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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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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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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7 22:07: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同

  “她沒有再來?”

  陳老太爺問道。

  老僕點點頭。

  “逃兵的處罰已經定了吧?”陳老太爺又問道。

  老僕點點頭。

  “這個早就定了,這個雙方沒有異議。”他說道。

  有異議的是殺了逃兵之後的事。

  陳老太爺沉吟一刻。

  “她,還找別的人了嗎?”他問道。

  這次老僕搖搖頭。

  “沒有。”他說道,說完又停頓下,神色有些遲疑,“去了趟..江州先生的書院。”

  張純?

  對啊,她們都是江州人,難不成早就認識?

  如果張純出面的話…

  可是那個倔道統先生怎麼會為了明正有罪的逃兵出面說好話?

  “……不過人說她的四哥在書院讀書,兄妹說了話,哥哥還贈了妹妹些錢…”老僕接著說道。

  這句話讓陳老太爺點頭。

  這才對了,所以說根本就不可能嘛。

  她沒人可找了,確切的說沒有能幫到忙的人可找了。

  這個娘子在京城名滿,但卻因為那苛刻的救治條件,以及毫不留情的拒絕,失去了結交京中豪貴的機會,也因此沒有再有驚人的成果讓京城人震驚,對於喜新厭舊的京城來說,如今的程嬌娘,已經沒有半年前的名聲大了,如果此時此刻再去借著醫術結交,那效果完全不行。

  這一點這個聰慧的女子自己肯定也知道。

  “其實,程娘子對那七人也是仁至義盡了,這件事也絕對不會牽涉到她身上,不會有任何影響的,程娘子想必是放下了。”老僕說道。

  陳老太爺搖頭。

  “她不會。”他說道。

  除了聰慧,她還是個很驕傲的人。

  驕傲的人從來都不會放棄。

  “你說城裡有什麼新聞?”他想到什麼忽的問道,“那個什麼人跌死什麼的?”

  “哦,神仙居前的街上一個男人跑著跌死了。”老僕說道。

  每天在京城發生的新鮮事很多。所幸陳老太爺只命他關注跟程娘子有關的,人,還有店鋪。

  當街有人摔死雖然很稀罕,但也不是以前沒有過的事,如果不是恰好發生在神仙居外,老僕根本就不會理會。

  當時給陳老太爺說了句,他自己都忘了。

  陳老太爺沉吟一刻。

  這個跌死的人會不會和這個女人有關?

  “是個城門小吏,愛賭錢,且是個給人入贅的,是被自己丈人嚇的失腳跌死了。”老僕接著說道。

  聽了這個陳老太爺釋然。又自嘲的搖頭。

  自己有些成見太深。難不成京城裡死個人都要想到那女人身上?

  這個女人的殺戮性情給他的印象太深了。

  他轉過頭看著屋中的屏風。上面標記的幾個圓點雖然痕跡舊了,但卻依舊顯眼。

  “其實,如果那幾個逃兵不死,對老爺他們來說。也沒什麼影響吧?”老僕低聲說道。

  陳老太爺點點頭。

  “是沒有影響,但是,卻是要分心。”他說道,深吸一口氣,“而此時他們分不得心去理會這些..些許小事,沒辦法,人事就是如此,永遠都是棄卒保帥,所以。人人才爭當帥,而不是卒。”

  老僕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京城居大不易,人生事難如意。”陳老太爺說道,站起身來,“年輕人。受些磨練也不是什麼壞事。”

  看著陳老太爺向外邁步,老僕忙跟上。

  “老爺進宮了?”陳老太爺問道。

  老僕點點頭。

  “已經三天了,也該是分出勝負的時候了。”陳老太爺說道,站在廊下看著天空。

  今日烏雲壓頂,看樣子將有一場秋雨要來。

  “我們去且停寺走走吧。”陳老太爺說道,“上柱香,聽聽禪。”

  這一次不管勝負結果都不輕鬆。

  雖然敬鬼神而遠之,但在遇到事情的時候,人們還是願意找一些寄託。

  老僕應聲是忙去安排車馬。

  而與此同時,城內最近最方便香火靈驗的普修寺裡娘娘殿裡騰起濃煙。

  “爹,也用不著上這麼多香吧?”

  伴著咳嗽,董娘子伸手揮驅散煙霧。

  董老爺已經將粗壯的香束插到殿前香爐裡,虔誠的叩拜。

  “你幹什麼!還不快來叩頭!”他喝道。

  董娘子這才不情不願的走過來,董老爺又趕著奶媽們帶著兩個小孫子來叩拜,小孩子哪裡懂這個,只當玩呢,一面叩拜一面嘻嘻哈哈的笑,被董老爺狠狠的訓斥。

  “爹,小孩子懂什麼,拜了也白拜。”董娘子不高興說道,護著兩個兒子。

  “懂不懂,都要拜,關係咱們一家子性命呢!”董老爺低聲喝道,一面又瞪眼,“快跪下,求菩薩保佑徐茂修他們平安無事!”

  這個訴求倒是董娘子真心所願。

  娘娘殿前,這一家老老小小佔據了一大片,讓其他進香的人不得不等候,引來一片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皇宮,重華門,一個內侍沖這邊忽的打個手勢,片刻之後,晉安郡王從一旁慢行而出,穿過一道宮門,就看到大皇子走來。

  “這麼早,殿下要去哪裡?”

  晉安郡王上前幾步,先行施禮,然後笑嘻嘻問道。

  這麼早?

  大皇子抬頭看了眼天色,也只有這個無所事事的人才會覺得天色還早吧?

  “父皇,讓吾去聽朝。”

  雖然不懶得理會這個人,但鑒於要做的事很值得炫耀,大皇子還是答道。

  十一歲的大皇子已經不是第一次聽朝了。

  “好玩嗎?”晉安郡王問道,帶著幾分好奇,“聽說那些大臣們常常吵架,鬧的厲害。”

  對於十幾歲的孩子來說,上朝自然很枯燥很沒意思,但想到有些人這輩子都沒機會嘗一下這種枯燥,那這種枯燥在此時此刻也成了享受。

  “是啊。昨天,陳相公在殿前足足的跟高通事罵了一個時辰,吾聽的都累,真不知道他們哪裡來的力氣。”大皇子說道。

  “要那麼久?”晉安郡王驚訝道,一副避之不及,“那真是太辛苦了。”

  說著話他們已經走到崇政殿附近。

  “我要出宮了,殿下你快去吧。”他說道,帶著幾分同情。

  大皇子高傲的點點頭。

  去玩吧,廢物。

  為了表示恭敬,晉安郡王一直等大皇子進了殿門。才抬腳邁步。

  政事堂的人已經全部都到了。另有禦史中丞等等升朝官都來了。

  來的人還是這些人。與三天前沒有什麼區別。

  晉安郡王的臉色微微沉了沉,腳步不由加快,忽的他停下了腳,看著前方。

  一個身材高大的官員正緩步而來。此時空中烏雲密佈,雷聲滾滾而過,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這位官員的步伐,看到的人甚至可以確定,就算此時雨點狂落,這位官員也不會亂一絲儀態。

  “校書大人來了…”晉安郡王眯起眼說道,“終於有些變化了…想必今日的朝會,殿下聽到的吵鬧要更厲害呢..”

  一直看著張純邁入殿內,晉安郡王才收回視線。

  空中的滾雷終於連成一片。緊接著雨點密密的砸了下來。

  殿外雷聲漸漸小去,刷刷的大雨也變成細雨。

  下了有半個時辰了吧?

  或者更久?

  大皇子想去看看滴漏,但視線微微轉過,卻被一個坐兩個站著的人擋住了。

  十幾人的大殿裡,能坐的除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以及自己這個皇子。就只有禦史大人了。

  禦史大人今年五十多,黑著臉,神情木然。

  坐的那樣端正,他都不累嗎?

  大皇子忍不住動了動身子,身後的內侍低低的咳了聲,這是提醒他要注意儀錶。

  真累啊…

  這比上學還要累…

  耳邊雷聲小了,大殿裡的吵鬧聲更大了。

  “……士卒不練,空餉之多,駭人聽聞…..”

  “所以要加以編練,汰其老弱,擇其可用者而留之…姜文元有大才,創兵法,在維州大有成效,當委以重任…”

  “……姜文元在維州時縱手下與人爭鬥致死,包庇強判無罪,此等人不堪重要….”

  “……柳大人,你祖居舊宅僕從當街打殺路人又怎麼說?這是不是說你道德敗壞…”

  “…陛下,老臣要彈劾他污蔑老臣!老臣要請辭!”

  大皇子到底忍不住小小的打個哈欠。

  反正這些人一個個吵鬧厲害沒人管自己。

  真不知道他們到底吵的什麼,父皇每天上朝就是聽這個?這也太沒意思了。

  再說有什麼好吵的,還不如乾脆打一架,誰打贏了按誰的意見辦。

  這真是個好主意,大皇子頓時來了精神,看著殿中揮舞著笏板,口水四濺,臉紅脖子粗的十幾人,自動想像他們打起來是什麼樣子,差點笑出聲。

  “..敢問陳參政,姜文元不合適,誰人合適!”

  “…溪州兵馬府總管鐘承布…”

  “….鐘承布年才二十八,靠著父輩蔭補入官,如何能堪此重用!”

  “..當年鐘家合族之力拒敵,十三男丁戰死,僅餘承布一男,自小聰慧,能文能武,小小年紀就曾帶兵入敵營而得勝歸,有霍去病之才…”

  “…陳參政,有霍去病之才,別也有霍去病之命才好….年少而得志委以重任,怕是對其命壽不好啊,小心早夭…”

  陳紹大怒。

  這些人就會這種把戲,辯不過,便開始胡言亂語東拉西扯,用這種莫須有的話來噁心人!

  他才要說話,有人比他先一步站出來。

  “陛下,臣有本奏。”

  這聲音讓殿中的人都看過來,看到是誰後,大家的神情都有些驚訝。

  殿中十幾人,爭辯的只有兩方,這雙方以陳紹和高通事為主辯,其他人則各自瞅准機會為自己支持的人添磚加瓦。除此之外另有幾人不言不語不動,就好像擺著的土石木偶一般。

  這幾人分別是禦史以及太子中允、又新近擢升的三館秘閣校書,大學士張純。

  張純醉心學理,除了有關科舉方面的事外,很少參與朝事爭論,且十次有七次不上朝,上了朝也很少說話。

  這次他陡然開口,眾人都有些驚訝。

  連龍床上的似乎睡著的皇帝都睜開眼看過來。

  “准。”他慢慢開口說道。

  張純謝恩,便轉過身。

  “你們這些人真不像話!”他肅目沉聲喝道。

  此言一出,滿場愕然。旋即隱怒。

  竟然不說話則已。一說話開口就罵人!

  招你惹你了!

  不過這種事不用陳紹等人開口對罵。禦史便開口呵斥了。

  “張純言語辱同僚,君前失儀,當下有司治罪!”兩個站立著的禦史大聲喊道。

  “還有你們這些廢物!”張純立刻轉身沖這邊喝道,“我言語辱同僚。君前失儀,你們就看到了,他們這些東西,語脅天子,目無君上!你們就瞎了眼了?”

  一句話罵的殿內的人都氣血倒湧。

  廢物!東西!瞎了眼!

  雖然朝事爭論上難聽話並不少見,但這樣被人指著鼻子劈頭蓋臉的大罵,還是真是少見。

  這張純,明明是一介大儒,說話竟然會如此的難聽。怪不得當初因為道統之爭會被人使出請刺客殺掉的手段了。

  看看眼前這些人,眼神都能殺死他幾回了。

  不過,他之所以罵,是為了維護君王,說實話。聽這些人吵鬧這麼多天,真是有些厭煩….

  作為皇帝不能罵,有人替他罵出來,倒也痛快。

  皇帝的嘴角微微翹了翹,作為皇帝不能喜形於外,很快掩飾了。

  但這個動作依舊沒有逃過在場幾個大臣精明的眼,頓時心裡不由唾駡一聲。

  狗屁道統先生,拍皇帝的馬屁不是也挺溜!

  道統之爭,本來就沒有什麼情面可言,這張純久經道統之爭,早已經沒臉沒皮,說出這麼不要臉的話,也沒什麼奇怪的。

  但大家也不是木頭人任人唾駡,頓時有幾個老臣顫巍巍的要流淚。

  “臣老悖無用,不敢有辱朝堂,請出外。”他們喊道。

  陳紹也不能不說話了,率先邁出一步要開口。

  張純卻又先開口了。

  “臣要彈劾高淩俊專作威福,表裡擅權亂西北軍事……”他高聲說道。

  陳紹的腳步一頓,心中閃過一絲喜色。

  原來張校書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

  好,有他這個一向中立的人出面,皇帝心中的決斷應該向自己這邊傾斜了。

  “……彈劾陳紹立身於朝堂之側,不知報天子深恩,而貪功妄進,壞國之大事…”

  什麼?

  陳紹愕然的看向張純。

  他到底是幫誰?

  幫誰?這朝堂上自來都是幫自己!

  陳紹面色沉沉。

  竟然斜刺裡殺出個程咬金!

  這是怎麼回事!

  不止殿中大人們神情微變,大皇子的臉色也白了。

  完了,完了,這次的別說一個時辰了,只怕兩個時辰也結束不了。

  雖然根本聽不懂這些人到底吵鬧什麼,但大皇子也知道多一個人吵鬧又必將多一些時間。

  哪怕身後的內侍咳嗽聲都連成一片,大皇子想到接下來的難熬,還是忍不住軟在交椅上,眼淚都快要下來了。

  我還是個孩子呢……

  …………………………

  細碎的腳步聲在廊下響起,走路帶起的風讓雨絲一陣搖晃。

  看著小內侍邁進來,晉安郡王放下手裡的書。

  “……勝不易,敗也不易,勝輕易則敗,敗不安則更敗,當勝不驕敗不餒,何須惶惶如此,罪罰將首,罰其當罰,何須因噎廢食……”

  小內侍湊近前來,低聲細語。

  隨著小內侍的轉述,晉安郡王臉上的笑越來越濃。

  “大人們,要小心啊,這下雨天小臺階也能絆死人啊。”他慢慢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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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7 22:08: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各自

  當晉安郡王有便利能擔憂一下大殿裡的大人們的雨天走路安全問題的時候,其他人並不知道。

  直到兩個時辰朝會散去,陳老太爺才從一個滿頭大汗的小廝手裡接過信紙。

  小廝氣喘吁吁連話都說不出來,顯然是疾奔而來,再打開看其上字跡繚亂,顯然也是匆匆而寫。

  “……兵者,兇器也,不得已而為之,冗兵要編練,精將要擇其可用,豈能一蹴而就,當徐徐而圖之,一戰敗,則蕩盡全線兵將,如此寒人之心,自毀根基…..”

  看著淩亂的幾乎辨認不出的字,陳老太爺沒有任何抱怨,雖然皇宮裡的朝堂上沒有任何秘密可言,但能在這快速的傳出殿上大臣的奏對,也是很不容易的。

  陳老太爺更關注的是這紙上謄寫的內容。

  張江州竟然說話了?

  他竟然說話了?

  而且還是一下子彈劾兩個人!

  原本只有進和退的兩種結果突然變成了三個,不能進也不能退!

  僵持許久的局勢轉眼就變了,不過這種變化,想必原本的雙方都是措手不及且不甘不願的。

  怎麼會這樣?

  怎麼突然他出來說話了?

  江州…

  書院…

  程嬌娘…

  陳老太爺手不由一抖,他自己也被自己這個念頭驚到了。

  真是莫名其妙,他想這個小娘子做什麼?

  難道因為兩個人都是江州來的。

  不過兩個人完全不一樣。

  一個大儒得以冠名江州,人稱江州先生。

  一個雖然也能被冠以江州的稱呼,卻後邊多了兩個字,江州傻兒。

  他怎麼會想到前者就想到後者?

  總不會因為江州傻兒去了趟江州先生的書院,江州先生就會上朝堂橫插一腳了吧?

  開什麼玩笑……

  禦街旁的一間茶館裡,神情肅穆的周老爺席地而坐,面前同樣坐著一個小吏,正低聲說話。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殍,陛下一戰喜一戰怒。朝令夕改,如此日久,邊臣惶惶不安,邊境再無甯時…..”

  周老爺臉上的神情隨著講述越來越舒展,到最後忍不住浮現笑意。

  “好,好,好!”

  他乾脆哈哈大笑。

  對面的小吏忙伸手拍他,做噓聲。

  周老爺極力的壓制住笑聲。

  “一個劉校理得了風疾不算稀罕,兩個三個得了才叫熱鬧!”他低低的哼聲說道,“這個傻兒。從來都不會讓人失望。每次都是讓人驚喜…”

  說到這裡他又搖搖頭。

  “不過。這種驚喜可千萬別落在我頭上。”

  再更晚一些時候,另一處茶館裡,董老爺也正面對一個小吏,與前幾人不同的是。他還多了一步動作,就是將一張飛錢券塞給了對方。

  小吏認真的看了錢券,才開始說話。

  “……軍情之事,戰場之況,瞬息萬變,所以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爾等遠在朝堂之上,卻指點邊疆戰事,既不知軍情又不知軍中疾苦。當問何不食肉糜…..”

  “……你們各自口中喊著以謝天下、以正綱紀、以儆效尤,軍中情弊你們可到底清楚?只為了爭而爭,為了鬥而鬥,為了罰而罰,揪住一件事言語來往攀纏亂攪。你們到底是為了軍政大事,還是為了掌握西北軍事,以圖將來功賞…..”

  小吏這輩子都沒機會親見這種朝臣言爭,但這不妨礙他單聽就能想像那種場景,不由說的興起口沫亂飛,甚至將聽到那些話都背的流暢。

  但眼前個倒夜香的生意人實在是不解風情,聽了沒兩句就抬手打斷他。

  “別跟我說這些,我也聽不懂,你就告訴我,那幾個逃兵還殺不殺?”他問道。

  “大人們哪裡談這等些許小事!”小吏瞪眼帶著幾分鄙夷說道,“現在說的是西北經略使人選,以及西北線上的軍將是留還是撤,接替的人選又該是…”

  “這些事關我屁事。”董老爺再次打斷他,急急問道,“我就想知道那幾個逃兵怎麼處罰。”

  小吏瞪眼。

  “你有病啊,花這麼多錢就為了打聽這個?”他問道。

  “我的錢我愛怎麼花怎麼花!”董老爺也瞪眼說道。

  被夜香熏傻了吧…

  小吏有些無奈。

  “估計是死不了了。”他說道。

  董老爺眼睛發亮。

  “真的死不了了?”他拔高聲音問道。

  “雖然最後陛下定奪如何還不清楚,但大約是王步堂罪責已明永不復用,又免職其幾個親近將官,准陳相公推舉的姜文元為天子親派監察使,前往西北核查軍情,明辨利弊…..”小吏接著說道。

  “那到底幾個逃兵如何啊?你扯這些沒用的做什麼!”董老爺再次忍不住喊道。

  “你他娘的真被夜香熏傻了啊!這明顯的各退一步,爭執不下的大事勉強解決了,大家都忙著再定應對,誰還管那幾個逃兵啊!本來就沒管,他們死活,關這些大人什麼事!不過是揪住個由頭罷了!”小吏也忍不住喊道。

  …………………………..

  院子裡僕從來往不斷,大包小包的裝車,一片雜亂。

  “爹,怎麼走的這麼急?”董娘子喊道。

  “這還叫急?這叫正合適,不早不晚。”董老爺說道,一面指揮著僕從裝車。

  “那徐大哥他們還沒放出來呢!”董娘子急道,“你不怕萬一了嗎?萬一還是判死,或者死罪得免活罪難逃,那人家不會放過咱們,肯定不會任咱們跑出城的!”

  “沒有萬一了。”董老爺說道,帶著幾分篤定,“大人們都不管了,那就是有商量的餘地了,對於那位娘子來說,這點餘地就夠用了,肯定沒問題了,所以我們快走快走。她不會理會我們了。”

  “爹。”董娘子站住不肯走,帶著幾分不舍,“那,那等徐大哥出來,我們見一見….”

  “見什麼見!”董老爺頓時拉下臉喝道,“都是因為你這見一見,惹來這般禍事!你還要見!還要見!見了等人家再想一遍發生的事,然後再找我們出氣嗎?”

  “這件事都是向七幹的,跟我們無關,徐大哥不會怪我們的!”董娘子喊道。

  董老爺呸了聲。

  “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說人有惡念為罪。你就是那挑起惡念的人。向七是主犯,你就是從犯,主從都是犯,誰也跑不掉!”他喝道。“就算這次徐茂修沒事,那一輩子還長,誰能保證他一輩子無憂無恙,無憂無恙倒也罷了,一旦出了什麼事,人都會想到今次之事,遷怒今次之事。”

  “爹,你這是胡說呢,以後的事怎麼會怪罪到我們身上!”董娘子皺眉說道。

  這次的事。竟然把爹嚇破膽了嗎?

  “不會怪罪?”董老爺哼了聲,斜眼看著女兒,“你的泥娃娃你還記得嗎?”

  董娘子愣了下。

  “爹..都怪你當初摔壞了我的泥娃娃…”董老爺學著女兒的聲音說道,“如果不是這樣,就不用再去買。不去買的話就不會遇到下雨,就不會淋雨我娘得了病,就不會病治不死….就不會…”

  “好了爹。”董娘子喊道,打斷了董老爺。

  董老爺看著她,董娘子垂目不語。

  “四娘,人總要為自己的所遇找個藉口,來讓自己相信錯都不在自己。”他說道,“來忘記這都是命。”

  “爹..”董娘子委屈喊道。

  “行了,四娘。”董老爺又歎口氣,看著女兒,“死心吧,人若不死心,最後只能害了自己,害了他人,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這都是命中註定。”

  董娘子的眼淚滴落,伸手掩面。

  “走吧,四娘,忘了吧。”董老爺說道,一面轉身自己先行而去。

  都是命嗎?

  董娘子低頭看著腰間垂著的壓裙環,非金非銀非玉,而是一塊石頭打磨。

  她伸手拿起來,在手心摩挲。

  這是自相識以來,徐大哥送給自己的唯一的東西,不,不是送給的,是自己強要來的….

  怔怔間,有人猛地撞倒她身上。

  董娘子哎呀一聲,手中石環落地,碎裂成兩截。

  “你們!”董娘子豎眉喝道,看著身旁。

  兩個幼童帶著幾分怯怯後退。

  “娘..”他們弱弱喊道,“我們不是故意的…”

  董娘子看著他們最終歎口氣,擠出一絲笑。

  “沒事。”她說道,伸手牽住兩個兒子的手,“咱們坐車去,爺爺帶咱們出去玩。”

  見母親不生氣,又說出去玩,兩個小兒高興的歡呼,牽著董娘子的手蹦跳而出。

  院子裡人來車往,碎落在地上的石環很快被踩踩碾碾與塵土混為一起。

  “那個倒夜香的一家人跑了。”

  周六郎說道,看著廊下站著的程嬌娘。

  “要追回來嗎?還是就地幹掉?”

  “你自己做主。”程嬌娘說道。

  周六郎皺眉。

  “你的事,我怎麼做主?”他說道。

  程嬌娘放下手裡的筆。

  婢女將寫完字的紙拿開晾乾。

  “既然是我的事,你又何必多問?”程嬌娘說道。

  “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周六郎瞪眼說道。

  程嬌娘起身。

  “是你不好好跟我說話。”她說道。

  胡攪蠻纏!

  周六郎哼了聲撐手起來。

  “那秦十三就能跟你好好說話嗎?”他在後問道。

  程嬌娘沒有理會,邁步出了書房,身後婢女已經將今日寫的字懸掛起來。

  就算這些日子程嬌娘也沒有改變日常的規律,寫字練箭小憩一概如常。

  能做到這樣的,也只有閱盡世事的滄桑老者吧。

  又或者,真如娘子自己說的,她沒有心,所以只是做事不是對人,無情無感無覺。

  “秦十三..你們又在私下做了什麼?”周六郎追問道。

  “我們只是,說話而已。”程嬌娘說道。

  “說話?你們說什麼話竟然能讓朝中之事如此改變?”周六郎說道。

  “真可笑。”程嬌娘看他一眼說道。

  就是這種眼神!就是這個樣子!

  當初在程家這個坐在廳堂裡的傻兒就是這樣的眼神看自己!

  周六郎咬牙瞪眼。

  “備車來。”程嬌娘說道。

  金哥兒應聲是,跑出去租車去了。

  “你要去哪裡?”周六郎問道。

  “鐵匠鋪。”程嬌娘說道。

  鐵匠鋪?去那種地方幹什麼?

  “你就一點也不擔心那幾個逃兵的事?他們可還沒放出來呢。”周六郎說道,“竟然如此心有成竹了。”

  程嬌娘再次轉頭看他。

  “不是有你父親來處理這些事的嗎?”她說道。

  所以我信任你們,信任我的舅父能馬到功成?

  周六郎僵著臉。

  “所以就說,你不好好跟我說話嘛。”程嬌娘又說了一句話,轉身向外而去。

  所以,總是說些蠢話,可笑的,不需要的,廢話。

  這個江州傻兒!

  周六郎咬牙看著這女人的背影。

  “喂,你到底這次跟秦十三又做了什麼?”

  他抬腳追上去。

  而與此同時,正要走出門的秦十三被父親叫住。

  “十三,你這次又做了什麼?”秦侍講問道。

  “做了什麼?”秦十三郎有些不解問道。

  “你去了幾趟官廳…”秦侍講不理會兒子的裝傻,接著說道,一面輕撚著美須,“…又是因為周家的事?”

  秦十三郎笑著點點頭。

  “是啊父親,這太平居到底跟周家有干係,那幾個逃兵又是白紙黑字寫著的太平居和神仙居的東家之一,萬一真出了事,周家也難逃干係啊。”他說道,“我也沒做別的什麼,就是打聽些朝裡大人們的消息…”

  說到這裡,又帶著幾分不安。

  “父親,我沒給你惹麻煩吧?”

  秦侍講搖搖頭,看著兒子。

  “你沒有給我惹麻煩。”他說道,“只是…”

  “只是什麼?父親請講。”秦十三郎認真說道。

  秦侍講看著兒子,不知是不解,還是欲言又止。

  “你到底怎麼做到的?”他忽地問道。

  這沒頭沒尾的話,讓秦十三郎一怔。

  “什麼怎麼做到的?”他問道,一臉不解。

  兒子這種迷惑不解的樣子,對秦侍講來說完全可以忽略無視。

  “明明就要分出勝負的事,怎麼突然江州先生又橫插一腳,成了不勝不負?”他問道。

  秦十三郎看著父親。

  “父親,您在問我?”他眨眨眼問道,說著又端正神色,帶著幾分思索,“我覺得一切到底是聖意。”

  秦侍講看著兒子一刻

  “真是奇怪,上一次你因為周家的事去官廳幾趟,結果劉校理突然得了風疾,這一次,你又有因為周家的事去官廳幾趟,陳紹高淩俊籌畫已久的事結果出乎意料…”他似笑非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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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運氣

  秦十三郎也笑了。

  “父親,這只是巧合而已,再說,每日進出官廳的人多的是,要是這樣說,那有本事的人可真是太多了。”他笑道。

  秦侍講點點頭,是啊,怎麼可能,只能說是巧合吧。

  “那這周家,運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他搖頭說道。

  運氣好,卻總是出事,運氣不好,卻總是能化險為夷虛驚一場。

  想到這裡,秦侍講不由笑了。

  “這樣看來,你可真是周家的吉星,卻是朝中大人的災星,在這樣下去,官廳裡的人都不敢讓你去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秦十三郎就神色微變。

  “父親!”他出口喊道。

  秦侍講一驚察覺失言,自己怎麼能說兒子是朝中大人的災星,這話要是傳出去,兒子這輩子的仕途就毀了!

  朝廷私下對鬼神之事很是忌諱。

  只是,仕途…

  兒子的仕途….

  他看向秦十三郎,不知道是不是腿腳好了的緣故,個頭高了很多,站在面前風姿秀挺。

  “十三,你今年多大了?”他忽地問道。

  秦十三郎笑了。

  “父親,孩兒過了八月就十七歲了。”他說道。

  “十七歲,是該下場了。”秦侍講點點頭說道,“你的功課該拿起來了。”

  以前秦十三身殘不能入仕,所以日常的功課並沒有針對科舉,但如今不一樣了。

  他的兒子豐神俊秀,聰明靈慧,家世有依,前途必然無量。

  秦十三郎躬身施禮。

  “是,父親。”他說道。

  秦侍講點點頭,看著兒子轉身。

  “十三。”他再次喊住。

  秦十三郎回頭。

  “真不是你幹的?”秦侍講問道。

  秦十三郎有些無奈的笑了。

  “父親!兒子有這種本事?”他說道。

  他沒有。

  別說一個小兒了,就連自己也沒這個本事,秦侍講再次失笑搖頭。沖兒子擺擺手。

  三日後,周老爺帶來了有關逃兵事情的進展。

  “...事情已經核查清楚了,范江林他們果然沒有殺人,那個人是在爭執中自己跌死的,最多算是誤殺。”周老爺說道,帶著幾分笑意,“所以殺人越逃的罪過便能消了。”

  “那逃兵的罪呢?”程嬌娘問道。

  “管他們什麼逃兵,卸了殺人的罪,出來後不再是兵,自然也就沒有逃兵這一說了。”周老爺笑道。說到這裡又拉下臉。“可恨那劉奎。不知好歹,還…”

  他話說到這裡又停下。

  “劉奎?他還怎樣?”程嬌娘問道。

  “沒什麼,嬌娘,這件事你不用管了。上邊都不過問了,他一個小小的大將蹦躂不得,我非給他點教訓不可!”周老爺哼聲說道。

  雖然他做不到自己這個外甥女那樣殺人無形,但作弄一個巡甲大將,還是很容易的。

  “他是認定逃兵之罪,要把他們送回西北營去吧?”程嬌娘說道。

  周老爺點點頭,還要再說話,程嬌娘也點點頭打斷他。

  “他說的沒錯,的確是逃了。”她說道。“那就讓送回西北營中去吧。”

  周老爺愣了下。

  “不用的,嬌嬌,這點事不算事,能脫身的。”他忙說道。

  這不是被外甥女小瞧了嗎?

  “不。”程嬌娘說道,“讓他們回西北營。”

  周老爺再次愣住了。

  回西北營。就是要離開京城…..

  原來是要趕走他們。

  周老爺恍然大悟。

  也是,惹了這些麻煩,怎能還留著他們!救了他們的命掙了自家的面子,已經仁至義盡,眼不見心不煩,趕得遠遠的去吧。

  “好,嬌嬌兒,我知道怎麼做了。”周老爺點頭帶著幾分心領神會說道。

  程嬌娘低頭施禮道謝。

  而與此同時,陳老太爺也問到了這件事。

  “逃兵?”陳紹微微皺眉,面色難掩疲憊。

  許久的事終於有了結果,且結果不盡如人意,他們不是應該先說這件事嗎?

  但父親問還是要回答的。

  “我一直讓兵部那邊多加照顧,不會在牢裡受了委屈,”他說道,“事到如今,高淩俊那邊的人知道這樣也不會引我去說情維護,也不再追著要非殺不可了,都忙著銷滅西北的各種罪證,只要上邊沒人過問,這件事就是小事一件,周家沒幾日就能撈人出來的。”

  陳老太爺點點頭神情若有所思。

  “父親,你為什麼特別關注這幾個逃兵?”陳紹問道。

  “我只是覺得不可思議,所以還是想多問些人求證一下。”陳老太爺含笑說道。

  “不可思議?怎麼不可思議了?”陳紹皺眉問道。

  陳老太爺微微一笑。

  “就跟張江州突然冒出來彈劾你們二人似的不可思議一樣。”他說道。

  “父親,這有什麼不可思議的。”陳紹沉臉說道。

  說到這件事,他始終覺得一肚子火。

  明明就要分勝負了,偏偏被人攪了,縱然他涵養功夫到家,也不想再見到這個張江州。

  “你不想見到,高大人也不想見到,但皇上估計很願意見到。”陳老太爺說道。

  陳紹默然。

  對於皇帝的心思,他這種久曆官場的人自然明白。

  天子制衡臣子的法家之道,千百年來始終不變。

  “爭名奪利,這些大儒從來都不甘落後!”陳紹沉臉說道。

  自己苦心經營,卻在即將收穫的時候,被人分去了桃子,還是踩著自己搶到的,換做誰也受不了。

  但偏偏又是無奈。

  朝中就是這樣,從來都是踩著人上位,就連自己也不會例外。

  “其實,這樣倒也不錯。”陳老太爺說道。

  這話讓陳紹頓時坐直身子。

  “父親,這件事上中庸之道並不合適!”他神情堅定說道,“我做的決定是為國為民的好事。”

  “許多事的確是好事。但好事不一定能帶來好結果。”陳老太爺說道,“你想這次如果你得償所願,將高家的勢力從西北拔出,且不說積年的勢力拔出有多難,就說這種動盪對於西北全境絕非好事…”

  “通則痛,長痛不如短痛。”陳紹說道。

  “….西北邊境動盪,必然西賊趁勢而謀,你們接手時日太短,兵不熟將不聽,又惹得高派嫉恨。人要是嫉恨了。什麼事都做得出。如果這時候出事,他們必然蜂擁反撲,敗軍戰事,一人一口。能咬死你等。”陳老太爺說道。

  “兒不懼死。”陳紹說道。

  “我知道你不懼死,我也不怕你去死。”陳老太爺說道,“只是你這樣死得其所嗎?你死了,高家的人便再次握住西北軍事,那所做的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陳紹沉默不答。

  “如今退了一步,高家也鬆口氣,覺得根基還在,所以不那麼紅了眼的和你撕咬,你也能鬆口氣。安插的人手也算是進去了,餘下便有時間有機會徐徐圖之。”陳老太爺說道,“這樣,西北穩,而肅清也能同時進行。說是退了一步,我覺得,倒比進一步更好,我想江州先生,大約也正是出自這個考慮。”

  他說到這裡又看著陳紹。

  “這個考慮,也正是皇帝的考慮,而你們自然也會想得到,只是身在其中不願去想罷了。”

  陳紹吐口氣,對父親施禮。

  “父親教誨的是。”

  陳老太爺點點頭,親手給他斟茶。

  “你也累了,稍微鬆口氣吧。”他說道。

  父子二人相對飲茶一刻。

  “你說,江州先生突然出面,會不會跟這幾個逃兵的事有關?”陳老太爺忽的說道。

  這話讓陳紹神情驚愕。

  “父親,你是說程娘子請的張江州出面!”他不由拔高聲音,表達著他的驚愕,“這怎麼可能!”

  張江州什麼人!何況這種朝廷大事,怎麼會聽一個小女子說話!

  “程娘子認得張江州?”

  陳老太爺點點頭,將那日老僕的話說了一遍。

  “我原以為她是看她的哥哥,現在想來…”他搖搖頭。

  陳紹沉默一刻。

  “不可能!”他再次搖頭堅定說道,“張江州不是那種人,他認定了什麼就是什麼,絕不會因為他人的哀求而動。”

  “如果,她說的恰好是他認定的呢?”陳老太爺說道。

  陳紹神情微微一滯。

  “連一個小姑娘都看清的事,天下人都看得清,你們看不清,那便是貽笑大方的事。”陳老太爺說道,帶著幾分感歎,“這種貽笑大方的事江州先生怎麼能忍受繼續下去。”

  是這樣嗎?

  陳紹面色驚疑不定。

  自己和高家兩派鬥了將近半年的西北軍事人事等等事,最終因為這個女人而沒有分出勝負?

  因為這個女人要救幾個逃兵?因為這個小娘子跟江州先生說了幾句話?

  開什麼玩笑!這怎麼可能!

  絕對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陳紹斬釘截鐵說道,聲音有些急促。

  不知道是急著說服老太爺還是自己。

  “只能說是她運氣好而已。”

  運氣?

  陳老太爺一怔,旋即點點頭笑了。

  “對,沒錯,是運氣吧。”他說道,伸手撚須,帶著幾分沉吟,“原來她還認識江州先生…真是沒想到…”

  原以為這娘子在京城沒有認識的其他人了,沒想到竟然冒出一個江州先生。

  來京城這麼久,可一點也沒聽說啊,日常也沒來往。

  這娘子真是次次出人意料。

  不知道,她還認識什麼出人意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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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出獄

  一隊隊騎兵疾馳而過,在校場上蕩起一片塵土。

  婢女伸手掩面,戴著冪籬的程嬌娘身形無動。

  “看夠了沒?”周六郎問道。

  “沒有。”程嬌娘答道。

  周六郎被噎了下。

  “那就接著看。”他瞪眼說道。

  因為這邊站著一個女子,又在秋日毒辣、塵土飛揚以及馬糞尿刺鼻的氣味中站了半日都沒走,引來很多兵將的注意。

  “這是幹什麼的?”

  “相情郎呢?”

  粗俗的開著玩笑,但鑒於那小娘子身旁黑著臉的少年郎,大家的聲音不敢太大。

  見那小娘子側身跟少年郎說了句什麼,那少年郎便向他們這邊看過來。

  “喂,你們幾個,過來!”周六郎喊道。

  幾個騎馬的兵丁嚇了一跳。

  “該不會真看上你了吧?”

  他們笑著互相打趣,在一旁將官的催促下一群人縱馬過來了,只是沒想到眼前的小娘子不看人,只是圍著看馬。

  這小娘子難道喜歡馬兒?

  “這可是價值千金的良駒..”幾個兵丁忍不住笑嘻嘻的說道。

  周六郎哼了聲,抬抬下巴往自己的馬兒旁點了點。

  兵丁們一眼看去,便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良駒。

  武將官家充自己家門面的怎麼也比官家充門面的馬兒要好的多。

  “那又如何,人家小娘子就愛看咱們的。”一個小丁嘀咕道。

  周六郎豎著耳朵聽見了,對那小丁怒目而視。

  “這些馬都是這樣的嗎?”程嬌娘問道。

  大家隨著她的視線看向馬兒,有些怔怔。

  “不這樣,還能怎樣?”有人不解問道。

  程嬌娘矮身指著馬蹄子。

  “這樣蹄子傷的這樣厲害啊。”她說道。

  “這叫什麼厲害。”兵丁撇嘴說道,“在京城這點地方跑的路不算多,娘子你去看看邊軍騎兵,尤其那些斥候的馬兒,跑個一千七八的路,蹄子都是爛的。”

  程嬌娘哦了聲直起身子。

  “這裡所有的馬兒都是這樣?”她問道。

  “哪裡的不這樣?”有人忍不住問道。

  “我記得的不是這樣。’”程嬌娘說道。

  “那是什麼樣?”有人更不解問道。

  程嬌娘沒有說話。對這些兵丁略一施禮,轉身告退了。

  “你到底要幹什麼?”

  周六郎跟這邊的將官作別,忙忙的跟上問道。

  在他們身後那些將官兵丁還好奇的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在這裡看了兩天,到底看什麼啊?”

  “看馬啊。”程嬌娘說道,“你看不出來嗎?”

  周六郎瞪眼。

  “我看不出來!”他說道,“我要是早看出來,哪有功夫陪你來!下次再這種無聊的事,別來找我!”

  程嬌娘停下腳,側頭看他。

  周六郎被她看得渾身發毛。

  “看什麼看!”他瞪眼說道。

  “我看你跟我出來,挺高興的啊。”程嬌娘說道。

  周六郎頓時瞪大眼。

  那那那。你你你。說說的什麼!我我我哪裡高興了!

  他結結巴巴你你我我一句話也沒說出來。臉色漲紅,額頭冒汗。

  程嬌娘抬腳邁步先行。

  婢女掩嘴噗哧一笑,看了周六郎一眼,跟上去。

  這一笑讓周六郎更加窘迫。

  “自..自..做多情!”他咬牙抖嘴半日蹦出一句。

  不管願不願意。周六郎還是不遠不近的跟上程嬌娘的馬車,才進了城門,就見有家裡的小廝騎馬跑來,看到他高興的接過來。

  周六郎微微皺眉,這是父親身邊的伴當…

  “你…”他開口要問,卻見那小廝在程嬌娘的馬車邊停下。

  “娘子娘子。”小廝高興的喊道。

  周六郎心裡哼了聲,催馬趕上來。

  “..老爺讓來告訴娘子,范公子他們今日出獄了。”小廝高興的說道。

  婢女高興的掀起車簾。

  “來,拿著去買糖吃。”她說道。將一袋子錢扔過來。

  小廝歡天喜地的接住,沉甸甸的讓他幾乎站不住。

  天啊,表姑娘好大手筆!

  別人賞錢給幾個,人家直接給一袋子!一袋子!

  “多謝娘子賞!”他大聲喊道,扭頭騎馬就跑了。跑出去十幾米又猛地勒馬掉頭回來。

  “公子,您還有什麼吩咐…”

  他嘻嘻笑著對一旁黑著臉似乎才被看到的周六郎點頭哈腰說道。

  “滾滾。”周六郎說道。

  小廝立刻連連應聲是爬上馬滾了。

  周六郎催馬前行,卻見程嬌娘的馬車並沒有向家中疾馳而去,依舊換換沿街而行,方向還並不是往家去。

  “哎,你又要幹什麼去?”他到底是催馬上前問道。

  “去鐵匠鋪。”程嬌娘隔著窗說道。

  去鐵匠鋪?

  “你前幾天不是去過了?弓箭不是在鐵匠鋪打的,真正的好弓箭都是官造,你要的話去去兵器鋪子。”周六郎皺眉說道。

  “不是去打造弓箭,是別的事。”程嬌娘說道,不再多言。

  馬車向前而去,周六郎在原地皺眉。

  別的事?還有什麼事比這幾個男人出獄更重要的?

  最近天天忙的不就是這件事嗎?

  如今如願了,倒顯得雲淡風輕。

  所以說,這女人最會裝腔作勢!

  周六郎哼了聲,催馬疾馳而去。

  在街邊站定,徐茂修等人深吸一口氣,看著街道人群,抬首日光刺目,耳邊人聲喧鬧,一切鮮活真實。

  “不是做夢吧?真的出來了?”徐棒槌在後嘀咕道。

  話音未落,便嗷的一聲叫。

  “老五,你幹什麼掐我!”

  “讓你看看不是夢啊。”

  聽的他們嬉鬧,范江林笑了笑,看向徐茂修。

  “你也覺得是做夢嗎?”他問道。

  “不是。”徐茂修搖搖頭,說道,“妹妹要做的事,一定會做到,絕不會是夢。”

  提到妹妹,范江林沉默一刻。

  牢獄外街道上人來人往,並沒有人來迎接他們。

  “我們,現在去哪?”他低聲問道,“直接去軍營嗎?”

  他的話音才落,就聽身後傳來一聲怒哼。

  幾人回頭,見是劉奎怒目相向。

  “你們幾個想要跑嗎?”他說道。

  不待徐茂修等人說話,旁邊的小吏便先開口了。

  “大將,這是侍郎大人特批的,他們明日去兵營就可以了。”他說道。

  “為什麼?逃兵還逃出優待了!”劉奎喊道,“一次逃兵,次次都想要逃,明日,明日就能跑的沒影了吧?”

  “直你娘賊。”徐棒槌再聽不下去瞪眼罵道,“我們逃個屁啊,要不是被人害,我們怎麼會逃!”

  劉奎呸了聲。

  “被人害?還不是你們說了算,你們本事大,有靠山,怎麼說都是你們對!”他一臉嘲諷的說道。

  徐棒槌氣的冒火,擼起袖子就要衝過來。

  “都是你的雜種害得我們如此,如今還來喋喋不休!”他口中罵道。

  徐茂修重重的咳了聲,便有兩個兄弟攔住徐棒槌。

  “不是他害我們,是我們自己有錯才如此,如果自身無漏,誰也害不到我們。”他說道,看了劉奎一眼,拱手,“大人,我們明日必會去兵營。”

  劉奎哼了聲,伸手點了點他。

  “我會看著你們的!別想跑!”他說道。

  幾人走開,站到街口又停下腳,短短幾日,本來就不熟悉的京城似乎又陌生了幾分,似乎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哥,我們去哪?”一個弟兄問道。

  “回家。”徐茂修說道。

  回家?

  幾個弟兄對視一眼。

  “我們…還能..回家?也沒來人接….”有人低聲說道。

  怎麼還能厚著臉皮去。

  徐茂修笑了笑。

  “回自己的家,還要什麼人來接!”他說道,一面先邁步,“走了。”

  回自己的家,不用接…

  弟兄們對視一眼。

  “對,回家,自己家,有什麼拿捏的!”范江林說道,也邁步前行。

  其他人再次對視一眼,便也都抬腳跟上。

  那就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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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禮物

  雖然說得很自信,但隨著玉帶橋一步一步靠近,幾個人的腳步還是明顯的放慢了。

  街上人來人往,橋頭租車租馬的討價還價,一切如舊。

  但一切真的如舊嗎?

  “是郎君回來了!”

  一個熟悉的喊聲響起,穿過熱鬧嘈雜的人群沖入徐茂修等人的耳內。

  徐茂修明顯的聽到身後身旁弟兄們松了口氣,他忍不住一笑。

  金哥兒和半芹已經歡快的接過來了。

  “…怎麼這麼慢?我們等了好久了…”

  “我說去接吧,又沒人看門…”

  “…快快金哥兒,把火盆擺好了,普修寺請來的香也燒了…”

  被兩個人圍著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七個人竟然覺得聽不過來也答不過來,只跟著傻笑,任憑半芹和金哥兒擺佈,用樹枝抽打了身子,邁了火盆,這才進了門。

  山石流水,秋日的竹從越發凝綠,廳門拉開,可以看到其中的屏風幾案,幾案上擺著一卷書。

  一切如舊,只是…並沒有那個身影。

  徐茂修心裡鬆口氣,又有些微微的悵然。

  其實他也有點怕見她…..

  “娘子出門了,一會兒就回來了。”半芹說道。

  徐茂修收回視線點點頭。

  “水燒好了,郎君們先去洗洗,衣服也都準備好了。”金哥兒喊道。

  熱鬧的洗澡洗頭刮了臉換了新衣出來,院子裡又多了兩個人。

  “東家。”

  李大勺神情激動的站起來。

  吳掌櫃一如既往般輕鬆笑著。

  “怎麼看起來又胖了許多?”他還說道。

  “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不是躺著就是坐著,不胖才怪呢。”徐棒槌揉著肚子喊道,“不行了,幾天不活動筋骨,都硬了。”

  他說著話便招呼身邊的幾個。

  “走,走,練練,練練。”

  幾個兄弟們果然笑哈哈的向後院去了。不多時響起呼喝聲。

  “還是人多了熱鬧。”吳掌櫃笑道。

  “也是麻煩。”范江林忍不住低聲說道。

  “麻煩?人活著就是一團麻,哪有不煩的時候。”吳掌櫃笑道,“好了,東家們歇息一日快點去店裡,都忙的什麼似的。”

  范江林和徐茂修的神情微微怔了下。

  “是啊是啊。”李大勺也跟著說道,“如今天涼了,神仙居的生意越來越好了,都忙不過來,東家們不來,掌櫃的就要限制人來吃了。”

  吳掌櫃哈哈笑了。

  “這個限制人來吃。跟忙不過來無關。”他說道。一面帶著幾分神采飛揚。“這個也是一種手段,物以稀為貴..”

  “那明明還能掙錢,為什麼不掙呢?每日只做五十桌,多可惜啊。”李大勺說道。“要是到了冬日,只怕更不夠呢。”

  “不夠就提前定位子嘛。”吳掌櫃笑道。

  看著二人討論著酒樓生意,范江林和徐茂修都笑著聽。

  “東家,你說呢?”

  吳掌櫃看向他們問道。

  “掌櫃的你說好就好。”范江林說道。

  “東家你可真輕閒,你們的酒樓吶。”吳掌櫃打趣笑道。

  范江林和徐茂修對視一眼。

  “吳掌櫃..我們…”徐茂修開口說道。

  他的話說一半,門邊金哥兒喊了聲娘子回來了,眾人忙起身看向門邊。

  門拉開了,下了車,正由婢女摘下冪籬的程嬌娘出現在面前。

  素花襦裙。青色緞衣,面容白皙如玉。

  “哥哥們回來了。”她說道,低頭屈身施禮。

  雖然恨不得躲起來,但幾個弟兄還是被從後院裡叫過來,期期艾艾的邁進門內。

  程嬌娘徐茂修吳掌櫃幾人已經各自坐下了。

  “..在家裡吃還是去店裡吃?”吳掌櫃正與他們商量。“就是在家裡,也別動手了,讓店裡送來…”

  “還是我來做吧。”程嬌娘說道,“哥哥們受難歸來,做妹妹的本應該如此。”

  “不,不,是妹妹在外受難了,就別辛苦了。”范江林說道。

  “不辛苦,正好今日都在。”程嬌娘看向吳掌櫃和李大勺,微微一笑,“就當時作別宴吧。”

  作別?

  吳掌櫃和李大勺神情驚訝。

  他們的今日能出獄,定然是這女子的功勞,那麼責令他們回兵營的事她自然也知道,而且比他們知道的還要早。

  徐茂修等人默然,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室內一陣沉默。

  “怎麼,怎麼要走啊?”李大勺忍不住問道。

  “我們是逃兵。”徐茂修說道,“逃兵都是殺頭的,能得命實屬幸運,已經洗刷了冤屈,脫了逃罪,便只剩下兵,既然士兵,所以我們還得回去。”

  李大勺和吳掌櫃點點頭恍然,神情有些複雜。

  “不,原本也可以不回去的。”程嬌娘說道。

  此言一出,屋中的人神情又變得驚愕。

  “我給哥哥們準備三份大禮。”程嬌娘說道,“這便是第一份。”

  抓回兵營重新為丁,是大禮?

  “好,多謝妹妹。”徐茂修回過神,第一個說道。

  隨著他開口,范江林等人也都忙跟著道謝。

  謝的真心實意,沒有任何疑問。

  “你們就不問問為什麼?”程嬌娘倒開口問道。

  “妹妹為我們做的,都是好的,我們只要按照妹妹說的去做就可以了。”徐茂修說道。

  “我沒有問你們,就私自替你們做主了,不知道做合不合哥哥們的心意。”程嬌娘說道。

  合不合心意?

  吳掌櫃和李大勺忍不住對視一眼。

  放著京城輕鬆富足的日子不過,而去當那最低等的又是邊境很危險的兵丁,難道也是合心意?

  “娘子,門外有人來說送貨了。”

  金哥兒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

  “第二份禮來了。”婢女笑道,一面起身,“快讓進來吧。”

  “娘子給的可都是好東西,我瞧瞧去。”吳掌櫃笑著起身說道。

  李大勺忙也跟著起身。

  “那都去看看。”徐茂修笑道。

  眾人亂哄哄的站到了廊下,門外一個掌櫃模樣的男人正指揮著四五個夥計進門。

  “弓!”

  看到他們手中捧著的東西,幾個兄弟同時喊道。

  “是慶州的弓!”

  還有一個人大聲喊道。聲音裡帶著幾分驚喜。

  聽到這話,管事的男人笑著看過來。

  “郎君好眼力。”他點頭哈腰說道,一面走過來幾步,伸手指著逐一被夥計捧進來的長弓,帶著幾分得意炫耀,“我們店的弓是慶州官造,這幾張分別是兩石到三石的弓…”

  他的話音未落,就見有人撲過來。

  “三石的是我的!”

  徐棒槌大喊道,沖這些弓就沖過去。

  一副要吃人的樣子,把拿著弓的夥計都嚇得後退。

  “三石弓我用的。別的給那些小孩子玩。”

  這話讓其他弟兄們都起哄起來。他們也紛紛上前。

  “…棒槌你能拉開三石弓了?別閃了腰…”

  院子裡頓時熱鬧起來。一番爭搶,徐棒槌滿意的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弓。

  “哈。”他戴上隨身不離的銅扳指,用力的一拉弓弦,發出讚歎聲。“哈,真是好弓,真是好弓,有力道…”

  看著輕輕鬆松就被撐開的弓,一旁的店家也有些驚訝。

  “哎呀好漢,好神力!”他連連誇道,“就是軍爺們也不是誰都能輕鬆拉開這三石弓的。”

  徐棒槌頓時更加得意,喊著就要去後院射箭。

  “你少得意了,他不過是在京城見的少。咱們哪個弟兄不是輕鬆拉開的。”其他弟兄們紛紛呢拆臺說道。

  院子裡打趣說笑吵鬧越發的熱鬧。

  “三哥不挑一個?”程嬌娘說道。

  一直在一旁看著弟兄們徐茂修笑了。

  “不用挑,只要是弓,都能用。”他說道。

  “或者說,只要人厲害,好弓歹弓都能用。”程嬌娘說道。

  徐茂修哈哈笑了。

  “這恭維我收了。”他說道。

  分完弓核驗無誤。店家拿了錢高高興興的施禮告退。

  “這東西這麼貴!”吳掌櫃在一旁咂舌。

  一張弓竟然要二十貫!再配上牛角做的扳指,七張弓下來足夠小戶人家吃喝一年。

  “這位老丈。”店家忙說道,“這慶州的弓極其難得,可不是誰都能弄到的。”

  吳掌櫃對這個不甚瞭解,這些錢也無所謂,反正這個娘子從來沒把錢當回事過,錢對她來說就是個玩物,他打個哈哈說過去了。

  店家帶著人告退,院子裡兄弟們的喧鬧還未散去。

  “倒讓妹妹破費了,軍中也會配發弓弩的。”范江林說道。

  程嬌娘還沒說話,徐棒槌聽見了就開口了。

  “軍中的弓弩越來越差勁了,一年不如一年,都沒法上陣!”他喊道。

  徐茂修瞪眼。

  “那也不用妹妹破費。”他說道。

  徐棒槌摸摸頭嘿嘿笑。

  “我也不是讓妹妹買,我就說一說,誰讓三哥你說軍中發的嘛。”他說道。

  “不破費。”程嬌娘說道,微微一笑,“哥哥們現在有錢,別說二十貫的弓了,就是三十貫,四十貫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是啊是啊。”徐棒槌嘿嘿點頭笑道。

  范江林瞪他一眼。

  “..只是弓的價值不在價錢。”程嬌娘接著說道,“要不然哥哥們為什麼不去買這官造的好弓,而是撿些樹枝麻繩自己擰?”

  喧鬧的院子裡漸漸安靜下來。

  “我們不是小氣,是…”有人忍不住說道,張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是哥哥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程嬌娘看著他說道,“但我知道,我來告訴哥哥們。”

  她抬腳慢慢的走下臺階,看著院子裡拿著弓箭臉上的歡喜還沒散去的幾個兄弟。

  “哥哥們,隨身總是帶著扳指..”她說道,看著眼前一個兄弟拇指上套著的銅扳指,已經被磨的發黃鋥亮。

  “我.我就是習慣..”那兄弟有些拘束訕訕說道。

  “是啊,你們習慣了。”程嬌娘說道,逐一的走過他們面前,“你們習慣了風雨無阻熬練筋骨,習慣了握著刀槍隨時備戰,習慣了就算躺在歌舞昇平之地,隨時豎起耳朵待聽的也是進攻的鑼鼓….”

  伴著她的說話,別說徐茂修等人不說話了,就連吳掌櫃和李大勺都覺得呼吸有些急促,忍不住攥緊了手。

  那些流淌在骨子裡的氣血是最難磨滅的….

  “…..只是在這裡,沒有軍營號令的召集,也沒有同袍們的對殺對練的嘶喊,也沒有敵人隨時到來的鐵蹄轟鳴…”程嬌娘說道,站定在徐棒槌身前,伸手撫上他手中緊握的長弓,“..在這裡這些弓箭只不過是掛在牆上的擺設,只不過是陪妹妹我作耍的玩具,縱然千金難求的弓弩,拿在手裡又有什麼用….”

  她鬆開手,轉過身,又慢慢的走回來。

  “虎在山林才是獸,龍藏深潭才得靈,哥哥們的弓箭,只有在戰場上,只有在射入敵人的胸膛,才是價值千金的弓箭,所以哥哥們不會去買那些價值千金的弓箭,因為在這裡這樣的拿著它掛著它,是在羞辱它。”

  “虎寧願餓死在山林,也不會在鐵籠中飽食,所以我才想送給哥哥們一個禮物,不是坐擁金山做個一生太平翁,而是去建功立業洗刷恥辱,哥哥們從哪裡跌下就從哪裡爬起來,就在哪裡拍下身上的污泥。”

  她站定在臺階前,看著徐茂修等人。

  “我送的這個禮,不知道哥哥們可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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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相送

  這就是禮物。

  原來這就是這個禮物。

  還沉浸在方才一番話中的兄弟們都依舊怔怔。

  耳邊的女子沙啞的不優美的話反復的回蕩。

  逃兵,雖然是因為無奈而逃,但他們的確是逃了。

  在逃亡路上與人爭執受傷快要死的時候,倒不是害怕,而是覺得不甘。

  當兵的就該死在戰場上。

  以前窮的時候,沒覺得怎麼不甘心,因為覺得總有一天會不窮,再難也心安理得。

  但現在有錢了,很有錢,但午夜夢醒總是覺得心有不甘。

  一心建功立業殺敵報國,卻最終狼狽而逃。

  不甘心,不甘心。

  就好像從逃走的那天,他們已經丟了一半魂在西北。

  “…..虎寧願餓死在山林,也不會在鐵籠中飽食…”

  “….所以我才想送給哥哥們一個禮物,不是坐擁金山做個一生太平翁…”

  “…..而是去建功立業洗刷恥辱…”

  “…..哥哥們從哪裡跌下就從哪裡爬起來,就在哪裡拍下身上的污泥…”

  從哪裡失敗的,就從哪裡再站起來,再重來。

  院子裡一片安靜,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一切再重來!

  洗脫了罪名,再重來!

  當初他們為什麼逃出來,不就是為了想找個地方訴冤屈,但他們這樣的無權無勢無家族做依靠的兵丁,能去哪裡伸冤。

  如今冤屈伸了,罪名脫了,又能重回兵營。

  這不是心願達成了嗎?

  原以為這次死定了,卻不想不僅沒死,反而達成了心願。

  人生,怎麼會有這麼多驚喜呢?

  徐茂修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女子。

  怎麼會,有這樣的好命呢?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上天要如此厚待他們?

  “這兩個禮,哥哥們可喜歡?”

  程嬌娘再次問道。

  “喜歡。”徐茂修第一個說道。

  程嬌娘看著他。

  “什麼?”她問道,似乎沒聽清。

  “喜歡。”徐茂修提高聲音喊道。

  “什麼?”程嬌娘又問道,微微一笑。

  徐茂修笑了,笑聲越來越大,不止他,其他的弟兄們也笑了。

  “喜歡!”

  “喜歡!”

  “喜歡!”

  院子裡的喊聲震耳欲聾,伴著大笑聲。

  不過有笑的也有哭的。

  李大勺伸手揉了揉鼻子。

  “東家們真的要走了,還真捨不得。”他哽咽說道。

  “哭什麼哭,沒出息。”一旁吳掌櫃說道。“這是大喜事。東家們是要建功立業當英雄的。”

  李大勺嗯嗯點頭。抬頭看著吳掌櫃。

  “掌櫃的,你幹什麼呢?”他問道,“仰著頭做什麼?”

  “沒什麼,看天呢。”吳掌櫃說道。一面轉過身,繼續仰著頭,“這天兒不錯…”

  夜色初降,院子裡的吵鬧說笑勸酒聲已經漸漸消散。

  從午間喝到此時,縱然是好酒量的幾個兄弟也都醉倒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吳掌櫃也帶著幾分醉意說道,一面和李大勺金哥兒將醉倒在廳堂裡的男人們一一的送回房間,幫著洗漱換了衣裳之後才告辭。

  程嬌娘站在廊下相送。

  “辛苦掌櫃的了。”她說道。

  “不辛苦,不辛苦,人要是能辛苦才是福氣呢。”吳掌櫃哈哈笑道。

  不知道他們說的是方才扶幾個兄弟回房。還是說以後酒樓經營。

  反正他們各自聽得懂就是了。

  李大勺也跟著笑呵呵的點頭。

  不辛苦,真不辛苦,能這樣的辛苦真的是福氣。

  程家的酒宴散去時,周家的酒宴正酣。

  周六郎的行禮早已經提前送去西北了,待三日後隨新任的西北將官們一同起程。明日便是他去西營的日子。

  相比于母親對小兒子的不舍,周家的男兒們則沒有那麼哀愁。

  對於周家來說這樣的分別一代一代的相傳,這從他們生下來的那一天就註定的命運,他們也是為了這一天而準備著。

  “….到那邊聽你叔伯們的話…”

  “…戰場上的事跟校場的不一樣,要多看多學…”

  父親叔伯們傳授經驗。

  “….這是我高價弄到兵書,千金難求…”

  “….哥哥這是我給你求的護身符…”

  兄弟姐妹們相贈離別的禮物。

  宴席豐盛,歌舞悅目,周家的前廳裡很是熱鬧,一直到夜深才散去。

  洗漱過後酒意淡去的周六郎並沒有去歇息,而是在廳堂裡坐下來。

  “公子,不早了,您早點歇息。”侍女們說道。

  周六郎看著廳中擺放的禮物,有兄弟姐妹們的也有朋友們的,因為多是寓意平安祝福,所以不需要帶走。

  “這些都在這裡嗎?”他問道。

  侍女被問得有些不解。

  “是啊,公子,這幾天收的都在這裡了。”她們說道,一面又揣測,“公子可要帶一些?”

  周六郎搖搖頭,擺擺手。

  侍女們不敢多問施禮退下了。

  周六郎獨坐一刻,起身挪到幾案前,開始翻看這些大大小小的禮盒。

  沒有,沒有,沒有….

  不就是那天沒有讓他選走最喜歡的長弓,就生氣的再不往來了嗎?

  當然不是。

  周六郎停下手。

  當然不是。

  是自己表達了不想與他再來往,他那麼聰明,怎麼會看不出來….

  周六郎仰面躺下,手枕著頭看著屋頂。

  廊下的侍女探頭看到,有些擔憂。

  “公子吃了酒醉了嗎?怎麼睡在這裡…”一個低聲說道。

  “看看再說吧。”另一個低聲說道。

  話音未才落,見廳中的少年郎又猛地坐起來,繼續翻看禮盒。

  兩個婢女鬆口氣,對視一眼笑了笑,垂頭在廊下坐好。

  周六郎停下手。

  根本就不會有,那個女人都不知道自己要走。

  就算知道,也跟不知道一個反應。

  周六郎吐口氣,再次身子向後倒去。抬腳將幾案以及禮盒都推開,得以舒服的姿態躺好。

  看著室內的少年郎久久未動,侍女們先是輕輕喚了聲,無人應答,這才起身進來,看著席地而臥的少年郎已經閉上眼睡的沉沉。

  叫起也不敢,搬也搬不動,侍女們只得取了被子過來與他蓋上,逐一熄滅屋內的燈退了出去。

  一盞昏黃夜燈的室內,少年郎睜開的雙眼亮亮。

  夜色沉沉。萬物靜籟。

  程嬌娘的廳堂還亮著燈。裡面傳來婢女的低聲說笑。以及淡淡的藥味,不多時紙門拉開,婢女和半芹各自拎著一籃子出來,程嬌娘在後跟隨。

  拐過走廊。剛邁進後院,就見山石上坐著一人,顯然也聽到腳步聲正忙忙的起身。

  “三郎君醒了?”婢女笑問道。

  “睡了一覺了。”徐茂修說道,臉上還有微微的酒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有些驚訝,“妹妹怎麼還沒睡?”

  “晾茶。”程嬌娘說道。

  婢女和半芹便忙將手中的籃子提給徐茂修看。

  “娘子自己做的。”

  “..十三公子給的茶樹,正好能摘一些了…”

  聽著兩個婢女脆生生的話,徐茂修低著頭認真的看籃子的茶。

  “好。好,妹妹真能厲害。”他笑著點頭說道。

  程嬌娘邁步向前,聞言看著他一笑。

  “所以,哥哥儘管放心的去睡吧。”她說道,“不用擔心妹妹。”

  徐茂修也笑了。抬腳跟上。

  “不過,還是擔心。”他說道。

  程嬌娘沒有說話。

  徐茂修在後歎口氣。

  “其實我知道不用擔心。”他又說道。

  那到底是擔心還是不擔心?

  落後幾步的婢女和半芹對視一眼,抿嘴笑。

  “你,以後多出去玩。”徐茂修說道,“別總一個人悶在家裡…”

  “我不寂寞的。”程嬌娘說道,回頭看他一笑,“哥哥不用擔心。”

  徐茂修再次歎口氣,看著程嬌娘站在金哥兒已經放好的竹席前,他伸手,婢女忙將手裡的籃子遞給他。

  “雖然外人看起來,我很可憐。”程嬌娘說道,一面撫著袖子從徐茂修遞來的籃子裡拿出茶撒上,說到這裡又笑了笑,“或者,很可怕,那都是他們的看法,不是我的活法。”

  是的,那都是別人的看法,這個女子,她自己既不可憐,也不可怕。

  徐茂修笑了。

  “是我俗了。”他說道。

  “所以哥哥們不要擔心。”程嬌娘說道,“要知道,在沒有遇到你們之前,我一直是這樣過。”

  所以,離了你們,依舊這樣過。

  甚至,沒有你們,才是她習慣的日子。

  這話說的可真直白,直白令人有些難堪。

  但這就是事實,不是管你接受還是不接受,它就是這樣存在。

  遇到他們其實不過才一年而已。

  一年,多麼微不足道的時光。

  一年,對於她來說沒什麼改變,但對於他們來說,命運就完全的改變了。

  徐茂修沒有再說話,程嬌娘也沒有再說話,一個撒茶,一個提籃,很快兩籃子茶葉都撒完了。

  “好了,以後這種事,就要妹妹一個人做了,哥哥我幫不了。”徐茂修拍拍手說道。

  程嬌娘笑了,矮身施禮。

  “多謝哥哥。”她說道。

  “快去睡吧。”徐茂修說道,看著她,“這些日子,你受累了。”

  程嬌娘含笑點頭,再次矮身略一施禮,轉身走開了。

  婢女和半芹也施禮,跟上。

  看著夜色忽明忽暗燈下漸漸遠去的女子,徐茂修久久未動。

  天色濛濛亮的時候,侍女輕輕的拉開門,不由嚇了一跳。

  “公子呢?”她喊道,轉過身,“你們看到公子了嗎?”

  其他的婢女忙跑過來,廳堂裡空空。被子被掀在一旁。

  “是不是去校場了?”

  “怎麼沒聽到..”

  “我方才看時還在呢..”

  “今日就要去京營了,公子還去校場真勤奮…”

  而此時,勤奮的周六郎正敲開程家的門。

  “…周公子,這麼早?”金哥兒睡眼惺忪扶著門說道。

  “早什麼早,門前都該掃了,你還睡!”周六郎瞪眼喝道。

  金哥兒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去拿掃把,待回過神,周六郎已經邁進門。

  就如同在門外躊躇半日一般,周六郎在院子裡又停下腳。

  “你有什麼事?”金哥兒跟上來。不高興的問道。“都還沒起呢。”

  周六郎吐出一口氣。看了眼安靜的小院,轉身又向門外走去。

  “跟你家娘子說,我要走了。”他一邊走一邊對金哥兒說道,“以後…”

  他的話音未落。身後有門拉開的聲音。

  周六郎的腳步不由停下,但又恨不得立刻走出去消失。

  “以後怎麼樣?”

  程嬌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周六郎深吸一口氣轉過身,見門前女子穿著家常衣裳也沒有梳頭,他忙又轉過身。

  “以後,以後少惹點事。”他說道。

  身後無聲。

  他便抬腳,才邁了兩步。

  “哦,你是在和我道別。”程嬌娘開口說道。

  你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周六郎哼了聲,側頭。

  “京城居大不易,你自己注意點吧。”他說道。

  眼角的餘光見那女子似乎是笑了笑。

  “半芹。拿些點心來。”她說道。

  這臭女人!

  周六郎轉過身瞪眼看她。

  微微發暗的室內,晨光漸亮的庭院,站在門邊,立於與這一明一暗之間,一身素衣。烏髮如墨的少女臉上浮現的笑讓人炫目不可直視。

  周六郎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出來的,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大街上,手裡還拿著一匣子點心。

  他的臉頓時漲紅了,現在應該做的是將這盒子的點心扔給路邊的乞丐,或者摔進河裡。

  城門已經打開了,街道上的人漸漸的多起來,推車的牽馬的騎驢的湧湧而過。

  周六郎左右看了看,將小匣子在懷中收好,抬腳邁步。

  “早啊。”

  有人騎馬從一旁而過,扔下一句話。

  “偷偷摸摸幹什麼呢?”

  周六郎一慌旋即一怔。

  這聲音…

  他抬起頭看著已經越過自己在前面正縱馬而行的翩翩少年公子。

  “喂。”他不由開口喊了聲。

  秦十三郎回過頭。

  “有事?”他問道,似乎有些驚訝。

  周六郎瞪眼看著他。

  “你幹什麼呢?”他問道。

  “出去辦點事。”秦十三郎含笑說道,說完沖他擺擺手,“先走了。”

  說話的時候他並沒有勒住馬,待說完這句話人已經在丈外,此時他說完了話更是轉過身,一夾馬腹。

  周六郎站在原地有些回不過神。

  先..走了….

  視線裡的人和馬在人群中穿梭,越來越遠。

  “這混蛋。”他忽的咬牙說道,“這混蛋!”

  他說著,然後拔腳狂奔。

  鬧市中秦十三郎的馬兒走的不快,轉眼就被周六郎追上。

  “呵,你忙什麼呢?跑的這麼快。”他在馬上笑問道。

  周六郎在他身邊停下,呸了聲。

  “裝什麼裝,滾下來。”他瞪眼說道。

  “你怎麼罵人啊。”秦十三郎皺眉說道。

  “罵人,我還打人呢!”周六郎喊道,伸手揪住他。

  打人?

  街上的人頓時眼睛亮亮的看過來。

  “好好,我自己下來。”秦十三郎忙笑道,“丟不起人,丟不起那個人。”

  看著兩個少年郎沒有打起來反而是並肩而行,街上的人帶著幾分失望散開了。

  “我真忙呢。”秦十三郎說道,“有事你快說。”

  “忙著大清早的跟蹤我?”周六郎哼聲說道。

  “哎呀看你美的!我跟蹤你幹什麼?”秦十三郎一臉驚訝說道。

  “行了,我不會騙人,你也不會,別以為自己多聰明,我以前只不過也是哄你罷了。”周六郎哼聲說道。“當初我撞了你的車,你笑嘻嘻說什麼沒事沒事,心裡還不是狠狠的罵我呢,誰看不出來啊。”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哎,哎,你真看出來了?”他帶著好奇問道,“那你怎麼還應了我的約?”

  “你一個小瘸子,我怕你怎的。”周六郎說道。

  “小瘸子,你還說你沒說過我這個。”秦十三郎也哼了聲。

  “騙你而已,你還真信。”周六郎說道。說完了伸手。“說正事。我還忙著呢,快點。”

  “幹什麼?什麼正事?”秦十三郎皺眉不解問道。

  周六郎呸了聲,伸手就從他腰裡去摘一把匕首,秦十三郎忙護著。

  “我的。我的。”他喊道。

  雖然腿腳好了,但到底比不上從會走就開始練身手的周六郎,三下兩下就被奪過去了。

  這是一柄看似很不起眼的匕首,刀鞘古樸,也沒有什麼寶石金銀點綴。

  周六郎將刀子拔出來,嘖嘖兩聲。

  “潿洲段氏的刀。”他笑道,帶著幾分滿意,“這還不錯,拿來送禮也有誠意。”

  秦十三郎在一旁笑。

  “那我的呢?”他問道。

  周六郎將匕首跨好。看著他一眼。

  “我收下你的禮就是給你最好的禮。”他說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抬手給他肩頭一拳。

  “跟你妹妹學的越來越滑頭了!”他笑道。

  “好好的提她做什麼?”周六郎說道,“你最好死心吧,別一天到晚的記掛著,沒用。”

  秦十三郎笑著沒接話,而是拍了拍肚子。

  “出的來急還沒吃飯。”他說道。一面看周六郎,眼睛一亮,“你還帶點心出來了,不錯不錯,拿來..”

  他說著伸手,周六郎早捂著點心躲開了。

  “吃什麼吃。”他說道。

  “你不是不稀罕她的東西嗎?”秦十三郎笑道,“眼不見心不煩,我替你處置掉。”

  周六郎哼聲再次躲開。

  “我走了,你照看著她。”他忽的說道。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

  “她哪裡用我照顧啊。”他說道,“我連報恩都無路呢。”

  周六郎看著前方邁步。

  秦十三郎手中牽著韁繩,他的馬兒還沒有練到周六郎那般能自在跟隨。

  “別的人,我也沒有信得過靠得住的,就只有你了。”周六郎說道,“用不著是一回事,有沒有這個人又是一回事。”

  秦十三郎點點頭,旋即又搖頭。

  “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扁我呢。”他說道,伸手給了周六郎一拳。

  這一次周六郎伸胳膊擋住,又給了他一拳。

  “練練你的小身板吧,等我從戰場上再回來,你還能不能擋住我一拳。”他笑道。

  “放心吧,我只不過比你晚了十年而已。”秦十三郎笑道,“等你回來,誰揍誰還不一定呢。”

  周六郎撇撇嘴。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街口,秦十三郎站住腳。

  “那我走了。”他說道。

  周六郎也站住腳,點點頭。

  “你真有事?”他又問道。

  “對,父親給我介紹了先生,只不過這個先生不好伺候,我如今每日要趕早去他那裡侯門。”秦十三郎說道。

  周六郎哼了聲。

  “不過,來送你也是真的。”秦十三郎又笑道,伸手拍拍他的胳膊。

  周六郎哼了聲,抬手沖他拱手。

  “祝你金榜題名。”他說道。

  “那不用祝。”秦十三郎笑道,晨光裡少年郎臉上的自信滿溢,也沖周六郎拱手,“祝你所向披靡,早立軍功。”

  “那還用祝,明擺著的事。”周六郎抬起下巴,說道。

  秦十三郎哈哈大笑,兩個相拱的手在空中碰了下。

  秦十三郎翻身上馬向西,週六郎向東,一人一馬各自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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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待問

  天氣有些陰沉,京營裡幾個人抬頭看天,微微皺眉。

  “明日別下雨耽擱了起程。”

  “再延誤幾日,便是有人歡喜又有人憂。”

  他們說著話,遠處一陣喧嘩,伴著歡呼叫好聲。

  幾人皺眉看過去,見是一群兵丁聚在一起不知道看什麼。

  “…好箭法!”

  “…這要是在陣前能一人射殺十人呢…”

  聽著四周的叫好讚歎,徐棒槌洋洋得意。

  “還用要是?爺爺我就這樣幹過,當初那功勞就是靠著這個得來的…那賊廝還想跟爺爺搶功勞,讓爺爺一箭射過去嚇得自己摔死了….”

  徐棒槌正說得熱鬧,有人在外吼了聲。

  “幹什麼呢?”

  眾人嚇了一跳,忙轉過身,看到劉奎怒目而視。

  劉大將此次仗著抓捕逃兵有功,家裡朝裡鬧騰的誰也受不了,於是同意他的訴求,一併打發去西北。

  雖然只是一個區區大將,但隸屬兩司三衙,比這些普通兵丁要身份高很多。

  當下眾人都施禮後退。

  “這是京營!”劉奎瞪眼喝道,主要是瞪著徐棒槌,“要耍把戲去街頭!”

  徐棒槌哼了聲,收起弓箭,跟著大家低頭要走。

  “站住。”劉奎又喊住他,“把弓箭留下來。”

  徐棒槌頓時瞪眼。

  “什麼?”他喊道。

  “軍中沒有給你配發弓箭嗎?誰讓你用這個的?”劉奎喊道,“私配器械,亂軍紀,給我拿來。”

  這三石弓如今是徐棒槌的命,睡覺都抱著,他雖然魯了些,但也不是傻子,聽就知道劉奎的意思,更不用說看劉奎如同餓了幾天見了肥羊的惡狼雙眼冒的綠光。

  “呸。”他啐了口,“沒聽過有好兵器不讓用的。不讓軍中花錢這等好事還有人嫌棄的。”

  “好兵器?好兵器放在你們的手裡就是糟蹋。”劉奎喊道,“拿來,我說有就有,你敢不聽上官將令?如此目無尊長,誰人敢用?讓你們做役丁都不能!”

  目無尊長,誰人敢用。

  這兩頂帽子要是砸下來對於一個小兵來說有點大。

  昨日來了京營之後,徐茂修已經跟他們兄弟私下了好好的講了,這一次他們重返軍營,就是為了洗刷恥辱,得功賞。

  要想得功賞。自然要上陣。但在軍中。上陣還是守後,可都是有將官說了算。

  目無尊長,不聽號令,這名聲一旦砸上。還真沒人敢用。

  徐棒槌站在原地瞪眼。

  劉奎帶著幾分得意,又幾分激動,恨不得立刻將弓箭拿到手中。

  不用看,甚至聞味道他都聞的出,那是慶州的長弓,還是三石弓,從打造出來的那一刻就散發著嗜血的凶性,如同猛虎出籠一般。

  這種好兵器,他家裡自然也有。但卻不是他夠資格用的。

  他都不夠資格,憑什麼這幾個廢物逃兵就能隨隨便便的還一人一個的拿著!

  來吧,來吧,投入真正的主人手裡來吧。

  “真是丟人,自己沒錢買。也不能搶人的啊。”

  有人在一旁說道。

  “連別人的兵器都能搶,還有什麼不敢搶的?你這樣的人,誰人敢用?”

  劉奎被刺中般跳腳轉身。

  “哪個混帳胡咧咧…”他喊道,話喊一半便咽下,瞪眼看著一旁騎馬的五六人。

  他是兩司三衙的下屬,那面前的幾人便是殿前司的統領,雖然這幾人的年齡都比他要小。

  “劉大將真是好威風。”周六郎接著說道,居高臨下的看著劉奎。

  劉奎不情不願的施禮。

  “小的不敢。”他說道,說罷轉身走開了。

  “這弓真不錯,你的箭術也不錯。”旁邊另外幾個將官看著徐棒槌說道。

  聽到誇獎徐棒槌樂的咧嘴笑。

  “弓不錯,不是讓你在這裡顯擺的。”周六郎冷臉說道。

  徐棒槌的臉又拉下去。

  “在這裡十人叫好,也不如陣前敵人一聲慘叫。”周六郎接著說道,“連我這個沒上過陣的人都知道,真不知道你怎麼好意思說自己是兵。”

  他說罷催馬前行,其他人也都笑了笑,看了徐棒槌一眼一同去了。

  徐棒槌面色漲紅,又是羞又是騷。

  “橫什麼橫。”他忍不住嘀咕道,看著那少年的背影,“論起來,你還得叫我一聲哥哥呢。”

  “棒槌!”

  遠遠的傳來徐茂修的喝聲。

  徐棒槌嚇了哆嗦一下,忙抬腳過去,卻被劉奎擋住。

  “幹什麼?”徐棒槌瞪眼問道。

  劉奎哼了聲,目光從他手裡的長弓上依依不捨的收回。

  “我會看你們的!”他恨恨說道。

  徐棒槌呸了聲撞開他跑開了。

  徐棒槌少不得被徐茂修等人狠狠的訓斥一番,甚至范江林還收了他的弓,說直到西北再還給他,這讓徐棒槌後悔不已,長籲短歎。

  “明日就起程了,一路上誰也不許惹事,不管是被人嘲笑還是挑釁,咱們都要記得咱們是要幹什麼的。”徐茂修說道。

  “沒錯,妹妹已經把咱們推上路,至於能走成什麼樣,就看咱們自己了。”范江林說道,“這時候再丟人,就不是丟咱們自己的人,還有妹妹的臉面!”

  他說著話瞪著徐棒槌。

  “看我幹嘛?”徐棒槌哼聲,“我才不會丟人呢。”

  說著話又摸鼻頭。

  “妹妹不是說,要給咱們三份禮,這才兩份,是不是還差一個?”他扯開話題說道。

  其他人都笑了。

  “行啊,都會左顧而言他了。”徐茂修也失笑道,“這個你到記得清楚。”

  “不是吃一頓妹妹親手做的酒菜嘛,這也是一份禮。”有人解釋道。

  徐棒槌才不是真的想要幾份禮,見把話岔開了,便很高興,嘻嘻哈哈的接過說笑。

  徐茂修搖搖頭,回頭看了眼京城方向。

  “走吧。”范江林拍拍他的肩頭說道。

  徐茂修點點頭收回視線。

  相比于京營的熱鬧,午後的京中一間客棧裡有些冷清。

  靠著櫃檯打盹的一個夥計被細碎的腳步聲驚醒,睜開眼就看到一個錦衣少年公子正躡手躡腳的從廳堂中穿過。

  兩向一對望。都愣住了。

  “王公子….”店夥計張口。

  話剛脫口,那邊少年公子甩手就扔過來一吊錢。

  “閉嘴。”他壓低聲音帶著幾分威脅說道。

  雖然店夥計困得有些站不住,但還是穩穩的接住了錢,看著少年公子邁出門。

  “我只是跟你問個好而已,又不是喊你的伴當們來抓你。”店夥計聳聳肩自言自語笑道,將手中的錢滿意的掂了掂,“這家人真有意思,多住一段才好。”

  王十七郎一口氣跑出客棧,左看右看,認定一個方向便跑去。

  “王公子。”

  身後有聲音傳來。王十七郎忙停下轉頭。

  疾步跟著跑來的小丫頭氣喘吁吁。

  “王公子。我就在客棧門前呢。您也沒看到就跑了…”她說道。

  王十七郎嘿嘿笑了。

  “我這不是嚇的嘛。”他說道,“春靈,你找我什麼事?是朱小娘子要見我嗎?”

  只見過一面而已,朱小娘子都忘了你是誰了…

  春靈心裡撇撇嘴。真是個草包公子,不過越草包越好….

  她的臉上浮現笑。

  “不是,我有些日子沒見你了,特意來看看,還以為你走了呢。”她說道。

  “沒有,我是被家人看起來了,他們要帶我回去。”王十七郎說道,一面憤憤,“我才來京城多久。怎麼能就回去了,而且我還沒跟朱小娘子把酒言歡呢。”

  “再過幾日就是八月十五,京中有燈會。”春靈說道,“我們樓裡的人都會上街,賞燈放燈。公子不如一起來玩。”

  都會上街,那花魁朱小娘子自然也會。

  王十七郎眼睛頓時亮了,但旋即又懊惱。

  “他們肯定不讓我去的。”他說道。

  “公子,你未婚妻不是在京城嗎?”春靈說道,眨眨眼,“公子何不請她一起去看看這京中勝景,要知道皇帝大臣們都要看的。”

  未婚妻!哦,對了,他還有未婚妻!

  王十七郎大喜一拍手。

  他和那程家小娘子已經定親,作為未婚夫妻,可以比世間少些約束,遇到節日相約出遊倒也可以,這真是再好不過的藉口了。

  “好,好,太好了,我這就去與他們說。”他高興說道,拔腳就走。

  春靈看著急惶惶而去的少年公子,面上的笑褪去,只剩下嘴邊一絲冷笑,她轉過身疾步而去。

  陰沉的天並沒有下雨,一夜過去,天展晴。

  聽到敲門聲,金哥兒放下手裡的水桶。

  “周公子不是走了嗎?怎麼還有人來敲門。”他嘀咕道,一面從門縫看出去。

  “金哥兒。”秦十三郎笑道,“你家娘子在不在?”

  婢女捧茶,半芹還送來一碟點心。

  “如今的待遇真不錯。”秦十三郎笑道。

  “以前也不錯啊。”程嬌娘說道。

  “是,是,娘子一直不錯,是我鄭人疑鄰。”秦十三郎笑道,一面飲了口茶,“我今日來是想跟娘子說一聲,我近日因為跟隨新請的先生讀書,常常不在家,娘子如果有事找我的話,讓人去我家門上說就行,我已經叮囑他們了。”

  程嬌娘看著他沒說話。

  “當然,娘子應該不用我幫忙。”秦十三郎笑道,“我就是一說。”

  “以後不知道,現在我有個忙要請你幫。”程嬌娘說道。

  秦十三郎一怔。

  “真有啊?”他笑意在眼底散開,身子前傾,壓低聲音說道,“娘子,說吧,這次要幹掉誰?”

  一旁的婢女忍不住想翻白眼。

  一個溫文如玉的少年郎,面對的是一個端莊嫺靜的小娘子,香茶細點,秋高氣爽,如此美人良景,就不能想點好的事。

  她家娘子難道是山賊土匪兇神惡煞一開口就要奪人性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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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夜送

  夜色降下來時,傳令兵來回跑了幾趟,奔走一天的人馬開始安營。

  其實他們現在沒有走出去多遠。

  經過一番告謝皇帝的儀式,出發已經到了中午了。

  雖然不到百人,但行進的速度卻並不快。

  他們主要任務不是去西北打仗,是為了護送朝廷的官員赴任。

  經略使以及其他更換的武將多數是直接從自己現任的地方趕過去,從京中出發的則是奉有皇命徹查西北軍務的監察官員。

  當然也有周六郎徐茂修這些補充西北軍線的多數,但這些多數在這些高級武官面前可以忽略不計。

  倒不是這些京中的高級武將走不動路,而是有想走的快的,也有想走的慢一點的。

  所以拉拉扯扯快快慢慢中人馬半日才出城沒多遠。

  “他娘的,今晚紮什麼營啊。”

  坐在篝火邊,徐棒槌忍不住低聲罵道。

  “又不是跑了三天四夜了,這有什麼可休息的。”

  “閉嘴,多管閒事,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徐茂修瞪他一眼。

  “我這不是急嘛。”徐棒槌嘀咕道,又去看范江林,“大哥,大哥,你看你一個人背著三張弓怪累的….”

  “是有點累,軍中配發的弓你替我背著吧。”范江林說道。

  徐棒槌頓時拉臉,其他弟兄們嘻嘻哈哈的笑他,要把自己的弓也給他背著。

  “四哥,你幫我看看我的馬。”徐棒槌又喊道,扭頭看不到人。

  “四哥已經去看馬了。”一個兄弟說道,“他給馬修的好蹄子,如今引得好些人都要他去修蹄子…”【注1】

  正說笑著,徐茂修站起來,眉頭微皺,看向來時的方向。

  “有人來了。”他說道。

  范江林立刻將手抓住身旁不離的弓箭,其他弟兄們也都站起來。

  這時候前後探路戒備的兵丁也發來了訊號。

  “無妨,是自己人。”

  傳令兵疾馳而過。安慰紛紛站立起來的兵士,向主營帳而去,營帳外已經站著好些將官。

  他們的面上沒有什麼擔憂,這離京城這麼近,又是官路,又是朝廷人馬,要是真有人來騷擾,那京城的大小官員都回家養老去吧。

  為首的將官接過傳令兵手裡遞上的文書傳看一刻,神情有些古怪,又傳給下一個。

  一個一個的看過。神情都有些古怪。

  “胡鬧。”

  隱隱聽的其中一個說道。帶著幾分不滿。甩袖子進去了。

  其他看過文書的武官們也或者搖頭或者什麼都沒說,各自進營帳去了。

  緊張的氣氛頓時一掃而光,站著的兵士們又都坐下來。

  “…什麼人?”

  “…來做什麼?”

  大家紛紛低聲議論一面好奇的向來時的方向張望,野外的夜色比京城要黑很多。黑壓壓的看不到什麼異樣。

  “說是來送行的…”

  聽到這句話,徐茂修下意識的轉過身,看著隔壁坐著的一堆正交流新得來消息的人。

  “給誰送行?”他不由問道。

  “這大晚上的追上來,又有官府的路引傳令,肯定不是一般人,送的也不會是你我這種人啦。”那人笑道,一面沖將官營帳邊努努嘴,“這一趟年輕人多,都是將官子弟。嬌生慣養的,家人捨不得的多的是….”

  說話間黑壓壓的夜色裡出現火把點點,嘈雜的馬蹄聲也逐漸清晰。

  看來來的人還不少。

  營地的兵丁都忍不住好奇的站起來看。

  人馬越來越近,隨著夜風烈烈的火把照耀下可以看清大約十幾人並一輛馬車,不對。除了十幾人的護衛外,另有幾匹空馬。

  “不會吧,誰家護衛出行還配雙馬?”

  兵士們忍不住驚訝說道。

  長途奔襲最是傷馬,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配備三匹馬輪換,當然這種奢侈的做法對於馬兒稀缺的中原內地來說是不現實的,就是在西北軍中也是極其少見的,能得到這種配備的只有精良的斥候們才有資格。

  因為有了事先招呼,人馬並沒有受到阻攔,停在了營地外。

  馬車掀開了,一個女子走下來。

  營地裡一陣低低的嘈雜。

  “看吧,果然是哪家的女眷捨不得親人遠行…”旁邊的人笑道,一面對徐茂修說道,卻見徐茂修神情驚訝,再看徐茂修身旁的其他人,簡直要把眼珠子掉下來一般。

  這有什麼驚訝的,真是沒見過世面!

  小兵正向嘲笑幾句,就見徐茂修大步走開了,方向是營地外的人馬處。

  “又不是找你的,別多事看熱鬧,小心被打….”

  小兵忙喊道,話沒說完,就被徐棒槌嗷的一聲叫打斷了。

  緊接著五六個人都向那邊跑去。

  小兵嚇了一跳,其他人也都看過來,神情驚訝,不過讓他們意外的是,那沖上去的幾個人並沒有被那些護衛打翻在地,而是直接站到了馬車前,更讓人意外的是,那個小娘子還沖他們施禮!

  施禮!

  一群人看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不會,是來給他們幾個窮丁送行的吧?”那兵丁喃喃說道。

  半芹掀起了車簾,整個人罩在斗篷裡的程嬌娘便走了下來。

  “妹妹,有什麼事?”

  “出什麼事了?”

  七個弟兄七嘴八舌的問道,又是擔憂又是焦急。

  “送禮啊。”程嬌娘說道。

  眾人一愣。

  “真有第三個禮啊?”徐棒槌喊道。

  “當然,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過?”程嬌娘說道,一面伸手指向一旁,“那就是。”

  一旁七匹馬正打著響鼻。

  原來是送馬。

  “鼻頭白的那個是我的!”徐棒槌又是第一個喊道,沖了過去。

  其他弟兄們都笑著也跟上去。

  “真不用。”徐茂修說道,“一路上走的也不快,再說我們幾個也都不是騎兵,到了西邊也用不到,你怎麼大半夜的跑來了?”

  他說這皺眉看四周。

  “自己來的嗎?”

  這些護衛是周家的嗎?

  見他看過來,一旁馬上一個裹著大斗篷的人便下馬。

  “郎君不用擔心。是我陪娘子來的。”

  兜帽掀開,火把下露出少年英俊的面容。

  營帳猛地被掀開,一個親隨跳進來。

  “公子,公子!”他大聲喊道。

  這個營帳是四人共住的,但此時其他人都在帳週邊著篝火說笑,帳中只有周六郎一人。

  “喊什麼喊!”

  火把下看書的周六郎沒好氣的喝道。

  “公子,公子,程娘子來了!”親隨激動的喊道。

  周六郎猛地站起來,一臉不可置信。

  “誰?”他問道。

  “是程娘子啊,程娘子。來送行了!”親隨激動的喊道。

  來送行…

  她來送行!

  周六郎頓時覺得渾身長刺一般恨不得在地上滾一滾才好。

  這..這…

  “胡鬧什麼!”他漲紅了臉喊道。起身就往外沖。

  “還有秦公子也來了….”

  親隨在後又喊道。

  周六郎眼睛亮亮的沖到營帳外。便看到那邊圍著的人,雖然人影晃動,火把搖曳,但依舊一眼看到那站在車邊的裹著大斗篷裡看不清形容的女子。以及一旁已經摘了兜帽,正在說笑什麼的秦十三郎。

  這兩個傢伙!

  “….真是來送這幾個人的?”

  “…送的什麼?七匹馬?”

  “…什麼好馬啊?值得這樣半夜追過來?”

  穿行在營地裡,聽著耳邊的議論,週六郎的腳步放慢了,最終停下。

  “…說是妹妹和妹夫來送行了….”

  什麼妹妹妹夫!

  周六郎轉頭狠狠的看向說話的幾人,幾個人也看到了他。

  這樣圍觀顯得沒有規矩,這位小將生氣了吧…

  看眼裡都冒火了…..

  幾個人忙垂下頭互相拉了拉躲到一邊去了。

  周六郎站在原地看向那邊,攥手察覺不對,低頭看原來手裡那拿著書卷。

  “行了。快回去吧。”徐茂修說道,說完了又覺得半夜走路更不好,“要不就在車裡歇一晚吧,別亂跑了。”

  “把篝火點起來。”范江林也說道。

  程嬌娘搖頭。

  “不用了,我就是來送馬的。這就回去了。”她說道。

  “以後別這樣胡鬧了,你這樣,倒是和我們見外了。”徐茂修還是沉著臉說道。

  “原本早一些的,只不過一直沒做好,所以就耽擱了。”程嬌娘說道,矮身施禮,“讓哥哥們擔心了。”

  “別擔心,有我在呢,再說,她又不是那種魯莽冒險的人。”秦十三郎在一旁笑道。

  徐茂修和范江林便都看向他,躬身施禮。

  “有勞秦公子了。”他們齊聲說道。

  “榮幸,榮幸。”秦十三郎笑道,微微還禮。

  還真跟妹妹妹夫似的…

  周六郎將手裡的書攥的咯吱響。

  就是妹妹妹夫,正經哥哥在這裡呢!

  “四哥。”程嬌娘忽地喊了聲。

  站在一旁的徐四根忙應了聲,站過來。

  “其實這第三份禮物,主要是給你的。”程嬌娘說道。

  大家都愣了下,徐四根更為意外,又有些手足無措。

  “我嗎?”他問道。

  “四哥,你好好看著這些馬,過一些時日,你就能看出成效了。”程嬌娘說道。

  馬?成效?

  徐四根不由看向馬匹,這些馬他適才大概看了眼,其實,也算不上多麼好的馬匹,至少不值得妹妹這樣大半夜的追上來相送。

  當然這是單從價格上來說,禮輕情意重。

  原來還另有成效?

  “是什麼?”他不由問道。

  “這個成效要靠看,四哥一路上慢慢看,就看明白了,說,沒有必要,也說不清。”程嬌娘說道,微微一笑,沖他們再次施禮。“軍營之地,女子不便,妹妹告辭了。”

  “這麼晚了,別走了。”徐茂修等人說道。

  “沒事,我們這些人呢,京城官路,沒事的。”秦十三郎笑道。

  “那就有勞秦公子了。”徐茂修等人施禮。

  看著這邊人上車上馬果然呼啦啦的調轉馬頭,周六郎忍不住前邁幾步。

  這兩個傢伙!

  “恭祝各位將士,一路順風,馬到功成!”

  秦十三郎用手攏在嘴邊大聲說道。

  聲音在夜色裡傳出去很遠。

  伴著他的呼喝。他的護衛們齊聲呼喝。

  不管是送誰。這種祝福讓營地的裡的兵士們都笑起來。

  “好。”有人拉長聲調答了聲。

  緊接著更多的應好聲也響起來。雜七雜八最終哄聲一片。

  秦十三郎再次遙遙拱手,調轉馬頭。

  人馬慢慢而去。

  隨著他們的離開,營地的喧囂更甚,很多人都向徐茂修這邊湧來。帶著好奇帶著詢問還有來看馬的。

  在這喧囂裡周六郎靜靜的看著離開的人馬。

  “噓.”忽的有人說道。

  熱鬧的人愣了下。

  “聽!”那人說道。

  聽什麼?

  營地的喧囂漸漸小下去,夜風中傳來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丈夫處世兮…..當封侯…”

  女子沙啞的聲音在夜色裡一陣陣傳來,與此相伴的還有漸漸而起的擊鼓聲。

  “…..男兒立命兮….有功業….”

  徐茂修不由向前邁了幾步,這熟悉又陌生的歌…

  熟悉的是曾經某時此景見過,陌生的是,這女子的氣息比那時好了很多,夜色裡悠遠而長。

  “妹妹為我們唱歌呢!”

  徐棒槌大聲喊道。

  這聲音立刻引來一片噓聲。

  “別吵,聽不到了!”

  徐棒槌嘿嘿笑。

  “是我妹妹給我們唱歌呢…”他又嘀咕一句,不過這次到底沒敢大聲。自己也伸長脖子向歌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夜色裡點點火把越走越遠。

  “…..招募赴薊門.....軍動不可留....”

  “......千金買馬鞭......百金裝刀頭....” 【注2】

  “…..萬人一心兮…..子同仇…..”

  “……忠與義氣兮….沖鬥牛…..”

  “.....一個擬當千….視死亦如眠…”

  “…..報國救黔首.....殺賊覓封侯….”

  一開始只有這女子的聲音傳來,不多時有男聲相合,明明只有一男一女一鼓,聲音卻如同直達天際,隨著鼓聲的激烈。雖然女聲調始終平緩,但每個人心中不由激蕩。

  不知是哪個開頭,這邊營兵們也開始跟著吟唱起來,漸漸的聲音越來越大,聲震天地。

  “……萬人一心兮…..子同仇…..”

  “……忠與義氣兮….沖鬥牛…..”

  “.....一個擬當千….視死亦如眠…”

  “…..報國救黔首.....殺賊覓封侯….”

  女子的聲音早已經遠去聽不到了,但反復唱響的嘹亮歌聲卻依舊環繞夜色中的營地。

  在這歌聲裡,周六郎咧嘴一笑,將手中的書卷在身前敲了敲,轉身向營帳而去。

  報國救黔首,殺賊覓封侯。

  ***********************************

  注1:在沒有馬蹄鐵以前,軍中騎兵都自己修整馬蹄,來養護自己的馬,關於馬蹄鐵的普及,也沒有統一論證,有說宋,也有說明元,這裡是架空唐朝背景,所以設定尚未有出現。

  注2:取自杜甫《後出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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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來歷

  “萬人一心兮子同仇,忠與義氣兮沖鬥牛,一個擬當千,.視死亦如眠,報國救黔首,殺賊覓封侯….”

  營地裡的喧囂漸漸沉寂,陷入夜色的沉睡。

  主營帳裡,一個身著紫袍的武官正念出適才營地外傳唱的歌詞,這便是此次皇帝欽命的西北監察使,周鳳祥。

  “是送那幾個逃兵的?”他問道。

  親隨應聲是。

  此時外間那幾個逃兵已經被大家圍了一晚上了,各種詢問來歷表達羨慕不絕,但這些熱鬧,周大人是不屑于的。

  “去問問。”周大人說道。

  親隨根本就不用轉身出去,而是直接開口就答。

  “…送的是七匹馬。”他說道。

  不是問這幾人的來歷,這幾人的來歷,別人不清楚,周大人很清楚,作為親隨也清楚的很。

  太平居的東家,被巡甲大將劉奎抓住的隱匿的逃兵。

  逃兵多的是,讓周大人這麼記得清的也只有這七個人了。

  如果不是這幾個逃兵,如今的他大約不是做著有名但不正的監察使,經略使他或許坐不上,但一個兵馬副總管總能當上吧。

  這一耽擱,不知道還要費多少時間和功夫才能如願!

  當然如果說都怪罪這逃兵的話,有點太抬舉他們,降低自己的身份。

  這件事要說就是運氣不好,被那張純橫插一腳。

  周鳳祥吐口氣。

  “…隨身用的是慶州的重弓,不知這太平居的東家們此次即將用的是什麼寶馬良駒啊?”他淡淡說道。

  “大人,就是群牧監普通的軍馬。”親隨說道。

  周鳳祥皺眉。

  “普通的?”他問道。

  “是。小的認真看過了。普通的很。”親隨說道。

  周鳳祥手指敲了敲幾案。

  “那就是千金買馬鞭。禮輕情意重。”他說道,一面搖頭,“真是夠能折騰的,靠著折騰到西北可沒那麼容易覓封侯的。”

  “大人,還要再去查問嗎?”親隨問道。

  “不用了。”周鳳祥搖頭,帶著幾分不屑,“別理會他們,離他們遠點。不是什麼吉利的東西。”

  親隨應聲是。

  而在另一張營帳裡,另一位紫袍官員姜文元也正問過這些馬匹,比起周鳳祥的態度,這位原本能接替王步堂,坐上經略使而此時卻只是兵馬副總管的官員態度更加惡劣。

  “給我告訴他們,安生點,這裡是軍營,不是太平居!”

  帶著幾分老態的姜文元毫不掩飾厭惡的說道。

  他的厭惡的確應該,他雖然承繼父蔭而得官,但官運一直亨通。一直做到了殿前司統維州刺史的位置,而且得老鄉高淩俊的扶持。就要出任西北經略使,只要做到這個地步,就能夠有資格在史書中留一個位子,對於一個武將來說,這輩子算是知足了。

  但是,這一切都被人給毀了!

  當然毀了他的大好前程的是張純還有那個陳紹,但這幾個逃兵也不是什麼吉利東西!

  要不是他們在京城被抓,哪有這麼多事!

  “如若是在這裡招搖,別怪我軍法不留情。”他恨恨說道,一面又問一遍,“那幾匹馬不是什麼良駒?是的話,給我征繳了,有他們這樣的兵丁嗎?自備兵器馬匹在軍中招搖,是來打朝廷的臉面的嗎?不像話!”

  “大人,確實不是。”親隨說道,“就是普通馬匹。”

  “真是撐的!”姜文元敲敲幾案說道,“那把軍中給他們的馬收回,自己有馬了,騎自己的吧。”

  親隨忙應聲是,遲疑一下。

  “那,這用跟周大人打聲招呼嗎?”他低聲問道。

  “我自己的兵馬之事,用的著跟他說嗎?”姜文元瞪眼說道。

  親隨忙應聲是轉頭就出去,走到門口又被叫住。

  “算了,幾匹馬而已,別要了,讓他們留著吧。”姜文元說道,“隨他們去吧,路上就不要再惹麻煩了,到了西北安頓了再說。”

  親隨舒了口氣,忙應聲是終極逆襲。

  程嬌娘並不知道她送來的幾匹馬會引得兩位大人悶了火氣,當然,就是知道了她也沒什麼反應。

  歌聲已經停了,小皮鼓被秦十三郎拿在手裡,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在夜色裡不時引得夜鳥驚飛。

  “娘子還會什麼?”他問道。

  “不知道。”程嬌娘答道。

  “竟然會擊鼓,那彈琴?笛簫?”秦十三郎問道,一面又遺憾,“早知道我帶琴來了。”

  他說著話,一串流暢的鼓音敲出。

  “十三公子,別敲了,大晚上的,嚇壞了走夜路的人。”婢女忍不住掀起簾子說道。

  秦十三郎笑著停了手,抬頭看前方。

  “娘子,是徑直進城,還是找個地方歇腳?”他問道。

  “看你方便。”程嬌娘說道,“我坐車怎麼都好。”

  可躺可臥隨時隨地都能睡。

  秦十三郎看著她一笑。

  “那大好夜色,我們趕路吧。”他說道。

  婢女有些驚訝,還以為他說要歇息呢。

  這大晚上的走路真的不累嗎?

  “娘子,你這首歌是傳唱的還是現做的?”秦十三郎又問道。

  他不會是想要說話說一晚上吧?

  婢女撇撇嘴坐回去。

  “傳唱的吧。”程嬌娘說道,然後又確定的點點頭,“是傳唱的。”

  在她的頭腦裡盤旋而出。

  丈夫處世兮當封侯,男兒立命兮有功業….

  咚咚的鼓聲陡然響起,似乎在應和她默默念過的歌。

  程嬌娘從掀起的車簾看了眼,一旁並行的秦十三郎手拍著鼓輕聲哼唱。

  “我很喜歡。”他轉過頭笑道。

  “我也很喜歡。”程嬌娘說道。

  夜風烈烈火把下,少年人的笑容豔豔。

  天色濛濛亮的時候人馬來到了城門前。

  城門已經開了,省了秦十三郎特意要來的開門令。

  “這次辛苦了。”程嬌娘說道,在車上施禮。

  秦十三郎摘下兜帽,臉上帶著一夜未睡的疲憊以及夜中殘留的寒氣,眼睛卻是神采奕奕。

  “那,你欠我人情了?”他笑問道。

  “對,我欠你人情了,你要什麼?”程嬌娘問道。

  秦十三郎哈了一聲。

  “這,這,這太讓人驚喜了。”他說道,“我得好好想想。”

  程嬌娘笑了笑,放下車簾子。

  馬車晃晃悠悠一直到了玉帶橋。

  “我想起來了。”秦十三郎說道,看著下車的程嬌娘。

  程嬌娘回頭看著他。

  “八月十五,請娘子去賞燈如何?”秦十三郎笑道。

  這種人情還的根本就不是人情,風趣又自在。

  程嬌娘看著他搖搖頭。

  “這個不行。”她說道,“我已經有約了。”

  秦十三郎很是意外。

  “有約?”他問道,又笑道,“是陳家的還是周家的?”

  程嬌娘再次搖頭。

  “不是,是我未婚夫相約。”她說道。

  未婚夫!

  秦十三郎怔住了。

  多麼陌生的三個字,竟然能從這個女子的嘴裡聽到。

  未婚夫!

  “真的?”他不由脫口問道。

  程嬌娘已經轉過身邁步,聞言又停下回頭。

  “這有什麼假的?”她說道。

  這沒什麼假的,年輕的男女,都是要成家的,都會有自己的夫和妻。

  都會有的。

  秦十三郎點點頭,笑了笑,看著那女子邁進門去,門關上。

  未婚夫…

  當然是真的,那個王家公子嘛,他也見過的,這不是假的。

  秦十三郎站了一刻轉過身。

  “…萬人一心兮…..子同仇….忠與義氣兮….沖鬥牛…..” .”他吐了口氣催馬前行,口中輕聲哼唱著在清晨的街道上賓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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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中秋

  時光匆匆,轉眼就到了中秋。

  京中八月十五的勝景,不比上元燈節遜色。

  各家各戶的花燈都提前準備充足,只等那日爭奇鬥豔。

  陳丹娘蹬蹬的在一院子的花燈中跑過,身後奶媽丫頭小跑跟隨。

  “母親,母親。”

  廳堂裡陳夫人正和僕婦看新做好的衣裳,見她跑進來,僕婦忙將衣裳挪開。

  陳丹娘在陳夫人面前跪坐下。

  “下學了?餓不餓?”陳夫人伸手摸著女兒肩頭笑問道。

  “母親,母親,程娘子不來咱們家過節嗎?”陳丹娘急急問道。

  “這是十五,她怎麼來咱們家,人家也有家的。”陳夫人笑道。

  “是這樣嗎?”陳丹娘將信將疑,“不是是程娘子與咱們家不好了,以後不來往了?”

  陳夫人的臉頓時拉下來,目光看向門前跪坐的奶媽丫頭。

  “母親,不是她們說的。”陳丹娘說道,搖著母親的衣袖,“姐姐也不去找程娘子了,程娘子也不來家裡玩,我要去找她,姐姐和爺爺都不讓我去,我還聽到他們說到了三姐姐,是不是程娘子跟三姐姐一樣,以後再也不來了….”

  聽她提到三姐,陳夫人的心便墜了下去。

  “沒有,別亂猜。”她說道,勉強笑了笑,“是因為程姐姐最近有事,不好去打擾。”

  一面拍拍她的頭。

  “母親幫你看著,等方便了,就帶你去找程娘子。”

  她說著指了指一旁的衣裳。

  “你瞧。給程娘子的衣裳都準備好了。一會兒就送去了。”

  陳丹娘這才放心了。

  陳夫人又岔開話。母女說笑一時,陳丹娘便被帶下去了。

  陳夫人臉上的笑散去,歎口氣。

  “去問問十五的時候,周家的帷帳在天街哪裡?”她說道。

  “夫人,周家的帷帳,沒資格在天街上。”僕婦含笑提醒道。

  天街便是禦街,中秋節皇帝與民同樂會登宣德門,升朝官以上的人家才有資格在天街上得見天子。

  陳夫人也想到了。忍不住搖頭笑。

  “那,其實也不在乎多一個,我去問問老爺,能不能在外邊擠一個。”她說道,說到這裡越發覺得是個好主意,果然起身就去了。

  而與此同時,秦府,秦夫人也正拉著秦十三郎問周家。

  “他們家在哪我不知道啊。”秦十三郎說道,“母親找他們何事?”

  “說親啊。”秦夫人說道,看著秦十三郎反而有些奇怪。“不是你說讓我去他家提親的嗎?怎麼?不用了?”

  秦十三郎笑了。

  “要是有合適的,母親就去說吧。”他說道。

  秦夫人笑吟吟看著他。

  “不如你去與她先說說。看看我挑的人家合適不?”她說道。

  “不用了。”秦十三郎搖頭笑道,“程家覺得合適就行,她不過問的。”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你們都商量好了?”秦夫人問道,一面又帶著幾分好奇,“你那日晚是去哪裡了?”

  “這不用商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秦十三郎笑道,“我不是說了嗎,去送周六郎了。”

  問過小廝了也的確如此,但是問過小廝也不一定。

  這個兒子,想讓她問出來的時候就讓她問出來,不想的時候,小廝嘴裡的話也不可信。

  不過兒子最近的確沒機會與那娘子見面,他的功課緊得很。

  秦夫人點點頭,丟開暫時不想。

  “那好。”她說道,一面看著僕婦,“去和老爺說,這次賞燈,把周家安排到咱們家旁邊。”

  僕婦應聲是。

  “這樣說話也方便。”秦夫人搖著扇子對秦十三郎笑道。

  秦十三郎也在笑。

  “母親覺得好就好。”他說道。

  秦家和陳家的動作都很快,一天之後,周家的賞燈帷帳就被確定好了,借花獻佛的人自然多得是,所以第一時間就有人告訴周家了。

  得知自己家帷帳被安置的地方,周老爺嚇了一跳,連管事讓去看修好的燈山都顧不得了。

  “在禦街上?”周夫人也嚇了一跳,“這怎麼可能?”

  “不會錯了。”周老爺說道,在廳堂裡走來走去,難掩激動,“是陳家和秦家安排的。”

  一個陳家安排就夠讓人高興的,沒想到還有秦家,周夫人坐直身子。

  “他們要幹什麼?”她問道。

  “能幹什麼啊。”周老爺嘖了聲說道,“都是受了咱家嬌嬌兒的大恩,我還以為他們都忘了呢,這還差不多。”

  說道嬌嬌兒,周夫人又想到什麼。

  “十五她真不來家裡了?”她問道,“別是故意讓人以為咱們不和吧?”

  “什麼不和?哪來的不和?王家的人都來說過了,要帶她去賞燈。”周老爺說道。

  “竟然還邀她去賞燈,真是怎麼想的…..。”周夫人忍不住說道,“傻大膽…”

  這話周老爺不愛聽。

  “怎麼不能啊?怎麼就傻大膽了?”他瞪眼說道。

  管他是傻大膽還是別的什麼,只要不是她兒子去陪那女人就好。

  周夫人忙笑著岔開話。

  “我是說這王家的公子還挺有心的,怪不得嬌嬌兒自己看上了。”她笑道。

  這話還差不多,周老爺滿意的點頭,但還是覺得有些不順心。

  “要是成了親,也能留在京城就好了。”他說道,歎口氣,所以說女兒家就是女兒家,一嫁人就成了別人家的了。

  想想那太平居,想想神仙居,想想太平豆腐。想想翻手雲覆手雨的手段。想想起死回生的醫術….

  都將是別人家的了…..

  周老爺忍不住伸手按住心口。

  真是痛死了。

  秋日炙曬。來往的傳令兵來來回跑過,蕩起塵土飛揚。

  “又要紮營?”徐棒槌瞪眼喊道,“這才走了幾天啊。”

  “大人們要在遂城府過十五。”旁邊的兵丁說道。

  徐棒槌忍不住呸了聲。

  “出門在外的,過什麼十五啊。”他說道。

  “你急什麼急啊,能休息不更好?”兵丁笑道。

  “有什麼可休息的,爺爺我等著去立功呢。”徐棒槌急道。

  這話引得眾人一陣笑,抱怨歸抱怨,還是亂哄哄的開始安營紮寨。

  將官們被當地的官員請去城內驛站。而秉承規矩,他們這些營兵則只能在城外安營。

  “四哥呢?”

  幾個兄弟安頓下來,轉頭看少了一人。

  “能幹什麼啊,又看馬呢。”范江林說道。

  徐棒槌等人一臉不解,看向不遠處的馬圈,果然見徐四根蹲在其中。

  “四哥都快要把這些馬供起來了。”徐棒槌說道,一面抓頭,“莫非妹妹給的真是什麼千金良駒?”

  徐茂修站在一旁,看著認真查看馬匹的徐四根。

  “怎麼樣?”他問道。

  “還看不出來。”徐四根說道,目光並沒有離開馬兒。確切的說是馬的蹄子。

  七匹馬混在眾多馬兒中皮毛沒什麼出眾,但低頭看認真看去就會發現。它們的蹄子與眾不同。

  “官道平坦,所行時日尚短,還看不出什麼差別。”徐四根說道,一面站起身來,與其他時候不同,他的神情激動,眼睛亮亮,聲音還有些顫抖,“但是,三哥!”

  他有些激動的抓住徐茂修的胳膊。

  “三哥等到我們到了西北,就能看出來了!”他有些語無倫次說道,抓著徐茂修的胳膊不自覺地用力,“三哥,三哥,就能看出來了!不一樣了!大大的不一樣了!三哥,這是一份大禮,這是妹妹送的大禮!”

  徐茂修笑了。

  “是,我知道,妹妹送我們的絕不是一般的禮物。”他說道,拍了拍徐四根的胳膊。

  “大禮,大禮,這份大禮,簡直..簡直…”徐四根說道,聲音依舊顫抖,這是自從那日天亮後看清程嬌娘送的馬後就一直這樣了,“你們不懂,你們不懂,那又多痛,心有多痛,那麼多馬,那麼多好馬,明明不該死,卻不得不棄死….如果,如果真的…如果真的能成….”

  他喃喃自語,神情激動又蹲下來,恨不得將眼前馬兒的蹄子抱在懷裡,怎麼看都看不夠。

  徐茂修無奈的笑了笑,察覺有視線看過來,他轉頭看去,見是一隊準備入城的將官,其中一個少年郎正看向自己。

  見他看過來,周六郎收回視線。

  不就是幾匹馬,有什麼好顯擺的,恨不得當祖宗供起來了都。

  真是沒出息!

  夕陽收盡最後一絲光芒,大地披上夜色。

  周六郎抬頭看了眼天空中漸漸而起的圓月。

  “京城的十五很熱鬧,不知道這邊怎麼樣?”

  身旁的將官們低聲笑談。

  是啊京城的十五很熱鬧,那女人應該會去看熱鬧吧?

  不過也許不會,她那樣古怪,一向不愛熱鬧。

  大過節的,她會做什麼?

  自己家肯定不會去,一個人呆在家裡嗎?

  “六郎,走了。”身旁有人喊道。

  周六郎回過神,忙應聲是催馬跟上,漸漸明亮的月色下,一眾人向城中得得而去。

  此時同一片月色下的京城,已經變成了人間仙境。

  街上到處都是各色花燈,更有權貴豪商擺出的幾丈高的燈山,站在宣德門上,一眼望盡京城,如同浩瀚星空,美豔無比。

  “哥哥,哥哥。”

  二皇子急急的喊道,看著在城樓上走來走去,向下張望的晉安郡王。

  “殿下,您慢點。”內侍們小心的護著喊道。

  城樓上除了皇帝,後宮妃嬪們也來了,另有幾個跟天家走得近,身份也純正的皇親,朝中重臣,再加上侍女太監,倒有些擁擠。

  晉安郡王站住腳,回頭伸手。

  二皇子拉住他的手站過來。

  “哥哥,好看吧。”他說道,看著近處禦街上的璀璨,以及遠處京城的絢麗,帶著幾分得意,“前幾年讓哥哥你來你還不來,非要悶在屋子裡睡覺,現在後悔了吧?”

  晉安郡王笑了笑,沒答他的話,而是繼續向城門下看去。

  他似乎在看燈,又似乎不看燈,二皇子終於覺得不對。

  “哥哥,你在找什麼?”他問道。

  雖然能在禦街上擺設帷帳的不多,但不多不多算下來也有三四十家,近處的能看清,遠處的燈光璀璨下反而看不清。

  周家的帷帳就在最遠處吧。

  “我們能下去看燈嗎?”晉安郡王回頭問道。

  這話不用啟奏太后,幾個內侍便立刻搖頭了。

  “殿下,可不敢胡鬧!”他們齊齊說道。

  晉安郡王也知道不可能,聞言笑了笑。

  “來,我們來這邊看。”他笑著拉起二皇子,向另一邊走去。

  他是站得高但看不到,有些人已經站到了近前,卻依舊沒有看到。

  “程娘子沒來?”陳夫人驚訝說道。

  “是啊是啊。”周夫人陪笑說道,心裡哼了聲,就知道這些人安排她們家坐這裡是為了什麼。

  但管它呢,反正我們也是理所應得。

  “那她…”陳夫人張口又問,帷帳外又是一陣喧嘩,緊接著女子的笑聲傳來。

  “哎呀這家的燈真好,我們進去瞧瞧。”

  陳夫人收起話,看著閃進來的婦人微微一笑。

  “哎,姐姐也在?”秦夫人一眼看到陳夫人,搖著扇子便笑道。

  陳夫人笑而不語,看著她身後的秦十三郎。

  帷帳本來不大,突然又進來幾人,頓時顯得擁擠,再看外邊,隨著陳夫人和秦夫人的到來,便有別家的女眷也試探著走來。

  一時間周家的女眷不得不避到外邊去。

  對於這種麻煩,周夫人沒有絲毫的不滿,反而喜笑顏開。

  “程娘子呢?”秦夫人直接開口問道。

  “沒在。”

  不用周夫人答話,陳夫人先笑道。

  “去哪了?外邊看燈嗎?怎麼沒見到。”秦夫人說道,一面推秦十三郎,“去給我叫進來。”

  “她沒來。”

  這次依舊不用周夫人答話,秦十三郎笑道。

  秦夫人和陳夫人都看向他。

  “沒來?在家?”她們一起問道。

  “她今日和人有約。”秦十三郎笑道。

  “與誰有約?”

  兩個夫人再次問道。

  “她的未婚夫。”秦十三郎答道。

  未婚夫!

  陳夫人和秦夫人神情驚愕。

  “十三!”

  秦夫人回過神,豎眉氣聲喝道。

  秦十三郎看著母親哈哈笑了,帶著得逞的小得意挑了挑眉毛。

  而這邊幾次張口又閉口的周夫人乾脆什麼都不說了,伸手取過桌案上的茶壺。

  她還是給這些夫人們斟茶吧,反正她的外甥女的事外人比自己知道的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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