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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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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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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0 20:44: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兩語

  馮大人的其他護衛將五人押走,驛丞也熱情恭敬的迎著馮大人進門,但馮大人還是先請被驅趕的民眾先回去。

  這種愛民的好官讓民眾們很是激動。

  “走,走,我們寫聯名狀去。”其中幾個老持穩重的便自動招呼大家。

  民眾們呼啦啦的進去了,門前的熱鬧便散去了。

  王十七郎轉身,見那女人已經坐在篝火邊了,就如同方才自己過去跟她炫耀弄到房間那般,適才的事似乎根本就沒有發生一般….

  “..這幾個是家奴…讓他們的主子來罰吧…”

  夜風吹來曹管事的話。

  王十七郎回過神,看到曹管事正與幾個護衛說什麼,那幾個護衛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立刻同意了。

  “程嬌娘,你,你到底在幹什麼?”他疾步過去,喊道。

  適才的熱鬧並沒有影響半芹,在這邊又是打又是罵又是激動請命的時候,她已經將晚飯做好了。

  路途之中很簡單很暖身的過路神仙。

  半芹正跪坐在蒲團上將涮好的菜肉盛給程嬌娘。

  所以程嬌娘便抬頭答道。

  “吃飯啊。”

  吃飯?

  王十七郎只覺得怒氣衝天。

  “我讓你吃飯!”他抬腳將程嬌娘面前的幾案踢翻了。

  半芹一聲尖叫。

  所幸是小鍋在她那邊,程嬌娘的幾案上只擺了碗筷盤,碗筷也被程嬌娘拿在手裡,踢翻的幾案只有盤子滾落。避免了湯汁翻滾四濺燙傷人的可怕局面。

  “你小子想幹什麼?”曹管事第一個揪住了王十七郎。毫不猶豫的劈手一個耳光。

  王十七郎被打懵了。

  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不對,第一次被人打…

  打他的還是一個下人!

  “來人,來人!”王十七郎回過神嘶聲喊道,伸著手就往曹管事身上招呼,但他怎麼是曹管事的對手呢,而且還有人抱住了他的胳膊。

  “公子,公子。有話好好說。”老僕喊道。

  王十七郎更要氣瘋了。

  誰有話不好好說?人家先動手了,挨打的是自己啊!還他娘的要怎麼好好說?

  他還要喊,老僕已經又搶過話頭。

  “程娘子,程娘子,這次的事是我們魯莽了…”他忙說道。

  王十七郎不可置信的瞪著老僕,再看其他隨從看著四周圍起來的周家隨從都低頭噤聲。

  打了一頓這就被周家的人嚇慫了?

  “坐下。”程嬌娘說道。

  應聲王十七郎就被曹管事按在了地上,直直的跌的屁股生疼,王十七郎嚎叫一聲。

  老僕卻鬆口氣一般撲過去。

  “多謝娘子,多謝娘子。”他連連說道。

  王十七郎又是氣又是急。

  “你也傻了?公子我挨打了你還跟人家道謝?”他喊道。

  呃,是啊。我怎麼直覺就該道謝…

  老僕也愣了下,但作為一個老僕。很多時候他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

  “公子,方才的事,是我們魯莽了。”他忙低聲對王十七郎說道。

  “什麼事?什麼事也比不上公子我被人打了事大,程嬌娘我告訴你,這門親事就這麼算了……”王十七郎喊道,要跳起來,肩頭卻被曹管事按住。

  老僕還沒來得及說話,有人走過來了。

  “娘子,是那位馮大人。”曹管事說道。

  在場的人都看過去,見果然是那位清瘦男子走過來,身上還披著斗篷兜帽,顯然還沒有歇息洗漱,而是與驛丞說完話就直接過來了。

  “果然來了,你幹的好事,當眾敗壞人家名聲。”王十七郎冷笑喊道。

  程嬌娘看向他。

  “你竟然能看出我是當眾敗壞人家名聲?”她說道,“倒也不傻。”

  王十七郎瞪眼。

  “那你能看出,他是來謝我救命之恩的嗎?”程嬌娘接著說道。

  救命之恩?

  這女人不止是傻子,還是個瘋子!

  王十七郎要跳起來,無奈被曹管事按著肩頭。

  說話間,馮大人已經走近來,看著程嬌娘長身作揖。

  “某馮林多謝娘子救命之恩。”他說道。

  王十七郎一臉愕然。

  竟然…..

  “馮大人言重了。”程嬌娘說道,一面起身還禮,“只是我家下人糊塗惹事,所以出面教訓罷了。”

  馮大人的視線落在老僕身上。

  “多謝大人。”王家的老僕立刻上前叩拜,“小的肆意妄為,險成大過。”

  呃…

  王十七郎看向老僕,覺得有些抓狂…

  他們一個二個的到底在說什麼?

  馮大人解下兜帽,露出與身形一樣清瘦的面容。

  “娘子的下人是為了好心,但我的屬下可不一定是好心。”他歎息說道。

  “好心有時候的確會辦壞事。”程嬌娘說道,“也不為過。”

  “那要看是有心還是無心的。”馮林說道,目光閃爍看著程嬌娘。

  程嬌娘沒有說話。

  場面一時凝滯,夜風呼呼。

  竟然沒接話,馮林有些疑惑。

  “這次如果不是娘子及時喝止,某就遇上大麻煩了。”馮林便自己接著說道。

  “只是教訓家奴而已,大人不必多心。”程嬌娘說道。

  馮林看著程嬌娘一刻,神情帶著幾分探究。

  “娘子是從京中來的?”他問道。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挑起話頭了,很明顯是要繼續攀談,但眼前的小娘子還是沒有請坐的意思。

  “嗯。”程嬌娘說道。

  這種回答真是乾脆利索。

  “不知是哪一家?”馮林帶著幾分好奇問道,“某也是從京中來的。”

  “平常人家,不足掛齒。”程嬌娘說道。

  馮林也不以為意。笑了笑。

  “這到底天晚了。又是女子家。驛丞方才收拾出一間房,娘子不如且去歇息吧。”他誠懇說道。

  “多謝大人,只是不用了。”程嬌娘說道。

  馮林目光掃過四周,已經搭起的帳篷,冒著熱氣香氣的大鍋,點了點頭也沒有強求。

  “那就不耽誤娘子歇息了。”他說道,拱手施禮。

  程嬌娘還禮。

  馮林邁步走開。

  驛站裡已經收拾好了上房,馮林洗漱一身風塵。卻洗不去面上的疲憊。

  “大人,茶。”親隨說道,遞來一碗茶,“飯菜也做好送來了。”

  馮林看了眼幾案上擺著的飯菜,搖搖頭沒有胃口,面色陰沉的接過茶碗。

  “問出來了嗎?”他問道。

  親隨搖頭。

  “那幾人一口咬定是為了孝敬大人,並無其他私心,更沒有人指使。”他說道。

  馮林冷笑一聲。

  “孝敬?”他說道,將手中茶碗重重的撂在幾案上,“以為本官是傻子。看不出他們的心思的嗎?他們的心思,就差大聲的喊出來了!”

  一句話喊出來。心中的怒意再難掩,起身踱步。

  “深更半夜驅趕民眾,這是對我的孝敬?這是把本官架到火上烤!”

  “…如果這件事得逞,看著吧,不到天明,附近官員彈劾奏摺就能雪片般的飛向京城!不待本官走進太倉路,禦史台就能把本官押解回京!”

  “..他們小兵小吏,到時候一推乾淨,挨些訓斥,天塌下來由我這個上官頂著!”他說道,越說越生氣。

  “這種把戲,以為本官沒見過嗎?當初廖海峰奉命去查蘇州鹽稅,結果人剛到蘇州,下雪天吃了頓飯,就被當地官員彈劾擾民,直接綁回了京城,鹽稅沒查到,反倒自己被查個底朝天,從禦史台趕到嶽州去,是因為什麼?”

  “…不就是吃飯的時候贊了一句雪景甚美,只是茅草屋略煞風景,結果就被人藉口驅趕民眾拆掉了草屋,他們是為了孝敬嗎?他們是為了借刀殺人!知道廖海峰沒別的毛病,就是一個窮酸文人愛得瑟!”

  親隨跟隨其後,一面低聲急急的勸著大人息怒。

  “我說這太倉路轉運司怎麼這麼好心,派了人親自來接。”馮林說道這裡又是連連冷笑,“真是玩的好把戲!還竟然跟神兵營的人勾連!”

  “大人,這門差事著實不好幹,怪不得別的人都推脫不來…”親隨歎氣說道。

  轉運司掌握錢糧,乃是油水最大的部門,這一動不知道要壞了多少人的利益,明裡暗裡多少人盯著紅了眼等著對付你。

  “為國豈能惜身人魔。”馮林肅容說道,“這些把戲就能嚇到本官了嗎?也要多謝他們給本官提個醒!”

  親隨點點頭,又帶著幾分慶倖。

  “虧的是那位娘子路見不平,要不然大人這次真難收場了。”他說道。

  馮林點點頭,帶著幾分心有餘悸。

  如果當時真的沒有人出面,縱然他趕到阻止也難以收拾局面了,明知被人捅一刀子,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說道那位娘子,馮林神情凝重一刻。

  “真是路見不平?”他自言自語說道,“如今這世道,還有人這樣路見不平?還是女子家?”

  “或許是她身旁的那位公子的主意…”親隨猜測道。

  開口說話的並不一定是最厲害的人,不開口說話的那個才是身份貴重的。

  馮林立刻搖頭。

  “那個人什麼都不是。”他說道,“長得眉眼精神,但一看就無神。”

  說到這裡微微一笑。

  “倒是這位小娘子,看似呆呆,眉眼俱是精神,言語精明,滴水不漏。”他說道。

  親隨有些怔怔,這個他可沒看出來…

  “她不是說是因為家僕被牽連其中,所以才如此的。”他說道,“看來的確如此了,如果這次的事落定,大人自然是難逃被罰,但這幾個僕從也定然會受到牽連,這位娘子不知道是京中哪家,想必如果被牽連也到底是難免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馮林點點頭。

  “那倒是,萍水相逢無親無故,她定然不是為了我。”他笑道,又搖頭。

  說了一時話,再加上這次有驚無險,馮林心情緩解。

  “大人,吃點東西早點歇息吧。”親隨趁機忙勸道。

  馮林點點頭撩衣坐下來。

  “那位娘子不知道做的什麼好吃的。”他忽的想到什麼,微微一笑道,“聞起來蠻香的。”

  幾案擺好,半芹將重新煮好的飯菜盛上來,那邊曹管事等人已經圍著大鍋開始吃喝。

  端著碗筷的程嬌娘看了眼王十七郎。

  “既然同行,最好聽我的,我的規矩是,事不過三。”她說道。

  王十七郎神情陰沉聞言跳起來。

  “你這是在威脅我?聽你的?你的規矩?程嬌娘,你在我跟前有什麼規矩?”他喊道,伸手指著那邊的曹管事,“我告訴你,你今日不把那個打我的下賤東西打斷了腿,你就休想再進我王家的門!”

  他說完甩手就走。

  “公子,公子…”老僕忙喊道。

  王十七郎不理會很快走開了,老僕追了幾步停下腳,示意其他隨從都跟去,自己則遲疑一刻走回來。

  “娘子。”他屈身跪坐施禮,“我家公子還請娘子多擔待,我家公子不諳世事,家裡派我來照顧,這次是我照顧不到,這次的事怨不得公子,是老奴我思慮不周,上了人的當,讓娘子費心了。”

  他說道俯身叩頭。

  “謝倒不用。”程嬌娘說道,“事也算不上什麼大事,就算真發生了,你們也不會有什麼事,說一說花些錢也就罷了。”

  那倒也是…

  反正不會跟那個倒楣的官一般,他們最多也是被斥責擾民,被斥責罰些錢,下人們挨些板子就了事。

  當然這話老僕不會傻了真說出來。

  “不是,不是,哪有那麼簡單,娘子費心了,讓娘子費心了。”他再次叩頭說道。

  “不費心。”程嬌娘說道,“我只是不喜歡麻煩而已,尤其是耽擱我行路的麻煩。”

  所以,在麻煩還沒有找上門的時候,就出手將麻煩解決了嗎?

  老僕心裡說道,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娘子。

  “如果,如果這位大人當時不領情呢?”他忍不住問道。

  如果那位大人也是如同這蠻橫無理的小吏和兵衛一般呢?

  “那今晚的聯名狀,告的就是他了。”程嬌娘說道,看著老僕,“我說過了,這件事只是因為你們幾個糊塗的下人。”

  那也就是說,根本就不是什麼抱打不平…

  也不管誰是誰非。

  如果那個官員糊塗,那麼就助這小吏與兵衛一力,毀掉的便是這官員的身家,這樣有了這種協助,那小吏以及兵衛自然不會再牽連他們幾個下人。

  如果那個官員清醒明理反應快,能借力打力,那就保住了自己的身家,毀掉小吏和兵衛的身家,這樣也是受了這娘子的助力,感激還來不及呢,自然也不會再牽連他們幾個下人。

  老僕跪坐在地上,心情有些複雜。

  如果知道如此,那小吏當初一定不會挑上他們幾個做槍使吧。

  如果沒有那句我們看王公子也是因為吃住犯難,所以想大家合作一下,如今他們只怕已經心想事成了。

  命運無常,一句話就是截然相反的結果。

  真的是禍從口出,說話一定要謹慎三思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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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0 20:45: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手起

  “你還回來幹什麼?”

  看著老僕邁進大通鋪,坐在席墊上生悶氣的王十七郎大聲喊道。

  “你改姓程好了!反正也不認誰是你主家了!”

  “公子,這件事非是兒戲。”老僕肅容說道,“你不要再胡鬧了。”

  “胡鬧?你也信那女人的話了?”王十七郎跳起來喊道,“你聽到那女人說什麼了嗎?聽她的話,聽她的規矩?啊呸!”

  王十七郎喘著氣,氣的瞪眼。

  “我倒要看看,我不聽她的話,會怎麼樣?”

  老僕心裡跳了兩下。

  不聽她的話會怎麼樣?一定不會很好的吧…

  往常人遇到麻煩,都會想辦法周全回避,她倒好,直接就把帶來麻煩的人掀了,而且還不是麻煩已經找上門,而只是才起了苗頭….

  這種聰慧機敏立下當斷的心腸一個十幾歲的小娘子竟然能有,怪不得能讓周老爺這樣的年長武將在面前哭呢。

  程家的這個小娘子,哪裡是個傻兒,分明就是能聽音辨弦的蔡文姬。【注1】

  竟然是這樣的一個小娘子,這門親事倒是撿到寶了。

  “你笑什麼笑!”

  王十七郎說完話見無人應答,再抬頭竟然看到老僕在咧著嘴笑,更是火冒三丈。

  都是再看自己的笑話嗎?

  被那傻兒笑,被那傻兒的下人打,又被自己的下人笑!

  “你們就留在這裡跟著那女人吧,我現在就走。”

  又是動不動離家出走的把戲了。

  老僕對大家使個眼色,隨從們立刻習慣的上前圍住,抱腿的抱胳膊的嚎哭的勸慰的哀求的好容易安撫下來,哄著洗漱換衣,又嫌棄大通鋪硬臭髒不肯睡,正想法安置著。門被人敲響了。

  打開門竟然是周家的隨從。

  “你來幹什麼?”王十七郎瞪眼喝道。

  “我家娘子讓你們過去。”周家的隨從神情倨傲的說道。

  過去?現在想起認錯了?怕了?晚了!

  王十七郎啐了口。

  “滾。”他很乾脆罵道。

  周家的隨從果然轉身就滾,老僕早搶著拉住。

  “小哥,娘子有什麼吩咐?”他恭敬的陪笑問道。

  “娘子說。你們住這裡可能不安全。”周家隨從慢悠悠說道,“不過。娘子也說了,去不去的隨你們。”

  不安全?

  老僕打個哆嗦。

  “哎呦哎呦她真以為自己是未卜先知了?先說不下雨…”王十七郎哈的喊道,話說一半噎了下,好像真的沒下雨…反正不管了,那也是湊巧的緣故,“又說什麼不安全,她以為她誰啊?”

  他還要說什麼。卻見老僕已經轉過身。

  “收拾東西,去程娘子那裡。”他說道。

  隨從們立刻應聲是,開始忙忙的收拾東西。

  “你們幹什麼?你們到底姓什麼?”

  王十七郎的叫駡聲穿透屋子劃破夜雖然深但尚未沉沉的驛站。

  …………………………..

  “想不到這馮呆子竟然這麼機敏…竟然讓他逃過一劫,看來只能放他進城了。”

  “進城?這馮呆子查的一手的好賬。等他進城就是你我的死期!”

  驛站不遠處一個村莊裡,臨近村邊的一間院落裡,屋子裡還透著燈火,窗上映照兩個身影,一個坐著。一個正來回踱步。

  如果那被馮林打的半死的小吏如果此時在這裡的話,就會認出來這二人一個是太倉路轉運司的書辦,一個是稅吏。

  稅吏來回踱步,面色沉沉。

  而書辦則神情淡然,還端著茶碗喝茶。

  “時間什麼的都拿捏的很合適。怎麼會沒成?”他問道,“是不是劉中自作主張了?這小子仗著幾分聰明,總是愛畫蛇添足。”

  “應該沒有,方才人來說主要是因為不知道哪裡冒出來一群人,抱打不平。”稅吏沒好氣的說道,一面惡狠狠的咬牙,“不管他是哪裡來的人,只要從我太倉地盤上過,就給我好好的長長記性!”

  “抱打不平也沒錯,當初囑咐他們就是要鬧大,鬧得民意沸騰才好。”書辦說道,語氣慢悠悠,不急不躁,“只是這馮呆子完全不似傳聞中那麼呆嘛,是我們判斷失誤了。”

  看著這書辦不僅不急,反而笑眯眯的,稅吏哼了聲,撩衣坐下來。

  “又能查帳,又不是呆子,那豈不是更難對付?”他說道,“放他進城,我們太倉路只怕要空一片呢。”

  書辦慢慢的撫著茶碗。

  “那真是太慘了。”他感歎說道,似乎已經看到這樣的場面,一個一個的官員被揪出來,剝掉官袍,押解入牢,神情悲憫。

  “你就快說怎麼辦吧!城裡的人都等著呢。”稅吏急道。

  “怎麼辦?”書辦微微一笑,身子前傾,壓低聲音,“一個人慘,總好過那麼多人慘吧?”

  書辦文質彬彬溫溫吞吞,但稅吏卻知道這個在轉運司做了做了三十年的書辦卻不是外表這般。

  “那你的意思是…”稅吏也湊過去低聲問道。

  書辦忽的伸出手,在他的脖子上劃了下。

  仲秋的夜裡,天氣陰涼,書辦的手修長乾瘦,劃過稅吏的脖子,就真的如同刀刃一般。

  稅吏打個哆嗦渾身僵直的躲開,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叫聲。

  看到成功的嚇到他,書辦哈哈笑了。

  稅吏有些惱火,惱火這人嚇唬自己,也惱火自己在人面前露怯。

  “幹什麼?”他不高興的喝道。

  “幹這個啊。”書辦笑道。

  稅吏摸了摸脖子回過神來,眼睛頓時瞪大。

  “殺朝廷命官?”他喊道。

  書辦看他一眼。

  稅吏忙伸手捂住嘴。

  “你瘋了?”他低聲說道,“那可是要殺頭連坐的大罪。”

  “那,別人死,總好過自己死吧。”書辦慢悠悠的說道。

  稅吏神情陰晴不定下意識的摸著脖子沒有說話。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人死了也不一定是被殺了的,可以是意外嘛。就好像當年吳州管庫一把火那樣。”書辦慢悠悠說道,“咱們自然也能讓太倉的管庫燒一把火,但這種把戲到底是太被動了。也會給那馮呆子把柄,與其如此。倒不如…”

  “讓驛站燒一把火?”稅吏下意識的接過話說道。

  “王大真聰明,好辦法。”書辦立刻伸出手指笑著贊道。

  稅吏伸手打開他的手。

  “好你的頭,曹八你別給我扣這帽子,誰想出的辦法誰心裡明白。”他沒好氣的說道。

  “你放心,這件事辦了,沒人會被追罪的。”書辦笑道,盤膝坐好。“如今天乾物燥,小方崗驛站又年久失修,著一把火不是很正常的事?”

  稅吏坐著沒說話。

  “況且,上邊也不會讓這火追查下去的。”書辦又壓低聲音說道。“神兵營的幾個人是提前被朝裡的人打了招呼的,要不然你以為咱們能指使的動?馮呆子日常就愛指手畫腳,早有人對他不滿意了。”

  稅吏點點頭神情稍微放鬆。

  書辦笑意淡淡端起茶碗。

  “在驛站解決掉最是乾淨利索。”他說道,停頓一刻,壓低聲音。“轉運使大人也是這般想的。”

  轉運使大人!

  稅吏瞪大眼,旋即又忙伸手掩嘴,似乎方才說話的是他一般。

  “可是驛站裡今趟住了好些人…這火要是燒起來,可就控制不住了。”他低聲說道。

  “那不是鬧得動靜更大,要說這驛站真該修修了。上頭就是不肯撥下錢來,非要咱們地方出,咱們地方窮成這樣,哪裡修得起,一再給上邊說早晚要出事,早晚要出事,這下出事了吧,等著吧,禦史的彈劾一上,看他們給不給錢。”書辦哼聲說道。

  稅吏咂咂嘴,好像他們說的不是一回事…

  “快些吧,如今後半夜正是人最困的時候,最容易燈油起火,趁著天還未亮,也好辦事。”書辦說道,有些不耐煩的手指敲著幾案。

  稅吏一咬牙拍了下腿。

  “行,就這麼辦。”他站起來,狠狠的咬牙,“也不是我們跟他有仇,誰讓他倒楣接了這個差事呢,要怪就怪命不好吧。”

  一面站起身來。

  “我親自去看著,免得再出什麼紕漏。”

  書辦點點頭,又想到什麼叫住他。

  “驛站裡都查清了,今日沒什麼要員入住吧?”他問道。

  “沒有,都查清了,多是百姓,然後就是幾個不入流的官宦,放心吧。”稅吏說道。

  書辦點點頭,看著稅吏抬腳出門。

  沉沉夜色裡似有腳步聲雜亂的遠去了。

  夜色沉沉,喧囂的驛站終於陷入一片沉靜。

  驛站外的程嬌娘的營帳也在經過王十七郎鬧騰之後安靜下來。

  半芹看著床榻上閉上眼睡了的程嬌娘松了口氣,小心的轉身在氈墊上躺下來,躺下時又看到程嬌娘床邊柵足案上擺著的弓箭。

  就算在行路途中,娘子的習慣也不改,練字,讀書,以及練習弓箭。

  半芹微微笑了笑,躺下閉上眼。

  低低的腳步聲在驛站的後院響起,但旋即隱沒在黑暗中。

  柴房裡亮著燈,透過窗格可以看到其內地上躺著五個五花大綁身上臉上帶著傷的男人,而門口站著兩個兵衛,正揉著眼打著哈欠。

  “什麼時辰了,換班的怎麼還不來…”一個說道。

  “睡過頭了吧..”另一個靠著牆懶洋洋的說道,話說一半,人猛地一挺,竟然靠著牆溜下去。

  對面的人看到了樂了。

  “你小子困成這樣,戰鬥站不住了…”他笑道,話音未落,耳邊噗的一聲輕響,他瞪大了眼,伸手捂住咽喉,有血從手縫裡流出來。

  “有…”

  最後一個音吐出來人直直的倒了下去。

  落地的聲音驚醒了地上的五人。有些茫然的看著“睡倒”在地上的守衛。

  門被推開了。

  “王大!”小吏頓時驚喜的大喊出聲。

  稅吏沖他噓了聲。

  “想死啊。”他瞪眼壓低聲喝道。

  身後又進來兩人,幫著把地上的人叫醒鬆綁。

  “王大,我就知道你們不會不管我的。”小吏喜極而泣的說道。

  稅吏呸了聲。

  “沒出息樣。”他說道。一面擺頭,“還能走嗎?快走。”

  雖然挨了打渾身疼。但相比於逃命大家還是有力氣的,幾個人互相攙扶著走出屋子。

  “王大,就這麼算了?我們就是這樣跑了,日後的身家生計也沒望了…”小吏想到什麼,帶著幾分急躁低聲說道。

  人就是這樣,得隴望蜀,先一刻只要保住命就知足。但當保住命的時候,就又想保住榮華富貴。

  “放心吧。”稅吏哼聲說道,從衣袖中拿出一物。

  隱隱的燈光下,看清此物的小吏瞪大眼。

  “火撚子!”他低聲喊道。再看另外兩人,腰中掛著葫蘆,站得近夜風裡有菜油的味道散開,他忍不住牙關磕磕,“這是…這是…”

  “快走吧。”稅吏瞪他一眼低聲說道。“你也想陪葬啊。”

  小吏回過神不敢再多說話,忙向外走去。

  稅吏擺擺手,那兩人沿著牆角向上房摸去。

  驛站裡的燈都已經被他們提前用石子打滅,黑乎乎的一片蓋住了六人向外走的身影,邁出驛站的那一刻。身後火光騰騰而起。

  “著火了!”

  驛站內倒還沒有喊聲,驛站外一聲喊傳來,將六人嚇了一跳,抬眼看去見對面不遠處的營帳裡篝火邊守夜的四人站起來。

  伴著他們的喊聲,驛站內的人也都發現了,頓時喊聲哭聲混雜成一片。

  夜風猛烈,火勢眨眼洶洶。

  曹管事等人已經驚醒了,看到這場面心裡都驚駭不已。

  “快救火!”

  大家便急忙要衝過去。

  “去十個人,餘下的留下護著營地。”曹管事大聲的指揮著。

  便有人拎著尚未收起的鍋等物就沖過去。

  驛站裡已經人仰馬翻,

  看著著起來的火,原本心驚膽怯都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喜悅。

  想要我的身家性命,沒那麼容易!

  小吏得意的回頭看著驛站,火光越來越亮,將他們的隱身地漸漸照亮。

  “你們找個地方躲起來。”稅吏低聲說道,一面自己抬腳要走,卻見那小吏又看向外邊。

  “娘的,就是那臭婊子壞我們好事,害的我們挨打!”小吏恨恨說道。

  看著他看去的方向,稅吏也看過去,營帳裡救火的人跑出去好些個,餘下的也都站在營帳邊,神情驚愕的對著這邊驛站指指點點。

  其中一個營帳裡還走出兩個女子。

  “就是他們抱打不平壞了咱們的事?”他問道。

  小吏點點頭。

  “還把他們好一頓打呢。”他說道,回頭看了眼四個兵丁。

  四個兵丁也點頭。

  “王大,給我火撚子…”小吏忽的說道,伸出手。

  “幹什麼?”稅吏說道,“快躲起來吧,一會兒燒完了你們好出來。”

  “我先放把火讓他們也熱乎熱乎。”小吏說道。

  倒是真該給這幾個不知好歹的人些教訓。

  稅吏遲疑一下將手中的火撚子遞給他,又解下油壺。

  此時驛站外人亂跑,混成一片,小吏也不怕被看到,一手抓起火撚子,一手抓著油壺就混在人群裡向營地這邊跑來。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王十七郎披著斗篷,散了頭髮神情驚訝的看著驛站,一面不停的喊,“怎麼好好的著火了!”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因為跑來的人多,隨從們都忙守著營帳阻止他們沖過來。

  獨有老僕陪著王十七郎,半芹陪著程嬌娘站在營帳外看著大火。

  相比于王十七郎的驚訝,老僕則是滿臉驚駭,他看了看大火,又看向程嬌娘。

  真的有危險啊…..

  這簡直是神機妙算未卜先知!

  這怎麼可能?是巧合嗎?

  忽的他的眼睛瞪大,看到這個裹著大斗篷的小娘子猛地掀起衣衫,將手中一物舉起來。

  那竟然是…弓箭!

  她要幹什麼?

  就在他看過去的同時。那娘子已經拉弓搭箭,嗡的一聲,長箭離弦。直向一個方向而去。

  而與此同時,混入人群中跑近來的小吏已經帶著興奮將手中的火撚子一晃。另一手的油壺也做出投擲的動作。

  去死吧…

  就在此時一隻箭帶著呼嘯飛來准准的射穿了小吏的咽喉。

  甚至沒有一絲感覺小吏就失去了生命,人也仰面倒了下去,已經隨著晃動燃著的火撚子落在身上,手裡的油壺也落在身上。

  轟的一聲,人群裡突然騰起火光。

  正奔跑的人群頓時轟的一聲亂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所有人都驚呆了,驛站起來大火,驛站外的人也能自燃了嗎?

  站在陰影裡的稅吏以及四個兵衛也呆住了。

  失手把火撚子和油壺掉自己身上了?

  稅吏第一個念頭想到這個。但不對啊,人怎麼沒有掙扎?

  如果是失手的話人肯定會尖叫翻騰撲滅火的,怎麼會一動不動?

  不好!這是著火前已經死了!

  他旋即反應過來,看向那邊的營帳。幾丈外,夜色火光下明晃晃的箭頭已經對準了他。

  “過來!”

  夜風裡有尖亮的女聲送來。

  這是聲音讓周圍的人都看過來,王十七郎也瞪大眼。

  這女人拿著弓箭幹什麼?滅火嗎?

  她讓誰過來?

  他順著弓箭所指的方向看去。

  見火光透紅的夜空下,驛站的一個角落裡站著五個人,其中一個男子也怔怔的看過來。

  “不聽話!”程嬌娘說道。鬆開了手。

  稅吏的視線看不到四周,他只看到泛著火光的箭頭越來越近,在那箭頭之後,夜風吹起那嬌小女子的斗篷,揚起一片陰影。就如同展翅的蝙蝠。

  怎麼回事?

  這是稅吏的最後一個念頭,箭矢從他的下巴上穿過,死死的釘入咽喉中,連一聲慘叫都沒發出,整個人一個後退跌倒在地上,撲騰兩下不動了。

  看著死在眼前的人,四個兵衛終於回過神,幾個大男人發出堪比女人的尖叫聲。

  殺人啦!

  殺人啦!

  四周的人也終於反應過來了,頓時更加混亂。

  殺人啦!殺人啦!

  王十七郎的目光一直隨著箭,借著火光清楚的看到一個人是怎麼轉眼死在眼前的。

  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看到殺人!

  而且還是女人殺人!

  而且這個女人還是他的未婚妻!

  他傻了一般轉過頭看著他的未婚妻….

  程嬌娘的手中還握著弓,正從身後腰間抽出一隻箭,對準了那邊尖叫的兵衛。

  “過來!”她再次吐出幾個字。

  嘈雜中那邊的兵衛根本不可能聽到,但王十七郎聽得清清楚楚。

  過來…

  不聽話…

  就去死吧…

  不聽話..就會死…

  王十七郎咕咚咽了口口水。

  “殺人啊!”

  他尖叫一聲仰面暈倒過去,遠離這片嘈雜混亂,陷入黑暗安靜中。

  老僕雖然沒有暈倒,但已經呆傻了。

  “這哪裡是蔡文姬…”他喃喃說道,“這明明就是荀灌…”【注2】

  ***************************

  注1:蔡文姬六歲聽父親彈琴弦斷,能準確說出是第幾根弦,聽音辨弦,聰慧過人。

  注2:荀灌,女,西晉人,十三歲時帶領少數武藝高強的軍士突圍被困之城,替父親請來援兵,解襄陽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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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刀落

  程嬌娘手中餘下的箭並沒有再射出,曹管事已經讓人沖上去了。

  這幾個兵丁手無寸鐵,又受過刑,再加上這陡然的眨眼被人射殺兩人,心理嚇得崩潰,根本就沒有反抗能力。

  這不過是一眨眼發生的事,身邊的人甚至還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

  著火的人已經被四周的群眾用土用樹枝拍打撲滅了,人已經不行,燒得不成人樣,周家的隨從還是認出他是誰了。

  “是那個煽動兵丁驅趕百姓的人。”隨從低聲說道,“身邊有油壺…”

  曹管事這才恍然,又一臉不可置信。

  “娘子,這個人是要放火燒我們?”他說道。

  “不知道,大概是吧。”程嬌娘說道,將手中的弓箭塞給曹管事,“餘下的事你來收拾吧。”

  不知道,大概吧…

  曹管事有些怔怔,低頭看弓箭。

  不知道就敢把人射死…

  寧可錯殺也不放過一個麼?

  這可是,殺人啊!

  不過,殺人對著娘子來說,又算得什麼稀罕事嗎?

  因為發現著火及時,再加上周家的隨從在京城經歷過大小火災有經驗,很快組織在場的民眾救火救人。

  驛站的房子土木結構又年久失修燒起來就難以控制,但萬幸著火的是後邊的上房區,住的人到底少一些,給了人員擁擠的前院逃生的時間。

  所以被燒傷的人倒是不多,多的是擁擠踩踏傷。

  位於起火點的馮林也萬幸的逃出來。

  因為晚間生了這場悶氣,他一直沒睡踏實,雖然人家的目標是他的所在,這邊的火勢也最嚴重,但及時醒來的他還是掙扎著爬到門口,又加上忠心的親隨不顧危險的闖進來,連背帶抗下救了了出來,只是胳膊被掉落的木梁砸傷,嗓子也被熏嗆傷。性命無憂。

  天色放亮的時候,驛站的火小了下去,因為能燒的基本上都燒光了,到處是一片焦黑,因為驚嚇又救火疲憊的人在驛站外的路上地上躺了一片。

  夜間裡只顧著保命倒不覺得如何,此時命保住了再想到失去的財物家當,現場不時響起哭聲。

  一片廢墟中,兩個親隨攙扶著馮林走來。

  看著這個衣衫焦黑,面色被熏得如果鍋底,胳膊用衣帶掛在脖子間。一瘸一拐的走來的男人。卻讓死裡逃生的驛丞如同見了活祖宗。

  “大人!”他們哭喊著接過去。

  百姓們也看到了。雖然不太清楚這到底是什麼官,但昨晚這個官愛民如子的形象卻是深入人心,那種大難之後惶惶的不安再看到他之後,也頓時安定了很多。

  “大人!”

  “大人!”

  無數的百姓都哭喊著也湧過去。

  “馮林死了沒?”

  還是那個村莊的屋子裡。書辦再沒有先前的溫溫吞吞,而是急聲問道。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搖搖頭。

  “他沒死?”書辦面色發青,跌坐回去,“王大劉中卻被人殺了…完了完了完了…..”

  當從這書辦口中聽到完了二字,兩個男人心中冰涼,這比當時一片混亂中看到同伴們死的死抓的抓更心涼。

  “也不一定,也不一定。”他們忍不住忙忙說道,“火燒得很厲害。我們急著跑回來報信,沒去確認,應該是死了吧,逃不出來的,我們在屋四周都點了火….”

  “不管他死不死。都完了…都完了,王大劉中被當場殺了,兵丁也被抓住了…這就足夠了,足夠了….”書辦搖頭喃喃說道,“怎麼會這樣?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被人殺了?”

  兩個男人四肢冰涼,放火殺人,他們都沒有害怕過,但當窮途末路的變成自己,感覺真是難以言表。

  “不知道,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們顫聲說道。

  他們一直在後邊,點著火沖出來時就看到小吏倒在地上渾身著火,再一錯眼稅吏也被一隻箭射穿了脖子。

  他們只看到那一邊站著好些人,根本連是什麼人都沒看清就轉身撒腳沒命的跑回來了。

  “現在問這個沒有必要了。”書辦說道,扶著幾案面色慘白。

  知道是誰能怎麼樣?過去把人家殺掉嗎?

  “大人,現在怎麼辦?”兩個男人顫聲問道。

  怎麼辦?

  “逃!”他吐出一個字。

  逃!快逃!

  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勝者王敗者寇,沒有第三個選擇。

  還好他做事周全,哪怕再有把握的事也必然做好兩手準備。

  家人親眷已經提前送的遠遠的,他的身上也帶著一些足夠生活一段的錢。

  秋日的晨霧從身邊飄過,帶著濃濃的陰寒。

  書辦騎在馬上沿著小路疾馳而去。

  清晨的鄉野安寧而平靜,起早的農人,偶爾狂吠的狗,身後沒有追兵,但書辦的心情卻惶惶不安,還帶著一分絕望。

  這一逃他便什麼都沒有了。

  這世上再沒有曹書辦,沒有了太倉府三代積累的曹家。

  相比於接下來迎接疾風驟雨收拾爛攤子的太倉路的那些大人們,他曹書辦還算是幸運的,但為什麼心中還是深沉黑暗。

  到底是怎麼就敗了呢?怎麼就事與願違了呢?

  真是死的輸得都不瞑目啊。

  清晨的原野上,一人一騎的卻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倉皇遠去了。

  “你們要燒死本官?”

  馮林說道,看著眼前被押著跪倒在地的四人。

  “不,不,不是我們。”四個兵丁忙喊道,一面叩頭連連,“我們也是受人指使啊。”

  反正他們這些小兵小卒永遠都是不重要的,事情鬧得大了,最後總有上官負責,只要上邊鬥鬧起來,他們這螻蟻般的小人物還有可理會的,打一頓罰一頓趕出去了事。

  聽到這把火竟然是人故意放的,在場的民眾頓時更為激憤。

  “燒死他們,燒死他們!”

  不知哪個先開口喊道。更多的聲音便喊起來,其間還夾雜著石塊木棍砸過來。

  “是太倉路的劉中指使我們的。”兵丁們喊道,“他許了我們好些錢…”

  他們的話音才落,就被曹管事一腳踹倒。

  “放你娘的屁,一個小小的太倉路轉運司的小吏能指使你們這些天子近衛!”他罵道,“哄傻子呢!”

  兵丁們連連叫屈。

  “劉中呢?”馮林問道。

  曹管事擺擺手,隨從便將燒成焦炭的劉中以及另外一個人抬過來。

  燒得那樣慘,臭氣熏天,四周的民眾又是想看又是害怕,閉著眼掩著口鼻躲躲閃閃擠來擠去。

  “好好的突然就自己燒了呢…”

  “什麼呀他身上帶著油壺呢。顯然是走了火…”

  “可見是報應!”

  議論紛紛中馮林由親隨攙扶著上前看這兩具屍首。

  雖然是文官。但馮林曾掌握刑獄。也曾查驗屍體,所以沒有不適和害怕,還蹲下來仔細的看燒焦的屍首,他的手撥動了一下。在那屍首的咽喉處便有鐵箭頭出現。

  果然…

  馮林忍不住抬頭看一旁的曹管事。

  這個管事身形雖然不高大,但是很精壯,可見是有功夫在身的,此時他的手上握著一把弓。

  “好箭法。”馮林讚歎說道。

  曹管事抱拳。

  “多謝大人誇獎。”他含笑說道。

  周圍有兩個隨從聞言神情微微驚訝,看了曹管事一眼。

  天光大亮,遠處有馬蹄聲嘈雜而來。

  “大人,附近官府的人都來了,太青路的兵馬也來了。”疾奔而來的護衛下馬喊道。

  不遠處彙集了不下數百人蜿蜒而來。

  驛站起火,燒死朝廷命官。還有大批百姓,這可是要命的大事,附近縣城的大小官員都趕過來了,半路上還遇到披甲嚴明神情肅穆殺氣騰騰的官兵更是嚇了一跳。

  雖然還沒到場,心思慎密的官員們都基本上明白了。這一定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待看到現場的慘狀,所有人都神情驚愕,不管是真悲還是假悲,皆哀痛不已。

  “這就是縱火的人犯,你們來看看,可是熟人?”馮林啞著聲音說道。

  幾個官員推搡一番,到底躲不過,只得上前來,待看清地上躺著的人,幾人便倒吸一口涼氣。

  “認得嗎?”馮林冷冷問道。

  “不…不認得。”三人齊聲垂目答道。

  馮林呸了聲。

  “大人,此地危險不宜久留,先請去我們太青兵營落腳吧。”一個官將下馬說道,沖馮林施禮,然後又執晚輩禮,“馮世叔,我與長青是同門之宜。”

  馮林打量他,點點頭。

  “可是鐘慶,鐘子漸?”他問道。

  “正是小侄。”將官再次施禮說道。

  “行前長青與我提到你。”馮林啞著嗓子說道。

  “長青兄也寫書信與我,都怪我不知世叔已經到了此地,沒有及時相護…險遭大過…”將官面色愧疚說道。

  馮林冷冷一笑。

  “這不是你不小心的過錯,這是某些人太大膽的過錯。”他說道。

  將官不再說什麼又再次邀請他跟自己回兵營。

  “不,我不走。”馮林說道,“我就在這裡等著,等著讓人來看一看,讓陛下看一看…”

  他說到這裡,推開親隨,腳步有些踉蹌的邁步,邁向還有餘火殘留的驛站。

  “大人小心。”

  官員親隨護衛們紛紛喊道。

  馮林在這廢墟中站住腳,披頭散髮,衣衫襤褸,面如焦炭,狼狽不堪的轉過身,用那只沒有受傷的手點著四周。

  “讓天下人來看一看!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讓天下人都看一看!這些貪贓枉法的東西都是怎麼樣的喪心病狂!”

  “我就在這裡守著,我哪裡都不去,就讓他們太倉路把帳冊給本官送過來!本官就坐在著廢墟上,還有,你們,去給本官打造一副棺材來…”

  “…本官就守著這廢墟,守著棺材,好好的看一看這太倉路!”

  嘶啞的聲音傳開,明明沒有那麼大,聽到的人卻覺得耳朵震的發疼。

  他們抬起頭看著初生的晨光下那站在廢墟的裡的狼狽身影,倒顯得沒有那麼可笑,反而高大刺目不可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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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拂袖

  再三相勸,馮林也打定了主意就守在這裡不走,一眾官員無奈只得都留著相陪。

  “你們留在這裡不該是為了陪我。”馮林不鹹不淡說道。

  官員們反應過來,忙去核查火災結果以及安撫死傷的民眾。

  這一次火災燒死了人丁十個,傷三十三人,其中火燒嗆傷十人,踐踏擁擠傷二十三人,亂中遺失牛馬騾子數頭,燒毀的財物正在清理中。

  死亡的整理屍首運送,受傷的由跟隨官府而來的大夫進行診治,有些沒有受傷的民眾急著離開,還有人聽說官府會給貼補便留下來等著,驛站外人聲嘈雜混亂,災後的悲傷消散了很多。

  人就是這樣,脆弱卻又堅韌的生長著。

  馮林換過了衣衫,簡單的洗漱,燒焦的頭髮用帽子掩上,大夫重新給包紮了胳膊,再邁出來時整個人的氣息便煥然一新。

  大約是經歷過生死的人吧,比起昨晚到達客棧的那位書生氣息濃厚的他,此時的他多了幾分淩厲之氣烽火男兒行。

  他的視線落在門外,一眼就看到那邊整裝待發的車馬,頓時一驚,忙舉步過去。

  “恩人,恩人,留步。”他伸手喊道。

  曹管事鬆開韁繩,停下上馬看過來。

  “你們這就要走了?”馮林問道,目光落在馬車上。

  馬車的車簾尚未放下,可以看到其內端坐的小娘子。

  昨晚見時夜色下形容看得不太清,此時看來這小娘子比他認為的還要小,不過是十四五歲年紀,身量高,因此越發顯得瘦,面色有些蒼白,但大大的眼睛依舊有神。

  看來昨夜的災禍並沒有給她帶來很大的影響。

  想來也是,有這些反應機敏行動慎密有功夫高強的隨從相護,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哦,大人。那些兵丁已經交由官兵們押看,昨夜的經過也已經交代好讓他們記下了,我們也都畫押了。”曹管事說道,“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那裡敢說什麼吩咐。”馮林搖頭說道,帶著幾分感慨,對著馬車長身施禮,“馮林再次謝娘子救命大恩。”

  “大人又言重了。”程嬌娘說道,在車中還禮,“這水火無眼,我們也不過是自保罷了。”

  話說起來也是如此。但怎麼想都覺得有哪裡不對…

  好像從他下了馬車那一刻。事情就有點不太對…哪裡不對呢。又說不上來,如果硬要說的話,大約是運氣特別的好吧…

  小吏故意挑唆陷害,但卻有人或者因為抱打不平。或者因為自己的下人被牽連不得不出面,讓這小吏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此次大火,又是他們人多精壯起到了滅火救助的大作用,而最關鍵的關鍵,他們竟然還活捉罪魁禍首,雖然那兩個重要的人犯被當場射殺,但只要這兩個人擺在這裡,死的活的沒什麼區別。

  如果沒有他們捉住了這幾人,就算自己沒死。這場人禍最終也會不了了之,沒有證據,白挨一通燒,反而會壯敵的賊膽,對自己進行更大的傷害算計。

  但現在不一樣了。抓住了這幾人,他什麼話都不用說,就把屍首往人前一擺,就足矣!

  雖然從來不怕死,但要死還是要死得其所,如果這樣死了,真是死也白死了。

  馮林沒有再說話,伸手再次長身施禮。

  “娘子無須謙虛,當得起馮林的救命大恩。”他說道。

  程嬌娘笑了笑。

  “其實如果真要這樣說的話,那救大人的不是我,大人該謝的也不是我。”她說道。

  難道這一切真的是有人暗中安排的?

  馮林不可置信的抬起頭,激動的跨上前一步。

  “是誰?”他顫聲問道。

  “你自己啊。”程嬌娘說道,再次笑了笑,放下了車簾。

  我自己?

  馮林愣住了,這是什麼意思?

  曹管事揚鞭催馬前頭領路。

  “走嘍!”他拉長聲調喊道。

  人馬前行,果然是真的要走了。

  “娘子,敢問貴姓?”馮林忙喊道,追上幾步。

  車馬向前,沒有人回頭,很快遠去了。

  直到大路拐彎的時候,曹管事才回頭看了眼,見驛站那邊似乎馮林還站著。

  “這馮林我倒也是聽過,是三司門下度支司的一個判官,能進入三司且在一部中當上判官的自然有些本事,腦子很清楚,只是三司門下的通病,腦子比較軸…”他轉過頭,帶著幾分輕鬆說閒話,說到這裡忍不住笑,“這傢伙真是運氣好,這次遇上咱們娘子,要不然,回頭京中老爺大約要多上一份喪儀了…”

  四周的人都笑起來。

  “咱們老爺跟這判官大人也犯不著上禮..”大家笑道。

  那倒也是,文武不同,尊卑不同,日常沒有來往。

  曹管事撚須嘿嘿笑。

  “哎,曹爺。”一個最近的隨從忍不住靠過來幾分,壓低聲音,“你為什麼跟那馮大人說,這人是你射死的?”

  他說著悄悄的向身後的馬車看了眼。

  “搶了娘子的功勞….”

  曹管事哈哈笑了,又帶著幾分得意。

  “你們懂什麼,你們不懂娘子,我是熟悉的很…”他說道,伸手撚著短須,“這事在娘子眼裡都不算個事,還什麼功勞…”

  四周的人都投來欽佩的視線。

  “是啊是啊,當初娘子就是曹爺你從江州接來的,說起來是最熟悉的…”

  “如今又是曹爺你送回去,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可不是,怪不得當初老爺挑人,第一個挑中你…”

  大家低聲笑呵呵的說笑。

  曹管事面上帶著笑,心裡卻是在不停的咆哮。

  你們知道什麼!你們知道當初從江州接她來,我熟悉的是什麼?是受罪!

  挑中我合適?你們知道什麼!你們知道得知被挑中後我回家躲在屋子裡哭了一場嗎?

  我懂她才說是我射死的人?你們沒看到當時當人湧過來時,娘子直接把弓箭塞到我手裡嗎?

  那意思就是不想讓人知道!這種意思都領會不了,怪不得我當管事,你們當隨從。

  “娘子幹嘛不讓人知道是她幹的?哎呀說起來,娘子除了起死回生,竟然還有一手的好箭術。”隨從摸著下巴說道。又點頭,“不愧是是咱們周家的血脈..”

  不愧是周家的血脈…

  曹管事聽到了心裡有些怪怪,他不由回頭看了眼馬車。

  什麼時候起,那個讓周家蒙羞從來不肯提起的小娘子,竟然能夠讓周家以為榮。

  說笑間,一聲男人的尖叫從最後傳來,旋即低沉下去。

  隨從們都尋聲看去,見是走在最後的王家的馬車那裡。

  “王小娘子又怎麼了?”有人低聲笑道。

  這話引得大家都笑起來。

  曹管事也笑起來,但很快板下臉。

  “休得胡言。”他半真半假的呵斥,王家小公子到底是公子。而且有可能成為娘子的丈夫。心裡怎麼瞧不起。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的。

  這是給娘子的面子。

  說到這裡他又笑了笑,沖後邊抬了抬下巴。

  “..為什麼不讓別人知道是娘子幹的?”他說道,“王小娘…呸王公子看到了,差點嚇死。好容易醒過來,還發癔症呢。”

  想起方才的事,隨從們又再次笑起來。

  “那是他膽子小。”大家說道。

  “他膽子小是一方面。”曹管事說道,又帶著幾分感歎,“娘子,到底是女兒家…”

  餘下的話他沒有再說,大家也都明白了。

  女兒家殺人,著實讓人心生忌諱。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要和她一起走,我不要再看到她!”

  王十七郎抱著被子喊道。

  自從醒來後,這種話就沒有停下過,老僕什麼法子都用了,他本來就不是婦人家不會哄孩子。看著就要撒潑打滾的王十七郎,老僕忍不住頭疼欲裂。

  “公子。”他一咬牙說道,“你如果再這樣不聽話,讓那程娘子知道,她可是要生氣的。”

  不聽話!

  程娘子!

  生氣!

  王十七郎的眼前頓時浮現一個被一支箭射穿喉嚨的人仰面倒下,那人倒下後,便有一支箭沖自己飛來….

  “哎呀娘啊..”他嚎叫一聲將被子蓋在頭上縮在車角瑟瑟發抖。

  車裡安靜了下來,老僕松了口氣,但旋即又歎口氣,皺起眉頭。

  這可如何是好….

  丈夫害怕妻子,這婚事怎麼能成?

  日落日起,十月深秋裡一陣風掃過,院子裡的落葉頓時一層,只剩下光禿的枝丫搖曳。

  一雙木屐特意從落葉上重重踩過,發出刷拉刷拉的聲音。

  “娘子別鬧。”

  院子裡的僕婦看到了含笑說道。

  陳丹娘拎起裙子咯噔咯噔跑向屋門。

  屋內陳老太爺正與陳紹喝茶說話,面前擺著紫檀木雙陸棋局。

  “…事情竟然鬧的這麼大?這太倉路轉運司也太膽大包天了…”陳老太爺說道。

  陳紹點點頭,雖然已經下朝多時,面色猶自怒意殘留。

  “還不是因為高家背後撐腰,手都伸到轉運司了,真是貪的不要臉皮了!”他說道,“馮林果然帶著棺材守在驛站不走了,據消息說,他的左胳膊只怕要不中用了。”

  陳老太爺歎口氣。

  “這個馮呆子也真夠倒楣的。”他說道。

  “不過應該說他算運氣好,大難不死,還抓住了證據。”陳紹說道,“若不然,那才叫倒楣呢。”

  陳老太爺點點頭吐了口氣。

  “是說有過路人見不平拔刀相助才得以如此?”他又問道。

  陳紹點點頭。

  “那日因為快要下雨驛站人多,也算太倉路的賊人這次運氣不好,驛站裡一人一手,齊心勢大嘛。”他說道。

  陳老太爺哦了聲沒有說話。

  “…皇上大怒,已經責令禦史台去拿人了,又傳令太清路駐軍協助…這次看高家還怎麼周轉…倒是怕他不敢出面…只要出面…..”陳紹接著說道。

  陳老太爺卻似有些心不在焉,伸手撥著棋盤。

  據說路人救火,又射殺了兩個放完火要跑的太倉路的小吏,太倉路的人幹了壞事肯定不敢大搖大擺的跑,跑的那樣隱蔽,又是在那樣混亂的情況下,能準確的一擊斃命,當真是好厲害…..

  路人…

  路人…

  陳老太爺猛地坐直身子,正說話的陳紹被嚇了一跳。

  “程娘子走了多久了?”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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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旁觀

  聽陳老太爺說到了程娘子,坐在門外廊下看僕婦釣駱駝的陳丹娘立刻轉過身。【注1】

  “爺爺,程娘子走了快要一個月了。”她答道,一面起身跑進來。

  陳老太爺對她笑了笑,一面從一旁的柵足案上抽出一卷輿圖。

  這是從皇宮裡複製來的輿圖,不是家家能有,價值千金。

  陳紹忙起身,幫著陳老太爺展開,陳丹娘也好奇的站在一旁看。

  陳老太爺慢慢的在其上視線巡走。

  “….那十天前按行程算她應該走到……”他說道,一面翻找一刻,最終手停在一處,神情有些古怪。

  陳紹見父親不說話,便也低頭看去,神情頓時也有些古怪。

  太倉路。

  太倉路!

  “父親,你想什麼呢!”他立刻微微拔高聲音說道。

  陳老太爺笑了,從輿圖上收回視線。

  “你想什麼我就想什麼。”他笑道。

  陳紹被父親擠兌面色有些不自在。

  “我想程娘子。”陳丹娘找到接話的機會,忙在一旁接話童聲童氣說道。

  陳老太爺哈哈笑了。

  陳紹起身告退回到書房拿起書卷,看了一刻卻又放下來。

  馮林報來的詳細文書上說,那出手相助的路人是一行二十人左右,京城方向而來,護送的是一個女眷……

  女眷!

  當場射殺的兩條人命…

  不會真的又是那個江州傻兒吧?

  皇宮裡,兩個內侍也正展開一張輿圖。

  晉安郡王站過來湊近細看,手一面在圖上點過。

  “按腳程算,今日應該是走到這裡了..”他說道,帶著笑意認真的看著。

  門外傳來腳步聲。

  “殿下您慢點..”

  同時有內侍故意誇張的聲音。

  晉安郡王沒有回頭,直到身後小童撲過來。

  “哥哥,你在看什麼?”二皇子問道。一面抱著他的胳膊。

  晉安郡王甩胳膊將他帶到前邊。

  “輿圖啊。”他說道。

  “輿圖是什麼?”二皇子問道,看著這張大大的卷軸畫,“是畫嗎?”

  其上線條彎彎點點。一點也不好看。

  “輿圖就是…天下。”晉安郡王笑道,一面伸手點給他。“你看,這裡就是京城..”

  二皇子湊近過去,一臉驚訝。

  “京城?!”他說道,小小的胖胖的手指也跟著點上去,“還沒有我的手指大?”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抬手敲他頭一下。

  “這是縮略,要不然這麼大的天下怎麼能一張紙裝下?”他說道。“等再大些師傅教方宇志天文地理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二皇子哦了聲,又纏著晉安郡王講輿圖上哪都是哪,晉安郡王一一講給他聽。玩鬧一刻,便要他去陪皇后。

  “皇后娘娘總問我功課..”二皇子扭扭不想去,伸手拉著晉安郡王的衣袖。

  “那是因為皇后娘娘惦記你,你雖不是她生的,卻是她養大的。她親近你才會如此的。”晉安郡王蹲下來笑說道,“愛之深責之切嘛,你看我想要被人這樣關切…..。”

  他話說到這裡忙停下,及時換了話頭。

  “…..多少人想要被人關切還沒有呢。”

  二皇子似懂非懂但哦了聲聽話的點點頭。

  “你對別人好,別人都會感受到。要從心裡,對人好。”晉安郡王說道,一面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我知道,我能感受到哥哥從心裡對我好。”二皇子高興說道。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伸手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臉頰。

  “那就快去吧。”他說道。

  送走了二皇子,晉安郡王讓人收起輿圖,在幾案前坐下來。

  “殿下,該吃藥了。”內侍捧來一碗藥說道。

  “又到時候了嗎?”晉安郡王問道。

  “是啊,已經秋末了。”內侍說道。

  晉安郡王伸手按了按胸口,點點頭。

  “過得真快,不說就要忘了,是開始有點疼了。”他說道,一面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這藥還得吃多少年?”

  內侍在一旁坐著扳著手指。

  “已經吃了五年了,再有三年就可以了。”他說道。

  晉安郡王笑了笑。

  “已經五年了。”他說道,帶著幾分驚訝,又撫著下頜,帶著幾分追憶,似乎回憶那往昔的時光。

  雖然這時光並不讓人愉快。

  “過得真快。”他說道,垂下頭,“什麼都會過去的。”

  “是,殿下,所有的苦難都會過去的。”內侍咬牙說道。

  晉安郡王嗯了聲,沒有再說話,而是展開一張紙,紙上是已經寫一半的信。

  內侍低頭施禮起身慢慢的退出去,再回頭看了眼殿中端坐的少年。

  五年了…

  他卻清楚的記得,從高家宴席上回來的那個孩子是怎樣趴在自己身上吐的死去活來….

  如果不是李太醫出手相救,只怕如今已經成了白骨。

  縱然救了,餘毒不能清淨,每年秋末冬初都要吃藥。

  也是從那一刻起,這個孩子終於明白,有些事不是僅僅是太監宮女們的恐嚇,死亡真的會發生,在這個宮殿裡,他不僅僅是後妃們喜愛的吉祥兆,而且還是有些人的眼中釘。

  “…而且往往那些視我們為眼中釘的,恨我們的,很多時候都是曾經喜歡我們的…”

  晉安郡王停下筆,略一思索,接著落筆。

  “..所以一切都會過去,苦難會,歡悅也會,大約這就是世事無常吧…”

  那有一天,此時此刻也會過去?

  晉安郡王再次停下筆。

  此時此刻的惦念,歡喜,似乎熟悉但又陌生的朋友….

  他不知不覺的攥緊了筆。

  就跟身邊的其他人一樣。就像父王,母親,兄弟姐妹。陛下,後妃。皇子…..

  他伸手將面前的紙在手心團爛扔了出去,但還是覺得心下難平,乾脆起身撿回來,左右看了看,將香爐蓋子打開,紙團扔進去,很快煙霧升起。

  晉安郡王咳嗽兩聲。將香爐蓋上,看著濃煙散開,心裡終於鬆口氣舒坦了,不過轉過頭看著幾案又皺眉。

  “信還是沒寫…”他自言自語說道。起身走回來,“臨走時也沒送別,再不寫封信,實在是太不像朋友的行徑了…”

  秋深露重,後宮裡的妃嬪少了些許去處。由貴妃出頭稟過太后,新修了一個涼臺,可以眺望宮外不遠處的楓林,火紅一片煞是好看,成了近日宮中妃嬪最愛的去處。

  貴妃過來的時候。太后正與妃嬪們說笑,大皇子也在,剛做了一首詩正享受妃嬪們的恭維。

  “怎麼不見六哥兒?”貴妃笑問道,一面示意妃嬪們免禮,在太后下首坐下來,“如今天好出來轉轉。”

  “又忙著功課了吧?”有個妃嬪笑說道。

  “皇后真是太嚴格了,六哥兒還小嘛。”貴妃搖頭說道。

  太后笑了。

  “沒有,適才讓人去叫了,說是在皇帝那裡。”她說道。

  在皇帝那裡?

  別人尚可,貴妃的笑微微凝滯一下,想了想便站起來。

  “我去叫他來。”她說道,一面看著妃嬪們笑,“順便也請陛下來。”

  這話引得妃嬪們高興不已,紛紛催促貴妃快去,貴妃看了眼太后,太后笑著沖她擺擺手,貴妃這才施禮告退。

  “殿下在福甯殿。”內侍引路說道。

  貴妃一路走來,福寧殿外的內侍看到了忙迎接過來。

  “娘娘稍後,奴婢去通報。”內侍說道。

  貴妃點點頭,看著內侍進去了,門沒有關,可以聽到裡面傳來說話聲。

  “…六哥兒伺候過皇后吃藥才過來的?”

  “….嗯,父皇我告訴你,你別跟別人說,娘娘不愛吃藥,嫌苦,不看她,她會不好好吃的。”

  殿裡傳出皇帝的笑聲,那笑聲裡滿是愉悅。

  貴妃嘴角撇了撇,這個小胖子還挺會說話,知道皇帝最喜歡孝敬醇厚….

  “…父皇,父皇,我知道這是父皇的天下…”

  “…哦,六哥兒還知道什麼叫天下?”

  “…我自然知道,我還知道怎麼看父皇的天下呢…父皇,你看,這裡就是京城,這邊是泰山…這是…黃河…”

  殿內響起皇帝的笑聲。

  “好,好,六哥兒真是聰慧,來,你既然喜歡,父皇抱你看看這天下…”

  這句話傳來,貴妃心中咯噔一下,她忍不住邁上前一步,探身看向室內。

  大殿裡明黃清瘦的身影將一個孩童抱起來,站定在牆邊懸掛的織錦天下輿圖前,父子二人笑容明亮,伸手共同指點著江山。

  貴妃的手握住了垂在身前的繪花紗羅披帛。

  “陛下,貴妃娘娘求見。”

  “進來吧。”

  貴妃站直身子,面上笑容明媚,抬腳邁進殿內。

  秋天的氣息漸漸消散,放眼看去原野上原本金黃的地毯被卷走,露出的黃黑土地上農人們忙碌著冬播。

  “娘子,娘子你還記得這裡嗎?”

  從路上收回視線,看著前方隱隱可見的城門,半芹有些激動的說道。

  自從過了太倉,她們所走的道路便與當初從並州歸家時重合了。

  “記得啊。”程嬌娘說道。

  去京城自然時自然也是走過的。

  “不是,我是說我們一起..的時候。”半芹說道,伸手指了指自己。

  程嬌娘笑了笑。

  “你走了之後,我的記性才好了的。”她說道。

  所以當然是不記得。

  半芹嘻嘻笑了。

  “是同江縣。”她說道。

  “韓郎君。”程嬌娘說道。

  半芹笑著點頭,車入城門,曹管事已經派人先行挑好了客棧,驅趕車馬徑直過去。

  在客棧前下了車,車馬由隨從趕到後院去安置。

  程嬌娘戴上冪籬下車時,那邊王十七郎的車上毫無動靜,老僕有些尷尬的站在車前。

  “公子快下來…”他壓低聲音說道。

  “不下,我不住,我要繼續走…”

  車內傳來王十七郎悶悶的聲音。

  “公子,繼續走可是要露宿野外的,你不怕遇到狼嗎?”老僕低聲說道。

  “不怕,人比狼要可怕的多。”王十七郎立刻說道。

  這話倒是耳熟…

  不正是那娘子說過的嗎?

  老僕有些哭笑不得,側頭看那邊程嬌娘等人已經進去了,周家的隨從也趕著馬車向後院,門前只剩他們兩車幾騎,站在一旁迎客的夥計有些不解。

  “哎,幾位是不是一起的啊?”他們問道。

  “是,是。”老僕忙說道,一面看著車簾,“公子,你如果再不下來,那程娘子要是生氣親自來叫你….”

  話音未落,車簾被掀開了。

  夥計們都沒看清下來的人什麼樣,只覺得一陣風人就跑過去了,恍恍惚惚還聽到哽咽聲。

  “…這日子沒法活了…”

  *************************

  注1:唐時兒童遊戲一種,駱駝是背有駝峰的一種小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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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0 20:45: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故地

  客棧的窗子是直窗,半芹站在旁邊透過窗櫺向下看。

  “娘子,娘子。”她又喊道,“我想起來了,那邊就是我常去的買菜的地方…”

  她說著回過頭。

  “啞巴家兒子的病就是從那裡聽到的,那次我們掙了五百個錢。”

  程嬌娘哦了聲,看著手裡的書卷。

  半芹又繼續看外邊,此時時近傍晚,外邊街上人潮散去。

  當初在這裡住的時候不短,再加上四周走動,說起來也算是很熟悉。

  當初住的地方…

  半芹不由踮起腳向外看去。

  “娘子。”她又回過頭,“娘子。”

  程嬌娘放下手裡的書,看著她。

  “娘子,我們出去走走吧。”半芹走近前跪坐下拉著她的衣袖說道。

  程嬌娘又拿起書。

  “這裡我沒記憶,出去走什麼?”她說道。

  半芹笑著搖著她的衣袖。

  “娘子,去嘛。”她說道,“總是悶在屋子裡有什麼意思嘛。”

  程嬌娘看著她,有些驚訝。

  “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啊。”她說道,微微一笑。

  “去嘛,去嘛,娘子,我們從並州到程家,你又從程家到京城,在京城也好,從京城又回來,你從來都不是在車裡就是屋裡院裡家裡,娘子,你從來沒有看過風景,遊玩過。”半芹說道。

  程嬌娘放下手裡的書,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

  半芹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又驚又喜跟上去。

  “娘子,你真要去啊?我就是隨口說一說…”

  “聽你說的我太可憐了,我自己都心疼。”

  “娘子,你這是在開玩笑嗎?”

  “應該不是,你都沒笑。”

  “哈哈哈哈…”

  木屐聲在河邊的石頭路上噠噠的響起,伴著孩童的歡笑。

  “飛了,飛了..”

  兩個十幾歲的小丫頭拍著手喊道,一面拉著一個五六歲的紅底蝴蝶繡金衣裙的女童指著看。

  兩個十幾歲的小廝正一前一後的跑著,手中扯著線,天上一個大大的蝴蝶紙鳶搖搖晃晃而飛。

  牆邊站著四五個僕婦含笑看著。

  “我也要放,我也要放。”女童喊道,一面伸出手,木屐在石頭上有些不穩的走著。

  小丫頭們忙招呼小廝快點拿過來。

  小廝小心的跑過來半跪下將線軸遞給女童,然後在前邊帶著她跑。

  女童高興的學著方才小廝的樣子舉著線軸噠噠的邁步。

  但她到底不會,又跑的慢,小廝也不敢逾矩上前拉著,只能看著紙鳶搖搖晃晃的落下來,落在了路上正走來的人身上…..

  “哎呀!”

  好幾聲低呼響起。

  女童鬆開手裡的線軸,帶著幾分不安掩住嘴。

  僕婦們則收起笑,忙舉步過來。

  半芹伸手從身上拿下紙鳶。

  “對不住對不住。”僕婦過來賠罪說道。

  半芹笑了笑,看著躲在小丫頭身後的女童一臉緊張忐忑。

  她輕輕的發空聲啐了兩下。

  “霉運不來,霉運不來。”她說道,一面看手中的紙鳶,“哇,真漂亮啊。”

  紙鳶落在身上房上都是不吉利的事,這是他們張家的門前,整條街上很少有人來走動,因為一直小心的看著女童,倒也沒注意什麼時候走來這一行人,僕婦也有些不安,見這婢女沒有生氣,且笑容依舊,再看其後帶著冪籬的小娘子也沒有出聲,跟隨的四個隨從也沒有惱意,大家便鬆口氣。

  半芹笑著還禮,繼續邁步向前。

  “你們是要找人嗎?”僕婦遲疑一下問道。

  這條街上再往裡沒什麼人家了,聽這婢女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不是。”半芹說道,伸手指了指前邊,“我們是來看看房子。”

  前邊路旁有幾間臨河的院子**。

  “哦,是要租房嗎?”僕婦問道,帶著幾分恍然,又笑著說道,“那間房子不租的。”

  “不租了?”半芹有些驚訝問道。

  “是啊,有主人了。”僕婦說道。

  “已經賣出去了啊?”半芹說道,有些驚訝又有些感歎看向那邊的院子。

  門前收拾的乾乾淨淨,門頭上牆上也沒有亂生的雜草,顯然是有人日常打理。

  “是啊,是我的救命恩人的。”女童此時忍不住插話說道。

  救命恩人?

  半芹看向她。

  這孩子…

  “..你們要租房子的話,不如去東街問問…”僕婦還在熱情的介紹。

  “娘子,娘子,你看你看。”半芹有些激動的回頭,對著程嬌娘說道,一面看著女童。

  看什麼?

  僕婦愣了下,她們隨著半芹的視線看過去。

  自己家的姐兒是挺好看的,都說越來越好看….

  見眾人視線都看自己,女童縮回小丫頭身後躲起來了。

  “你認得我…”半芹高興的要說話,話說一半想到當時這女童送來時是昏迷的,就算不昏迷,三四歲的孩子哪裡會記得她,她便自己笑了,咽下要說的話,“如今長這麼高了啊。”

  如今長這麼高了?

  難道以前見過?

  女童從小丫頭身後探出頭,謹慎又不解的打量半芹。

  僕婦也帶著幾分不解。

  程嬌娘向前走了幾步,站定在女童身前,掀起冪籬。

  女童眼睛瞪大幾分,有些怔怔。

  因為背對著僕婦,僕婦們只看到女童的驚訝,看不到程嬌娘的面容。

  “給你吃。”程嬌娘說道,將手裡一個袋子遞過去,微微一笑。

  這是半芹怕她餓,特意帶了自己做的點心來,袋子是為太平居特意定做的,半芹覺得方便也留了些。

  女童有些怔怔的伸手接過了。

  僕婦更是驚訝,雖然還小,但最基本的規矩已經教了,怎麼會伸手就接外人給的東西?

  她們忙嗨了聲,要上前阻止。

  旁邊的角門打開了。

  “…瑗姐兒,快來,夫人叫你..”兩個僕婦急急喊道。

  這邊的僕婦忙應聲是,一面去拉女童,一面要拿過袋子。

  程嬌娘已經轉身離開了。

  “這位娘子,這位娘子,這東西我們不能拿…”僕婦忙說道。

  “拿著吧,一些點心而已。”半芹回頭笑道,屈身施禮,“算是再見的見面禮。”

  再見的見面禮?

  僕婦愣了下。

  難道真的認識?

  “瑗姐兒,你認得她?”她們不由問女童。

  女童還有些呆呆。

  “好漂亮的娘子啊…”她答道。

  僕婦們失笑,要過點心看那娘子已經走出街口了,裡面的僕婦又催促,只得作罷。

  “母親,母親。”

  女童脫下木屐,邁進廳堂。

  坐著看帳冊的美貌夫人放下手裡的卷軸,含笑拉住女兒的手。

  “什麼事這麼高興?”她問道。

  “母親,我見了個好漂亮的娘子,跟父親書房裡畫上的美人一樣。”女童眼睛亮亮的說道。

  美貌夫人笑了。

  “竟然真有這樣的美人嗎?”她順著孩童的話說道。

  “什麼樣的美人?”

  廳外有男聲問道。

  屋內的人看出去,見是一個青衫年輕男子邁步而來。

  “元朝哥哥。”女童高興的喊道。

  韓元朝邁步進來。

  “酒醒了?”美貌夫人笑問道。

  韓元朝帶著幾分慚愧。

  “都怪姑父太能喝了。”他笑道。

  “他也就這點能耐了。”美貌夫人哼了聲說道。

  這話作為晚輩真沒法介面,韓元朝有些尷尬的抬手摸了摸鼻頭,目光落在女童身上。

  “媛姐兒遇到什麼美人了?”他岔開話問道。

  “我放紙鳶…砸在身上…美人可美了,跟畫一樣..”女童顛三倒四的講道。

  韓元朝聽的哈哈笑。

  “我不信,還有比我們瑗姐兒還美的美人。”他打趣道。

  “真有,哥哥沒見到。”女童說道,一面伸手,“美人還給我東西..哎?我的東西呢…”

  一旁的僕婦忙上前,將一個袋子推過來。

  “夫人,這是那位娘子贈予姐兒的。”她說道。

  真有美人?

  美貌夫人和韓元朝都愣了下。

  美貌夫人要說什麼,韓元朝先伸手拿過袋子。

  這袋子做的精緻,可見是用了心思的,韓元朝拿在手上看,見一角繡著小字。

  “太平居…”他念道,念完了有些怔怔。

  好似在哪裡聽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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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飛來

  見韓元朝愣神。

  “怎麼了?”美貌夫人問道。

  “沒什麼。”韓元朝回過神笑道,丟開了心思。

  這邊女童已經伸手從韓元朝手裡拿過,倒出幾個小點心。

  “母親,我能吃嗎?”她高興的問道。

  美貌夫人沖她搖搖頭。

  “沒規矩,女子家怎麼如此貪嘴,還隨意吃外食?”她帶著幾分不悅說道。

  女童哦了聲,訕訕放下來。

  “..我們原是要阻止的,那娘子走的快,沒喊住…”僕婦忙俯身說道,一面告罪。

  畢竟教導的責任在她們。

  “是什麼人?”美貌夫人問道。

  “是外地人,好像是要租房子,問到這邊來了。”僕婦說道。

  美貌夫人嗯了聲,告誡幾句,看著那袋子。

  “拿下去吧。”她說道。

  “扔了怪可惜的。”韓元朝說道,伸手先拿過,“姑姑不如給我吧。”

  美貌夫人橫他一眼。

  “哪裡就這麼饞了。”她說道,“快回去吧,出來兩天了,回去補補功課,難得你父親回來,你快回家去吧。”

  韓元朝應聲是施禮告退。

  看著韓元朝帶著小廝騎馬而去,張家送行的僕婦回轉身來,其中一個臨進門時停下腳向河邊的宅院看去。

  “怎麼了?”有人問道。

  “我覺得方才的那個婢子有些面熟…”僕婦皺著眉頭說道。

  “真是見過的嗎?”那人驚訝問道。

  僕婦神情怔怔努力的回想回想….

  到底在哪裡見過呢?

  同江縣緊鄰著肅州,出了同江縣界就是進入肅州界,馬兒得得跑了一日,天黑的時候進了肅州城。

  “十九哥回來了。”

  看著韓元朝邁來,院子裡的僕婦忙問好。

  此時華燈初上,正是吃飯的時候,但奇怪的是僕婦丫頭們都在屋外站著,屏氣噤聲。

  “父親和母親..”韓元朝有些不解的問道。

  “還沒吃飯,正在說事。”僕婦低聲說道。

  韓元朝哦了聲。

  “那我過後再來。”他說道,轉身要走。

  屋門卻被拉開了。

  “是十九回來?”婦人柔和的聲音傳來,“快進來吧。”

  韓元朝應聲是,邁進屋內,父母都在,但氣氛有些古怪,仔細看母親眼皮浮腫顯然剛哭過,而另一邊父親的面色也不好。

  “你姑母身子還好吧?”韓父開口問道。

  “好得很,姑母說知道父親就要問這個,讓告訴祖父和祖母,自從好了之後一年多連個傷風都沒有過,前幾日已經請大夫診脈了,又坐了胎,因為還沒過三個月,就再等等來報喜。”韓元朝含笑說道。

  此話一出韓父和韓母都歡喜不已。

  “那真是太好了。”他們齊聲說道。

  看著父母神情好轉,韓元朝也很高興,又說了些閒話,門外有僕婦說管家來了,此話一出父母的面色頓時又都不好看起來。

  管家進來了,手裡捧著厚厚的幾卷帳冊。

  “你要是動用家裡的錢,我也不是說不行,只是怎麼跟叔叔們交代。”韓母說道。

  “該怎麼交代就怎麼交代,又不是不還了,等轉運司將錢批下來,就還上。”韓父沉著臉說道。

  “轉運司的錢哪有那麼快,還?還指望還?還了這次還有下次,那就是個無底洞,那就是個坑,不讓你跳你非要跳,如今可好…”韓母頓時又拭淚說道。

  韓元朝遲疑一刻。

  “父親,可是修溝渠的事?”他問道。

  韓父是盤江縣令,盤江縣水患連年,為了整治水患,縣裡決定修溝鑿渠,這是一項大工,贊同的多,反對的也多,贊同的說這是利民百年的大好事,反對的則是勞民傷財。

  如今大半年過去了,進展緩慢,人錢糧都出了問題。

  “父親做的對,這個溝渠應該修。”韓元朝點頭說道。

  “誰不知道應該修,那麼多人為什麼都不修,偏留著你修,還不是因為難!”韓母說道。

  “人人趨易避難,那國事還有人做了嗎?”韓父說道,一面讓官家坐下,一面拿過帳冊,“溝渠的進度必須加快,要不然明年趕上汛期就糟了..”

  “不能再征一批民伕來嗎?”韓元朝問道。

  “不能。”韓父搖頭,“人手增加,口糧也必然增加,轉運司絕不會批的。”

  “糧食比錢重要。”韓元朝點頭說道,“那就多花錢吧。”

  有了兒子的贊同,韓父心裡的主意更堅定了,立刻開始和管家說借用家裡錢的事,這些事韓元朝不便坐聽,起身告退了。

  “…這家裡的錢就是你的錢嗎?你想想要是用了,叔叔們會怎麼說…父親那裡你怎麼交代…”

  “…我不用家裡的錢…”

  “…要用我的嫁妝嗎?韓郎,我的嫁妝供著我們一家吃喝呢,十九哥明年還要成親,又是一大筆花費….”

  “…那就先把我名下的那塊地賣了…”

  “…賣地!你賣地去修水渠,你以為這就是清廉了嗎?你這是打別的官員的臉,你這是媚俗求清名,你信不信你明日敢做後日就有禦史參你!”

  韓元朝嘆口氣站住腳,回頭看了眼父母的院落,院子裡僕婦們都低頭垂目如同木樁一般。

  母親說的沒錯,父親的做法是好心,但悖于人情並非正道,身為朝廷官員,要能做事,還要會做事,有時候好心並不能做出好事來。

  如果父親因此被上官指責,溝渠的事肯定免不了受影響,那這將近一年的辛苦就白費了。

  說到底,還是缺錢周轉。

  家裡的錢不能動,母親的嫁妝也不能動,父親的地產更不能動,說起來韓家家大業大,但真要說用錢,拿出來還真不容易。

  要是自己有錢就好了。

  韓元朝想到,念頭閃過又笑了,搖搖頭,自己有錢,只怕要等成親之後了,那也不叫自己的錢,那是妻子的錢。

  想到妻子他又笑了笑,低頭看腰間垂掛的一個香囊。

  “據說裡面放著是從極其靈驗的廟裡求來的簽,能夠心想事成。”他自言自語笑道,拿起香囊晃了晃,院中的燈下,其上的彩繡很是精美,“那就讓天上掉下些錢來吧。”

  說罷他自己哈哈笑了。

  “公子?”

  走在前邊的小廝聽到回頭看,不解的問道。

  “沒事,走吧。”韓元朝說道,放下香囊抖了抖衣衫。

  還是快些回去挑燈夜讀早日考取功名立業更現實。

  因為昨日奔波辛苦,再加上讀書睡的遲,韓元朝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由婢女伺候著洗漱更衣,拿下書房懸掛的弓箭踱步院中練習箭術。

  幾回合下來身骨舒展神清氣爽,才要洗漱後吃飯,門外有小廝急急跑進來。

  “公子,公子,外邊來人說要找你。”

  “找我?”韓元朝問道,一面用手巾擦拭汗水,“是哪位?”

  “元朝兄,是我。”

  不待小廝回答,門外便有人笑嘻嘻的答道,同時一個年輕男子搖搖晃晃的走進來,穿著錦袍束著玉帶,油頭粉面,再有一場風就能下雪的季節,他手裡還搖著一把摺扇。

  看到這個人,韓元朝的眉頭微微皺了皺。

  此人姓郭名厚,字子均,家族也是肅州一士族大家,年紀差不多,名字也有些牽扯,韓元朝名均,而郭厚字均,雖然說同名同姓同字的人多得很,但一個城中兩家又都是名望的大族,說起來還是有些彆扭。

  當初為了名字的事,郭家的夫人還來找過韓家,希望韓元朝改個名字,被韓夫人當場拒絕,兩個婦人鬧得有些不愉快,這畢竟是小事,又是婦人的事,兩家的男人很快就化解了。

  不過雖然表明上和好如初,但實際上關係到底一般,尤其是隨著二個孩子長大,身高長相學業婚事無一不暗自攀比,所幸到現在,韓元朝一直略勝一籌。

  韓元朝倒沒什麼攀比的心思,只不過這郭家公子總是要攀比,所以日常來往口頭上免不了總要爭個高下,雖然韓元朝不愛攀比,但總被人這樣處處針對也是不舒服,所以能回避就回避。

  沒想到這郭公子竟然來家裡找他了。

  “是郭公子啊。”他說道,客氣的笑了笑,“找我何事?”

  郭公子笑著伸手拍韓元朝的胳膊。

  “元朝兄真是貴人多忘事。”他笑道,“還是上次的事唄。”

  韓元朝借著放下弓箭避開了郭公子的手。

  “上次什麼事?”他問道。

  “江州先生的那本論語啊。”郭公子急道,“你考慮好了沒?”

  春時落榜的韓元朝從京中歸來,讓這次沒有去參考的郭公子高興極了,但高興了沒多久就聽說韓元朝帶回來一本江州先生親手批註的論語,一時間成為全城學子想要一見的好東西。

  郭公子很是不甘心,便開口說要買下來,但韓家也不是窮酸,一本書還是不值得賣了去的,韓元朝理都沒理會。

  今日聽他又提起此事,韓元朝有些失笑。

  “這還用考慮?”他說道,“這自然不能。”

  “我出一千貫。”郭公子伸出手指報出一個價格。

  一千貫!

  韓元朝雖然不為財帛所動,也嚇了一跳。

  “我說元朝,這書,你可以謄抄一邊,江州先生的講義你自然也不會丟,不影響你的學業,我呢,只是要這本真跡,你看我們各得其所,這不是挺好的交易嘛。”郭公子又搭上胳膊,笑著說道,“而且,除此之外,我還可以借你錢。”

  韓元朝皺眉。

  “借我錢?”他問道,“我為什麼要借你錢?”

  “你不需要錢,你的父親大概需要錢吧?”郭公子笑道,挑了挑眉。

  修溝渠那麼大的事,自然瞞不過人。

  韓元朝愣了下,面色有些猶豫。

  “雖然我也借不了你多少,但多少也能幫上點忙,先好歹支撐這一個月再說…”郭公子見他神色有動,便再次說道。

  轉運司的錢最遲年底也能給了,這馬上要入冬,溝渠耗費的人力更大,如果能有多些錢應急的話…

  物盡其用才是好,這本論語…

  “不,這本書是朋友所贈,我不會賣的。”韓元朝笑了笑說道,伸手撥開郭公子的手。

  這個死書呆!

  郭公子暗自咬牙。

  “我再多出五百!”他說道。

  “我不缺錢。”韓元朝笑道。

  “你不缺錢?才怪….”郭公子哼聲說道,跟上他。

  二人正說話,門外又有小廝跑進來。

  “公子,有人來說找你。”

  又找我?

  韓元朝愣了下,今日倒是熱鬧。

  “哪位?”他問道。

  小廝搖頭。

  “不認得,說是京城來的。”他說道。

  京城?雖然在京城結識了一些朋友,但那些人也不是京城的,都是各地趕考的學子而已,京城會有誰來找自己?

  帶著疑惑,韓元朝換了見客的衣裳跟隨小廝來到前廳,郭公子想了想,抬腳也跟了過來。

  前廳裡有兩個穿著薄襖戴著帽子,明顯風塵僕僕的中年男人。

  不認識。

  “你們是?”韓元朝問道。

  兩人聽到聲音,見他邁進來,忙疾步接過來,躬身大禮。

  “東家,我們是來送錢的。”他們齊聲說道。

  東家?

  韓元朝嚇了一跳。

  他長這麼大,被稱呼過十九哥兒,元朝,再小一點當奶娃娃的時候可能被母親稱呼過小寶貝之類的酸掉牙的名號,或者被討厭他的提名掛姓的喊韓均,或者小子,或者小兒等等等等。

  但東家這個稱呼還真是第一次聽到。

  還有,他們說他們是來送什麼的?

  “錢,東家,你的紅利。”兩個男人再一次說道。

  “我?”韓元朝伸手指了指自己問道。

  兩個男人點點頭,一面從衣袖裡拿出一個信封,恭敬的遞上來。

  “你們認錯人了吧?”韓元朝回過神來問道,自然不會伸手接。

  兩個男人笑了。

  “怎麼會,小的們別的差事辦不好,連東家都記錯,那真是成廢物了。”他們說道,“您是肅州韓氏,名均字元朝,族中此輩行十九。”

  自己的姓名也不算什麼秘密,打聽到很容易。

  是不是誰在作弄自己?

  “你們是什麼人?我怎麼會是你們東家?”韓元朝問道,依舊不接信封。

  “我們是太平居的人。”一個男人笑道,“至於東家怎麼成為我們的東家,我們來得晚,就不知道了,反正文書上白紙黑字有東家你的名字,想必東家手裡也有契書吧。”

  太平居!

  韓元朝愣住了。

  而早已經聽的驚訝又不耐煩的郭公子乾脆伸手拿過信封。

  “我看看多少紅利啊,還從京城這麼遠送來的,真的假的啊。”他說道,打開信封,抽出一張飛錢券,待看到其上的字,郭公子的眼頓時瞪大如銅鈴,“一萬貫!”

  他又轉頭看韓元朝,這個傢伙果然不缺錢……

  一萬貫!

  韓元朝也被這個話驚的呆住了。

  開什麼玩笑!

  “這是給我的?”他怔怔問道。

  “是啊,東家,這是給你的。”兩個男人笑道。

  一萬貫!

  韓元朝伸手從郭公子手裡奪過飛錢。

  沒錯,千真萬確,肅州進奏院的飛錢,還是具名飛錢,清清楚楚的寫著他韓均的名字!

  一萬貫!

  天上真的掉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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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橫財

  “有人上門給十九郎送了一萬貫?”

  消息很快傳到內院了,聽到這個消息,韓家夫婦亦是驚訝不已,齊聲問道。

  “是啊是啊,老爺,這不是關鍵。”管家連連點頭,一面伸手擦汗。

  這還不是關鍵?

  “關鍵是,那人稱呼十九郎為東家。”管家說道,“而且說這是到目前的紅利。”

  東家!紅利!目前!

  也就是說,將來還有更多的錢,源源不斷的錢!

  韓家夫婦怔怔一刻。

  “他,他什麼時候成人家的東家了?”韓父喊道,“是什麼地方的東家?”

  而此時,東家韓元朝正在書房裡翻箱倒櫃,兩三個小廝也跟著亂翻,一向整潔有序的書房裡亂成一團。

  “沒有,沒有…”

  韓元朝一卷一卷的書翻過,胡亂的扔在幾案上,很快幾案上那個寫有太平居三個字的點心袋子就被壓住了。

  “公子,到底是哪卷書啊?”小廝們翻的汗流浹背,不得不再次詢問。

  “我去年帶著進京的那箱子書…”韓元朝說道。

  “那可不少呢,再說回來後也不知道收到哪裡呢,有沒有借出去…”小廝們說道。

  借出去..

  韓元朝愣了下。

  他現在用力的回想,卻只能想起來自己曾經有那個把文書塞進書裡的動作場景,但具體是什麼書卻死活想不起來,一點印象也沒。

  要是真丟了..

  “要是真丟了,那兩個人不會還把錢要回去吧?”小廝忍不住問道。

  那可是一萬貫…或者不止一萬貫…

  韓家雖然不是那種沒見過一萬貫錢的人家,但…..那也是一萬貫啊!而且以後還不止一萬貫呢。

  “要是找不到文書,我自己就不會要了。”韓元朝說道,就算是找到文書,這個錢,他也得好好的斟酌要還是不要…

  “十九郎,到底怎麼回事?”

  韓家父母也過來了,看著無法下腳的書房。只得站在門口問道。

  “你怎麼會成為什麼店的東家?是京城趕考的時候嗎?”

  韓元朝吐了口氣,神情有些複雜。

  “這事說來話長..”他說道,“又有些兒戲..”

  他的話音才落,就聽身後有個小廝嗷的叫了聲。

  “公子,是不是這個!”

  韓元朝忙回頭看去,見那小廝從一卷書中抽出一張紙。

  “沒錯,就是它!”韓元朝喊道,歪歪扭扭的踩著室內的空隙過去接過。

  普普通通簡簡單單的一張紙在幾案上展平,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鮮紅的官府行會印章。

  “…工錢先不給,為了補償給了一份幹股…我想報答恩公。所以就轉給了恩公…”

  “…..恩人。如果不是恩人。我就死了,哪裡還能養老小….”

  韓元朝的眼前似乎又浮現那個男人惶恐激動的叩頭,事實上,他連這個男人長什麼樣都記不得了。

  “你是說這份紅利是這個男人報答你的?”

  聽完了講述。韓父母更加驚訝,這簡直太不可置信了。

  “..這不到一年,一份紅利就有一萬貫的幹股?”

  這什麼店啊!這也太發財了吧?

  “他們還帶了帳冊。”韓元朝說道,指了指幾案,然後才看到幾案上已經堆滿了,忙幾步過去將幾案上的書卷都推開,找出厚厚的兩卷帳冊,轉身遞給父親。

  伴著轉身啪嗒一聲有東西掉下來。

  韓元朝扭頭看去,見是那袋子點心。

  太平居…

  太平居!!

  他忙伸手拿起來。翻來覆去的看。

  這個不會就是那個太平居的吧?

  “…這是正規帳冊…不是作假的,也不是胡亂隨意的…你瞧有官府行會印章為證的…”韓父說道。

  韓母湊過去一起看點點頭。

  “…生意也不怎麼好啊…花費這麼多…”她一面看一面說,“..怪不得一開始連工錢都給不起呢…”

  再想到兒子說這店的位置,怎麼看都是個行腳店。

  一年的全部盈利能有一萬貫就大大的不錯了。

  但看著看著他們夫妻不說話了,神情越來越驚訝。

  “…怎麼突然就生意好了?”韓母忍不住說道。

  韓父顧不上說話翻看完。當然只是粗略的看個大概,但這帳目清晰,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開始沒有名氣,生意自然不好,如果突然揚名,生意大增也是正常的。”他說道,抬頭看韓元朝,“不知道它是怎麼突然揚名的?”

  韓元朝怔怔出聲,韓父喊了兩聲才抬起頭。

  “這是什麼?”韓母問道,看著韓元朝手裡的袋子。

  兒子身上帶的用的都是家裡的,除了未婚妻贈的香囊外,是絕不會用外邊人的東西,尤其是這種女紅。

  做母親以及女人的直覺讓她有些緊張。

  “這個,是從姑母那裡拿到的。”韓元朝說道,笑了笑,將事情說了。

  韓母哦了聲,伸手拿過來,倒出一塊點心,因為放在的壓砸已經碎了扁了,她就手嗅了嗅,又微微的嘗了下。

  “嗯,不錯。”她點點頭贊道。

  “這莫非是太平居做的?”韓父問道。

  “父親,京城到這裡要走一個月呢,哪裡能放這麼久。”韓元朝笑道。

  韓父也想到了,笑了笑。

  “這太平居倒是有些意思。”他說道。

  書房裡一家三口團坐,四周散亂的書卷,看上去有些滑稽,而且想一下今日的事,三人也覺得有些滑稽。

  “這怎麼都覺得不可思議。”韓母說道,一面看著帳冊,“從這帳冊上來看,下一次再送紅利來,可不僅僅是一萬貫了…”

  這紅利太大了,目前不到一年就能抵得過她的兩個嫁妝田,那以後呢?

  “真沒想到。”韓元朝說道,帶著幾分追憶。“當時也沒當回事,想那個行腳店,不過是一年半載就撐不下去了,又想真開著又能多好,一份紅利能有多少…”

  他低頭看著眼前的飛錢券,帳冊,契書。

  如果知道會是如此的多,他當時無論如何也不會收。

  不,現在知道也不晚。

  “這錢我不能收。”他說道。

  韓父母也點點頭。

  “那廚子的感恩我們收,但這種錢我們不能收。”他們說道。

  聽了韓家三人的話。廳堂中候著的兩個男人笑了。

  “真讓我們家大姐兒說對了。”他們笑道。“說韓東家如石奢般人物。如果是上門求助,定然會義不容辭,但如果送錢來肯定不收。”【注1】

  大姐兒?

  韓元朝愣了下,下意識的浮現一個輛馬車。以及一個笑容炎炎的婢女形象。

  難道是..

  “這太平居的東家是她家嗎?”他不由脫口問道。

  她家?

  哪個她?

  韓家夫婦看向兒子有些不解,看來適才說的還不夠詳細。

  兩個男人卻似乎明白韓元朝說的是誰,他們笑了笑。

  “之一..”一個答道。

  原來是她!

  是陳相公家?

  那這個…

  “東家你就收下吧,我們大姐兒說了,你要是不收,我們兩個就不用回去了。”兩個男人笑道,“東家,我們找個養家糊口的好差事不容易,你是個路見不平能仗義的好郎君。可別讓我們為難,有什麼事,你們東家們去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

  這話讓韓家三人都笑起來。

  “好了,那就收下了。”韓元朝笑道。“有什麼事,是我的事,是我與你們東家的事,不為難你們。”

  “多謝東家,東家果然俠義。”兩個男人施禮贊道。

  “你們一路辛苦了,來人。”韓父含笑說道。

  便又兩個小廝進來。

  “你們去歇息一下,我們肅州雖然比不上京城,倒也有幾個可看的風景,你們去轉轉。”韓父說道。

  兩個男人也沒有推辭大大方方的道謝退下了。

  廳中只剩下一家三人,對視一刻。

  “那這錢,父親先用著。”韓元朝說道,將飛錢券推給父親,“別賣地,也別動用母親的嫁妝。”

  “這合適嗎?”韓父有些遲疑。

  “合適。”韓元朝說道,“適才郭子均在這裡…”

  “叫他郭厚,什麼子均。”韓母打斷他沒好氣的說道。

  韓元朝一笑知道母親的忌諱,笑著改口。

  “..郭厚在這裡,也親眼聽到看到他們給我送錢來,用不了多久,肅州城都知道我在京城有店鋪,那這些錢父親你拿著用,也再合適不過,既與咱們韓家的錢無關,也不是變賣籌錢,外人要說也沒可說的地方。”

  這真是再合適不過的解決辦法了。

  沒想到事情竟然突然就這樣輕鬆的解決了,韓父母面上不由露出笑容。

  “你這孩子,去趟京城竟然還有這樣的好運氣。”母親笑道,旋即一轉話頭,“不過,大姐兒是什麼人啊?”

  韓元朝整容。

  “正要與父親母親說,不過我也不確定,與其說是我幫助了那個廚子,不如說是另有其人幫助了我和那個廚子。”他說道,一面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一般,“而且,我猜測,這個人可能是….”

  他停頓一下。

  “可能是什麼?”韓母看兒子形容如此鄭重,不由好奇追問。

  “可能是陳紹陳相公家。”韓元朝說道。

  陳紹!

  韓家父母頓時神情驚愕。

  這可比見到多少錢的紅利更令人震駭!

  作為一個地方縣令,為官十幾年了,韓父都沒有見過升朝官,兒子竟然去京城趕考,就結識了一個大相公!

  “我想起來她是誰了!”

  而與此同時在同江縣的張家,一個僕婦扔下手裡熨燙的衣衫,大喊一聲,就像外邊跑去。

  屋子裡的其他僕婦嚇了一跳,一個忙撿起熨斗免得燙壞了衣裳,一個則喊了幾聲,那僕婦已經跑遠了。

  “夫人,夫人,是她,是她。”

  看著僕婦跪在面前上氣不接下氣,韓雲娘有些不解,而另一邊坐著的張老夫人則哼了聲。

  “沒規矩。”她不鹹不淡的說道,“雲娘啊,可不能慣著這些下人。”

  韓雲娘微微一笑。

  “是,母親放心,媳婦有分寸。”她答道,態度恭敬,話卻不軟。

  張老夫人撇撇嘴不說話。

  如今這個兒媳婦她可不敢隨意指責了,萬一再氣死一回,可找不到那個能起死回生的程娘子了。

  “老夫人,夫人,那個婢女,就是當初給夫人治病的那個婢女啊!昨日的是她啊!”僕婦喊道,“怪不得她會說瑗姐兒又長高了..她自然是認得瑗姐兒的!”

  什麼?

  婆媳二人都愣住了,旋即同時站起來。

  “你是說那個起死回生的程娘子?”她們齊聲問道。

  “是啊是啊,怪不得昨日她們說要去看房子,根本就不是租房子,而是故地重遊,想要看看..哎呀,哎呀,那娘子還給了瑗姐兒一袋子點心,哎呀哎呀,那婢女還見了瑗姐兒明顯是認識,我,我竟然沒想到!哎呀哎呀…”

  僕婦還在說什麼,婆媳二人都聽不到了。

  “母親,那個娘子,像畫上的美人一樣…”

  韓雲娘露出驚喜的笑,是她嗎?原來就是她嗎?

  “快,快去找!”她喊道,口中喊著,仍不解氣,乾脆自己也疾步出去了。

  “快找,快找。”張老夫人也喊道。

  找到了好讓這神醫留個方子,將來媳婦再鬧死呀活的時侯她好有辦法。

  同江縣城雖然不大,但找個不知姓名不知相貌不知來處去處的外地人,也不是容易的事,等三天后終於問到客棧,程嬌娘一行人早已經走遠了。

  “應該是從京城來的,聽隨從的口音是京城的,但往哪裡去就不知道了,四天前一大早就走了呢….”店裡的夥計說道。

  又是這樣,不,比上一次好一些,至少知道來處。

  這到底是有緣還是無緣啊,怎麼總是見到了又見不到!

  韓雲娘輕輕吐口氣,看著烏雲漸起一場初雪要來的天空。

  “要下雪了..大家加快腳步啊..”曹管事喊道,“再往前十裡就要進江州的地界了…”

  奔波這麼久,終於就要到了,前後的人都高聲應喝。

  在這一片喜悅中,獨有一人面色發白。

  “公子,你又怎麼了?”老僕上了車,看著裹著斗篷縮在車角的王十七郎,無奈的說道,“就要到家了…”

  王十七郎嘴角扁了扁。

  “所以我的死期要到了..”他沙啞嗓子說道,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老僕呸呸兩聲。

  “好好的什麼死呀活呀的。”他說道。

  “古叔,我不要跟那女人成親!”王十七郎抓住老僕的胳膊哽咽喊道,喊了一半又忙壓低聲音,似乎怕被人聽到。

  老僕苦笑一下,這件事還是來了。

  ******************************

  注1:漢?劉向《新序?節士》:楚昭王有士曰石奢,其為人也,公正而好義。也就是急公好義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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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重歸

  江州,天上烏雲遍佈,初冬的風帶著幾分陰冷,路人行人裹緊了衣裳加快了腳步。

  在河邊捶打衣裳的婦人將有些僵硬的手放在嘴邊暖了暖,看著橋上七八個僕婦腳步匆匆而過。

  “北邊今日家裡來人了啊?”她跟一旁的婦人說道。

  “是啊,一大早就熱鬧的很。”那婦人說道,帶著幾分豔羨,“天天能待客,天天能擺宴席呢。”

  “那我們待會兒去那邊轉轉,看有什麼能幫忙的不。”先前婦人說道。

  北程的下人多得是,用不著也不會用她們幫忙,北程就那兩家兄弟,加上孩子們總共十幾個人,能吃多少,好些宴席都是齊整擺上齊整撤下。

  跟管廚房的婆子們交好的話,能撿些席面下來,就足夠一家人吃兩天了。

  一想到這個,兩個婦人也顧不上洗衣了,忙忙的收拾,沿著河穿過一道角門,進入一條寬寬的巷子。

  如果從空中俯瞰,這一條巷子將河邊這一大片宅院分成涇渭分明的左右兩邊。

  北邊一片黑瓦屋頂,足足五六進深,其間庭院相連,回廊九曲,又有假山流水樓臺亭閣點綴其間很是精巧細緻。

  再看另一邊,多是低矮房舍,也沒有講究對稱中正,其間還夾雜著各種材質搭建的棚居,越發顯得逼仄。

  兩個婦人說說笑笑自然是轉向南邊。

  這邊也沒有什麼角門大門之分,隨便走進一條路沿著低矮不平的路向內走去,不時有大大小小的孩童拖著鼻涕打鬧著跑過,耳邊夾雜著不知那家高一聲低一聲的說話,以及雞鳴犬吠。

  為了躲避幾個跑來的孩子,兩個婦人向一旁靠去,冷不防身後有人哎呀一聲。

  “哎呀哎呀我的腳要斷了..”

  男聲喊道。

  兩個婦人回頭看去,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初冬裡穿著略顯單薄的青布衫,越發顯得骨瘦如柴,眉眼清秀,讓人心生好感,但再看時一面花哨的旗幟隨風揚起,讓兩個婦人忙擺手躲避。

  這旗幟就扛在年輕人的肩頭,亂飛的旗子在他的臉上頭上亂飄,顯得十分的滑稽。

  他有些手忙腳亂的將旗子收起來。

  “你個小娘生的小騙子…躲在這裡做什麼!”兩個婦人喊道。

  “哎呀怎麼罵人呢,大嬸你們先踩了我的腳呢。”年輕人笑嘻嘻說道。

  兩個婦人呸了聲,抬腳就走。

  “哎哎大嬸大嬸,我搭的棚子一陣風又刮到了,我能借你們家的草棚子住一住麼….”年輕人帶著討好的笑問道。

  兩個婦人更是呸了聲。

  “去,去,你住了,我們家的家什放哪裡?”她們說道,不再理會這年輕人徑直去了。

  年輕人在後哎哎兩聲。

  “真是沒眼力,我可比家什值錢多了,我遲早要發達的,一飯之恩必償,你們真是賠大發了…。”他笑嘻嘻的說道,一面搖頭晃腦,一面抬腳邁步晃晃悠悠的向外而去了。

  兩個婦人回到家裡趕著家裡的孩子晾曬衣裳,自己則換了件乾淨的衣裳,一起往北程這邊來了。

  來的正是時候,午宴才撤了席,兩個婦人立刻趁勢幫忙收拾洗涮,忙了半日才消停。

  “多謝二位娘子幫忙了。”

  坐在小幾子上跟人說笑半日的廚房管事娘子站起身來笑著說道,一面擺了擺手。

  兩個小丫頭便捧著兩個陶罐遞過來。

  兩個婦人面色驚喜,但忙推脫。

  “這怎麼好,這怎麼好,拿家裡的東西。”她們擺手說道。

  “都是家裡人,怎麼不能拿,放著也是糟蹋了。”管事娘子笑道,“娘子們別客氣了。”

  說這兩句客套話已經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都是家裡人?真要是家裡人,她們這些管事娘子哪裡敢這樣對待…..

  兩個婦人腹議,面上卻不敢顯露半點,便忙接著,再三道謝。

  “今日誰來了?”她們找話問道。

  “大夫人娘家嫂子。”管事娘子說道。

  “是王家夫人啊,可是有日子沒來了。”兩個婦人陪笑說道。

  “是來接人呢。”管事娘子也隨口說道。“王家小公子從京城回來了,差不多今日就要到了。”

  作為家裡人,雖然連這邊的正院子都沒踏入過,但對於程家的各種親戚卻是瞭若指掌。

  “王十七郎出門了啊?”兩個婦人笑道,旋即又有些不解,王家小公子回來,怎麼不回王家,回到這裡來了?

  “..小公子真是跟姑母親啊,還特意來咱們家裡…”她們試探笑道。

  管事娘子笑了笑,沒有說話。

  顯然不是這樣…

  如果是的話,管事娘子一定會把王家小公子誇上天…

  但又不否認,可見是一些不便說出口的原因…

  兩個婦人對視一眼,眼神閃閃亮亮帶著幾分興奮,看來又有故事可說了。

  “..福娘子..夫人說那邊的小廚房還是按老規矩準備……”

  一個婦人急匆匆走來說道,話沒說完,管事娘子給她使個眼色,她便住了口。

  兩個婦人知趣的忙告退走開了。

  管事娘子這才問那婦人什麼事。

  “哪邊的廚房?”她問道。

  “能哪邊啊。”婦人笑道,“那個傻子的唄。”

  管事娘子面色微微驚訝,拉著這婦人走到一邊。

  “還留在家裡啊?不是直接送到道觀裡嗎?”她問道。

  那婦人笑了。

  “難道要從道觀裡出嫁嗎?”她壓低聲音說道。

  管事娘子的神情愕然。

  “那件事,還當真啊?”她問道。

  “自然是當真的。”

  程大夫人的庭院裡,王家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碗,面對程二夫人微微一笑說道。

  程大夫人哦了聲,也笑了笑。

  “看來也是緣分到了。”她說道,“十七郎都親自把人從京城帶回來了,那自然是很滿意了。”

  看上一個傻子?這是誇呢還是罵呢?

  程大夫人頓時不高興了。

  “我們十七很懂事的,知道為人解憂。”她說道,“不像有些人只會給人添亂。”

  “哎呦,大嫂說誰呢?”程二夫人不咸不淡問道。

  如今兩個妯娌的生分幾乎已經擺到明面上了,王夫人輕輕咳了一聲。

  “那二夫人的意思,是如何?”她問道。

  作為大夫人的娘家人,自然要為大夫人撐腰。

  “這門親事難道還不夠真?”王夫人含笑說道,“也是,我們還沒相看嫁妝呢,是有點不當真了。”

  如今嫁女之風越來越浮誇,據說有的地方已經到了說親前請夫家來家中看嫁妝的地步了。

  嫁妝是程二夫人的軟肋,聞言笑了笑。

  “算了,我也是白操心。”她說道,一面起身,“家裡有大嫂,家外人家有舅父,我這個當後母,說不得。”

  “說不得,做的。”程大夫人說道,“她就要進門了,住的用的可都齊備了?那屋子一年多不住人了,該熏的熏一熏,說不好不怕,做不好可是要給人落口實的。”

  程二夫人面色發青。

  “多謝大嫂提點。”她說道,草草施禮,抬腳就走了。

  廊下的僕婦忙疾步跟上。

  看著院子裡的人去了,程大夫人才哼了聲。

  “怎麼,你們兩個現如今見面就吵啊?”王夫人問道,“這可不好吧。”

  程大夫人端起茶碗。

  “怎麼會。”她說道,“她不懂事,我還不懂事嗎?也就是說起那個孩子…別的事,也沒什麼可見面的。”

  王夫人笑了。

  “看來這個孩子還真不能在你家留著了。”她笑道。

  的確是不能留了,一開始就不該留,程大夫人點點頭,又看向王夫人。

  “不過,這門親事真當真啊?”她說道,歎口氣,“實在是委屈我的兒了,我這心裡不能想啊。”

  “十七他高興就好了。”王夫人笑道,“再說,娶了也能再娶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畢竟是個傻子,也算是惡疾,不喜歡了就休了養起來罷了,男兒家再娶算什麼大事。

  程大夫人點點頭。

  “我的兒受這麼大的委屈,倒是便宜他們了。”她說道,越想越心下不平,抬頭喊一個僕婦,“去那兩個莊子上,告訴莊頭,收成帳冊,一併交到公中來。”

  那兩個莊子已經半明半暗的被程二夫人拿了將近半年了,這突然要回來,二夫人怎麼肯甘休,這豈不是又要鬧了?

  僕婦面色複雜猶豫。

  但也不敢說什麼應聲是起身退出去。

  果然,只要沾上這個傻兒,家裡就休想安寧。

  看吧,接下來又有得熱鬧了。

  僕婦還沒走出院子,便有人急匆匆的跑進來。

  “夫人,夫人,來了,來了。”

  來了?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都站起來,一臉驚喜。

  “十七郎回來了?”她們齊聲喊道。

  僕婦卻是神情猶豫。

  “好像是吧..”她說道。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愣了下。

  什麼叫好像是?

  “人是,是說咱們家的程娘子回來了..”僕婦結結巴巴說道。

  那不就是嘛!

  “怎麼去接的人不先來報一聲?”王夫人說道抬腳歡喜的向外而去。

  程大夫人瞪僕婦一眼。

  “話都不會說了?門上不習慣,那就去後門吧。”她沒好氣的說道,也抬腳忙忙的出去了。

  僕婦神情尷尬。

  “不,不是的,只是…”她還想解釋,“只是看著怪怪的..”

  “到了?”

  另一邊程二夫人也聽到了消息,想了想起身,看著在一旁跟小丫頭玩翻繩的程七娘。

  “七娘,走,我們去接你姐姐。”

  “哪個姐姐?”程七娘手眼不停,問道,“六娘她們都在家呢。”

  “你那個傻子姐姐。”程二夫人說道。

  程七娘頓時將手中的繩子甩下。

  “母親,不許她進門!”她喊道。

  程二夫人伸手戳了下她的頭。

  “不許她進門,你將來就別想出門!”她說道,“快跟我走,咱們家的人,憑什麼由她們做好面子得好處!”

  說罷不由分說拉著程七娘向外而去。

  門前已經站滿了人。

  “怎麼這麼多人?”程二夫人有些驚訝問道。

  見是她來了,僕婦們忙讓開路,程二夫人拉著伸手掩著臉的程七娘走出去,一眼就看到站在門前的程大夫人和王夫人,二人的神情有些驚訝似乎有什麼不可置信的事。

  “那是王家的小寶貝來了嗎?怎麼不上前去接著?”程二夫人撇撇嘴說道,一面看著門前,然後她也怔住了。

  門前停著兩輛黑漆平頭大馬車,初冬的陰天下,絲毫沒有跋涉的風塵,反而新油過一般閃著明光,再看左右的馬肥體壯毛色油光,站在馬兒一旁的十五個隨從,皆是一般的高壯,一看就是精心特意挑選的。

  齊刷刷的兩排站著,一水上好衣裳,裹著的金邊大斗篷隨風翻滾,直晃得圍觀人的眼睛睜不開

  “好威風…”

  “比知府大人出巡還要威風…”

  “可不是就差旗號、官牌了…”

  “這誰啊?”

  “程家又來大親戚了?”

  巷子裡河對岸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十七?”王夫人終於回過神,上前一步喊道,一面不忘左右看,心中有些奇怪。

  昨日她就派人去路上接了,怎麼不僅看不到剛派去的人,也看不到老僕等人呢?

  這些人都是什麼人?請的鏢師嗎?

  “夫人,夫人..”

  一個隨從從人後擠過來,風塵僕僕,臉上還有汗水,從那十幾個隨從身邊走過,顯得狼狽不堪。

  王夫人一眼認出來了,這個就是自己家的隨從,以前也不覺得如何,怎麼此時看來覺得有些丟人。

  “小公子已經先回家了。”他忙忙說道。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都愣住了。

  “先回去了?”她們齊聲問道。

  “是啊,清早就接到公子了,可是公子非要回家去,說什麼也不來這裡。”隨從說道。

  非要回家…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對視一眼,便看向門前的馬車。

  那,這是誰?

  “程夫人。”曹管事一抖衣袍上前施禮。

  程大夫人愣了下,看著他,似乎有些面熟。

  “你是….”她問道。

  “我是周家的。”曹管事說道,微微一笑。

  周家的睜著俏眼說瞎話!

  那,那車裡這是…

  車簾此時掀開,半芹先下車,她抬頭看了眼四周,忍不住幾分感慨。

  “我護送程娘子回來了。”曹管事說道,一面側身展開向後一指。

  伴著他的動作,周家的隨從們也都轉身向後。

  半芹打起簾子,扶下程嬌娘。

  原本嘈嘈雜雜議論紛紛的人群忽的安靜下來,所有的視線都看向那個披著斗篷的小娘子。

  背面的人能看到寬大拖地的斗篷,側面的人能看到光潔的額頭,高高的鼻樑,正面的人能看到長長的眉,深深的亮亮的眼。

  不管哪個方向看的人卻都閃過同一個念頭,這是一個美人。

  被母親強行拉著的程七娘一直用手掩著面,決不讓那個傻子再嚇到自己,似乎也只有這樣才能避免眾目睽睽之下因為這個傻子而顏面無光,但很快她聽到四周的嘈雜聲消失了,好像所有人都同時屏氣噤聲。

  出什麼事了?

  “什麼事什麼事?”

  一片安靜中,有男聲從人群外傳來,手中一杆旗子東搖西晃,將人群擠得東倒西歪,終於被他擠到前邊,前邊的人差點被推下河。

  “幹什麼!”

  河邊一陣騷動,年輕人被人胡亂打了好幾拳,才安靜下來。

  “你們看什麼看什麼?”年輕人挨了打也不在意,一面喊道,一面看向對面,頓時眼睛瞪大,“哇,美人啊!”

  程七娘偷偷的張開手縫,一個小小的搖曳的身影出現在眼前,素錦裙擺晃動,露出穿著木屐的白襪…

  走路走的這樣好看啊…

  她的手指不由再次張大,一個比程六娘個頭高的女子出現在眼前。

  比程六娘的頭發黑,比程六娘的眼睛大,比程六娘的膚色白…

  比程六娘美的多,不,比她認識的所有娘子都美的多的多….

  這美人是誰啊?

  她不由前行一步。

  “你是?”程大夫人看著站定在面前的女子,下意識的問道。

  “程嬌娘,見過伯母。”程嬌娘屈身施禮說道。

  程嬌娘…

  程嬌娘!

  程大夫人的眼前浮現一個身影,暮色燈下,俏立的女子掀起冪籬,與此時屈身禮畢的女子終於重合在一起。

  “你就是程嬌娘?”王夫人邁上前一步,擠開了呆呆的程大夫人,帶著幾分欣喜,上下打量程嬌娘。

  怪不得,怪不得…

  “比畫上可美多了..”她笑道。

  她就知道她兒子的眼光絕對沒錯,而且眉眼裡哪有半點癡傻!果然是好了,還好的不是一點半點!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來,進去吧,外邊冷。”王夫人笑道,一面前行引路。

  程嬌娘再次施禮,抬腳邁步。

  看她們一個外客一個後輩竟然先進門,主人程大夫人才回過神,忙跟上。

  程七娘轉過身,不待母親拉著,向前跑去,一面看著前邊跟隨王夫人走動的女子。

  而在另一邊,院中聞訊趕來的程六娘四娘五娘也站住腳。

  “快看,快看..”程四娘說道,站在路旁,隔著一叢含苞待放的臘梅看過去。

  被王夫人和程大夫人一左一右相擁的一個女子緩步而行,暗青色的寬大斗篷隨著走動飄飄。

  從來沒有見到過走路也能走的這樣美,甚至她們都不用看這女子的面容就已經認定了這是個美人,再看清了面容,的確是個美人…..

  “她是誰?”程六娘問道,手扶著臘梅枝,神情驚訝。

  “她是我姐姐。”從後提裙小跑跟上的程七娘大聲喊道,帶著幾分得意。

  姐姐?

  程家的人進了門,門前呆滯的人群才醒過神,頓時轟然。

  “看那個美人..”

  “說是誰?”

  “…不知道啊…”

  看著門前的熱鬧,曹管事得意洋洋。

  “曹爺,怪不得昨日明明能連夜趕到,你卻非要咱們找個客棧落腳,洗洗刷刷換新衣,這感覺真是不錯。”兩個隨從低聲笑道。

  “那是,咱們娘子回家,自然要風風光光的。”曹管事說道,輕咳一聲,看著恭敬上前的程家家丁,擺擺手,招呼大家進門。

  程家的門前恢復了安靜,兩邊河對岸的人群卻還沒有散去,依舊在議論紛紛。

  河邊的年輕人揉了揉鼻頭,收回視線,看著四周的人群眼睛一亮,將手中的旗子呼啦抖開。

  鐵口直斷,四個字隨風翻飛。

  “….有人要卜一卦嗎?一錢卜卦,免費解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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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0 20:46: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相聚

   程大夫人的院子裡站滿了僕婦丫頭,還有更多的丫頭僕婦招呼著跑來,遠處其他僕婦丫頭不明白的還互相詢問。

  “怎麼了?”

  “快去看那個傻娘子回來了。”

  “傻娘子有什麼看的?小心看了倒楣。”

  “不是傻子,是個美人!”

  “那到底是來了個傻娘子還是美人?”

  程家內院裡嘈雜竊竊不斷,但臨近程大夫人這邊卻沒人敢高聲說話,院子裡的僕婦丫頭更是屏氣噤聲,再看廳堂裡坐滿了人,也是靜可落針,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程大夫人左下首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此時正一手抬袖子一手飲茶…哦,不是茶,在丫頭們端上茶的時候,在她身後的那個婢女含笑出聲提醒。

  “我家娘子不吃茶,請換白水來。”她說道。

  這個婢女神情含笑,姿態自在,沒有絲毫的到陌生地方的拘束。

  哦,對,對她來說,這也不算陌生地方,這個婢女以前來過。

  程二夫人身邊的僕婦眯眼認真的看了好久,才與印象裡那個惶惶不安被打了一巴掌含淚的婢女重合起來。

  這個丫頭竟然也又回來了。

  解下斗篷的女子穿著一如斗篷那般色調沉沉,只滾邊的大袖羅衫,素色長裙,髮鬢單挽,插著一把小銀梳,除此之外別無飾物,高抬的袖子遮住了她的半邊臉。

  垂下的寬袖就如同這女子的舉止形容一般自然流暢。

  袖子收起垂下在膝上,茶碗也被推開,在場的人這才鬆口氣,似乎終於能說話了不怕打擾到這個娘子了。

  “你,真的好了?”王夫人第一個問道,雖然自從進門到現在她的視線幾乎將程嬌娘裡裡外外都看了無數遍。

  “我的身體還可以。”程嬌娘答道,對她微微一笑。

  王夫人遲疑一下。伸出手。

  “這是…幾個?”她問道。

  此言一出屋子裡的人都愕然。

  “五個。”程嬌娘神情無恙,微微一笑說道。

  識數!這就夠了。

  王夫人大喜,鬆口氣。

  “太好了。”她說道。一面起身,“我先回去了。”

  別人還愣著。程嬌娘起身屈身送禮。

  屋中其他人這才回過神亂亂的起身。

  “坐吧坐吧。”王夫人笑道一面抬腳向外走。

  程大夫人知道她心中記掛王十七郎,如果不是要細看這程嬌娘早就走了,所以也沒有再挽留,親自送出去。

  “不錯不錯,哎呀姐姐,你也是,這麼好的小娘子。你還委屈什麼。”王夫人笑道,一面疾步而行。

  程大夫人神情複雜。

  “以前,也沒這麼好…”她說道,說完了又停了下。“現如今也沒覺得怎麼好..人好不好的,又不是單看長相…”

  王夫人回頭一笑。

  “我們家十七,可不就是單看長相嘛。”她笑道,一面伸出手指擺了擺,“這長相。沒得挑。”

  程大夫人看著王夫人坐車急急而去,站在二門外有些怔怔。

  身後有亂亂的腳步聲,以及低低的嬉笑。

  “快去,快去看美人..”

  “..真是那個傻兒嗎?”

  程大夫人轉過身,見是三四個粗使丫頭亂跑,頓時拉下臉。

  旁邊的僕婦忙嗨聲。

  那幾個粗使小丫頭這才看到這邊程大夫人,嚇得跪下瑟瑟叩頭。

  程大夫人也懶得責罰這些人,只覺得心內燥燥,說不上什麼滋味。

  上一次這小娘子回來,夜間敲門引得二房夫婦打了一架,也引得她們妯娌生了嫌隙到現在。

  這一次她倒是白日堂堂正正進門,可是瞧引得這熱鬧…還不知道接下來還有什麼麻煩呢。

  程大夫人伸手按了按額頭,抬腳邁步向內。

  不過..

  她又停下腳。

  真的好了?不傻了?

  真的能好?天生的還能好?

  還是如同上一次從並州千里歸家一般其實都是是那個丫頭安排得當的功勞?

  哦,對,這個丫頭,這個跑去周家的丫頭怎麼又回來了?

  她繼續抬腳邁步,只覺得腦子亂亂,走到院門口,卻見院子裡適才湧湧的人都不見了,只剩下幾個當值的丫頭僕婦在那裡低低竊語什麼。

  “人呢?”她驚訝問道。

  僕婦丫頭們忙站開。

  “夫人,二夫人帶走了。”一個僕婦答道。

  二夫人帶走了?

  程大夫人頓時面色沉沉咬牙,看看,看看,傻的時候進門推給自己,如今看著好了,立刻就搶著帶走了。

  為了人嗎?才怪!定然是又起了什麼鬼心思了!

  “嬌娘,你看,這裡便是你的家。”

  程二夫人含笑說道,一面引著程嬌娘邁進院門。

  院子裡的僕婦丫頭忙忙站開,一面小心的看著這個緩步而來的女子。

  在她們身後,跟著程七娘程六娘等姐妹,再後是各自的丫頭僕婦,再再後是其他僕婦丫頭,呼呼啦啦的都從程大夫人的院子裡跟來,在院門外如同甩了長長的尾巴,更別提一路上聞訊的躲在路邊看的丫頭僕婦。

  “你父親沒在,我已經讓人去給他捎信了,等他得休沐時回來見你。”程二夫人說道,一面引著程嬌娘進了廳堂。

  “快,坐下歇歇。”

  “夫人,我們娘子的房間在哪裡?”半芹問道,“我們娘子想要先歇息一下。”

  程二夫人看著這個丫頭,想起來是誰了。

  當初不願意給七娘做廚娘,被打了一巴掌,嚇的跟小雞崽子哭著走了,後來周家來了個少年公子,一個眼神就勾走了。

  看來這一去沒白去啊,學到本事了,瞧瞧這氣勢。比當家的主子還自在。

  程二夫人心裡輕笑一聲。

  這丫頭不簡單啊。

  “是啊,我都歡喜的忘了。”她含笑說道,一面看身旁的僕婦。“嬌娘的屋子還是大夫人安排的嗎?”

  僕婦心領神會。

  “是。”她答道,一面面色為難欲言又止。“可是夫人,那邊的屋子好久不住人了,一個夏天又一個秋天,悶潮濕熱,如今天又冷了,雖然收拾了一下,但住人只怕不太好…”

  啪啦一聲響。

  程大夫人將手中的茶碗推到。茶水灑在託盤裡,丫頭忙跪行過去收拾。

  “她是這樣說的?”她豎眉問道。

  僕婦低頭應聲是。

  “所以二夫人讓嬌娘子暫時先去七娘那裡住了。”她說道,“她自己帶著人親自去收拾荷花池的屋子。”

  “難道我沒叮囑讓她去收拾嗎?”程大夫人氣的咬牙說道,“這麼急巴巴的讓我當惡人對她有什麼好?”

  “那自然是有好處的。”僕婦說道。“夫人,如今看來嬌娘子果然是大好了…”

  “哪裡好?”程大夫人沒好氣的問道,“長得好?她原本就長的那樣,上次回來誰讓你們不看的,能走路?上次也是走進來的?會說話?上次父親二個字喊得清清楚楚。根本就一樣,怎麼就成大好了?不就是周家做足的排場….”

  周家做足的排場…

  程大夫人停下話,一撫掌。

  怪不得說哪裡不對呢,周家這次可是真給這小娘子做足了排場!

  他們為什麼?呵護自己的外甥女?啊呸,鬼才信!

  “我說他們怎麼這麼久沒動靜。還以為真死了心不再惦記我家…..嬌娘的嫁妝呢,原來後手在這裡。”她哼聲笑道。

  “可不是,周家這麼大張旗鼓就差敲鑼打鼓的一送,滿城都知道咱們家的嬌娘不再是小時候那樣的了,二夫人心思鬼精的很,哪裡肯放過這個機會,可是有話說了。”僕婦低聲說道,“萬一不合她心意,必然要胡亂的嚷出一些話,以前怎麼嚷倒無所謂…”

  畢竟滿城人都知道這程嬌娘是個癡傻兒,一個癡傻兒能嫁出去就已經是天大的運氣了,且這人家程大夫人挑的一點也沒得挑,程二夫人再說什麼話,也沒人信。

  但現在就不一樣,這個癡傻兒在人前驚豔亮相,明日就傳遍全城了,那要是程二夫人再說些關於這程嬌娘的什麼話,民眾大約就得掂量掂量了…

  “二夫人正是看這孩子能用得動,並非是癡傻呆滯,所以急著拿捏籠絡呢,到時候哄著那孩子要東要西說南說北的,夫人,那可就…”僕婦搖頭嘖嘖兩聲時空盜賊。

  早就說過,這個傻兒,就是個麻煩!程大夫人咬牙。

  “夫人,正好王夫人也滿意,王公子也回來了,快些打發她出門。”僕婦說道,“小心夜長夢多啊。”

  程大夫人點點頭。

  “你們也別閑著,去拿些衣裳家什給她送去。”她說道。

  僕婦應聲是退出來。

  “快點,快點,去庫房。”她招呼其他僕婦們說道。

  院子裡一陣忙亂。

  相比於這邊院子的亂哄哄,位於程家大宅外的後巷裡,一家低矮平房前的人們卻是歡喜不已。

  “快讓我看看,快讓我看看,瘦了沒?挨打了沒?”春蘭一面哭一面拉著金哥兒左右上下的看。

  金哥兒父母也在一旁又是笑又是抹眼淚。

  “哎呀,什麼啊。”金哥兒說道,甩開春蘭,晃著自己的胳膊,“我結實的很,長高了呢。”

  一面說一面回頭。

  “兩位哥哥,把東西放下就行了,你們快去歇著吧。”

  春蘭一家這才看到這邊還站著兩個人,手裡各自拎著兩個包袱,身材高大,穿著跟金哥兒一樣,但卻比金哥兒有氣勢多了。

  春蘭認得他們,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四公子如今不在家,她沒有白閑著,而是到派了其他的活兒做,當聽說那個傻兒娘子回來時,春蘭自然也驚喜不已,跟著人跑去門口看,但因為去的晚了。只看到程嬌娘被人擁簇著向內院而去的背影。

  當然她要看的並不是這個傻兒娘子,而是自己的弟弟,因此自然不會跟別人一般追著去看。而是打聽金哥兒,在安置下人的院子裡看到周家的這些隨從。也被這齊整劃一的氣勢驚呆了。

  一問得知金哥兒已經往家裡去了,她這才急急的跑回來。

  此時看到這兩人的裝扮,便知道這是周家的隨從。

  “好啊,金哥兒,那我們先走了。”二人笑著說道,還有一個伸手拍了拍金哥兒肩頭。

  態度和藹神態親密,站了這半日被忽略沒有半點的不耐煩。

  “你們先回去。等明日我帶你們出去玩。”金哥兒笑呵呵的說道。

  兩人又對金哥兒父母和春蘭施禮,慌得二老忙還禮,看著二人這才去了。

  這兩人一走,其他圍觀的鄰居都呼啦圍上來。

  “金哥兒..這是周家的人啊?”

  “金哥兒。京城好玩嗎?”

  亂七八糟七嘴八舌的各種詢問。

  金哥兒笑著一一作答,又招呼大家進屋。

  “我給大家帶了禮物回來了。”他說道。

  竟然這麼大方?再看金哥兒手裡的兩個包袱,大家頓時眼睛發亮,哄聲擁著金哥兒就進去了。

  春蘭和父母急的跺腳。

  “這孩子,窮大方什麼啊。”春蘭低聲急道。去了一趟京城就回來裝闊氣,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借了誰的錢買來的呢,暗自後悔沒及時攔住,只得急急的跟進去。

  屋子裡已經熱鬧成一片了,伴著金哥兒的包袱打開一件一件的禮盒送出來。

  “這是京城最有名的綢緞。你們拿著做衣裳…”

  “這是京城最好的官酒,你們拿著嘗嘗…”

  金哥兒的話一聲聲傳來,屋子裡的驚喜聲也一聲聲響起,春蘭和父母的心跳也一下一下的變快。

  我的乖乖…這得多少錢啊?

  “金哥兒,這,這得多少錢啊?”有鄰居問道。

  金哥兒搖搖頭。

  “不知道,半芹姐姐給準備的。”他說道,一面拍拍手,對著眾人施禮,“我不在家有勞你們照顧我父母姐姐了。”

  這話讓屋中的人都笑了。

  “哎呀哪裡哪裡..”

  “哎呀金哥兒去了趟京城真是了不得了…”

  “哎呀你看人家金哥兒,再看看你,真是差遠了…”

  “金哥兒可是出息了..”

  聽著這些讚歎,看著街坊鄰居們半豔羨半嫉妒的神情,金哥兒父母不由挺直了腰背,咧嘴笑呵呵的。

  “這混小子,還學會這種話了。”春蘭也笑道,抬手擦淚。

  果然出門在外受過苦就懂事了。

  鄰居們散去,屋中一家四口對坐,兒子沒有挨打也沒有餓瘦,一家人放下心來,但看著空空的兩個包袱,又都心疼。

  “到底花了多少錢?”春蘭問道。

  “我真不知道,應該很貴吧,半芹姐姐買東西可大方了,什麼都挑最好的來。”金哥兒一面喝著母親煮的茶湯一面說道。

  這是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春蘭遲疑一下。

  “那個半芹,又跟傻…娘子了?”她問道。

  “不是那個半芹,是…大半芹,不過那個半芹也跟娘子了,這次回來的就是她。”金哥兒說道。

  春蘭聽得一頭霧水,那個哪個到底是哪個?

  “有三個半芹姐姐,大半芹姐姐最厲害留在京城了,二半芹姐姐跟了別人,最初的半芹還是半芹…”金哥兒扳著手指說道,看姐姐更加糊塗了,便擺擺手,“…反正說了姐姐你也不認得,就別管哪個是哪個了。”

  春蘭哦了聲,那倒也是,反正都是婢女,只要娘子不這個那個就成。

  “那是周家給的錢吧?”她問道。

  “我們娘子自己就有錢,才不稀罕周家的呢。”金哥兒得意的說道。

  娘子有錢?

  父母以及春蘭三人對視一眼。

  “那個傻子哪來的錢?”他們齊聲問道。

  “我家娘子不是傻子。”金哥兒不高興的說道,帶著幾分肅容,“你們別再這麼說,我們在京城遇到的事,你們都想不到,如果娘子是傻子,我今日就不可能這樣回來了。”

  屋中三人更加驚訝。

  “遇到什麼事?”他們問道。

  低矮的屋子裡。破舊的席子上盤膝而坐的少年神情變得凝重,視線看向門外,似乎在追憶。

  屋內一陣沉默。奇怪的是在這沉默中春蘭以及父母突然感受到威壓,這讓他們不敢再開口詢問。雖然要問的對象是他們再熟悉不過的兒子和弟弟。

  眼前這個才離開一年多的少年人,似乎真的不一樣了。

  “什麼事你們也不用問了,這些事半芹姐姐都囑咐過不要說。”金哥兒微微一笑說道,“我們跟著娘子,就是多做事,少說話就行了。”

  他說著話從袖子拿出一張紙推到二老面前。

  “我沒給爹娘姐姐你們買什麼禮,這是半芹姐姐幫我攢的月錢。你們拿著吧。”他說道。

  金哥兒父母第一次見這種東西,有些不解,春蘭跟著四公子有些見識,知道這是飛錢券。

  “能有幾個錢。還做成這個,白白的給人分去一些。”她說道,一面伸手拿過,待看清其上的數額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一千貫!”

  金哥兒父母也被這個數額嚇住了。

  他們一個月月錢不過是五十文,如今在江州一貫已經漲到七百二十文了。那一千貫是多少文?

  老兩口頭腦發脹兩耳嗡嗡怎麼算都算不清。

  “怎麼會這麼多?”春蘭手抖的拿不住飛錢券顫聲問道。

  金哥兒咧嘴一笑。

  “半芹姐姐說,我的月錢跟龍圖學士的俸祿一般。”他笑道。

  龍圖學士?

  雖然不清楚到底是啥,但聽起來是很厲害的官員。

  一個小廝的月錢跟朝廷命官的俸祿一樣?這,這不是開玩笑!

  “半芹姐姐說的,我們人少。大家就多得點,還有說我離家遠,如今又學了趕車,還要護院,還有劈柴灑掃,都是我來做,所以一個人抵好幾個人用,應該多給些。”金哥兒咧嘴笑道,一面帶著幾分小得意摸摸頭。

  原來他能做這麼多事呢。

  又是半芹姐姐。

  “那到底是半芹姐姐做主啊還是娘子做主啊?”春蘭忍不住問道。

  “娘子做主啊,不過這些小事娘子從來不理會的,半芹姐姐自己做主就行了。”金哥兒擺手隨意說道。

  這些小事?

  這錢財是小事?那什麼叫大事?

  “對啊,這就是小事嘛。”金哥兒說道,一面端起茶湯繼續喝。

  幹掉那些想要欺負他們的人才是要娘子做的大事。

  程夫人這邊的忙亂也好,小廝金哥兒這邊的驚喜也好,都沒有影響到程嬌娘。

  她不會知道,知道了也不會理會。

  程嬌娘在程二夫人安排的程七娘的屋子裡洗漱過後便歇覺了,一覺醒來時,便見半芹坐在席墊上低著頭疊放換下的衣裳,夕陽的餘暉照在室內,安靜而祥和。

  門外有腳步聲以及說話聲低低的傳來,緊接著有人從門外探頭。

  半芹聽到了忙輕輕的起身向外,一面沖那人擺手。

  “我家娘子還沒醒。”她低聲說道。

  程七娘聽著她的話,視線看向內裡,和榻上側身而臥看過來的程嬌娘四目相對。

  大大的黑亮幽深的眼一眨不眨的。

  還沒醒?那這是..睜著眼睡覺嗎?

  竟然睜著眼睡覺!嚇死人了!

  程七娘一聲尖叫向後躲去,她這一聲尖叫讓跟在她後邊的程六娘等人也嚇得尖叫起來,裙角亂踩相撞跌倒一片。

  跟隨的丫頭僕婦也不明所以嚇得又是喊又忙去攙扶。

  這邊的院子裡也頓時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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