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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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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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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9 23:35: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見問

  “又被打了?”

  客棧裡,王家的老僕皺眉問道。

  看著兩邊臉都腫的高高的年輕隨從,其他人又是驚訝又是忍不住笑。

  “你怎麼這麼背啊?”

  “這次打你的是誰?”

  年輕隨從又是氣又是騷。

  “我怎麼知道!”他憤憤道,“打完,人都跑了!連大夫都跑了!”

  制止住大家的嘩笑,老僕審視年輕隨從臉上的傷。

  “這個人是個練家子。”他說道,又皺眉,“你說了什麼惹怒了他?”

  “我沒說什麼啊,我都沒看到他,他突然沖出來就打我!”隨從委屈的喊道。

  老僕搖頭。

  “把你說的話都給我再說一遍。”他說道。

  年輕隨從哦了聲,將當時的話重複了一遍。

  “這也沒什麼啊?”

  大家聽完了說道。

  “是吧,我這次還是堆著笑臉,和氣的恭維的說的…”年輕隨從委屈說道。

  上一次老僕說自己態度有點囂張,可能惹惱了對方,所以這一次,尤其是聽說周家竟然如此厲害的後,他前去說話的時候,特意恭敬和氣。

  沒想到,竟然還被打了!

  真是沒天理了!

  “我覺得,許是因為說神仙居是周家所以才惹惱了對方。”老僕沒有笑,而是帶著幾分思索說,“那這個人是不想被人說神仙居與周家的關係而憤怒呢,還是因為神仙居與周家的關係而憤怒?”

  “鬼知道為什麼!有病吧。”年輕隨從恨聲說道。說到這裡想到什麼哦了聲,“對,對,他一定是有病,頭臉腫的跟豬頭似的!”

  老僕抬手示意他們不要再說了。

  “先去看看程家娘子的病吧。”他說道,“總之這周家肯定不一般,如果這程家娘子病痊癒,這門親事,就值得。如果程家娘子病不好了,我們也要做足了姿態,我這就跟老爺寫信,將周家的事詳細說。”

  “那古爺爺你的意思是我們要看重周家?”一個隨從問道。

  “必要的時候,還要,只看重周家。”老僕說道。

  隨從們都瞪大眼很是驚訝。

  這一次。王家會同意王十七與程家傻兒的親事,一多半是安撫縱容王十七,另一半則是為了程大夫人,與程家結好,而與程家結好,必然會無視周家。

  但此時老僕竟然說出這種話。意思也就是當程家與周家利益衝突時,王家極有可能要傾向于周家。而不是程家。

  這個周家真的這麼值得?

  白日的德勝樓安靜雅致,夥計們也沒那麼忙。

  “春靈,春靈。”

  一個夥計招手。

  從樓上走過的小丫頭聽見了探頭微微一笑,提裙快步跑了下來。

  “哥哥,哥哥,多謝哥哥了。”她開心的笑著說道,“昨日我跟朱小娘子出門。正是到哥哥們說過的康家,多虧哥哥們提醒。我特意多帶了一把琴,真的用到了呢。”

  她說著沖大家施禮。

  “娘子誇我,康家也多給了一把賞錢。”她說著拿出錢袋,“這些錢給哥哥們吃茶。”

  “哎呀春靈真是客氣。”

  “怪不得朱小娘子喜歡你。”

  大家紛紛讚歎道。

  “來來,今日再與你說兩家。”一個夥計說道。

  春靈點頭道謝,坐下來聽那夥計說一家名門望族的趣事。

  “哦,原來他們家是這樣的啊,哥哥不說,真想不到呢。”她聽完了,又看似無意的隨口問道,“對了,不知道有個歸德郎將周家,是什麼樣的人家?”

  “周家?”夥計有些驚訝看她,“春靈要問周家?”

  “我昨日在席間聽人說起來了,康家都說起來的人家,一定很厲害吧?”春靈眨著眼問道。

  夥計們哦了聲。

  “原來是康家說起的,這也不為奇。”他們笑道,“但這周家其實也不是什麼厲害的人家。”

  春靈眼睛亮亮。

  “那為什麼?”她一臉不解的問道。

  隨口編了句說康家的人提起周家,還有些忐忑,沒想到大家竟然覺得不為奇。

  周家竟然這樣名滿京城了嗎?

  但又為什麼說不是什麼厲害的?

  “春靈你來得晚,去年這個時候,京中有大稀罕事呢。”

  “…都判定死了…”

  “人來了就治好了…”

  “…吃金石,京城裡死了多少人了…要了些酒肉就把童內翰治好了…”

  起死回生,神醫娘子,怪不得名滿京城。

  春靈聽得驚訝不已。

  這周家竟然有個神醫娘子!

  “所以這周家雖然並非什麼厲害人家,但前途卻是大大的好。”

  “太平居神仙居怡春堂據說跟周家有關呢…”

  “所以這周家可真是名利雙收,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將來必定不凡..”

  這傻兒竟然有這樣的外祖家…

  夥計們的說笑議論春靈聽得不真切了,微微有些出神。

  這個傻子,為什麼有這樣的好運氣?

  這個傻子,卻又白白的浪費了這樣的好運..

  如果是她們姐妹有這樣的家,命運會是怎麼樣?

  老天爺,真是,不公啊!

  “哎說起這個周家,與春靈你還有些淵源呢。”一個夥計忽的說道。

  春靈嚇了一跳看向夥計。

  “我?”她不解問道。

  “對啊,這周家的神醫娘子,其實不是他們周家的女兒,而外甥女,是從江州來的呢。”夥計說道,“據說原來是個傻兒。得了道祖真人開竅,才成了神醫…”

  “這也不稀奇,東街王瞎子不也是突然被大仙選中當了神婆嘛,所以說那些神啊仙啊的,偏愛找這些殘缺之人…”另有夥計說道。

  什麼!什麼!

  春靈看著夥計神情驚愕再不掩飾,兩耳嗡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程娘子。”

  站在玉帶橋門外,老僕整了整衣衫,抬手叫門。

  門並沒有叫很久,很快就有人打開了門。

  “是你啊。”金哥兒打量老僕。認出來,“有什麼事?”

  態度也不是那麼惡劣啊。

  老僕心中微微驚訝。

  “不知娘子可好些了?我家公子不放心,來問問。”他含笑說道。

  金哥兒點點頭。

  “好了。”他說道。

  好了?

  老僕再次驚訝。

  故意說的吧,不是說病的要死了?

  這一眨眼就好了?

  他才要再說話,門內有女聲詢問是誰。

  “是王家公子的家人。”金哥兒回頭說道。

  內裡女聲似乎詢問一句什麼,不多時又聲音揚起來。

  “娘子讓請進來吧。”

  請進來吧?

  這就進來了?

  老僕有些愕然。旋即皺眉,那小子是不是故意耍滑偷懶才將程家的門難進說的如此誇張?

  這不是進來挺容易的嗎?

  邁進庭院,一眼就看到廊下坐著的女子。

  髮鬢紮束,青緞罩衣擁圍,身形端莊,形容安然的看著自己。

  看著自己…

  前兩次見到時。老僕也打量這少女了,但除了略微驚豔。也沒別的感覺,很快移開了視線,但這次,為什麼接觸那女子的視線時,他突然移不開了。

  那幽黑深深的雙目,就如同深潭翻起的漩渦,讓人不由自主的捲入無法掙脫。

  “是準備要走了嗎?”

  女聲說道。

  老僕這才回過神。忙點頭,又忙搖頭。

  已經完全沒有懷疑的意思了。哪個病的要死的人會有那樣的眼神。

  看來真是被誇大了!

  又或者是周家勢盛,圍上來賣好獻乖的人太多。

  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娘子病體才愈,不急,不急。”他說道。

  “我的身子沒有事。”程嬌娘說道,“你們定好什麼時候走?”

  “娘子想什麼時候走?”老僕問道。

  “十日之後吧。”程嬌娘說道。

  老僕不知道自己怎麼答應又怎麼走出來的,待回過神,他已經在街上走出去好遠。

  他竟然答應了!

  回想與這少女的見面以及幾句應答,竟然完全是被其主導。

  而最關鍵的是,這期間他竟然毫無察覺,顯然是覺得這種應對是理所當然。

  對一個從小癡傻的少女,他竟然恭敬應對的如同面對王家的當家人一般?

  這簡直太匪夷所思了!

  怎麼會這樣?

  老僕站在街上有些怔怔,是因為對周家的敬畏,想要交好周家,所以下意識裡才對這個女子如此的嗎?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周家!周家才是要緊的!

  帶著程家娘子回江州的事,以前可以不用理會,但如今一定要跟周家說,還要周家首肯才是。

  老僕忙抬腳前行。

  去周家不用避諱,所以王十七郎要親自上門了。

  “幹什麼走這麼急啊,再多養養嘛。”

  王十七郎不情不願的說道。

  “況且跟周家說什麼,我們有姑父的信,直接帶走就是了,用不著他們周家同意…”

  但他在老僕面前有少主人的地位,卻沒有少主人的威嚴,還是被壓著不得不去了。

  但意外的是,他們沒有被攔在孤女獨居的程嬌娘門外,卻被周家攔在門外了。

  “我們家老爺不見客。”門房說道。

  “我們是王家的人…”老僕恭敬陪笑說道。

  話音未落就被門房打斷。

  “快走,快走,不管誰家,一概不見。”

  這什麼態度!

  “在程小娘子那裡時就是這種態度..”年輕隨從忙低聲說道,帶著幾分委屈。

  正說著話,有馬車急急而來,下來一個小廝拉著一個老者。

  “大夫,大夫,您快點,快點。”他口中催促道。

  “急什麼急什麼,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早一點晚一點也沒什麼…再說也必定不是必死的症狀…..要真是必死的症狀也用不著請我來了…”老者口中絮絮叨叨,一面慢悠悠的邁步。

  大夫?

  “小哥,可是家中有人病疾?”老僕忍不住問道。

  那門房頓時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跳了起來。

  “沒有,沒有,我家沒有人病了!”他喊道,再不多說一句話,砰的關上門。

  王家諸人目瞪口呆。

  “這什麼態度啊!”

  王十七郎瞪眼氣道。

  上一次好歹是讓進了門才被綁上的,門面上的禮數周到了,但這一次竟然連門面的禮數都不給了!

  “看,看,在程小娘子那裡時就是這種態度…”年輕隨從又忙喊道。

  他的話音未落,就被老僕反手一巴掌打在頭上。

  “滾你娘的蛋!我在程小娘子那裡就沒見到這種態度!”他喝罵道。

  年輕隨從臉上的紅腫還未褪散,瞪眼抱著頭看著老僕。

  “我又說什麼了?又打我…”他一臉委屈的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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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0 20:41:5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交代

  “程文俞。”

  才邁進廳堂的江州先生便皺眉喊道。

  程四郎有些惶惶的站起來。

  “去吧。”

  江州先生擺擺手說道。

  程四郎頓時面色發白,前幾日他缺課很多,又沒有跟先生告假,這是要趕他走了嗎?

  “先生,我。我…”他結結巴巴的要解釋,但又覺得解釋這個沒必要。

  自己家的事自己扛,就算是因此被誤會什麼,也是應該的,沒必要拿此來哀求。

  他沒有再說,低下頭收拾書卷。

  “早點說完早點回來,你耽誤的功課已經夠多了。”江州先生說道。

  程四郎一怔,抬起頭看著江州先生。

  這樣的人,竟然跟那女子是同胞兄妹?

  江州先生皺眉。

  “你家人來找你。”他豎眉喝道,“快去快回!”

  程四郎終於回過神,頓時歡喜滿面。

  不是趕他走啊!

  “謝謝先生。”他高興的笑著施禮。

  旋即又想到能通過先生來找自己的只有程嬌娘,頓時又不安。

  莫非又出事了?

  早知道他那日就不該回來…

  看著少年書生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江州先生搖頭。

  “都坐好。”他敲了敲幾案,肅容說道。

  紛紛交頭接耳說笑的學子們忙坐正身子。

  “……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注1】

  朗朗的讀書聲在廳堂裡響起。

  “可是妹妹…”

  程四郎一口氣跑到門外,看著接過來的婢女氣喘吁吁的問道。

  他的話沒說完,一旁馬車車簾子掀開,露出少女的形容。

  程四郎的話便戛然而止。

  “多謝哥哥。”程嬌娘對他施禮說道。

  “說什麼謝,我又沒幫什麼。”程四郎拘束的說道。一面又忙抬起頭,“你怎麼出來了?才好了,別出門吹風…”

  “我沒事,我已經好了。”程嬌娘說道,微微一笑。

  程四郎哦了聲,他本不善言談。尤其是在這女子面前。

  秋風吹過,九月的京城已經有些寒意。

  程四郎穿的單薄,不由打個寒戰。

  “這是一些秋冬的衣裳。”程嬌娘說道。

  看著婢女捧來的包袱,程四郎忙道謝。

  “怎好要妹妹惦記。”他說道。

  “你惦記我,我自然要惦記你。”程嬌娘微微一笑說道。

  程四郎又訕訕笑了,抱著包袱再次道謝。

  “我今日來有些事要問。”程嬌娘說道。

  書院外。席地鋪設,程四郎端坐其上。看著對面裹著披風的女子,手裡拿著自己寫下的紙,已經看了好一會兒了。

  她神情專注,又似乎游離天外,趁著她垂目,程四郎才大著膽子將視線落在她身上。

  不是印象裡那驚鴻一瞥,也不是存在於他描繪的圖畫中。而是活生生的坐在面前,穿著打扮簡單到樸素。卻掩不住那四溢的美麗芳華。

  她搖了搖頭。

  程四郎驚然回神。

  “怎麼?還要寫什麼?”他忙問道。

  “這便是我們程家的家譜?”程嬌娘抬起頭問道。

  程四郎點點頭。

  “先祖程詢?”程嬌娘低頭看手中的紙,其上墨蹟還沒有幹,念道,“不對啊。”

  不對?程四郎愣了下。

  先祖的名諱,他這個做子孫的可不會忘記了。

  “是程詢。”他重申道。

  “是江州本地人?”程嬌娘再次問道。

  程四郎點點頭。

  不對,不對…

  程嬌娘搖頭,但又沒什麼不對,她既然已經不似她了,這些人與她的家人族人對不上,也是正常的…

  “妹妹,怎麼不對?”程四郎問道。

  程嬌娘抬起頭,對他微微一笑。

  “沒有,對的。”她說道。

  眼前的女子在笑,但程四郎卻覺得蕭索憂傷之意撲面,一瞬間他不由有些難過愧疚。

  “這次我來,是來和哥哥作別。”程嬌娘說道,“我近日要回江州去。”

  要回去了?

  “是,妹妹,回去吧。”程四郎點頭說道,“一個人在外,到底是艱難。”

  程嬌娘看著他再次笑了笑。

  “是,一個人在外到底艱難,哥哥在京城,有什麼事,就來找她。”她說道,伸手指旁邊的婢女。

  婢女上前施禮,眼中隱隱有淚光。

  “我在京城替娘子打量產業,以後還請公子多多關照。”她說道。

  “不敢,不敢。”程四郎下意識的還禮,還禮完了又有些可笑。

  他竟然會對一個奴婢這麼客氣黃土紀。

  或許是那幾日這奴婢在身旁相助的緣故,說是自己幫她們,其實沒有這個婢女他根本什麼也幫不上。

  呃…其實他原本就什麼也沒幫上。

  呃。其實…其實妹妹的意思好像是要這婢女照顧他…

  馬車放慢了速度,婢女掀起車簾,看到不遠處的太平居。

  “娘子,要去看看嗎?”她問道。

  車上程嬌娘一直閉目養神,聞言也沒有睜開眼。

  “你看。”她說道。

  婢女哦了聲,扭頭看著太平居。

  “…娘子,曹管事說前邊可以歇息下…娘子,你看這個酒樓,還小有名氣呢……”

  “。娘子,你想要吃什麼?”

  咕嘟咕嘟的小鍋在眼前浮現,熱氣彌散,似真似幻。

  “恩恩,好吃好吃。”

  一個小婢女一面大快朵頤,一面連連讚歎。

  婢女對著眼前的自己的微微一笑。

  當初一個小小的落腳店,一個隨意果腹的小鍋,她們自己也沒想到會引起後邊這麼多的事。

  不知道那竇七回想起來,是不是很後悔當初不該見到這個過路神仙。

  “娘子,你看神仙居。”

  婢女指著車外笑道。

  程嬌娘依舊閉著眼。

  “你看到了什麼?”她問道。

  婢女看著車外,神仙居彩樓鮮豔,門前沒有湧湧招客的夥計,但卻沒有絲毫的覺得凋敝冷清。

  “看到了,世道艱難。”她微微一笑說道。

  “還有呢?”程嬌娘問道。

  “還有天道無情。”婢女說道。

  “還有呢?”程嬌娘問道。

  “還有萬事小心。”婢女說道。

  “還有呢?”程嬌娘問道。

  婢女微微一笑。

  “還有,做人要厚道。”她說道。

  程嬌娘睜開眼看著她,也是微微一笑。

  婢女看著她,俯身施禮,久久未起身。

  家中半芹已經在整理行禮了。

  “其實也沒什麼好整理的。”她含笑說道,扭頭看外邊。

  門口廊下婢女席地而坐,看著院子似乎出神。

  半芹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來。

  “半芹姐姐,其實這院子該我看呢。”她笑道,“你怎麼看的這麼入神。”

  婢女歎口氣,扭頭看她。

  “該我看,因為娘子不在了,院子也就不在了。”她說道。

  半芹嘻嘻笑了。

  “姐姐你說的話我總是聽不懂。”她笑道。

  婢女看著她的笑臉,抬手在她額頭上戳了下。

  “傷別離的是我,你在我跟前笑的如此開心,真是讓人恨啊。”她說道。

  半芹笑著抱住她的手。

  “半芹姐姐,我也捨不得你。”她說道。

  婢女任她抱著。

  “你以後,要好好的照顧娘子。”她說道,說完自己又笑了,看著半芹,“這話我不該說,本來照顧娘子的就是你。”

  “我只是照顧娘子,而你們卻可以幫到娘子。”半芹說道。

  “是娘子教得好。”婢女笑道,“也是娘子給的機會。”

  她說著伸個懶腰。

  “跟著娘子學到很多,學一輩子都學不完,但是呢,學是學到了,能做成什麼樣,還是要自己來。”她說道,握了握拳頭。

  半芹點點頭。

  “半芹姐姐一定行的。”她說道。

  ……………………

  宮中,內侍碎步而進。

  “殿下,程娘子讓人捎句話來。”

  正低頭讀書的晉安郡王驚訝的放下書卷。

  “哎?她竟然會主動找我?”他說道,旋即展開笑臉,“哈,一定是要問我怎麼知道去問她名字的!”

  內侍看著少年的明媚笑臉,忽然有些不忍。

  “她是…告辭的。”他低聲說道。

  告辭啊…

  “你要走之前,記得跟我打個招呼。”

  真是個信守約定的好朋友。

  晉安郡王微微一笑。

  ********************

  注1:摘自《論語》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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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0 20:42:1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辭別

  看著面前的小廝,聽完他的話,原本微微笑的秦十三郎笑容漸漸散去。

  “等來一次親口相告,卻是離別。”他說道,搖搖頭,擺擺手。

  小廝低頭退下了。

  秦十三郎轉身向身後一間庭院走去。

  真的要走啊。

  就跟周六郎一樣,似乎從來沒想過會離開,但現在一眨眼間,那個一同騎馬射箭互相嘲諷說笑打鬧的少年郎,已經在千里之外了。

  秦十三郎停下腳,仰頭看天一刻,掉頭轉身大步過來。

  “哎,哎,公子,公子…”

  小廝喊了兩聲,看著秦十三郎騎著自己的馬跑了。

  他抓抓頭,扭頭看那邊的宅門。

  公子的馬在那裡,他要不要去牽出來騎走?

  但想到那個嚴厲的先生,小廝還是縮起頭,抱著手顛顛跑了。

  秦十三郎來到程嬌娘門前時,門前停著馬車,大門打開著。

  是周家的馬車。

  秦十三郎停下腳。

  身後又有腳步聲響。

  “周公子?”

  有人遲疑的喊道。

  周公子?

  秦十三郎轉過頭,看到一個老僕帶著幾分恭敬施禮。

  “我是程小娘子未婚夫王家的人。”他含笑說道。

  秦十三郎哦了聲,要說什麼,又覺得沒什麼說的,便轉過頭不說話了。

  這種眼裡沒有下人的公子哥多得是,老僕也不以為意。才要站開幾步,卻見這位周家公子又轉過頭來。

  “你家公子呢?”他問道。

  “去採買一些京城特產了。”老僕忙含笑答道,“讓老奴先來程娘子這裡問問,有什麼特別要的,一併買了,公子你….”

  秦十三郎點點頭,不待他說完又轉過頭去。

  老僕餘下的話便咽回去,微微皺了皺眉頭。

  這小公子貌似不喜他,但又似乎強迫自己跟他說話。

  這就是那種不滿親事但又不得不成親家的親戚心情嗎?

  似乎是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那扭過頭的少年公子又轉過頭來。

  “你們住在哪裡?”他問道,“走之前,我與你家公子踐行。”

  不管怎麼說,這個人家或許將是她的夫家….

  這才是該有的親戚樣,老僕含笑施禮。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他說道一面報了客棧名字。

  這邊正說話。門內傳出男人的哭聲,這讓二人都愣了下。

  哭聲?聽錯了吧?

  老僕忍不住向內看去,大開的大門可以看到廊下坐著一個男人…

  他還要看,身旁的周家公子咳了一聲。

  老僕回過神,忙退開幾步,卻見那周家的公子並沒有跟著回避。反而向前走了幾步。

  “嬌嬌兒,我知道錯了。”

  周老爺用袖子掩面哽咽道。

  “你饒過我們一命吧。”

  “好。”程嬌娘說道。“你幫我一個忙,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周老爺大喜。

  這麼容易?

  念頭閃過又大驚。

  容易?上一次一句話聽起來也是容易,結果呢?

  “我就要跟王家的人一路回江州去。”程嬌娘說道,“京城的三個店,還望周老爺多多關照。”

  果然!

  “嬌嬌兒,那是你的店,我絕對不會過問的!我對天發誓!”周老爺立刻伸手向天喊道。

  這話聽著怎麼這麼彆扭呢?

  但不管了!

  “這麼說。舅父,是不願意幫忙了?”程嬌娘笑問道。

  不願意幫忙?

  那豈不是找死?

  “願意。願意!”周老爺連連點頭說道,“我對天發誓!”

  婢女忍不住咯咯笑了。

  “那老爺你到底願意還是不願意?”她笑問道。

  周老爺一頭汗,腫脹的臉越發的難看。

  “舅父。”程嬌娘說道,“不管你認還是不認,我認還是不認,這三個產業,世人都會算到你的頭上,周家的頭上,當然,利是我的,明槍暗箭則是你的。”

  這是事實,周老爺苦笑一下,就好像當初神醫名初起的程嬌娘。

  好的恭維的都是她,他們周家捎帶也會得一些,但一旦這女子翻臉行事惹了人,嘲諷咒駡揣測便都砸向周家。

  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家,這就是族。

  “這是你的命,是周家的命,不管你們願不願意,當我生下的那一刻,就註定如此。”程嬌娘說道。

  是的都是命,周老爺垂下頭應聲是。

  “所以舅父,既然這是命,你們想要好命還是壞命?”程嬌娘問道。

  誰不想要好命..

  “好命。”周老爺低聲說道。

  “什麼?”程嬌娘微微側頭問道。

  這個側頭的動作的含義,周老爺自然明白。

  “好命!”他提高聲音喊道。

  “那就好。”程嬌娘點點頭說道,“京城的店就由舅父多多關照了。”

  啊?

  周老爺愣了下。

  “我不好了,你們得不到什麼好,如果我好了,也許你們會跟著好。”程嬌娘說道,“既然如此,舅父,你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嗎?”

  周老爺怔怔一刻。

  就是說他們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榮辱與共…

  不,不,鑒於這娘子的習性,榮辱與共就是個笑話!

  榮可能會與共,但辱想讓她與共?呵呵…..誰去試試?活的不耐煩了嗎?.

  所以這句話也可以這麼理解,那就是,我倒楣了,一定會拉你們倒楣,對我好的話。我也許會多少對你們也好一點…..

  “嬌嬌兒,我知道了。”周老爺肅容點頭,雖然因為臉腫,再肅容也顯得滑稽。

  程嬌娘施禮。

  “多謝舅父。”她含笑說道。

  真不愧是金剛菩薩,想必如果她親手殺人的時候,也會禮數周全吧。

  周老爺忙忙的還禮。

  “那嬌嬌你真要回去?”他說道,“我這就去安排人馬護送。”

  程嬌娘點頭。

  “…也帶些人回去..”周老爺又試探問道。

  程嬌娘再次點頭,微微一笑道謝。

  周老爺歡喜的幾乎要手舞足蹈,一向獨來獨往的程嬌娘竟然要用他們周家的人了!

  這說明什麼?

  說明她把他們當自己人了!

  “我這就去挑人!”他歡喜說道。起身,想到什麼又忙補充,“挑好了給你帶來看看。”

  “不必,什麼人都成。”程嬌娘說道,“不必費心。”

  能用則用,不能用…就去掉。

  比如在程家時被趕出去的那些丫頭們。

  下人而已。在她眼裡連名字都不配有。

  周老爺點頭。

  “我知道了。”他說道,起身邁步,走了幾步又回來,帶著幾分忐忑遲疑,“嬌嬌,那。我和你舅母的病…你看用什麼藥?”

  婢女愕然旋即掩嘴笑。

  程嬌娘抬起手,沖他擺了擺手指。

  “還是一句話。”她說道,“你們的病好了。”

  看著周老爺邁步出來,秦十三郎後退幾步。

  “你們的病好了,你們的病好了…”

  周老爺嘴中念念低頭邁步,差點沒看到秦十三郎。

  “周老爺。”秦十三郎說道,淺淺施禮。

  周老爺哦了聲點頭。

  疾步過來的老僕恰好聽到,神情很驚訝。

  這個豬頭男人就是周老爺?

  也對。打了隨從的腫頭臉男人是有功夫的人,這周家武將。正是如此。

  “周老爺。”他忙跟著施禮。

  周老爺看他一眼,又看秦十三郎。

  是秦家的?

  “王家的。”秦十三郎說道。

  王家的啊,周老爺立刻抬腳邁步。

  “周老爺,周老爺。”老僕忙跟上喊道,“我家公子上門正要求見你…”

  “見我幹什麼?”周老爺沒好氣的說道。

  話說一半想起這門親事程嬌娘自己答應了,可見那王家公子得了嬌娘的歡心…

  “…..是說回江州的事吧?”他轉頭又換上笑臉和氣說道。

  老僕被這突然的變臉鬧的有些懵。

  “是。”他怔了下才忙點頭。

  “好好,這個不用擔心,我自會安排好的,你們就等著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上路吧。”周老爺笑眯眯的說道。

  老僕更是怔了怔。

  “好了,不用上門來見我,你們該收拾就收拾吧。”周老爺說道,一面擺擺手急忙忙的上車走了。

  老僕喊了幾聲沒喊住,只得看著馬車疾馳而去。

  “這麼急,趕著救命似的..”他忍不住搖頭低聲自語。

  或者是急著擺脫這個程家娘子吧,終於能擺脫出去了的歡喜吧。

  這程家娘子..

  他轉過身,見適才站在門口的周家公子已經進去了,他便忙也抬腳過去,卻被金哥兒攔住。

  “我家娘子有客,你有什麼事?”

  老僕將來意說了,看著這小廝進去回話,不多時便過來了。

  “我家娘子說了,不用幫她買東西,請王公子自己隨意吧。”金哥兒說道。

  老僕還想說什麼,但也知道人家的話意思是沒打算請自己進去,便只得施禮告辭。

  真沒想到,事情竟然辦的如此順利,還見到了周老爺….

  周..

  哎不對啊。

  已經走到街中的老僕猛地站住腳,回頭看向程家的宅院。

  方才那小廝說,他家娘子在見客?

  她的表親,算什麼客?

  難道不是表親?

  老僕這才想起,適才那少年見周老爺,二人之間的禮數,實在是不像父子…..那位少年只對周老爺施了半禮…如此年紀施半禮,那就是說這少年的身份高過周老爺…

  兒子的身份自然高不過老子。高過老子的絕不是兒子!

  那,他是誰?

  高過周家,俊秀少年,能進這小娘子的家門,不,不,不止能進家門,中秋那日還一同賞燈!

  看來關係匪淺啊…

  少爺,該不會真的要被偷了未婚妻吧?

  這個念頭閃過。老僕自己也打個哆嗦,又有些失笑。

  怎麼可能?那個傻兒!

  秦十三郎端起婢女推過來的茶,淺嘗一口。

  “真要走了啊?”他問道。

  “是。”程嬌娘說道。

  秦十三郎便再喝了一口茶。

  “還有時間,待我準備個踐行宴。”他又挑眉,高興的說道,“河宴已經去過了。這次我們再去更好玩的地方。”

  “好啊。”程嬌娘說道,微微一笑。

  “你這人口味太刁。”秦十三郎皺眉認真思索道,“我得好好想想去哪裡好。”

  又問她喜歡吃這個,吃那個什麼之類的。

  程嬌娘含笑一一答了。

  秦十三郎忽然不說話了,看著眼前的女子。

  “你不要嫁給王十七了,我。我母親挑好人家給你。”秦十三郎說道。

  程嬌娘看著他,微微一笑。伸手將面前的一方盒子推過來。

  “新做的點心。”她說道。

  秦十三郎坐直身子。

  “程嬌娘。”他肅容說道,“他們家不好,你也不用委屈自己。”

  程嬌娘看著他微微一笑。

  “我沒有委屈我自己。”她說道。

  “有更好的人家,你就不用要這個不好的人家了。”秦十三郎說道。

  “秦公子。”程嬌娘笑了笑,自己先撚起一塊點心,“什麼叫更好的人家?”

  “家世,人品。”秦十三郎說道。

  程嬌娘抬袖掩口吃下一塊點心。一面含笑看著他。

  掩在寬袖下半邊臉,只看那一雙眼。別有一番風味。

  秦十三郎低頭也撚起一塊點心,側頭轉開視線慢慢吃。

  室內一陣安靜。

  “秦公子,多謝你關心。”程嬌娘說道,“其實都一樣。”

  都一樣?

  再好的人家也跟王家一樣嗎?那麼多人品端正的公子也跟王十七那種廢物一樣嗎?

  怎麼會一樣?

  “如果是我呢?”秦十三郎問道。

  門外的婢女和半芹對視一眼,這是這少年郎第二次吧….

  程嬌娘看著他笑了。

  “如果你知道我的規矩,還讓不讓我給你治腿呢?”她反問道。

  秦十三郎被問的怔怔一刻,握著茶碗的手不由自主攥緊。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呼吸之間。

  “我又犯了虛假裝的老毛病了。”他笑道, “讓娘子見笑。”

  婢女再次和半芹對視一眼,兩人笑了笑,是啊,對人來說最重要的永遠是自己吧。

  “所以說,不要悲春傷秋的,世上從來沒有如果,是什麼就是什麼,何必去想去問,只會讓自己尷尬。”程嬌娘說道,微微一笑,“我這一去還有事要做,此等小事不足掛齒,也不想為此分心,秦公子的好意我明白。”

  她說著端起水碗。

  “以水代酒。”

  秦十三郎看著她,擠出一絲笑,點點頭,也端起茶碗。

  “以茶代酒。”他說道,“看來是等不到同飲酒的時候了。”

  “再見時,必然可以飲酒了。”程嬌娘說道。

  “還可以再見?”秦十三郎笑問道。

  “不見,也可以啊。”程嬌娘微微一笑說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抬手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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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赴宴

  “秦公子走好。”

  婢女在門前施禮。

  秦十三郎含笑點頭,看著廊下佇立相送的娘子。

  不管怎麼說,她們對自己是真情實意的以禮相待了,不似以前那樣敷衍又無視,這也算是有得吧。

  “我先走了。”他微微一笑,沖門內的程嬌娘擺擺手。

  程嬌娘低頭還禮。

  秦十三郎轉過身上馬,馬兒打了幾轉,疾馳而去。

  ……………

  “殿下。”

  身後傳來尖細的喊聲,正邁步而行的晉安郡王停下腳,眼中閃過一絲懊惱,轉過身面上帶著幾分嬉笑。

  這是一位被七八個內侍擁簇的高品內侍,都知張萬成。【注1】

  “殿下,您這要去哪裡啊?”張都知皺眉問道。

  “吾就是隨便走走。”晉安郡王笑道,一面調轉腳步。

  張都知嗯了聲,與其他內侍不同,作為皇帝和太后的寵信,面對晉安郡王他帶著幾分高高在上。

  “殿下隨便走走就好。”他點點頭,不鹹不淡的說道,“可別往外邊去,天家的孩子,都要小心再小心的,殿下不小了,可不能跟孩子一般不懂事。”

  被一個內侍這樣教訓,晉安郡王有幾分尷尬。

  “是,是,我知道的。”他說道。

  “殿下知道就好。”張都知點頭說道,“娘娘皇帝都對殿下這樣好,殿下總是往宮外跑,最多明年殿下就出宮了,到時候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進宮反而不能那麼多,還是趁著此時多陪陪娘娘吧。”

  晉安郡王笑嘻嘻應聲是。

  看著張都知等人走開,晉安郡王臉上的笑意散去。

  “這個王八。”內侍低聲咒駡道。

  晉安郡王笑了笑,轉頭看去,秋霧重重中宮門似遠似近。

  “殿下,上次為了見程娘子,回來的那麼晚,娘娘和陛下只怕是起了疑心…”內侍又低聲說道,“不如不見了,送份禮也是心意。”

  晉安郡王點點頭笑了。

  “不見,也一樣。”他說道,“只要想見,不在此時。”

  他說罷,再回頭看了眼,便抬腳大步向內而去。

  …………………

  “朱小娘子,朱小娘子!”

  一聲聲喧鬧在德勝樓裡陡然而起。引得包房裡的人也不由拉開門看過來。

  引起這片熱鬧的自然是朱小娘子從廊橋上而過。廊橋上的少女。不是夜間那種華麗濃妝,而是素雅不施粉黛,卻正適合白日明亮,越發顯得清雅秀麗脫俗。

  “朱小娘子。朱小娘子,我是王十七,我是王十七。”

  王十七郎伸手高聲喊道。

  廊橋上的少女目光都沒有偏移半點,如同小鹿一般幾步便跳躍不見了。

  “喊,喊。喊的好像朱小娘子認得你似的!”

  擁擠的人群冷卻下來,其中一個瞪眼喊道,抽回自己被踩住的衣角。

  “朱小娘子就是認得我。”王十七郎喊道,一面帶著幾分得意,“我前些時候還聽朱小娘子給我彈琴呢。朱小娘子還誇我是大丈夫…”

  四周的人頓時起哄。

  “要是真的,你現在去求見朱小娘子,看她認不得你。”

  王十七郎耐不過激,果然揪住一個知客,讓他去通傳。

  知客狠要了一筆錢果然去了。不多時就笑嘻嘻的回來了。

  “朱小娘子怎麼說。”王十七郎忙問道。

  “朱小娘子說…”知客笑嘻嘻的拉長聲調,看著四周迫切的注視,“不認得。”

  四周頓時譁然。

  “這小子吹牛上天!”

  “想好事想自己的都糊塗了!”

  “滾出去吧南蠻子!”

  王十七郎在一片嘲弄中狼狽不堪。

  “你們,幫我去找朱小娘子身邊的春靈,春靈,她知道。”他揪住知客忙忙說道。

  正鬧著,有兩個隨從擠過去,一左一右架住王十七郎。

  “公子,明日就要起程了,你怎麼在這裡!”他們低聲說道,“不是說要和人告別嗎?”

  “我就是在告別嘛。”王十七郎說道。

  “快些吧周家的人都來了..”隨從們低聲說道,不由分說架著王十七郎出去了。

  看著王十七郎被架出去,大廳裡的人更是一陣哄笑。

  “哪家的傻子跑進來了!”

  笑聲很快散去。

  “春靈,那個人找你的?”

  幾個小雜役從門廳內收回頭,笑問道。

  春靈搖搖頭。

  “不認得。”她一臉疑惑的說道,又收回視線看向幾個小雜役,“哥哥們快接著講,那幾個潑皮去太平居鬧事,然後怎麼樣了?”

  雖然是四月發生的事,但對於每日新鮮事層出不窮的京城來說,這件事都已經算是老黃曆了,不過因為是當眾殺人,到底是很刺激的事,所以幾個小夥計說起來還是很興奮。

  “然後,就嗡的一聲,太平居的人就一個一個的把人射死了…”

  小雜役說的活靈活現,春靈不由嚇得伸手捂住嘴,一臉驚恐。

  嚇到小姑娘總是很好玩的,小雜役們都嘎嘎笑起來。

  “射的可准了,箭箭爆頭…腦漿子都出來了…”

  春靈不由後退一步,更加驚恐。

  “好可怕。”她說道。

  “是啊,是啊。”小雜役們點頭,“周家就是這樣的厲害…”

  春靈搖搖頭,捂著嘴的手還沒有放下來。

  不是周家厲害..

  不是周家厲害…

  是那個女人..

  是那個女人…

  她的耳邊似乎有雷聲滾過,眼前閃過兩道雷光,火光裡兩個人影化為灰燼…

  王家十七算什麼,拿捏住這個廢物什麼用都沒,這個廢物在那女人眼裡根本就什麼都不是!

  “春靈!”

  有人喊道,春靈回過神,見一個小婢女站在面前。

  “春靈,你幹嘛呢?喊幾聲都聽不到。”小婢女疑惑問道。

  “春靈是被嚇到了。”小雜役們笑道,“聽殺人的事。”

  “哎呀你最近幹嘛?總是聽這些稀奇古怪的事。”小婢女皺眉問道。

  春靈有些訕訕。

  “好了好了,快走吧。今晚娘子要出門的。”小婢女也沒有在意說道。

  春靈忙應聲是。

  “有人家能請朱小娘子啊,是哪個人家啊?”小雜役們好奇的問道。

  “公主府的秦家。”小婢女說道。

  “秦家啊。”小雜役們紛紛恭維,“也只有朱小娘子會被他們家邀請,是很重要的宴席吧。”

  主子的榮光就是婢女們的榮光,春靈和小婢女都帶著幾分得意,忙忙的走開了。

  夜幕降臨的時候,秦府門前車馬越來越多。

  春靈坐在車內,遠遠的就看到了秦家門前的熱鬧。

  雖然公主已經不在了,朝廷並沒有收回府邸,反而賜予秦家繼續居住。雖然也有禦史彈劾,但先皇當年與公主親厚,所以只當沒看到沒聽到。

  雖然跟著朱小娘子行走過兩次各家的酒席宴會,但來秦家門前的氣勢還是讓春靈忍不住的驚訝,看的眼睛亮亮。

  “好多好馬車呢。”她不由低聲跟身旁的婢女說道,“這些的酒席看起來辦的很大呢。”

  秦府的正門緊閉。側門都打開了,站了一溜的僕從進進出出。

  她們的馬車沒有資格從側門進,要從一旁的角門進出,馬車駛過側門時,正由兩輛馬車停下,她們的車立刻被僕從喝止。

  春靈掀著一角車簾子看出去,見有一個衣著華麗的女子下車,四五個僕婦擁簇,又從其身後抱下一個小女孩。六七歲,穿著打扮亦是不俗,她們下車,秦家那邊也湧來許多僕婦丫頭相迎接。

  這個女子也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卻過上了她這輩子都過不上的日子…

  還有那個小女童。這就是那種含著銀湯匙出生的人吧。

  “快走,快走。”

  有人在車外催促道。

  馬車晃動前行,越過門前向角門而去。

  “別看了。”一旁的小婢女低聲說道,“把娘子的東西帶好,別丟了什麼,到時惹麻煩。”

  春靈收回視線,忙應聲是,開始整理身旁的大小匣子。

  官妓在人家行走,用的任何一件東西都是自己帶的,說的好聽是周全,說的難聽是人家嫌棄。

  臨近角門時,春靈又回頭看了眼,見門前又一輛馬車停下來,下來的女子們依舊眾星捧月。

  “童家的娘子們,你們怎麼也來了?”陳十八娘回頭笑道。

  “十八娘,快過來讓我看看,你今日穿的什麼?”

  幾個年紀相仿的女子與她笑道,一面親密熟悉的拉著胳膊打量。

  “只許你們來,我們就來不得了麼?”

  進了內院更是熱鬧。

  秦家的酒席擺在花園內,亭臺樓閣水榭精巧,夜間的宮燈點綴恍若人間仙境。

  春靈一面抱著各種匣子一面忍不住四下打量。

  德勝樓的繁華熱鬧已經讓她驚歎過,行走到的兩個人家的奢華也讓她震驚過,但此時此刻還是讓她移不開視線。

  她們的走來也讓場中一陣熱鬧。

  “看啊,看,那就是朱小娘子…”

  無數的視線合著搖曳的燈罩在朱小娘子身上。

  夜燈下,行走的女子凝脂紅唇,點梅妝,髮鬢高挽,眼波流轉卻目不斜視,碎步而行,拖長的裙擺如同彩蝶翻滾。

  “果然是豔如牡丹,又色如寒梅,不愧為花魁。”

  旁邊有少年公子們連連讚歎。

  這話引得旁邊的小娘子們不太樂意了。

  “再花魁也是個官妓。”

  “有什麼值得誇讚的。”

  “以色侍人罷了。”

  小娘子們的話少年公子們也不愛聽,都是自己家姐妹,也沒什麼避諱,便有幾個不滿爭辯。

  “朱小娘子出身清白。”

  “色藝雙絕,自然值得誇獎。”

  在一旁的秦十三郎聽到這裡笑著搖頭。

  “所以說少年人就是年輕,這個時候怎麼能跟小娘子們爭辯呢?”他手裡端著茶碗,一面扭頭跟身旁的少年低聲笑道,“這時候就該笑笑只當沒聽到。”

  旁邊的少年哈哈笑了,看向那邊被幾個小娘子圍起來的少年。

  “…清白?怎麼清白?教坊司出來的哪個是清白的?”

  “..朱小娘子她的父親可是官宦…只不過被誣陷才入了教坊司…”

  “哎呀那如今她父親平反了,為什麼她還在教坊司?”

  “那正是她高潔..”

  “那是她過慣了這種日子。讓她再去過清貧的日子過不了罷了。”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什麼小娘子,小娘子,教坊司只有小姐!”

  少年男女的爭執聲越來越大,沒有絲毫的回避,也沒必要回避。

  一句一句的話砸過來,春靈的臉色變的很難看。

  她還是頭一次見娘子遇到這種場景。

  以往的都是男人們的宴席,並沒有這種女眷在場,她們遇到的都是對娘子的追捧,這種毫不掩飾的厭惡輕視,簡直令她驚懼。

  搖曳的燈。璀璨的珠寶。閃爍在眼前讓春靈有些慌亂。她不由抬頭看著前面的朱小娘子。

  朱小娘子身形挺直,步履依舊,目不斜視,似乎聽不到四周的議論。

  但當有人提這名字喊住她的時候。就不能裝作聽不見了。

  “朱小娘子。”

  朱小娘子停下腳,轉過身來。

  “娘子有何吩咐。”她施禮說道。

  “你過來。”

  一個小娘子招手說道。

  朱小娘子應聲是,舉步過去,站定在這小娘子面前再次施禮。

  春靈跟著過去,看著眼前四五個年輕的女子,她們的穿著打扮遠遠比不上朱小娘子,但春靈第一次覺得曾經豔羨的朱小娘子的裝扮讓她不願意多看。

  原來有時候那種人群中的耀眼也會讓人覺得羞辱。

  “朱小娘子,你父親平冤了,你卻不脫籍。是因為自慚形穢嗎?”那小娘子問道。

  朱小娘子微微一笑。

  “倒也不算是自慚形穢,只是奴家認命。”她低頭說道,“即便是脫了籍也改不了奴家曾經入過教坊司的命,那何必還要脫籍呢。”

  這話讓四周的少年們神情多了幾分憐憫,有人還輕歎一口氣。

  “說的這麼好聽。還是覺得蒙羞嘛。”一個小娘子哼聲說道,“那既然怕蒙羞,你為什麼不安穩一點,還做什麼花魁,出頭露面的?”

  春靈把頭狠狠的低下。

  朱小娘子依舊微微一笑。

  “那個,奴家倒沒想那麼多。”她說道,“奴家只是想,不管做什麼,都要做到最好吧。”

  這話讓小娘子們更有些失笑,待要說話,有人先一步開口了。

  “說得好。”

  少年嗓音清亮,引得眾人都看過去。

  拐角廊下,一個身穿青袍束玉帶的少年郎面帶微笑。

  春靈看清形容,不由瞪大眼。

  是周家的公子!

  “如此,一生無悔無愧。”少年郎說道,目光看著朱小娘子,將手中的茶碗舉了舉,“敬小娘子。”

  說罷一飲而盡。

  朱小娘子微微一笑,低頭矮身施禮,轉身邁步。

  竟然是他幫娘子說話..

  而且他說了話,周圍的人都不再說話了…

  周家果然權勢…

  春靈忍著劇烈的心跳,忍不住再次回頭。

  跟他比,王十七算個什麼!

  他,對朱小娘子維護,可見是心有悅之的吧….

  春靈咬住了下唇,呼吸急促。

  才走了幾步,就聽身後一陣熱鬧。

  “哎呀人來了..”

  什麼人來了?

  春靈回頭,見那位周家的公子早已經先一步向一邊而去,而適才圍著嘲諷她家娘子的小娘子們,以及那些少年公子們也都向那邊湧了過去。

  那邊也來了好些人,擁簇著一個女子夜燈下笑語喧喧。

  那麼多人,但不管誰視線第一個都落在那女子身上。

  她穿著半新不舊的暗色衣裙,廣袖翩翩,裙擺拖地,纖腰寬頻,渾身上下無一飾物,但卻成了城中最耀眼的存在。

  或許是因為眾人視線的凝聚,又或許是她那深深的眼,以及那暗袍映襯下如凝脂的脖頸。

  是她..

  還是她…

  如果當初她不趕走自己,此時此刻跟在她身邊的那兩個婢女,會不會就是她們姐妹?

  一絲疼痛讓春靈回過神,唇邊鹹澀。

  原來是咬破了嘴唇。

  “這小娘子,便是今日的主客啊。”

  耳邊響起朱小娘子的聲音。

  春靈扭頭看去,見朱小娘子不知什麼時候也停下腳,看向那邊。

  燈火下被眾人擁簇的小娘子如琉璃般璀璨。

  “真是個美人啊。”她微微一笑說道。

  她再次看了眼收回視線。

  “走吧,主客來了,我們要快些準備了。”她說道,轉身繼續搖曳而行。

  春靈也再次看了眼那邊,收回視線,低頭碎步快速跟上,與朱小娘子消失在忽明忽暗中。

  ******************************

  注1:唐宮廷太監機構為內侍省,設有品級,都知、副都知,押班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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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送行

  幾案上的酒一一斟上。

  “這是我家自釀的酒,清淡可口,最適宜女兒家飲用。”秦夫人笑著對一旁的程嬌娘說道,“你嘗嘗。”

  程嬌娘還沒說話,她對面的秦十三郎便先說話了。

  “母親,程娘子不喜飲酒,茶也不用,你別勸。”他說道。

  秦夫人斜眼瞪他一眼。

  這邊的婢女已經按照秦十三郎的吩咐給程嬌娘送來白水。

  場中叮叮咚咚的琵琶聲停歇。

  端坐的朱小娘子起身施禮。

  四周響起讚歎聲,打斷了這邊的說話。

  “不知夫人是要聽唱還是看舞?”

  朱小娘子施禮問道。

  “朱娘子的舞跳的好。”秦夫人說道。

  朱小娘子施禮粲然一笑。

  “奴新編了一舞,與諸位助興。”她說道。

  秦夫人不置可否,不再理會,而是轉頭又看著程嬌娘說話。

  朱小娘子後退幾步,對琴師點頭示意,琴師錚錚調了弦,輕靈之音頓起。

  “山寺待梅開…”

  婉轉的歌聲揚起。

  端著茶剛吃一口的秦十三郎噗哧一聲噴了出來。

  他這動靜引得人都看過來,場中的朱小娘子也停下動作。

  “沒事,沒事,朱小娘子這歌…”秦十三郎笑著說道,一面接過婢女遞來的手巾掩嘴。

  朱小娘子抿嘴輕笑,明亮夜燈下眼波流媚,場中的少年們忍不住看呆了幾分。

  “回郎君。奴家曾去且停寺看那無名五字。喜愛不已。細觀一日,得此靈感編排一舞,所以便以此五字為起首。”她屈膝施禮,聲音婉轉說道,“郎君可有覺得不妥?”

  她這麼一說,其他人也想起來了,紛紛笑起來。

  “十三郎,你又不是沒見過那字。這麼吃驚做什麼?”有人打趣道。

  秦十三郎笑著伸手表示歉意。

  “沒有,沒有。”他說道,“朱小娘子請隨意。”

  朱小娘子含笑施禮,那邊琴師再次彈奏,錚錚叮叮歌舞而起。

  躲在柱子陰影後的春靈目光死死的盯著那個少年郎君,見他專注的看著場中迴旋搖曳的朱小娘子,忍不住眼睛發亮。

  這世上的男兒哪個能對朱小娘子視若無睹呢….

  “秦郎君真有趣…”

  耳邊傳來旁邊人的低聲竊語。

  “…秦郎君是故意跟朱小娘子說話的吧…”

  春靈回過頭。

  “秦郎君是哪個?”她神情驚訝的問道。

  旁邊蹲著兩個小廝,聞言伸手指了指。

  “秦郎君就是秦郎君啊,主座上,秦家的十三公子。你來人家家裡都不知道主人啊。”小廝們低聲笑道。

  春靈愕然轉過頭。

  秦十三公子!

  那位自幼殘廢,博才多學的秦家小瘸子!

  他就是那個秦十三公子!

  她忍不住前行幾步。看著廳台前主座上那位少年郎君,少年郎君的視線已經移開了,對著一個方向正露出笑臉,動了動嘴,無聲的說了句什麼,眉眼皆是情義….

  春靈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素衣端坐的女子也正微微一笑。

  “你看你看。”秦夫人笑著用手肘撞了撞一旁的陳夫人,“不知道眉目傳的什麼悄悄話。”

  陳夫人端著酒吃。

  “傳的是郎有情妾無意。”她低聲笑道。

  秦夫人瞪眼看她。

  “你這是嫉妒。”她哼聲說道,“看我家十三與著程娘子親厚。”

  “再親厚也沒用。”陳夫人笑道,用扇子拍她。

  “我才不信呢,這世上人情還能勝不過一個死規矩。”秦夫人說道,停頓下,看著那已經收了笑認真看歌舞的小娘子。

  此時場中歌舞妙麗,四周笑語喧嘩,僕婦擁坐濟濟,夜燈璀璨,好一派熱鬧繁華,但看向那端坐的小娘子,小娘子的身邊還坐著陳十八娘和陳丹娘在低聲的說笑,卻依舊暫態剝離這熱鬧繁華,離群索居蕭瑟之氣撲面。

  這個小人兒…..

  “我就不信,真不能逗笑了她。”秦夫人自言自語說道。

  ……………………………

  隨著晨光一點點亮起,高大的三重城門樓在眼前越來越清晰。

  “公子,公子,別睡。”

  老僕掀開車簾,說道。

  車內王十七郎已經歪倒閉眼。

  “公子,城門外許有人送行…”老僕低聲說道。

  王十七郎閉著眼不耐煩的擺手。

  “這麼早起來趕路,我困死了,周家的人不都跟著呢,還有什麼人送!”他說道。

  這麼說也對,老僕點點頭,只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好像應該會有很多人來送…..

  是想多了?

  他遲疑一下放下車簾,坐在車上向前看去,周家的護衛騎著高頭大馬呼啦啦的十幾人在前,其後便是程家娘子的馬車,然後便是他們的馬車,再後是兩輛隨行馬車,分別用來裝雜物。

  老僕看著前行的馬車,覺得事情有些出乎意料。

  原本離京歸家是他們負責的,但當那娘子開口之後,所有的事周家都辦好了…

  呃,為什麼他會說那娘子開口之後?

  愣神間,車夫勒馬。

  老僕回過神皺眉看去。

  此時天尚早,但進城出城車馬行人很多,城門口自來容易擁堵。

  但所見之處並無擁堵,行人車馬都被驅散開來,倒像是專門為他們出行開路一般。

  專門為他們出行開路….

  他又想多了吧?

  “古爺,前邊有送行的人,周家的人過去了。”一個隨從跑來說道。

  真有人送行?

  “是誰?”他不由問道。

  “大全說是周家夫人。”隨從說道。

  周家夫人?早上周老爺來送他們的時候不是說周夫人病未痊癒不便前來嗎?

  難道舅母外甥女情深如此?到底還要掙扎著來相送?

  既然是周家的人來了。王十七郎則不能不上前。

  “公子。公子。快起來,周夫人送行來了。”他說道。

  “又不是送我。”王十七郎嘀咕道。

  老僕可不會縱容他如此,硬是拉了起來,疾步過去,果然見一輛馬車前站著被僕婦擁簇的婦人,衣飾華麗,面容秀美,此時正不知道說了什麼。笑的用袖子遮掩。

  哪裡有半點病的樣子!

  “哎?周夫人在哪?”王十七郎說道,一面四下看。

  老僕微微一怔,回頭看自己公子。

  “那個啊…”他伸手指著說道。

  王十七郎皺眉看過去。

  “哪有啊?”他問道。

  “那個啊!”老僕再次指了指說道,看著一個隨從陪笑正過去,“喏,大全去見禮了。”

  “怎麼來的這麼晚?”秦夫人笑道,看著下了馬車的程嬌娘。

  “夫人您病著還特意趕來…”王家的隨從點頭哈腰說道。

  上一次他態度不好,所以被打了,這次…

  看著一個僕婦抬手,隨從轉頭。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老僕下意識的閉眼扭頭。

  怎麼又被打了….

  “你這小子,怎麼跟我們夫人說話呢!”

  那邊僕婦還沒有完。豎眉喝道,一面指著人來打走。

  老僕不敢怠慢忙疾步過去。

  “好好的咒人病,你是哪家的規矩?”僕婦還在豎眉喝道。

  咒人病?

  老僕忙躬身施禮賠罪,一面呵斥自己的人把隨從拉開。

  那邊秦夫人才不會跟這些下人親自生氣,已經走到程嬌娘面前說話,不知說了什麼,四周僕婦丫頭都笑起來。

  唯獨程嬌娘神情無恙。

  “哎呀,還是不好笑啊,人家特意來送行的,就笑一笑吧。”秦夫人說道,伸手撫著程嬌娘肩頭笑。

  程嬌娘看著她。

  “劉伶恒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褲衣,諸君何為入我褲中?”她忽的說道。【注1】

  在場的人都愣了下,秦夫人第一個回過神,旋即大笑,其他人這才也反應過來,細想一遍,亦是大笑。

  “你這小兒,你這小兒!”秦夫人笑的直不起腰,臉都紅了,伸手捂著肚子,扶著僕婦只連連說道。

  程嬌娘微微一笑,對她屈膝施禮。

  這邊老僕拉著隨從低聲喝問。

  “…我真沒說什麼就是問候一下周夫人…”隨從捂著臉說道。

  說實話這次打的並不疼,但隨從的眼裡淚水都要掉出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為什麼但凡他一開口就要挨打呢?太冤了!

  “你認錯人了,怪不得人家打你。”王十七郎打個哈欠說道,因為不是周夫人,他也懶得過去問好,“這個不是周夫人。”

  果然不是?

  那她是誰?看著氣度以及出行的陣仗,可不是一般人家。

  老僕忙詢問一旁周家的隨從。

  “你們連這位夫人都不認得?”隨從下巴揚起來,黑洞洞的兩個鼻孔沖著王家的諸人,雖然有句話沒有說出來,但王家的諸人都似聽到了。

  一點見識都沒有!

  “我們來京城時候短,小哥請指教。”老僕含笑說道。

  “瞧馬車。”周家的小廝抬著鼻子說道。

  王家諸人都看馬車,馬車是不錯啊….

  “那蓮花垂墜,是公主府秦家的徽記!”周家的小廝實在看不下去這群鄉下人,乾脆說道,“這位便是秦夫人。”

  公主府,秦家!

  雖然不認得人,但這個名字卻是聽過的,王家諸人頓時一臉驚愕。

  周家再厲害,也犯不著秦家來討好吧?

  難道….

  “這位,秦夫人。是來..送..送程小娘子的?”老僕磕巴說道。

  周家的隨從嗤聲笑著打量一下老僕。

  “難不成是來送你們的?”他笑嘻嘻反問道。

  在秦夫人的目送中。大路上的人馬漸漸化為一個黑點。

  “夫人。雖然沒有十裡相送,如此也夠了。”僕婦含笑說道。

  秦夫人點點頭。

  “這麼個古怪的小娘子,想一想,倒也真有趣。”她笑道,一面轉身,抬頭看不遠處的城門,“怪不得這傻小子如此不舍。”

  僕婦們隨著她的視線也看過去,城門樓的最高處。隱隱可見站立著一個身影。

  怎麼能走的那樣乾脆呢?

  怎麼能一點不舍也沒有呢?

  到底也是相處了這麼久….

  從無視同杯,到正視嘲諷,再到明暗合作….

  在她眼裡,就沒有一點點不同嗎?

  秦十三郎望著望不到邊的天際,輕輕吐出一口氣。

  家世,人品,沒有什麼不同,都一樣。

  為什麼就沒有不同呢?

  人和人怎麼能一樣呢?

  人和人…

  人…

  秦十三郎猛地前邁一步,伸手抓住牆頭,莫非這人不是指別人。而是指她?

  人怎麼看她,怎麼待她…

  “如果你知道我的規矩。還讓不讓我給你治腿呢?”

  眼前浮現那小娘子的面容。

  秦十三郎再次搖頭笑了笑,所以,又有什麼不同呢?自己跟別人也一樣!

  這個程娘子啊…

  其實不是對別人口毒心狠,而是對自己口毒心狠啊。

  秦十三郎想要抬腳轉身下樓,但最終還是沒有動,抬頭看著無邊的天際。

  幾隻烏鴉怪叫著從屋簷上飛過。

  “去,去。”

  小童的聲音從後邊傳來。

  晉安郡王回過頭,看著被幾個內侍小心攙扶的二皇子邁上來。

  這邊的宮殿人跡罕見已經棄用,門樓上雜草叢生。

  “哎呀我的殿下,您怎麼能坐在那裡,快些下來,跌下去可怎麼好!”內侍們看清晉安郡王,頓時喊道。

  晉安郡王微微一笑,在廳樓的欄杆上晃了晃腿,沒有說話也沒有坐回來。

  “哥哥,你怎麼來這裡了?”二皇子問道,一面擺脫內侍的拉扯,提著衣袍高興的跑過來。

  晉安郡王伸手拉過他,在內侍的驚呼聲中抱他坐在自己的身旁。

  “哇,這裡能看很遠呢。”二皇子沒有絲毫的害怕,而是激動興奮的揮著手喊道。

  “是啊。”晉安郡王看著遠方,“這裡是宮裡能看的最遠的地方了,我小時候常想來,但沒人陪我來,也沒人敢讓我來,如今我大了,自己能來了。”

  “哥哥來這裡看什麼?”二皇子問道。

  “我啊。”晉安郡王看著遠方,微微一笑,“送個朋友。”

  送個朋友?

  這荒涼偏僻的地方,除了烏鴉就沒別的活物吧?

  內侍們忍不住打個寒戰,只覺得大白天的森寒。

  “殿下,殿下,快下來。”他們不再遲疑,說什麼也要把人帶走。

  不待他們上前,晉安郡王已經舉起二皇子。

  內侍們捂著臉發出尖叫….

  尖叫聲中晉安郡王轉身從欄杆上跳下來,將二皇子穩穩的放在地上。

  “哥哥,哥哥,再來一次!”

  二皇子興奮的喊道。

  “再飛一次!”

  內侍們撲過去,將二皇子抱開,帶著幾分怒意瞪晉安郡王。

  晉安郡王沒有在意他們的不敬,哈哈笑著抬腳邁步。

  “走了,走了。”他說道。

  “真走了?”

  陳家,一身家居長衫的陳紹,盤膝隨意的坐著,聽著小廝說話。

  “那還能假走?”陳老太爺瞪他一眼,“這娘子,只怕都不知道什麼叫欲迎還拒,說什麼就是什麼。”

  陳紹笑著應聲是。

  “當時請程娘子來的時候,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呢。”他笑道,“沒想到這麼快就一年了。”

  他說了這話也才剛察覺,這程娘子來京城才一年啊。

  怎麼感覺過了很久似的。

  現在想來,自從這程娘子來了,這一年幾乎沒有消停過,讓他驚訝了多少次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他忍不住扭頭看父親身後的屏風,上面幾個淺淺的印記此時看來卻是很顯眼。

  人命..

  那些都是折在那小娘子手裡的人命啊….

  這個小娘子,今年才及笄啊。

  如此煞氣的人,陳紹心裡承認那秦家的小瘸子說的沒錯,自己的確是有些顧忌了。

  聽到這小娘子真的走了,他心裡竟然松了口氣。

  回去吧,女子家,回去安心的嫁人,相夫教子吧,這才是一個女子該有的日子…..

  念頭閃過,陳紹又苦笑著搖搖頭。

  對一個小女子如此顧忌.,是該說自己謹慎呢還是自怯呢。

  “到底是器量不夠啊。”他自嘲一笑說道。

  *******************************

  注1:摘自《古今笑》明,馮夢龍。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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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0 20:43: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誰能

  九月中的西北已經寒意森森。

  徐茂修已經趴在山坡上好半日了,腿腳有些麻木,有人從一旁慢慢的爬過來。

  “怎麼樣?”徐茂修低聲問道。

  “火坑還有溫熱。”范江林低聲說道。

  “竟然一個人也不留,全部走光了,是為什麼?”徐茂修低聲說道,一面探頭向前面的山谷看去。

  山谷裡樹木不多,這是為了防止突襲以及也為了方便自己防守,所以都被砍伐了去。

  一眼看過去,帳篷布包都還在,但卻安靜的沒有人氣,只有山間迴響鳥鳴。

  徐茂修皺眉,想到什麼。

  “從這裡到龍谷城並沒有多遠..”他說道。

  “哪又如何?”范江林問道。

  “如果去突襲的話倒是很方便。”徐茂修說道。

  范江林瞪眼。

  “突襲?伏江部的頭人可是在龍谷城的!他瘋了才會反叛!”他低聲說道。

  “如果,是別人要瘋呢?”徐茂修說道。

  范江林還想說什麼,徐茂修擺手制止。

  “我們回去稟告大人們再說,由他們定奪。”他說道。

  二人滑下山坡,牽過一旁的馬疾馳而去。

  五裡外的營地裡氣氛輕鬆,雖然這一趟路途走的輕鬆,但長途跋涉還是很讓人疲憊的,距離要到達的城堡還有幾十裡地了,想到將要進城可以舒舒服服的吃喝睡覺,兵將們都很高興。

  “你說什麼?龍谷城有危險?”

  一個指揮皺眉看著眼前二人問道。

  行軍按照慣例派出前探後哨,不過一路走來都是個擺設,畢竟朝廷武將的大旗在此,哪個不長眼的毛賊敢來送死。

  眼瞅就要抵達城堡,這兩個前探竟然說城堡有危險。

  龍谷城是西北線上最大的要塞,一向重兵把守,西賊輕易不敢冒犯。

  “如果龍谷城兵力空虛,也不是沒有可能…”徐茂修說道。

  龍谷城兵力能空虛?

  “你懂個屁。”指揮罵道,擺手驅趕。“滾滾。”

  “大人,我們在龍谷城待過,知道龍谷城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偷襲…”范江林說道。

  這邊的爭執,引來其他人的注意。

  “幹什麼?”幾個將官詢問道。

  徐茂修抬眼看去,見過來的人中有周六郎。

  不過周六郎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似乎大家從來都不認識。

  指揮忙上前將徐茂修和范江林的話說了。

  “怎麼可能?”幾個將官聞言也是不信,搖頭,“一個歸順的蕃部沒人了,就能認為是去偷襲,許是人家出去狩獵呢。”

  也許真是他們多想了。

  畢竟已經將近兩年沒有在這裡了。

  徐茂修和范江林對視一眼。低著頭退開。

  “反正也沒什麼事。就去看一看吧。”

  忽地有人說道。

  徐茂修抬頭看去。見說話的是周六郎,不過他的視線還是沒有看他們。

  “….兩位大人都在,小心謹慎一點好。”他接著說道,“反正看一看也沒什麼壞處。”

  他在兩位大人這裡加重了語氣。這兩個大人一路走來,雖然表面上和氣,實際上卻互相拉拉扯扯,要不然他們也不會花了這麼久才走到這裡。

  萬一這件事被有心人報上去,沒事也能生出是非來。

  很快商定之後,便決定讓徐茂修帶人先去查看。

  “我不同意!”

  劉奎喊道,瞪著徐茂修。

  “大人,這根本就是無用之功。”

  無用之功?

  幾個將官皺眉。

  “如果真的是有突襲,這些人已經走了很久。我們的騎兵已經沒有追上的可能。”劉奎哼聲說道。

  長距離的行動對戰馬四蹄蹄殼損耗很大,他們行走至今,馬匹已經不能快速奔馳了,更別提追上甚至超過那些人,然後查看結果後再奔襲回來稟告….

  做不到這一點。這件事的確是無用之功…

  在場的人將官們默然。

  “你們是為了找個機會逃走啊!”劉奎瞪眼說道。

  徐棒槌呸了聲。

  “我們的馬可以。”忽地有人說道。

  大家回頭看去,見是徐茂修的幾個弟兄之一。

  徐四根邁上前一步,面色漲紅,似乎有些激動。

  “我們的馬可以。”他再次說道。

  劉奎再次呸了聲。

  “你們的馬又有什麼不一樣,再說,你們也不是雙馬。”他說道。

  從京中出發時兵丁們都配了馬,徐茂修他們七人因為程嬌娘又贈送了七匹馬,但他們並沒有得到雙馬的待遇,行走沒多久,官配的馬便被找藉口收回了。

  “不一樣。”徐四根說道,一向不善言談的他因為激動更有些口拙,“我們的馬不一樣,我們的馬,蹄子完好無損。”

  這話引得眾人愕然。

  “怎麼可能?”大家皺眉說道。

  他們行走的慢一是因為兩個大人受不了長途奔波,二也是因為行走過半後,馬蹄子損傷,不得不放慢速度。

  大家的馬都損傷了,他們的馬沒有損傷?他們的馬難道是天馬嗎?

  “這是我們妹妹給我們的馬!我們妹妹給的馬,那就是很厲害的馬!”徐棒槌喊道。

  是她!

  周六郎恍然,原來如此。

  深更半夜的追來,怎麼會僅僅是送幾匹普通的馬!

  可是那些馬,大家也都私下悄悄的好奇的看過,的確很普通…

  徐四根已經將馬牽過來了,激動的指著馬蹄。

  “你看我們的馬,蹄子沒有損傷。”他說道。

  在場的人都圍過來去,以前沒注意,此時隨著他所指看去,果然見這七匹馬的馬蹄上多了黑乎乎的東西。

  “這是什麼?”一個將官問道,伸手摸了摸。

  鐵的…

  “這是….”徐四根張口卻說不上來,妹妹沒有說名字,那..那在馬的蹄子上,又是鐵的..“是馬蹄跌!可以保護蹄子不磨損。”

  “就這幾塊鐵?”有人驚訝問道。一面矮身看,就是幾塊生鐵,看樣子是烙在馬掌上,除此之外沒有絲毫的花樣。

  “就是這幾塊鐵。”徐四根點頭說道,“再加上我小心呵護,一路走來馬兒便絲毫無損。”

  雖然親眼看到了,但在場的人神情還是猶疑。

  “行了,此時事不宜遲,以後再說,既然你們的馬沒有損傷還能快速奔襲。那就快去吧。”周六郎說道。

  “小周郎。這件事。的確有些沒譜,單憑蕃部不見了人,就揣測其心不軌,要是惹了麻煩。你負責?”有將官淡淡問道。

  這些歸順的蕃人朝廷一向優待安撫,好保證邊境的穩定。

  如果一個不小心背上破壞招撫的罪名,可不是好玩的。

  徐茂修等人看向周六郎。

  “我負責。”周六郎毫不遲疑的說道,目光依舊看也不看徐茂修等人,“我信她。”

  他說罷轉身而去。

  信他?

  在場的人看了看周六郎,又看向徐茂修等人,神情驚愕。

  他們..認得?

  “這還用說,不信我們,信誰啊。咱們論起來也是你哥哥…”徐棒槌說道,一面咧嘴笑。

  哥哥?

  站得近聽到的人更是驚愕。

  徐茂修瞪他一眼。

  “他不是信你我。”他低聲說道,“是信她。”

  “她是誰?”徐棒槌問道。

  “妹妹啊。”徐茂修瞪他一眼,翻身上馬,“快走。”

  徐棒槌哦了聲笑哈哈的跟著上馬。

  其他弟兄也都各自拿起了弓箭刀槍上馬。當徐四根上馬時,卻被人猛地拽開了。

  “喂,你幹什麼?”

  徐四根大喊。

  那人騎著馬已經先跑開了。

  “我會看著你們的!想跑,爺爺先射死你們!”劉奎在馬上回頭喊道,舉了舉徐四根挎在馬上的三尺弓。

  “算了,老四,你別去了。”徐茂修喊道,制止要追打劉奎的弟兄們,催馬,“先辦正事要緊。”

  夜風呼呼,戰旗獵獵,城牆上的火把隨風蕩起沖天的煙霧。

  “大人,大人,兒郎們頂不住了。”

  一個身上沾染著血跡的兵丁上前喊道。

  他的話音未落,就被城牆上站著的一個老者一腳踹倒。

  老者年約六十,鬚髮斑白,面色黝黑枯皺,身上披甲重重,但這並沒有絲毫影響到他動作的靈活。

  “我家的兒郎什麼時候頂不住過?”他厲聲喊道,“敢亂我軍心,斬!”

  他的話音才落,旁邊的親隨立刻手起刀落。

  兵丁連慘叫一聲都沒有,人首分離滾落在地上。

  城牆上一片死靜。

  “把所有的旗幟火把都點起來,所有人包括雜役都上城牆。”老將喊道,一面伸手指著城牆下。

  城牆上一片迎合聲,伴著雜亂的腳步聲,夜色裡很快城牆上旌旗如林,人密集如蟻,幾乎將綿延闊長的龍穀城城門填滿。

  但實際上,他們總共只有不到三千人而已,白日裡還傷了近百人,再加上鏖戰半日,戰弓強大的消耗裡已經讓很多兵丁手足酸軟,射出去的箭軟綿無力,可以想像,下一波攻城來襲時,他們的弓箭對於對方來說,不過是在鎧甲上聽個響而已。

  老者站在城牆上,不顧身旁親丁的阻攔,凝目看向夜色的荒野裡。

  雖然荒野裡只有點點的燈火,但老將渾濁的雙目似乎能看清夜幕掩蓋下萬人的西賊,他們馬匹精良,披甲重重,手中弓弩利器齊備,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們這座城。

  “大人,消息已經送出去了,都監大人怎麼還沒帶軍回轉…”一個親將低聲說道,聲音裡掩飾不住焦急。

  “肯定也被纏住了。”老將說道。

  “大人,如果還是沒有援軍的話,我們頂不住啊..”親將低聲說道。

  老將沒有看他,也沒有喝命立刻斬殺。

  他扭頭看城內。

  城內亦是一片燈火通明,雖然看不到人,但可想而知此時滿成人驚恐的神情。

  “頂不住也要頂。”他說道,“在我們死光之前,決不允許城內的百姓死傷。”

  如果城破了,那整個西北線便必然受到重創。這種重創不止是人員財物,還是心理上的。

  當然這句話老將不會說出來。

  伴著他的話音落,荒野裡響起一陣喧囂。

  這是西賊又開始攻城了。

  老將精神一震,正要呼喝,卻聽城內也是一陣喧囂,一股狼煙從後方升起。

  看到這個,在場的兵將皆是面色大變。

  後方有突襲!

  老將疾步撲向另一邊城牆,向後看去。

  “大人,怎麼辦?”

  親隨們再也掩飾不住驚慌喊道。

  “怕什麼!來一個是打,來兩個也是打!管它一千還是一萬。打就是了!”老將轉過身喝道。

  那因為腹背受敵的不安頓時消散。他看著沉沉的夜色。精神煥發,伸手扯下自己的鎧甲,寒夜裡露出赤裸上身。

  因為長年熬練身骨,六十歲的老者身子雖然瘦但依舊精壯。

  “戰鼓!”他伸手喝道。

  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震天。與此相合的還有刀盾弓弩槍矛擊打的聲音。

  萬勝!萬勝!萬勝!

  城牆上一聲高過一聲的齊聲呼喝,隨著夜風傳出去。

  氣勢如虹,不屈不撓。

  就是這種聲音,就是這種聲音,夢裡無數次響起的聲音!

  終於聽到了!終於聽到了!

  匍匐在夜色地上的徐茂修眼睛都紅了,渾身發抖,手死死的摳著地面。

  “他們開始攻城了…”身旁的劉奎低聲說道。

  所有人便都看向前方,夜色裡,原本匍匐在官道邊土坡裡的人開始如同鬼魅般冒出來。城門上的人依然發現了他們的存在,腳步聲也不需要掩飾了,火把也點亮了起來,一瞬間如同漫天遍野的星火湧向龍穀城後方的城門。

  “娘的..”徐棒槌就要跳起來。

  劉奎一把按住他。

  “你瘋了!”他低聲喝道。

  “你瞎了啊!”徐棒槌亦是低聲喝道,狠狠的揪住劉奎的胳膊。

  “你才瞎了。我們只有六人!”劉奎唾沫星子噴了徐棒槌一臉,“伏江部的蕃人有幾百!”

  “那就看著他們去破城?”徐棒槌喊道,熏人的口氣也噴了劉奎一臉。

  劉奎狠狠的甩開他。

  “你們的馬吹的玄乎,到底行不行?怎麼後邊的大軍還沒趕來?”他恨聲說道。

  夜風獵獵,前方的呼喝慘叫聲也越來越多。

  “龍谷城肯定是空虛了,所以才被人來突襲。”徐茂修沉聲說道,“僅剩的兵力肯定都在前方,且激戰半日,此時後方再來敵,他們根本沒有多少人可以抵擋….”

  “這還用你說!”劉奎罵道,看著已經開始燃起火的城門睚眥欲裂。

  “點火把。”徐茂修站起身來說道,“找四周的枯枝,能找多少找多少,都點起來…”

  范江林等人立刻應聲是便去。

  “你他娘的傻啊。”劉奎又喊道,“再裝,六個人能裝出幾個?能嚇到誰?”

  徐茂修伸手解下弓箭,看著前方。

  “嚇到幾個算幾個。”他說道。

  激烈的戰鼓聲聲不歇。

  “殺啊!”

  “妻兒百姓都在城內,弟兄們不能讓這群賊人闖進去啊!”

  伴著一聲聲呼喝,城牆上二三十人連番的抵擋著攻城的百人。

  箭雨不斷噴灑而來,一個個同伴倒下,一張張戰旗跌落,悶叫慘呼接連不斷。

  不行了,真不行了啊…

  “指揮,你看!”

  忽的有人喊道。

  這聲音在慘叫呼喝中格外的刺耳。

  這個時候看什麼看?

  大家下意識的抬頭,不由都是一愣,雖然這一愣的代價是城下賊人的弓箭射中一個人的胳膊。

  不過那人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反而往城牆外撲過去,死死的盯著遠處。

  遠處似乎幽靈一般冒出點點火光,乍一看去足有幾十人蜿蜒搖曳行進一般。

  “有援兵,有援兵!”

  城牆上的人泛起一身雞皮疙瘩,癲狂的喊道。

  似乎是迎合了他們的呼喝,亂亂的馬蹄聲在不遠處響起,雖然動靜不大。但想必是先頭騎兵。

  “他娘的,老子這輩子都沒這麼丟人過!”劉奎縱馬喊道,身後拖著一叢樹枝,樹枝也點燃了火,在地上拉出一片火光。

  “丟人?”不遠處亦是如此的徐茂修大聲喊道,拉弓搭箭,“這叫什麼丟人,待會誰早死了,殺不了幾個敵,才是丟人呢!”

  伴著說話聲。他手中的弓箭射出。一隻接一隻的沒有絲毫停歇的射向前方的敵人。

  火光下徐茂修手中的弓弦抖動幻成一抹虛影。利箭破空的尖嘯連綿不絕。

  如果站在他的對面看,就好似瀑布般箭頭傾泄而來,而這個,不過是一個人射出的而已。

  俗話說的一人抵十人。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好傢伙,箭術果然不錯!”劉奎脫口喊道,一面不甘示弱的拉開弓箭。

  這群來突襲後方的蕃部眾並沒有精良的甲葉護身,徐茂修等人手中三石重弓輕輕鬆松的就射穿了他們的披掛,更況且精准異常的奪命部位,很快讓城門前倒下一片。

  哀鴻遍地,突襲自來是讓人驚恐的,所以突襲的人突遭突襲也是慌亂,

  攻城賊人的慌亂。更加激起了城門上守兵的精神,前反擊後夾擊雨點般的箭矢,遠處一片的火光,讓攻城的原本勢在必得有秩有序的三百人的部眾變得混亂起來。

  這消息很快傳到了前門。

  “有援軍,有援軍來了啊!後門保住了。後門保住了!”

  傳令兵嘶吼著將這消息傳遍每一個人的耳內。

  有援兵?

  赤裸上身,秋夜裡汗流浹背的老將眼中也閃過一絲激動,一絲不可置信。

  他手中的戰鼓更加激烈,這個消息,再加上這個鼓聲,震動了全軍,原本已經頹敗的士氣大振。

  城牆上步兵們再次集結戰陣,將刀槍對準了登上城牆的賊人,後方已經舉不動弓箭的弓箭手也再次蹬弓上箭,射出一波波箭雨。

  已經攻上城牆的敵人節節敗退,無法突破這最後一道防線,戰事一時僵持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將的手臂已經麻木了,他死死的盯著前方,心卻拋在後方。

  援軍呢?

  援軍呢?

  為什麼這麼久了還沒有動靜?

  所以,其實,根本就沒有援軍吧……

  這一次,城還是要破了吧….

  老將的臉上水光點點,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身邊倒下的人越來越多,那些握著戰旗的雜役也投入了戰鬥。

  萬勝!

  萬勝!

  似乎從遙遠的天際傳來隱隱的呼喝聲,伴著呼喝聲,似乎有萬馬奔騰。

  “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聲音再次響起,與上次不同,傳令兵指著一個方向。

  遠遠的後方的夜空裡,火光映照了半邊天。

  萬勝!萬勝!

  呼喝聲,戰鼓聲越來越逼近清晰,與這邊的鼓聲迎合,到最後蓋過了這邊。

  敵營中終於傳來退兵的號角聲,城牆下的西賊如潮水般退去。

  退了,退了,保住了,保住了,他朱老七四十載從軍,又一次不辱使命。

  老將再也撐不住,整個人倒在了戰鼓上。

  萬幸!萬幸!

  ………………………

  站在龍谷城前,看著到處燃燒的火,遍佈的屍體,周六郎不由勒住馬,十七歲的少年郎火把下神情變幻。

  看著如同地獄般的場景,聞著漫天的血腥氣,那是在校場上永遠不會體會到的感覺。

  這就是前線,這就是戰場,這就是廝殺,這就是武將兵丁的天命!

  周六郎忍不住嘶吼一聲,將手中的弓箭對著天射出一波箭雨。

  “是誰救了我們?”

  看著打開的城門,激動迎接出來的兵將民眾,聽著為首老將的激動嘶啞的呼喝。

  少年郎又有些怔怔。

  是誰救了他們?

  當然是他們這些拼死拼活趕來的百眾兵將,是他們這些沿途點燃火爆擊鼓造勢的百眾兵將。

  但是,他們這些兵將又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呢?

  原本他們此時應該是在幾十裡週邊著篝火飲酒說笑等待明日的姓程呢。

  救下了一座城….

  而這一切追根究地,要落到那能夠長途奔襲的七匹馬身上。

  七匹馬,不,現在只剩下五匹了,那兩匹折返報信求援的馬兒,一個累死在半路上,一個則累死在到達營地的時候。

  如果沒有那些馬…

  沒有那些馬疾馳追上且發現叛變的蕃人,沒有那些馬疾馳折返報信,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是馬救了你們…”周六郎喃喃說道。

  場面喧嘩熱鬧,沒有人聽到他的話。

  周六郎回過頭看向遙遠的東方天際。

  七匹馬…竟然救下了一座城…..

  那個女人,她贈送馬的時候可想到?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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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0 20:43: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當贊

  晨光大亮,戰後的硝煙還未完全散去,但城裡城外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

  昨晚除了他們趕來,率兵出城追擊西賊中了調虎離山之計的大軍也回轉來,所有的兵將一夜未眠打掃戰場清點俘獲首級,將官們則商討這次的戰事。

  天微微亮的時候,為了避免危險而被保護在後方的西北監察使和兵馬副總管也趕過來了,不過這些事就是上層高級將官們負責迎接的事了。

  忙碌過後,徐茂修等人被安置在兵營裡,略作歇息。

  嘩啦啦的熱水被倒入大木桶裡,兩個夫役抬著進屋內。

  “兵爺,水好了,洗吧。”他們點頭哈腰說道。

  徐茂修點點頭,隨手將一把錢扔給二人。

  二人激動的接住,連連道謝。

  這幾個好漢昨夜單槍匹馬的以五人之力敢闖百人之陣,幫他們拖延了時間,也嚇到了西賊,當真是大家眼中的好漢。

  更沒想到,這幾個好漢還很有錢。

  外邊又傳來徐棒槌的喊聲。

  “還有熱水沒?還有熱水沒?”

  二個人立刻搶著奔出去,但還是慢了一步,被另外兩個夫役搶了先。

  “娘的你們懂不懂規矩?這塊歸我們弟兄負責。”這二人不幹了,惡狠狠說道。

  那兩個夫役也不是吃素的,尤其是眼前還擺著一盆大肉的時候,聞言呸了聲。

  “你們的?以前有活的時候怎麼看不到你們?”他們說道。

  眼瞅兩撥人就要打起來,徐棒槌沒好氣的將手裡的錢袋砸過來。

  “都他娘的快點,吵什麼吵,爺們還等著洗澡呢!”

  四個人也顧不得打了,先伺候好這幾位大爺再說。

  “真是奇了,這幾個看起來窮兵丁,竟然如此有錢…”

  “有錢還當什麼兵啊!真是稀奇古怪!”

  大家低聲議論著走開了。

  熱水抬來時,徐棒槌在外邊得意的享受其他兵丁的羨慕。

  “又不是娘們,洗什麼澡..”有人酸溜溜的說道。

  “哎呀在家洗慣了,這出了門一時改不了啊。”徐棒槌抬著頭哈哈說道。

  “你不是介石堡的徐棒槌嗎?”

  圍觀的兵丁裡有人忽地喊道。

  徐棒槌瞪眼看去。果然見是熟人。

  “棒槌,你們不是跑了嗎?”那熟人喊道。

  跑這個詞徐棒槌很不愛聽。

  “我們是去京城申冤了,朝廷已經給我們平反了,告書早就發下來了。”他說道。

  那熟人便圍過來,驚訝的打量徐棒槌。

  “適才聽人說這裡有個有錢的兵爺,原來是你們啊?棒槌,你們這是發了財了?”他問道。

  徐棒槌得意洋洋才要說話,聽的身後屋內有噗通一聲,他面色一變忙跑過去,卻見劉奎已經脫的淨光泡在木桶裡了。正舒服的眯著眼。

  “….臭不要臉的滾出來…”

  城衙後廳裡。各路的官將都已經見過。初步的功賞分配也商討定了,捷報也斟酌再三獲得了一致通過,於是一隊隊人馬舉著捷報奔出官廳向四面八方報捷。

  官廳院子裡,低等武將還沒有資格進入官廳。都站在外邊等候說話。

  周六郎也在其中,正被幾個人圍著。

  “好小子,好小子,剛來就敢沖前線,不愧是我們老周家的種。”一個年長的面色黝黑的武將大笑說道,一面伸手拍打著周六郎的肩頭。

  “堂叔過獎了。”周六郎說道,“我也沒幫上什麼,來了敵就退了。”

  “話不能這麼說,敢來就是膽氣。”周堂叔笑道。“要不然你怎麼沒在後邊護送周大人他們?”

  “就是,還以為你跟叔叔們在京城養成了小白羊了呢,原來還是一頭小老虎。”其他的同族兄長們也紛紛笑道。

  大戰過後,倖存者又是勝利者的那種歡悅氣氛感染了周六郎,這是在京城在校場以及夢中絕對感受不到的殘酷又喜悅的複雜滋味。少年郎咧著嘴也笑了。

  正說笑著,官廳裡走出來一眾將官,大家忙站好相迎。

  “老周。”一個男人大聲喊道,沖周堂叔打招呼。

  “這是龍谷城都監郭喜鳳。”周堂叔低聲對周六郎說道,一面站直身子抱拳,“郭都監!”

  郭都監大步過來,目光落在周六郎身上。

  “這就是昨晚三百好漢之一?”他說道,一面有些驚訝,“還是個孩子嘛,你們周家也太急了些,這麼小的孩子送來了就?”

  “回都監,兒雖年幼,殺敵報國之心不減。”周六郎挺直胸膛大聲說道。

  郭都監哈哈笑了,伸手拍打周六郎胸膛一下。

  “好小子,有些力氣,跟著小牛似的。”他笑道。

  身後的人也都跟著笑起來。

  “聽說當日派出哨探時,還是周小郎主動提及的,並說了出事自己負責?”有人問道。

  事實雖然如此,但承認卻不能真的這樣承認。

  周堂叔正要給周六郎使個眼色,周六郎已經開口了。

  “不敢,是周大人和姜大人明察秋毫准許我們行事擔一切後果。”他站直身子大聲說道,“某們才敢冒險一試。”

  周堂叔鬆口氣笑了。

  在場的人也都笑了,紛紛點頭稱讚。

  既然點名了是周家的人,周家在軍中弟兄族人眾多,也博得戰功赫赫,大家都要給個面子,便多多少少的都開口說那晚的事,誇獎周大人姜大人運籌帷幄,誇獎三百將士勇猛敢為,又命周六郎將昨日的事從怎麼到怎麼疲命追來支援講一遍。

  當然這些事他們已經聽過一遍了,此時再讓講是給周六郎的機會,讓大家認識記住他的機會。

  周六郎神情閃過一絲猶豫。

  “沒事,隨便說。”周堂叔低聲說道,以為他怕哪裡說不好惹了上將官不高興,“只說你怎麼做就行了。”

  這是大家故意給他的機會,當然要著重說自己。

  這種機會可不是任何都有的,看看旁邊其他親將,眼神難掩嫉妒。

  周六郎抬起頭,似乎下定了決心。

  “其實這件事一開始真是運氣.。如果沒有那幾個哨探的細心,以及恰好有幾匹可以快速奔襲的馬…”他說道。

  運氣?不是應該說是明察秋毫嗎?

  還有馬?不是應該是人英勇,這關馬什麼事?

  這種說法還是頭一次,在場的人都有些意外愣了愣,原本幾分敷衍忽地被這少年郎的講述引起幾分好奇。

  當一眾人湧進營房的時候,徐茂修等人已經洗漱完畢,熱水澡泡去了連夜激戰的疲憊,換上乾淨的軍中衣衫,正站著跟熟人說話。

  “徐大哥,你們真是變樣了..”那熟人打量他們嘖嘖說道。又回頭看日常懶洋洋催都催不動的此時喜笑顏開收拾木桶的夫役們。

  才短短半日。這裡有幾個出手闊綽兵爺的消息就在夫役們中間傳遍了。

  軍官們差遣夫役們是朝廷律法。但兵丁們差遣夫役們就只有靠實惠了,可想而知,徐茂修等人將來的小日子肯定過的不錯。

  “你們真是在京城發大財了?”他好奇的問道,“那還回來當兵賣命幹什麼?”

  徐茂修笑著搖頭。

  “沒有。沒有。”他否認說道。

  正說著話,門外有一大眾人湧進來。

  “那幾個敢以五人戰百人的好漢呢?”為首的一個將官喊道,“站出來讓某們看看!”

  “是副指使大人。”

  在場的兵丁紛紛低聲說道,一面忙避讓開。

  徐茂修等人不敢怠慢躬身相迎,打走了劉奎剛開始洗澡的徐棒槌連身子都沒顧上擦乾胡亂的套上衣裳就跑出來了。

  龍谷城都監大人副手目光逐一掃過幾人。

  “好,幹的不錯,是我西北軍的好男兒。”他大聲說道。

  西北軍的好男兒!

  他們是西北軍的好男兒!

  不是西北的孬種逃兵了!再也不是孬種逃兵了!

  徐茂修幾人神情激動。

  “為國殺敵,理所應當。”他們齊聲說道。

  “對了,還有你們的馬呢?”慰問過後。副手大人想到什麼問道,“聽說行駛千里還能快速奔襲?”

  徐茂修帶著人過來時,徐四根一如既往的呆在馬營裡,神情鬱鬱,正和人爭執什麼。

  因為沒有了馬匹。他並沒有參與支援,而是跟隨周大人等天亮到才到達的。

  “大人,我求求你,去把那兩匹死馬帶回來,或者就地掩埋…”他拉著一個馬營小將哀求道。

  “我知道你愛馬成病,可,那也沒有撿馬屍首回來的道理啊?趕著車奔波幾十裡,就是為了拉兩具屍首,還是馬兒的屍首回來,就是咱們死了,也不過是就地一把火燒了罷了,你這馬比人還珍貴?”小將一臉不耐煩的說道。

  “當然珍貴,很珍貴,那是我妹妹….”徐四根點頭說道。

  看到好些人走過來,小將推開他忙迎接過去,得知來意,小將有些驚訝,雖然這次這幾匹馬功勞不小,但也沒想到會驚動都監大人的副手親自來查看。

  莫非這些馬真的很珍貴?

  “果然是從京城一路走來的?”副手大人矮身看著一匹馬問道。

  歇息一夜,疲憊的馬已經恢復了幾分精神,被人扳著蹄子看,還有些脾氣的打個響鼻。

  副手大人一面看一面接著詢問走的什麼路,日行多少裡等等問題,徐四根認真的一一回答。

  聽完了答話,副手大人神情驚訝,有些不可置信。

  “竟然真的緩解了磨損…”他說道,“就靠著這幾塊鐵?”

  他的話音才落,人後有人接過話頭。

  “讓我看看!”

  這是一個蒼老的聲音,還帶著沙啞。

  眾人讓開路,頓時驚呼。

  “朱老大人!”

  來人正是堅守龍谷城避免城破的老將朱四,他當日脫了力氣,被都監命人抬下好好歇息,沒想到此時竟然被人攙扶著過來了。

  雖然職位高一些,但都監的副手面對這位資歷老將很是恭敬,親自上前攙扶。

  “老大人,您怎麼也來了?”

  朱老大人不說話。直接扶著人走到馬匹前,推開攙扶的人半跪在地上瞪眼看著馬蹄。

  “果然啊,果然啊…竟然啊竟然啊…”

  他一面看一面口中喃喃,身子也越來越發抖,似乎體力不支的要倒下。

  大家忙上前攙扶,卻被見這老將已經自己撲到在地上。

  “天降神器啊,天降神器啊,我漢家兒郎的馬兒再也不怕難養了!”他伏地嚎啕。

  四周的人被他的嚎啕嚇了傻了。

  朱老大人又很快爬起來。

  “是誰?是誰?”他喝問道。

  雖然口齒含糊沒說清,但大家知道他問的是什麼,立刻有人將被擠到後邊去的徐四根推過來。

  “你!”朱老大人一步踉蹌沖到徐四根面前。猛地抓住他的肩膀。

  老將雖然老。四十載的殺戮已經融入骨髓。年輕的徐四根竟然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你,將是壯我西北大軍的英雄!”朱老大人狠狠的搖晃著徐四根的肩頭喊道。

  壯我西北大軍的英雄…..

  壯我西北大軍的英雄!

  徐四根傻了,四周的人也傻了。

  “…有了這些馬…馬什麼?…馬蹄鐵….咱們的軍馬就不會損耗那麼多…”

  “….損耗少了,就能得到更多的配備…”

  “…如今蕃兵也加上。總共不到五千騎兵…將來一定能夠變成一萬…”

  “…一萬騎兵啊!一萬騎兵啊!孩兒們,咱們能去踏平蕃賊!不破樓蘭終不還!”

  “….還有兩匹馬死在路上扔了?那怎麼成,要弄回來,弄回來,當然珍貴,雖然將來不可避免被西賊學去,但能領先一天我們就多一強大一天….”

  “…哦對對,我去稟告都監大人,監察使大人。兵馬副指揮大人….”

  伴著朱老大人的話,四周的人都忙碌起來,反倒徐四根依舊呆呆,被人撞得亂晃,一腳跌坐在地上。

  站在一旁的徐茂修等人也呆呆好久。此時回過神來。

  “我的親娘哎,就這幾匹四哥就成了壯大軍的英雄了?”徐棒槌喃喃說道。

  “咱們拼死累活的殺敵也不過是好漢…”另一個弟兄喃喃說道,“這幾匹馬怎麼就能成英雄了?”

  “因為,咱們殺敵到底只是一人之力得一人之果,而這些馬,則能助百人千人萬人之力。”徐茂修說道,邁上前一步看著馬圈裡悠閒嚼著草料的馬兒,“就好似一人醫只是醫人,而萬人醫則是醫國。”

  他說罷扭頭看向東方天際。

  “妹妹這第三份禮,真是太大了….”

  而在另一邊,周六郎也正看向東方天際。

  “我說小六,那幾個人是你什麼人啊?”身後周家堂叔皺眉問道,“你竟然把機會拱手讓給他們?”

  周六郎哼了聲。

  “他們跟我沒關係,我才不認識那幾個東西。”他說道,說完了微微一笑,“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周堂叔皺眉,實話實說也得分場合機會嘛。

  周六郎看著東方天際,見一片黑雲烏壓壓的過來,隱隱的雷聲隆隆。

  要下雨了啊!

  那女人現在在做什麼?

  天上炸雷滾過,車裡發出一聲尖叫。

  “不走了不走了!”王十七郎刷的拉開車簾喊道,“這雷都要把人劈開了,怎麼還要趕路?這雨水眼瞅就要下來了!”

  前邊人馬繼續前行。

  “我們娘子說了,這天不會下雨,一會兒雷就過去了。”一個人回頭不耐煩的喊了聲。

  你家娘子說,你家娘子說,娘的,一路上怎麼都是這娘子說!

  王十七郎喊了聲停車,從馬車跳下來。

  “公子!”從後邊下馬的老僕忙喊道,但王十七郎還是已經跑向前邊的馬車。

  “程嬌娘!你聽不聽話?”他站在馬車邊,伸手就扯開了車簾,氣憤的喊道,“是我….”

  炸雷此時炸響,蓋過了王十七郎的話,半芹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如同魚一樣張合嘴巴一點聲音也沒,忍不住掩嘴咯咯笑了。

  炸雷滾了過去,王十七郎也差點站不穩。

  “你要如何?”車裡的女聲問道,聲音平淡無波,不知什麼時候這個女人的嗓子好了,不再是那種沙啞的難聽聲音,但聽起來也沒覺得舒服。

  “程嬌娘,是我送你回家 ,不是你押我回家,這路上到底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王十七郎喊道,瞪眼看著車內。

  車內的女子端坐如鐘,黑色的裙裾散落四周如同盛開的花,從寬大金邊刺繡袖口中露出的白皙修長的手中還拿著一卷書,她慢慢的抬起眼。

  “聽你的啊。”她說道。

  王十七郎站在車邊一陣失神。

  如畫美人就是這樣,不管什麼時候她們都如同死水一般不動,但看上去卻總是美的攝人魂魄。

  “公子。”

  老僕的聲音在後邊低聲喚道。

  王十七郎打個機靈醒過來,美人是很美,但也不能驕縱,所謂驕縱的美人,是他要驕縱的時候才允許她們驕縱,而不是她們想驕縱就驕縱。

  “聽我的?”他大聲喊道,“自從出了京城,哪一句聽我的了?”

  “回家去啊。”程嬌娘說道。

  王十七郎被噎的一個愣怔。

  天上再次滾雷。

  “別的不說了,現在立刻找地方落腳,半路淋雨可是要死人的!”王十七郎喊道。

  “不會淋雨的。”程嬌娘說道,微微一笑,“我們這不是聽你的話,要找地方落腳嗎?”

  馬車繼續前行,王十七郎被擠到一邊。

  “公子,快上車吧。”老僕低聲勸道。

  王十七郎咬牙。

  “找地方落腳?這是聽我的話?除了字是我的話之外,別的還有什麼是我的?”他喊道,沖前方的馬車瞪眼,“不會淋雨?說的你好像跟老天爺多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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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0 20:43: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途中

  果然雷聲滾滾,但始終沒有雨下,天色漸漸暗下來,兩匹馬從前方疾馳而來。

  老僕探頭看著那二人與周家為首的管事說了幾句話,那管事便調轉馬頭向程嬌娘的馬車而去。

  “娘子,因為天不好,前方驛站已經人滿了,已經沒有房間,地鋪都滿了。”曹管事說道。

  車簾被掀開。

  “既然沒地方了,那就繼續走吧。”程嬌娘說道。

  曹管事應聲是,沒有絲毫的疑慮將命令傳達下去。

  一直都是這樣…

  老僕凝神看著前方的曹管事,目光又落在程嬌娘的馬車上。

  一直都是這樣,一切事都由這個娘子定奪。

  就比如這次離京,說要帶這個娘子一同回去,也不過是試探說說,他們原想周家或者把持這個傻兒不放走,或者迫不及待的打發走了了事,但結果皆不是,走還是不走,似乎根本就不是周家能做主的。

  他突然想到那一日站在程嬌娘門外聽到的院內的男人的哭聲。

  當時沒怎麼想,此時回想起來,那時程嬌娘的院中只有周老爺一個男人…

  周老爺對這個小娘子哭?

  這種匪夷所思的事老僕覺得自己大約是腦子壞掉才會想到的。

  但如果不是,那又如何解釋?

  看看這些周家的僕從,一路上對著程娘子的態度,就可以明白周家對程嬌娘的態度。

  愛護,親近,倒不多合適,確切的說是敬畏。

  對自己家的外甥女愛護親近呵護倒還說的過去,這敬畏是從何說起?

  還有那個來送行的公主府秦家,還有那日燈節天街上的眾人的擁簇,也許並不是因為周家得到了,相反,既有可能是周家因為她才得到天街之上的名額…..

  因為她?!

  老僕腦中靈光炸開,頓時人都僵直了。

  莫非…..是她?

  他下意識的就伸手想要揪住就近的一個周家隨從。

  “你們家..”他開口說道。

  話音未落。耳邊有人蓋過他的聲音高聲喊叫。

  “什麼?”

  聽到車旁人傳達繼續前行的話,王十七郎扯開車簾子,瞪眼問道。

  “還要趕路?不是說到驛站了嗎?”

  “王公子,前邊驛站滿了,住不下。”周家的隨從說道,態度也不見多少恭敬,反而帶著幾分輕視。

  這個少年公子一路上唧唧歪歪挑吃撿穿,走的快了嫌顛的身子疼,走得慢了又不願意露宿野外,他們都恍惚錯覺他們家的娘子是個男兒漢。護送的這個王家公子是個嬌滴滴的小娘子…

  果然他這話才落。那王家小娘子立刻拔高聲音尖叫起來。

  “住不下?怎麼會住不下?有錢。驛站怎麼會住不下?”他喊道,“真是窮酸!一把錢扔過去,多的是人肯拿了錢讓出房間來,公子我就是有錢!公子我就是有錢買個舒服!公子我又沒讓你們出錢。你們裝什麼窮酸!”

  他說到這裡拍著車,一疊聲的喊老僕。

  “拿錢,拿錢,去把整個驛站給我包下來!”

  老僕神情有些尷尬。

  “公子,有話好好說….”他低聲勸道。

  “還怎麼說?有什麼可說的?”王十七郎喊道,在車上探身站起來,指著前邊,“你給我停下,停下。”

  雖然整個車隊的人都看向王十七郎。但行進的腳步卻沒停下來,程嬌娘那輛馬車的車夫乾脆充耳不聞。

  “吵得慌。”程嬌娘說道,放下手裡的書,“停下吧。”

  半芹忙掀起車簾說了聲,車夫勒馬停下。

  “王公子。你又要幹什麼?”半芹下車問道。

  “我要去前邊驛站落腳。”王十七郎說道,“天不好又要黑了,再趕路能找到地方住嗎?”

  “不會下雨的。”程嬌娘說道,看著他笑了笑,“可以住在野外。”

  住在野地裡?

  “你瘋了吧?有地方住不住非要住野地裡!你可真是傻子!”王十七郎喊道,“我才不要睡野外被狼叼了去!”

  “何必去費口舌,況且,有些時候,人比狼要可怕的多。”程嬌娘說道。

  要麼就說是娘們嘛!遇到事就懶出頭!

  王十七郎呸了聲。

  “你懂什麼!我說了算。”他喊道,“我就要住驛站!你若不聽,自己走吧。”

  早知道帶這個女人上路這麼麻煩,他才不帶她呢!

  這話出口,老僕的心不由緊跳了幾下。

  不過眼前的女子並沒有催馬前行。

  “既然說了要同行,怎能言而無信。”程嬌娘看著王十七郎說道。

  哎呦哎呦這是哀求了吧?這是擺出大道理來壓他了吧?

  自己答應帶她回家就不能反悔扔下她了是吧?

  如畫美人就這一點不好,說出哀求的話也這麼死板板的,這句話應該合著淚來說才最合適。

  “這次就算了,你再這樣不聽話胡亂自作主張,就別怪我不客氣!”王十七郎哼聲說道。

  抬眼看一旁周家那位曹管事看自己眼神。

  “你看什麼看?”他沒好氣的喝道。

  什麼眼神!怪裡怪氣的!

  曹管事笑了笑轉開視線。

  “還有,一個婦道人家怎麼能一路行在前邊,一路上還處處自作主張。”王十七郎接著說道,“去後邊去,我在前邊走。”

  他說完催著自己的馬車,果然越過程嬌娘到前方去了。

  半芹看著程嬌娘。

  “多大點事。”程嬌娘搖頭說道,示意她上來吧。

  半芹笑著上車。

  老僕有些尷尬的忙帶著王家的人追上去。

  “在前邊就能領路了嗎?”

  他聽到一個周家的隨從低聲笑道。

  “這二傻子真逗!”

  “娘子真是太慣著他了!”

  這話實在是不能忍了,老僕轉頭對那隨從怒目相視,帶著幾分警告。

  那隨從毫不示弱的回瞪。

  人馬前行錯開了。

  車隊繼續前行。

  老僕忽地歎口氣。

  “真該咱們自己也雇些人馬護送。”他說道,“這樣被人丟下也不怕…”

  旁邊的隨從咦了聲,側頭不解的看著老僕。

  “古爺,誰被誰丟下?”他驚訝問道。

  老僕看他一眼沒說話。

  “要我說,娘子您真是太客氣了。”曹管事說道,一面撇嘴,“這種東西….”

  他脫口而出。又想到這個東西是程嬌娘的未婚夫,據說還是她自己也認可的,罵人家未婚夫東西,豈不是也罵了她?

  曹管事咳嗽兩聲,面上閃過一絲惶惶。

  真是不長記性,在這娘子跟前,少說話多聽話,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就是了!多什麼嘴!

  “…這種驛站也好說,我也先過去一步打點一下。”他忙說道。

  聽到車內程嬌娘嗯了聲,才忙拍馬前行去了。

  “娘子。你如今脾氣可真好。”半芹笑道。

  程嬌娘依著憑幾看她一眼。

  “我以前不好嗎?”她笑問道。

  以前程家怎麼待她。周家怎麼待她。周六郎怎麼跳腳鬧….娘子不都淡然處之。

  王家公子說起來,倒真不算什麼事。

  半芹訕訕笑了笑。

  或許是已經很久沒有人敢這樣待娘子了吧,突然冒出這麼一個人還真有些不習慣。

  “你對他厭惡生氣,是因為有期許。”程嬌娘說道。“覺得他應該如何如何,而不該如何如何,但又有什麼道理世人都該對你滿是善意?”

  半芹怔怔點點頭。

  是啊,她就是覺得王十七郎該對娘子態度好一點…但是為什麼要讓人家態度好呢?

  王公子跟娘子遠親無故,只不過一紙尚未定論的婚約,跟周程家相比,他不欠也不該她們的…..

  “而恰恰相反,這世上他人的惡意才是常態,所以別去想別人怎麼這樣待你。要習以為常,別人對我喜不喜歡好不好的,又有什麼關係?”程嬌娘說道,拿起幾案上的書卷,“又礙不到自己什麼。”

  礙到了。那就另當別論。

  半芹含笑點點頭。

  “娘子看得真明白。”她說道。

  程嬌娘握著書的手頓了頓。

  “想要看得明白,都是血淚換來的吧。”她低聲自言自語說道。

  雖然現在還想不起到底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那些夢裡所見的血淚屍首…

  忘了,挺好的…

  “娘子,喝口水吧。”

  半芹說道,遞過來水碗,打斷了她的出神。

  程嬌娘接過慢慢的喝。

  行了沒多遠,便到了驛站。

  這是一個小驛館,因為今日天色陰沉雷聲不斷,導致很多人怕下雨到此停留,此時驛站裡人滿為患,別說睡覺的屋子,大廳裡都不能下腳了。

  “我們有錢,讓他們讓出房間來…”王十七郎叉著腰說道,引得周圍的人亂看。

  老僕忙示意他別管了,自己跑去找驛丞。

  結果驛站這地方錢雖然管用,但不是最管用的,這裡最管用的是官誥,有官誥沒錢也能住上房,有錢沒官誥有時候連個單間也混不上。

  很快老僕低著頭回來了。

  “有個大通鋪能讓出來。”他說道。

  大通鋪?王家的下人都不住!

  王十七郎瞪眼。

  “那就沒有了,這還是花了大價錢讓十個人讓出來的。”老僕說道。

  這邊嘀嘀咕咕說話,那邊程嬌娘已經讓人在驛站外搭營帳,這讓王十七郎很是沒面子,只得讓人去收拾大通鋪。

  “別搭了,有屋子睡。”他過來說道。

  程嬌娘坐在馬車上,正看著半芹用泥爐不知道在做什麼,有香氣隨著風散開。

  “那種屋子,我睡不慣。”程嬌娘說道。

  還敢耍脾氣!王十七郎瞪眼。

  “有屋子睡不慣,就睡得慣野外帳篷?”他問道。

  “是啊。”程嬌娘點點頭,“我的帳篷很好的。”

  王十七郎看向那邊,他認為是程嬌娘裝京城特產禮物的車子,正被周家的隨從打開,開始搬下一件又一件的東西….

  氈墊、憑幾、柵足案、熏爐、燈具…

  抬下一張四足矮床….

  一架帷帳…

  一個食床…

  這還沒完,竟然又抬下一張屏風…

  屏風!

  開什麼玩笑!

  “你把整個家當都搬來了啊?”他瞪眼喊道。“你難道一開始就打算一路住帳篷嗎?”

  “哪裡,只是習慣而已。”程嬌娘說道。

  的確只是習慣而已。

  別說這個時候了,想當初她們跌跌撞撞的一分錢沒有的從並州道觀出來那一刻,娘子就沒有在吃喝住行上委屈過。

  壞的糟糕的境遇娘子能忍,但有能力的時候也絕不會委屈遷就。

  “娘子,吃些點心吧。”半芹說道,捧著一方小碟子。

  白瓷碟子上焦黃的團子格外誘人。

  程嬌娘接過。

  “我累了,要吃點東西,公子見諒。”她說道,一面施禮抱歉。

  王十七郎哼了聲。

  要吃的還要的這樣假正經!

  “等著。讓他們準備飯。”他說道。轉過身不忘抱怨的嘀咕一句。“帶女人出門就是麻煩!”

  看著轉身大步而去的王十七郎,站的一旁一直不敢多說話的曹管事心裡忍不住罵了句傻子。

  “娘子,我們是等王家公子安排還是…”他恭敬的問道。

  “這裡的廚子做不來。”程嬌娘說道。

  “那小的去廚下買些肉菜。”曹管事立刻接話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曹管事吩咐隨從們架火埋鍋,又趕著幾個隨從拿著錢進後院廚房去。

  那邊王十七郎走進大廳。片刻便又跳出來,別說進去守著桌子吃飯,連站進去都擠不下了。

  尤其是裡面很多趕路的百姓,老弱婦孺的濟濟蹲著,彌散著令人不太舒服的味道。

  王十七郎掩著鼻子無奈的退出來。

  “公子,人多,驛站說廚房做不來其他吃食,只有蒸餅和醃菜。”老僕過來低聲說道。

  這無疑是雪上加霜,王十七郎頓時暴跳。

  住沒得住。吃沒得吃,豈不是讓那女人看了笑話!

  “給他們錢,給他們錢..”他喊道,話說一半,有人在身後咳了一聲。

  “這位公子。”

  王十七郎回過頭。老僕也扭頭看去,見不知什麼時候身後站著四五個男人,一個約莫四十左右的男人帶著和氣,而其他四人皆是兵衛打扮,一臉風塵僕僕,說話的京城口音。

  “幹什麼?”王十七郎問道。

  “聽說你們還有一個大通鋪?”為首的男人問道。

  “多少錢也不讓!”王十七郎斷然拒絕,開什麼玩笑,當他是沒見過錢的叫花子嗎?

  “我們有官誥。”那男人便微微一笑說道。

  官誥?

  王十七郎才不管那個東西是什麼呢,好在老僕及時按住他,避免了一口啐在這男人臉上。

  “官爺,既然有官誥,更好的房間也能住的。”老僕含笑說道,“何苦為難我們,出門在外都不容易。”

  他說著話拿出一把錢塞給男人。

  男人笑著又推回去。

  “公子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說道。

  那是什麼意思?

  王十七郎皺眉。

  “我們看公子似乎也是因為吃住犯難,所以想大家合作一下。”男人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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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不平

  合作?

  怎麼合作?

  “我們大人從京中一路奔波而來,著實勞累,但這驛站偏偏確實客滿,要說我們強行驅逐這些人也是可以的,但總歸是有些不忍…”男人歎氣說道。

  “有什麼不忍的,這本就是驛站,又不是客棧,快快,將他們趕了出去,我花錢買你們兩間上房。”王十七郎打斷他說道。

  男人笑著搖頭。

  “公子說笑了,這可不敢。”他說道,“這些老弱婦孺的也太可憐了。”

  “可憐?可憐你們就睡野地去吧。”王十七郎哼聲說道。

  “但那樣我們家大人也可憐啊。”男人笑道。

  “那你們到底想怎麼樣?”王十七郎問道。

  “有點難以啟齒。”男人說道,“我們有官誥但是沒有錢,你看這樣行不行,我用官誥要房間,你呢給這些被趕出去的人一些錢,這樣我們也算是有情有義。”

  王十七郎眼睛一亮。

  老僕也忍不住點點頭。

  這主意真不錯。

  合理合情。

  “那我要兩間上房。”王十七郎立刻說道,“我這裡有女眷。”

  男人哦了聲,面色為難。

  “上房按規定是給官家人住的…”他說道,“這樣吧,兩間單人房。”

  那也行,至少不用睡大通鋪,勉為其難吧。

  王十七郎點點頭。

  “行了,古叔,你們跟著他們去辦吧。”他擺擺手高興的說道。

  老僕忙點頭應是,一面看著這男人。

  “敢問官爺哪裡辦差?”他含笑問道。

  “不敢,不敢,太倉路轉運司下小吏而已。”男人含笑答道。

  轉運司啊,老僕很是驚訝。這可是掌管一方錢糧的要務衙門,關係到朝廷命脈,一向由政務理事出眾的官員為任。而能在轉運司下任胥吏的,自然也不是一般人。

  老僕心中有些高興。沒想到行途中還能攀上這個關係,掌握錢糧,對於做著水路買賣的王家來說,可是用的上的。

  “大人自謙了。”他更加恭維說道。

  男人也沒有再客氣,點了點頭。

  “那就有勞你們破費了。”他說道,轉頭看身後的兵衛,使了個眼色。“你們和這位老丈去辦事吧,要快,大人的車駕就要到了。”

  兵衛們應聲是,老僕點頭忙跟著去。王十七郎已經樂顛顛的奔向外邊急著去說,想到什麼又回過頭。

  “這位大人,還要讓廚下準備酒菜。”他大聲說道。

  男人含笑點點頭,看著王十七郎走開了。

  驛站外的路邊,周家的隨從也都安置好營帳。篝火也點上了,另有三四個人搬著從廚下買來的肉菜還有兩罎子酒。

  “這小驛站還藏著好酒…”曹管事給程嬌娘說道。

  “夜間吃了驅寒,不要多吃。”程嬌娘說道。

  “那自然是那自然是。”曹管事連連點頭說道。

  “看到沒,在野外就是連吃酒都不敢盡興。”王十七郎說道,一面搖搖晃晃的走過來。帶著幾分得意。

  “出門在外,道途之中,都不敢盡興。”曹管事說道。

  沒規矩的下人!

  “輪到你跟我說話!”王十七郎瞪眼喝道,一面看程嬌娘,“行了,房間已經拿到了,收拾你這些東西,去住吧,至於你們…”

  他看著曹管事等人,哼了聲。

  “大通鋪住不下,你們就在這裡睡吧,也免得浪費你們搭好的帳篷。”

  “你從哪裡要來的房間?”

  坐在四足凳上穿上斗篷戴著兜帽的程嬌娘抬頭問道。

  王十七郎越發得意,抬著頭哼哼兩聲。

  “公子我自有辦法。”他說道。

  正說著話,驛站內一陣喧鬧。

  “滾,滾,沒聽到爺爺說話嗎?”兩個兵衛將手中的鞭子狠狠的甩下去。

  一個抱著孩童的老頭躲避不及硬生生轉身扛下兩鞭子,免得傷了懷裡的孩子。

  孩子大哭,婦人喊叫,原本就濟濟的大廳裡亂成一團。

  “兵爺,已經讓他們在這裡打地鋪了…”驛丞面色發白渾身冒汗的上前勸阻。

  “打什麼地鋪,滾出去,老子們要在這裡吃飯睡覺。”兵衛們喊道,一面又舉起鞭子,然後看一旁,“你們,給他們錢,讓他們滾出去另找地方去。”

  老僕以及幾個隨從都看呆了。

  聽了兵衛的話,屋中的人都看向他們,眼中毫不掩飾憤怒。

  “不,不,不是這樣….”老僕忙說道,額頭上有汗冒出來。

  事情似乎不對啊…

  但已經晚了,沒人聽他的話。

  “我們不要錢,我們要住在這裡。”有一個被驅逐的男人憤怒喊道。

  有人帶頭,便有更多的人喊起來。

  “對,我們不要錢。”

  “誰稀罕你們的錢!”

  “仗勢欺人!還有沒有王法!”

  看著眾人如此,兵衛哈了聲,將手中的鞭子狠狠一甩。

  “你們幹什麼?想造反啊?告訴你們,我們家大人是奉天子命去太倉辦差的,還不快滾,耽擱了大人的大事,你們誰擔得起?”

  竟然是天使?

  在場的人都神情一頓,憤怒掩了下去,只剩些無奈和不平。

  驛丞神情複雜,忍不住上前。

  “雖然說如此,但這些人就這樣趕出去,多是婦孺老幼,這大半夜的不太好吧….”他低聲說道。

  “老子也不是不講理。”兵衛似笑非笑說道,一面瞪了眼一旁的老僕等人,“還不快把錢給大家!”

  老僕滿頭冒汗,事到如今只得硬著頭皮上前。

  “這裡是一些錢,你們拿些再尋個住處…”他說道,一面將錢逐一遞給大廳的人。

  沒有人接他的錢,更有人還啐了口,年輕人攙扶著老人。婦人抱著孩子,雜亂但又詭異安靜的邁出大廳,而另一邊。後院裡也亂哄哄的走來幾個人,嘴裡罵罵咧咧。

  “…這是仗勢欺人!”

  “….是哪個狗官…”

  就在此時。驛站外車馬響,十幾個與這裡的兵衛一般打扮護衛擁簇一輛馬車駛來。

  “馮大人來了!”

  驛站裡的兵衛們大聲喊道,伴著喊聲,不忘刷刷的抽鞭子驅趕這些人。

  “快點滾出去,別耽誤了馮大人歇息。”

  因為這驅趕,人群更有些混亂,才被安撫的孩童又開始哭叫。驛站裡大亂。

  看著這混亂,程嬌娘站起身來。

  “你要的房,不會就是這樣來的吧?”她問道。

  “給錢了,又不是白趕他們走。”王十七郎說道。一面看著亂哄哄的院裡,神情也有些驚訝旋即又歡喜。

  竟然給錢能走這麼多人!

  “哎,大人不計小人過,難得咱們一路,你們也進去住吧。”他對著曹管事等人哼聲說道。

  程嬌娘看他一眼。

  “那些人是什麼人?”她伸手指著院中的兵衛。

  “哦。自己人,他們能幫忙…”王十七郎帶著幾分得意說道。

  話音未落,程嬌娘抬腳向前而去。

  “哎哎你幹什麼去?”王十七郎一臉不解喊道。

  程嬌娘已經不再理會他,在門口路上站住腳。

  “來人。”她說道。

  曹管事雖然不敢靠得太近,但卻總是站到能隨時聽到吩咐的地方。聞言立刻應聲。

  “給我打這些膽大妄為肆意驚擾百姓的東西們!”程嬌娘說道,看著院中。

  曹管事立刻招呼一聲,當下七八個隨從操起隨身的木棍就沖向院中。

  “竟然欺淩百姓,實在該打!”

  伴著喊聲,舉著鞭子的四個兵衛頓時被周家的人圍住,不由分說劈頭蓋臉的打了下去。

  這頓打來的太突然,那幾個兵衛根本就沒反應過來,況且周家的隨從也都是周老爺精心挑選的好身手,三下兩下四個兵衛就被打翻在地上,連老僕等幾個人都沒倖免。

  院子裡的人都呆住了,回過神聽到他們喊的話,頓時不知哪個帶頭喊了聲好,然後叫好聲便此起彼伏起來。

  王十七郎也呆住了。

  “你瘋了!你幹什麼?”他回過神跳腳喊道。

  程嬌娘沒有理會他,抬腳向門口大步走去,門口外停著的馬車上正有一個男人下來。

  這般喧鬧慘叫吵鬧男人也被嚇了一跳,摘下兜帽看去,面色驚愕。

  “這,這是怎麼回事?”他喊道。

  來迎接的他的那太倉路轉運司的胥吏也驚呆了,看著院子裡舉著棍棒下手穩准狠的人,不由打個寒戰。

  虧得他剛才快一步出來迎接大人,要不然,此時自己也被打倒在地上了…

  這是什麼人?

  驛站裡來往的多是官員,莫非是觸了什麼大人物的黴頭?

  大人物是很可怕,但他不怕。

  “大人,不知道啊。”胥吏說道,面色驚異,“這些人故意生事吧!”

  說著忙招呼一旁的護衛。

  “還不快去抓住歹人!”

  護衛們立刻拿起兵器齊聲應和。

  “慢著,慢著,先問問怎麼…”清瘦男人忙說道。

  “大人,還問什麼問,上來不說就打,定然是歹人無誤!”胥吏喊道,一面再次催促護衛。

  他的話音才落,身後便有女聲傳來。

  “上來不說就打,這些兵丁,果然是歹人!”

  胥吏以及那位大人都轉過頭來,見夜色裡一個裹著大斗篷的女子站定在身後。

  “你胡說什麼?你什麼人?”胥吏豎眉喝道。

  “抱打不平的路人。”程嬌娘說道。

  抱打不平的路人?!

  有病吧?

  還抱打不平!你以為唱戲呢?狗拿耗子多管什麼閒事!

  王十七郎在後瞪眼跳腳,這女人果然是個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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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三言

  這邊王十七郎氣急敗壞的抬腳追過去,那邊曹管事等人拖著四個兵丁還有王家的三人過來了,扔在門前。

  “竟然敢欺淩百姓,真是膽大包天!”曹管事喊道。

  四周一片叫好聲。

  “打得好!”有三三兩兩的人喊道。

  “你們幹什麼?造反嗎?你知道我們什麼人?”胥吏喊道。

  看著幾個人被打了,胥吏的神情驚愕卻不見驚恐,眼珠滴溜溜的飛快轉動,一句話間心中念頭轉過萬千。

  這女子的口音是北邊口音,隨從是京城,看這些隨從的氣勢,應該是京中哪個官宦的家眷…

  掃過她的衣衫,看不出什麼,掃過其後的馬車,也一般般…..

  身後竟然在路旁搭了營帳,想來也不是什麼高官貴裔,要不然也不會是這般簡單規格。

  “….竟然敢阻擾三司院馮大人辦差!”他緊接著喊道,似乎怕人聽不清一般,大聲的重申,“京城三司院的馮大人!奉天子命辦差的馮大人!”

  伴著他的喊聲,清瘦男人的面色越來越難看。

  程嬌娘不理會他,而是看向四周的民眾。

  “他們為了自己住的舒服,驅逐先來的你們夜半出門,你們說,誰是歹人?你們說,他們該不該打?”她問道。

  “他們是歹人!他們是歹人!”

  “該打!該打!”

  四周民眾轟然喊道,當然其中多是曹管事等人的聲音,不過混雜在人群裡倒也沒人特別注意。

  這突然的聲響將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沒有驅趕,是他們自願的,給了錢…”胥吏忙喊道,一面忙又看清瘦男人,“馮大人,你一路日夜不停趕來,他們是擔心為你著想啊…”

  “錢?錢有時候是很重要,但有時候卻不是重要的,餓的要死的時候,需要的是一口飯,而不是一把錢,他們之所以住進客棧,就是為了托庇一晚,趕出去,縱然拿著錢又能如何?三更半夜,老弱婦幼,你讓他們去哪裡?”程嬌娘打斷他喝道,又看著周圍,“你們需要錢嗎?”

  “不需要!不需要!”

  “對啊,對啊,真是不講道理…”

  “有錢當官的就能這樣欺負人了嗎?”

  “還打傷了人……”

  四周議論聲紛紛,這一次曹管事等人的聲音被蓋過去了。

  “我們大人是奉旨…”胥吏哼了聲,邁上前一步大聲喊道。

  話音未落便被程嬌娘再次打斷。

  “奉旨?爾等奉天子的旨,仗勢橫行欺淩百姓?”她說道,不待胥吏說話,目光看向這位馮大人,“這位大人,這就是你的屬下?這就是你任其肆意妄為的屬下?”

  清瘦男子火把下神情忽明忽暗。

  程嬌娘說完這句話後,也不再說話,而是看著這位大人。

  站的近的人似乎覺得一陣詭異的安靜,但事實上現場並沒有安靜,孩子的哭聲,民眾的議論聲,被打的兵衛的呻吟聲….

  “混帳東西!”

  忽的一聲厲喝,伴著一聲脆響。

  現場這才安靜下來。

  看那位胥吏捂著臉後退幾步,帶著幾分惶恐看著清瘦男子。

  “竟然敢擾民如此!還敢胡言亂語!”男子豎眉喝道,似是激動不已,身子微微發抖。

  “大人,大人,我們是為你啊。”胥吏喊道。

  “你們為了我隨意欺淩百姓?為了我敗壞天子盛德?”清瘦男人喝道,伸手一指,“本官當不起!”

  火把之下男人神情激動,義憤填膺,看的周圍的百姓稍微鬆口氣,還好這個大人看起來還是個清官…不是那種官官相護的….

  “你們的錯是你們的,但本官難辭其咎。”清瘦男人歎氣說道,一面沖四周的人拱手長揖,“驚擾了百姓,本官有罪。”

  “也不怪大人啊..”

  “大人也不知道嘛…”

  “要不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呢…”

  四周的人紛紛說道,氣氛緩和了很多。

  胥吏也不敢再說話了,視線落在程嬌娘身上,滿是恨恨。

  都是這女人多事!咱們等著瞧!

  那女人的視線也看過來,夜色下竟然清晰的看到那比夜色還黑的雙眸,胥吏心頭一顫忙垂目。

  “大人,既然有罪,那就要罰…”

  女聲淡淡說道。

  “..有幾個百姓,可是被打傷了..”

  什麼?

  胥吏不可置信的抬起頭,這個女人竟然不依不饒?

  他們有仇嗎?

  清瘦男子聞言很是驚訝,忙抬腳邁步。

  “傷者在哪裡?”他問道,一臉憂心。

  曹管事在聽到程嬌娘的話之後,就尋出傷者所在,搶先幾步邁過去。

  其實那傷者傷的也不重,還跟著人後踮著腳看熱鬧,猛地被曹管事一巴掌拍坐在地上。

  “..傷者在這裡..”曹管事喊道。

  人群忙讓開,露出坐在地上被拍的齜牙咧嘴一臉痛苦的老頭。

  果然傷的不輕啊…

  “老丈。”清瘦男子疾步過來,矮身蹲下握住老頭的胳膊,一臉悲痛,“是本官管教無方!”

  看著清瘦男子心痛的似乎要落下淚來,周圍的人更加感歎,果然是個好官啊。

  “倒也不是大人的錯..”

  大家紛紛說道。

  “不,不,是本官的錯。”清瘦男人斷然說道。

  “既然有錯,大人要明斷啊。”

  程嬌娘淡淡說道。

  清瘦男人看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程嬌娘說道,“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啊。”

  這句話出口,清瘦男子猛然站起身來。

  “來人,將這五人押下,削去兵籍吏身,解送到太倉府定罪。”他肅然喝道。

  什麼?削去兵籍吏身!

  此言一出,地上的兵丁以及胥吏大驚失色。

  這下事情可鬧大了!他們為了得到這身份,可是費了好大力氣,而且靠著這身份養著好些利益,這要是沒了,那可就什麼都沒了,簡直要了命了!

  “大人,大人,饒命啊。”

  “大人,大人,我們知錯了!”

  清瘦男子不為所動,負手而立。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他肅容說道,目光垂垂掃過五人,意有所指。

  “大人,你不能罰我們!”胥吏急道,乾脆也不哀求了,帶著幾分急躁,“我是太倉路轉運司的人…”

  他這一提醒,四個兵衛也回過神來了。

  “你也不能罰我們,我們是天子衛,我們是三班院的人!”他們亦是喊道,帶著幾分得意和不屑。

  這個三司院被踹出來做著苦差事的倒楣鬼,一年到頭也見不得幾次聖上面,哪裡跟他們能比!

  被當眾如此反駁,清瘦男子的面色很是難看,眼中還閃過一絲無奈。

  方才人群中的有人說的不錯,自來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大人罰不得,那百姓們罰得罰不得?”

  有女聲又淡淡的說道。

  清瘦男子一個機靈,站直了身子。

  “大膽!”他喝道,看著眼前五人,“爾等還知道自己是什麼人?卻欺淩百姓,壞天子聖德,本官是罰不得,本官職責無權,那就讓民做主!”

  他說道轉身看向四周。

  “各位父老,你們說他們該不該罰?”

  聽他竟然如此詢問,在場的人都怔了怔,有七嘴八舌淩亂的聲音響起。

  “該罰!該罰!”

  “該不該罰?”清瘦男子再次問道。

  有人帶了頭,這一次便有更多的人開口了。

  “該罰!該罰!”

  暗夜裡幾十人的答話很是響亮。

  “能不能罰?”清瘦男子又大聲喝問道。

  “能罰!能罰!”

  這一次更多的人齊聲答道。

  “各位父老,你們可能給本官寫聯名證?”清瘦男子大聲問道。

  “能寫!能寫!”

  滿場響亮的喊聲伴著夜風迴旋。

  “好,那本官如果不能為民做主,這官,不當也罷!”清瘦男子抬手揮臂喝道,面上青筋跳動,神情激動。

  “為民做主!為民做主!”

  一聲聲的喊聲再次響起,掀起一陣聲浪,席捲整個驛站。

  聽著這喊聲,兵衛和胥吏面色慘白一臉不可置信。

  當拿著鞭子驅趕這些民眾的時候,兵衛可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喊出這麼大的聲音來,這一聲聲的聲浪,好似能將他們碾碎….

  完了,完了…

  怎麼這事成了民意了?

  這他娘的到底怎麼回事?

  民意,民意是一座大山,沒人敢去碰,就連皇帝也不敢慢待!

  對於這座大山,胥吏再熟悉不過,他就曾經借著這座大山,碾碎了好幾個不識時務的官員。

  沒想到今日竟然輪到了自己…

  完了,完了…

  胥吏再說不出話來,面色慘白,冷汗如雨,噗通跌坐在地上。

  看著跌坐在地上動也不敢動的兵衛和胥吏,聽著身後還在不斷掀起的聲浪,清瘦男子只覺得自從出京後第一次挺直了脊背,第一次覺得心中的那股悶氣蕩出,如果不是顧忌官員身份,他都恨不得跟著大喊。

  幸福來得太快他都有點蒙,甚至想不起來這是怎麼回事了。

  但趴在地上的王家老僕心裡卻清楚的很。

  事情原本不該是這樣,是有人三言兩語就讓事情變成了這樣!

  是有人字字如刀的逼著那官員做了這個決定!

  他抬起頭,面色亦是慘白,透過夜色,透過影影重重的人群,看到那個已經離開這喧囂回身向自己帳篷走去的女人。

  是她,這麼一眨眼,就壞了這五人的身家性命!

  四周火把照耀下她的影子拉的很長,夜風拉扯她的斗篷飛揚,勾勒出的身影就如同揮舞著勾槍斧鐮的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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