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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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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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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7 22:10: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看燈

  “你竟然早就知道卻不告訴我。 ”

  秦夫人看著兒子,帶著憤憤用扇子敲了敲他。

  “大好時節,怎能讓母親掃興。”秦十三郎亦是低聲說道。

  秦夫人呸了聲。

  “虧你忍了幾天,就等著這時候看母親我掃興呢!”她低聲笑道。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

  “母親別冤枉孩兒。”他笑道。

  此時他們已經走出周家的帷帳,沿著街道而行,大大小小的燈籠燈山將街面映著火紅。

  行走在其中的秦十三郎穿著深藍長衫,束著玉帶,金冠挽發,在這璀璨燈火下越發的顯眼,此時隨著這一笑,越發神采奕奕,引來四周不少視線的窺視。

  “我懶得管你。”秦夫人說道,“去去,你自己玩去吧。”

  說罷追上先一步的陳夫人自行而去。

  秦十三郎看著母親走開了,才轉過身向禦街外走去,臉上的笑漸漸消散,在街口站住腳。

  更遠處的街道,雖然比不上禦街上的華貴,但卻因為無拘無束而更為熱鬧。

  那邊良辰美景,正是把美同遊的好地方。

  那女子,此時也在賞景了吧?

  居高臨下可以看到銀河般的京城美景,身在其中融入這一片絢爛中另有一番滋味。

  夜空中不時有煙花綻放。

  半芹和金哥兒在煙花綻放的時候如同人群中其他人一般發出驚叫,不過這種是驚喜的歡叫。

  “別亂走,看著路。看著人。”婢女一遍遍的囑咐。伸手揪著要向前跑的金哥兒。“每年這個時候都有拐子來拐人,你可別再丟了!”

  “我以前也沒丟過!”金哥兒喊道,“我那是迷路了!”

  幾個人都笑起來。

  “喂,你快點。”

  走在前邊的一個少年公子回頭喊道,帶著幾分不耐煩。

  “快什麼快?”婢女豎眉喊道,“看景還是走路呢?”

  這丫頭真凶!

  王十七郎身旁的隨從都有些愕然,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這有什麼好看的!”王十七郎說道。

  “那你還邀我家娘子來看。”婢女立刻反駁道。

  這個丫頭!

  王十七郎瞪眼,以後再收拾你!

  他站住腳。等被丫頭婢女擁著的程嬌娘走近。

  “前邊還有好看的呢,河邊有花燈遊街,我們快過去。”他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應聲是。

  人如潮湧,王家的四五個隨從奮力的給他們擋出一條路。

  沿途路上燈山彩棚林立,金碧閃閃,璀璨生輝,不知不覺大家又放慢了腳步,圍著這些燈觀看。

  王十七郎被隨從叫住才看到她們又沒跟上來,頓時大怒。

  “你沒懂我的話嗎?”他疾步回去喊道。伸手抓住程嬌娘的胳膊,“快點走。”

  正抬頭看被煙花染成紅色夜空的程嬌娘被拉的踉蹌一下。

  婢女一聲憤怒的尖叫。

  “你幹什麼!”她喊道。伸手拍打王十七郎的胳膊。

  “你幹什麼!”王家的隨從則伸手推開她,帶著幾分鄙夷幾分不滿,“你這賤婢,竟敢對我家公子動手!”

  半芹和金哥兒也都圍上來,但面對五六個強壯的男人,她們顯得很是弱小。

  人潮湧湧中這邊的異樣引來人注視。

  “好,我走快點。”程嬌娘說道。

  王十七郎這才憤憤鬆開手。

  “我特意帶你出來玩,是你的榮幸,要不然你哪裡能看到這熱鬧!”他說道。

  程嬌娘笑了笑。

  “是。”她說道,“如果不是你,我不打算出來。”

  “知道就好,你要聽話,別惹我不高興。”王十七郎哼聲說道,一面想到什麼看著她,“還有,別說話了,本來挺好的,一說話就不好看了。”

  程嬌娘垂頭略一施禮。

  果然沒有再說話。

  王十七郎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一會兒看中什麼就給你買。”他看著這娘子身上簡單的衣裳以及兩個耳墜子都沒有的頭面,擺擺手說道,向前大步而去。

  程嬌娘依舊笑了笑,抬腳跟隨。

  “快走吧。”王家的隨從喝道,帶著幾分不屑看著面前的三個僕從。

  能嫁入他們王家,多少人求之不得,更別說你們這個傻子娘子了。

  捎帶你們這些僕從都是跟著雞犬升天了。

  “你們..”

  金哥兒半芹一臉憤怒的瞪著他們。

  “算了。”婢女說道,看著王家的僕從,“自作孽不可活。”

  她說罷招呼他們跟上去。

  “誰自作孽不可活啊。”王家的僕從撇嘴笑道,一面搖頭,“就他們這種,進了咱們家,兩三日就要打死趕出去的。”

  “走,走。”另有一人沒興趣說他們,催促道,“讓公子玩的高興了,咱們即刻就能回程了。”

  一眾人在人潮的中穿行向西而去。

  高高在上綻放的煙花,街上上燈山,以及河中的河燈,構成了天上地下的勝景。

  賞燈最好的地方就是臨河邊沿,這也是最搶手的地方,權貴富豪的帷帳早就擠滿了兩邊,而兩邊的酒肆茶樓更是佔據了得天獨厚的的優勢。

  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德勝樓。

  “怎麼樣,這邊的燈好看吧?”

  站在人群裡,王十七郎有些得意的說道,伸手指著德勝樓前的燈山。

  這燈山做工精巧,其上走馬燈琉璃燈等等雲集,可見耗費了工時和金錢。

  程嬌娘點點頭,認真的看著眼前燈。

  因為終於來到心心念的地方,王十七郎心滿意足。指點著給程嬌娘看。

  “而且不止這些呢。樓裡更好看呢。”他說道。“那邊臨河,可以看到河燈勝景。”

  一面說又一面得意。

  “我已經訂好了房間,此時德勝樓的臨河房間很難訂到的。”

  程嬌娘再次點頭。

  王十七郎便引著她向內走去,進了樓,才踏上樓梯沒走幾步,就聽得一陣喧嘩。

  “花魁朱小娘子出來了!”

  “花魁朱小娘子出來了!”

  正上樓的人都停下腳,向人潮湧動處看去。

  “花魁是什麼?”金哥兒忍不住問道。

  “是教坊司的官妓。”婢女說道,“酒樓裡都會養著。陪酒作樂,這花魁便是教坊司最好的官妓。”

  她說到這裡,停頓下。

  “朱小娘子…有些耳熟啊…”

  她喃喃自語,一面也向人潮湧動處看去。

  對面的廊橋上,正走來一眾女子,其中一個走在最前方,朱紅大裝,頭簪寶冠,華麗的裙擺在走廊上搖曳如同錦鯉擺尾,天上地下交相輝映的燈火下。恍若仙子。

  “真美啊。”

  半芹不由怔怔說道。

  金哥兒早已經看呆了。

  喧鬧人頭湧動的德勝樓裡也一瞬間安靜下來。

  果然只有花魁出場才能有這種待遇,也只有跟著花魁。才能享受這種待遇。

  手裡抱著琵琶的春靈一步一停緩緩的跟隨在其後,雖然那些注視豔羨並不是為了她,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她能享受到便足矣。

  她的視線看向前方,樓裡的燈火晃的人睜不開眼,但她卻不會眯起眼,而是認真的看著樓下的人群,尋找著什麼。

  越過那些湧來的人群,掃向對面,春靈的腳步不由一頓,整個人的呼吸都停下來。

  對面的樓梯上也站滿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但她一眼便看到要找的人。

  少年公子正一臉歡喜激動的看著自己這邊,當然,不是看著自己,而自己其實也不是為了看他。

  春靈的視線落在王十七郎身後,在那裡有一個人如同鶴立雞群。

  這是一個有些單薄瘦弱的少女,一襲鴉青素衣群在燈火琉璃璀璨中顯得格外的顯眼。

  她端正的站在樓梯上,微微側身看過來,因為進了樓裡,頭上戴著冪籬已經掀開兩邊,露出面容。

  果然是這張面容,果然還是那張面容。

  “娘子..娘子.. 我們有錯你只管責罰,不要趕我們走,不要趕我們走…”

  “我這個人很小氣的…“

  樹蔭下,那女子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們,看著跪在地上叩頭不停的她們,如同螻蟻的她們,就那樣輕輕的一抬手,碾碎了….

  “姐姐,姐姐,我不想死啊…”

  “妙靈,妙靈你別怕我去找大夫…”

  “姐姐,姐姐,我要死了,姐姐,你一個人不要害怕….”

  破舊的山廟裡,躺倒在地上的瘦弱的小身軀,終於被一場雨奪去了性命。

  “姐姐,你一個人,不要害怕,妙靈,先去找爹爹和娘了……”

  這世上再沒有了妙春妙靈姐妹倆個,只有一個春靈了,只有她一個人了。

  “春靈。”

  耳邊有人低聲喚了聲。

  喧囂聲四起,春靈回過神。

  “別怕,跟著小娘子走就行了。”

  身後的小婢女低聲說道。

  “去年這個時候,場面比這個還熱鬧呢,以後你就習慣了。“

  春靈抿嘴笑著嗯了聲,也不敢多說話,緩緩邁步。

  前邊的朱小娘子已經開始下樓,長長的裙擺被幾個侍婢托起,在樓梯上如同五彩祥雲。

  “朱小娘子要去坐彩船了!”

  熟悉規矩的人們喊著開始向外湧去,意圖搶到好的位置。

  春靈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那邊樓梯,她清楚的看到站在那娘子身邊的王十七郎怎麼樣歡呼雀躍的跟著人群跑過來,又跟著人群向外湧去。

  不止是王十七郎,樓梯上的大多數人都向外跑去,樓梯上她們主僕看起來孤零的突兀。

  看著自己的未婚夫,因為別的女子,又是在中秋佳節時節,扔下自己而去,這種滋味不知道如何。

  而這,僅僅是剛開始。

  春靈隨著朱小娘子向外而去,一直擋在臉邊的琵琶放下來,臉上的笑意越發的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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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7 22:11: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得遇

  因為人都湧出去了,德勝樓裡倒清淨了。

  程嬌娘主僕站在樓梯上,似乎還有些沒回過神。

  竟然沒扔下了!

  她們作為被邀請者,竟然被邀請的人扔下了!

  王十七郎跑了出去,他的僕從擔心公子也跟著都跑出去了,扔她們主僕四人在這裡。

  “太過分了!”

  婢女喊道,氣的臉通紅。

  “要不,我們先進房間去吧。”半芹說道。

  雖然出去了很多人,但到底也還有很多人沒走,她們在大廳裡樓梯上站著,很是顯眼。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婢女憤憤的喊住德勝樓一個知客。

  “王家公子訂的房間?”那知客聞言的打量她們。

  女眷來德勝樓,不是自己訂好的,就是有人給訂好的。

  自己訂好的自然不會再問,而別人給訂好的,也必然有人來接。

  這樣只知道名字,卻不知道房間,拉住知客問的….

  莫不是哪家女眷來尋事了吧?

  “人剛才都跑出去看花魁了!我們要進房間等著。”婢女自然看出知客想什麼,更是氣惱的說道。

  這樣啊,也說的過去,知客忍著笑點點頭,讓她稍等顛顛的去查了,不多時回來了。

  “回娘子的話,沒有王家十七公子定的房間。”他說道,面上神情顯然有些古怪。

  沒有?

  這個混帳!是不是故意消遣她家娘子玩的!

  婢女氣的跺腳。

  “沒有,就算了。”程嬌娘說道,“我們出去看是一樣的。”

  也只能這樣了。

  在幾個知客古怪注視以及低低的議論下,婢女只覺得腦子轟轟面色發燙。

  她長這麼大第一次這麼丟人!

  竟然被這麼個混帳耍了!被這麼個廢物耍了!

  程嬌娘神情依舊,抬腳邁步下樓,剛走了幾步,就聽有人咦了聲。

  “你也來這裡了?”

  有人笑道。

  程嬌娘停下腳看去,見秦十三郎帶著幾分小廝緩步而進,看到她們,加快腳步過來。

  程嬌娘含笑矮身施禮。

  “這麼早就要回去了?”秦十三郎問道。難掩驚喜與驚訝。

  沒想到離開了天街,又沒有周六郎作伴遊玩,只想找個清淨的好地方,竟然遇到了她。

  他臉上的笑忍不住散開。

  這是不是緣分?

  “不是,出去看。”程嬌娘說道。

  出去看?

  秦十三郎的視線微微轉動,前後左右。

  “王家公子…”他試探問道。

  “走了。”程嬌娘說道。

  走了?

  秦十三郎有些驚訝,程嬌娘的神情始終如一,別想從她臉上看出喜怒哀樂,但旁邊的婢女們神情可是藏不住事的。

  走了?這個不知好歹的蠢東西!

  多少人等著見這小娘子,他竟然得以相約卻又扔下走了?

  秦十三郎都不知道該說他是幸運還是倒楣了。

  “這真是相請不如偶遇。這德勝樓是看河燈的最好地方。我也是第一次來。不知道娘子可有興趣一起?”他微微一笑說道。

  “好啊。”程嬌娘說道。

  沒有客套沒有推辭,想什麼就是什麼,從不躲藏閃避。

  秦十三郎相信如果自己問她和王家公子是怎麼回事,這女子也定然會好不掩藏的直答。但,這種事又有什麼好問的?

  問了來敗壞心情嗎?

  現在不是應該享受美景嗎?享受著以為不得卻又突然而至的歡喜嗎?

  “娘子隨我來。”他微微一笑說道。

  遠近的煙花不時的在空中綻放,河中散步著各種花燈,將河水點綴變成一條星河,再加上水汽彌漫,宛如夢幻一般。

  “真不錯。”秦十三郎說道,帶著幾分感歎,“果然是不一樣的。”

  “什麼不一樣?”程嬌娘問道。

  秦十三郎依著窗看著外邊星河。

  “往年我也看燈,看的也很高興。我認為我的心情就跟其他人一樣。”他說道,說到這裡又是一笑,“不過現在病好了再來看,原來正常人的好心情是這樣的,跟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他說話看著窗外。神情如同河上的水霧燈影一般濛濛。

  他不用刻意看,就能感受到旁邊的女子轉過頭看著自己。

  這是這女子第二次這樣認真的看自己,第一次是為了給自己治病,而且那時候他也急切不甯,根本就沒有注意她看自己的樣子。

  為了觀賞外邊的燈火,室內的燈特意少點了幾盞,昏昏暗暗,夜空裡偶爾綻放的煙火讓面容不時的閃亮。

  這種夜色燈火下看來,這女子一向木然的神情也柔和了很多。

  脫胎換骨,命運大變,這種感慨,是個人都會有惜惜吧…..

  “不,我覺得你沒變。”程嬌娘說道。

  秦十三郎看向她。

  “娘子這樣認為嗎?”他問道。

  程嬌娘點點頭。

  “你真不是個正常男人。”她說道。

  秦十三郎愕然。

  這句話他聽過,就是那次被她氣死的時候。

  “悲春傷秋,裝腔作勢,過了去就過去了,有什麼感歎的,拿不起放不下,不是大丈夫。”程嬌娘接著說道。

  秦十三郎愕然,旋即大笑,又苦笑。

  “是,是,娘子說的是。”他說道,站直身子,看著程嬌娘,“跟娘子相處,真是時刻自省吾身啊。”

  “那不是我的緣故,是你的緣故。”她說道,“我說什麼,取決你先說什麼。”

  秦十三郎笑著點頭。

  “與娘子談,勝讀十年書。”他笑道。

  “那,束修呢?”程嬌娘看著他說道。

  燈火明暗交映下,小娘子的面容一本正經。

  秦十三郎一怔,旋即大笑,越笑越想笑,他有些失態的扶著窗,前仰後合。

  婢女轉頭看半芹和金哥兒。

  “有這麼好笑嗎?”她一臉不解問道。

  半芹和金哥兒也正跟著笑。聞言看她懵懂的啊了聲。

  “算了,當我沒問。”婢女說道,轉過頭接著看窗外。

  絲竹聲遠遠飄來,星河中忽的一陣搖曳,一艘華麗的花船遠遠的駛來。

  “船怎麼走了?怎麼調頭回去了?”

  人群裡王十七郎驚訝的喊道,看著在河裡越走越遠的花船。

  他好容易才擠到橋上的有利位置,只待花船過來,一揚手大喊幾聲就能讓朱小娘子看到自己。

  當然,這麼多人都會喊,朱小娘子也看不過來。但關鍵是他有自己人幫忙啊。

  到時候春靈稍微提醒一下。朱小娘子就一定會看到自己。

  想到到時候的情境。王十七郎歡喜的渾身瘙癢。

  只是怎麼船還沒過來就轉頭了?

  “外鄉人,不知道吧。”旁邊有人笑道,“德勝樓的燈船到底是德勝樓的,要給德勝樓掙人氣。所以朱小娘子的船才不會沿著城瞎轉呢,聚攏一下人氣就會停到德勝樓前,然後為德勝樓的客人獻上歌舞。”

  歌舞?

  王十七郎有些怔怔。

  朱小娘子的歌舞!

  “..那都是有錢人才能享受的…在德勝樓包個房,站在窗前就能看的清清楚楚…像你我這等沒錢的,能聽個熱鬧就知足吧….”那人絮絮叨叨說道,話沒說完就聽王十七郎大叫一聲。

  “包房能看?”

  王十七郎喊道,抓住那人的胳膊。

  “當然啊,包房能看。”那人嚇了一跳也喊道。

  王十七郎頓時跺腳。

  “怎麼沒和我說一聲!”他喊道,“早知道如此。我還跟著瞎跑什麼!”

  說這話推開這人急忙忙的下橋,在水泄不通的街上一邊罵一邊往回走。

  “呸,說的你好像有包房似的。”

  橋上的人回過神啐了口罵道。

  而此時朱小娘子的船已經停在了德勝樓旁的河中。

  四周的喧嘩漸漸安靜下來,婉轉輕快,如珠落玉盤的琵琶曲在河中散開。一曲終了,叫好聲轟然。

  跪坐在船上的春靈忙含笑起身,一面目光掃過眼前的德勝樓,此時德勝樓二樓三樓包廂的窗都大開,可以看到其中坐滿了人,窗邊懸掛的小燈點點,如同無數雙眼注視這裡,忽的春靈的動作停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一個視窗。

  而此時窗邊站著幾人,如同其他房內的人一樣觀賞著歌舞。

  但是,那人怎麼會是她?

  春靈猛地站起來,不由向前幾步,用力的眨眨眼。

  燈火忽明忽暗,房間內又昏昏,但是她真的看清了,就是那個女人!

  她怎麼能進包房?

  她告訴王十七郎說定了包房,那是騙他的。

  她一個小丫頭怎麼能訂到包房?就算她是朱小娘子的丫頭也不行,如果朱小娘子出面還差不多,但她怎麼可能讓朱小娘子出面?

  如果讓朱小娘子起疑心,她的前程就完了,更別提什麼報仇了。

  他們從哪里弄到的包房?

  這王十七家這麼大本事?

  春靈不由眯起眼,想要再看清一些。

  “春靈。”

  有人低聲喊道。

  春靈回過神,見朱小娘子正伸手遞過琵琶,因為她的愣神,旁邊一個婢女急忙接過,才避免了尷尬。

  “對不起。”春靈有些惶惶的低頭。

  “沒事,第一次來緊張。”朱小娘子低聲笑道,寬慰她。

  春靈鬆口氣,抬起頭一臉感激。

  鼓樂聲起,與先時船上燈暗不同,四周的燈點亮,銅鏡也豎起來,聚光正中恍如白晝。

  其間換上華麗衣衫的朱小娘子舞動翩翩,隨著河風衣裙彩帶飄飄,就如同天上月宮中的仙子。

  “這小娘子跳的不錯。”秦十三郎笑道。

  程嬌娘點點頭。

  “下了苦功的。”她說道。

  秦十三郎轉頭看她,微微一笑。

  “娘子的舞如何?”他問道。

  舞?

  “娘子會跳舞嗎?”半芹忍不住低聲問婢女,怎麼這位秦公子突然這樣問。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娘子既然能一語說她下了苦功,可見是內行人。”婢女低聲答道,又看著半芹,“娘子會不會跳舞。應該你比我清楚吧?”

  清楚才怪..

  半芹訕訕一笑。

  舞…

  程嬌娘默然一刻,微微閉上眼。

  漆黑的眼前,似乎有人在舞動,一閃而過。

  “不知道。”她睜開眼說道。

  不知道會不會,還是好不好?

  雖然依舊神情木然,與方才沒有任何區別,但秦十三郎似乎能感受到這女子一瞬間低沉的情緒。

  “我問了不該問的事了。”他說道,不再看河中一眼,而是帶著幾分不安。

  程嬌娘笑了笑。

  “不過,這次不在你。在我。”她說道。

  “那我能幫忙嗎?”秦十三郎看著她含笑問道。

  幾個煙火在河邊綻放。發出響聲蓋過他的話。

  程嬌娘搖搖頭。沒有說話看半空中綻放的煙火。

  燦爛的煙火讓半空都明亮起來,春靈不由上前幾步,盯著這邊的窗戶。

  明亮煙火下,窗邊的少年郎明豔燦燦。

  煙火化為灰燼。夜空重新暗下來。

  但那明豔少年看著那女子的笑容卻印在春靈眼中越發的清晰。

  那不是王十七郎!

  那是誰?

  為什麼要對那個女人笑的那樣情真意切?

  那個女人竟然沒有被王十七郎甩下的難堪,反而還有別的男人來獻殷勤?

  而且是比王十七郎好得多的少年郎…..

  春靈咬住下唇,自從跟了朱小娘子後,第一次有些後悔。

  跟著朱小娘子,此時被困在這船上,不能跑近些打探清楚….

  看來她對這個傻兒知道的太少了!

  燈火忽明忽暗中,那個少年郎忽的伸手向這邊一指。

  春靈忍不住後退兩步,猛地低下頭,只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是。發現她了嗎?認出她了嗎?

  “你看她。”

  秦十三郎說道,指著河中船上正飛快旋轉,回雪飄搖轉蓬舞的朱小娘子。

  “說起來與你我倒有些淵源,你還是她的恩人呢。”

  程嬌娘跟著他所指看去。

  笛鼓銅鈸催響,場中女子左旋右轉不知疲。【注1】

  “她就是那個朱小娘子。”

  秦十三郎說道。一面看向程嬌娘。

  “你可聽過她?”

  “….是當初受劉校理陷害的一個官員的家眷,當初被他誣陷有罪,發配南州,死在途中,又奸咳咳逼死了其女眷,餘一個年約八歲的幼女,被賣入教坊司,當時那官員夫人咬舌自盡時將一方冤屈血書並證據藏入幼女懷中,也是劉校理疏忽沒有斬草除根,這麼多年此女一直牢記仇恨,此次得到時機便擊鼓鳴冤,”程嬌娘說道。

  她的語速緩慢,但一氣呵成,一段話下來不打一個磕巴。

  話音落,屋中的人包括秦十三郎在內,都怔怔看著她,神情驚訝。

  “說的沒錯。”秦十三郎回過神,看著程嬌娘,“便是這位朱小娘子。”

  他說完又停頓一下。

  “只是,奸咳咳是什麼意思?”

  這邊才回過神正吃茶潤潤口舌的婢女一口茶水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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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白居易在《胡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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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看到

  當初周老爺興致勃勃的來報有關劉校理事件的後續。

  沒想到娘子記憶這麼好,將周老爺說過的話竟然一次不落的記下了。

  甚至包括咳嗽聲。

  婢女連聲咳嗽,哭笑不得。

  而這邊程嬌娘還在認真的回答秦十三郎的話。

  “不知道。”她搖頭說道,“我沒問舅父。”

  “那是…”秦十三郎微微不解說道,話說一半猛地停下。

  奸…咳咳…..

  這邊婢女也再聽不下去二人研究這個字眼了,她重重的咳咳兩聲。

  秦十三郎閃過一絲窘然,旋即又忍不住失笑,忙又抬手掩住。

  “是什麼?”程嬌娘問道,看著他。

  女子神情木然,眼睛大大,雖然看上去有些呆呆,卻有一種特別的韻味。

  被這樣的她注視著,秦十三郎只覺得心中莫名酥軟,同時掩住的笑便再也忍不住傾瀉而出,變成哈哈大笑。

  程嬌娘不問了,看著他。

  “別看我了。”秦十三郎笑道,一面扭頭,笑聲越發不止。

  他再轉過頭,果然見這小娘子將視線看向窗外。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怎麼會有這樣….令人心悅的人!

  明明奸詐狠辣,明明無情冷漠,卻竟然會讓人覺得如此的歡悅!

  秦十三郎的笑越發止不住,他不得不伸手扶住窗。

  這是他今晚第二次笑的如此失態了,真是痛快!

  “秦公子,你還笑!”婢女看不下去說道,“都是你!”

  這邊程嬌娘起身。

  “我要回去了。”她說道。

  秦十三郎忙收住笑。

  被笑的羞惱了?

  他忙站好身子。

  “我不笑了不笑了。”他說道,“奸咳咳不是說什麼,而是詞不雅,周大人話說一半,怕衝撞你,所以用乾咳掩飾了。”

  還解釋什麼啊!這還不如不解釋呢!

  婢女跺腳瞪眼。

  程嬌娘看他一眼哦了聲,以及起身邁步。

  “真惱了。我賠罪。”秦十三郎再次說道,一面抬腳跟上。

  “這有什麼可惱的。”程嬌娘說道,“我只是想回去了,該看的都看過了。”

  她回頭看了眼,煙花還在綻放,鼓樂聲歡笑聲喧喧。

  王十七郎最終沒趕上,好容易擠到德勝樓,朱小娘子早已經下船登樓,去陪早已經訂好的權貴客人。

  德勝樓裡依舊喧嘩熱鬧,但王十七郎卻不能再一睹美人風采。

  “公子。人家說沒有定好的包房!”隨從喊道。“你讓哪個定的?”

  “是樓裡的姑娘。”王十七郎懨懨說道。一面渾不在意擺手,“算了算了沒有就沒有吧,反正也看不到了,走吧走吧。”

  他垂頭喪氣向外邁步。身後的隨從啊的一聲大叫,嚇得他差點摔倒。

  “喊什麼喊!”王十七郎怒氣衝衝喊道。

  “公子,程家娘子呢?”隨從一臉驚恐的喊道。

  王十七郎一怔,一拍腿回過神來。

  其他人也亂了,忙四下找,人群湧湧,哪裡找得到。

  “哪個小娘子啊?”

  被拉著問的知客一頭霧水。

  “這樓裡來的客人這麼多,我們也不知道叫什麼啊。”

  “長的漂亮,不愛說話。有點傻,帶著兩個丫頭一個小廝…”隨從急急的描述。

  王十七郎扔了一把賞錢終於有人想起來。

  “你是那個王家十七公子?”那知客問道。

  王十七郎忙點頭。

  “那小娘子讓我和你說,她先走了。”知客說道,一面笑呵呵的摸了摸袖子,“今晚不錯。捎句話能得兩份賞錢。”

  走了?

  被這樣扔下,可不是生氣的要走了。

  走了就好,不是被人拐了就好。

  聽說京城過節拐子特別多,而且專拐那些富貴人家的子女,這程小娘子又是個傻子,拐騙太容易了。

  “真是不聽話。”王十七郎越發的沒好氣,憤憤說道,“就不能在這裡老老實實的等著!這些燈火看不了,可別怪我!”

  聽他這樣說,知客笑了。

  “公子,人家說要去天街上看天家的燈火呢,那可不是誰都能看得了的。”他說道。

  天街?

  王十七郎等人一怔。

  禦街上看燈火?那可真不是誰都能看的。

  “她去天街?”王十七郎問道。

  “是啊,小的聽到與小娘子同行的公子這樣說的。”知客說道。

  公子?

  王十七郎頓時瞪大眼。

  “什麼同行的公子?她不是自己嗎?”他問道。

  知客搖頭。

  “不是啊,小娘子與一個公子一起走的。”他說道。

  跟一個公子一起走了?

  王十七郎主僕呆呆一刻。

  “這個不守婦道的小賤人!”王十七郎大怒喊道。

  竟然丟下自己跟別的男人跑了!

  “快追!看我不打斷這姦夫淫婦的腿!”

  夜有些深了,宣德門上體弱的皇帝在大臣們的請求下準備回宮,讓大皇子代替自己與民同樂,但太后委婉的提醒大皇子到底還小,熬不得夜。

  “我在這裡吧。”

  一直在城牆前駐足觀看燈火的晉安郡王說道。

  “我也要在這裡。”

  已經披上斗篷的二皇子也跟著喊道。

  “父皇,孩兒也能守的。”大皇子不甘示弱的也跟著喊道。

  這話引得皇帝太后都笑了。

  “瑋郎在這裡吧,你們兩個明日還小,都跟朕回去。”皇帝最終說道。

  “我要和哥哥一起玩。”二皇子還不依喊道。

  “你都天天跟你哥哥長在一起了,分開這一刻又怕什麼。”太后笑道,一面招手,“快點,纏了你哥哥一晚上了,讓他也清淨的看一會兒煙火。”

  “去吧,去看看皇后娘娘,她不能出來,你與她講講熱鬧。”晉安郡王抱起二皇子。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二皇子這才點點頭。

  一旁的內侍忙伸手接過,在接受了下面臣子的叩拜後,皇帝等人轉回宮內。

  隨著皇帝的離開,城門上陪坐的大臣們也都退下,宣德門上安靜下來,而門下的街道則更加熱鬧起來。

  晉安郡王依舊站在邊上,認真的看著下方,終於他的眼睛一亮,嘴角翹起,笑容慢慢的散開。

  終於等到了…..

  天街上。煙火燈山照耀下。一個女子正越過守衛們邁進來。

  “看!在那裡!”

  一個隨從喊道。

  從德勝樓連跑帶走到了橋頭。又從橋頭連跑帶走到了德勝樓,然後又連跑帶走的一路追過來,王十七郎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有走過這麼多路,他氣喘吁吁。手撐著膝頭直不起來腰來。

  聽到這句話,扶著隨從用力的站直身子,看過去。

  他們已經到了禦街口,這裡的人明顯比他處要少很多,所以能夠很清楚的看到前方的人。

  那個女子正回頭,看身後的一個少年公子,比他處更璀璨的燈山照耀下,形容明亮。

  “這個小賤人!”王十七郎喊道,話音未落。見程嬌娘身後的少年公子也側過身,抬頭看身旁的燈山。

  哦,是他!

  王十七郎頓時鬆口氣。

  “嚇死我了,原來是一家人啊。”他說道。

  隨從們不解。

  “公子,你認得?”他們問道。

  “認得。那是周家的公子。”王十七郎說道,舒口氣,就說嘛,他怎麼會這麼倒楣被人偷了未婚妻。

  隨從們也都松了口氣。

  不是被人偷了,也不是被人拐了,原來是遇到自己親戚了。

  “不過,公子,周家不是低品武將,竟然也能在天街上得位置嗎?”一個年長的隨從想到什麼說道。

  對啊,雖然是外鄉人,但天街是什麼地方,他還是知道的。

  這周家竟然能在天街上天子眼下賞燈?

  這是程家和父親說的普通的武將人家嗎?

  王十七郎瞪大眼,看著前方,見那女子已經被好些女子圍住,而且是從不同的地方湧來的女子,年紀大小不等,相同的是歡悅以及熟絡的神情。

  “這傻兒,怎麼認得這麼多人?”他不由怔怔說道。

  他說這話就向前走,卻被兵衛喝止。

  天子腳下,此時護衛的都是帶甲兵士,一聲喝斷,殺氣襲來,如有人敢闖,當場就能格殺。

  王十七郎等人忙停下腳解釋自己是來找人的,又報上周家的名號。

  “等著,去問問。”官兵說道,“往後退,往後退。”

  王十七郎等人被狼狽的驅趕向後幾步才站定,抬頭看著街上,那女子還在被人擁著說笑。

  確切的說,是別人對她說笑。

  “..姐姐姐姐我以為你不來呢。”陳丹娘抓著程嬌娘的衣袖,一刻也沒放開。

  “去哪裡玩了?跟誰有約啊?”陳十八娘笑道,一面看向還站在一旁的秦十三郎。

  秦十三郎搖頭笑。

  “我未婚夫。”程嬌娘說道。

  未婚夫!

  不止陳十八娘,其他女子們都驚訝的愣住了。

  看吧,她就是這樣,從不隱瞞什麼,坦坦蕩蕩。

  未婚夫..

  第一次覺得這種稱呼,聽起來挺好聽。

  秦十三郎垂目吐口氣,有人站過來撞了下他。

  “程娘子。”

  秦夫人含笑說道,一面搖著手中的扇子。

  “你過來了,快來,快來,我有話要和你說呢。”

  “不行,不行,程娘子要去我們家。”陳丹娘喊道,抱著程嬌娘的胳膊不放。

  “秦伯母,不如你也來我家這邊好了。”陳十八娘笑道,挽起程嬌娘另一邊的胳膊。

  “你們幾個小丫頭,竟然跟我搶人。”秦夫人用扇子笑點著說道,抬腳跟上去,“欺負我年長不敢跟你們搶嗎?”

  見她過來,陳丹娘和陳十八娘笑著忙拉著程嬌娘向前快走。

  街上女子的笑聲一片。

  看著笑鬧著向陳家帷帳而去的眾人,站在一旁的周夫人垂下手。

  自己還是接著賞燈吧,反正自己這個外甥女別人比自己照顧的還周到。

  “周大人,有人說是你家的人,要進來。”

  帷帳裡正心滿意足的與幾個兒子兄弟飲酒的周老爺被人打斷了。

  “我家的人?”周老爺不解問道。

  他家的人都在這裡呢,不在這裡的也是不用來這裡的。

  “說是姓王。”兵丁說道。

  姓王?

  周老爺一怔旋即恍然,撇撇嘴。

  “不認得,讓他滾。”他說道。

  兵丁應聲是轉身出去了。

  “什麼東西,也敢來這裡。”周老爺憤憤說道,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繼續笑語歡顏,“來來,滿上,滿上。”

  王十七郎一干人被狼狽的趕出去好遠才停下。

  “再敢惹事,當匪賊論!”那邊官兵們喝道,警告的伸手點著。

  王十七郎氣的跳腳,被隨從死死拉住。

  “公子,這可是京城,又是宣德門前,可不敢胡來。”他們勸道。

  王十七郎憤憤跺腳。

  “這姓周的欺人太甚!”他喊道,“我們走。”

  看他轉頭而去,隨從們忙跟上,其中有兩個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

  “看來,那程家的傻兒,在周家也不是沒人理會啊,而且,好像認得很多人一般…”他們忍不住喃喃說道。

   看來除了從小癡傻,這個程家的小娘子,他們是不是知道的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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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7 22:11: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 說笑

  天街上的帷帳裡,陳老太爺和陳紹都在,跟在外賞燈的女眷孩子們不一樣,他們更愛清淨。

  程嬌娘進來時,父子二人正守著棋盤殺的難解難分。

  隔著一張屏風,聽到那邊女眷們的說笑熱鬧。

  “……常青奴便答說雅馬一匹,果毅一聽很高興,想昨天沒說對,今天就長進了,就問誰教你的?,常青奴記著嫂子的話,就說是阿兄教的,果毅又問你阿兄現在何處?常青奴說在家裡,果毅又問你阿兄在家裡幹什麼呢?常青奴說我阿兄正在屋裡生兒子,還在床上躺著呢….”【注1】

  陳老太爺噗嗤一聲笑了。

  屏風那邊亦是笑聲轟然。

  陳丹娘笑著抱著程娘子的胳膊,眼淚都出來。

  陳十八娘姐妹們自然不消說,笑成一團。

  “又從來學來的,越發的沒個長輩樣!”陳夫人一手掩嘴,一手指著秦夫人笑道。

  外邊的丫頭們擠進來的更多了,沒聽到的又聽聽到的轉述一遍,笑聲便此起彼伏。

  在這一片笑倒中,端坐的程嬌娘神情木然就顯得很突兀。

  “程娘子。”秦夫人笑著看她,“不好笑嗎?”

  “不好笑。”程嬌娘點點頭說道。

  秦夫人愕然,旋即又失笑。

  “這麼好笑,你怎麼覺得不好笑呢?”她說道,“你來講一個好笑的。”

  “我不會。”程嬌娘搖搖頭說道。

  “程娘子你就這一點不好,年紀小,總是不愛說不愛笑。”秦夫人笑道。

  陳夫人輕咳一聲。

  “別自來熟,什麼話都說。”她低聲提醒道。

  這程娘子可不是往日那些環繞你左右的女子們,任你打趣還以為榮。

  到時候甩了你的臉面,恩不成,反而結了仇。

  “我這話沒惡意,程娘子不會不高興的。”秦夫人自然明白她的好意,一面笑道,一面看著程嬌娘。“我再給娘子講一個,一定能逗笑你…”

  “好了母親。”秦十三郎在一旁忍不住開口打斷她。

  屋中的視線都看向他。

  因為通家之好,也沒什麼避諱,秦十三郎當時也跟了進來坐在帷帳口。

  “你講的也不一定多好笑,大家捧場。”他笑道,“有人不故意講笑話,還能將人逗笑呢。”

  他說到這裡,又想到程嬌娘在德勝樓鬧得口誤,頓時忍不住噴笑。

  他一笑,坐在後邊的婢女自然知道他說的什麼。頓時也忍不住噗嗤笑了。旋即又忙收了笑。帶著幾分惱怒看秦十三郎。

  帷帳裡的女子們被他莫名其妙的笑笑的一頭霧水。

  “果然是如此,十三郎你還沒講,就把自己逗笑了。”陳十八娘笑道。

  屋子裡再次響起笑聲。

  秦夫人也笑了,用扇子掩著嘴。視線在秦十三郎和程嬌娘身上各自轉了轉,越發笑的咪咪。

  “程娘子啊,來這邊坐坐。”

  笑聲中屏風後傳來陳老太爺的聲音。

  “老太爺,我們女子們說話,你非要來拆散。”秦夫人笑道。

  “程娘子可不是一般女子們,你們說的那些話,她不愛聽,還不如來跟我下棋呢。”陳老太爺笑道。

  秦十三郎眉頭微微一挑,看著程嬌娘起身。

  “去吧。”秦夫人先開口笑道。“一會兒我送你回去。”

  “哎,哪有這個道理。”陳夫人笑道,“我們家連送人的馬車都沒有了嗎?”

  “只准你們報恩,得給我們一個機會吧。”秦夫人說道,一面起身。指著身後的婢女,“你留下,好好伺候著程娘子。”

  婢女笑著應聲是。

  眾人起身送客,秦十三郎先一步邁出去。

  “你這又是何必呢?白費心思。”陳夫人低聲說道。

  “不費,怎麼知道是白費呢?”秦夫人低聲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聽我笑話不笑的人呢,我就不信逗不笑她。”

  陳夫人嗔怪的瞪她一眼。

  秦夫人抿嘴一笑用扇子拍了拍她的手走了。

  女眷們似是站在帷帳外看街景去了,帷帳裡安靜下來。

  程嬌娘進來時,陳老太爺和陳紹還守著棋盤殺得難解難分。

  “看會兒下棋吧,安安靜靜的,比什麼笑話強。”陳老太爺笑道。

  “各有各的好。”程嬌娘說道,在一旁坐下。

  “程娘子似乎從無怨念。”陳老太爺笑道。

  “因為沒有什麼可怨念的。”程嬌娘說道,“到底來說,一直是心想事成。”

  這話說的委實不客氣。

  竟然敢如此說。

  但仔細想來,她一直以來的確是如此。

  只有心想事不成,人才會有怨念,比如,自己嗎?

  先時大家還擔心程娘子不會來自己家這裡,現在看來,她怎麼會不來?

  雖然在他這裡碰了壁,但她還是達成了心願,她不是需要安慰的可憐人,而是被人敬畏的勝利者。

  陳紹的手微微一頓,手中的白子落位有些偏。

  陳老太爺哈哈笑了,沒有再說話,就是他說話這期間,視線也沒有離開過棋盤。

  棋盤上已經到了僵持階段,父子二人的落子時間越來越長。

  陳老太爺捏著黑子躊躇好一刻,搖搖頭,將視線離開棋盤,看向程嬌娘。

  “娘子可想起來了怎麼下棋了?”他問道,“你看我可還有勝的機會?”

  程嬌娘看著棋盤,伸手撚起一顆黑子,想都沒想直接落子。

  “勝了。”她說道,一面收回手。

  陳老太爺和陳紹都看向棋盤,面色驚愕。

  果然這橫殺出一子,讓棋盤頓時突變,勝者敗,敗者勝。

  陳紹看了一刻棋盤,苦笑一下。

  “娘子,下次出手的時候,打個招呼好不好?”他意味深長的說道,“我這半日的功夫白費了。”

  “這個。可不怪我。”程嬌娘微微一笑說道,亦是意有所指。

  陳老太爺哈哈一笑。

  “行了,輸了就輸了,要怪就怪自己,可怪不得別人。”他說道,大手一揮,“吃茶,吃茶。”

  棋盤扯下,婢女捧來香茶。

  “來嘗嘗。”陳老太爺笑道。

  程嬌娘道謝端起來吃了口,動作一頓。

  “是陛下賞的禦茶。”陳老太爺笑道。

  “陛下?”程嬌娘問道。看著陳老太爺。“宮裡的?”

  “對。宮裡的新進的香茶。”陳紹說道,“我這裡還有些,娘子喜歡的話,拿去吃吧。”

  程嬌娘搖搖頭。笑了笑。

  “不用,我不怎麼吃茶。”她說道,將碗中的茶飲盡,“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陳老太爺點點頭含笑看著她。

  “程娘子。”陳紹說道。

  程嬌娘站住腳看他。

  “多行善事,莫叛大道。”陳紹說道。

  “善事?大道?”程嬌娘看著他,笑道,“大人,原來你為官做事。是為了這個,怪不得你運氣不怎麼好呢。”

  陳紹皺眉。

  “你要知道你這次運氣好,是因為你站在了正道大義上,如果是歪門邪道,結果還不一定。”他說道。

  “陳大人。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程嬌娘說道,看著他,“黨同伐異,不論是非,這才是你如今該認清的大道。”

  陳紹愕然,看著這個女子轉身而去。

  她在說什麼,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黨同伐異,不論是非?

  這不是只有高黨那些人才會幹的事嗎?胡亂攀咬,肆意誣陷,為了打擊朝中反對者無所不用。

  她竟然說,這是大道!

  “她竟然這樣!”陳紹豎眉說道。

  陳老太爺在後笑了笑。

  “她,不是一直這樣嗎?”他說道。

  借力能射殺潑皮,受到威脅能幹掉朝廷文官大員,任何看起來難的束手無策應該回避躲避的事,這個女子從來就只有一個解決辦法。

  不是防守,不是隱忍,而是毫不遲疑,犀利果斷的進攻。

  就像這一次,她說不動自己,便毫不猶豫掉頭就尋了能說動的人,才不管你們是為了什麼,她只為了她自己所求的。

  她為了她所求的,他也有他所求的….

  黨同伐異,不論是非麼?這樣…可以麼….

  “小娘子,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陳紹神情複雜喃喃說道。

  看來除了治病殺人,他對這個程家小娘子瞭解的還是太少了……

  夜色更深,秋風漸起。

  “殿下。”

  一個內侍走近城牆,將一件大毛斗篷遞來。

  “換這件厚斗篷吧。”

  晉安郡王手拄著頭,靜靜的看著城門下,保持這個姿態他已經站了一晚上了。

  “不用了,快要結束了。”他說道。

  伴著他的說話,果然城門下跑出幾個內侍,手中拿著長鞭。

  清脆又刺耳的響聲在街道上傳開。

  伴著這幾聲鞭響,聚散說笑的人群紛紛向城門這邊躬身施禮,旋即便如同潮水般向外退去。

  璀璨亮麗的燈火漸漸的熄滅,夜就好像一頭盤踞的巨獸,一口一口的將街市上的明亮吞噬,天地間漸漸陷入一片漆黑。

  “殿下。”

  內侍輕輕提醒道。

  宣德門前的人已經走光了,只餘下收拾打掃街道的人忙碌著。

  “回去吧。”

  晉安郡王轉過身裹緊了斗篷大步而去。

  ***********************************

  注1:摘自隋侯白《啟顏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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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信息

  街門咣當響,讓正喂池中魚的金哥兒嚇了一跳。

  “開門!”

  王十七郎的聲音從外邊傳來。

  聽起來不善,看起來更不善。

  “郎君們不在了,到底是心不安。”站在廊下的婢女忍不住說道。

  郎君們都走了,就連那個討人厭的周六郎也走了,娘子又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娘子,我們要不要搬回周家去住啊。”她扭頭對屋內說道。

  “不用。”程嬌娘說道,放下手裡的書,“你去一趟神仙居,看看吳掌櫃有什麼要幫忙的。”

  又要她去啊,婢女吐口氣。

  郎君們走了真是不習慣啊。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好,娘子我這就去。”她說道。

  街門還在被拍響。

  程嬌娘喊了聲金哥兒,金哥兒應聲是上前開了門。

  王十七郎氣急敗壞的沖進來。

  “你幹什麼呢不開門?”他喊道。

  沒有人回答他,都看著他。

  要是別的時候也沒什麼感覺,但想到昨晚的看那女子被天街上那麼多人圍著,王十七郎的隨從忍不住有些莫名的不安。

  “程娘子,我家郎君擔心你。”一個人忍不住開口說道,“你昨晚自己走了…”

  這話提醒了王氏七郎,他丟下沒有及時開門的不悅,想到昨晚受到的難堪。

  “對啊,你怎麼自己跑了?”他氣道。

  “王公子,誰自己先跑的?”婢女豎眉說道。

  “我那是有事。”王十七郎說道,帶著幾分不悅。

  “看花魁算什麼事。”婢女哼聲說道。

  看美人自然是他王十七郎最大的事,怎麼?這是在嫉妒嗎?

  “我說是事就是事。”他挑眉說道,“你想怎樣?”

  程嬌娘看向婢女。

  “你還不去做你的事。”她說道。

  婢女應聲是,瞪了王十七郎一眼,抬腳出去了。

  “昨日見你忙,所以不敢耽擱,正巧遇到熟人。我便先走一步了。”程嬌娘看著王十七郎說道,“我特意給德勝樓的知客說了一聲,知道你回來見不到我會擔心,會詢問。”

  不管怎麼說,這小娘子還算是聽話,被他呵斥了也不會哭,也不會生氣耍性子….

  這樣穩穩當當的說話,跟往日身邊的女子們動不動就哭著道歉或者哭著扭扭撒嬌不一樣,這種感覺…倒也不錯。

  “你知道就好!”王十七郎哼了聲,在廊下自己坐下來。“不是跟你說了要聽話。你就不能站在原地等?”

  程嬌娘微微低頭。沒有說話。

  “下次記得,再自己跑了,就不要你了。”王十七郎警告道。

  程嬌娘笑了笑,點點頭。

  “還有。昨天你舅父家怎麼回事?我都跟過去了,他們竟然不讓我進去。”王十七郎憤憤說道,“太過分了!真是欺人太甚!以後決不能跟他們家來往!”

  他說到這裡,一旁的年長隨從輕咳一聲。

  “程娘子,你舅父家竟然能去天街觀燈啊?真是朝廷棟樑啊。”他含笑試探說道。

  “這個,我不清楚。”程嬌娘搖頭說道,“天街,不是誰都能去的嗎?”

  問她是白問了…

  這個女子都沒有在周家住,哪裡會知道周家的事。

  不過沒在周家住。昨晚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圍著她?

  “程娘子在京裡時候不短了,京裡的人和事,都很熟了吧?”隨從又含笑說道。

  “也就跟那麼幾家,算不上很熟。”程嬌娘說道。

  隨從還想問什麼,王十七郎不耐煩的揮手。

  “熟不熟的有什麼。我們家的生意都在南邊,也用不著他,犯不著被他羞辱,以後離你這個舅父家遠點。”王十七郎說道。

  程嬌娘微微一笑,點點頭。

  “是。”她說道。

  這個娘子真是個如畫美人,跟一張畫就是有氣也撒不出來。

  “算了,總之真是掃興。”王十七郎說道,起身,“走了。”

  “王公子。”程嬌娘開口喚他,“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此言一出,半芹金哥兒神情驚訝。

  我們?回去?

  王十七郎的隨從則卸下幾分不解,點了點頭。

  看來這娘子在京裡也沒什麼,如果過的好的話,怎麼會想著要走。

  昨晚被圍著估計也是因為周家的緣故,這周家竟然能進天街賞燈,這個周家看來不像家裡說起來那樣簡單,要再打聽一下,回去告訴老爺他們。

  “這就要回去了,程家的人一直沒來嗎?”隨從問道。

  程嬌娘點點頭。

  看來程家更不把她當回事….

  或者根本就沒打算接回去。

  “那就跟我一起走好了。”王十七郎忙說道,一面又怕被問一般,抬腳就走,“到時候叫你。”

  不待程嬌娘再問,人已經出去了。

  “公子..”

  隨從們追上王十七郎,將他攔住。

  “不用到時候了,這時候就該走了。”年長的隨從含笑說道。

  “古伯,急什麼啊。”王十七郎說道,“我還沒….”

  “公子,不管你還沒什麼,都要走了,要不然老爺和夫人就該親自來了。”被喚作古伯的隨從含笑說道。

  “那正好,讓父親母親也來京城玩玩。”王十七郎笑道。

  古伯看著他似笑非笑。

  “公子,說什麼都沒用,我們已經讓你托這麼久了,你要看的要玩的都已經看了玩了。”他說道,一面扭頭對其他人,“去租車租馬。”

  那人應聲是,轉身去了,餘下幾人則連拉帶挾持的擁著王十七郎回客棧。

  知道再說也無用,王十七郎只得答應,僕從們便都忙去安排,留他一人在客棧。

  “王公子。”

  有人敲門喚道。

  “春靈!”王十七郎大喜跳起來喊道,看著走進來的小丫頭。

  “王公子,你昨晚怎麼沒去啊?朱小娘子還問你呢。”春靈說道。

  “我去了。人家說沒有我的房間啊。”王十七郎說道,“你…”

  “不會啊,我留了的,說了報我的名字就送你去…”春靈亦是一臉驚訝說道,“這些人,竟然沒聽我的話?我去告訴朱小娘子…”

  她說罷果然氣呼呼的轉身就走。

  原來是如此,王十七郎釋惑,忙喊住她。

  “那是我沒說清,沒事沒事,反正也無所謂了。”他說道。笑嘻嘻的看著春靈。“朱小娘子真的問我了?”

  春靈點點頭。

  “是啊..”她說道。“我還說公子你會帶著未婚妻觀燈呢,小娘子還說想見見公子你的未婚妻是何等嬌娘呢。”

  她話音才落,王十七郎哈的一聲站起來。

  春靈一怔,嚇了一跳。不由後退幾步,難道自己露出什麼破綻了?

  “小娘子怎麼知道我未婚妻叫嬌娘?”王十七郎瞪眼問道。

  嬌娘?

  原來她叫嬌娘,程嬌娘。

  春靈抿嘴默念,嘴邊浮現一絲笑。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程嬌娘….

  “果然是個嬌嬌娘,名字都起的這麼好。”她嘻嘻笑道。

  “別提她了,要不是因為她,昨天我都見到朱小娘子了。”王十七郎擺擺手說道。

  “怎麼?是不是她不喜歡去德勝樓啊?”春靈說道,帶著幾分不安。

  “沒有,我一時沒顧上。她就跟人跑了,害的我去找,浪費了一晚上時間。”王十七郎哼聲說道。

  跟人跑了…

  “跟人跑了?是被人拐了嗎?”春靈驚呼道,面色發白,“我。我也是被人拐了才買了的..現如今拐子真多…她,她沒事吧?”

  看著小丫頭嚇得語無倫次面色發白,王十七郎嘿嘿笑了。

  “不是,不是,是誤會,那個人是她舅父家表哥。”他笑道,說到這裡哼了聲,“反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舅父,表哥。

  春靈稍微鬆口氣,拍了拍心口。

  “那就好,嚇死我了。”她說道,“原來公子的未婚妻在京城有舅舅啊,一定很厲害吧?”

  “厲害什麼啊,一個武官,什麼..”王十七郎撇嘴說道,歪頭想了想,“歸德郎,對,歸德郎將,周家。”

  歸德郎將,周家。

  春靈記住點點頭。

  “那以後成了親,公子還能常來京城走親戚呢。”她笑嘻嘻說道,帶著幾分不舍,“這樣,還能再見呢。”

  “走不走親戚,我都能來。”王十七郎大咧咧說道,“你跟朱小娘子說,我明年定然還來看她。”

  “公子要走了?”春靈眼巴巴的看著他。

  “是啊,我那未婚妻鬧著要回家。”王十七郎故作一臉無奈說道。

  總不能說自己一個堂堂男人被隨從綁回去吧。

  “那春靈恭祝公子娘子百年好合。”春靈跪下來叩頭說道。

  “起來起來。”王十七郎笑道,“你好好留在京城吧,我到時候一定還來看你。”

  甜言蜜語哄哄小丫頭,讓她在朱小娘子身邊替自己美言幾句。

  果然小丫頭一臉歡喜又感動的抬頭看著自己點點頭。

  走出客棧,春靈看了眼手裡拿著的賞錢,再看另一手拿著的王十七郎寫的寄信地址,臉上的感激歡喜早就沒了,取而代之的不屑的笑。

  祝你們百年好合!

  “姐姐,姐姐。”

  陳丹娘快跑追上陳十八娘。

  “我們今天能去找程娘子了嗎?”

  陳十八娘伸手拉住她。

  “不是昨天才見的嗎?”她說道,一面看向前邊的廳堂,“去問問爺爺。”

  陳丹娘點點頭,姐妹兩個拉手前行,到了院中,見陳紹的小廝在,便忙站住。

  “父親在祖父這裡嗎?”陳十八娘問道。

  小廝點點頭。

  “是在說事情嗎?”陳十八娘問道。

  “是,去並州的人回來了。”小廝說道。

  並州?

  陳十八娘一怔。

  “姐姐,並州是哪裡?’”陳丹娘不解問道。

  並州是..程嬌娘寄養多年的道觀所在….

  陳十八娘看著廳堂一時走神沒有說話。

  哪裡有什麼跟程娘子有關的消息嗎?

  陳紹將一封信推過去。

  陳老太爺看著被推過來的一封信,眉頭微皺,神色又有些遺憾。

  “找到的時候,已經是病入膏肓了。”陳紹說道,“守候了幾日,始終沒有辦法好轉,也沒辦法用車拉來京城。”

  “什麼都沒說?”陳老太爺問道,“哪裡人,叫什麼都沒說?”

  陳紹搖頭。

  “自始至終什麼話都沒說,大家還以為找錯人了,但他又拿出一封信。”他說道,指了指地上的信,“只說了一句給程娘子,可見他是認識程娘子的,之後便過世了。”

  陳老太爺的視線落在地上的信上。

  這人到底什麼來歷?如果說是世外高人,為何會如此落魄?

  信裡,寫的什麼?

  是更多的起死回生方技?還是大智的臨終教導?抑或者是其師門來歷機密?

  陳老太爺伸出手,但在碰到信紙的時候,又停下來。

  “給程娘子送去吧。”他說道,收回手坐正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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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病來

  這邊王十七郎走了之後,程嬌娘的院子便恢復了安靜。

  金哥兒繼續喂魚,廚房裡忙碌過後的半芹捧茶進了廳堂。

  程嬌娘放下手裡的書。

  “娘子。”半芹猶豫半日還是開口問道,“我們要回去了嗎?”

  程嬌娘點點頭。

  “是因為在京城呆的時間很長了嗎?”半芹問道。

  程嬌娘看著她,微微一笑,點點頭。

  半芹便也笑了,前移幾步,捧起茶杯。

  程嬌娘伸手接過。

  秋風穿過廳堂,垂在窗邊的占風鐸發出叮叮噹當的聲音。【注1】

  “那,娘子,真的要嫁給王家公子嗎?”她遲疑一下又問道。

  “半芹,你覺得我現在最缺少什麼?”程嬌娘沒有回答,而是問道。

  問她問題?

  她最不會想問題了…

  半芹有些拘束,咬著下唇認真的想了想。

  郎君走了,最令人討厭的但卻偶爾也能維護他們的周六郎也走了,周老爺一家人是敬但不親…..

  “缺人。”半芹試探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缺人,缺一個家。”她說道,一面伸出手攤開。

  親人從來不親,有家等於沒有。

  半芹點點頭。

  可是,王家公子這人真的能給娘子一個家嗎?

  程嬌娘笑了。

  “我要的一個家,是可以打碎了,隨我心意重新聚合而起來的家。”她說道,攤開的手握了起來,“這個家,不僅僅是個家,還要是一個根深茂盛的家族,一個可以為我所用的家族,他很合適。”

  半芹似懂非懂,但知道娘子的決定不是委屈。而是得益,她就放心了。

  “娘子在的地方,就是婢子的家。”她點點頭說道。

  程嬌娘笑了笑沒說話,放下茶碗,拿起書。

  半芹輕手輕腳的收拾了茶碗退了出去。

  陳紹夫婦來訪時,時近傍晚。

  這是他們夫婦第一次上門,以往都是陳十八娘和陳丹娘同輩間往來,所以這讓婢女很是驚訝,忙一面讓金哥兒相請,一面稟告程嬌娘。

  陳紹夫人卻沒有在廳中坐。而是笑眯眯的牽著陳丹娘的手。

  “丹娘說這裡有射箭的地方。我們去看看。”她說道。

  這是要回避?婢女忙起身。

  “夫人跟我來。”她笑道。留下半芹捧茶,引著陳紹夫人和丹娘向後院去了。

  屋子裡剩下陳紹和程嬌娘,半芹推過茶,便退到門邊跪坐下。

  “是這樣。在請娘子之前後,我們派人去並州打聽娘子你的過往。”陳紹開門見山說道,“還望娘子見諒。”

  “這是應該的。”程嬌娘說道,“就是我自己有機會也要去打聽一下的。”

  她說到這裡看向陳紹。

  “大人是,找到什麼了嗎?”她問道。

  陳紹拿出一封信,推過來。

  “這是那位可能是你師父的人給你的信。”他說道。

  對於陳家一直認為有人治好她又教導她的事,程嬌娘知道,也沒有去糾正,畢竟她也不信有人能憑空擁有這些匪夷所思的技藝。但同時心裡也存疑,因為一直跟著她的半芹並沒有這個記憶。

  此時陳紹還真找到這麼個人了,且還拿來了信,她不由愣了下。

  她沒有病好之前的記憶,難道真的存在這麼一個人?真的是這個人治好了她的病?且給了她腦子裡這些淩亂的記憶?

  半芹也很驚訝。

  “是什麼樣的人?”她不由問道。

  “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書生。曾在道觀附近落腳,教授孩童們識字,借著村人的資助過活,也會些醫術,給村人看病抓藥。”陳紹說道。

  程嬌娘看向半芹。

  “是,是有這麼個人,大家都叫他路秀才。”半芹似乎想到,有些恍然說道,帶著幾分追憶,“哦對了,媽媽的病還是他給采的藥…”

  路秀才?程嬌娘的記憶裡沒有這個人。

  “是他給我治病的嗎?”她問道。

  陳紹也看著這個丫頭。

  “沒有啊,他本不是當地人,也就是在奶媽病了後才來的。”半芹搖搖頭,“只來過道觀一兩次,都是給奶媽治病的,後來奶媽的病治不好了,他便不來了,奶媽過世後,我就沒再見他,前後不過呆了一年多吧,並沒有給娘子看病啊。”

  沒有?

  這丫頭到底是貼身伺候的,竟然說沒怎麼接觸過這個人,陳紹有些驚訝,看向程嬌娘。

  “又或者,我不知道吧。”半芹忙又說道,“給奶媽看病時,娘子也在院子裡,或許,他看到娘子,給奶媽說了怎麼用藥也說不定。”

  說道這裡又帶著幾分自責。

  “當初都是奶媽照顧娘子你,吃得喝的用的,婢子也沒幫上什麼忙。”她說道。

  程嬌娘搖搖頭,沒有再說話,伸出手拿過信,目光落在其上,遲疑一刻。

  這裡面,會有她失去的記憶嗎?

  “那我就告辭了,日後再不會探查娘子的事,請娘子安心。”陳紹說道,起身告辭。

  程嬌娘還禮。

  婢女送了陳紹夫婦回轉,見程嬌娘還坐在廳堂裡坐著,手裡拿著一封信。

  “是什麼啊?”她適才沒在不知道,便問半芹。

  “陳大人說是,娘子的師父給她的信。”半芹說道。

  婢女瞪大眼。

  “娘子的師父?”她問道。

  “我也不知道…”半芹一臉不解的說道,“反正就是有個人讓陳大人交給娘子的。”

  婢女哦了聲,二人都向廳中看去。

  廳堂里程嬌娘伸手打開了信。

  一張信紙展開,其上只有三個字。

  你是誰。

  我是誰?我是誰?

  程嬌娘看著這張信紙,只覺得如同一灘死水的腦子裡轟的一聲炸開了。

  “娘子,你要添茶嗎?”

  婢女進來含笑說道,看著低著頭看了好一會兒信的程嬌娘。

  “新做的點心要不要嘗嘗?”

  半芹也問道。

  “你做了什麼新點心?”婢女好奇問道,“別又古怪的不能吃吧?”

  “姐姐,怎麼會!”半芹爭辯道,“哪裡古怪了?”

  婢女掩嘴笑。

  “娘子,你說她上次做的那個點心古怪不?”她問道,看向程嬌娘。

  程嬌娘抬起頭看向她們。

  “我是誰?”她說道。

  婢女和半芹愣了下。

  “啊?”她們有些不解的問道。

  “我是誰?”程嬌娘再次問道。

  我是誰?

  婢女和半芹怔怔,這是什麼意思?

  她們剛要說話,就見眼前的女子雙眼一翻,人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屋子裡女子的尖叫劃破院子的上空。

  …………………

  “怎麼回事?”周夫人急急問道,看著往外走的周老爺。

  “說是病倒了。”周老爺說道,一面換外出的衣裳。

  “好好的怎麼病倒了?”周夫人問道,“她自己是神醫,怎麼會突然病倒?”

  “說是陳相公來訪之後,就暈倒了。”周老爺說道。

  “陳相公!”周夫人喊道,站起身來,“不會是人家尋仇了吧?”

  “尋什麼仇?”周老爺皺眉喊道。

  “尋什麼仇?別人不清楚,咱們自己心裡清楚!你和那女人嘀嘀咕咕的前一段倒騰什麼?不是因為那幾個逃兵的事嗎?我可聽說了,那逃兵是陳大人用來指控西北軍務的,結果呢,逃兵被放了,人家都說了,陳大人這次吃大虧了。”周夫人急急說道。

  周老爺神情愕然,雖然這件事礙不著內宅婦人的事,也從沒跟周夫人說過,可人家原來也有自己打聽消息的來源,雖然消息真真假假添油加醋,但大體也是這個意思。

  雖然他也不清楚這件事到底最後是怎麼回事,但就看那幾個逃兵被放出,也知道必然是自己的外甥女又在其中耍了什麼手段。

  這一次還真是陳相公吃了些虧。

  莫非真是上門問罪了?

  周老爺的腳步遲疑一下。

  如果是真的,那她幹掉陳相公的把握有多少?

  旋即周老爺打個寒戰,狠狠的拍了下自己的腿。

  我的娘啊,他這是在想什麼啊!

  “我先去看看怎麼樣吧。”周老爺說道忙忙的出去了。

  *******************************

  注1:唐朝開元天寶遺事記載“歧王宮中竹林中,懸碎玉片子,每夜聞碎玉子相觸聲,即知有風,號為至占風鐸”,類似如今風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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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醒

  晉安郡王手裡的書被重重的拍在幾案上。

  “她昏迷不醒了?”他一臉驚訝的問道。

  “是,請了好幾個大夫來,都還沒診出個好歹來。”內侍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站起身來就走。

  “殿下。”內侍忙攔住,沖他搖頭,“不能去啊。”

  晉安郡王的腳步停下。

  “這些日子您出去的太多,太后和陛下都已經讓人問您去哪裡了?”內侍低聲說道,“雖然都圓過去了,但殿下要是即刻又出去,委實不謹慎,實在不好瞞,要是被娘娘查出來,對程娘子也不好。”

  晉安郡王後退幾步。

  室外日光明亮,他這室內卻似乎是終於不見日光,帶著幾分陰暗。

  看著日光明暗下少年的臉,內侍又有些不是滋味。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是皇親國戚尊貴的人,又是無可奈何之人,是最尊貴的地方,又是無可奈何之地。

  “再說,殿下去了也沒辦法,有奴婢們看著,有什麼消息不會錯過的。”他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沒有說話,重新拿起書卷,低頭看書。

  內侍稍微鬆口氣,躡手躡腳的要退出去。

  “奴婢親自去打探。”他想到什麼又低聲說道。

  屋內認真看書的少年沒有回答,似乎聽到了又似乎沒聽到,只是低著頭一字一字的看著書卷,似乎要把每個字都刻在心裡。

  內侍低頭施禮沒有再說話,退了出去。

  日落日起,天光大亮的時候,程嬌娘的院門打開,周夫人急匆匆的走了出來。

  “把藥喂著,我再去和老爺商量尋個好大夫來。”她回頭說道,不待半芹說什麼,扶著僕婦就上車。

  馬車疾馳而去了。

  半芹站在門邊,咬著下唇。眼睛早已經紅腫。

  她轉過身進了屋子,看到婢女正一手扶著臥榻上昏睡的娘子,一手用壺灌藥。

  灌進去的藥一多半都沿著嘴角流下來。

  婢女用手帕擦了,繼續灌。

  半芹的眼淚再忍不住又滴落。

  “舅夫人走了…”她哽咽道。

  與其說走,還不如說是跑…

  那避之不及的神情毫不掩飾。

  “走了就走了。”婢女說道,一面看她,“哭什麼哭,沒有他們,有我們呢,娘子一定會沒事的。快過來扶著娘子!”

  半芹忙擦了淚疾步跪坐過去。

  這邊周夫人疾步進門下車。周老爺在廳堂正喝茶。見到她進來有些驚訝。

  “你怎麼回來了?”他問道,“嬌嬌兒醒了?怎麼樣?沒事了吧?”

  周夫人面色不好的坐下。

  “我看,是好不了了。”她說道。

  周老爺面色大驚。

  “怎麼了?不行了?”他幾乎坐起來,喊道。

  “一點反應都沒有。連藥都灌不進去。”周夫人說道,“來了幾個大夫了,都說身體沒事,卻都不知道為什麼這樣,還說什麼心神全無,如同活死人,什麼活死人,那不就是又像小時候那樣沒有心智的傻了嘛。”

  又傻了?

  周老爺神情驚愕。

  “好你個陳家!到底是怎麼害我家嬌嬌兒!”他起身喝道,“我找他去!”

  “你站住!”周夫人忙起身拉住他。一臉焦急的說道,“你瘋了,去找人家?找人家幹什麼?因為說了幾句話,給了一封信,就害死了她?說出去。誰信啊?”

  是啊,誰信啊,就如同誰會信那劉校理就是因為聽著女人說了些話就得了風疾如今半死不活。

  周老爺腳步停下。

  “再說,陳相公如今還是陳相公,而她,可是成了傻子了。”周夫人慢慢說道。

  一個裝傻的人可怕,但一個真傻的人,可就不可怕了….

  周老爺神情複雜。

  如果這女人還好著,就算鬧出再大的事,她敢指自己就敢去,但如今….

  “還得繼續找好大夫啊。”周老爺撚須憂心忡忡的說道,就地轉身踱了兩步坐下來。

  吳掌櫃疾步出了廳堂,婢女在後相送。

  “舅老爺沒來?”他問道。

  婢女冷笑一聲。

  “來了才怪呢。”她說道,“讓人捎信來說是找大夫去了,也不知道是去請哪裡的大夫,這都一天了也沒個影子來上門。”

  “別急,別急,我認得一個大夫,專治疑難雜症,我這就去請。”吳掌櫃說道。

  婢女點點頭。

  “那就有勞吳掌櫃了。”她說道。

  “幫她就是幫自己。”吳掌櫃說道,“不敢當有勞。”

  別人離了娘子該怎麼過還能怎麼過,但他們不行,所以別人可以旁觀可以不管,但他們不行。

  婢女點點頭。

  看著吳掌櫃急匆匆而去。

  她怔怔站了一刻,邁步進廳堂。

  “還沒醒?”

  晉安郡王問道。

  面前跪坐的內侍低頭應聲是。

  “找了好些大夫看了,都說身體沒有事,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醒不過來。”他說道,遲疑一下,“所以,都猜測是舊疾犯了。”

  “舊疾?”晉安郡王問道。

  “殿下,程娘子以前,是癡傻兒。”內侍低聲說道,“大夫們揣測,她…這又是失了心智了。”

  失了心智了?

  “這是小娘子,還是大娘子?看起來是小娘子,怎的……如同老婦?”

  “無它,我久病之身而已。”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七情六欲,病者皆能嘗,何須年歲。”

  晉安郡王啪的將書摔在幾案上。

  “胡說,她才不會失了心智。”他說道。

  絕不會的!

  她還有心智的!

  雜亂的腳步聲不斷的在耳邊響起,嘈雜的哭喊聲,又是那種炙熱的氣息圍繞。

  救火啊,救火啊。

  程嬌娘看著四周,黑的夜,紅的火舞動,其後又似乎很多人影影綽綽的奔走。

  她似乎已經在這裡呆了很久了。

  她慢慢的向前,想要看看那些人是什麼人,腳下卻似乎踩到什麼。軟軟的。

  她低下頭,四周騰騰的火光映照下,一具具屍體散佈。

  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完整的,殘缺的,四處都是。

  視線裡不是火光的紅,實際上應該是血的紅。

  都死了。都死了。

  有聲音在腦海裡喊。都死了。

  程嬌娘覺得眼淚流下來。但是卻沒什麼感覺,無知無痛一般。

  眼前火光消失,一個高大的身影漸漸呈現,跟夜色融為一體。但可以分辨出,這是一個男人。

  她曾經冒出過父親的片段聲音和記憶,也曾冒出一個不知什麼人的教授她醫術的男人記憶,那麼這個,又是誰?

  “你是誰?”她不由問道,想要走近,卻發現邁不開腳。

  “這樣,不是挺好的。”男人的聲音傳來,沉悶沙啞。就如同黑夜一般,帶著壓迫,“這樣,挺好的。”

  什麼挺好的?

  “你是誰?”程嬌娘再次喊道,用力的睜眼。想要看清一些,那不受控的淚水卻模糊了視線。

  一隻手按住了她的口鼻。

  暫態窒息。

  程嬌娘想要掙扎,卻不能動,只能忍受這種窒息的痛苦,無以言表的痛苦。

  就是這樣死的嗎?

  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一隻手撫上她的眼,擦去眼淚。

  無邊的黑暗裡陡然一絲亮,面前呈現一個男人的面容。

  確切的是一雙眼。

  如同夜一般漆黑的眼。

  “忘了,挺好的。”他說道。

  程嬌娘的眼頓時瞪大,她感覺到疼痛了!心的疼痛!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心口,一個奇怪的匕首正刺入其中,血如同火光一樣散開,一個鮮紅的跳躍的心被挖了出來。

  這便是,她的心嗎?

  程嬌娘仰面倒下去,視線所及,是那漸漸遠去的男人,他看著她,慢慢的動了動嘴唇。

  他似乎喊出一個名字,但卻無聲。

  是我的名字嗎?

  是什麼?

  我是誰?

  我是誰?

  金哥兒站在門口,看著附耳在程嬌娘嘴邊的半芹,又是焦急又是擔憂。

  “半芹姐姐,怎麼樣?娘子真的說話了?”他急急問道,“說的什麼?是要醒了嗎?”

  “娘子醒了?”

  邁進門的婢女聽到了,驚喜喊道,疾步沖過來,一把推開金哥兒,看向室內。

  臥榻上的女子依舊靜靜而臥。

  婢女的心沉了下去。

  “娘子,剛才好像說話了。”半芹說道,起身臉色驚疑不定。

  “說什麼?”婢女頓時又歡喜起來急急問道。

  “好像是,我是誰?”半芹遲疑一下說道。

  我是誰?

  婢女怔怔一刻。

  “娘子暈倒前就問的是這個。”半芹說道,“看了陳大人送來的信上之後就問這個…現在念念不忘的,還是這個,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陳大人送來的信…

  一切都是從陳家送信來之後….

  那信上也是古怪的三個字,你是誰。

  娘子暈倒就是因為陳家來訪,這件事她們已經告訴周老爺了,但現在看指望周老爺出面是不可能了。

  “陳家,他們怕,我不怕。”婢女咬牙,“我找他去!”

  而此時的陳家,秦十三郎正疾步而進。

  “秦公子,秦公子,我家老爺有客,您請稍候。”門房小廝急急的攔著說道。

  “有客?稍候?”秦十三郎笑了笑,說道,“今日除了皇帝陛下親臨,其他的人都得給小爺我讓路!”

  陳家的門房的人神情驚愕。

  什麼?

  “陳紹,這件事,我要你給個交代!”

  秦十三郎喝道,推開門房,大步向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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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問心

  秦家幾個僕婦急匆匆的跑進廳堂,打斷了秦夫人和一群丫頭的說笑熱鬧。

  “什麼?十三回來了?”秦夫人問道,帶著幾分驚喜,又不滿,“什麼先生啊,把人關在家裡讀書肯定讀累了吧…”

  說著又笑著起身。

  “快,快,我們瞧瞧他累成什麼樣。”

  丫頭們都笑起來。

  “不是,不是,夫人,十三公子沒回家來,去陳家了。”僕婦忙說道。

  秦夫人愣了下。

  “去陳家做什麼?”她問道,“什麼時候他跟陳家走的這麼近了?”

  “夫人,不是走得近,是去鬧事了。”僕婦焦急說道,“小廝剛跑來報的,此時只怕人已經道陳家,夫人您快點去。”

  鬧事?

  秦夫人用扇子掩嘴,看身邊的丫頭。

  “十三竟然會上別人家門鬧事了?”她笑道。

  僕婦跺腳。

  “夫人,您別鬧了。”她們喊道。

  “好了,說吧怎麼回事?”秦夫人笑道,絲毫沒有擔心,“反正我家十三肯定不會有錯。”

  “具體也沒說清,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像是程娘子病了,然後好像是跟陳家有關,公子就去質問了。”僕婦們說道。

  秦夫人神情一驚。

  “程娘子病了?”她問道。

  僕婦們點頭。

  “病了兩天了,好像是昏迷不醒。”她們說道。

  “哎呀我的天,怎麼一點消息也沒聽到。怪不得十三急了。”秦夫人點頭說道,一面忙起身,“走,走,我們快去。”

  僕婦們忙擁著她向外走。

  “….夫人還用告訴老爺一聲嗎?”她們一邊問道,“..讓老爺一起去…”

  “這種事要老爺去做什麼?她一個姑娘家的,又病著,男人怎麼能去。”秦夫人說道。

  姑娘家?

  僕婦們愣了下。

  “夫人,我們是去陳家嗎?”她們問道。

  “我們去陳家幹什麼?十三不是已經去了。我們去看程娘子。”秦夫人說道,看著僕婦反而對她們的問題很不解。

  僕婦們瞪大眼一臉驚愕。

  去程娘子家?

  “夫..夫人,那陳家,陳家…”她們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哦,陳家哪裡..”秦夫人略一沉吟,點點頭。

  對對。陳家那裡是要緊的事啊。

  僕婦們看著她。

  “十三畢竟是一個人,又年紀小…”秦夫人點點頭,伸手指著說道,“去告訴老爺,萬一十三鬧不過,他這當爹的就得上了…”

  這什麼跟什麼啊!僕婦們瞪眼愕然。

  難道不是攔著。而是不僅讓十三公子去陳家鬧事,還要老爺也去嗎?

  就因為一個程娘子?

  “當然是為了程娘子。”

  陳家。陳紹的書房裡,秦十三郎含笑說道。

  “陳大人,你打算給個什麼交代?”

  陳紹面色驚愕,驚的是程嬌娘竟然病了,且是看了他送去的信之後,愕的是來上門問罪的不是周家的人,而是這個少年郎。

  但。也沒什麼愕的,一直以來。都是這個少年郎吧….

  從劉校理到這次的逃兵事件,看似無意,卻恰到好處的有他的行跡。

  “她病的如何?大夫可請了?”陳紹起身說道,一面喊人備車,“叫上夫人,我們快去。”

  “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秦十三郎打斷他說道。

  “十三郎,你這話什麼意思?”陳紹皺眉說道。

  “那封信,是你故意要給她的是不是?”秦十三郎冷笑問道。

  “那封信不是我給她,是她的故人要給的,我不給才是錯。”陳紹說道。

  “故人,誰知道是你的故人還是誰的故人。”秦十三郎說道,看著陳紹,“她本癡傻痊癒,心智尚且不全,記不得過往,你偏偏去給她找什麼故人,陳大人,你知道夢遊之症嗎?”

  陳紹微微皺眉。

  “夢遊之人,旁人見到了決不能大喊大叫,而是要避開,或者順著意思,一旦失聲喊叫驚醒夢遊的人,那人便會因為突然醒來驚到神智混亂。”秦十三郎繼續說道,看著陳紹,“程娘子她如今就像夢遊之人,不知過往迷迷瞪瞪,你突然跳出來,對她大喊一聲你是誰,就好像對一個正常人迎頭一棒,她能承受得了嗎?”

  原來如此啊,竟然如此啊,陳紹神情複雜的歎口氣。

  “十三郎,故人是真的,那封信,我們真不知道寫的是什麼,只想找到她的故人,可能還是師父,所以只顧高興了,想她也會高興,疏忽了這個…”他說道這裡,再次歎氣,搖頭,“真沒想會是這樣…”

  “大人無心之失,這結果倒也十分歡喜吧?”秦十三郎淡淡笑道。

  “十三郎,你是晚輩,我不與你計較。”陳紹神情沉沉,說道,“我陳紹是什麼人就是什麼人,問心無愧,也不懼你肆意揣測。”

  “那陳大人,知道我惡意揣測你什麼?”秦十三郎看著他,帶著幾分嘲諷笑道。

  陳紹神情微微一頓。

  “她治好了你家老太爺,卻又沒有依靠你家,很快就在京城站穩了腳,那些妄圖奪去她產業的人,死的死殘的殘,從潑皮到劉校理,讓大人你驚訝了很多次,你驚訝的同時,心裡也隱隱有了幾分顧忌吧…這樣一個小娘子,殺人于無形之中,真的是讓人不得不戒備啊,後來,終於,輪到你了…”秦十三郎看著他說道。

  他的語速緩緩,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隨著他的娓娓道來。那些過去的事似乎在陳紹眼前又一一閃過。

  “….誰也沒想到,你與高通事爭執許久的事,竟然會這樣的告終,躊躇滿志結果莫名其妙不情不願,而這一切,大約是由於這個小娘子跑去跟原本置身事外的張江州先生一席話造就的,這樣一個人,一句話就能壞了你們這麼多人籌畫許久的事,多少人因為她壞了身家性命和前程。這樣的人,是有些很可怕吧。”秦十三郎微微一笑道,“這樣的人,如果突然得了病,昏迷不醒,你的心裡。是不是稍微松了口氣呢?”

  一聲書卷擊打幾案的響聲陡然而起。

  外間站立的小廝們紛紛的再次避開。

  “小人之心!”陳紹怒聲喝道,“我陳紹行的端立得正,怕你這小兒惡意揣測嗎?”

  秦十三郎看著他沒有說話,拱拱手轉身就走。

  “這麼說,這件事,果然是你們私下做的。”陳紹的聲音在後響起。

  秦十三郎停下腳回頭看他。

  “其實。我不僅會私下做一些事,大人。如果程娘子,有個好歹,你很快就看到,我明面上,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是怎麼做一些事的。”他微微一笑說道。

  說罷轉身大步而去。

  陳紹在室內面色沉沉,又搖頭。又歎口氣。

  “這小兒!”他說道,一面起身。“快備車。”

  門外侍立的小廝應聲是忙跑去了,陳紹也沒停留急匆匆走出書房向內院而去。

  婢女是在陳家門前遇到出門的秦十三郎,見到他,婢女愣了下。

  “這是那封信嗎?”秦十三郎開口問道。

  “你,怎麼知道?”婢女驚訝問道,低頭看手裡抓著的信。

  秦十三郎伸手拿過,打開看了一刻。

  “我告訴你們,有事了去找我的小廝,為什麼不去?”他問道。

  這少年郎不似往日那般神情清雅煦煦,而是沉沉。

  婢女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以後有事去周家也行,周六郎走時留下的小廝還在門前,你們跟他說也一樣,他會告訴我。”秦十三郎點點頭也不用她回答,將信塞給婢女,抬腳邁步。

  婢女哦了聲,看了看陳家的門,又看看秦十三郎。

  “回去伺候你家娘子,或者料理好店鋪,其他的事,有我。”秦十三郎頭也沒回的說道,一面翻身上馬,不待婢女說話催馬疾馳而去。

  婢女轉過身哎哎幾聲,看著這少年郎已經跑遠了。

  “我今日來是想跟娘子說一聲,我近日因為跟隨新請的先生讀書,常常不在家,娘子如果有事找我的話,讓人去我家門上說就行,我已經叮囑他們了。”

  少年郎曾經的話在耳邊響起。

  如果輕鬆隨意的一句話,原來也是真的啊。

  婢女吐了口氣,抬頭看了看陳家的門庭,哼了聲轉身大步離開了。

  客棧裡,王十七郎的僕從疾步而進。

  “公子,公子,不好了。”

  正悶悶不樂的王十七郎更加沒好氣。

  “我是不好了,就要死了。”他喊道。

  “公子,不是你要死了,是那個程家娘子要死了。”王家僕從喊道。

  什麼?

  王十七郎坐直身子,其他隨從也站過來。

  “你說什麼胡話呢?好好的,她死什麼死?”他問道。

  “是,我剛才去和她說咱們後日走的事,卻被攔在外邊,來了好些人,說是病了,什麼病能鬧得人來人往的,還攔著不讓我進。”隨從急急說道,“肯定是了不得的大病了。”

  病了?那就可以不走了?

  王十七郎大喜跳起來。

  “快,我去看看。”他說道。

  “公子,你不能去,病者忌諱。”年長的隨從忙攔著,神情凝重,伸手指了指一個隨從,“你去看看怎麼回事,問清到底是什麼病。”

  那隨從應聲是。

  “你好好看,真病了,咱們就等一等,可不能讓她帶病上路。”王十七郎囑咐道。

  隨從再次應聲是。

  古伯則在一旁暗自搖搖頭。

  公子心裡打什麼主意他自然清楚,不過有些事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有些事卻不能。

  那程家娘子要是真病了,那自然是決不能帶她上路,別說上路了,親事也必須作罷,反正這門親事本來就是哄公子玩呢,就沒打算正經過門,真病了倒也好,讓公子歇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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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7 22:12: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探望

  “她怎麼樣?”

  看著大夫從屋子裡走出來,在廳堂裡的秦夫人詢問。

  “夫人,這個老夫無能為力。”白髮老大夫搖頭說道。

  “怎麼就無能為力了?”秦夫人問道。

  “小娘子身子無恙,只是昏迷不醒,這是心病,心病得心藥醫啊。”白髮大夫攤手說道。

  “什麼心病啊?有病說病,別整不明白就走心啊神啊。”秦夫人拍著扇子說道。

  這老大夫也是京中有名的,聽了這話也不再客氣。

  “夫人,總之老夫是治不了,你們另請高明吧。”他背起藥箱告辭。

  丫頭僕婦哎哎幾聲要攔著。

  “算了,讓他走吧。”秦夫人擺擺手說道。

  幕帳後,有丫頭的聲音低低的響起,秦夫人忙轉身進去。

  秦十三郎跪坐在一旁看著臥榻上的程嬌娘。

  “怎麼樣?”秦夫人問道,“可是醒了?”

  半芹從程嬌娘身前抬起頭,搖搖頭。

  “還是只是喃喃說話。”她說道,眼淚在眼裡打轉。

  秦夫人邁步過去,在臥榻邊跪坐下來。

  臥榻上的女子面色一如既往,這樣躺著閉著眼,倒不似以前那般木然。

  她的嘴唇偶爾蠕動兩下,想必說的就是婢女子說的你是誰我是誰吧。

  一句你是誰的問話,竟然真的能將一個人擊倒變成這樣?

  “想知道自己是誰,還要問自己是誰,就說明還有心。”秦夫人說道,站起身來,“有心,就還有救,我再去找大夫。”

  半芹看著她伏地叩頭。

  “謝夫人大恩。”她哭道,一面連連叩頭,“謝謝夫人大恩。”

  “也算不上什麼恩,一報還一報吧。好好照顧你家娘子吧。”秦夫人說道,再次看了眼臥榻上的程嬌娘,抬腳邁步,走到秦十三郎跟前,停了下神色遲疑一下。

  不待她說話,秦十三郎也起身了,先一步走了出去。

  “你去讀書吧,別耽誤了功課。”秦夫人跟著出來說道。

  秦十三郎點點頭。

  “母親放心,我不會耽誤功課。”他說道,回頭微微一笑。“我會學的好好的。”

  學的好好的。將來才能出將入仕。才能與人一較高下,才能護著這個看似厲害卻又什麼都沒有的她。

  母子二人邁步出門,見有一個年輕男僕正和金哥兒在門前撕纏。

  “…到底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病?為什麼不讓進去看?”

  “我家娘子沒什麼見不得人的病,只是病著。不能被打擾。”

  “你這小子,知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你是什麼人?”秦十三郎問道。

  看著這邊走出的被僕婦丫頭擁簇的夫人和少年,男僕略一思索上前施禮。

  “可是周家夫人?”他說道,目光落在少年郎身上,“我是小娘子未婚夫王家的,聽聞娘子病了,特來探望。”

  少年郎形容俊秀,讓人過目不忘,那日天街裡陪著程家小娘子的就是此人。公子說這人是程小娘子的表哥,周家的郎君。

  程家娘子得了病,舅父家的人自然要來探視,這位夫人便是周夫人吧。

  果然有未婚夫?

  秦夫人神情驚訝的打量隨從。

  “她病了,多謝你們了。”她說道。“見就別見了。”

  隨從挺直了身子。

  “敢問夫人,程娘子是什麼病?”他問道。

  “沒什麼病,歇息幾日就好了。”秦夫人說道,懶得再理會他抬腳邁步。

  隨從忙上前攔住。

  “夫人,有什麼病還是別瞞著我們的好,這隱瞞惡疾,也是要七出的。”他說道。

  他的話音未落,秦夫人就大怒。

  “掌嘴。”她喝道。

  身邊的僕婦立刻上前抬手就是兩巴掌。

  隨從猝不及防被打的後退幾步,一臉不可置信。

  “周夫人,你這是做什麼?”他喊道,“我可是王家的…”

  “什麼東西,敢攔我家夫人的路!”僕婦指著喝罵道,“滾開!”

  隨從被罵的再次後退兩步,看著這被僕婦擁簇的夫人上了馬車,那少年郎看都沒看他一眼,就好似自己不存在一般,車馬隆隆的走了。

  好囂張的周家!好囂張的周家!隨從氣的哆嗦,果然如同程家人說的那般粗俗無禮!

  他轉頭看程嬌娘的宅門。

  避著躲著不肯讓見,肯定是見不得人的病!

  他抬腳上前,還沒走兩步,就聽又是車馬響,不待回頭便有車馬沖過來。

  “讓開讓開!”車夫喊道,鞭子一甩,險險的從隨從身邊擦過。

  隨從蹬蹬後退幾步,嚇出一身冷汗。

  這京城的人怎麼都如此的狂妄無禮!

  “不長眼,找死啊!”

  似乎是為了更印證他的話,車夫回頭惡狠狠罵道。

  馬車停在門前,一個貴夫人下車,不用僕婦攙扶就急忙上前。

  方才趁著自己挨打跑回去關上門的小廝不用人叫門就把門打開了。

  這又是什麼人?

  隨從愣了下。

  “李太醫,李太醫,您快點。”那夫人回頭催促道。

  太醫!

  隨從不由瞪大眼向前走了幾步,果然見後一輛馬車上下了一個老者,穿著官袍,身後跟著一個小童拎著藥箱,其上也有太醫局的標誌。

  竟然能請到太醫!

  不是說在程家周家都不受寵的嗎?

  病了竟然還請到了太醫!

  不過,這個夫人是誰?

  “哎哎,你幹什麼?”金哥兒伸手攔住邁步過來的隨從,喊道,“出去,出去。”

  “我為什麼要出去?小哥,我是王家的人,小娘子病了,我怎麼能不來看看?”隨從急道,“你們到底要瞞著什麼?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難道藏著掖著就能哄了嫁入我們家了嗎?我告訴你們,此時不讓見,婚事就免談!”

  這門親事是娘子答應的,見他們以婚事作威脅,金哥兒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你是什麼人?”陳夫人回頭問道。

  隨從趁機邁入院中。

  “回夫人的話,老奴是程娘子未婚夫王家。”他施禮說道,“聞娘子病了,奉我家公子之命特來探望。”

  陳夫人哦了聲,神情複雜打量一下他。

  說是來探望,其實是來看病情如何好斷定這親事該不該做吧。

  雖然這個王家名不經傳,但想起陳十八娘說的,程嬌娘開口承認未婚夫,又好似很歡喜,這門親事定然是她願意的。

  但聽著隨從適才說話的意思,如果真是病了,這門親事就不作數的。

  其實也不怪不得隨從這樣說,雙方議親,都是忌諱病疾的。

  “她一個女子獨居在此,你來探望實在是不便,不如你去周家吧,什麼病情,讓他們具體給你交代一下。”陳夫人和顏說道。

  這位夫人可比適才周家的夫人和氣多了,不知道是什麼人,想必是周家的親戚?為了討好周家,所以才來探視這程娘子?或者受周家的託付來照顧的?

  總之不管哪一個,都是不如周家的….

  “何必那麼麻煩,這大夫就在這裡,診治完了我聽了就是。”隨從挺直了腰杆說道,“誰知道再傳一道話會變成什麼樣。”

  陳夫人看著他面色漸漸沉下來。

  “雖然是未婚夫家,到底是未婚,女兒獨居,沒有長輩允許,你徑直上門登堂入室,成何體統!”她說道。

  “這親事是程家與我家定的,且還讓我們帶程娘子回江州,怎麼叫沒有長輩允許?倒是你們攔著擋著,到底想要藏什麼?你們如此,是成何體統!”隨從哼聲說道。

  話音未落,就見眼前的夫人豎眉斷喝。

  “大膽!”她喝道,“掌嘴!”

  隨從一愣,尚未反應過來,院中清脆的巴掌聲便響起。

  隨從不可置信的後退幾步,怎麼又被打了?

  “轟出去!竟敢跟我如此說話,再敢來上門,綁京兆府去!”

  伴著這聲呵斥,隨從被幾個粗壯僕婦推了出來,門咣當一聲關上了。

  因為兩巴掌而暈頭轉向的隨從跌坐在地上,好半日才回過神。

  這怎麼回事?

  他幹什麼了?

  怎麼劈頭蓋臉的被打了兩次耳光!

  怎麼就不敢不能跟她們這樣說話了?不就是低等京官武將嗎?京中裡一抓一大把,有什麼可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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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詢問

  “太過分了!”

  隨從喊道,撐身起來,伸手撫著腫脹的臉,看著緊閉的街門。

  “不讓我們進門,以後請我們來,也不來了!”

  他轉身憤憤而去。

  客棧裡,看著憤憤而歸,又臉頰紅腫的隨從,王家諸人驚愕不已。

  “竟然敢打人!”其他隨從氣憤喊道。

  他們都是家中有頭有臉的下人,日常家中的年輕子侄見了還有給幾分面子,沒想到竟然被周家如此打臉。

  這不是打他們的臉,這是打王家的臉。

  “我們找他們去!”

  “給老爺寫信!”

  “這就回去,這門親事作罷!”

  大家亂哄哄的喊道。

  王十七郎則帶著幾分心有餘悸,又帶著幾分高興。

  “古伯,幸虧你沒讓我去,周家就是這樣兇悍。”他說道,“你不知道,你們沒來的時候,我和程四郎去周家拜訪,他們差點就把我們綁起來。”

  隨從們更是驚訝。

  “這周家真是太過分了,我們這就跟家裡捎信,不,我們這就走…”

  一片嘈雜中,老僕一直安靜無聲,面色凝重皺眉沉思,聽到這裡他輕咳一聲。

  大家都停下,看向他單手持球。

  “我們現在還不能走。”他說道。

  眾人愣了下,王十七郎旋即歡喜。

  “按你這麼說,再加上周家如此躲藏隱瞞,這程家娘子的病看來不輕。”老僕說道。

  “那咱們還不快走,回去告訴老爺,這門親事退了。”一個僕從說道。

  “那倒不急,病是瞞不住的,哪怕進門頭一天,也能作罷,這個不用擔憂。”老僕說道,一面皺眉,“只是。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麼?

  “不奇怪啊,這程家的小娘子本來就自小癡傻沒人要,如今好容易說了親,偏又得了病,親事肯定不成,所以要藏著掖著不讓咱們知道嘛。”一個隨從說道。

  老僕呸了聲。

  “這個自然不奇怪。”他說道,看著那挨了打的僕從,“你說她病了,怎麼來探望的人那麼多?還請了太醫?這,不奇怪嗎?”

  奇怪?

  大家看著他怔怔。

  “…她這樣一個自小癡傻沒人要。在程家要被溺斃。一直丟在道觀連家門都不讓進。在周家也不管不問只一心要嫁妝的,她病了又如何,死了倒是正和程家和周家的意思,她死了。周家不是更如意能拿回當初他們姑娘的嫁妝了,怎麼按你們說的,人來人往請醫問藥的如此殷勤?”老僕說道,“這樣對待一個癡傻恨不得棄養的女兒,難道不奇怪嗎?”

  大家恍然,認真一向紛紛點頭。

  奇怪,奇怪,真是奇怪。

  “還有,周家竟然能去天街上賞燈。這跟程家老爺說的周家的身份完全不合啊。”老僕又說道。

  “管它周家什麼身份,那也別想塞一個病傻子給我們王家。”另一個隨從說道,“他再厲害,我們王家與他無交集,也不怕。”

  對對。一南一北,一文一武,根本就沒有交集。

  “那自然是不怕。”老僕點點頭,“只是,知己知彼,總是好的,以防萬一,總比措手不及要好,所以我們要不能現在就走,要再看一看,問一問,這周家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程家娘子的病到底怎麼回事,然後再給家裡寫信說詳細。”

  此趟出來以他為首,既然他做了決定,大家都點頭應是。

  “公子,你覺得如何?”老僕又轉頭問王十七郎。

  他們說話,王十七郎根本就沒在聽,只聽到不急著走就心滿意足了。

  “怎麼都行,沒病就娶,病了就不要了唄,什麼大不了的。”他擺擺手說道,美人嘛哪裡沒有。

  尤其是來了京城之後,才知道原來美人更多的很。

  這個如畫美人嘛其實想想也沒那麼好…

  王十七郎又咂咂嘴,說不要了的話….

  “你要聽話。”

  那女子在面前微微一笑,低頭乖乖的,再抬頭,就那樣安靜的看著他….

  又好看又聽話,還不是那種慣常見的聽話,而是那種…

  反正他說不上來是哪種,反正就是不要了,還有點可惜。

  “咱們也找個大夫去給她看看。”他說道。

  婢女回來時,陳夫人已經帶著李太醫離開了。

  “怎麼說?”她問金哥兒。

  “也說不上來什麼,也說是什麼迷了心竅,心神不通,我看他們都是看不得,要不然說的熱鬧,一副藥也沒開。”金哥兒扁著嘴說道,“李太醫說回去再找找醫書。”

  婢女歎口氣。

  “去吧,好好看著門。”她看著金哥兒說道。

  金哥兒重重的點頭,握緊手裡的門栓。

  婢女邁進室內,室內一如既往的安靜,但卻不見那個坐著安靜看書的娘子。

  掀起幕帳進了臥房,半芹正給程嬌娘翻身。

  “…娘子,到了寫字的時候了,我就去磨墨了,你快點醒來….”她口中絮絮叨叨。

  婢女忍不住鼻頭發酸,抬手擦了下眼淚。

  “寫不得字,還是我來給娘子讀書吧。”她說道。

  “姐姐,還沒有到讀書的點呢,你去忙吧,三個店裡都離不得人。”半芹抬頭看她說道,“我不會說話,腦子也不好,外邊的事就靠你了,伺候娘子就交給我。”

  婢女伸手揉了揉鼻子,點點頭。

  “好,店裡的事,有我,你就安心的照顧娘子。”她說道,說罷轉身去洗了臉,重新施了粉,換了衣裳。

  “金哥兒,好好看門。”

  她說道。

  金哥兒重重的點頭。

  婢女深吸一口氣,抬腳出門。

  太醫局的書苑中,李太醫已經翻了好半日的書,整個屋子裡都被翻的亂糟糟。

  “師父,你看這個怎麼樣?”

  小童踩著幾摞書,踮著腳從更高的架子上抽出一卷,高興的回頭問道。

  李太醫坐在一堆書中間。正低著頭打開一卷,聞言頭也不抬。

  “念。”他說道。

  “李振雜病論…”小童說道。

  “扔過來。”李太醫說道。

  小童應聲是揚手扔過來,落在李太醫腳下一堆書卷之中,他接著踮腳翻找。

  一直到天色漸晚,室內變得朦朧,李太醫才從書卷中抬起頭來。

  小童坐在地上靠著書架睡的直流口水。

  “看來,這次是沒救了。”李太醫忍不住喃喃說道。

  他說完這句話,下意識的左右看了看,似乎怕被人聽到。

  待察覺自己的反應,李太醫忍不住哼了聲。

  自從有了那程娘子。多少人請他李太醫時。不是為了治病。而是為了讓他確診沒救,害的他每次看病不管多重的病都不敢冒出這句話了。

  如果這話被人聽到,便可以立刻興高采烈的抬著病人去找那程娘子了吧。

  只是這一次,被抬著的人是那程娘子…

  這算不算是風水輪流轉…

  讓她往日說的狂妄!

  李太醫吐口氣。根本沒有任何幸災樂禍的心情,反而沉重。

  別人沒救了,可以去找她,她沒救了,去找誰?

  說起來真是讓人覺得有些莫名的感傷。

  “李太醫,李太醫。”

  門外陡然響起清朗的喊聲,伴著重重的腳步聲。

  李太醫還沒起身,就聽身旁也咚的一聲。

  “師父別打我!”小童喊道,伸手捂著頭。

  原來是被驚醒自己撞倒頭嚇得喊。

  李太醫又氣又好笑。罵了一聲讓他收拾好屋子,自己先走出來。

  院子裡幾個內侍擁簇著晉安郡王大步而來。

  “殿下怎麼來了?”李太醫問道,一面哼了聲,“不是說有了好寶貝,用不著吃我的藥了嗎?”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伸手拍著李太醫的胳膊。

  “你看看你,難道見你就是有病嗎?我想你了還不成嗎?”他笑道。

  李太醫哼了聲。

  在廳堂裡坐定,內侍們退到門外。

  “程娘子的病如何?”晉安郡王開門見山問道。

  李太醫嚇了一跳,瞪眼看他。

  “你也知道了?這程娘子的名氣竟然這麼大了嗎?”他問道。

  “她跟你一樣,救過我的命。”晉安郡王看著他,微微一笑說道。

  李太醫愕然。

  “什麼時候的事?”他起身失聲喊道,“我怎麼不知道?”

  什麼時候竟然會到了不治要死的地步了?

  這麼大的事,竟然隱瞞如此?

  “不是這裡,是去年我回去拜祭我父王的時候。”晉安郡王笑道。

  門外都是他的人,也不怕說的話會傳出去,於是將事情大概的講了。

  李太醫聽得面色陰沉。

  “是高家的人幹的!他們竟然大膽如此!”他低聲說道。

  “也精巧如此,我真沒想到,他竟然被收買了。”晉安郡王淡淡說道,“不過,那又如何,人好,抵不過命好。”

  說到這裡微微一笑。

  誰讓他好命遇到了她呢。

  但是她現在…

  晉安郡王的嘴角垂下,抬頭看李太醫。

  “你今日去看她了,她的病到底如何?”他問道。

  李太醫歎口氣。

  “我是無能為力。”他說道。

  雖然早已經有所猜測,但從李太醫口中得到確認,晉安郡王的心還是重重的墜下。

  “怎麼就無能為力了?是什麼病?”他問道。

  “病的蹊蹺。”李太醫揉了揉酸澀的眼,沉吟一刻,說道,“我從來未見過,但年輕時從師父口中聽過,方才查醫書,也略有所得。”

  “是什麼?”晉安郡王跪直身子問道。

  “失心病。”李太醫說道。

  失心?

  “她是受了刺激,心神大亂,靈竅不通。”李太醫說道,“聽起來是很無稽,但這種心病最是難醫,藥石無效,所以自來有心病尚需心藥醫的話,她一直在問我是誰,可見是心智被困,就好像人被困在一間屋子裡,認知尚在,只是不能走出來,直到….”

  李太醫說道這裡看向晉安郡王,做個了手勢。

  “困死。”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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