　　「沒錯，你是……」凡納循聲轉過頭去。

　　「我是精準射擊隊的成員，名叫丹尼。」那名男子淺笑道，「執勤時看到這邊頗為熱鬧，就過來瞭解了下情況……不知我能試下您設計的新武器麼？」

　　「精確射擊隊？」柚皮愣了愣，隨後向凡納使了個眼色，「頭兒——」

　　凡納自然知道這支隊伍的來歷，每位精準射擊手都是布萊恩從火槍營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傑出戰士，組建後不久便在對抗教會的寒風嶺戰役中一舉成名，並獲得了陛下頒發的神射手獎章，可以說是精銳中的精銳。而且從對方的衣著來看，在隊內的地位應該還不低。如果能讓這樣的人反過來對炮兵營的槍支羨慕不已，豈不是意味著他們就能徹底壓過火槍營一頭了？

　　望著柚皮、貓爪等人期待的神情，凡納緩緩揚起嘴角，「當然可以，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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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成果初見

　　丹尼握住這把槍時，第一感受是它的重心發生了變化，整體也實沉上了幾分——如果不去看槍管旁多出的第二根管子，它本質上就是一把十分普通的栓動步槍，和火槍營大部分士兵手中使用的無異。從做工上來看，也明顯不如自己慣用的精準步槍。而最醒目的變化，無非是側面的那根金屬管一直延伸到槍身部位，並與拉栓連接在了一起。

　　看來這應該就是武器能夠連發的關鍵了，丹尼心想。

　　他駕輕就熟地俯身對準靶子，扣下扳機，目光卻沒有像往常那樣直視槍口方向，而是緊盯著槍身一側的鐵管。

　　伴隨著子彈出膛的震顫，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儘管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但身為神射手的丹尼依然看到了拉栓變化的全過程。幾乎在槍響的同時，鐵管中暗藏的長桿彷彿被什麼東西推出，帶動著末端的金屬弧片一齊向後退去。

　　而這塊弧片與拉栓相接，按照常理，處於鎖死狀態的拉栓不可能被拉出。如果硬來，結果要嘛是後退中止，要嘛是長桿折斷。然而拉栓卻沿著弧片中央鏤空出來的軌跡彈起，解除了鎖死狀態，並順利退出了彈殼。

　　之後則是一個完全反過來的過程，長桿重新縮回管內，同時將拉栓復位，栓頭再次沿著弧片落入底端，重新鎖住了槍膛。

　　真是……絕妙的設計！

　　丹尼暗自感嘆道，這個部件可謂是一目瞭然，就連他這樣的外行人也能一眼明白其原理。簡單來說，就是利用第二根鐵管中的長桿，來取代手部動作。而巧妙之處就在於，長桿僅僅只依靠直線進退，便實現了提、拉、推、壓四個變化，在不需要使用者干涉的情況下，自動完成了下一輪的射擊準備。

　　一時興起的他將剩下的子彈全部打了出去，聞著令人迷醉的硝煙味，久違的聲音又浮現於耳邊。

　　「十九缺一，有一發射失哦。」麥芽輕笑道，「怎麼，新武器用起來不順手嗎？」

　　「還沒適應而已，不信的話我下一輪全部打在靶上給你看看。」

　　「呃……不信什麼？」一個訝異的聲音插了進來。

　　丹尼這才陡然回過神來，他此刻並不在戰場上，而是在一群人圍觀的射擊訓練場中。起身望向一臉莫名的火炮營營長，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搖頭道，「不……我只是自言自語而已。」

　　「二十槍十九中的成績都無法滿足，不愧是第一軍的神射手。」凡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期待地問道，「那麼……你覺得這把槍如何？」

　　丹尼倒也對火炮營和火槍之間的「明爭暗鬥」略有些瞭解，不過那都是為陛下效力，他並不想因此掩飾自己對新武器的讚賞，「除了穩定性和重量外，它幾乎無可挑剔，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精準射擊隊的武器也能進行類似的改裝。」

　　就精確度而言，至少在五十米靶和百米靶上，它的表現一點兒也不比尋常步槍差上多少。增加的重量不利於站立射擊和持槍衝鋒，可那並不是精準射擊手需要考慮的問題，這一點對火炮營來說應該也是一樣。

　　而能夠連續射擊，則是新武器最大的優點——在一擊不中的情況下，拉栓上膛的動作會令頭部偏移、槍口上抬，透過瞄準鏡重新鎖定對手需要數息時間，丟失原目標也是常事，這使得他們每一次開火的間隔都遠高於普通士兵。但試射中的這把火槍能明顯改善此點，他只需微微調整槍口，就能立刻補上修正後的第二發子彈，特別是敵人蜂擁而至時，他幾乎能想像出快速點殺聚團目標的景象。

　　聽到如此評價，凡納忍不住咧開了嘴角，「目前這只是一個不成熟的設計，若你能協助我們一同完善這把武器，我向鐵斧大人申請時也會更有把握一點。」

　　他的想法很簡單，要是精準射擊隊真用上了炮兵營設計的連發火槍，那他壓過布萊恩一頭就算坐實了。

　　丹尼的想法則更簡單——他本身就對能夠高效殺戮魔鬼的武器充滿喜愛，試射時瀰漫的硝煙味也能令麥芽重現身邊。「十分樂意效勞，營長大人。」

　　兩人相視一笑，達成了協議。

　　……

　　當羅蘭得知這個消息時，已是好幾天之後。

　　越來越多的火炮營士兵造訪機械二廠引起了工廠負責人的注意，由於牽扯到軍隊，前者不敢貿然阻止，而是將消息上報給了行政廳，並最終轉到了工業部部長安娜的手中。

　　望著安娜復刻出來的樣品，羅蘭一時頗為哭笑不得，這種復進機構全部裸露在外的設計可謂簡單粗暴，雖然能滿足連發要求，但野外複雜的環境也極容易引發故障，需要花更多的精力去保養維護。

　　如此說來，似乎倒也適合開槍機會不多的炮兵使用。

　　「你怎麼看？」安娜笑著問道。

　　「嗯……儘管還有很多可以改進的地方，不過卻是一個好的徵兆。」羅蘭輕鬆道，「這至少說明，他們已經開始學會思考，什麼才是自己真正需要的武器了。何況這把槍的優點也十分明顯，那就是可以直接在已有步槍上進行改造，即使用現有資源也負擔得起。」

　　當然，只要別全軍換裝就行——不然子彈的消耗將會是一個驚人的數字。另外，有著重機槍支援的前線士兵對連發兵器的需求亦不像炮兵那麼迫切。

　　「既然如此，那我就幫他們一把好了，」安娜點頭道。

　　有了王后的協助，新武器很快定型下來——如活扣般套在一起的拉栓與活塞部件變成了更小巧的卡榫結構，並在兩者的連接處加裝了一層外殼，有效減緩行程震動的同時，卡殼率也大大降低。在分出一部分導氣管後，新式武器終於從手工打造，變成了正式改裝。在羅蘭的授意下，這種連發步槍被冠上了凡納的名字。

　　消息傳開後，工程部收到的改造提議信突然多了好幾倍。

　　對於這種變化，羅蘭自然是樂見其成。

　　或者說……初等教育普及工作開展至今，終於看到了萌芽。

　　這遠比一件新武器更值得令人高興。

　　不過意外之喜並不止這一件。

　　塔其拉高階女巫賽琳送來報告，稱對祭典魔方的研究有了關鍵性的突破。

　　在第六批魔方的試制中，她找到了大幅降低鈾片消耗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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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魔方之車

　　第三邊陲城，地底實驗室。

　　看完報告後羅蘭帶著安娜第一時間趕到了這裡，透過厚厚的防護玻璃，他看到被鉛板覆蓋的實驗室中央，兩塊祭典魔方正處於激活狀態——其中一塊看起來一切正常，而另一塊綻放出來的紅光明顯短了許多。

　　「那塊紅光偏短的魔方……就是最新的仿製品嗎？」安娜敏銳地問道。

　　「沒錯，事實上它的出現完全源於一個錯誤。」賽琳興致勃勃地回道，「平時魔方內部的紋路都由細腕來雕刻，若材料有破損，就容易出現雕壞的情況。一般來說，這些出錯的『石塊』會被廢棄掉，但一週前細腕在雕刻236號組件時，直到收尾才出現問題——石塊中央綻開了一條細微的裂縫，使得這個組件出現了瑕疵。」

　　祭典魔方所使用的材料全部來自於極南境，按照壁畫推斷，這些遺物至少在地底沉睡了上千年，風吹水浸這麼久，質地不佳十分正常。羅蘭若有所思道，「而你沒有將236號扔掉？」

　　賽琳點點主須，「當時我覺得怪可惜的，畢竟它整體已經完成，說不定仍能派上用場。於是我用這塊236號替換了早期魔方上的同部位組件，想看看它到底能不能正常運作。」

　　喂喂，這可是一件核能刑具啊，羅蘭暗地裡抹了把汗。

　　「請放心陛下，」賽琳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昂起肉瘤般的腦袋道，「我是在絕境群山中的武器試驗場進行的測試，若是發生意外，也絕不會波及到無冬城——這是探秘會成員的基本信念，即便我不幸犧牲，您也不必傷心，為了尋求真相，我早已將個人的安危……」

　　望著對方滔滔不絕的模樣，羅蘭原本產生的那麼一絲擔心也迅速消散，「說正事！」

　　「咳咳……失禮了，」賽琳清了清嗓子，「總之就如您所見到的這般，魔方依然能被正常激活，但紅光的射程縮短到了不足原先的十分之一。不過這並不妨礙為三缸魔方動力提供熱量，所以我又做了一個加熱試驗，想要確定縮短後的紅光加熱效率有沒有變化——這個試驗斷斷續續持續了兩三天，直到我檢查鈾片時，才意外地發現它竟然沒有什麼變化，就連魔力的消耗也降低了不少。」

　　安娜沉吟片刻，「難不成……魔方的大部分耗費都用在了維持紅光上？」

　　「不愧是比愛葛莎還要年輕的高階覺醒者，」賽琳讚許道，「我想了很久後也傾向於這個答案——如果說那道光是由無數細微的小球構成，那麼想要它們朝同一個方向前進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試驗證明，只要不碰觸到紅光，它的正前方和兩側都不會受到影響，如此看來，光線縮短確實像是為魔方省下了不少功夫。」

　　「等等，」羅蘭忽然開口道，「這也就是說，有瑕疵的236號組件決定了魔方的輻射距離？」

　　這可是個突破性的發現，甚至比解決耐久問題意義更加重大！祭典魔方一共有三百餘塊組件，這些形狀各異、佈滿紋路的石塊就像積木一樣拼湊在一起，誰也不知道魔力在裡面究竟是如何運作的。但現在，該問題似乎有了一個解析的途徑。

　　「可以這麼認為。」賽琳的語氣裡也隱隱透露著興奮，「說不定每塊組件上的紋路都起到了一個特定的作用，若能分析出那些雕紋代表的含義，興許也就能明白祭典魔方到底是如何運用魔力的了。」

　　「一個組件負責一個功能，光從這個方面來看，放射族的思維方式倒和我們挺像的，」安娜不禁笑道，「我該說這是人類的幸運嗎？」

　　「當然。」羅蘭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他自然明白安娜話裡的意思，不同文明之間的差異何其巨大，不光是形態、語言，單從思想上便相隔天淵，想要找到一個可以理解、參悟的對象其機率可謂微乎其微。地底文明便是例子，同樣是操控魔力的核心儀器，卻只有在成為載體後才能控制其運行，賽琳研究了數百年，依舊未能瞭解其原理，足可見這其中的難度。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文明是孤獨的。

　　雖然他之前在安慰大家時，說即使不需要依靠神明遺物的傳承，也能習得那些隕落文明的知識，但實際上這並非一件容易實現的事，特別是在無人指導、僅憑自己摸索的情況下——當思想方式都截然不同時，又如何去學習對方的成果？

　　如果賽琳的推測是正確的話，那麼一個能與人類產生共鳴的文明，或許將帶來研究魔力上的新思路。

　　「對了，」安娜忽然朝羅蘭俏皮一笑，「既然現在魔方動力已經定型，耐久性上又有了突破，你許諾的獎勵是不是該兌現了？」

　　望著那雙閃爍著清澈湖光的藍色雙眼，羅蘭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一句拒絕之詞。

　　「是是是……我的殿下，」他情不自禁地笑道，「回去就做給你看。」

　　……

　　「突突突……轟啪……」

　　窗外隱約傳來的嘈雜聲令索羅婭迷迷糊糊地掀開被子，翻坐起身來。

　　「哈——」她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雙手摸向床尾，尋找起自己的衣服來。這聲音對她而言再熟悉不過，正是蒸汽機啟動時的轟鳴。當它響起時，也意味著新的一天拉開了序幕，忙碌而有序的工作即將開始。

　　不過真的好早啊，她望了眼床另一邊仍在熟睡的回音，輕手輕腳地披上外套。居然比自己還要勤快，而且是在城堡中——

　　等下，索羅婭忽然愣住，這裡並不是工廠區啊，為什麼會有蒸汽機的聲音？再仔細想想，今天應該是休息日才對，大部分女巫都會一覺睡到大中午，沒到開飯的時候，城堡裡往往都靜悄悄的，就好像空無一人一樣。難道剛才是自己在做夢，正好夢到了工作的場景嗎？

　　「轟轟轟……啪啪啪……」然而窗外再次傳來了蒸汽機的鳴響，同時伴隨著的還有一陣陣歡聲笑語。

　　「這個東西好有意思啊！」

　　「陛下，讓我也試試吧！」

　　「還有我還有我！」

　　「呃……發生了什麼事？」回音也揉著眼睛坐了起來。

　　「不知道，大概是謎月那傢伙又鬧出什麼事來了吧……」索羅婭伸了個懶腰，走到窗邊拉開厚實的窗簾，陽光剎那間湧入屋內，照亮了整間臥室。顯然此刻太陽已經爬到半空，倒也算不上多早了。

　　等到眼睛適應光線後，她朝樓下望去，接著不由得一愣。

　　只見城堡門口圍滿了女巫聯盟的姐妹，大家的目光都緊緊盯著庭院中央，臉上滿是躍躍欲試之情。

　　順著她們的目光，索羅婭看到安娜殿下正坐在一輛奇怪的四輪車上，即使沒有馬匹牽引，它也依然圍著庭院跑得十分歡快，而車上安娜的笑容燦爛無比，甚至蓋過了和煦的晨光。

　　這一幕瞬間就吸引住了她的全部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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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農業裝甲

　　「陛下，陛下，安娜殿下駕駛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羅蘭回過頭，看到回音和索羅婭也跑出了城堡。

　　「是汽車！魔方汽車！」不等他開口，謎月已經搶先回答道，「想要體驗的話排我後面，不許插隊哦！」

　　「汽……車麼？」索羅婭將這個新名詞重複了一遍，「蒸汽機驅動的車？」

　　「嗯哼，不過鍋爐部分被放射族的遺物取代，才能縮小到這個程度。」謎月將自己打聽來的消息又嚷嚷了一遍，「但相比起電動機，它們還是太大了點，如果用曙光一號來驅動，才是汽車的完美形態……不對，那時候應該叫磁車才是！」

　　「平時是誰吵著給幾十根銅棒附魔就要累死累活了？」莉莉撇嘴道，「現在還想著把汽車也給包上？」

　　「呃——」謎月聲音一低，「我、我才成年沒多久，現在魔力不足不代表以後也會這樣啊，說不定下一次覺醒就能輕輕鬆鬆附魔出一大堆曙光一號了。」

　　「期待你進化還不如期待多莉絲小姐在魔化能力上獲得突破呢。」莉莉聳肩。

　　「你再囉嗦我就要偷喝你的混沌飲料了！」

　　「你敢——」

　　「哈哈……」菲麗絲掩嘴輕笑起來，「其實不管是用蒸汽驅動還是用電驅動，它都叫汽車哦。」

　　「誒？是嗎？」眾女巫齊齊望向她。

　　「嗯，在夢境世界裡，它就是這樣命名的。」菲麗絲的話語裡有著掩飾不住的得意，「比起殿下開的這台，那裡的汽車要完備得多，不僅可以避開風吹雨淋，冬天有暖氣、夏天還有冷氣，甚至可以當成一間自由移動的房屋。至於開起來，更是風馳電掣，即使是最好的駿馬也追之不及！」

　　「你……開過嗎？」謎月羨慕得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當然，」菲麗絲陶醉道，「我曾駕駛陛下的汽車穿越一望無際的公路，當速度加至極限時，風的咆哮聲幾乎掩蓋了一切，車身都在顫抖，彷彿劈風斬浪一般，那種感覺真讓人心緒澎湃！」

　　事實上那是因為自家車輛隔音效果太差，加上板車懸掛，一上高速就跟要散架了一樣。羅蘭忍不住扶額，明明只是一輛樸實無華的麵包車，卻硬是讓對方描述出了豪車的感覺，這反差實在令他有些汗顏。

　　不過話說回來，哪怕是再便宜的小面，完成度也確實比這輛魔方汽車高得多。

　　從動手製作到成品出爐，此車僅僅只花了四天不到的時間——它採用前部蒸汽機、後部加熱水箱的佈置，將整個動力系統簡單粗暴的固定在車架上，中間再安上一個沙發，就算是大功告成。它沒有傳統意義上的變速箱，甚至連油門也沒有，除了方向盤、離合器和剎車外，控制速度的僅有座位旁的氣閥。

　　當祭典魔方將水溫加熱到足以驅動蒸汽機時，車輛就能動起來，並且隨著管道內蒸汽壓力的逐漸增大，速度也會越來越快。這時選擇氣閥的開合度，一部分蒸汽就會從尾管中洩出，使得蒸汽機不至於超負荷運轉，也能變相控制行車速度。

　　換句話說，想要減速踩下剎車和離合器即可，而想要提速的唯一方法則是鬆開剎車，讓它一點點恢復到最高速度。同時在高氣壓下，飛速旋轉的齒輪直接咬合可能會造成損壞，所以車輛一旦完全停下，就必須打開氣閥以降低氣壓，重新從低速開始爬升。

　　反饋如此遲鈍的動力系統，再配以毫無緩衝的車架和純靠手掰的轉向裝置，這台汽車的駕駛感受可想而知。但即使如此，安娜依然笑得極為開心，就好像得到中意禮物的小姑娘一般，繞著庭院跑了一圈又一圈，開到現在也沒有停歇之意。

　　不止是安娜，聞訊而來的其他女巫也對車表現出了非凡的興趣，驚嘆聲和議論聲不絕於耳。這還是在塔其拉決戰之後，久違的歡聲笑語重新回到大家臉上。

　　唯一令羅蘭有些遺憾的是，提莉並不在人群之中。

　　聽夜鶯說，最近她將所有時間都投入到了空騎士的訓練上，連來城堡的次數都少了許多。大概對於她而言，沒有將魔鬼徹底消滅之前，這個心結恐怕很難解開了。

　　當安娜緩緩停下車輛，向大家問到「誰要來試試」時，瞬間被女巫們包圍起來。

　　最終，首先注意到魔方汽車並第一個趕到現場的希爾維拔得頭籌，成為了安娜之後的第二位駕駛員。

　　「感覺怎麼樣？」羅蘭朝回到他身邊的安娜問道。

　　「比我想像得還要有趣，」她笑著道，「謝謝你，羅蘭，你能教會我這些真是太好了。」

　　如此認真的回答以及那閃耀得不可方物的笑容令羅蘭也略微有些失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不好意思的偏開頭，彷彿就像回到了最初開始認識她時的那般，「嗯……你高興就好。」

　　「對了，」安娜眨了眨眼，「如果賽琳能夠找到穩定製作祭典魔方的方法，它應該也能在神意之戰中派上用場吧？」

　　「理論上是這樣，」羅蘭咳嗽兩聲，將飄開的思緒拉回，「相比其他動力源，只要保證供水，魔方蒸汽機驅動的機械就可一直運轉下去，戰線拉得越長，它的後勤優勢就越明顯。」

　　「比如那種渾身披滿裝甲，頭頂按著要塞炮的戰爭機器？」菲麗絲興致勃勃地插話道，「如果您能造出它們來，就算是近距離遇到蜘蛛魔也沒什麼好害怕的了。」

　　的確，只要動力達標，裝甲部隊就變得不再遙不可及，特別是能攻能守、火力強大的坦克，更是自打問世之後便成了稱霸陸地的主角。哪怕只是它剛剛誕生時的形態，也足以頂著狂魔和蜘蛛型畸獸的投矛與骨針攻擊衝鋒陷陣，為後方伴隨進攻的士兵碾出一條血路。

　　不過同樣的，製造這類武器需要大量的積累，不光是技術和實踐上的，對工人的要求也是如此——安娜不可能同時兼顧雙翼機和裝甲武器的生產，直接上馬陸戰之王的項目不太現實，歸根到底，在資源和生產水平受限的情況下，這部分工作必須由不斷擴充的無冬城工人來完成。

　　因此首先在羅蘭腦海裡冒出來的項目並非坦克或步兵戰車，而是一項民用設備。

　　它能極大提高農業耕種的效率，為王國節省下更多工業人口，另外它所使用的技術和裝甲車輛同源，用來積累相關人才十分合適，而且在必要時，其生產線也能立刻轉入到武器裝備的製造中。

　　那便是——拖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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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彩虹石」

　　「啊啊啊！救命，我轉不過來了，誰來幫我下啊——！」

　　就在羅蘭思索如何能更好的利用魔方動力之際，庭院裡忽然響起了熟悉的尖叫聲。他下意識抬起頭，只見車子並沒有繞著庭院道路行進，而是一頭衝進了中央的花圃，坐在車上的正是換下希爾維後的謎月。

　　「這、這個笨蛋！」莉莉咬牙道，「快踩剎車啊！」

　　「我踩了……可是踩不下去啊啊啊！」謎月慌亂地叫道。

　　失控的蒸汽車在花圃中一陣左突右轉，衝出花圃時正好對著城堡大門撞來——

　　「陛下，當心！」溫蒂臉色大變。

　　人群頓時雞飛狗跳。

　　我勒個去，羅蘭望著緊閉雙眼抱著方向盤的謎月目瞪口呆，沒有油門的車也能開出這種效果？這算是異世界的女司機嗎？

　　令他意外的是，周圍的女巫沒有一個散開，而是齊齊站到了他面前。剎那間，各式各樣的能力蜂擁而出——安娜的黑火之牆、蓮的溝壑在他和庭院之間隔開了一道阻攔屏障；伊菲的魔力囚籠與安德莉亞的光之箭已瞄準車輪蓄勢待發，夜鶯也抓住了他的手臂，隨時準備將他拖入迷霧。

　　而最後阻止車禍發生的，是純粹以力取勝的菲麗絲和洛嘉。

　　她們第一時間擋在所有人之前，抓住車輛的防撞桿，生生將其前輪抬離了地面。

　　安娜則操縱黑火關閉了祭典魔方。

　　失去壓力的蒸汽機迅速平息下來。

　　「啊啊啊啊——大家快跑啊！」謎月仍死死地抱著方向盤，高聲喊叫道。

　　「你這個大——傻——瓜！」莉莉跳過溝壑，爬上車狠狠給了謎月後腦勺一巴掌，將她的叫聲拍進了肚子裡。

　　後者睜開眼，捂著腦袋一臉無辜。

　　「謎月！」

　　看到氣勢洶洶圍上來的溫蒂和書卷，謎月才反應過來，「對不起，我錯了——」然而此刻道歉為時已晚，偵探團團長還未來得及辯解，便被兩人直接拖進了城堡。

　　「每次闖禍都有你！」

　　「這周的休假，取消！」

　　「女巫聯盟的規矩，再抄一百遍！」

　　「還有五套習題，做完才准吃飯！」

　　直到謎月的哀嚎聲消失在城堡內，女巫們才感同身受般地打了個哆嗦——當然，不包括王后殿下。

　　「車子我查看了下，轉向和制動機構都沒有出現問題，」安娜這時已經完成檢查工作，回到了羅蘭身邊，「謎月之所以會偏離道路，原因恐怕只有一個。」

　　「是什麼？」

　　「她力氣太小了。」安娜無奈道。

　　羅蘭忍不住笑出聲來，因為力氣小而沒能打足方向，最終才導致「吃到偏梨」的麼……看來在轉向和剎車助力裝置實裝之前，力氣小於或等於一謎月者只能謝絕參與試車了。

　　一片狼藉的庭院很快在蓮和安娜的聯手修補下恢復平整，望向眼巴巴瞅著他的一干女巫，羅蘭好笑地搖了搖頭，「你們還想開的話，就找安娜好了——只要她同意，我便沒什麼意見，注意別把城堡拆了就行。對了，還有一點，不要忘了回來吃午餐。」

　　「是，陛下！」

　　「請讓我第一個登車！」

　　「誒，明明是我先來的！」

　　庭院再一次被大家的歡聲笑語所覆蓋。

　　*******************

　　「大人，到了。」

　　馬車在一間酒館前緩緩停下，維克多.洛薩走下車廂，將兩枚銀狼丟給車伕，隨後走進了館內。

　　「您來了，維克多先生！」很快一名穿著貼身白袍的俏麗女子小跑過來，熱情地接過了他手中的行李，「您的房間老闆一直備著呢，請跟我來。」

　　依然是頂層最大的隔間，屋子裡的一切陳設都保持著他離開時的模樣，包括熏香、葡萄酒和專門為他服務的侍女——銅鈴。

　　維克多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便是金錢的力量，雖無法逆轉生死，卻有著令時間凝固的魔力。

　　「您這次離開的時間可真長。」銅鈴手腳麻利地拉開窗簾，架好窗戶，再為他倒滿熱茶，「老闆都猜測您是不是遭了劫匪，或是出海時遇了海難，再也回不來了。他每天都要賬房清點一遍您留下的金龍，看看到底還能支付多久的房錢，一邊想提前把上房另租給他人，一邊又不敢違反無冬城的契約律法，左右為難的模樣真是笑死人了。」

　　望著活潑嘴快的侍女，維克多感到長途跋涉積累下來的疲勞都消散了幾分，「你說這些就不怕被他知道？」

　　銅鈴吐了吐舌頭，「除非您偷偷告訴他。對了，您這陣子去哪裡了？在忙大生意嗎？」

　　「算是吧，」維克多抿了口紅茶，「這大半年時間裡我基本都待在南境。」

　　「咦，南境麼？」銅鈴歪頭道，「那兒並不盛產寶石吧？」

　　「任何地方都有寶石，只要你知道該如何去發掘它。」他聳聳肩，「比如在南方，寶石都長在枝丫上。」

　　「先生，您又在逗我了。」侍女噘嘴道。

　　維克多笑了笑，他知道對方不會相信，事實上連他自己在沒有親眼見過之前也難以相信，棉花田居然能比寶石還要漂亮。經過葉子小姐培育的種子完全可以用不可思議來形容，灌木長大後，花果裡綻出的棉花又大又彭軟，潔白得如同雪一般，比起他記憶中那些乾瘦的棉花苞幾乎不像是同一種作物。

　　而種植期間，他也沒有閒著。從家鄉調集裁縫隊伍、在碧水港招人建廠、聯絡人脈籌備商道，一等到棉花田收割就立刻忙碌起來。之後的事比他想像得還要順利，這種新棉花一經上市便以極高的品質和平易近人的價格迅速壓倒了其他同類貨物。從棉被到棉衣，每件商品在各個城市都取得了極為可觀的銷量。

　　當然維克多也沒有忘記陛下所說的競爭，等到其他商人也向無冬購買葉子小姐的棉花種子後，這部分市場必定會受到擠壓。因此他在簡單棉織品之上，還準備了一系列高端商品，內容以成套衣物為主，從設計、用料到剪裁無不走精益求精的路線，並再每件服裝的袖口和衣領處都繡上獨特的五色寶石標誌，來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

　　這種具有極具上層人士風格的衣物，很快得到了一部分人的認可，也漸漸有了一個特別的外號，「彩虹石」。

　　另外他亦沒有放棄那些低價商品，無論是棉被還是長袍，都被標上了同樣的記號——唯一的區別是，標誌所用的線是單色的。

　　維克多隱約覺得，這樣做的話，即使其他商人的價格壓得比他更低，也依舊會有一部分人選擇繡有彩虹石標誌的普通衣物，就像以前販賣珠寶首飾時，貴族們會優先選擇名家雕刻的作品一樣。

　　「您這次回來會待多久？」銅鈴見他沒有接話下去，便換了一個話題。

　　「大概三四天吧，南境那邊還有許多事情要忙。」維克多回道。

　　「這麼快就要走嗎？」侍女的聲音低了些許。

　　他立刻明白了對方的心思——如果這次不再續房的話，她就得去伺候其他客人了，比起每天打理下房間就能拿到薪酬，顯然後者要麻煩得多。維克多倒不認為這是一件多麼值得在意的事，不過比起換一個人，他覺得繼續讓銅鈴服侍也不錯。

　　在自己還沒有厭倦前。

　　「放心，我會付足下次返回無冬前的金龍的。」

　　「真的？」銅鈴眼睛亮了起來。

　　「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費用，」維克多站起身來，將一枚金龍彈到她的手中，「這是此次逗留期間的花銷，現在我要去一趟行政廳，你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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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公司的雛形

　　這大半年裡，維克多.洛薩雖然一直待在南境，卻對無冬城的事極為關注——在他眼裡，這座城市毫無疑問將是未來的中心，不光是灰堡，對於其他三大王國以及峽灣來說也一樣。自從《灰堡週報》發行後，他吩咐手下必定要第一時間買下，並寄送到碧水港來。

　　此次抽空回無冬，也是為了兩件在報紙上看到的大事——一個是奇蹟大樓的出售，一個是新魔影《湮沒之塵》的首映。

　　他不大明白為什麼灰堡之王陛下如此在意歸屬，比如購買房屋前需要先取得居民身份證，而有身份證才意味著是一名無冬人。問題在於，這張身份證並不會拘束他的去留，無論是待在碧水港，還是返回輝光城，都沒有任何限制。既然如此，向他這種四處奔波的商人強調無冬城正式居民的意義何在？

　　但不管怎麼說，只要能參與購買就成——整個大陸第一高的建築，還是在新王都中心地帶，任何來到此地的人，都不會錯過這個絕景。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適合作為宣傳「彩虹石」的招牌了。

　　當然，即使錯失了奇蹟大樓，他也不會感到太過遺憾，畢竟作為首位與羅蘭陛下合作的新品種棉花商人，他已在行業中站足了先機。對於維克多而言，第二件事遠比第一件重要得多。

　　他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觀看魔影時的感受。

　　那絕對是深入靈魂般的震撼。

　　或者說隨著大幕拉開，肉身已不復存在，只剩下靈魂在不可思議的世界中遨遊。《狼心奇緣》他反覆看了好幾次，若不是決定去南境種棉花，他甚至想買下每一場演出的觀影票。

　　而新的魔影《湮沒之塵》雖然從標題上來看一點兒也猜不到內容，但星花劇團原班人馬的出演，以及戲劇大師卡金.菲斯編寫的劇本，光這兩點就已足夠吸引他的眼球。

　　更何況在介紹中，還提到了故事根據真實事件改編，並得到了羅蘭.溫布頓陛下的協助，劇中所有不為人知的秘密皆來自於王室藏書！要知道這些內幕消息往往都不可能告知平民，流傳於市井或酒館裡的傳言又太過離譜，用來閒聊打發時間還成，根本不可取信。現在有機會真正看到秘聞的一角，還是通過魔影的方式，不管劇本揭開的是哪一部分，噱頭都已稱得上份量十足，他又怎麼可能錯過這樣的機會？

　　這便是維克多專程趕到無冬城來的主要原因。

　　抵達行政廳後，玲瓏忙上忙下，從申請業務到領票排隊，很快幫他包辦了一切。魔影的首場票價已漲至五十枚金龍，相較《狼心奇緣》上演時又多了十枚，不過他依然毫不猶豫地點出一百枚金龍，購買了兩張觀影票。

　　這一幕不僅讓玲瓏心神蕩漾，也引起了旁人的側目，畢竟如此昂貴的首映票即使是外地商人也得三思而行了。要知道哪怕是隔天后第二場，價格都要低上不少，更別提一週之後僅售十餘枚銀狼的平民票了。

　　購買奇蹟大樓的房屋則要麻煩許多，通過申請後，他和玲瓏被請進了一間單獨的小屋中。

　　「您居然有無冬城的身份證？」直到這時，侍女才壓低聲音驚訝道，「可您並不是灰堡人，更不是邊陲鎮的居民……」

　　維克多聳聳肩，「你似乎忘了，只要購買一套住宅，就能獲得無冬的正式居民身份。」

　　「我當然知道！」玲瓏不服地抗議道，「可您平時都住在酒館來著……」

　　「這兩者並不衝突，」他輕描淡寫道，「比起住宅小區，我更喜歡熱鬧喧嘩的場合，但那並不妨礙我購下一套房產以備不時之需。」

　　「……」侍女睜大眼睛瞪著他，半響說不出話來。

　　這便是鄉村姑娘的可愛之處了，維克多心想，如果是貴族大小姐，恐怕只會露出看傻瓜一般的神情。

　　就在這時，一名身穿辦公制服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你好，讓你久等了。我叫貝蒂，行政廳專員，負責奇蹟大樓的售賣登記工作。」

　　「我是……」

　　「維克多.洛薩，我已經看過你的資料了，完全符合購買要求！」貝蒂語速極快地說道，「我必須得說，你的眼光真是獨到不凡，能在這麼多住宅區裡選中奇蹟大樓。這可是陛下欽點的地標建築，登上樓頂便能俯瞰全城，雖然售價有些偏高，但絕對值得擁有！」

　　呃……維克多不由得怔了怔，怎麼看對方的架勢，有點生怕賣不出去的感覺啊。他清了清喉嚨，「請問價格到底是……」

　　「都在這裡了，維克多先生。」貝蒂遞過來一張圖紙。

　　維克多攤開一看，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只見上面標註著大樓每層的價格，前五層還在一百枚金龍上下，從五層開始幾乎每多一層便翻上一番，而第十四層已達到了兩千枚金龍的驚人價格。

　　玲瓏忍不住摀住了嘴。

　　「第十五層……不參與出售嗎？」維克多注意到圖紙上並沒有頂層的價格。

　　「十五層已經被占星結社和煉金協會共同買下，聽說他們打算成立賢者學會，並將大樓當做總部來著——」

　　「十四層，我買了！」維克多打斷道，望著目瞪口呆的兩人，趕緊又補充了一句，「……兩間。」

　　四千枚金龍即使對於經商多年的他來說，也是一筆不菲的支出。原本看到價格時還有些猶豫，不過聽到賢者學會的消息後，他立刻下定了決心。

　　若把無冬視作未來的中心，那麼這個所謂的總部也必然會影響到其他王國。能和這兩個歷史悠久、名聲響徹全大陸的組織拉上關係，哪怕僅僅是待在同一座大樓中，對「彩虹石」的宣傳也能起到極大的推廣作用。

　　「明智的選擇，維克多先生！」貝蒂一把握住他的手，看神情比玲瓏還要激動，「我這就去拿意向契約，只要簽下名字，房間就是你的了。」

　　等對方興沖沖地離開後，維克多長出了一口氣，「我怎麼覺得買房的是她不是我一樣……」

　　「大概是關乎業績考核吧。」玲瓏嘟嘴道。

　　「那是什麼？」

　　「我也是聽酒館裡的顧客說的……好像行政廳裡從官員到學徒，每個人都有職責完成度評分之類的考核，具體不太清楚，不過他們的薪酬和晉陞都跟這個有關。」

　　「原來如此……難怪我每次到這裡來都覺得這兒的人個個幹勁十足，」維克多忽然覺得自己又學到了一些新東西。

　　或許用在他的紡織廠裡也不錯？

　　「那個……」玲瓏猶豫了下，「您花了這麼多錢買下奇蹟大樓的房子，以後應該不會空著了吧？酒館那邊的話……」

　　「我會繼續租住的。」維克多笑道，「當然四千枚金龍買下的房屋也不會空著。」

　　「可您沒法同時住在兩個地方。」

　　「不空著不代表一定要我本人住在那裡，」原本維克多只打算買下一間屋子，在外面掛上醒目的橫幅當成招牌，為「彩虹石」作宣傳而已，但貝蒂的一番話讓他有了新的主意——房屋並不是只有居住一個功能，「那裡將成為洛薩商會的新總部，也是今後「彩虹石」的交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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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第二部魔影

　　兩天後，維克多最期待的時刻終於到來。

　　《湮滅之塵》的首映被定在下午三時開始，他早早來到戲劇院門口，等待著檢票進場。一年不見，這座專供魔影修建的劇院又擴大了許多，不僅新添了幾個觀影室，還在外面增設了等候大廳和庭院。儘管他提早半個時辰到達，但大廳裡依然聚集起了不少人。

　　「這位就是弦月灣商會的加摩爾先生吧，幸會幸會。」

　　「哪裡哪裡，沒想到能在這兒見到晨曦的大商人，以後生意還請多關照。」

　　「站在那邊的不是卡金劇團的台柱嗎？不知道能不能見到大師本人。」

　　「若您認識的話，還請幫我引薦下。」

　　「當然沒問題。」

　　眾人三三兩兩的圍起在一起，相互攀談著關係。正如他所預料的那般，付得起幾十枚金龍票價的，基本都是上層名流，而這也是首映票暗藏的價值之一。

　　「喲，這不是維克多先生嗎？聽說你已經轉行不再做珠寶生意了？」人群之中，偶爾也會有人認出他來。

　　「還在做呢，只是最近不太景氣而已。」

　　「你們商會新出的那款床被我很喜歡，旅店換上後回頭客都多了不少，我還想再訂一百套來著。」

　　「多謝您的肯定，看完魔影后我們可以約個地方詳談。」

　　「行，那就說定了。」

　　一旁的玲瓏聽得咋舌不已，大概對於她而言，隨口便達成數十上百枚金龍的交易實在是件難以想像的事情。好不容易等到沒人搭話時，才悄悄拉了拉維克多的衣角，「先生，這些人到底是來看魔影還是來談生意的？而且我看到不少人和你之前並不認識，你就不怕他們騙你嗎？」

　　「放心，對於商人來說這都是常事而已，習慣就好。」維克多笑了笑，畢竟捨得購買首映票的商人，本身就是一種實力，一旦踏入這個圈子後，便能在很大程度上獲得他人的認同。魔影並非實物，看完後什麼都不會留下，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要比滿身的珠寶首飾項鏈更具說服力。

　　就在他邊走邊解釋時，忽然和身邊經過的人撞在了一起。

　　「啊……抱歉，」維克多注意到對方是名女性，率先表示了歉意，不過看到被撞人的模樣時，卻不由得愣住了。

　　那是一張毫無生氣的面孔，單就五官來說並不算差，如果稍微打扮下的話，應該還要在玲瓏之上。但蒼白的氣色和空洞的眼神幾乎毀掉了這一切，讓人忍不住生出厭惡遠離之感——如此陰沉的神情，實在和大廳裡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

　　女子什麼話也沒說，僅僅是看了他一眼，繼續面無表情地向前走去。

　　真是個怪人……維克多暗自嘀咕道。

　　「先生！」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幕的玲瓏抓著他的手嚷道，「魔影快開始了，我們進去吧！」

　　「啊……嗯。」維克多搖搖頭，將這點不快拋至腦後，跟著玲瓏朝觀影室走去。

　　……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喬擔心地望向法琳娜。

　　「沒什麼，」法琳娜低聲道，「不過是有人沒注意路罷了。走吧，既然把我帶來了這裡，就不要在外面愣著了。」

　　「說、說得也是，」喬猶豫著想要牽起她的手，最後卻始終未能伸出去，「別忘了不管任何時候，我都在你身邊。」

　　法琳娜沒有接話，隨他來到這裡便已是她可以給出的最大回報。

　　來到無冬城已有近半年時間，那些自稱來自於四百多年前的古女巫並沒有說謊，她的傷勢一點點被治癒，從完全無法動彈到現在可以自主行走。雖然身上的鞭傷和烙痕依舊存在，法琳娜卻沒有任何怨言，如果她是落在教會手中的女巫，下場只會比這慘上千萬倍——可以為敵人做到這樣子，她還有什麼好說的？

　　然而預想中的審判遲遲沒有到來，甚至灰堡之王都沒有見她一面，而是派人詢問了她好幾十個問題後便再無下文。有些問題她故意撒了謊，想要引發對方的憤怒，但換來的卻是若有若無的譏笑。

　　從監牢裡被放出來後，喬買下一間房屋將她安頓下來。和她不同，曾是貴族的喬很快在行政廳某得了一份工作，並迅速適應了新的身份——或者說，他本來就不應該是一名教會成員。但這並未給法琳娜帶來轉機，相反還是一種折磨。因為在無冬待得越久、對這座城市的認識越深，她就越意識到教會的錯誤。女巫跟地獄魔鬼毫無關聯，她們除了擁有魔力外，平常就和普通人無異。而利用了女巫之力的羅蘭.溫布頓，也沒有把他的城市變得如魔窟一般，哪怕是瞎子，都無法否認這裡欣欣向榮的景象。

　　一邊是她效忠了半生的教會，一邊是對她所做一切的否定，兩種思緒交替衝突，令法琳娜痛苦萬分。也許這本身就是一種審判，有些時候甚至比嚴刑拷打更為煎熬。如果不是喬還需要她，她只怕早已選擇自我了斷。

　　儘管如此，法琳娜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她隱隱覺得，星花劇團送來的這兩張票恐怕便是壓倒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卡金.菲斯必然是受到了羅蘭的委託，才寫下這個劇本，其目的無疑是徹底扭轉世人對教會的看法，進一步鞏固溫布頓家族的王位。

　　她已經能想像到，至此以後，教會將成為人人唾棄的對象，塔克.托爾大人最後的努力……還有無數向他那樣犧牲在城牆上的審判軍們，都只是一個笑話罷了。

　　法琳娜不想看到這一刻的到來，但她還是答應了喬的邀請。

　　就如她蔑視那些逃跑的教會高層，可仍接受了他們的委託，站出來穩定赫爾梅斯的秩序一樣。

　　只因為她被喬需要著。

　　不過……這恐怕也是她能做的最後一件回報了。

　　燈光漸暗。

　　當黑暗籠罩整個觀影室時，魔影開始了。

　　……

　　故事開頭發生在三百多年以前的赫爾梅斯高原，新聖城還是一塊塊石頭，畫面從陡峭的山壁上掠過，飛躍一片茫茫的雪地後，將絕境山脈大豁口盡收眼底。

　　儘管已經有過數次觀看魔影的體驗，但當這種俯瞰大地的景象呈現於眼中時，維克多依然感受到了直達心靈的震顫。

　　在大豁口對面，他看到眾多教徒正在忙碌地修建著他們的新城市，就好像這真是三百年前的世界一般。

　　片刻之後，畫面再次拉向大地，並垂直墜入了一處巨大的深坑中——在旁白的介紹下，維克多頭一次聽到了教會核心機構「樞密機關」這個名字。從周圍響起的交頭接耳聲可知，其他人的感受也和他差不多。從不為人知的秘密入手，本就是最具吸引力的話題，加上宣傳上的「往昔只有王室才有資格知曉的歷史」，更是大幅助長了觀眾的興趣。很快，維克多的注意力便完全被故事吸引住了。

　　相傳每隔四百年，世界便會迎來一次災厄，屆時巨大的紅月將高掛空中，無數從地獄湧出的敵人將吞噬人類的王國。為了生存下去，女巫把希望託付在了一種超凡的力量上，它需要融合女巫之血與武士之魂，以鑄成不畏魔力、亦不知疼痛的鋼鐵身軀——神罰武士。

　　為了保證計畫的實施，女巫成立了教會，並開始篩選、培養有資質的人選。而故事的主角，便是一名女巫，也是教會的下一任教皇。另一位重要角色，則是教皇的守護者、審判軍團長。

　　就和大多數戲劇那樣，兩人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從互相輕視、到認可對方、再到彼此相愛，漸漸變成了一對形影不離的情人。女巫和守護者甚至許下諾言，當找到新的教皇接替者後，兩人要一同接受神罰軍轉化儀式，成為永不分離的共生體。

　　這一段感情被卡金.菲斯婉婉道來，無論是表現手法、還是演員台詞，都可以說是集數十年功力之大成。加上星花劇團的出色演出，令所有觀眾都沉浸在感人至深的氣氛中，玲瓏更是為兩人的諾言輕輕哭出聲來。

　　然而劇情至此急轉直下，守護者的父親因受到權力的誘惑，設計陷害了現任教皇，並將冠冕戴在了自己頭上。作為繼任者的女巫，自然成為了他的下一個眼中刺，他勒令兒子將對方的頭顱交上，卻被守護者斷然拒絕。

　　這場反叛策劃已久，當叛亂者掀開大幕時，一切都已無法挽回。走投無路之下，兩人選擇逃離赫爾梅斯，試圖將消息帶給高原下的國王。而守護者的父親也撕破了最後一絲顧慮，派出親兵半途攔截兩人，顯然不再打算給他們活路。

　　最後的高潮在灰堡寒風嶺上演。

　　一隊審判軍很快追上了女巫和守護者，在人數差距懸殊的情況下，兩人雙雙殞命似乎成了定局。

　　就在維克多幾乎不忍再看下去的時候，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請幫幫我們，求你了！」喘著粗氣的守護者忽然回過身，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手甲的堅硬與寒冷透過衣服，清晰的傳遞到了維克多身上。那一剎那，一股無法形容的顫慄從他腳下升起，瞬間湧遍了全身！

　　他抑制不住的驚叫出來！

　　「在那裡，拿下他們！」

　　「反抗者一律視為同黨，格殺勿論！」追兵們一邊紛紛大喊著，一邊舉起了手弩。

　　「我、我不是……」維克多只覺得嗓子裡發乾，半天也沒能將這段話說完整，而對面的審判武士已經扣下了扳機。

　　一發弩箭幾乎貼著他的臉頰飛過！

　　於此同時傳來的，是一陣輕微的刺痛。

　　維克多顫抖地摸了摸臉頰，將手指放到眼前。

　　只見上面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猩紅。

hanslin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傳說現世

　　法琳娜意外的發現那根稻草還在。

　　儘管它離自己只有數尺距離，但始終沒有壓下來。

　　魔影的故事背景和塔其拉古女巫口中的「歷史」相差無幾，不過卻並沒有將教會全盤否定，當看到劇中人為了力挽狂瀾、對抗地獄之敵而不惜背上如此重擔時，她甚至感到體內湧起了一股已許久未曾感受過的熱流。

　　以至於魔影赫爾梅斯大半個凡人高層突然謀反之際，她緊緊捏住了拳頭，恨不得上去將他們挨個揍倒在地。

　　正是這些人，導致教會忘卻了成立的初衷，從被人需要，變成了反噬人們的巨獸。

　　最可恨的是，那些知曉內情的上位者一面對魔鬼的存在守口如瓶，一面卻又以救世之念培養教眾——這使得無數像塔克.托爾大人這樣的戰士，懷著崇高的信仰死去，卻沒意識到自己只是充當了他們掌控權力的工具。

　　她效忠的不應該是這樣的赫爾梅斯才對。

　　問題是，灰堡之王為什麼要將教會的這一面表露出來……難道他真的不打算趁此機會把教會徹底打入深淵嗎？

　　還是說，他根本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

　　就在法琳娜情緒動盪之時，赫爾梅斯派出的追兵引起了她的注意。

　　哪怕再早上幾刻鐘，她都不會有任何反應——對於絕望者來說，無論周邊發生什麼變故，都已和她無關。但現在，她心中卻有了波瀾，往昔的力量彷彿又回來了那麼一點。

　　法琳娜本身便是審判軍中的精銳，這一點變化已足夠她發現異樣。

　　地面微微震顫起來。

　　這正是審判軍策馬奔行時的聲音。

　　她在赫爾梅斯待了五六年，早已對此類動靜極為熟悉，即使不用眼睛，她也能判斷出來者的人數和距離。

　　十六騎，兩個小隊——和眼前的追擊人數出如一轍。

　　如果觸感從一開始就存在，她或許會忽略掉。可魔影只是一場虛構出來的幻象，哪怕表現再真實，也無法取代真實，比如低頭看不見自己的身體，碰觸依然取決於周邊的環境等等……正因為如此，突然多出來的感覺才格外明顯。

　　她意識到，有什麼東西——變了！

　　隨著這個念頭冒出，法琳娜看到了自己的身體。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然而更不可思議的還在後面。

　　周圍的觀影者也一一出現在她眼前。

　　喬亦不例外。

　　「法琳娜，我們這是……」他一臉茫然地轉過頭來。

　　一股極為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法琳娜猛地向後一抓，但什麼也沒有碰到——一開始還坐著的椅子，已經不在了。

　　「請幫幫我們，求你了！」守護者和女巫似乎也發現了他們的存在，慌不擇路地向人群跑來。

　　「叛逃者在那裡，拿下他們！」

　　「反抗者一律視為同黨，格殺勿論！」

　　弩箭飛來，將前排的幾人射倒在地。

　　觀影者大多是商會理事和世家權貴，幾乎沒有親臨陣戰的經歷，面臨如此突然的變故，全部愣在了原地。

　　「該死！」法琳娜低聲咒罵了一句，那些女巫究竟在搞什麼鬼，這還算是幻象嗎？若是以前，她早就高喊著「這是女巫設下的邪惡陷阱，大家跟我上」來穩定人心了。忍住下意識的衝動，她一把推開喬，快步衝到人群前，「站住！我是審判軍先鋒營隊長法琳娜，你們是什麼人！」

　　這聲出乎意料的大喝讓追兵勒住了馬匹，「先鋒營？我怎麼從沒聽說過這支隊伍？」

　　「喂，你的指揮官是誰？」

　　「樞密機關大主祭，泰弗倫大人。」法琳娜胡謅道，於此同時，她手背到身後，朝叛逃的守護者比了個「給我把武器」的手勢。

　　「什……麼？」聽到這個回答，帶隊的武士露出了豫色。

　　果然，身為叛亂主謀的親衛聽說過樞密機關這個名字。凡是能涉及教會核心秘密的高層，在教會都應該有著不小的影響力，但她也清楚，這頂多只能讓對方猶豫片刻，卻無法令其改變念頭——叛亂如今已然成功，就算大主祭再位高權重，也比不過加冕了的新任教皇。

　　她必須搶佔先機，率先出手！

　　可惜守護者並沒能充分理解她的手勢，只是小心翼翼地舉劍站到了她身邊。

　　「你為什麼沒有穿著審判軍的盔甲？」大概是做出了決定，追兵頭領翻身下馬，帶著手下緩緩圍攏上來。

　　「因為在執行特殊任務。」法琳娜平靜地回道。

　　「抱歉，由於叛逃者過於重要，我必須將他帶回赫爾梅斯，這是冕下的命令。另外，你的人最好也跟我走一趟——那位泰弗倫大人一定能理解冕下的旨意。」

　　「非要如此麼？」

　　「沒錯。」對方的手搭在了劍柄上。

　　「行，那我就同你走一趟吧，」法琳娜嘆了口氣，「至于泰弗倫大人他……」

　　「他怎麼了？」

　　「已經死了——」說話的同時，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了守護者腰間的備用短劍，並將其插入了領隊的頭盔縫隙中，「——在三百多年後。」

　　鮮血頓時噴了她一臉。

　　「隊、隊長！」

　　「殺掉他們！」

　　法琳娜奪過領隊的武器，和追兵戰成一團，這時守護者也如夢初醒般揮劍上前，加入了戰鬥。

　　「這女人——好、好強！」

　　「見鬼，弩呢？快上弦！」

　　「別放跑了女巫！」

　　現場一片混亂，時不時有人悶哼著倒下，而其餘觀眾已陷入呆滯狀態，悉數立在原地不敢彈動。

　　對於法琳娜來說，這是一場毫無勝算的戰鬥，披甲對無甲使得她即便能擊倒對方，也很難追加致命的傷害，加上十六比二的人數差距，她被亂劍砍倒是遲早的事。

　　幾輪交手後，她的身上已多處負傷，但火辣辣的痛感並沒有令動作遲緩下來，反而讓她戰意越來越高昂。

　　法琳娜感到了久違的滿足。

　　「你竟敢與教會為敵！」追擊的親衛咆哮道。

　　「教會？不……你們根本不配提這個名字！」她怒目相對，「它本不應該是這樣子，是你們親手毀掉了它！你們辜負了太多人的期望！」

　　沒錯，她很快會戰死在這裡，但法琳娜發現這反倒是最適合自己的結局。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刻，她終於成為了自己想要成為的那種人。

　　不過死亡並沒有如期而至。

　　急促的槍響打破了刀劍交擊聲，她回過頭去，才發現原本守在庭院外的黑衣人不知何時出現在魔影中。他們的增援令局勢發生了逆轉——敵人似乎也被這幾個憑空現身的援兵嚇破了膽，他們紛紛丟下同伴的屍體，轉身上馬逃跑，並很快消失在山嶺之中。

　　「謝謝你……」渾身是傷的守護者在女巫的攙扶下走到法琳娜面前，「我以為教會已經完全被父親控制，沒想到還能遇到像你這樣的正直武士。」

　　「我本以為再無希望，但神明似乎還沒有放棄我們。」女巫臉上仍掛著淚珠，此刻卻破涕為笑道，「你拯救的不止是我們——全人類都欠你一份情。」

　　「我……」法琳娜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們接下來要前往灰堡，將赫爾梅斯高原上的變故告訴國王，希望一切還來得及。」守護者鄭重道，「你們也快走吧，不要再回聖城了。若有一天教會能回到正軌，我想我們還會再見的。保重，朋友。」

　　目視著兩人緩緩離開後，視野昏暗下來。

　　等光線恢復正常，她發現自己仍坐在觀影室中，背後的座椅依舊牢靠。

　　甚至連戰鬥中受的傷，也都消失不見。

　　所以……剛才所看到的那些，真的只是幻覺？

　　「天哪……這也太棒了吧！」此刻觀眾終於回過神來，觀影室中頓時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讚歎聲。

　　「三神在上，我覺得我在改變歷史……」

　　「不愧是戲劇大師，能看上這樣一場魔影，別說是五十枚金龍了，一百枚都值！」

　　「你衝上去的時候嚇死我了，還好只是虛驚一場，」喬拍著胸脯道，「能想出這樣的場景，把劇中人變得活生生的一樣，簡直不可思議……」

　　法琳娜卻沒有接話，她注意到那些黑衣人一臉緊張的模樣，端著槍四處張望，完全不像是事前安排好的表現。還有兩名劇院人員更是直接衝進了後台，神情慌張而訝異。

　　這實在不像是一場演出大獲成功後的表現。

　　當她屏氣凝息、進一步捕捉那些細節時，忽然聽到了隱約的爆炸聲，就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般。同時，人的驚叫聲、哭聲與咒罵聲也斷斷續續的響起，只是在室內的不絕於耳的議論與稱讚聲中顯得微不足道。

　　這不對勁——

　　法琳娜意識到，有哪裡出問題了。

　　她猛地站起身，不顧喬驚訝的目光，越過後排觀眾的頭頂，朝觀影室外跑去。

　　「站住！你……等等！」注意到這一幕的黑衣人想要阻止她，但顯然晚了一步。

　　法琳娜穿過大廳，跑出庭院，隨後愣在接道旁。

　　無冬城已經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到處都有人在奔跑、喊叫，住宅小區裡好幾處地方濃煙滾滾，像是發生了火災。而在工業區方向，更是不斷有爆炸聲傳來，整個城市彷彿失去了控制。

　　而比這一切更可怕的，則來自於頭頂。

　　明亮的天空此刻顯得昏暗陰沉，太陽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輪巨大的紅月，它高懸於空中，佔據了法琳娜的大半個視野，宛如蒼穹中睜開的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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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連鎖之變

　　看到這驚人一幕的遠不止無冬城民。

　　更早一些的時候，瑪格麗正在站在雪風號艦艏，眺望著碧波萬里的大海盡頭——這已是船隊越過海線的第六十六天，波濤永遠朝著他們來時的方向湧動，浪頭時高時低，變化頻率和千里之外的幽影海域潮汐間隔基本一致，彷彿這些海水都是來自一個地方。

　　如果漩渦海真有源頭，那麼一定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發現。

　　令女商人充滿信心的，除了指引方向的海浪外，另一點便是雪風號。

　　它不依賴風帆推動的身軀使其可以在狂風大浪中穿行而不用擔心被掀翻，龐大的載重還能為其他船隻補充淡水和食物，頭一次來到如此遠離陸地的地方，卻沒有一艘海船掉隊，靠的便是這艘花費重金打造的鋼鐵之船。

　　她有理由相信，雷霆此行一定不會空手而歸。

　　「發現什麼了嗎？」身後忽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瑪格麗笑著回過頭去，「如果真有什麼東西，最先通知你的也一定是桅杆上的瞭望手，所以你應該去問他們才對。」

　　對方正是船隊的領隊者，雷霆。

　　「未必，」他爽朗道，「他們也許早已發現，卻因為過於震驚而說變成了啞巴或瘸子。」

　　「噗嗤……」瑪格麗掩住嘴，才忍住破壞形象的大笑。對方說的便是穿越海線時發生的情景——當海平面如同一堵垂直升起的牆板呈現在船隊面前時，哪怕是經驗再豐富的水手都因為這不可思議的一幕而呆若木雞。等到正式翻越時，更是有人因陡然顛倒的環境而雙腳發軟、摔下望樓。

　　平時這些老手哪怕是在狂風暴雨中，也能像壁虎一樣緊緊貼在纜繩和桅杆上，此次卻在風平浪靜的情況下失足跌落，足可見海線帶給他們的震驚。

　　雷霆聳聳肩，「據我所知，之後幾個商會都把視力最好的瞭望手換下，換成了膽子最大的。畢竟這事說出去實在太丟臉了。」

　　「還有這麼回事嗎……」瑪格麗無奈地搖搖頭，「不過見識到如此奇景之後，我想他們無論再發現什麼，都不會像之前那樣失態了吧。」

　　「誰知道呢。」雷霆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忽然沉穩了幾分，「放心吧，瓊一定會沒事的。」

　　瑪格麗也收起了笑容，用力點頭道，「嗯，大海才是她的天下，我想她終會在某個地方與我們重逢。」

　　在漫無邊際的大海上航行，樂觀的心態是事關重要之物，比起毫無意義的擔憂，振作精神繼續向目標進發才是成熟的應對方法，瑪格麗自然對此心知肚明。

　　「對了，我來找你是因為航行會議就要開始了。」兩人緘默片刻後，雷霆偏頭示意道，「其他艦長都已到齊，我們回船艙吧。」

　　「嗯，我知道了。」

　　航行會議是船隊中的每位船長匯聚到旗艦上，對接下來的航線制定、船隻狀態、資源情況進行匯報和溝通，一般每隔三四天就會召開一次，也是保證船隊整體健康的關鍵手段。

　　兩人剛轉過身沒走幾步，便看到碧藍的海面上突然倒映出了一抹詭異的紅色。

　　甲板上的水手們也悉數愣住，眼睛望向同一個方向，像是看到了什麼匪夷所思的事物一般。

　　而更遠一些的地方，有好幾人從三桅海船的桿頂摔下，砸落在呆立的人群中——一切就彷彿越過海線時的景象重現，令瑪格麗感到驚訝不已。

　　不是說……這幫人已經換成最膽大的了嗎？

　　女商人緩緩回過頭去，頓時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只見萬里無雲的碧空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天體，它輪廓渾圓、通體鮮紅，比太陽還要大上幾十倍。而在數息之前，那裡明明什麼都沒有！

　　「三神……保佑，」她不禁喃喃道，「這就是陛下所說的……紅月嗎？」

　　但瑪格麗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這景像是如此詭異和恐怖，饒是雷霆也說不出話來。

　　「嗚————————嗚————————」

　　就在這時，雪風號拉響了汽笛。

　　尖銳的嗡鳴聲打破了現場的死寂，令所有人猛地回過神來。

　　汽笛長鳴，意味著有敵人逼近！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朝艦橋跑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衝進指揮室，雷霆大聲喝道。

　　「有……有……船，」大副結結巴巴道，「東南方向……正在向我們駛來……」

　　「你說什麼？」雷霆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瞭望鏡，對準大副所說的方位。

　　瑪格麗的心也隨之一沉，他們如今已和幽影海域相距數千里，別說人了，就連鳥兒都罕見，怎麼可能會遇上海船？

　　要知道這裡是人類從未涉足過的新海域啊！

　　她問另一名副官要過瞭望鏡，循著雷霆的目光望去——

　　「我的天哪……」

　　女商人倒吸了口涼氣，只見遠處的海面上確實飄著兩團陰影，它們同樣沒有風帆，卻在乘波而行。不過這還不是最驚悚的，陰影周圍的海水宛若陷入了沸騰，像是難以計數的魚群在伴隨它們前進一般。

　　不過她很快便發現，那些湧動的東西並不是魚群，而是海上商人和探險家最不想見到的東西。

　　海鬼。

　　它們背後的魚鰭時隱時現，偶爾也會躍出水面，騰起的浪花在紅月下折射出異樣的光澤，這令瑪格麗不禁想起了鯊魚爭搶食物時的場景。

　　「傳我指令，讓所有船隻滿舵轉向！」雷霆大吼道，「拉起風帆，全速前進！其餘人做好戰鬥準備！」

　　「是！」

　　「我們有麻煩了……」金槍魚號的船長嚥了口唾沫。

　　「願海神保佑，」其餘船長紛紛祈禱道。

　　任何一名峽灣人都知道，除非是輕載快舟，或是滿風順流，通常來說海船是跑不過海鬼的。這意味著對方若是衝他們而來，被追上是遲早的事。

　　但情況顯然正在向更糟糕的一面惡化。

　　隨著距離的拉近，瑪格麗終於看清兩團陰影真正的模樣——它們一半像船，一半由血肉堆積而成，像是剝去表皮，只剩下內臟與骨架的怪物，往往只有在最可怕的噩夢裡，才會出現如此這樣的造物。當包裹上半部分的肋骨張開，它們開始向船隊噴出一團團墨綠色的物體，這個距離足有十餘里之遙！

　　物體落入大海所激起的水柱令所有人都心驚膽顫，雖然還沒有一艘海船被擊中，但無疑誰也願意去嘗試一下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雷霆面沉入水，下達了第二道指令，「拋棄所有食物和探險物資，只保留一半淡水……不，三成也行！盡快讓船隊速度提起來！」

　　瑪格麗愣了愣，「這樣一來，我們就沒法再向更深的海域前進了。」

　　「而且只留這麼點淡水，單是回程恐怕也……」大副面有難色道。

　　「吃的可以從海裡釣，喝的可以等待下雨，」雷霆深吸了口氣，「但要是跑不贏水鬼和那該死的怪物，連賭一把的機會都不會有——探險已經結束了，現在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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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末日（上）

　　永冬王國，雪映堡。

　　「大人、伯爵大人……灰堡軍隊，撤退了！」當一名親衛興沖沖地衝入城堡大廳，宣佈最新得到的消息時，所有貴族都將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你可確定？」馬維恩伯爵一拍座椅扶手，猛地站起身來。

　　「千真萬確，不止一個探子是這麼說，」親衛連忙點頭道，「有人親眼看到他們的營地一夜變空，還丟棄了不少口糧！」

　　「這幫人終於……滾蛋啦！」伯爵忍不住大笑起來，心情也陡然為之一鬆。一個月前灰堡人突然出現在永冬的四處海港城市，並以極快地速度擴張開來。他們毫不妥協，既不接受投降，也不收受貢品，幾乎將所到之處的人口一掃而空，這種瘟疫般的野蠻行徑簡直比教會還要可怕——至少後者能夠溝通。

　　而灰堡人的理由也極為荒謬，說什麼紅月將帶來災厄，必須在此之前盡快離開。笑話！這片土地是祖父的祖父留給他的遺產，沒有任何人能輕易奪走它，教會是如此，灰堡亦是如此！

　　「大人明察，」一位老態龍鍾的學士恭維道，「所謂的滿月缺月、暗月紅月，都不過是一種天象，隔段時間就會按規律出現。他們願意相信這是不祥之兆是他們的事，大人只要佔著此地不動，他們拿您就無計可施。」

　　「沒錯，雪映堡周圍的絕壁才是您最大的本錢。」

　　「灰堡人要是願意談判，我們也不是不能讓步。」

　　「教會一開始也是氣勢洶洶，最後不還是封您為一方主教？」

　　其他人紛紛附和道。

　　馬維恩伯爵的信心越發沉穩起來，他望了眼窗外高懸空中的詭異天象，心裡早已沒了最初的害怕，甚至生出了一絲欣賞之情。如果不是三天前的這場異變，灰堡人再過一個多月就會將鋒線推至永冬王國中線一帶，雪映堡也會不可避免的受到影響。

　　雖然聽說那幫野蠻人很少主動攻擊貴族的城市，只要不干涉他們的行動，他們就不予理會，可大肆掠奪人口本就等於侵害了貴族的財產，哪有聽之任之的道理。

　　如果對方真把城市周邊席捲一空，到了邪月時豈不是要遭殃？

　　確實就像封臣們所說的那樣，這座城市本身便是他最大的本錢——它位於王都正北方向，坐落在一處絕壁之中。四周下陷極深，形成了天然的「陸上孤島」，裂隙最寬處多達數里，而最窄處也有十來丈，只能靠繩橋通行。而裂隙中央的面積又極大，足以安置下數座城池。

　　先祖正是看中此地的易守難攻，才將領主城堡建在「孤島」之上。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雪映堡自建成後從未被攻陷過，赫爾梅斯教會雖在極短的時間內橫掃了整個永冬，唯獨嘗試進攻雪映堡時縷縷受挫，轉而派出使者與他談判，聲稱只要效忠教會就可繼續執掌此地。在伯爵看來，這才是正常人的做法。

　　他正是憑藉這一點，才一直保持沉默，想著從對方手上要個好價錢。

　　可溫布頓宣傳的條件根本讓人無法接受。

　　馬維恩伯爵倒不擔心灰堡人和他們口中的魔鬼攻入這裡，沒有什麼比萬丈峭壁更可靠的防禦了。但城市同樣需要周邊城鎮的補給，就算雪映堡地底下到處是堆滿物資的倉庫，能撐到敵人放棄的一天，可一旦人口全被擄走了，耗費掉的資源就再也沒法恢復了。

　　幸運的是，他們被紅月嚇破了膽。

　　「薩克先生，接下來我該怎麼做？」馬維恩望向老學者。

　　「呵呵呵，當然是主動出擊。」後者摸了摸長鬍子道。

　　伯爵臉色頓時一僵，防守雪映堡和出動去找對方的麻煩是兩回事，若沒有這道天險，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和灰堡之王抗衡。

　　「別害怕，我說的不是灰堡人，而是那些被他們劫掠過的領地——想想看，探子的報告裡提到，敵人多而分散，一個小隊僅僅只有百人上下，這麼點人能帶走什麼？」

　　馬維恩的眼睛亮了起來，「你的意思是……」

　　老學者笑著點點頭，「被擄走的人一定會遺留下不少東西，我們循著灰堡人的路線沿途搜過去，應該還能撿個漏。」

　　比方說搬運起來極不方便的糧食……

　　馬維恩越想越興奮，他招來自己的首席騎士，正準備下達命令之時，又一名親衛突然衝進了大廳，「大、大人……城外來、來了一隻魔鬼……」

　　「什麼魔鬼？」伯爵不悅地瞪向他，「連你也信了灰堡人的那番鬼話？」

　　「恕、恕罪……大人，但是它……」親衛聲音發澀道，「但是它確實不是人類啊！」

　　不是……人類？

　　所有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馬維恩心裡同樣撲通一跳，但作為領主，他必須要表現得無比鎮定才行。

　　「既然如此，帶我去見識下好了，」伯爵壓下不安，刻意的板起臉來，「我倒想看看，居住在地獄裡的傢伙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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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雖如此，等他走上城牆時，已經換上質量最好的盔甲，以及個頭最大的神罰之石。十來名親衛前呼後擁，厚重的立盾在他周圍架起了一道「盾牆」。

　　不過當看到對方的那一刻，馬維恩伯爵不禁鬆了口氣，這回手下總算沒有看錯，所謂的「魔鬼」的確只有一人。

　　它站立的位置既不是裂隙最窄處，也不是城牆的薄弱點，而是簡簡單單立於一塊凸起的岩柱上，高度大概比牆頭稍高一些，再往前一點，便是深不見底的冰淵。巡邏的騎士已經指揮扈從架好了弩床，上完弦的弩箭直指向目標。

　　仔細打量片刻後，馬維恩發現對方確實不像是人類，儘管它也有雙手雙腳，身形卻比一般人高大許多，同時皮膚為湛青色，還能看到一條條隆起的經絡與血管。而最明顯的差異，則是長在它臉頰、下顎及手肘處長短不一的觸鬚——那些蚯蚓一般的噁心玩意緩緩蠕動著，看著直叫人心裡發毛。

　　令他不解的是，魔鬼此刻正閉著雙眼，就像是睡著了似的，完全感受不到威脅的氣息。

　　這怪物真的是被紅月引來的？不……那只是灰堡人用來恐嚇無知村民的說法，伯爵心想，不管它的來路如何，都和傳聞中的末日掛不上鉤，相反他只要命令手下拉動撬桿，這傢伙就會被弩箭射個透心涼。

　　想到這裡，馬維恩深吸口氣，大聲喝道，「聽好了，醜陋而又骯髒的怪物！我是雪映堡領主，馬維恩.卡索！你侵犯了我的領地，若想活下來，跪下臣服於我是你唯一的選擇，否則這腳下的寒冰之淵，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他並不認為對方聽得懂自己所說的話，這番義正言辭的陳詞與其說是警告魔鬼，倒不如說是向城牆上的手下展現一位領主的勇敢與無畏。

　　既然灰堡人認為這就是地獄惡魔，若他能嚇跑或殺死一隻，必然會大幅提升自己的聲望。

　　「我沒有耐心等待太久，現在給你最後五息來做出選擇——五、四！」

　　一邊說著，馬維恩一邊向騎士做出了準備射擊的手勢。

　　「三……」

　　魔鬼突然睜開了眼，大喝一聲——「夠了！」

　　它的聲音如同雷鳴一般滾過雪映堡上空，震得牆沿下的冰棱紛紛墜下，群山之巔也迴響起了它的暴喝。一時間，馬維恩只覺得彷彿地動山搖，耳朵嗡嗡作響。他驚得下意識後退兩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