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目] 放開那個女巫 (全書完)

hanslin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冬至

　　關於前線局勢，鐵斧已經和伊蒂絲推演過上百次。

　　而結論就是，在人員裝備未到齊之前，第一軍很難佔據到主動，只能以防守為主；即便大軍全部到場，也必須靈活作戰，儘量尋找敵人主力以求一擊殲滅的機會。一旦在紅霧區拖入纏鬥，情況將會變得極為不利。

　　「根據塔其拉方面的情報，方尖碑的紅霧最終會擴散到大半個狼心，」鐵斧指了指地圖上的紅色弧線，「所以我們的防線會比以往都要拉得更長。考慮到預警和準備時間，弧線附近共有四座城市適合作為目前的防守據點——它們從東到西分別是金石嶺、風嘯堡、細沙城和沉池灣。」

　　這四座城市連成了一條橫跨狼心的折線，和未來的紅霧區遙相呼應。

　　「不過如今第一軍並沒有足夠的兵力同時守備四地，因此只能進行重點防守。而這其中最重要的據點無疑是沉池灣和細沙城——它們互為犄角，又位於紅霧區的頂點位置上，離敵方前沿不到五十公里，如果失守，魔鬼將有機會直接威脅到籠山。」

　　「特別是沉池灣。」拂曉晨光補充道，「它是狼心境內離籠山最近的港口，如今無冬城有三成物資需要通過它來運輸。失去沉池灣意味著集結速度會大大延後，這一後果將不堪設想。」

　　「不用說得那麼委婉，」伊蒂絲大大方方道，「倘若魔鬼現在就攻下沉池灣，那麼神意之戰我們已經輸了一半。幸運的是，敵人恐怕也遇到了人手上的問題——畢竟把方尖碑建在大陸脊柱上，想要保持運輸通暢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概也只有北地珍珠敢在這樣的會議上直言「戰敗」一詞了，鐵斧無奈地咳嗽兩聲，「總之，我們不妨假設魔鬼也遇到了和我們同樣的難題，此刻正忙於在群山中開闢出一條『捷徑』來。當然無論真正的原因是什麼，第一軍都不能錯過這個機會——至少在南北大動脈貫通前，兩城都不容有失。」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目前軍隊共有三千人駐紮在沉池灣和細沙城中，戰壕與永備工事也在修建中。另外我還安排了一支一千人的預備隊，位於兩城後方，以便隨時支援前線。不過這仍不夠保險，我希望希爾維小姐能像過去一樣，為沉池灣提供偵查與前期預警，而閃電、麥茜小姐則負責另外一座。」

　　「我明白了。」

　　「沒問題。」

　　「咕！」

　　三人同時應道。

　　「至於金石嶺和風嘯堡，我各安排了一支五百人的隊伍進行守衛，但這兩城離紅霧區較遠，魔鬼想要發起突然襲擊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有，也必然以恐獸為主。」鐵斧向提莉行了個軍禮，「所以還請長公主殿下來負責該區域的空中警戒。」

　　提莉點了點頭，「放心吧，空騎士就是為對抗恐獸而生的。」

　　「最後則是大公島。」鐵斧指向地圖東邊的一座大島，「它雖然最終會被紅霧籠罩，可依然有極高的戰略價值。與陸地不相連意味著易守難攻，狂魔需要跨過兩三公里的海峽才能登島，至於那些蜘蛛魔有沒有能力渡河還是另一個問題。飛行恐獸倒能來去自如，不過攻堅能力有限，對碉堡之類的工事造成不了太多麻煩。」

　　「只要大公島在我們手中，位於它下方的沉池灣就會安全許多。同樣，它也能作為一把橫在敵人腰間的匕首——在城中架起火炮的話，完全可以覆蓋到整個灘頭和十公里內的陸地。」

　　「但那裡始終是紅霧區……」愛葛莎擔憂道。

　　「這一點參謀部也考慮過，」北地珍珠接過話題，「所以守島人數才定為五百人，即使遭遇魔鬼不顧一切的強攻難以堅守時，沉池灣也能第一時間派出船隊進行接應撤回。目前還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敵人在海上也擁有一支實力強大的艦隊。」

　　「那個……我能提一點嗎？」溫蒂開口道。

　　「請說。」

　　「我曾在舊聖城修道院待過十來年，因此記得無論狼心還是永冬，都有幾條直通赫爾梅斯高原下的道路。特別是後者，大部分位於絕境群山之間。魔鬼有沒有可能利用這些山間小道，突襲赫爾梅斯？畢竟那裡儲存著神石礦脈。」

　　溫蒂的話引起了一陣議論聲。

　　毫無疑問，一旦魔鬼在四大王國中央豎立起方尖碑，那將比沃土平原上的據點致命得多。從高原上傾瀉而下的紅霧會吞沒大陸最後這塊邊角之地，人類將再無藏身之地。

　　「確實有這個可能，但想要實現卻並不容易。」伊蒂絲的語氣裡多了一絲讚許，「先不論過去兩次神意之戰，魔鬼一次只能建立一座方尖碑的限制，首先距離上就不允許它們調遣大量部隊越過絕境群山、前往赫爾梅斯高原。這些山間小道不算隱秘，設置幾處偵查哨點便能全部監控起來，一旦行動暴露，敵人就會陷入極為被動的局面。」

　　「因此就算魔鬼想打新聖城的主意，最多也只能像它們過去偷襲迷藏森林那樣，以精銳小隊方式行動，而這點人即使到了赫爾梅斯，亦沒法快速建立起方尖碑來。何況寒風嶺距離高原僅有一步之遙，它們想要在灰堡眼皮地下豎立起方尖碑的機會可謂微乎其微。」

　　「原來參謀部早有考量，」溫蒂鬆了口氣，「這樣我就放心了。」

　　「第一軍的前線佈置情況大致就是如此，」鐵斧總結道，「而魔鬼的行蹤我們正在想辦法探明。不瞞大家，因為情報缺失、人手不足，第一軍在最近一段時間裡極為被動。看到各位的出現，我真是感到由衷的高興，有了你們的幫助，這些問題總算多多少少能得到彌補了。等到軍隊齊備、情報充足後，便是我們展開反擊的時刻！」

　　接下來是女巫們的具體分配。

　　例如葉子留在了籠山，和蓮一起改造這座滿是陷阱的邊境叢山。

　　安德莉亞和紗薇等人則去了沉池灣，對於戰鬥女巫而言，哪裡是前線，哪裡就有她們的身影。

　　蜂鳥與莫麗爾加入到後勤大隊中，令海港碼頭的裝卸效率一時陡增。

　　回音更是擔當起了慰問大使，用歌聲重振起戰士們的士氣。

　　就在這忙碌而緊張的準備工作中，秋天走完了最後一程。

　　當初冬到來的第一天，太陽沒有像往常那樣升起，天空也飄起了零散的雪花。

　　神意現世後的首個邪魔之月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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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電光奔襲

　　籠山，荊棘鎮外。

　　「阿、阿嚏——」

　　冒著風雪走進庫房，古德狠狠打了個噴嚏。他將手中沉甸甸的子彈箱放在飛機旁，一屁股坐了上去，「我討厭冬天……它總讓我想到過去流亡的日子。」

　　「沒有人喜歡邪月，但我不得不說，這點溫度連寒冬的邊都沒挨到呢。」芬金撇撇嘴，拆開了自己背來的木箱，「你該慶幸我們離大海不遠，邪月的效果沒那麼明顯——在陛下未成為西境領主前，大家每次入睡都不知道是否還能活到明天。別說流亡了，就算躲在屋子裡，也有可能被積雪壓垮，最終悶死在雪堆中。」

　　「呃……無冬的邪月有這麼可怕麼？」

　　「沒錯，而這一情況直到陛下帶來了水泥房屋後才得到徹底解決，不然你以為羅蘭陛下為什麼會將新王都命名為「無冬城」？」芬金聳聳肩，將箱子中包裹著的彈鼓取出，一個個放入艙位中。

　　天火號一共安裝有兩挺機槍，一挺位於機頭，一挺在機身中部。雖然都是最新生產出來的通用機槍，但供彈方式卻大不相同。機頭的槍身半埋在飛機內，採用彈鏈供彈，因此子彈箱也是金屬製成的，重裝填時需要整體拆卸。

　　而後座射手所使用的機槍則固定在一個可以旋轉的槍架上，操作方式和火槍營的馬克一型完全一致，唯獨供彈變成了一個一百發容量的鞍型彈鼓，打完後能直接在空中進行手動更換。

　　因此為了保證每次執行任務時都是滿彈，飛機降落後不管開了多少槍，都需要對彈藥重新整備。儘管這一步可以交給地勤人員去做，但古德更喜歡自己親手來完成——只要能多摸摸飛機，哪怕僅有片刻，他都不想錯過這樣的機會。

　　這時，庫房外響起了一陣熱烈的呼聲。

　　毫無疑問，必定是又有哪位學員通過了考核，將飛機安然無恙地降落在跑道上。

　　即使下起了小雪，長公主殿下也沒有中止訓練。

　　甚至她比之前還要更加忙碌。

　　除了教導新學員如何飛行外，殿下每天還會帶著他們前往狼心西北部地區巡邏兩次，晚上則是理論課和問題討論，幾乎一刻都沒有停下來過。

　　受她的影響，大家似乎也都卯足了一口氣，訓練效果竟比在無冬時還要好，至少這一週飛下來，還沒有一架教練機出現過摔機的情況。

　　和搭檔一齊將新彈箱裝入機頭儲彈室後，古德走到窗邊，輕輕嘆了口氣。

　　「怎麼，想家了？」芬金跟上來問道。

　　他搖搖頭，「我只是有些擔心……」

　　「擔心戰爭還是擔心遠方的妹妹？」芬金露出一臉壞笑，「我記得她叫瑞秋，對吧？」

　　「是擔心自己被取代！」古德沒好氣地瞪了對方一眼。

　　「為何？」

　　「目前能夠作戰的飛機只有四架，其中一架還是提莉殿下的獨角獸號，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在所有合格者中排前三，才有資格駕駛天火號。」古德回過頭去，遙望著一片熱鬧的訓練場低聲道，「本來我們的優勢是實戰經驗，可到現在連魔鬼的影子都沒有見著，這樣下去只要新人之中出一兩個天才，我們恐怕就要往後靠了。」

　　大概是沒料到他擔憂的居然是這事，搭檔愣了好一會才無奈道，「喂喂，你也想得太多了吧，就算是實彈打靶，那也是經驗啊——你沒聽殿下說嗎，這幾千發子彈放到火槍營，可是要練習上一兩個月的！」

　　「但我們倆的射擊成績都不怎麼樣，不是麼？」

　　「這個……」芬金一時啞然。

　　儘管巡邏至今，空騎士還沒有和敵人真正碰面過，但飛機上的機槍已經開火過數次——提莉並沒有讓他們把彈藥原封不動地帶回來，而是會在回程的路上找個目標把子彈傾瀉出去，權當做是實彈演練，有時候是隨手釋放的氣球，有時候是山頂上的一顆大樹。

　　這也令古德發現，自己在射擊上的才能遠遜於飛行才能。同時他還聽說，新招募的這批學員中出現了不少天賦出眾之輩，其中一個似乎叫曼弗雷德的新人，在短短的幾天時間裡就得到了教官的認可。

　　因此他的擔憂倒也不是瞎想。

　　可惜操作上的技巧還能自己找時間在模擬台上反覆練習來掌握，射擊就只有完完全全靠子彈喂了。

　　「嗚————————————————————」

　　突然間，機場上空響起了銳利的警報聲！

　　古德和芬金對視一眼，神色不由得一變。

　　一旦警報響起，所有訓練都必須停止，跑道清空，正選空騎士則必須第一時間前往機場指揮所集合。

　　駐守荊棘鎮一週多來，這樣的緊急召集號還是第一回出現。

　　兩人沒有絲毫猶豫，同時拔腿朝指揮所奔去。

　　……

　　很快，臨時搭建的作戰室裡便聚齊起了三十多人。

　　「就在一分鐘前，我接到鐵斧的消息，有一支魔鬼小隊出現在風嘯堡以北兩百公里處。」長公主殿下指著牆上的地圖說道，「訊息是通過動物信使傳遞的，同時密信中稱附近還發現了一批逃亡的難民——魔鬼的目的很可能就在於此。單靠風嘯堡的守軍，光是行軍就需要兩天以上，抵達時恐怕為時已晚。」

　　「而這正是空騎士最適合的戰場，除了天火號外，沒人能在兩三個小時內橫跨如此長的距離進行戰鬥。即使敵人也無法想像到，這片天空有朝一日將不再是魔鬼獨佔的領域！現在聽我命令，空騎士小隊，即刻出發！」

　　「遵命，殿下！」眾人齊聲道。

　　古德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他終於等來了一個實戰的機會！

　　回到庫房，地勤人員已經完成了起飛準備工作。

　　他三步並作兩步爬進駕駛室，熟練地打開油路和電路閥門，旋轉啟動把手——在電動機的牽引下，機頭噴出一股股黑煙，在砰砰的爆鳴聲中完成了首次循環。

　　而一旦循環開始，活塞主機便會持續高速運轉下去。

　　古德戴上防風眼罩，在眾人的揮手吶喊聲中，向前壓下控制桿。

　　半刻鐘之後，四架雙翼機依次轟鳴著掠過跑道，迎著紛飛的雪花拔地而起，朝著北邊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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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章 強擊

　　冬天飛行決計不是一項輕鬆的活。

　　哪怕空騎士們都配備了狼皮帽、絨毛圍巾和防風眼罩，但臉上裸露的皮膚依然能時不時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畢竟天火號的擋風玻璃位於正前方，當風向變化或是飛機做出機動時，寒風便會夾雜著雪花從四面八方灌入座艙。

　　不過古德也能理解這種設計的必要性。

　　他的頭頂是巨大的機翼，前方視野僅有狹長的一條線，若想觀察地面的情況，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頭探出座艙。事實上，這也是他和芬金做得最多的一件事——空騎士並非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樣，雙方抵達戰場後亮出兵器、各憑本事，若不事先知曉敵人的方位，在空中光是找到目標都十分困難。

　　要知道在千米開外，天火號幾乎只有螞蟻大小，更別提地上的人影了。

　　這恐怕也是雙翼機需要配備兩人的原因——兩雙眼睛總比一雙看得遠。

　　「有什麼發現嗎？」

　　他扭頭向後問道。

　　大概在一個小時之前，飛行隊便已越過風嘯堡上空，根據地圖估算，敵人如果沒有放棄追擊，應該就在這片區域附近。為了儘可能快地尋得目標，四架飛機以正北方為中線，各自四散開來，形成了一個扇形搜索面。

　　這也是《飛行手冊》上規定的標準多機搜尋方法。

　　理論上只要沒有偏離航向，四架飛機足以覆蓋兩百多公里的區域，不過考慮到天氣的影響，各組飛機並沒有相距太遠，這也使得扇形的面積大大縮減了。

　　「什麼都沒有！」芬金舉著瞭望鏡大聲回道，「魔鬼會不會已經追上難民，把他們殺光回去了？」

　　「那樣你也應該能找到大量屍體才對！」

　　「好吧，我再努力看看……祈禱這場雪不要把他們覆蓋起來才好。」芬金嚷嚷道，「夥計，你能再飛低點嗎？」

　　古德稍稍壓下機頭，同時掃了眼指北針和高度計。

　　這也是天火號上唯二能判斷自己目前所處方位的關鍵參數。

　　不過《飛行手冊》上亦有明確提醒，不可過分相信儀表——「因為陛下的技術能力有限，儀表誤差應被視作一種常態，特別是在氣候、高度和地貌劇烈變化時。永遠不要忘了隨時探頭出去望望，除非你甘願成為促進技術進步的基石——提莉.溫布頓。」

　　「最多三百米，不能再低了。這裡可不是灰堡西境，到處都是平原——」

　　他還沒說完，芬金便打斷了他的話，「往右邊偏兩度！那邊似乎有動靜！」

　　古德神情一凝，立刻調整了航向。

　　飛行中除了風聲和發動機的轟鳴，幾乎聽不到任何外界聲音，因此搭檔說的動靜必然不是指響動，而是能用眼睛看到的變化——而在這種天氣下，野外鮮有人活動才是，那麼這動靜就格外可疑了。

　　很快，古德也用肉眼捕捉到了異象，在一片隆起的山坡上，雪白的背景中出現了許多黑影，它們並非零星分佈，而是構成了眾多連續的線段，遠遠望去彷彿散落在積雪中的髮絲。

　　「那是……腳印？」

　　芬金的大呼小叫回答了他的疑問，「沒錯，我想殿下說的應該就是他們！山坡上確實有人在移動，不止一兩個！天哪，魔鬼正在追殺難民，我看到了不止上百具屍體！從體型看應該是狂魔，數量在三四十左右！」

　　「發信號吧！」古德不再猶豫，將操縱桿往下一壓，「我們先上！」

　　隨著「嗤」地一聲，三顆瑩綠的信號彈直衝天際，和固定在穹頂中央的紅月形成了鮮明對比。

　　飛機朝著山坡俯衝而下，雙方的距離快速拉近，當距離坡頂四五百米時，古德終於看到了在雪地裡翻爬滾打的難民。他們驚恐的朝山下奔逃，不少人幾乎是一路滾下，其處境可想而知。

　　而狂魔則在後方一點點吞噬這支逃亡隊伍，敵人似乎並沒有發揮出過人的體能與速度，與其說是屠殺，倒不如說像場打發時間的遊戲。

　　古德頓時感到鮮血上湧。

　　他默念了一遍射擊心得，將機頭對準山頂上的狂魔，直至兩者成為一條直線時，他按下了開火按鈕。

　　機頭瞬間槍聲大作！

　　這也是天火號最容易命中目標的一種方式——在兩三百米的高度，完全不用考慮子彈路徑的下墜，從俯衝到拉起，機頭所指便是子彈掃射的方向。就算是他，亦不會錯失這樣的機會！

　　脫膛而出的射流瞬間在雪地裡激起了一道筆直的「分界線」！

　　此刻魔鬼也注意到了從天而降的巨鳥。它們怪叫著拔出骨矛，對準天火號擺出投擲姿勢，全然沒有避讓的意思。

　　也就在這時，「分界線」毫無阻攔地竄入了魔鬼群中。

　　而它分出的，是生與死。

　　呼嘯而至的金屬彈頭輕而易舉便貫穿了狂魔的身軀，一串串雪柱中頓時多了點點藍色。被擊中胸膛的魔鬼能看到背後陡然綻放開的紅霧，掃中手臂和腿部的則直接打斷，一時間殘肢和碎肉裹著雪花四散飛濺，敵人追擊的勢頭也為之一滯。

　　掃完一輪後，魔鬼的骨矛才姍姍來遲。可惜在這個高度內，敵人的投矛攻擊無法對天火號造成任何威脅，即使能飛到，矛頭也失去了所有力量和速度，想要命中高速飛行的雙翼機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而天火號的攻擊還遠未結束。

　　古德重新拉起機頭的過程，則是後座射擊手發揮的時機。

　　芬金對著山頂就是一頓亂射，不過比起有跡可循的俯衝射擊，他的補槍便只能純靠經驗了。

　　魔鬼這時候似乎才反應過來，天空中的怪鳥並非混合種邪獸或其他什麼怪物，而是人類的戰爭兵器！但這一認知並不能為它們的處境帶來任何改觀，臥倒隱蔽和拚死反擊在高高在上的天火號面前都失去了意義，甚至連逃跑的希望也變得極為渺茫。

　　過去的神意之戰中，人類騎兵在更快更高的恐獸面前有多絕望，如今的狂魔就同樣如此——或許還要更多一些。

　　片刻之後，古德蓄積起了足夠的勢能，再次朝著魔鬼小隊俯衝而下。

　　另外兩隊同伴也出現在天際線上方。

　　在隨後而來的多面夾擊下，魔鬼開始掉頭向後方狂奔，飛行隊則緊緊咬上，趁機擴大戰果。

　　無論是古德還是芬金都沒有意識到，他們是近千年來，第一次在兩族遭遇戰中以少數追擊多數之人——哪怕是之前第一軍的疏散小隊，在人數不佔優的情況下，也不敢主動向敵人發起進攻，而如今面對四五十隻狂魔，三架飛機加起來也不過六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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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雪幕下的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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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灰色怪鳥呼嘯著向山坡衝來時，懷特原以為自己要完蛋了。

　　他心中唯一剩下的念頭便是，早知道就不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拉人了！

　　都怪那群該死的水手！

　　如果不是他們眼紅車伕的收入，跟著加入運送大軍，他又何苦冒這風險深入狼心內陸？

　　還不就是為了在激烈競爭中多賺幾枚銀狼嗎！

　　沒想到第三次就遇上了真正的魔鬼。

　　而且光有魔鬼還不算——畢竟他只要跑過其他遷移者，說不定還能活下來，可天上的怪鳥一出現，算是斷絕了他最後的希望。

　　兩條腿也跑不過一對翅膀，更何況他還只有一條。

　　神明啊，懷特雙手抱頭，渾身發軟的跪倒在地，看在我是您虔誠信徒的份上，請讓我死後能去您構築的神國，最好還有永遠用不完的金龍……

　　但怪鳥並沒有將他撕成碎片，而是發出了一串極為熟悉的聲音。

　　他曾在沉池灣聽過類似的「嘶鳴」——當灰堡人的武器開火時，這些連綿不絕的嘯叫聲就會響徹整個戰場，上一次僅僅鳴響了兩刻鍾不到，獠牙和紅石門家族看似不可一世的使團衛隊便徹底灰飛煙滅。

　　難道……是灰堡人來救他了？

　　懷特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頓時看到了這輩子都難以想像的一幕。

　　只見怪鳥的頭部迸射出了一道銀白色的光鞭——鞭子像是擁有自己的意識一般，來回穿行在身後的魔鬼群中。而它所指之處，雪地宛若沸騰，魔鬼則應聲而倒，彷彿那道閃爍的亮光蘊含著無窮的力量一樣。

　　此等奇景讓他驚訝的目瞪口呆。

　　但更令懷特激動的是，魔鬼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懵了。它們不僅停下了追擊的腳步，並在還擊無果後隱隱有了潰散的跡象。

　　「懷特先生，那、那是什麼？」周圍有難民顫聲問道。

　　他下意識的想要搖頭，忽然一道電光閃過腦海。

　　懷特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強迫自己站起身來，向已經嚇得魂不附體的逃難者張開雙手，用走音的語調大聲喊道，「不要怕，這就是我之前說的灰堡護送軍！是我把他們召喚來的！」

　　「灰堡人？」難民們難以置信道。「從天上來的？」

　　「沒錯！」

　　「你的意思是……我們有救了？」

　　「目前是如此，不過這種護送並不是免費的，甚至可以說要價不菲！而我的積蓄有限，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離開——」

　　懷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群情激奮的眾人打斷了，「別讓他們走！我願意多出一倍的路費！」

　　「我加兩枚銀狼！」

　　「只要能讓我安全到達沉池灣，我可以把這枚金戒指送給你！」

　　「還有我……」

　　在生死面前，恐懼令他們爆發出了驚人的行動力，片刻之前還絕望得無法動彈的人群再次湧動起來。

　　「我會轉告灰堡人的，現在先跟我來——呃，我腳不太好，有人能背我下嗎？」

　　「讓我來吧！」很快一名高大的男子將他掛在了背上。

　　這樣一來，他就不必擔心自己在逃亡時被甩掉了。

　　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還能把折了的馬車換回來。

　　至於欺騙難民這種事……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大家重振精神、逃離險境不是麼？

　　「不要慌張，睜大眼睛，注意其他人留下的腳印，別滾下山去了！」懷特指揮男子一馬當先，朝著山坡下跑去。

　　……

　　古德追逐魔鬼掃射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情況有些不對勁。

　　飛行隊似乎少了一架飛機。

　　雖然敵人毫無招架之力，但想要全殲這三四十隻魔鬼也沒那麼容易，除開天氣的影響外，歸根到底他們的火力實在有些稀疏，甚至還沒有平常實彈打靶時那麼密集。

　　他拉高機身默數一遍後，不由得驚出了一身冷汗。

　　四架飛機裡，唯獨缺了長公主殿下的獨角獸號！

　　除了只搭載一人外，她的座機和天火號基本一樣，在風雪天戰鬥時被忽略了並不奇怪。但此刻根本不是講理的時候，對方是陛下的親妹妹，一旦出了意外，他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還沒來得及告知芬金，北邊的天空中再次出現了三團綠色的光點。

　　那是發現敵人的信號！

　　可是……敵人不就在這裡嗎？

　　古德心裡陡然一緊，隨即拋下死傷過半的目標，朝著信號彈方向直奔而去。

　　「誒，等等，你要去哪？當逃兵可是要上軍事法庭的！」正在盡情掃射的芬金一時還沒回過神來。

　　「別說蠢話了，」古德急道，「難道你沒發現，殿下沒有跟過來嗎！」

　　芬金回過頭，頓時倒吸了口涼氣。

　　顯然他也看到了那三顆正在徐徐下降的光點。

　　好在之前搜索時就考慮到了聯絡不便的問題，各機相隔角度並不大，也就是半刻鍾不到，古德便趕到了信號彈地點。

　　隨後他稍稍鬆了口氣。

　　不遠處那架正在向地面俯衝掃射的雙翼機正是獨角獸號。

　　而殿下攻擊的，是一群藏身在低矮樹林中的魔鬼，從敵方的數量上看，恐怕比追擊難民的部隊還要更多一些。

　　為什麼這片區域會有兩支魔鬼部隊？

　　為什麼追擊者反而是人數更少的一批？

　　古德一時覺得有些疑惑，不過還未給他思考的時間，後座的芬金已經興奮得叫了起來，「這裡的敵人更多耶！快跟隨殿下衝上去，我已經忍不住要按下扳機了！」

　　另外兩架天火號也尾隨了過來。

　　也罷，古德將這點疑惑拋到了腦後，反正狂魔沒法還手——之前那支敵軍部隊已完全失去了戰鬥能力，換這支打還能多些戰果呢。

　　然而這個念頭剛剛冒出，樹林裡便呼啦啦飛出了一群恐獸，它們嚎叫著衝天而起，從四面八方朝獨角獸號撲來！

　　儘管還是頭一回見到空騎士的「假想宿敵」，但他仍一眼便將這些怪物與圖冊上的形象重疊在一起。

　　古德瞬間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恐獸的數量少說也有十來只。

　　而雙方接敵距離已不過四、五百米，丟下長公主殿下絕不可能，那他們要怎樣才能取得勝機？

　　無數個念頭湧入腦海，又被一一否決，時間像是過了許久，又彷彿只有短短一刻，他還沒找出那個最佳答案時，提莉率先做出了反應。

　　只見獨角獸號猛地拉起，一個乾淨利落地滾轉掉頭，直接朝東邊飛去，同時一顆紅色的信號彈直射而出，映亮所有人的眼睛。

　　那是撤退的指示！

　　古德隨即將油門開至最大，跟著獨角獸號的尾跡而上，一併向東邊加速撤離。

　　雙翼機的速度優勢在這一刻體現了出來。

　　距離飛行隊最近的恐獸曾勉強接近到投射邊緣，但很快，乘風而起的四架飛機便將敵人遠遠甩至身後，消失在風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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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謀心之人

　　五天後——

　　「請問是長公主殿下嗎？」

　　「對，這是指揮部剛剛收到的消息，具體的人數還在核實中，不過至少應該在六百人以上。」

　　「風嘯堡駐軍已經實施了收容，他們應該會在休整後從陸路遷往無冬城。」

　　「不，這是我們應當做的。」

　　「辛苦您了，請您好好休息。」

　　伊蒂絲報告完後，穩穩地掛斷了話筒。

　　作為目前最高級別的通訊手段，手搖電話已成了參謀部不可或缺的設備，只是受到傳輸距離的限制，目前能直連籠山高地的，僅有荊棘鎮外的空騎士營區而已。

　　她剛回過頭，便看到了一臉驚訝的三弟，蘭斯.康德。

　　「有什麼事嗎？」

　　和二弟科爾不同，伊蒂絲利用關係直接將通過初等教育考核的蘭斯調進了總參部——考慮到三弟的性子更為跳脫，她認為由自己看著比較妥當。

　　當然，這也更方便她近距離欣賞對方在遇到挫敗時的痛苦。

　　「啊……不，沒什麼，我只是有些意外，原來長姐你也會對人恭敬有加。」蘭斯抱著一疊文件走上前來，「以前就算是跟父親說話，你也沒這麼客氣過。」

　　「我以為成年之後，你的腦容量會稍微提高那麼一點。」伊蒂絲不以為意道，「跟父親那樣說，是因為父親不會拿我怎麼樣，但提莉.溫布頓是羅蘭陛下的妹妹，若是她在哥哥面前多提上一句我的無禮，你覺得康德家的前途會怎樣？」

　　「可我總覺得，你對陛下本人都……沒這麼正經……」

　　「因為陛下是男性，偶爾佔據主動反而能產生奇效。」

　　「呃……我不太明白……」

　　「人心是謀略的最高境界，不明白才正常，」伊蒂絲聳聳肩，「你就算有千般本事，不懂人心依舊無法成為最終的勝利者。」

　　「姐，你能教我嗎？」蘭斯期待地問道。

　　「當然，」伊蒂絲饒有興趣地掃了他一眼，「不過比起單純的講授，任何事情都是親身嘗試最為有效，比如說科爾在這點上就做得非常不錯。如何，你想試試麼？」

　　蘭斯頓時感到一股寒意竄上心頭，聯想到哥哥在家裡時的模樣，他嚥了口口水，「那個……我還是再等等吧。」

　　北地珍珠收回了目光，「你自己決定。」

　　如蒙大赦的蘭斯趕緊換了一個話題，「對了，你給殿下打電話是匯報難民安全抵達的消息嗎？」

　　伊蒂絲點了點頭，「畢竟提莉殿下一回來就向參謀部交代過此事，當然要第一時間告知她才行。」

　　整個救援行動可謂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空騎士不僅在短短一個多小時內便奔赴兩百公里外的戰場，救下了大量難民，還一舉挫敗了魔鬼的詭計。

　　沒錯，這並不是一場普通的獵殺。從事後得到的線索來看，難民恐怕只是敵人拋出的誘餌，真正的致命一擊則藏在追擊小隊之後。

　　假若第一軍真的派出救援隊伍前往接應會怎樣？

　　由於天氣不佳、路程過長，想要快速抵達就必須輕裝上陣、日夜兼程。而魔鬼為了儘量延長追擊時間，完全是以逸待勞的作派。等到兩邊撞在一起時，救援隊將會發現他們面對的不止是人數不低於自己的敵軍，還得抵抗來自恐獸的襲擊。

　　就算立刻撤退，也得在風雪中跋涉近百公里，最終能逃回來的人能有多少？恐怕一個都不會有。

　　這便是魔鬼對第一軍全面收縮做出的首次試探。

　　即使後者對難民絲毫不顧，或是壓根就沒有發現風嘯堡北面的這場追殺，對魔鬼而言也沒有任何損失。

　　它們大概已經察覺到，灰堡人和狼心、永冬人存在著本質上的區別，就算殺上再多的當地人也不會對神意之戰的勝負造成任何影響，而每消滅一支救援小隊，就會使人類的力量多削弱一分。

　　但空騎士的出現令這場伏擊變得措手不及。

　　一切頗有些像是一年之前的那場望北坡炮擊戰一般，敵人和第一軍各自做出了有利於自己的判斷，可結果卻大相逕庭。

　　哪怕提莉沒有發現另一支潛藏在後方的敵軍，戰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最終飛行隊安全歸來，而逃亡難民們則幸運地逃出生天，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場大勝了。

　　「空騎士真厲害啊……」蘭斯感嘆道，「不僅幹掉了幾十隻狂魔，還在四面伏軍的情況下全身而退，就算是過去的聯合會聖佑軍，也很難做到這一點吧？」

　　「是啊，確實了不起。」

　　長出了口氣，伊蒂絲將雙腿架立於桌面，緩緩地靠在椅背上，一時有些興意闌珊。

　　蘭斯怔了怔，「你似乎……有些不開心？」

　　「不開心倒說不上，只是覺得……參謀部很快就要淪為擺設了。」

　　「誒？」三弟瞪大了眼睛。

　　「四架天火號就能逼退兩百多只魔鬼，如果第一軍有了一百架、甚至一千架天火號呢？」伊蒂絲笑了笑，「那麼只要一句話，哪裡有敵情就派空騎士去哪裡即可。謀略和算計都將變得毫無意義，而前一句話任誰都會說，若到了這一步，參謀部不是擺設又是什麼？」

　　事實上，她在第一眼看到這種能自由飛行的機械時，就已經意識到了它所蘊藏的巨大軍事潛力，之後和羅蘭談論得最多的，也是關於空騎士的運用。甚至她還在參謀部組內建了一個專門研究空軍戰術的小組，以求能夠最大限度的利用這類新武器。

　　不過當它真的在首戰中大放光芒時，北地珍珠卻感到了一絲遺憾。

　　因為空騎士的優勢太過明顯，反而使得謀略的重要性下降了。在騎士時代，排兵佈陣和戰術制定大有講究，而現在則無疑簡化了許多——由於空軍擁有視野上的優勢，可以使得戰場情報趨於透明，同時加上極強的機動能力，足以遮斷整個交戰區域。

　　換句話說，只要能佔據天空，便能徹底掌握敵方的一舉一動，而敵人的處境則完全相反，面對局勢幾乎是一片漆黑，除了被動挨打外，很難做出有效應對。

　　更別提陛下還透露過，天火號僅僅才剛起步而已，就相當於燧發槍較之於現在的馬克一型一樣。

　　「那樣的話……我們就回永夜城好了，」蘭斯低聲道。

　　「只怕為時已晚，」伊蒂絲輕笑了聲，「能坐到這個位子，我恐怕得罪了不少人。你覺得那些人會讓我安享餘生嗎？」

　　她當然知道，如果掌權者是羅蘭的話，自然一切都不會發生，但她從來不憚以最壞的可能來推算命運，因為那惡意滿滿的言辭總能傷到他人。

　　「我會……保護你的。」蘭斯咬了咬嘴唇道。

　　「靠什麼？就憑你現在的地位和能力嗎？若你爬不到高位，這樣的空話還是少說得好。」她感到一股快意油然而生，「否則結果只會更糟，比如那些仇人當著你的面，把我——」

　　伊蒂絲忽然閉上了嘴。

　　房間外響起了腳步聲，很快菲林.西爾特推門走了進來。

　　「大人，原來您在這裡……」

　　「怎麼，有新的情報送到？」

　　「如果是就好了，」拂曉晨光露出頭疼的表情，「我剛查看了下空騎士訓練營的物資需求列表，恐怕近期的後勤計畫都得重編了。」

　　「哦？」

　　「您或許還不知道，他們這幾天就用掉了近萬發子彈，這還不包括正式出擊時的消耗。」菲林苦惱道，「而那些學員總共才二三十人，這需求已經抵得上火槍營十個班的耗費了！更別提還有燃油、飛機零部件等儲備，我覺得要是他們的數量再翻上幾番，後勤如何才能顧得上來啊……呃，大人？」

　　蘭斯突然發現，姐姐身上的那股慵懶不知何時已一掃而空。

　　伊蒂絲從座位上站起，輕描淡寫地回道，「這項工作就由你來牽頭完成，無論如何都要保證住空騎士的補給。」接著她望向蘭斯，「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

　　「是？」後者一時沒能回過神來。

　　「跟我去情報室，現在還遠沒到休息的時候呢。」伊蒂絲乾淨利落地撩起髮絲，轉身朝屋外走去。

hanslin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散佈的線索

　　情報室可以說是第一軍總指揮部里人數最多、佔地最大的機構，為了篩選、存放那些海量的信息，蓮和芙蘭單獨為其開闢出了一塊地下空間專供參謀部使用，而近兩百名參謀員中有七成工作於此。

　　同時它也是資源消耗最大的辦公室，不僅配備了頗為稀罕的發光魔石，深夜還有提神用的混沌飲料免費供應，其待遇讓其他科室極為羨慕。

　　但情報室內部卻常常叫苦不迭。

　　自打北地珍珠提出間諜計畫後，成果已漸漸有所顯現，從永冬和狼心匯來的密信從最開始一週兩三條，到現在的一天近百則。

　　儘管參謀部在成立之處，分析情報便是其主要職能，但那時候大多數情報都來自於偵查偵查和戰局報告，不單行文規整、簡明扼要，並且大多有跡可循。然而這每天百來則的消息全是不著邊際的隻言片語，連措辭組句都成問題，光是弄明白其真意都要花上不少時間，使得篩選過程就像是一個繁瑣的拼圖遊戲般。

　　當然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比起閱讀分析，處理密信才是最令人頭痛的問題。

　　理論上來說，不斷增長的消息數量實在有違常理，畢竟魔鬼現在正在封鎖紅霧邊境，想要傳遞出情報並沒有那麼容易，可由希爾.福克斯接手間諜主管工作後，傳遞情報的手段一下變得多種多樣起來。

　　比如紋在獸皮內部，或是裝入扁擔夾層，又或者乾脆塞在鹹魚肚子裡……只要那些被佔區域的貴族沒有停止貿易，就無法阻絕消息從敵佔領地流出，甚至大多數時候連傳遞者都不知道自己成為了情報鏈的一部分。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密信可謂是多種多樣，例如親手從魚肚子中掏出絹條的感受絕對稱不上有多好，更別提還要忍著腥臭味將其清洗乾淨，再進行查看了。

　　若每天的工作從一邊悠閒地喝著下午茶、一邊撰寫報告，變成了在一大堆垃圾般的物品中翻找出五花八門的信件，再把它們還原成堪用的情報，任誰都會心生牢騷。

　　不過即使如此，抱怨歸抱怨，倒也沒有人敢偷懶——畢竟這個科室也是伊蒂絲和鐵斧最為看重的機構，在兩人面前拖工無疑是自尋死路。

　　走進情報室，北地珍珠看到鐵斧正在和希爾.福克斯交談著什麼，而房間中央的桌前擺著數十張紙條，顯然都是參謀員重新抄錄過的情報。

　　她大致掃了一遍，發現這些消息大多來自永冬王國。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諸如「某城北今天又多進駐了一支魔鬼部隊」、「某某貴族莫名身死，其爵位由某某接替」、「邊境方向有巨大的活石怪物出沒」等無頭無尾的零散消息，很難從中看出太多有價值的信息。

　　不過這並不奇怪，間諜計畫之所以能進展得如此迅速，除開希爾的功勞外，和黑錢也離不開關係。

　　自從她建議主動聯繫黑卡寄送者後，幕後之人亦走到了前台——雖然來的只是代理者，但仍坦誠的表明了願意為灰堡提供幫助。該組織發源於晨曦，在狼心和永冬也有一定的影響力，當然，這份影響力主要表現在地下黑市與老鼠上。

　　既然是老鼠收集到的情報，其質量自然不會高到哪裡去，或許這其中還有不少街頭傳聞和謬誤，只是再怎麼低效，也比之前的一抹黑要好得多。

　　另外倒是有幾條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便是數個地方都出現了「強徵船伕」的消息。

　　「你怎麼看？」鐵斧也注意到了北地珍珠的到來，主動問道。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三王女嘉西亞在進攻永冬時，帶去了大量的海船。」伊蒂絲沉吟片刻，「若教會沒有毀掉那些船隻，它們恐怕還留在永冬的某個地方。」

　　「看來你也比較在意這點。」

　　「比起其他情報，這則消息至少能得到多方驗證，可信度也更高。」她攤手道，「海船能起到的作用無非是運輸，要嘛是魔鬼有大量部隊需要轉移，要嘛就是打算從海上發起進攻。不過我認為，第二點的可能性不大。」

　　「理由呢？」鐵斧問。

　　「交戰這麼久了，魔鬼沒理由不知道火炮的威力，搭乘帆船無論是進攻大公島還是沉池灣，都會在登陸前遭到猛烈的炮擊。以帆船的速度，和送死沒什麼區別。」伊蒂絲解釋道，「至於偷偷繞過狼心港灣，直接深入晨曦等地，又會面臨紅霧不足的窘境。所以我更傾向於前者——出於戰爭目的，魔鬼需要將部隊更快速的聚集於前線，水陸並進是最合理的選擇。」

　　說完她望向希爾，「你覺得呢？」

　　希爾微微朝伊蒂絲躬下了身，「大人，分析戰局並非我的強項，所以我無法得出敵人會採取哪種做法。將這些線索綜合起來交給參謀部，便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倒是個不錯的人才。

　　伊蒂絲心想，比起一味附和自己，能謹慎判斷自身才能、懂得分寸所在顯然更加可貴，難怪陛下會任命他來負責主持間諜計畫。

　　「既然連你也看不出更多線索，那大概是沒有辦法了。」鐵斧無奈道，「所以我們只知道魔鬼在調集兵力，卻不清楚它們的具體分佈和戰略目的，這還真是讓人煎熬啊。」

　　「主要是狼心疏散得比較徹底，讓希爾失去了在前線安插眼線的機會，如果你不疏散居民的話，說不定我們早就抓到魔鬼的行蹤了。」伊蒂絲半開玩笑道。

　　「我可不敢違背陛下的命令。」鐵斧搖搖頭，「何況……第一軍也不可能將所有希望放在老鼠身上。」

　　「情報不會一直這樣瑣碎下去的，大人。」希爾.福克斯忽然開口道。

　　鐵斧挑眉道，「你的意思是，這些消息會越來越完整？」

　　「沒錯，」他回道，「我在晨曦馬戲團待了這麼久，學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只要規劃合理，情報線是會自動擴張的。」

　　「哦？能詳細說說嗎？」伊蒂絲饒有興趣道。

hanslin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散佈的線索（下）

　　「簡單來說，就是讓那些眼睛去自行發掘機會。」

　　希爾.福克斯拿起筆，在一張白紙上寥寥幾下畫出了一個樹狀圖，「由於我們的付費對像是情報而非個人，所以同一時間內傳回的有效情報越多，報酬也越豐厚。為了獲得更多消息，他們必然會尋找自己的眼睛，用陛下的話來說，這叫做發展下線。」

　　「原來如此，」伊蒂絲很快掌握了其中的關鍵，「為了籠絡住下線，上線也必須給予一定的好處，這就讓下線有了繼續發展下線的可能。」

　　希爾點點頭，「您說得一點沒錯，無論是哨兵還是探子，他們皆是一個單獨的末端，無論過多久，都不會產生任何變化。這使得他們得到的情報相對可靠，但也受到了視野的限定。」

　　「可老鼠始終是老鼠……」鐵斧皺眉道。

　　「不，大人，這個方法最有意思的一點便是，上線和下線並不代表上下級別。士兵的上線永遠是軍官，而老鼠的下線卻不一定是老鼠。」

　　「只要利益得當，老鼠也可以將貴族變為自己的眼睛。」伊蒂絲一字一句接道。

　　希爾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絲敬佩，「不錯，利益並非只能是金龍。每個人的所需都不相同，而是否瞭解這種需求，跟階層無關。這就意味著，下線的發展可能跨階層出現。現在的情報極為凌亂、語焉不詳，是因為老鼠的視野所致。當情報線擴展到上層時，消息的價值必然會越來越高。」

　　鐵斧思忖了片刻，「就算如此，等那些眼睛聯絡上更高階層的人，恐怕需得要相當長的時間才行。」

　　「如果放在平時，倒的確是這樣。」希爾回道，「但如今永冬已劇變叢生，我想情報線的擴張或許會比我們想像得還會更快。事實上，這些零散的消息已經隱隱透露出了此點。」

　　「比如？」鐵斧摸了摸下巴。

　　希爾笑道，「根據統計，最近情報裡關於貴族的內容正在下降，即使有，也是負面消息居多，例如聚眾荒淫，當街鬥毆之類。對於掌權者而言，這絕非戰爭中應有的狀態，它變相反應出永冬上層偏離了他們原本的職能，所承受到的壓力也在不斷增大，因此只能用這種方式來進行減緩。追溯其源頭，該轉變很可能是從第一軍遷移小隊擊潰貴族伏兵開始的。」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雖然那時候我還在晨曦輝光城，但也能想像出這個消息對於貴族們的打擊。一旦人心浮動，契機就會隨之產生，平時不屑一顧的人物，在特定時刻亦會成為救命的稻草——請大人放心，那一天應該不會太久了。」

　　*******************

　　永冬，雪映堡。

　　「抱歉，讓大家久等了。主人今天身體有恙，實在無法見客，還請各位大人先回去吧。」管家朝大廳中的眾人鞠了一躬，「等到主人的身體有所好轉，他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

　　大廳瞬間炸開了鍋。

　　「我們已經等了好幾週了！他就算是邪疾入體，也不至於出來見個面都做不到吧？」

　　「我才不需要什麼狗屁交代，仗我替他打了，說好的領地在哪裡？」

　　「沒錯，哪怕不便見客，把地契拿出來也行啊！」

　　「這管家說謊，我昨天明明看見拿諾斯子爵進入城堡後，過了兩個時辰才出來！」

　　「別說子爵大人了，每天進去的還有不少酒館的舞孃呢，難道現在公爵大人病了不找賢者學士，專找女人了？」

　　「請各位慎言。」管家清了清喉嚨，語氣轉冷道，「你們之前或許因為失去領地太久，無拘無束慣了，但別忘了既然決定向北境公爵效力，你們就是主人的封臣。詆毀君主的罪責，我想各位大人應該比我更清楚！這樣的天氣，住在監牢裡可不比旅館舒服。」

　　隨著這番告誡，守在門口的侍衛也向前走出兩步，身上的盔甲發出嚓嚓的聲響。

　　大廳裡的吵鬧聲頓時稀疏了許多。

　　顯然在這裡起衝突的話，於情於理都對眾人不利。

　　管家也放緩了聲調，「我知道大家的急切心態，不過當務之急是擊敗灰堡逆賊，還請大家能多點耐心。對了，主人今晚會在城堡的宴客廳舉行晚宴犒勞各位，儘管他不能出席，但仍希望各位大人玩得愉快。」

　　大概是看在宴席的份上，眾人的最後一絲不滿也暫時被壓下，嘀嘀咕咕地走出了大廳。

　　而到了城堡外，大家談論的內容已從討債變成了晚上宴會的美食和女人。

　　唯有弗勒悶悶不樂地回到了旅館。

　　經過這陣子的接觸，他心中對馬維恩公爵只剩下濃濃的失望之情。

　　如果說風霜鎮一戰大敗是因為灰堡人對武器的使用更嫻熟、鬥志也更旺盛，那麼吸取教訓再來便是。可公爵做了些什麼？不僅第一個陣前逃跑，之後更是把自己關在雪映堡中，彷彿全然忘了出征時所立下的壯志豪言。

　　不光如此，他還將允諾的封地一並拖欠下來——並非每個參與出征的貴族都是如此，比如拿諾斯子爵就能自由進出城堡，而被拒之門外的，則是他們這種原本就寄人籬下的騎士。

　　明明在出征時，公爵還向自己表達出了相當大的看重之意來著。

　　食言而肥算是君主的大忌，但馬維恩顯然為了保住自己的那點地盤，已經顧不上這點顏面了。

　　弗勒投身於馬維恩麾下，是為了尋找重振家族的機會，然而現在別說封地了，就連跟隨他的扈從和侍衛，也在那一戰中悉數戰死，此刻的他，已可以算作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一個沒有侍從，也沒有領地的騎士，真的還能算貴族嗎？其他人有拖下去的資本，他呢？一年或半年後還有誰會承認自己的家族？當然，倘若魔鬼能戰勝羅蘭.溫布頓的話，馬維恩公爵便能獲得極大的權力，幫助他復興家族可謂是輕而易舉，問題在於……按對方現在表露出的這副面孔，真的會願意伸手拉一個一無所有的人麼？

　　把自己的命運完全交給他人，還是儘可能為自己留下一條後路？

　　弗勒在臥房裡走來走去，最後緩緩停了下來。

　　他來到書桌前，從抽屜最底層摸出一個摺疊好的信封。

　　猶豫了下，他輕輕撕開了封口。

　　而裡面躺著一張純黑的卡片。

hanslin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潛伏

　　「這是一門輕鬆的活計，你並不需要承擔什麼風險，只要將消息放到約定位置，誰也不知道你做過這些事情。」那名戴著銀色面具，自稱為黑錢負責人的話語再次迴響於耳邊。

　　「可笑至極！我為什麼要幫助灰堡人？他們連分封貴族都要連根拔除，贏了的話對我又有什麼好處？」爭執彷彿仍歷歷在目，「我以為黑錢都是些精明的商人，沒想到也會說出這種蠢話！你就不怕我把你綁起來交給馬維恩大人，好換取一筆不菲的獎勵？」

　　「如果你真想這麼做，那麼一開始就不會有這場面談了。」對方的語氣沒有絲毫變化，像是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安危一般，「我還能坐在這裡，就足以證明閣下的意願，正因為您是聰明人，我們才願意提供這個機會。」

　　「可惜你們看錯了，我對公爵大人的忠心毋庸置疑。現在滾吧，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前！」

　　「當然，我這就走。不過大人，所謂的機會就是這樣，黑錢無意強迫您做出選擇，如何做是您的自由。」銀面人站起身來，先向他深深鞠了一躬，隨後將一張黑色卡片輕輕放在了茶桌上，「最後我想要轉達的是，灰堡不會忘記任何為它效力過的人。那麼……後會有期。」

　　弗勒深吸口氣，中斷了紛亂的思緒，房間裡陡然安靜下來。

　　不會忘記任何為灰堡效力過的人……麼。

　　真是諷刺，他正是為了重振家族的榮光才投效馬維恩公爵，而與全體貴族為敵的羅蘭.溫布頓原本是最不可能寬恕的人，但現在，他卻發現自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黑錢派來的那傢伙雖然混賬，可有一點說得沒錯，如果他真打算為北境公爵效力到底，那麼早就應該將這張卡片撕得粉粹才是，而不是將其小心翼翼地藏在抽屜底下。

　　沉默許久後，弗勒仰頭長嘆一聲，在書桌前坐了下來。

　　他抽出一張白莎紙攤開，接著拿起了鵝毛筆。

　　自己還有什麼可失去的嗎？

　　拿回領地已經變得越發渺茫，他似乎並沒有硬著頭皮堅持下去的理由。

　　也罷，反正按黑錢說的做法，自己不會有任何損失，就當兩邊下注好了。如果魔鬼取得最終勝利，現狀無論如何也不會變得更糟，倘若是灰堡人贏了，他或許還能通過別的方式來獲得補償。

　　想到這裡，弗勒落下了筆。

　　……

　　傍晚時分，他穿著風衣、戴著氈帽，走進了內城區的「號角小巷」。

　　這裡屬於北方商會的地盤，來往者大多都是商人，到太陽落山之際，已鮮有人影活動。

　　在一個緩坡處，弗勒找到了銀面人提到的地點——兩棟磚房中間，長著一顆諾大的銀杉樹。

　　事實上，對方約定的傳遞方式，也是促使他作出決定的原因。

　　沒有收信人，亦不存在對接者，這使得風險大為降低。他至少不用擔心黑錢拿著這份情報反過來要挾他，或是被其他人注意到，自己有跟身份不明者交往過密。

　　弗勒在附近徘徊了陣子，見周圍沒有可疑人員後，快步來到銀杉背後，摸向它中央的樹洞——果然，樹洞中暗藏密格，只不過格門完全是一塊普普通通的木頭，不親手去碰根本難以察覺。

　　他將信件塞入密格中，再推回木頭擋板，放置一事就算完成。信上的內容他特意用正撰體記錄，即使被第三者發現，也不可能通過筆跡聯想到他身上。

　　當然，這還不算大功告成。

　　接下來弗勒返回到自己的住處，把一個花盆搬上了臥室的窗檯——在內城區的高檔住所裡，這樣的裝飾物隨處可得，沒人會在意一株不起眼的盆栽。但對於暗中觀察此地的人來說，則是消息發出的信號。

　　從頭到尾，他都不需要和任何人接觸，至於這封信會被誰取走，又會通過何種渠道送至灰堡人手中，那些都和他無關了。

　　將花盆放下的那一刻，弗勒甚至有了一種解脫之感。

　　光是收集情報都做得如此縝密細緻，君王之間的差距還是真是大到無以復加啊……他立於窗前，遙望著紅霧下燈火通明的城堡區，想到那些「戰敗者」仍在興高采烈的享受晚宴，他已經不對馬維恩再抱任何希望。

　　剩下的問題只剩下一個。

　　灰堡真的能戰勝魔鬼嗎？

　　*******************

　　送信人將厚厚一疊紙張堆放在潮濕而破敗的木桌上。

　　「這是今天的份嗎？」機靈鬼點燃油燈，「辛苦你了。」

　　對方沒有任何反應。

　　他嘆了口氣，用手勢重複了遍。

　　送信人這時才點點頭。

　　此人正是主人培養出來的沉默者，既沒有聽力也不會說話，只能通過簡單的手語來傳達命令或進行詢問，遺憾的是，這其中並沒有能表達謝意的手勢。

　　「守在外面，不要讓任何人進來。」機靈鬼讓沉默者離開後，開始一一翻閱起這些消息來。

　　這裡是黑錢用於舉辦地下商會所置下的房產，平時採用邀請制，理論上被外人破門而入的可能並不大。但機靈鬼依然選擇在陰冷的地下室處理情報，就是為了能在危險發生時，爭取到更多的焚燬時間。

　　儘管不清楚主人為何要對灰堡的這場戰爭如此上心，但那並不是他能質琢的問題。既然主人下令要全面協助灰堡，他唯一所能做的便是全力執行。

　　將這些情報重新整理，並且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灰堡人手中，便是他目前的主要任務。

　　雖然灰堡人的要求是所有消息都不要放過，可偷偷運送出城的機會卻不是總有，因此必然存在一個優先級的問題。考慮到允許通行的商隊一般每週來往一次，他必須在一週內將看上去最可靠的情報製作成密信，摻雜在貨品中送往狼心，至於其他的消息，則只能另尋渠道送出。

　　大部分時候，這些情報都是來自於老鼠的口述，因此顯得頗為散亂，他往往要花費大量時間去篩選它們。但這一次，機靈鬼注意到紙張中有一封信件和其他消息有著顯著的區別。

　　它的字跡工整流暢，絕非在酒館或街頭隨手抄錄而來；用的也是上品墨水，紙面上沒有任何皺褶，顯然書寫環境要比老鼠常待的地方好上不止一個檔次。

　　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將信件從頭到位仔細瀏覽了一遍。

　　而信上的內容也確實與眾不同。

　　它第一次提及了魔鬼大軍的核心，天穹之主海克佐德。

hanslin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血染的情報

　　翻閱完整篇信件，機靈鬼感到背後泛起了一陣寒意。

　　一個能打開地獄之門，讓部隊來去自如的魔鬼大君？

　　毫無疑問，這是個極其重要的情報——事實上，他本就對雪映堡毫髮無損的陷落感到不解，但除了能確認魔鬼是從正北方侵入城市的這一點外，其他探聽到的說法根本是五花八門。顯然親眼見到魔鬼降臨的平民，都已經死在了那場入侵中。

　　如今他總算得到了確證。

　　不過更令他震驚的是，這名魔鬼大君竟然諳熟人類的規則，不僅會和貴族打交道，還在短時間內成為了永冬的實際掌控者，目前各領地徵召民的調動，基本都是出於它的授意。而對方許諾的好處也頗為豐厚，絕不是灰堡人能給得出的。

　　另外，信中對徵召民動向的記述亦十分有價值，雖然無法等同於魔鬼的勢力分佈，不過至少能分析出它們大致去了哪裡。

　　可以肯定的是，撰寫這封信的人絕不是老鼠、商人之流，從視角來看，此人必定位於永冬上層。

　　整整一張紙的內容條理分明、敘述明確，既無需轉錄，也難以再做精簡，只要完整送出便是一份關鍵性的情報，就優先級來說，毋庸置疑屬於最高的那一檔。

　　問題就在於，用來傳遞情報的商人隊伍昨天才離開雪映堡——為了儘量不引人注意，黑錢僅僅只在商隊中安插有一人而已，還是車伕一職，想要令隊伍折返幾乎不可能，而等到下一支商隊出發則是在一週之後。

　　如果再加上路上走走停停的時間，送抵的時間只會拉得更長。

　　機靈鬼猶豫許久，最終騰地站起，將桌上其他紙張全部收入櫃內，唯獨留下了那封信件。

　　接下來是防水封蠟處理。

　　完成這一切後，他吹熄油燈，把信紙貼身收好，回到一樓，向沉默者比劃著手勢道。

　　「我要親自出城一趟。如果這裡發生意外，就點燃樓下的火油。」

　　就在機靈鬼轉身準備出門之際，沉默者伸手拉住他，微不可查地搖搖頭，接著指了指自己。

　　讓他留下，危險的事交給自己去做麼……

　　機靈鬼輕笑起來，「只是送個信而已，最多兩三天就能回來。你既不會說話，又不知道接應點在哪，幫不了我這個忙。」

　　只是手語中並沒有如此複雜的詞語，因此他僅僅做了一個手勢：「這是命令。」

　　拉著他的手鬆開了。

　　機靈鬼拍拍對方的胸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屋子。

　　既然主人要求他全力協助灰堡，那麼將這封信盡快送出去才是第一要務，畢竟按照灰堡人的說法，情報存在時效性，一些消息拖得越晚變數就越多。

　　為此他們還在離城市十多里的村落中設置了緊急聯絡點，並配備了不可思議的動物信使，聽說只要數天就能把這裡的消息送往晨曦。

　　而那座村落，便是他此行的目標。

　　擅離雪映堡確實存在風險，但總得來說仍在可控範圍內。事實上，每天都有人通過各種方式逃離北境，甚至離開永冬——頭頂的紅霧和血一般的紅月雖然沒有對人們的生活造成實質影響，可灰堡的宣傳與魔鬼的傳言已漸漸發酵，無論領主如何制止，也無法徹底打消人們對這種可怖異族的懼怕。

　　那些逃亡者無疑便是他最好的掩護。

　　機靈鬼清楚，只要單獨行動，被飛行魔鬼盯上的可能性並不高，至於要道上的守衛則更好打發——金龍終歸是人類世界通行的準則。

　　事實跟他預想的相差無幾。

　　當次日清晨天濛濛亮時，機靈鬼有驚無險地通過了雪映堡南門，為了獨享他口袋裡的那幾枚金龍，守衛甚至沒有驚動其他人，悄悄打開了城牆內側的小門。

　　一旦越過冰淵，接下來的路便再無阻礙。

　　每當見天空中出現黑影，他就會快速鑽進雪地裡，白色的外衣成了天然的掩護色，而那些腳印在高空中看去和野獸踩出來的並沒有太多區別。

　　到下午時分，他已能隱隱看到村莊裡升起的炊煙。

　　擦了擦鼻子上的白霜，機靈鬼不禁加快了步伐。

　　和城裡的收信方式一樣，他不需要和灰堡人對接，只用將情報放在約定地點，並留下暗號即可。

　　然而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

　　機靈鬼不由得一愣，他回頭望去，心裡微微一沉，見鬼，這裡怎麼會有雪映堡的騎兵？

　　灰堡人挑這座村落正是因為它地處偏僻，潛入一兩個外地人也很難被察覺，往常貴族們堵截難民也多會選在大道附近，沒理由跑到此地來才對。

　　兩者的距離快速拉近，顯然對方也看到了他的身影，想要再躲藏已不太可能。

　　機靈鬼索性停下腳步，朝著來人堆起了討好的笑容——對方一共兩騎，只要給夠金龍，應該不會太過為難他。

　　騎兵在他面前勒停馬匹，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哥，我就知道這些逃民會挑些偏僻的路走，果然被我們找到一個。」

　　「啊，運氣不錯。」

　　果然……是捉拿逃難者的巡邏隊嗎？

　　「大、大人，求您放我一條生路！」機靈鬼裝出害怕至極的模樣，撲通一聲跪倒在雪裡，雙手捧起錢袋，露出裡面醒目的金龍，「我實在不想跟那些地獄來的魔鬼待在一個地方，它們都是吃人不眨眼的怪物！我願意將所有積蓄奉上，求求您讓我走吧！」

　　「哦？你的積蓄還不少嘛。」騎兵俯身接過錢袋，語氣裡露出一絲笑意。

　　「現在都是您的了……對、對了，我在狼心還有親戚，只要您不把我抓回去，以後我一定會找機會報答您！」

　　「起來吧。」

　　機靈鬼暗自鬆了口氣，一般來說，到這一步基本就算過關了。能攢下金龍的難民絕對是少數，連帶著「鄰國的親戚」亦會增加不少可信程度——若是殺人沒有任何好處的話，他們也不願多生事端。畢竟放走一兩個逃難者對他們沒有任何損失，沒必要絕了日後報答的可能。

　　但對方也並沒有揮手讓他滾蛋，而是掀起了自己的面甲，「好好看著我。」

　　只見他的臉頰上有一塊醒目的傷疤，像是被什麼猛獸啃噬過一般，整個耳朵不翼而飛，連半邊眼睛也變得畸形而扭曲。

　　而翻捲的皮肉表明，這傷顯然才剛剛癒合不久。

　　「大人，您這是……」

　　「被灰堡人的火器所傷。」騎兵緩緩說道，「當時誰都以為我沒救了，但我還是活了下來。直到現在，我仍能感受到臉上火辣辣的痛覺，它在提醒我，是誰造成了這一切——」

　　到最後，他的聲音已完全冷了下來。

　　機靈鬼心裡猛地升起了一股強烈的不妙感。

　　可還沒等他拉開距離，另一名自稱弟弟的人已經抬手將馬鞭狠狠抽在了他的臉上。

　　只覺得眼前一黑，機靈鬼捂著臉倒了下去。

　　「沒錯，就是你們！如果不是你們這群該死的逃民，我又何必去和灰堡人拚命！什麼神意之戰，什麼人類命運，簡直都是狗屁！」說到這裡時，對方的聲音已接近嘶吼，「放心，我不會帶你回去，也不會在這兒殺掉你——我唯一想做的，就是讓你們也嘗嘗我的痛苦！」

　　隨後他拉起韁繩，縱馬向機靈鬼的雙腿踩去。

　　「咔嚓——」

　　一陣難以言喻的劇痛瞬間湧入了機靈鬼的大腦，他下意識地慘叫出聲來。

　　接著是第二條腿。

　　直到雪地裡血跡斑斑，他的雙腿變成一團模糊連著的肉泥，追擊者才讓坐騎停下踐踏。

　　「放心，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騎士陰惻惻地獰笑起來，「現在……你可以盡情逃跑了。」

　　機靈鬼沒有注意到兩人是何時離去的。

　　他用力咬破嘴唇，才讓渙散的意識勉強集中起來。

　　下半身已完全失去知覺，冰雪正在一點點奪走他體內的溫度。

　　他摸了摸胸口的衣服，信件依舊在原本的位置——在那兩人看來，他只怕已和死人無異。

　　出乎意料的，他腦海裡並沒有對兩人怨恨，也沒有強烈的不甘，在刺痛與寒冷的交錯折磨下，思考已是一件無比困難的事情，唯一尚存的念頭，便只剩下了懷中的情報。

　　機靈鬼用出最後的力氣，朝著約定的地點挪去。

　　當他爬上一片能夠俯瞰村落的山坡頂端時，夜幕正在一點點籠罩大地。村莊裡偶然閃爍的火光彷彿近在咫尺，又彷彿遠若星辰。

　　他沒有將信件放入藏匿點，因為他自己就是情報最後的容器。

　　在黑暗即將吞沒萬物之際，機靈鬼的眼前浮現出了主人巴里赫.洛薩慈祥的面容。

　　他閉上眼睛，輕聲呢喃道。

　　「父親……」

hanslin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破綻

　　三天後，這封信被輾轉多次，終於送抵到了籠山指揮總部。經希爾.福克斯拆封查看後，又被歸為「最緊要情報」，第一時間交到了伊蒂絲手中。

　　瀏覽完情報，北地珍珠的眉頭緊蹙起來。

　　「現在大公島上有多少人？」她大聲問道。

　　參謀員頓時面面相覷，第一個回答她的是拂曉晨光，「大人，目前第一軍在島上駐紮有三百餘人，工程隊兩千五百左右，還有差不多同等數量的島民。如果您想瞭解更具體的人員構成，我這就去調資料——」

　　「不必了，」伊蒂絲打斷道，「去把鐵斧和其他軍官請過來，我們的計畫必須立刻做出調整！快！」

　　「調整是指……」

　　「不管是士兵還是工程隊，無論是灰堡、晨曦還是狼心人，都得盡快撤離大公島！」她面色凝重道，「那裡已經是一座絕境孤島了。」

　　眾人頓時一片嘩然，但驚訝歸驚訝，長期訓練出來的職業素養仍舊讓他們立即執行了命令。

　　就在辦公室裡雞飛狗跳之際，伊蒂絲將目光落在了手心中的一張紙條上。

　　那是隨信一起寄來的。

　　數息之後，她握緊拳頭，輕嘆了口氣。

　　第一軍高層軍官很快齊聚一堂，輪流看完了從永冬雪映堡送來的情報。

　　「天穹之主海克佐德麼……」布萊恩神色同樣好不到哪裡去，「如果信上的內容確鑿無誤，這該死的能力也太驚人了點，長達數公里，還能使用多次，我說怎麼短短幾天不到，整個永冬就全面瓦解，連一座頑抗到底的城市都沒有。」

　　閃電和麥茜曾在大裂谷處遇到過一名高階魔鬼，它那來去無蹤的能力就已經被視作是需要重點盯防的對象，現在才知道，對方恐怕正是厄斯魯克提到的天穹之主，並且這遠不是它力量的極限——不僅僅是自身，就連部隊也可以通過門來進行大範圍轉移，如此強大的能力完全可以稱得上戰略級別的了。

　　與會之人不由得對魔鬼大君一詞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撤出大公島已成了無人質疑之事。

　　畢竟上島容易離島難，海峽天險若是無法阻擋敵人的行動，便會成為囚禁自己的牢籠。

　　不光如此，他們必須爭分奪秒！

　　根據信上提供的徵召民動向與參謀部總結的線索來看，魔鬼恐怕已在前線聚集起了相當規模的部隊，這場聲勢浩大的進攻隨時都有可能開始。

　　鐵斧果斷下達了命令，「停止大公島的一切工事建設，即刻對島上的人員進行轉移！不光是租借的海船，我要看到所有能浮在海上的東西都參與到這場疏散中！」

　　「遵命，」部下齊聲道。

　　等眾人領命而去後，愛葛莎面帶憂慮道，「為何如此強大的魔鬼，在第二次神意之戰中卻沒有露面過？」

　　「我想不外乎三個原因，」伊蒂絲的聲音依舊鎮定，「一是海克佐德當時還沒有晉陞為大君，也不具備如今的能力；二是它們認為人類不值一提，天海界才是重中之重；至於三嘛……」她故意頓了頓，「或許魔鬼高層覺得它並不適合與人類戰鬥。」

　　鐵斧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你認為是第三種？」

　　北地珍珠聳聳肩，「第一個回答雖然理論存在，實質卻是在逃避問題。第二個則難以站住腳——魔鬼固然一直在和天海界戰鬥，不過以它們對神明遺物的重視態度，若真能輕而易舉擊敗聯合會，它們一定不會放過這塊遺物。在決定族群命運的戰爭中，輕敵絕對是最愚蠢的做法，換句話說，我猜它們應該已經盡了全力。」

　　冰女巫原本略顯灰暗的眼神總算恢復了些，「可是……那時候聯合會並未掌握火器的製作方法，如果連城牆都失去作用的話，聯合會恐怕會潰敗得更快，甚至來不及轉移神明遺物都不是沒可能的事。」

　　「所以這一點就值得讓人深思了。」伊蒂絲輕輕敲打著桌面，並沒有直接回答對方的疑惑，「我一直很在意這封情報上的幾處描述——根據撰寫者與天穹之主的幾次接觸可知，海克佐德不僅從不利用能力直接進入領主城堡，也很少同時面見多名貴族，命令亦多通過符印傳達，就好像在提防他們一樣。此種做法明顯不利於它收攏人心，從信中的內容也可看出一二，問題是，那些貴族能對它造成什麼威脅？」

　　冰女巫怔了怔，「難道你的意思是……神罰之石？」

　　「想來想去，也就這個可能了。」北地珍珠點頭道，「既然超凡者可以是灰燼，也可以是書卷，那麼大君就一定是斬魔者嗎？」

　　「這……」愛葛莎也反應過來。縱觀高階魔鬼與狂魔最大的區別是能力的多寡，確實沒有證據表明，晉陞者就一定會擁有斬魔之力。而這也能回答之前所有疑問——天穹之主之所以沒有出現在沃土平原前線，只因為它並不擅長正面戰場！

　　無論是闖入依託神石礦脈建立的聖城，還是與佩戴神罰之石的超凡者對抗，或是直面超凡之上的神意一擊，對非斬魔者都是極大的威脅，而天穹之主的能力又極為重要，所以才沒有在兩軍陣前中露面過！

　　「但它這次卻親自上陣了……」鐵斧沉吟道。

　　「也許是因為某些變故，使得它別無選擇。」伊蒂絲走到窗前，遙望北邊大陸，「比如原先的主攻者可能是厄斯魯克，也可能是其他大君，但情況所迫之下，海克佐德只能從幕後走到台前。如果真是這樣，對我們來說絕對是件幸運的事——無論如何，面對一個魔鬼大君總比面對好幾個大君要容易。」

　　「你已經想到如何對付海克佐德了？」

　　「它的能力用於戰略調遣幾乎無可取代，但拿來進攻卻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她緩緩道，「只要我們沒有在大公島損失太多，勝負便仍未可知，因此當務之急是儘可能撤回島上的人員和武器，特別是火炮。」

　　鐵斧長出了口氣，「這麼說來，這封情報還真是價值千金啊。不知撰寫者和寄送者是誰？如果消息無誤的話，他們也算是功不可沒了。」

　　伊蒂絲沉默許久，才將那張皺巴巴的紙條遞到鐵斧面前。

　　上面只有簡單幾句話。

　　在信件轉送前，由希爾的手下所寫。

　　「我並不知道他的名字。」

　　「發現他時，他已經凍得和冰塊沒什麼區別。」

　　「在他胸前的位置，我找到了這封信件。」

　　「唯有此物，仍帶著一絲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