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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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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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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1 00:27: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當問

  “只要名,不要錢!”

  伴著這聲怒喝,書房裡的程大老爺將手中的茶碗重重的砸了出去,茶碗越過門廊直接落在院子裡,發出脆裂聲。

  院子裡的小廝丫頭立刻忙再向後退去。

  屋子裡管家低頭噤若寒蟬。

  “她還想怎麼樣?要我親自去跪著送給她嗎?”程大老爺喝道,“說她胖還真喘上了!”

  話音才落他撫著胸口劇烈的咳嗽先喘上了。

  管家丫頭們忙嚇得臉兒白白的倒水拍撫,好一陣才緩過來。

  “她還說了什麼?”程大老爺依著憑幾粗聲問道。

  管家遲疑一下。

  “別的也沒說什麼…”他說道,“就是,那個婢女,說了一個故事。”

  故事?

  程大老爺冷笑一聲。

  “說。”他說道。

  管家便磕磕絆絆的將半芹的說的故事說了。

  程大老爺嗤聲笑。

  “什麼狗屁故事。”他說道,一面伸手斷茶碗,一摸一個空不由氣惱。

  旁邊的婢女忙急急的端上來一個。

  “過路神仙…”程大老爺端著茶碗,慢慢說道,雖然嘴上不在意,心中卻不由自主的重複一遍這個不像故事的故事。

  後來,不要錢的過路神仙,滿大街都是了。

  後來,不要錢的過路神仙,滿大街都是了,所以我不要錢,你也休想要到錢……

  程大老爺身形一頓,將手中的茶碗再次砸了出去。

  “她敢!”他喊道。氣的面色鐵青渾身發抖,一句話喊出,又是一陣急喘,幾乎上不來氣,捂著脖子胸口倒了下去。

  屋子裡頓時亂作一團。

  “快去請大夫!”

  “快去請夫人來!”

  此時坐在屋子裡的程大夫人面色也不是很好。

  “你說什麼?”她看著眼前的王夫人問道,“這門親事作罷了?”

  “是啊,姐姐,想了想,十七還是不願意。強扭的瓜不甜,所以,就算了。”王夫人笑道。

  她心情好的很,適才見那娘子雙方都很痛快,沒有絲毫的糾纏,而且當她按照丈夫的要求說了他們家海船買賣的時候,這娘子果然露出感興趣的意思。

  “如果有機會,倒要見識見識。”她說道。

  雖然不能做親家,但不代表不能做買賣,除了結親,還有很多種合作的方式。

  他們拋出了這個意願,而這個娘子沒有反感拒絕。這簡直是太好了。

  這娘子要手段有手段要心思有心思,且還有人脈。真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合作者了。

  “坤娘!”

  程大夫人豎眉喝道。

  王夫人回過神看著她笑了笑。

  “那個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她說道。

  “慢著,這事還沒說清楚呢!”程大夫人急道,“怎麼說不幹就不幹了?這事怎麼交代?”

  “有什麼好交代的,程娘子都同意了。”王夫人擺手笑道。

  “程娘子?”程大夫人一怔,問道。

  王夫人察覺失言帶著幾分尷尬。

  “我是說,強扭的瓜不甜。程娘子也會同意這個道理的。”她說道。

  程大夫人到底不是傻子,看著王夫人。

  “你為什麼適才先去見她?”她問道。“你見她,難道是就是說這件事?”

  王夫人尷尬笑了笑。

  “怎麼會,我就是隨便去看看。”她說道,一面起身,“我先回去了,家裡也忙得很。”

  程大夫人哪裡肯放她走,伸手抓住。

  “坤娘,你說清楚,這到底怎麼回事?前腳你還急著要成親,轉眼就反悔了,你少騙我,我還不知道你們,沒有得利的事,怎麼肯做?”她豎眉說道,“你要是瞞著我,我就回家去問厚郎,問問他,是不是連自己的親姐姐都要算計?”

  她說著想到這些日子的事,不由悲從中來。

  “我在這程家,受了這些委屈,這些罪,我都認了,咽了,可是我的娘家,怎麼也能這樣對我?”

  說著眼淚掉下來,一手掩面哭起來。

  王夫人心中有虛更為尷尬。

  “姐姐,我們怎麼會算計你,這件事真的是十七不願意,沒辦法了。”她忙忙說道,遲疑一下,“其實,或許,姐姐,你們是不是對這個程娘子瞭解的少了一些,不如多問問再打聽打聽吧。”

  瞭解的少了一些?再打聽打聽?這個傻兒又什麼好瞭解和打聽的?

  程大夫人愣了下還要問,門外的僕婦急慌慌喊著跑來了。

  “老爺又犯病了!”

  程大夫人大驚,王夫人趁機忙掙開她的手。

  “姐姐,你快去看看姐夫。”她說道,“不用送我了,我先走了。”

  她說罷急匆匆的逃也去了,程大夫人又是氣又是急,到底顧不得管她,忙去看程大老爺了。

  大夫請來用過針又換了藥,好一陣忙碌之後,程大老爺暫時無恙,卻被大夫命幾日內不得下床,以及重複的叮囑不要動氣,保持心情舒暢。

  這話讓程大老爺又生氣。

  “我怎麼舒暢!我怎麼舒暢!”他氣的拍臥榻喝道。

  大夫是江州府有名的,脾氣也不小。

  “那就是老爺你的事了,小的不知道。”他說道,“小的只知道治病,不會治命。”

  程大老爺被氣的倒仰,程大夫人也是急,但也不敢得罪這個大夫,讓人好生送了出去,自己守在程大老爺跟前哭。

  “…知道你氣不過,但氣不過也得忍著,老爺,如今家裡已經多了磨難。母親年老,二郎那邊又離心,你要是再有個好歹,程家可怎麼辦!”她哀哀勸道,“人生在世,本就是個忍,忍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她勸著程大老爺,想到這些事,尤其是適才王夫人突然說的事。越發覺得心酸心涼,哭的越發痛起來。

  程大老爺見她如此長長的吐口氣。

  “你也寬心,事已至此,只能打起精神應對。”他反過來勸道。

  程大夫人更是大哭伏在他的臥榻上。

  “那孩子不是一般的狠心。”程大老爺接著慢慢說道,“竟然連嫁妝也不肯要了…”

  程大夫人一怔抬起頭。

  “那她還想幹什麼?”她臉上掛著淚問道。

  程大老爺看著室內,鐵青的神情又有幾分頹然。

  “她或許想要毀了我們程家…”他慢慢說道。

  她要毀了程家?程大夫人愕然。

  且不說這件事說的這樣容易。再說這樣做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好處?誰知道。”程大老爺喃喃說道,“過路神仙滿大街都是以後,那個人又得到什麼好處?”

  什麼?過路神仙?這又說到哪裡去了?

  “過路神仙是什麼?”程大夫人不解問道,還下意識的伸手去探程大老爺的額頭。

  程大老爺搖頭避開,吐了口氣。

  “來人。”他對外喊道,“讓管家過來。”

  管家很快過來了。

  “你去街上打聽一下。看看有沒有人知道京城過路神仙的事。”程大老爺沉吟一刻說道。

  真要打聽?難道這不是那婢女隨口胡謅的?

  管家愣了下,但如今的老爺可受不得刺激。他忙應聲出去了。

  “過路神仙是什麼?打聽這個做什麼?”程大夫人再次問道。

  程大老爺歎口氣。

  “我也不知道,打聽了再說吧。”他含糊說道。

  說道打聽,程大夫人沉默一刻。

  “我娘家不同意這門親事了。”她說道。

  程大老爺愣了下,但很快反應過來,撐著身子坐起來。

  “她難不成先去見那娘子就是為了說這個?”他問道。

  “她口上不承認,但很明顯一定是的。”程大夫人說道,只覺得心內一片冰涼。“她竟然先去見那傻子說這件事,那傻子同意了。她才來和我說…難道我在我娘家眼裡竟然不如一個傻子了嗎?”

  說著又想掉淚。

  程大老爺神情變幻。

  “還說什麼要我多打聽一些那傻兒的事…”程大夫人接著哭道。

  “打聽!”程大老爺喊了聲打斷她的話,人也因為脫力倒回臥榻上。

  程大夫人嚇得忙不敢再說了,連連勸慰,程大老爺卻握住她的手。

  “這事情不對。”他喘氣說道,“十七不是在京城呆了好久,又是和那傻兒一同回來的,他們一定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有關那傻兒的事!這事,一定是讓他們迫切要快成親又突然悔婚的事!而且,還是瞞著我們的事!”

  這一點程大夫人早已經猜到,但卻真不願意承認,被程大老爺握著的手微微發抖,不知道是自己在抖還是程大老爺在抖。

  “去打聽打聽!”程大老爺咬牙慢慢的吐出這幾個字。

  打聽京城的過路神仙,這叫什麼事!

  管家站在街邊歎口氣,天色才亮,但他已經準備上街了。

  這是接連兩天來他重複做的事。

  本來這種打聽跑腿的小事不用他親自出門,但如今老爺心情不好,而且家裡出的醜事已經不少了,萬一小廝們口無遮攔,這件打聽的事又被傳的不像樣子就糟了。

  “俞爺,又上街喝茶啊?”街邊開門的店鋪的人紛紛熱情的打招呼。

  只不過比起以前的那種帶著敬畏的熱情,如今敬畏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窺探。

  程管家哼了聲,淡淡笑了笑沒有理會,縱馬慢行,來到最熱鬧的街市上,徑直進了最大最熱鬧的茶肆。

  “俞爺,俞爺,你那天說的那味京中名吃,可真的有。”

  這一次一進門,茶樓的掌櫃便親自接過來,一面笑道。

  真有?

  程管家也有些意外,真的是真事嗎?

  “怎麼說的,快講講。”他忙說道。

  他的話音才落,門外有人蹬蹬跑進來。

  “大叔,打問個路。”那人朗聲說道,濃濃的京城口音。

  程管家和掌櫃的都下意識的回頭看去,見是一個青衣小廝,滿面風塵,顯然趕路而來。

  “問哪個?”掌櫃的隨口接道。

  “問程家,北程。”青衣小廝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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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攘攘

  問北程?

  掌櫃的樂了,伸手拍程管家。

  “那你可真是問對了。”他笑道。

  程管家微微皺眉看向那小廝,京城來的?

  “你找誰?是哪個讓你來的?”他問道。

  京城與他們程家有干係只有周家,哦,還有四公子,是不是四公子讓人回來捎信了?

  青衣小廝看著他,帶著幾分疑惑。

  “你是?”他問道。

  “這是程家的管家大爺。”掌櫃的笑道。

  青衣小廝哦了聲,面上並沒有浮現惶恐敬意,也沒有什麼喜色。

  “那正好,我問你,程家嬌娘子如今是在你家呢還是還在外邊住呢?”他問道。

  管家被問的瞪眼。

  什麼?

  “你,你要找程嬌娘?”他愕然問道。

  “對啊。”小廝說道。

  “你是周家的?”管家問道。

  青衣小廝笑了。

  “這位管家爺,我要是周家的人,還用問路嗎?”他笑道,帶著幾分毫不掩飾的嘲諷。

  程管家在這眼神裡微微紅臉,但旋即有些驚訝,竟然知道周家和他們程家的關係…..

  “那你是哪家?”他問道。

  “這位爺,程家娘子到底在你家沒?”青衣小廝皺眉問道。

  程管家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正猶豫間,樓裡面傳來婦人的說話聲。

  “是陳家的六兒哥?”

  這聲音讓大家都扭頭看去,程管家神情更為驚訝。是秦家的那幾個婦人,她們竟然認識?

  青衣小廝面露喜色。

  “啊呀媽媽們也在!太好了!”他急忙上前施禮。

  “你們怎麼來了?”

  “老太爺老爺夫人讓送年禮來。”

  “不早說,和我們家一起送來。”

  “分開來熱鬧嘛。”

  “走,我帶你們去見娘子。”

  這邊的人說說笑笑的出去了,留下茶樓的掌櫃和程管家目瞪口呆在原地。

  “他們說的…是你家的那個..二老爺那個傻兒長女嗎?”掌櫃的問道。

  程管家吧嗒兩下嘴,似乎不知道說什麼。

  來個秦家這麼長時間也不走,如今又來了一個陳家,而且竟然貌似都是為了這娘子來的。

  陳家是哪一個?

  “大府,大府!”

  江州府衙裡。一個清客有些慌張的跑進來,將正在說話的知府等三人嚇了一跳。

  對於自己的清客如此人前失態,知府有些不悅。

  “大府,陳家來人了。”清客並沒有顧上看知府的臉色,急忙忙說道。

  “哪個陳家?”知府沒好氣的問道。

  “京城,陳紹。陳相公家。”清客說道。

  這一下不止知府,在座的兩個下屬縣官員也都站起來了。

  “這這,怎麼一點消息都沒?”宋知府急道,一面要催著人拿官袍。

  “不是,不是,大人。是陳家的下人。”清客忙說道,“驛站的人剛把消息送來。”

  又是下人?

  宋知府微微皺眉看著清客。

  “難不成…又是程家…”他問道。

  清客看著他點點頭。

  一陣忙亂之後。通判節推也被叫了過來,更多更清楚的消息也打聽送來了。

  “….徑直去的不是程家,而是南程…”

  “那個告狀的程娘子就住在南程。”

  “沒錯,秦家的婦人親自帶著去的,見的就是那個程娘子!”

  說到這裡宋知府忍不住一拍幾案。

  “我就說怎麼如此大膽敢做出這種事,果然是背後有大靠山。”他說道。

  大靠山這個詞讓通判和節推對視一眼,這靠山對他們來說也是有利有弊啊。利的是不用懼怕程大老爺,弊是有些事上的分寸….

  “那這個案子。我們該怎麼辦下去?”通判低聲問道。

  也就是說如何瓜分程家的錢,是不是要收斂一點?那要這樣的話,他們難免就有些興趣缺缺。

  宋知府撚須沉思不語,一旁的節推笑了。

  “我覺得不用想那麼多。”他說道,“那娘子不是說了,她不要嫁妝,只要名。”

  宋知府搖頭。

  “無利不起早,哪有不要利益的,更況且還是自己的錢。”他說道。

  通判一拍手。

  “這也好辦。”他說道,“咱們辦的案子是程家的,又不是這程娘子的。”

  也就是說,嫁妝不動,其他的就隨便折騰嘍。

  以前有折騰的理由,如今更有折騰的底氣,本來嘛,那娘子本就擺明瞭意思,她不要錢,她要程家付出代價。

  聽了通判的話,知府和節推面露恍然,沖通判端起茶碗。

  “高明,高明。”大家笑道。

  三人以茶代酒相碰一飲而盡哈哈大笑。

  “夫人,夫人,你看你看。”

  兩個僕婦扶著程二夫人疾走幾步,站在巷子裡伸手向那邊指著。

  “那就是又來拜訪娘子的人,也是京城的人。”

  又是京城的。

  程二夫人不由向前幾步眯著眼看過去。

  這是不遜于秦家的馬車,下來的僕婦也都衣著鮮亮,搬下來的禮盒也是大包小包。

  “當時我真不該走,就是被趕出來,哪怕賠禮道歉也該再留下的。”程二夫人不由後悔喃喃說道,一面又問,“這是誰家?”

  “說是姓陳。”僕婦說道。

  京城的陳家?姓陳的人多了去了,她知道的卻是有限,比如陳紹陳相公,至於別的人家就不知道了。

  “看起來跟秦家很熟,應該也是很厲害的人家吧。”程二夫人自言自語。

  而這邊的程大老爺也正聽管家回稟。

  “姓陳?”程大老爺皺眉問道。“京城來的?”

  管家點點頭。

  程大老爺思索一刻,那會是誰?這女人在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大夫人還沒回來?”他問道。

  程大夫人去王家了,一定要把這件事問個清清楚楚,算著今日也該回來了。

  “老爺,還有過路神仙的事問到了。”管家又說道。

  “快說。”程大老爺忙說道。

  “說是原是一個姓竇的人家做的,生意特別紅火,後來京城又冒出個樂得自在,跟過路神仙相似,價格又便宜。於是過路神仙就漸漸的不行了,那竇姓人家又跟人起了糾紛,鬧了一場後生意就更不行了,於是便轉賣了店回鄉下去了。”管家說道,“如今那過路神仙經營的挺好的,特別貴。是京中有名的酒樓,可不是誰都能吃的起的,來往皆是達官貴人,尤其是現在冬日裡,一座難求呢。”

  說完了還不忘補充一句。

  “跟那婢女說的完全不一樣呢。”

  程大老爺撚須沉吟。

  姓竇的,特別紅火。後來又冒出一個樂得自在,生意就不行了。後來轉賣了…

  不一樣嗎?

  從前有個人,姓竇的,見到了別人吃過路神仙,他學會了就據為已有,然後發了財,生意特別紅火。

  然後就覺得過路神仙是自己的,所以當見到那個當初吃過路神仙的人時。他不是感謝而是警惕戒備,還要想威脅那個人。

  結果那個人說過路神仙不是她的。所以就是給她錢她也不要,後來京城就又冒出一個樂得自在,跟過路神仙相似,價格低。

  後來不要錢的過路神仙滿大街都是了,於是過路神仙就不行了,轉賣了店回鄉下去了…

  程大老爺撚須的手微微發抖,呼吸急促起來。

  不是不一樣,而是一樣!一樣的!

  “如今的過路神仙,是誰家的?”他顫聲問道。

  “那就不知道了,只說東家很厲害,好像跟好些高官人家有干係呢。”管家說道。

  “比如?”程大老爺追問道。

  “比如,陳家…”管家想了想說道,他的話音未落,程大老爺就猛地坐起來。

  “陳家?”他喊道,伸手指著外邊,“那個陳家?”

  管家嚇了一跳。

  “不,不,是陳紹陳相公家。”他說道。

  程大老爺神情未變,伸著的手微微發抖。

  “你,你怎麼知道,外邊的陳家,不是陳紹陳相公家?”他顫聲說道。

  管家面色驚愕。

  什麼?

  來給那個程娘子送年禮的陳家,是陳紹陳相公家?

  “問清楚不就知道了,凡事總是自己想,想出來的能有什麼用!自己騙自己嗎?”程大老爺吼道。

  管家嚇得慌張起身,連聲應是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南程這邊依舊熱鬧,車水馬龍,孩童們婦人們好奇的看著這些口音不同的男男女女,這些男女並沒有他們的外表那般不可接近,有人還拿出一些糖果逗弄孩童們,看起來其樂融融。

  管家深吸一口氣才要抬腳,就見又是車馬響。

  又有人來了?

  管家驚訝看去,稍微鬆口氣,謝天謝地,這一次來的認得,走在車前的一個老僕是張家的….張家的!

  管家頓時又瞪大眼停止了呼吸。

  不,不會吧!

  “這麼多人啊。”張家的老僕慢悠悠的說道。

  秦家陳家的人倒不認得這老僕。

  “您也是送年禮的?”一個陳家的僕從試探問道,還有誰家?知道的童內翰家是要送的…

  而這位說話的口音卻是當地人。

  “我不是送年禮的。”老僕慢悠悠說道,“我只是替人捎東西的。”

  說罷對著門前的人看。

  “哪個是這程娘子的人?”他問道。

  便有一個周家隨從忙站過來。

  “我是張家的。”老僕看著他不緊不慢說道。

  張家…

  當地口音,張家。

  旁邊秦家的婦人沒反應過來,陳家的男人們頓時恍然了,畢竟老爺在家可不止一次將張純掛在嘴邊罵,江州兒,江州兒的。

  “你是江州先生家的?”陳家的男人脫口喊道。

  此言一出,秦家的婦人也面露驚訝。

  江州先生家竟然也給這娘子送東西來了….

  老僕不置可否,繼續對周家的隨從說話。

  “我家老太爺….”他說道。

  這句話讓在場的人包括程家管家都豎起耳朵屏住呼吸。

  竟然是擺出張家的老太爺的身份,那跟陳家秦家或打著夫人的名號或打著老爺的名號就完全不同,那可是更長一輩的….

  “…的丫頭半芹..”張家老僕慢悠悠說道。

  在場的人鬆口氣,但旋即又提起氣,張家老太爺的丫頭,那也是老太爺的意思吧。

  程家管家有些恍惚,覺得這個個名字在哪裡聽過一般,他看著門前的車馬人,只覺得熱鬧的令他心亂如麻。

  門前熱鬧,程嬌娘的門內卻是安靜。

  “….這是丹娘子特意要單獨給娘子的…”

  陳家的婦人笑著將一個小盒子推過來。

  “再三交代要第一個拿給娘子看。”

  半芹含笑接過打開,露出一個泥娃娃,她笑著遞給程嬌娘。

  依著憑幾的程嬌娘伸手接過。

  “非說是像娘子。”僕婦掩嘴笑道。

  程嬌娘看著這個泥塑的白衫紅衣裙抬袖子掩嘴笑的美人,也笑了笑。

  陳丹娘…

  她的妹妹們有好幾個跟丹娘一般年紀….

  “好,多謝了。”她說道。

  陳家的婦人對視一眼,閃過一絲疑惑,但忙又收正神情施禮告退。

  半芹親自送她們出來,臨到門前時又回頭看了眼,見半開的屋門裡,程嬌娘依著憑幾而坐不動無波,就如同她身旁放著的泥塑一般。

  門外孩童的笑聲,男人女人的說話聲,遠處叮叮噹當修建房屋的聲音,熱鬧嘈雜混雜,充滿了生機。

  這一門一隔一動一靜兩個天地。

  半芹垂目歎口氣,對陳家的僕婦施禮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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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一知

  送完禮物,謝絕了曹管事安排留宿歇息,秦家陳家的人都要告辭。

  “也不用帶東西給我們,那邊半芹大姐兒都已經送過來。”他們笑道。

  曹管事和半芹笑著施禮,再三道謝親自送出城,一路上這般熱鬧浩蕩引來不少好奇,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的詢問。

  “果然是陳紹陳相公家的人…”程大老爺坐在廳中聽著管家的回稟,面色發青。

  管家低著頭應聲是。

  “還有。”他遲疑一下說道。

  “還有什麼就快說。”程大老爺說道。

  “張江州先生家的人….”管家結結巴巴說道。

  程大老爺只覺得心口又是一窒。

  “他家,也派人來了?”他攥著茶碗問道。

  怎麼還有張家?這都哪跟哪啊?

  管家點點頭。

  “不過,不過,跟陳家秦家不一樣,張家說是替一個丫頭來送東西的!”他高興的說道。

  程大老爺抬手將茶潑他一臉。

  “有什麼不一樣?怎麼沒有張家的丫頭來和你送東西?”他喊道。

  管家閉口不敢言臉上的茶也不敢擦。

  程大老爺站起身來來回踱步。

  在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這個傻兒竟然得到這麼多人家的青睞?靠周家,周家的關係?

  啊呸。

  程大老爺自己心裡先唾了一聲,如果說從那些人家騙些旁支末葉的上不得檯面又一心要錢的來做親倒也可能。但讓能拿著主人的名帖,堂而皇之報出家門的下人親自上門送年禮,別說一個周家了,十個周家都休想有這面子!

  到底在京城發生了什麼事?

  而此時在王家,程大夫人正拭淚問出這句話。

  屋內除了王夫人,王老爺,王家老夫人也在。

  “都是一家人,跟你姐姐有什麼可瞞著的,快些告訴她。”王老夫人說道。

  王夫人面上有些尷尬。

  “並沒有瞞著什麼…”她期期艾艾說道。

  話沒說完就被程大夫人打斷。

  “我這就走。從此以後再不進你家門,是我自己忘了我已經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哭道,果然起身就走。

  眾人忙攔著。

  “姐姐,真沒瞞你什麼,我們也只是大約聽說,那程娘子好似會些仙法。能治病什麼的。”王老爺開口說道,“這種事沒有親見,只是老僕聽人說的,也不知道真假,也沒法子給你說,況且。說了你信嗎?”

  會仙法?能治病?

  程大夫人不哭了一怔。

  會仙法…

  如果說以前聽到,她自然不信。但此時聽到…

  她的眼前浮現程大老爺說過的話。

  還有別提你那個真人仙姑,她怎麼能鎮得住那傻兒,她可是對那個傻兒大禮參拜的。

  可不是仙法高過她,所以才要叩拜的嘛….

  “我信。”程大夫人說道。

  這倒讓王家眾人愣了下。

  這種話也真信啊?

  信了也好,王老爺夫婦鬆口氣。

  “還有什麼?”程大夫人卻又問道,目光爍爍的看著王老爺和王夫人,“如果說這讓你們動心。那又是什麼讓你們反悔的?”

  “十七不願意嘛。”王夫人說道。

  程大夫人冷笑一聲。

  “別忘了,我也是王家的人。我的身上也流著王家的血。”她說道,“我難道不知道王家人是什麼樣!”

  王夫人訕訕不說話了。

  “我們說了,姐姐你別害怕。”王老爺沉吟一刻說道。

  程大夫人冷笑。

  “這世上還有什麼事能嚇到我?我都受著了這麼多次驚嚇了!”她說道。

  “她殺人。”王老爺便立刻說道。

  程大夫人沒反應過來,有些怔怔看著他。

  “什麼?”她問道。

  “她殺了人,還是兩個。”王老爺伸出兩根手指說道。

  殺人…

  程大夫人神情愕然,耳邊又想起家中曾經的亂。

  殺人啦,殺人啦,拿著弓箭,差點殺了我…

  真的,殺人了?

  “十七親眼看到的,而且殺的乾淨利索,甚至都不知道那兩人是不是真的威脅到她,她就先發制人,毫不猶豫,寧錯殺絕不放過一個。”王老爺說道,想起老僕的描述,此時說來似乎自己親眼所見。

  暗夜,大火,烈風,女子長弓在手,箭如流星,當真是如同那詩詞所說的,颯遝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

  程大夫人神情微微蒼白。

  “果真?”她問道。

  王老爺點點頭,帶著幾分遺憾。

  這要是他的兒子該多好…咳,不對,要是他的女兒該多好。

  王老夫人念了聲佛。

  “怪不得十七回來嚇成那樣,要死要活的,只說沒命了沒命了。”她說道,“娶個這樣的人回來,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命了!”

  “所以,實在沒辦法了,原本不想讓姐姐為難的,但十七…不瞞姐姐說,上吊都兩回了。”王夫人說道,一面抬手拭淚。

  程大夫人神情緩和下來。

  “那這麼大的事,你們瞞我做什麼!”她說道。

  王夫人和王老爺對視一眼,閃過一絲輕鬆。

  “我們擔驚受怕就是了,姐姐家裡事情又多。”王夫人說道。

  “你們快些和那傻兒劃清界限,趕出去最好,千萬別留著了,這可是禍害。”王老夫人急急說道,“早說這孩子不吉利,當初就不該留下,一個一個克死你們…”

  “哎呀,母親。快別說了,姐姐心裡更不好受。”王夫人忙說道。

  程大夫人歎口氣,事情既然清楚了,也就沒心思再留下了。

  “看看你的氣色差成什麼樣了。”王老夫人心疼女兒,“留在這裡養幾天。”

  “養什麼,出來兩天了,家裡還不知道又怎麼樣呢。”程大夫人歎氣說道,一面起身告辭走了出去。

  王老爺和王夫人親自送出去,看著馬車晃悠悠的出了門。夫妻二人對視一眼。

  “這樣騙姐姐…”王夫人遲疑一下說道。

  王老爺打斷她。

  “那句話騙她了?我們不是都說了嗎?”他說道,“能治病沒說嗎?路上殺人沒說嗎?”

  王夫人哦了聲,回想一下是都說了,她便笑了。

  “姐姐家的家務事咱們就別費心了,你還是想想怎麼跟程娘子合作的事吧,也不知道她對什麼感興趣…”她笑道。

  王老爺點點頭。邁步進去了。

  天擦黑的時候,一路疾馳的程大夫人進了家門,顧不得洗去一身的疲憊就忙來和程大老爺說打聽到的事。

  “會仙法治病?路上還敢殺人?”程大老爺很是驚訝。

  “是啊,原來是靠這個唬住那麼多人家的。”程大夫人吐口氣說道,“這種事倒也不稀罕,往常也聽說過。誰家的男人女人是個傻子啞巴什麼的,突然就能請仙上身了。治病看事無所不能,她是個傻兒,倒真適合這個。”

  程大老爺看著她,神情似乎有些無奈。

  “你去了兩天,就被這樣騙回來了?”他問道,一面搖頭冷笑,“你那個弟弟果然是個心狠手辣六情不認的。你以後還是不要去了。”

  程大夫人被說的一頭霧水。

  “如果是真的靠仙法治病,那些人家會來求親嗎?”程大老爺搖頭說道。

  那種神婆神漢歪門邪道。都不能堂堂正正入人家的正門,更別提被那種高門大戶求娶了。

  程大夫人恍然,又有些氣惱。

  “這,這..”她張口結舌,覺得自己腦子亂亂。

  這是怎麼回事?這麼簡單的事她怎麼就沒想到!

  “這也好辦,他們倒也沒騙你,只不過話說一半。”程大老爺哼聲說道,“那女子應該是的確會治病,且不管她是用什麼法子,總之恰好治好了這些人家的中一個。”

  他略一沉思。

  “秦家,陳家,或者來說親的人家中的一個。”

  程大夫人呆呆聽著。

  “她還殺人了。”她說道,“十七被嚇的不行不行的,所以才退了親。”

  “殺人不是騙你。”程大老爺說道,“那女人的箭術很好,真要有心,殺人也不是辦不到。”

  他說著撚須沉思,點點頭。

  “十七親眼所見…那就是回來之後他們就知道了….”他一面自言自語,“…秦家的人上門是在她們回來之後…而不同意親事卻是在剛剛…”

  他說到這裡冷笑一下,手一拍幾案。

  “什麼因為這個退親,十七能被殺人嚇到,你那弟弟會被嚇到嗎?只怕高興還來不及呢!我看他們正是因為這個才急著要結親!”

  程大夫人看著他,越發的糊塗。

  “你想想那日秦家的人來的時候你那弟妹神情如何,又和你怎麼說的?”程大老爺沉臉說道。

  那時候是怎麼說的?

  剛進門的時候,弟妹的氣色不是很好,還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為難的事….然後就是聽到秦家的人來了…

  天下姓秦的人多了去了,只說京城裡的誰能一下子想到是那個,但王夫人卻一口就說出來是誰家了…

  那也就是說,她肯定知道些什麼,至少知道秦家和程嬌娘有些干係。

  然後她就脫口說要儘快成親,然後又拉著她說這些都是周家的安排云云,再三囑咐自己不要同意….

  程大夫人攥緊了手,面色鐵青。

  這些人家再好,也跟她程家沒有干係…不過是為周家做了嫁衣。

  人總得要為自己多考慮一些吧。

  是啊,這些人家再好,也跟她王家沒有干係,不過是為程家做了嫁衣,人總要為自己多考慮一些吧…

  程大夫人一聲尖叫,將面前的幾案狠狠的掀起來扔了出去。

  騙子!騙子!都是騙子!而且都是自己人騙自己人!

  什麼親情親人,都是騙子!都是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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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半解

  一場大雪下來的時候,程平終於走進南程,不用擔心再被阻斷在路上。

  巷子裡孩童們正在雪地裡玩耍,程平喊了聲,那些孩子們便停下來看向他。

  “小騙子回來了!”

  程平還沒說話,那些孩子們大喊起來,他下意識的抬手轉身,但卻聽得腳步亂響,並沒有雪球砸過來,他轉過身放下手,見孩子們都跑光了。

  這是怎麼了?難道他變成可怕的大蟲了嗎?

  程平順勢做了個張牙舞爪的動作,嗷嗚一聲,甩甩肩頭接著向內走去。

  這麼大的雪,得找個住的地方啊,他一面四下亂看,一面踩著雪咯吱咯吱走,還沒走出巷子,就聽見腳步雜亂而響,那群孩子又沖回來了,身後還有幾個婦人。

  程平忙嚇得站住腳,舉起手表示自己什麼都沒拿。

  “哎呀,平哥兒,你怎麼才回來啊。”

  一個婦人笑著喊道,一面忙走過來。

  平哥兒?

  程平瞪大眼看著她,又忙扭頭去看身後,空蕩蕩的巷子裡沒有別人啊。

  婦人伸手抓住他,拖著向前走。

  “….就是說你呢,看什麼看,你怎麼這麼久才回來,就要過年了,大家正擔心呢,說要出去找找你呢…”

  什麼什麼?

  “大娘子,你們找我,有事?”程平問道,想要往後躲。

  但又有兩個婦人圍上來,都帶著笑連拉帶推的讓他躲也躲不開,一直推到一間屋子前。

  “你住的地方都收拾好了。”婦人們笑道。

  程平看著眼前的屋子,雖然只是一間草和木板搭建的簡陋房屋,但在南程這邊來說已經很不錯。

  “我的?”他伸手指著自己說道。

  “是啊。你也別嫌棄簡陋,好歹熬過年,那邊的新房子蓋好了,再給你換新居。”婦人們笑道。

  還有新房子?

  程平驚訝看著她們,忍不住抬眼看四周,他沒走錯地方吧?又或者做夢?

  他伸手擰了自己一下,疼的嘶嘶兩聲。

  “哎?”他忽的愣住了。看著那邊,“那,那是程大老爺?”

  雪地裡,一個小廝撐著青布傘,一個小廝扶著一個男人站定在一家門前,雖然男人穿著斗篷帶著帽子但程平依舊一眼認出那是程大老爺。

  “是啊是啊,程大老爺又來找程娘子了。”婦人們渾不在意的說道。

  程平視線又看向這些婦人,再次驚愕。

  程大老爺對南程來說可是神一般的存在,大家見了恭敬的不得了。當然,見的機會少之又少。

  但現在看這些婦人,一副司空見慣的態度不說,還有這語氣,這神情…..

  他離開這些日子,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程娘子?”他想到什麼。問道,“哪個程娘子?”

  婦人們笑了。

  “就是你見過的程娘子啊。”她們齊聲笑道。

  程平恍然明白了,但旋即又驚訝。看向那邊。

  “那個程娘子怎麼住在這裡了?”他問道。

  半芹打開門,看著門外的程大老爺,有些無奈。

  “大老爺,你怎麼又來了,我家娘子真不見客。”她說道。

  聽她說這句話,旁邊兩個院子門廊下站著的周家的隨從們便立刻面帶不善過來了。

  程大老爺面色無變。

  “我不是客。”他說道,“去和她說,現在沒空,我就在這裡等,又不是外人。不怕失禮。”

  當然不是客,他是長輩,告已經告了。讓長輩等候在門外,天冷大雪,然後再暈倒什麼的,也沒什麼,不就是被世人指指點點的說兩句嘛。

  半芹看著程大老爺,咬住了下唇,跺腳進去了。

  程大老爺抬腳邁步跟進去,看著半開的屋門內坐著的拿著書卷的女子,隔著紛飛的大雪,越發顯得撲朔迷離。

  會射箭,這個周家可以教….

  會治病,誰教?

  傻子能變好?難道真的遇到了異人?或者原本就沒有傻的那麼厲害,隨著年歲的長大漸漸的好轉,只是他們不在眼前也沒發覺?

  總之不管什麼吧,事已至此先說眼前的事吧。

  “你到底想怎麼樣?”程大老爺問道,一面向屋門這邊走來,“鬧夠了沒?”

  “這話該我問你。”程嬌娘放下手裡的書卷說道,看著程大老爺微微一笑,“你們鬧夠了吧?小時候那些事不計,人之長情倒也怨不得你們,但後來就有些過了,一而再再而三的,你怎麼如今倒要來問我鬧夠了沒?”

  什麼一而再再而三…是誰一而再再而三

  程大老爺心中冷笑。

  “那現在你想要如何?”他問道。

  程嬌娘看著他。

  “大老爺這樣問我,難道還以為我在說笑?”她說道。

  你以為我在說笑?

  程大老爺神情一陣恍惚,似乎看到眼前的女子站起來,手中的弓箭對準了自己…..

  “你要嫁妝,給你嫁妝便是,你還要如何?”他不由怔怔說道。

  “嫁妝。”程嬌娘笑了笑,“要不要其實無所謂。”

  無所謂?

  程大老爺回過神來,再次冷笑,要真是無所謂的話,你還用得著上官府鬧!

  “這麼說你不在乎?就任由這些錢被官府的那些貪官惡吏糟踐了?”他說道。

  程嬌娘看他一眼。

  “這些錢麼…”她說道,笑了笑。

  此時門外又有車馬響伴著嘈雜的人聲。

  又有人來了?

  程大老爺扭頭向門外看去。

  這些日子他也聽說了,南程這邊車水馬龍,幾乎隔三岔五就有人來送年禮,多是京中人家,能夠冬日裡跋涉這麼遠來送年禮。可不是小門小戶能折騰的起的,而且也不是隨便一點情義就能來做的。

  情義做不到,利益卻做得到。

  治病!

  程大老爺又再次咬牙,王家!

  “娘子,是京城鋪子裡來送紅利了!”金哥兒高興的跳進來喊道。

  門邊跪坐的半芹也啊了聲歡喜的站起來。

  “半芹姐姐來了嗎?”她問道。

  門外有人踏進來。

  “半芹大姐兒沒來,京中年下事多,生意又忙。她走不開,特請娘子見諒。”

  這是一個中年男人,穿著大厚皮袍子帶著帽子,一臉風塵僕僕,進門就沖這邊大禮參拜。

  “快進來吧暖暖手,金哥兒去燒茶..”

  “本來早就到了,路上遇到雪走的慢…”

  “不用急,直接走進奏院豈不是省力。”

  “半芹大姐兒和吳掌櫃說過年要熱鬧,所以還是這樣來的好。還能看看人。”

  院子裡只是多了一兩個人,卻如同多了十七八個,說說笑笑,東奔西走,程大老爺只覺得耳中轟轟,明明站在廊下。卻似乎在天邊,沒人看到他,他也看不清這些人。

  這是什麼人?他們在說什麼?

  京城的鋪子?紅利?還有…半芹來了沒?

  難道還有什麼事王家瞞著他們?

  “大老爺。你要是沒事就請回吧。”

  耳邊有丫頭的聲音。

  程大老爺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真的走出來了,站在門外比門內的熱鬧更甚。

  兩輛大車正熱熱鬧鬧的卸貨,四周圍著孩童,因為這邊人扔過來的糖果而不時的哄搶笑鬧。

  “…怎麼還分了三家?”

  “原本大掌櫃說一併的,但大家都不願意,說給東家娘子賣好不能讓大掌櫃一個人占了…”

  這話引得現場響起哄笑。

  程大老爺站住腳怔怔聽著。

  三…家!

  “….所以大掌櫃這是佔便宜了?送了三份,他就不用送了,掛個名就好。”

  又是一陣笑聲。

  “…這是太平居的….這是神仙居的…..這個是藥鋪的…奇特吧?人家藥鋪掌櫃知道自己賺錢沒有這兩家多,更是花了心思,你瞧這些東西。精巧的很…”

  車前的人包括孩童都圍過去,發出讚歎聲。

  程大老爺也怔怔走過去幾步,伸手拍了拍一個男人。

  那男人回頭看他。

  “你說的神仙居…”程大老爺看著他聲音有些微顫說道。“可也售賣過路神仙…”

  男人哈哈笑了。

  “老丈,你說錯了。”他說道。

  不是….

  程大老爺心中一松。

  “不是也售賣,而是..”男人伸出一根手指,帶著幾分得意,“我們家獨一售賣,滿京城別無二店。”

  程大老爺看著他,面色越來越白。

  “你們家的?”他顫聲說道,“這過路神仙,是,是…”

  他猛地扭過頭看向程嬌娘的院門,伸手顫抖著指過去,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哦,是啊,這過路神仙是我們家娘子的…”男人笑著主動接過話答道,一面看著程大老爺,似乎才發現這老者穿著打扮不俗,便有些好奇的,“老丈你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

  我是個傻子!

  程大老爺喊道,不過口中並沒有發出聲音來,他張張嘴眼一黑,身形一歪,耳邊驚叫聲連連。

  這麼說你不在乎?就任由這些錢被官府的那些貪官惡吏糟踐了?

  這些錢麼…

  可不是沒什麼可在乎的!已經有金山銀山在手,糟踐一些錢來買個舒心高興有什麼可在乎的!

  怪不得她敢!怪不得她捨得!

  這個傻兒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此時的京城,並沒有下雪而是晴空一片,這讓冬日裡重重宮廷變的明朗許多。

  年節讓宮廷裡也變得忙碌起來。

  “殿下,殿下,王府給你的年禮送來了。”內侍笑著進門說道,一面遞上一個禮單,“殿下去看看?”

  晉安郡王將伸展的腿收回盤坐,伸手接過禮單。

  “還是去年那一套。”他掃了眼說道,“估計這衣裳我也穿不了,去年的時候小了,今年不知道是大還是小…”

  這些禮單都是王府禮事處統一籌備的,格式都一樣。

  “母親或者弟妹們有書信嗎?”他停頓一刻問道。

  很多事都隨著年紀的增長改變了,沉默不問了,但只有這個問題,年年都要問從不改變啊。

  只可惜答案也是如此,內侍垂目回避他的視線。

  “年下忙,王妃是沒顧上…殿下,兩個月前王妃不是來過信了…”他忙笑著說道。

  晉安郡王哦了聲笑了點點頭。

  “對,母親兩個月前來過信了,我都忘了,她讓我打聽弟弟王爵位的事,我還沒機會去說呢。”他笑道,一面站起來,“趁著過年,陛下太后高興,我就尋個機會吧,走走,雖然年年一樣,但到底也是禮啊,是家裡來的禮啊,看看去。”

  他手中的禮單隨著一彈落在地上,錦繡衣袍從上掠過,邁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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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不知

  晉安郡王邁出廳門,迎面見二皇子高興的走來。

  “哥哥,我們去父皇那裡看輿圖吧。”他說道。

  自從那日後,二皇子對輿圖越發感興趣,也頗有靈性,皇帝乾脆讓太史局一位官員講授地理與他,也不是要他學到什麼,權作玩樂。

  晉安郡王笑著搖頭。

  作為皇子可以看輿圖,但作為郡王的他那輿圖不是能常看的。

  “你去吧,我母親送年禮來了,我要去整理查看。”他笑道。

  “真的?太好了,哥哥快去吧。”二皇子高興的說道。

  “我挑些好的特產給你留著。”晉安郡王說道,“我最小的弟弟和你差不多,他一定會給我送來一些玩物的,到時候給你玩。”

  二皇子越發高興紅著臉頭點的如同小雞吃米。

  “殿下咱們快去吧,別讓陛下等著。”內侍在後提醒道,“皇后娘娘不是交代你了?”

  二皇子哦了聲,沖晉安郡王擺擺手高高興興的去了。

  而這邊的大皇子也正被推出門。

  “娘娘,我不想去,我的書還沒背完呢….”他說道。

  貴妃瞪眼。

  “背書?有什麼好背的!你父皇如今喜歡這個,你還不快學著點。”她說道,“我已經聽人說了,你都不好好學,每次問你,你都答不上。”

  “可是我不愛學這個…”大皇子委屈說道。

  “行了,什麼愛學不愛學的,學什麼有什麼要緊,要緊的是要讓你父皇看到你在學。”貴妃又緩和語氣,矮身伸手撫了撫他的臉。“乖,四哥兒聽話,快去。”

  大皇子哦了聲,不情不願的跟著內侍走了。

  ……………………..

  “程娘子可有給我禮物?”

  伴著孩童的喊聲,陳丹娘蹬蹬跑入室內。

  室內父母姐姐們都坐著聽僕婦說話,她突然闖進來打斷了她們的說話。

  “成何體統大呼小叫的。”陳紹不悅說道。

  陳丹娘忙低頭施禮認錯,陳十八娘招手讓她過來坐。陳丹娘忙過去在姐姐們中間坐下,帶著幾分激動看著那僕婦。

  “程娘子好不好?說什麼時候回來了嗎?”她忍不住低聲問道。

  陳十八娘沖她搖搖頭,示意別說話。

  “她精神懨懨,心情鬱鬱,秦家的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嗎?”陳夫人接著問道。

  僕婦點點頭。

  “除了因為嫁妝官司的事,並沒有別的事。”她說道。

  “那就是因為官司的事。”陳夫人說道。

  陳紹搖頭。

  “她自己要打的官司還會為此難過?”他說道。

  “她到底是女兒家,而且也不過是十八娘這般年紀。”陳夫人說道,歎口氣,“就不該回去。回去有什麼好的。”

  又看著僕婦。

  “她果然還是拒絕了秦家的親事?”

  僕婦點頭。

  “那別的人家的就沒中意的?”陳夫人問道。

  “程娘子說暫不考慮親事。”僕婦說道。

  這種時候也沒心情考慮什麼親事,再說修的那種人家又能說什麼好親事,陳夫人點點頭,讓僕婦下去歇息,陳紹也起身去書房裡,屋子裡只剩下姐妹們氣氛便活絡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陳丹娘急急的拉著人詢問。

  “沒什麼。就是程娘子遇到點麻煩事。”陳十八娘說道。

  “沒關係,程娘子什麼都不會怕的。”陳丹娘鬆口氣說道。

  陳十八娘笑了,伸手戳她額頭。

  “不是說她怕不怕。而是說她心情好不好。”她說道,“你想想,父親母親訓斥你的時候,你會開心嗎?”

  陳丹娘點點頭,又搖搖頭。

  “不開心。”她說道。

  是啊,被訓斥還不開心,更別提跟親人撕破臉的鬧上公堂。

  “以前還羨慕程娘子為人處世不驚。”陳十八娘說道,“現在想來,各人都有各人的不幸。”

  “放下須看破,明智多從苦難出。”陳夫人說道。“這世上什麼的得來也不易,與其豔羨別人有什麼,不如多想想他為此付出了多少。”

  子女們點點頭俯身施禮謝母親教誨。

  大皇子站在宮殿裡。看著面前懸掛的輿圖,耳邊是忽遠忽近的聲音,他瞪大眼了,但還是抑制不住困意。

  不能困,不能困,因為上次在這裡困的打盹,被父皇讓人送回去,他可是被貴妃罰站了半日呢。

  背書吧,背書就不困了。

  “….. 有不知,則有知;無不知,則無知。故曰:聖人未嘗有知,由問乃有知也…”

  念起來有些拗口的經書,卻是他的最愛,他就是喜歡這些書,念啊背啊聽啊講啊,都好簡單,不像這些什麼地理天文星星,真是讓人聽的頭大。

  這些書老師都誇他念的好,說他背的快,還說什麼他過目不忘的聰慧。

  他最聰慧了..

  大皇子不由咧嘴笑了。

  “殿下,殿下?”

  耳邊響起喚聲,大皇子頓時打個機靈回過神,看著面前太史局的官員正帶著幾分尷尬看過來,另一邊,六皇子眨著眼看他,再靠上,龍榻上的皇帝面無表情的也看著他。

  什麼事?

  大皇子頓時有些惶惶。

  “四哥兒,大河是什麼走向?”皇帝問道。

  大河….

  大皇子看向輿圖,那些線點表示這山河本來就看不懂,此時更加亂亂,哪裡是河?他都沒見過真正的大河是什麼樣,更別提圖上的點線描述的河了。

  “幾…”

  眼角的餘光看到二皇子沖他做口型。

  什麼?

  他不由探頭想要看清楚點。

  “四哥兒,你不喜歡,就別來聽了。”皇帝說道。

  大皇子頓時面露驚慌,又要趕他回去?那貴妃一定會訓斥他的。

  你怎麼這麼笨?怎麼這麼笨?六哥兒都會,你為什麼不會?你怎麼就不如他!

  大皇子的耳邊不由響起貴妃的聲音。以及嫌棄又惱怒的面容。

  他不由咬住了下唇。

  “我也不知道呢。”二皇子忽地喊道,“父皇,我適才沒聽懂,讓大人再給說一遍吧。”

  大皇子看著皇帝原本肅正的臉上浮現笑意,那種笑意以前他也常見,就是在他給父皇背書之後,但現在…..。

  “小聰明。”皇帝說道。沖那邊的官員點點頭,“那就再說一遍吧。”

  官員應聲是,開始再講述。

  大皇子見六皇子沖他嘻嘻笑,他面無表情的轉開視線看向輿圖。

  “哥哥,哥哥。”

  皇帝並沒有太多時間陪兒子們,況且也只是把這個當作興趣,所以不多時就散了,大皇子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停留,一出門就急忙忙的走。身後傳來二皇子的喊聲。

  他只當沒聽見邁步不停。

  二皇子比他瘦小身輕,很快追上來。

  “哥哥,你教我背書好不好?”他笑嘻嘻的問道,“老師教我的我還是記不住,明日要問的。”

  大皇子繃著臉不說話只是邁步走,二皇子也不以為惱。笑嘻嘻的跟在他身後。

  很快走到御苑,二皇子又想到什麼,拉住大皇子的衣袖。

  “哥哥。我們去摘梅花好不好?上一次皇后娘娘很喜歡呢。”他說道。

  大皇子哼了聲要甩開衣袖,一旁的內侍開口了。

  “是啊是啊,梅花開得好,不如去采些,正好一路回去,給娘娘們送些。”他說道,看著大皇子帶著幾分暗示。

  大皇子僵硬了下身子。

  這些事明明有宮女太監們來做,偏偏非要自己做,孝道,孝道。真是無趣。

  大皇子咬牙轉身向御苑走去。

  二皇子高興的跟上去。

  御苑有專門的梅山,沿著數畝大小的湖邊走過去,很快就看到滿山盛開的白梅紅梅。

  大皇子因為身子胖走不了多久就氣喘吁吁。指揮著內侍們隨意攀折一些,二皇子則自己在山間樹下跑來跑去,挑挑揀揀。

  “哥哥你看這個好看吧?”他不時的拿著回來給大皇子看。

  大皇子坐在一個內侍脫了衣裳墊著的石頭上歇息。

  “不好看。”他說道。

  “哥哥哥哥你來看這個。”二皇子伸手拉他說道。

  大皇子無奈只得起身跟著。

  那是一株長在山石旁的老梅,曲曲彎彎半開,紅白相間,饒是不喜歡花草的大皇子也看了有些心動,他想到父皇書房裡的一副梅圖….

  “我把這個給父皇…”二皇子笑道,抬腳就過去。

  “我要這個!”大皇子說道,抬腳邁步,一面伸手狠狠的推了二皇子一下。

  跟在一旁的內侍看到了,忙邁步上前一面開口。

  “殿下們別在邊上玩鬧……”

  話音才落,就見被推的蹬蹬跌開幾步的二皇子身子一歪,啊的叫了一聲踩落濕滑鬆軟的土石滑了下去。

  大皇子下意識的伸手去拉,人也跟著倒了下去,所幸身胖有力半個身子懸在邊上沒有掉下去。

  內侍們尖叫聲一片紛紛撲過來。

  “哥哥,哥哥…”

  被大皇子抓著一隻手的二皇子哭著喊道,整個人懸空,嚇得動也不敢動。

  哥哥,哥哥…

  大皇子看著二皇子,縱然是在受到驚嚇的狼狽時候,他的小臉也依舊紅撲撲的喜人…

  又聰慧…又會說話…父皇喜歡他…

  你怎麼這麼蠢!你怎麼就不如他?他比你還小呢!

  都是因為他…

  要不然不會去聽聽不懂的東西,不會被貴妃訓斥,不會被父皇搖頭不喜,明明本來自己才是大家都誇讚的,而現在誰也看不到了自己讀書好,都嘲笑自己認不得輿圖蠢笨。

  都是因為他…

  如果沒有他,父皇最喜歡的還是自己,老師口中最聰慧的還是自己,貴妃娘娘也不會再逼著自己做這些不喜歡的事….

  這不過是電光火石間的念頭,四周的內侍們喊著撲過來伸出了手,似乎一切都變的緩慢而遙遠,大皇子看著哭喊的二皇子,鬆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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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不覺

  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廊外響起的時候,晉安郡王正認真的查看整理家裡送來的年禮。

  衢州秀王府送來的年禮不算少,滿滿的一箱子,無非是錦緞衣裳以及書畫筆墨紙硯等等男孩子用的東西。

  晉安郡王收拾的很認真,一件一件的親自看,旁邊的內侍都不用插手,只需要提筆記。

  屋子裡擺著幾排架子,標記著年月其上整整齊齊擺滿了禮盒,兩個內侍正抱著晉安郡王遞過來的禮盒布匹來回奔走擺放。

  “這個可以做新袍子。”晉安郡王說道,一面將一卷錦遞給內侍。

  內侍笑著應和,又誇讚一番好看才抱著向架子邊走去,這邊的擺放布匹的架子上清一色這種錦緞。

  內侍臉上轉過身便沒了笑意,帶著幾分漠然擺了上去。

  門就是在這時候被猛地推開的。

  “殿下!”

  有些發顫的聲音響起來。

  晉安郡王扭頭看去,見是一個內侍,這個內侍面色發白,神情惶惶,這一聲殿下喊出卻不說話了,只是嘴在不停的抖。

  “什麼事?”晉安郡王問道,一面收回視線,拿起一個禮盒打開。

  其內是一個泥塑娃娃,當然不是普通的娃娃,翻看其上的銘文,出自楊大家之手。

  這個可以送給六哥兒玩。

  他的嘴角浮現笑意。

  “殿下,二皇子殿下出事了!”

  內侍噗通跪下哽咽說道。

  晉安郡王身形一僵,手中的泥娃娃落地發出一聲悶響碎裂。

  …………………………..

  “來來,李大人你可有日子沒來了!”陳老太爺笑道。

  李太醫拉著臉坐下來。

  “怎麼?你也覺得身子不舒服,等著我來斷你不治好請神醫來嗎?”他說道。

  陳老太爺哈哈大笑。

  “瞧你那熊樣。”他笑道。“被一個玩笑就壓的翻不了身了!丟不丟人。”

  李太醫哼了聲,拿出脈診擱在幾案上伸手。

  陳老太爺笑著將手伸出來,讓他診脈,左右診脈一刻,李太醫收回手。

  “真遺憾。”他說道。

  一旁陪坐的陳紹頓時有些緊張。

  “死不了。”李太醫接著說道。

  陳紹愕然,陳老太爺哈哈笑了。

  “你這老東西。”他笑道。

  陳紹也搖搖頭,有些失笑。

  正說笑著。門外一陣喧嘩,旋即有人急沖進來,竟然是個內侍。

  陳紹忙起身,那內侍卻並沒有看他,而是疾步上前拉住李太醫。

  “快,快,大人,陛下宣你進宮。”他顫聲說道。

  聽他這一句話,陳紹面色頓時大變。立刻看向四周,四周的僕從立刻如水般退去。

  李太醫一句話不問,伸手拎起藥箱抬腳就走,幾乎是一眨眼間院子裡人來人去,就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陳老太爺和陳紹面色沉沉的站著。

  “那內侍的臉都白的不像樣子了…”陳老太爺說道。

  “是陛下,還是太后。還是皇后?”陳紹說道。

  陳老太爺搖搖頭,看著皇城的方向,神情沉沉。

  “等等吧。估計很快就有消息了,皇宮裡能瞞住什麼消息。”

  李太醫並沒有刻意的詢問內侍宮裡出了什麼事,對於一個太醫來說,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清楚的很,再說單看這內侍的臉色也都看明白了。

  事情一定很嚴重。

  就這樣一直進了宮城,進了內宮,當看到並不是去往皇帝的宮殿時,李太醫心裡松了口氣。

  只要不是皇帝猝死,對這天下朝廷就沒什麼太大的影響。

  當再拐幾個彎來到一個宮殿前,李太醫更鬆口氣。這是皇子的宮殿。

  宮中的皇子公主難養,大家都習慣了,相比于其他皇族成員大家都有心理準備。

  但鬆口氣之後。李太醫的心還是沉重起來,皇子的出事到底是讓人可惜的,尤其是二皇子。

  李太醫看向殿門口,一眼便見佇立門外的瘦高少年身影,冬日宮殿陰影下越發顯得蕭瑟單薄。

  李太醫沒停留也沒有說話徑直越過晉安郡王進了宮殿。

  晉安郡王也似乎沒有看到他,依舊那樣直直的站著,空曠的宮殿前寒風不時的席捲而來,撩動他的衣袍,露出只穿著襪子的腳。

  他就是那樣跑過來的,一點也沒耽擱,一點也沒耽擱…..

  一旁內侍抱著大斗篷拎著鞋子都快哭了,再次上前。

  “殿下,加衣吧。”他哽咽說道。

  “滾。”晉安郡王木然吐出一個字。

  內侍哭喪著臉退開了。

  風聲呼嘯拍打在窗櫺上,讓緊閉的宮門傳出其內的聲音更加聽不清,哭聲忽的大了起來。

  不會的!不會的!

  晉安郡王後退兩步,慘白的臉上一絲血色也無,越發顯得那一雙眼黑亮。

  他後退了兩步,又停下腳猛地向前而去,伸手推開了殿門。

  門的響聲讓殿內的人都看過來。

  但很快所有人便收回了視線,就好似沒有看到他一般。

  晉安郡王也沒有嚮往日那般知禮守矩,而是也視若無物的慢慢的走向臥榻。

  這個宮殿他並不陌生,相反很熟悉,甚至還常常的留宿這裡。

  “..哥哥,我們來下棋…”

  臥榻上那個孩童沖自己咧嘴笑著招手。

  晉安郡王緊走幾步,眼前的坐著孩童消失,取而代之仰面躺著的二皇子。

  他的膚色依舊紅潤,臉上的泥土血跡已經擦乾淨,鼻息煽動,發出輕微的鼾聲,如果不是頭上綁著的一圈裹傷布,就與平日睡著沒有兩樣。

  還有呼吸!

  晉安郡王大喜腳步有些踉蹌的坐在了臥榻邊,伸手探鼻息。

  “他沒事,他沒事。”他聲音有些變形的喊道,扭頭看後邊,“太醫,太醫,他還活著。”

  李太醫看著他,帶著幾分憐惜。

  “….且不知能不能醒過來,就算是醒過來,也不再複初。”他接著方才的話說道。

  “不再複初,是什麼意思?”皇帝問道。

  李太醫低下頭。

  “因為傷在頭部,神魂大損,就算能醒來,也必然是三魂六魄不全。”他說道。

  “那到底會怎麼樣?”皇帝猛地拔高聲音喝道。

  “癡傻,也就是活死兒。”李太醫說道。

  癡傻!

  大殿裡氣氛一陣凝滯。

  “你胡說!”晉安郡王喊道,從臥榻邊站起來,神情有些扭曲看著李太醫,“你胡說,他明明還好著!”

  李太醫看著他,神情沉重,但卻堅定和晉安郡王對視。

  晉安郡王毫不避讓的看著他,似乎只有這樣就能讓李太醫重新論斷。

  大殿裡再次一陣沉默。

  皇帝身形微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看向殿中的其他御醫。

  “你們說呢?”他問道。

  室內角落裡跪坐的其他太醫都低著頭,聞言紛紛俯身。

  “臣等也是如此….”他們雜亂的低聲說道。

  皇帝頹然閉上眼靠坐在行榻上。

  太后和貴妃再次掩面哭起來。

  “二皇子,因何會受傷?”

  在這哀傷靜謐中,晉安郡王的聲音突兀響起。

  這話讓在場的人呼吸都一滯。

  李太醫看向晉安郡王,一臉的不可置信。

  這小子,他知道他在說什麼嗎?瘋了嗎?

  但這還沒完,似乎怕別人沒聽道或者沒聽清他的話,晉安郡王再次開口。

  “二皇子,為何會跌下梅山?”他說道,目光看向貴妃,“大皇子,怎麼說?”

  此言一出,貴妃太后都停下哭泣看向晉安郡王,就連閉著眼的皇帝也猛地睜開眼。

  明明只有三雙九道視線,殿內的人卻覺得眼前如同萬千羽箭齊飛。

  縮在一角的太醫們心中哀嚎,天啊,他們今日為什麼會進宮來啊,他們為什麼不病的在家起不來,或者來的路上被車撞了被馬踩斷了腿啊。

  對於二皇子為什麼會跌下梅山,他們真是一點也不想知道啊,看看一旁的已經站不住的內侍和宮女,很明顯他們也不想聽。

  在宮廷之中,聽到不該聽的話,知道不該知道的事,絕非什麼值得炫耀的好事,而是催命的哀事。

  尤其是晉安郡王竟然還問出了大皇子,這個時候問大皇子,就連傻子也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一想到自己明白的這個意思,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刻爬出宮殿。

  看看宮殿外,剛剛被杖斃的那些內侍的血跡還沒幹呢,他們難道就要追去和那些內侍黃泉路上作伴了嗎?

  宮殿裡沉寂的似乎沒有人氣,四個火盆以及地龍的烘烤完全沒有阻止這裡變的寒氣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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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自責

  “瑋郎,你說什麼?”

  皇帝的聲音在大殿裡慢慢的響起。

  “陛下!”貴妃一聲痛哭,俯身跪坐在地上,幾乎昏厥,“臣妾願意一死…”

  這哭聲打破了殿內的凝滯,但卻讓所有人的心跌入冰窖。

  終於要開始了….無可阻擋了…..

  晉安郡王看著他,邁上前一步正要張口,門外傳來內侍尖細的通稟。

  “皇后娘娘駕到。”

  似乎千斤重的門被內侍們打開,已經許久沒有出過門下床行走的皇后在兩個宮女攙扶下慢慢的走進來。

  皇后穿著禮服,鳳冠霞帔越發顯得她瘦弱,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

  一陣沉默之後,貴妃哀哭著沖皇后施禮。

  “臣妾有罪。”

  聲音在大殿裡響起。

  貴妃不由掩嘴,帶著幾分驚慌,她竟然說出這話,她怎麼說有罪呢?

  “景榮,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太后說道。

  “臣妾有罪。”皇后再次說道。

  貴妃鬆口氣,原來是皇后說的,但她旋即又緊張起來,皇后都來自認罪,難道是不肯甘休?

  太后顯然也起了什麼思量不說話了,面色有些複雜。

  “都退下。”皇帝開口說道。

  大殿裡的所有人如蒙大赦顧不得天子面前失儀一窩蜂的沖了出去,走出大殿的每個人面色慘白大汗淋漓就好似鬼門關裡走了一圈。

  大殿裡只剩下天子一家人,殿內越發空蕩,殿門緊閉,日光似乎也照不進來,昏昏暗暗。

  “景榮,你快起來,你身子不好. 六哥兒的事….”

  太后說道。聲音顫顫巍巍,她看著皇后,目光哀傷但又帶著幾分決然。

  大殿裡一瞬間又陷入凝滯。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是個意外。”

  短短四個字,宣判了這次事情的結果。也表明了太后的態度。

  此言一出,貴妃依舊掩面哭泣,皇帝坐在行榻上面無表情。

  屋內再一次凝滯。

  晉安郡王臉上慢慢浮現笑意,站在臥榻前,少年人無聲笑看起來很是怪異。

  “這不是一個意外。”

  張口卻還沒發聲的晉安郡王愣了下,看向搶了他的話的皇后。

  地上跪坐的皇后說這話抬起頭,伸手摘下鳳冠。束髮頓時散落,散開的頭髮中白髮斑斑清晰可見。

  貴妃不由伸手掩嘴差點驚呼出聲。

  皇后比皇帝要年輕,雖然自來久病,但保養得當。有著一頭的好發,沒想到此時竟然白了這麼多。

  是這些日子本來就白了,還是聞訊突然變白的?

  皇后將鳳冠推向前,另一邊的宮女也將抱著的皇后印璽推了出來。

  “霍氏景榮,請辭皇后位。”皇后俯身說道。

  太后的神情變得陰沉。皇帝依舊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

  “景榮,你這是什麼意思?”太后慢慢說道。

  皇后抬起頭,病弱枯黃的面容上慘慘一笑。

  “娘娘,這是景榮的錯。”她也慢慢說道,“這不是意外。這是景榮的錯,如果不是景榮贊哄六哥兒純孝,他又怎麼會冬日山上折梅要討我歡喜,他也就不會跌落摔傷,他是一個小孩子,他什麼都不懂,他是一個孩子,且是一個生母早亡被我養大的孩子,娘娘,他是一個小孩子,但他什麼都懂,他想要討好我,討人歡心,娘娘,陛下,他只是一個孩子,我是個大人,我沒有教養好他,哄騙縱容他,其實,其實我不喜歡那麼梅花,我一點也不喜歡…”

  皇后伸手撫著心口,重重的拍撫,她的語速越來越快,神情越來越激動,與之相反的是太后的神情鬆弛了下來,眼中的決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悲憫。

  “景榮,景榮,你快別說了,這跟你沒有關係,這是意外…”太后流淚伸手說道。

  “這不是意外!”皇后發出一聲尖利的喊聲,伸手揪住自己的衣衫,瞪大了眼,“是我,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我不喜歡那些梅花,也不喜歡被他伺候吃藥,我都不喜歡,我卻裝作喜歡,我想要大家看到我喜歡,是我害了他!要是我早點告訴他訓斥他,他也不會去折梅,他還怎麼會去折梅!他還是個孩子,卻被我哄的要親手折梅,只有這樣才能顯的他的孝順,他還是個孩子,我害了他,我害了他….”

  皇后的聲音越來越尖利回蕩在大殿裡,伸手揪著衣衫,抓住頭髮。

  “快拉住她,快拉住她!”太后終於起身喊道。

  貴妃也哭著撲過來死死的抱住皇后的手喊著娘娘。

  皇帝也不再面無表情,隨著皇后的說話,神情頹然哀傷。

  “不,是朕的錯…”他說道,“矯枉過正,蜜糖亦是砒霜,他還是個孩子,赤子之心,是我贊他純孝的,他敬我悅我,是我害了他….”

  太后跺腳。

  “皇上,就別跟著添亂了!這就是個意外!人這一輩子,誰能保證好好的?喝水都有嗆死的!哪能說是讓他喝水的人的錯嗎?是水的錯嗎?”她喊道。

  那邊皇后已經悲痛的幾近癲狂,貴妃都拉不住了。

  殿中哭聲喊聲充斥。

  “太醫,太醫!”

  太后急聲喊道。

  大殿的門被打開,日光再次傾瀉而入,宮女內侍太醫也隨之湧入,嘈雜聲再次填滿了宮殿,雖然嘈雜而混亂,但卻驅散了適才的寒氣以及窒息,充滿了人間生命該有的鮮活。

  晉安郡王一如方才那般站著一動不動,神情木然看著,看著這一眨眼間滄海桑田天地變換。

  他沒有回頭,就這樣慢慢的後退直到撞在臥榻上然後慢慢的坐下來,身後的孩童安靜沉睡。

  白日晴好,夜間起了風,夜風在重重宮殿裡穿梭。高低呼嘯如同鬼哭。

  門被推開了,縮在臥榻最裡面的胖胖的身形便開始瑟瑟發抖。

  要來殺他了嗎?

  是人來了還是鬼來了?

  “四哥兒…”女聲在帳外響起,帳簾被掀開。貴妃走進來。

  宮女低著頭點亮了兩邊的宮燈,室內變得明亮起來。照著貴妃疲憊的臉。

  掀開床帳,看著蒙在被子裡瑟瑟發抖的人,貴妃眼中閃過一絲急躁,她掃了一眼四周,宮女們立刻低頭退了出去。

  貴妃坐在臥榻上,伸手掀起被子。

  大皇子如同見鬼一般要逃開,被貴妃伸手拉住。

  “你怕什麼怕!”貴妃厲聲喝道。

  這種呵斥壓過了大皇子心內的恐懼他不敢再動了。

  貴妃深吸一口氣。伸手攬過大皇子,一手拍撫他的後背,一面放低柔和聲音。

  “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她安撫說道。“六哥兒沒死…”

  這句話出口,原本放鬆一些的大皇子頓時繃緊了身子,暫態就要爬開,貴妃死死的按住他,母子二人對視。各自臉上的驚駭相當。

  他沒死…他沒死….是不是別人就要知道是自己鬆開了他….

  大皇子面色慘白抖的篩糠一般。

  竟然如此的害怕,聽到沒死不是歡喜而害怕,那就說明….

  貴妃娘娘心底的驚濤駭浪。

  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兩個皇子從皇帝那裡離開,路過御苑,然後去摘梅花….”

  皇后宮中。一個內侍跪在地上顫聲說道,說到這裡又抬起頭補充一句。

  “這還是二皇子提議的,大皇子一開始還不情願,後來被身邊的內侍說了兩句,才跟著去了….”

  被從二皇子宮中抬回來的皇后一動不動,似乎睡過去了。

  內侍不敢再抬頭,繼續說。

  “…後來便一起上了山,大皇子讓內侍們去摘,二皇子則自己摘,後來二皇子和大皇子說話,還要他去看梅花,然後…然後那邊的土石鬆了,二皇子不小心踩空….”

  “不是,他是被大皇子推了下。”

  一個聲音打斷他。

  內侍低著頭連看都不看。

  臥榻邊的陰暗處晉安郡王身影淺淺。

  當時伺候的內侍都已經被杖斃了,知道具體經過的世上已經沒有幾個人了,但晉安郡王竟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要麼是皇宮四面漏風毫無秘密可言,要麼是這個原本可有可無只是個擺件的郡王手眼已經在皇宮遍佈了。

  不管意味哪一個,這都不是什麼好事。

  “接著說。”

  皇后的聲音傳來,打破了室內的凝滯。

  “..二皇子踩空了大皇子伸手抓住但到底是力氣不夠等其他人沖過來已經晚了…”內侍一口氣說完。

  室內一陣沉默,只聽到外邊夜風呼嘯。

  “你下去吧。”皇后說道。

  內侍忙叩頭應是退了出去,關上門的時候他已經濕透的後背被冷風吹的刺骨的寒,但心裡還是鬆口氣,左右看了看低著頭消失在夜色裡。

  室內燈如豆,臥榻上皇后已經坐起來,雖然面容依舊枯黃,頭髮垂散,但臉上並沒有白日裡的那種癲狂,甚至不見一絲哀傷。

  “你在宮裡已經多麼年,又活這麼好好的,我以為不管遇到什麼事,你都不用別人幫忙。”

  皇后的聲音淡淡的回蕩。

  晉安郡王跪坐在臥榻前,垂下的頭遮擋了神情。

  “我真沒想到,你今日竟然自尋死路。”皇后接著說道。

  跪坐的晉安郡王垂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攥起來。

  “你覺得你這樣做有什麼意義?除了要送掉自己的命以外?”

  皇后的聲音接著從頭頂上飄落,因為久病皇后的聲音並不動聽,尤其是白日裡一番慟哭嘶喊後,沙啞無力。

  二皇子受傷了,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對於一個皇子怎麼受傷,沒有人會主動去疑問,尤其是在太后已經宣佈說是意外的情況下。

  這種情況下,晉安郡王竟然還要追問,而且追問的話又是那樣的恐怖。

  大皇子怎麼說?

  他這是在質問什麼,所有人心裡都明白。

  弒弟。

  不管最終結果如何,單憑這一句話就足以亂天下悠悠之口,將大皇子送上風頭浪尖萬夫所指,且不說貴妃太后會不會饒他,就連皇帝也不會饒了他。

  他怎麼不知道,他當然知道,他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活了這麼久,熟讀了那麼多史書,細觀了朝中官員的傾軋爭鬥起落,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他知道自己張開這個口,就將成為不可寬恕的人,那曾經一步步籌畫的等到安穩出宮,從此自由身的願望將化為泡影。

  他也以為只要知道的事,明白的道理,就能看破就能放下,但是原來不是的,不是的。

  有些事真的是…..

  “不甘心..”

  晉安郡王俯身叩頭,聲音嘶啞哽咽吐出三個字。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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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而已

  不甘心。

  皇后笑了,目光直直。

  “不甘心,算什麼稀罕大事。”她慢慢說道,“這世上誰還沒有個不甘心的時候,你難道沒有過嗎?。”

  自然是有。

  “本就不甘心了,何必還要不愛惜自己的命。”皇后淡淡說道,“本就沒人愛惜了…”

  晉安郡王俯身在地不動,身子微微的顫抖。

  “謝娘娘救命之恩。”他說道。

  如果當時不是皇后及時趕到,又一番自責圓了場面,今日的事只怕已經無法收場了。

  不,不,只有他無法收場,而別人一定會讓場收的圓圓滿滿。

  皇后搖搖頭。

  “不用謝我,我也不是為了你。”她說道,目光看著昏暗冰涼的室內。

  娘娘,娘娘,我喂你吃藥吧,你別怕苦….

  娘娘,今天老師講了個有趣的故事,我說給你聽吧…

  所以說這世上最苦的是得而復失,如果一直沒有得到,倒也沒什麼可難過的。

  “…這麼多年,你照顧六哥兒,至少這麼多年他活的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皇后說道,“他好歹也叫了我這麼多年的娘娘,而我給他的還不如你給他的多,這一次,算是我給他的快樂吧,如果他知道你因此而橫禍,他也不會開心的。”

  晉安郡王俯身在地肩頭抽動哽咽出聲。

  他何嘗不是讓自己活的也開開心心快快樂樂。

  皇后任他哽咽哭泣一刻。

  “你也就在這裡哭一哭吧,出了這裡。還是想一想以後要怎麼做吧,我雖然制止你錯下去,但今日的錯已經出口”她慢慢說道,長長的吐口氣,似乎吐盡了氣息,“你將來想要如何,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也只有你自己了。”

  其實來來去去這世上我們有的不過是自己。

  “最後,你要記住。”皇后看向晉安郡王。“皇帝是個明君。”

  而與此同時宮外也有人正說出這句話。

  “..從前或許不是,但如今肯定是。”陳老太爺說道。

  所謂明君,並不是說皇帝多麼英明武烈,相反說句當誅的話,臣子們反而不希望遇到秦皇漢武那樣的皇帝,他們更想要的是一個略有些資質。甚至資質平平也無所謂,只要滿足一個條件就可謂遇上聖主了。

  這個條件就是心思明白。

  明白自己是什麼人,明白自己要做什麼,只有明白自己要做什麼,才知道自己不能做什麼。

  世上最簡單的事,卻也是最難做到的事。畢竟看的破的人多,放得下的人少。

  對於一個病弱且子嗣艱難的皇帝來說。只要他是個明君,那麼傷了一個皇子的確很悲痛,但這還不足以讓他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畢竟,除了是一個父親,他還是一個承擔江山延續的君王。

  “別說二皇子這件事是個意外,就算真的是….”陳老太爺說道。

  話音未落。陳紹就出聲咳嗽打斷了。

  雖然是在家中而坐,但有些大逆不道的話還是不能說。

  宮裡傳來的消息隱隱晦晦。但他們該聽的聽不該聽的是不能聽的,更別提跟著說。

  陳老太爺笑了,掠過那句話。

  “….考慮到皇統後繼,皇帝難道真得要把大皇子怎麼樣嗎?”他接著說道。

  當然不會,如今皇帝這一支只剩下大皇子這一根獨苗,只怕要供起來,絕不會讓他經受半點風吹雨打。

  “皇上已經五十歲。”陳老太爺意味深長說道。

  別說皇上如今的身子能不能再生出兒子,就算是生出來,病弱的皇帝可能等皇子長大?更不用說這個皇子能不能長大。

  這個道理誰都明白,要不然你以為皇后為什麼去宮中哭請罪?

  又不是親生兒子,傷了就傷了,只要她坐穩皇后的位子,將來哪個皇子登基她都是太后,但如果此時非要揪著查問是否兄傷弟,既是無用之功,還必然引皇帝和太后忌諱,待大皇子登基,也絕不會允許這樣一個曾經這樣對待自己的女人作為太后,如果她還能安穩等到大皇子登基的話。

  這些皇家事…

  一個皇子傷了而已,又不是沒傷過,再說宮裡還有一個皇子呢,所以今日宮中的變故對於臣子們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搖頭感歎一句皇帝子嗣的艱難便也就丟開了。

  陳紹搖搖頭,丟開不再說,和父親說起了別的話題。

  “這不是什麼大事…”

  夜色更深了,夜風呼嘯的也越發厲害,大皇子宮中燈火通明,廊下站著無數宮女內侍。

  室內卻是空無一人,只有貴妃坐在臥榻上,一面拍撫著失魂落魄的大皇子,一面用輕柔的聲音絮絮。

  “…你不知道,人小的時候都是不好養活的,那些小鬼啊小妖怪都會纏著,要不然為什麼小孩子總是容易磕磕碰碰?走著走著就摔一跤?”

  大皇子情緒緩了幾分,抬起頭看著她。

  “為,為什麼?”他顫聲問道。

  “那就是那些精怪小鬼推搡的緣故。”貴妃看著他一笑說道,伸手撫摸他的耳垂,“所以一個孩子能好好的長大很不容易呢。”

  大皇子咽了口口水,眼神還是惶惶。

  “真,真的嗎?”他顫聲說道。

  貴妃撫著大皇子耳垂的手忽地用力,大皇子吃痛叫出來。

  “自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你給我記住了。”貴妃看著他,柳眉倒豎,“六哥兒是自己命壽不夠,老天爺收回去了,與任何人無關!”

  大皇子痛的咧嘴哭一面點頭。

  貴妃又收了手,換上柔和的神情撫著他的肩頭。

  “四哥兒,你也要記住,你現在是你父皇唯一的兒子了,將來你要承襲江山社稷,你是方氏皇族血脈的延續,沒有人敢把你怎麼樣。”她慢慢說道,“也沒有人能把你怎麼樣。”

  大皇子看著她,含淚點點頭。

  貴妃看著他微微一笑。

  “乖。”她說道,又收了笑,換上沉重哀傷的神情,“都怪你年紀小,不夠結實,要不然就能拉住六哥兒了…”

  這句話出口,剛剛平靜一些的大皇子頓時又開始發白,面色發白。

  貴妃一把按住他的肩頭,死死的穩住他的身子,看著他的眼睛。

  “你跟我說!”她沉聲低喝,“說,都怪你年紀小,沒有力氣,要不然就能拉住六哥兒了!”

  大皇子抖著身子,牙關打架,磕磕巴巴。

  他..他..沒拉住…..

  “說,都怪你年紀小,沒力氣,沒有拉住六哥兒!”

  “說,再說。”

  一遍又一遍低低的聲音重複,直到呼嘯一夜的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天色漸漸發白。

  大皇子已經不發抖了,打著哈欠。

  “都怪我年紀小..”他喃喃說道,“沒有力氣,要不然就能拉住六哥兒了…”

  說到這裡,他的鼻頭忍不住抽動。

  是啊,都怪他力氣小,他當時真的拉不住了….

  “娘娘,都怪我力氣小,沒有拉住六哥兒,他喊我哥哥,哥哥,我沒能救他…”

  大皇子哇的一聲,大哭出聲。

  看著大哭的皇子,貴妃終於鬆口氣,面露幾分微笑,又忙掩了去伸手再次攬過兒子的肩頭,柔聲安撫。

  二皇子雖然已經被判定了不可救治,但到底是還沒有死,宮裡的日子並沒有被打亂,清晨的時候,早飯準備送入各個宮殿裡。

  看著送來的飯菜,內侍伸手示意放下,待這些人退走後,他並沒有推開晉安郡王的寢殿,而是向後邊走去。

  放置衢州王府送來年禮的庫房門開著,透過門可以看到其中坐著的晉安郡王,依舊是那一身錦袍衣衫,盤坐的腳上依舊穿著那雙白襪,除了因為奔走白襪已經染黑外,其他的一如昨日一般。

  內侍的停下腳,但腳步聲還是驚動了晉安郡王,他不由回過來頭來。

  “哥哥,哥哥,我們去父皇那裡看輿圖吧?”

  二皇子沖他揚起笑臉大聲的說道。

  “好,好我和你去我和你去。”晉安郡王忙站起身來,急急的說道,似乎怕說晚了一般。

  但還是說晚了,話出口,眼前的孩童化為無有,只有內侍面色淒然的站在那裡看著他。

  晉安郡王慢慢的轉過身,視線掃過室內的架子,掃過其上玲琅滿目的物品。

  他慢慢的走過去,伸出手一一的撫摸過。

  其實這些東西年年都一樣,其實這些東西他一點也不喜歡,其實這些東西他看到了也根本不歡喜,他都是裝出來的…

  裝出來的歡喜,裝出來的想讓別人知道他還有家人惦記。

  其實根本就沒有,沒有人惦記他,沒有人哪怕存一點心思給他準備禮物。

  根本就沒有!根本就沒有!

  他為什麼還要自己騙自己!為什麼要騙別人!別人誰會在乎!誰會在乎!

  誰要看這些明明不愛看的年禮!裝出愛看的樣子!自己給自己虛幻出那麼一群在乎關切自己的親人!結果卻失去了近在身邊的可以摸得到抓得到看得到的關切他的人!

  醒醒吧!

  晉安郡王就手抽出架子上的一把寶劍,狠狠的向眼前的禮盒錦緞砍了過去,禮盒掉了,錦緞裂了,架子倒了,屋子裡嘩啦亂響成一片。

  醒醒吧,醒醒吧,你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從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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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其傷

  “娘娘..”

  哀哀的女聲從拉開的宮門內傳出來,捧著食盒的內侍忙站住,看著出來的內侍,用眼神詢問,那內侍搖搖頭沖他做個稍等的眼神,宮門關上隔絕了其內的聲響。

  貴妃掩面哭泣。

  對面的太后依著憑幾,眼布紅絲,形容疲憊。

  “…..這件事沒人知道,你別多想。”她說道。

  “娘娘,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現在沒人說,難保以後,天下的悠悠之口可是堵不住的。”貴妃哭道,“況且他那樣問,就是那個意思..”

  太后吐口氣。

  “瑋郎,他…也不是那個意思…小孩子家口無遮攔,又如此悲傷之事,只是想要問問當時事,無心之言…”她慢慢說道。

  話沒說完就被貴妃打斷了。

  “娘娘。”她帶著喊道,“這話您信嗎?”

  這是貴妃面對太后第一次這麼失禮,但太后並沒有生氣呵斥,而是沉默不語。

  “方才四哥兒怎麼樣您和陛下也都看到了。”貴妃接著拭淚道,“他也才十一歲,眼看著弟弟在自己面前出事,他能好到哪裡去…”

  想到適才大皇子見到他們就反反復複的說自己沒拉住弟弟沒拉住弟弟,一臉驚恐哭失魂落魄的樣子,分明是嚇的不輕,又說一晚上沒睡,皇帝便留在他宮殿裡安撫他哄他睡一會兒。

  太后歎口氣。

  “…說六哥兒好了變成傻子兒,我看四哥兒要先變成傻子呢。”貴妃哭道。

  太后這下拉下臉急了。

  “你胡說什麼!”她喊道。

  這種呵斥反而讓貴妃心裡更放鬆了。

  “我這就叫胡說了?四哥兒都要被扣上那種帽子了,他還不如變傻了好…”她哭道。

  太后拉著臉才要說話,門被內侍輕輕的推開了。

  不是說不讓打擾了嗎?誰人敢進來?

  太后皺眉看過去,見是一個身邊的老太監。

  “娘娘。”他輕聲細語的施禮。

  “怎麼了?”太后雖然不悅。但還是壓住了脾氣沒有趕出去,而是問道。

  這種老人不會那麼沒眼色,敢進來就必然是必須進來的理由。

  “晉安郡王那邊來人說出點事…”老太監細聲說道。

  貴妃立刻停下了哭泣坐直身子,豎眉看過來。

  “他…”她尖聲就要喝道。

  太后打斷了她的話。

  “什麼事?”她問道,又帶著幾分警告看了貴妃一眼。

  “說是..發了瘋了..”老太監說道。

  發了瘋?

  貴妃心裡冷笑一聲,才要說話,卻見太后站起身來。

  “我去看看。”她說道。

  “娘娘!”貴妃起身急道。

  “宮裡不能再出事了。”太后肅目說道。深吸一口氣邁步向外。

  貴妃憤憤看著太后離開,咬下唇想了想,叫過一個內侍。

  “陛下還在大皇子那裡嗎?”她低聲問道。

  內侍點點頭。

  貴妃看了眼太后離開的方向,掉頭向另一邊疾步去了。

  鬧吧,鬧吧,鬧得越大越好。

  明明早就該從這宮裡滾出去了,偏偏不走,這次可是你自尋死路。

  太后來到晉安郡王這邊的時候,遠遠的就聽到院子裡的熱鬧。走進門尋聲向後院裡去,見內侍們站了一院子,神情惶惶不安又是喊又是勸。

  “怎麼了?”太后問道。

  院子裡的內侍都跪下,讓開了視線,太后能一眼看到一間殿中的晉安郡王。

  這一眼嚇得差點魂飛魄散。

  晉安郡王手裡竟然舉著一個火把。

  “瑋郎,你幹什麼!”太后顫聲喊道。

  “娘娘。我要燒了這些東西。”晉安郡王說道。

  他神情惶惶,眼神迷離,言語木木。很明顯已經神魂不守。

  宮殿裡最怕的就是火,前些年雷火燒了的宮殿到現在還沒修好呢,如今冬日一旦起火更不好撲滅,雖然晉安郡王這邊的宮殿遠離後宮,但真要燒起來也是個麻煩。

  “瑋郎,瑋郎,你別胡鬧,快把火把拿開,來娘娘這邊。”太后緩和語氣哄勸道。

  晉安郡王搖頭,淒淒一笑。

  “娘娘。是我害了六哥兒,是這些東西害了六哥兒..我要燒了他們,我要燒了我自己…”他喃喃說道。

  又一個說自己害了六哥兒的…

  太后微微皺眉。帶著幾分審視看著晉安郡王。

  他…真的是這麼認為?

  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先把火把拿下來再說。

  “瑋郎。”太后上前一步,故作幾分歡喜,“我來就是和你說這個,快來,六哥兒剛才醒了。”

  此言一出,晉安郡王神情大喜,抓著火把就沖出來。

  “真的?六哥兒..”他大聲喊道,一面抬腳就跑。

  “快拿下他..”太后忙伸手喊道。

  四面的內侍早就準備好了一擁而上。

  “娘娘你騙我你騙我…”

  晉安郡王的喊聲在宮殿裡回蕩。

  “六哥兒沒有醒,六哥兒沒有醒..”

  反反復複重複著,由尖利變得嘶啞變得哽咽。

  “你到底想幹什麼?”太后喝道,看著被捆住倒在地上的晉安郡王,“你鬧夠了沒?”

  “我要六哥兒醒過來…我要六哥兒平安無事…”

  地上被捆綁側身躺著的晉安郡王哽咽說道。

  太后看著他。

  “難道你只有你想嗎?宮裡誰不想?”她喝道,“難道我們都去燒房子嗎?”

  她抬頭看著面前的殿內,已經被砸的不像樣子了。

  這個地方是這孩子存放衢州王府送來禮物的,那現在這些滿地的狼藉,被砸爛砍爛的都是被那孩子視為珍寶的….

  “娘娘,娘娘。這不是意外…”

  耳邊傳來晉安郡王的哽咽喃喃。

  太后一個機靈回過神,神情有些複雜的看向他。

  晉安郡王沒有看她,躺在地上也不掙扎了,就那樣看著自己面前的地面,淚水慢慢的滑下。

  “都怪我都怪我,他來找我陪他去,我沒有去….”

  這樣…嗎?

  太后看著他沒有說話。

  “我沒有去。我要看這些東西,這些東西有什麼可看的….我騙了娘娘騙了六哥兒,我見了這些東西,其實一點也不高興不開心….我就是不想讓你們看著我可憐…他們根本就忘了我…忘了我…他們送來的這些東西…冷冰冰重複不變…還不如六哥兒對著我一笑帶來的快樂多…我為什麼還要在他面前裝,不肯告訴他….我為什麼非要看這些東西而不陪著他去…如果我那日去了,我力氣大一定能拉住他…我一定能拉住他….”

  看著地方捲縮起來的少年,聽著著混亂的喃喃自語,太后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下來,她跪坐下來書神。伸手撫著晉安郡王的肩頭。

  “傻孩子,你怎麼也糊塗…”她亦是哽咽說道,“這就是意外…”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其實我什麼都沒有,我只有六哥兒。只有六哥兒,我為什麼不陪他去,我為什麼還要裝做想念我的那些連我的名字都不記住的弟弟們….我根本就不在乎他們。他們也不在乎我…我還裝什麼裝….”晉安郡王依舊喃喃。

  “不要胡說,不要胡說。”太后流淚說道,“傻孩子,這不是裝,娘娘知道,六哥兒也知道,你這是怕我們擔心,想要讓我們知道你很開心,你這傻孩子,我們都知道。這不是裝,這是懂事…”

  一面喊著內侍快解開攙扶起來,四周跪著的內侍們忙忙的跑過來。解繩子的攙扶的亂亂,竟沒有人注意到站在門口的皇帝。

  一個小內侍從一旁疾步過來。

  “…..當日二皇子先來找郡王….郡王剛收到衢州來的年禮….”

  貴妃知趣低頭後退幾步,只隱隱聽的內侍低語幾句,她不由抬頭,看到皇帝的側面,雖然看起來還是面無表情,但這麼多年的相處,貴妃很容易就發現他的神情已經緩和下來,心中不由恨恨看向被內侍攙扶太后緊跟的晉安郡王。

  早知道不叫皇帝來了,倒是給他得了好,這個小兔崽子!

  夜色降下來時,貴妃急匆匆走進太后宮中,太后和皇帝都在。

  “四哥兒睡了嗎?”太后問道。

  “還沒,剛哄著吃了點東西。”貴妃說道,跪坐下來,“娘娘,您讓郡王搬你宮裡住了?”

  太后嗯了聲。

  “讓他再住那邊,我不放心。”她說道。

  有什麼不放心的!

  “他這次刺激受大了,要是再見到那些東西,可真千防萬防的也防不住燒了房子。”太后說道,一面又看皇帝,“你說衢州的那些東西怎麼辦?都砸的不像樣子了,要是被衢州那邊知道了,別生了誤會。”

  能有什麼誤會的!那是他們的兒子幹的!

  貴妃咬牙。

  “把那裡封起來,讓人慢慢的收拾。”皇帝說道。

  略說了幾句話,疲憊的太后就讓他們告退了,才走出宮門,貴妃就忍不住急急開口。

  “陛下,讓郡王搬來太后宮裡不好吧。”她說道,“他都這麼大了,還在後宮裡廝混…”

  皇帝停下腳看著她。

  貴妃被看得心裡有些發虛,餘下的話便咽了口去。

  “等過了這些日子,朕自有安排。”皇帝轉過頭繼續邁步淡淡說道,“他在這裡本就什麼都沒有,唯有一個六哥兒,如今出了這種事,怎能趕他出去。”

  貴妃應聲是,碎步跟上。

  “在太后這裡,也好說說話寬慰他。”皇帝接著說道,停頓一下,“你要是願意讓四哥兒也過來。”

  如今的大皇子,只有在自己眼皮底下才最安心,去哪裡她都不會放心。

  貴妃歎口氣。

  “太后看一個已經夠累了。”她說道,一面又遲疑一下看皇帝,“再說,郡王又對四哥兒有些…”

  皇帝停下腳。

  “他不是對四哥兒有什麼,他是對自己。”他說道。

  “陛下。”貴妃上前一步,“您,信郡王說的那些話?”

  皇帝轉頭看她。

  “你,信朕說的那些話嗎?”他問道。

  貴妃被問的一楞,忙要矮身施禮。

  “臣妾不敢。”她惶惶說道。

  皇帝笑了笑。

  “朕說的是,六哥兒出事,是朕的錯那句話。”他說道,又轉過頭看向夜色漸漸遮擋的天空,“如果不是朕贊哄他,他何至於…”

  “陛下。”貴妃含淚喊道。

  “朕,是真的自責,你信不信?”皇帝看向貴妃說道。

  貴妃流淚點頭。

  “臣妾信,臣妾知道陛下難過。”她哽咽說道。

  “所以,朕也信瑋郎。”皇帝說道。

  貴妃神情一怔,最終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看著走走停停的皇帝和貴妃儀仗消失在宮門,站在側殿中直窗後的晉安郡王收回視線,轉過身看著殿內。

  夜色已經降臨,觸目皆是一片昏暗。

  “天黑了。”他說道。

  天黑了,天黑了。

  晉安郡王抬腳邁步在這昏暗中大步向內而去。

  身旁的內侍聽到了對視一眼。

  “掌燈,掌燈。”一個忙說道。

  掌燈,掌燈。

  一聲聲傳喚綿延而去,一盞盞宮燈亮了起來,在夜色裡的宮殿中猶如天上的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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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1 00:29:2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物類

  天色將明未明,院子裡一片昏昏。

  半芹已經洗漱穿戴整齊,先是到廚房熬了白粥,接著便來到程嬌娘的屋門前,還沒伸手,門便自己打開了。

  亦是穿戴整齊的程嬌娘走出來。

  “娘子,我們走吧。”半芹笑說道。

  程嬌娘抬腳邁步。

  清晨的巷子一片安靜,雞鴨都還在睡著,狗兒聽到了腳步聲先是豎起耳朵,但很快就又塌了下去,繼續將頭埋在腿裡睡去。

  程平在路口轉到第三圈的時候,看到那女子飄飄然而來,暗青的斗篷,挽系在身後的烏髮,清晨人少不用藏在兜帽裡的白玉般面容,相互映襯,黑白分明,在這冬日清晨的踏霧而來恍若神仙。

  “程娘子程娘子。”他笑嘻嘻的迎上去,“這麼巧,你去哪裡?”

  程嬌娘在看他的那一刻就站住了腳。

  “是。”她待他說完話,便低頭答道,“我隨便走一走。”

  程平注意到她說話時還後退一步,側身一旁,別說抬頭看著自己,連低著頭都不正面相對。

  這明顯就是晚輩面對長輩的禮節。但這也說不通啊,她的長輩可是在那邊的大院子裡,而且這幾日來來去去的,也沒見她這個做晚輩的迎送過一次。

  程平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僵硬。

  又或者是到底被自己的話嚇到了?

  “程娘子,雖然說不二卦,但我想再給你算一次…”他忍不住說道。

  程嬌娘低著頭略一施禮。

  “不用了,您不用多慮,您算的對。”她說道,“不用多想。是我自己的事。”

  程平摸摸頭笑了。

  是啊是啊,這個娘子這麼聰明,聰明的人怎麼會被輕易的嚇到。

  “那打擾娘子了。”他施禮笑道。

  程嬌娘避開他的禮,屈身施禮說不敢。

  程平摸摸頭看著這娘子明顯不想和自己攀談,只得抬腳邁步。

  他走了幾步之後,程嬌娘才繼續前行。步伐從容踏入晨霧中而去。

  “大約我天賦異秉,將來必成大器,別人看不出來,這娘子聰明又有奇怪的命數能看出來,所以才對我如此的恭敬…”

  程平自言自語,話沒說完。不知被從哪裡扔來的菜根打中肩頭。

  “平哥兒,你可真行。”

  旁邊一間屋子裡探出一個婦人。笑著說道,手裡還拿著一個菜刀。

  “在這裡轉了有三天了,真巧遇到程娘子。”

  程平的事隨著那兩個婦人的回來而傳遍了南程,剛聽到的時候大家認為是程平得罪了程娘子,但兩個婦人斷然否認,認為不僅沒得罪,程娘子還很看重程平。理由是換作你你們難道不會把程平打個半死嗎?而娘子不僅沒有打,還親自給程平道歉了。

  程娘子如今是南程最厲害也是最受尊敬的人。她尊敬的人,他們自然也要尊敬。

  由程計拍板,大家一致通過給程平搭起一個房子,熱情相待,但隨著程平的歸來,發現跟想像中的不一樣。

  對於那娘子來說,就好像從來不知道程平這個人似的,更別提另眼相待了。

  於是大家的熱情尊敬便立刻散了,不過到底不會像以前那樣鄙棄瞧不起一口一個小騙子的,他們以前那樣對他也是因為對他身份來歷的質疑。

  程平給程大老爺說自己的祖父是程家的人,年輕時候去外鄉討生活,便定居在蜀州,又因為貧困,雖然有心但一直無力歸故土,叮囑了父親,父親沒達成又叮囑了他,他歷經了辛苦才跋涉歸來的。

  “祖孫三輩了,我生長在蜀州,說的卻是地道的江州話。”程平淚光閃閃的說道。

  如今對他身份大家沒有質疑了,接納為自己族人,所以態度便不同了。

  “也虧你膽子大,騙人家娘子不怕被打了。”婦人接著笑道。

  程平也嘿嘿笑了,沖婦人擺擺手。

  “大娘子錯了錯了,這可不是騙,這藉口我知道,那娘子知道,旁觀的人也知道,既然大家都知道,那就是堂堂正正的事。”他笑道,“世上好些事,看得破,不說破嘛,說破了才是騙人不討喜。”

  婦人呸了聲。

  “怎麼說都是你有理。”她說道,一面揮了揮菜刀,“說話是吃不飽肚子的,你要不要吃煮菜糊?”

  程平嘿嘿笑了,長身作揖。

  “多謝娘子。”他站起身來,“不過不用了,我去蓋房子那裡看看,或許指點下風水什麼的。”

  婦人又呸聲。

  “指點什麼風水,你是要去賣嘴混飯吧。”她說道。

  程平笑嘻嘻的不置可否走開了。

  “那邊蓋房子吃的的伙食真不錯。”婦人自言自語一句,搖搖頭繼續剁菜,蹬蹬的聲音打破了清晨的寧靜,漸漸的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多,雞鳴狗吠,孩童的吵鬧,大人的呵斥充斥,新的一天熱氣騰騰的開始了。

  “…程嬌娘,你無恥…”

  尖利的女聲從院子裡飄出來,四周的人聽到了都忍不住皺眉。

  “程家的人又來了…”

  “大老爺病了,是他自己的病犯了,整日來娘子這裡鬧什麼…”

  “娘子也真是好脾氣,怎麼由著她們來…”

  “對啊。拿弓箭射走嘛..”

  外邊的低低議論並沒有影響院子裡,站在門廊下的程六娘面色鐵青,眼中含淚,氣息不平的看著屋子坐著的女子。

  她依著憑幾,端著茶碗,就那樣不說不動,如果不是偶爾飲一口水,都要懷疑是不是泥塑石像了。

  “現在程家成了滿城的笑話!程嬌娘,你還姓不姓程!”

  程六娘喊道。想到如今的事,眼淚不由掉下來。

  以前她特別害怕這個傻兒,害怕的是歪嘴斜眼,口水鼻涕,為此她受過兩次的驚嚇,晚上還會做噩夢。

  現在她坐到了這個女子面前,沒有可怕的面容,反而是美豔驚人,沒有害怕的理由,但她卻心底發寒,那種懼怕不會讓她做噩夢,但卻會讓她半夜裡突然醒過來。感受從骨子裡透出的寒意。

  程家要毀了..

  成了江州府的笑話…

  原本說親的那幾個人家已經沒了消息…

  以前因為家裡有個傻兒,與人相處時會被取笑。但那種取笑其實與她無關,也並不會真正的傷害到她,反而有時候會讓她有小小的得意,借著這嘲笑抱怨自己遇到的所有不滿意的事。

  但現在不一樣了,不僅僅是家裡有個傻兒的事了,是程家的事了,程家被這個傻兒告了。官府接案子了,程家的清名全要毀了。

  家裡有個人如何最多讓程家蒙上一層羞。但如果這個家如何,那可就所有人都完了。

  有家才有人,沒有家她們算什麼。

  “程嬌娘,你不得好死!”

  程六娘喊道,站起身來,但她沒有機會撲過來,守在門口的半芹起身擋住了,院子裡的早就戒備的隨從也抬腳過來。

  “放開我,你們這些下賤的東西!”

  程六娘推開半芹,恨恨的看著屋中依舊閑閑的程嬌娘,轉身拭淚跑開了。

  “程嬌娘,你欺家滅祖,違天倫,做出這樣的壞事,不得好死!”

  街門咣當,哭聲漸漸遠去,院中安靜下來。

  “其實得不得好死,跟做過什麼事沒有關係。”

  程嬌娘說道,坐正了身子,放下手中的茶碗。

  廊下的半芹噗哧笑了。

  “娘子,你倒是認真的聽認真想了啊?”她說道,帶著幾分嗔怪。

  “聽啊,說的挺熱鬧的,聲音也好聽,比程大夫人好。”程嬌娘說道,一面站起身來,“今天還有人來嗎?”

  半芹聽的又笑了,帶著幾分無奈。

  因為那日程大老爺在門前暈倒抬了回去,雖然保住一條命,但大夫是再不允許下床了,說再如此一次,就大羅神仙也難救了,程家就亂了套,程大夫人帶著人打了過來,當然不可能如願,但自此後,家裡常常有人過來,或者斥駡,或者痛哭,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輪番。

  原本以為程嬌娘會不許這些人進門,或者按照曹管事和半芹的建議換個地方住,但一向喜歡清淨的程嬌娘這次卻沒有走,反而還允許程家的人進門。

  雖然從來不接她們的話,但似乎聽的還挺認真。

  半芹並不擔心程家這些人言語會對程嬌娘造成什麼傷害,她只是覺得奇怪。

  “娘子,你何必浪費時間呢。”她說道。

  娘子從來不是那種人,她既不會跟別人言語囉嗦,也不會聽別人言語囉嗦。

  程嬌娘正伸手束起臂繩,聞言微微頓了下。

  “我只是,不想自己太閑了。”她說道。

  閑了就會想的多,她現在不能想的多,事情要一件一件的來想來做,想的太多了,她怕自己會撐不住。

  睜開眼就出去走,白日裡人來人往說話哭罵,拉弓射箭,習字看書,夜晚來臨的時候閉眼睡覺,這樣才好,才好。

  半芹垂目,不忍再看她的眼,上前過去幫她束紮臂聲,取下牆上掛著弓箭。

  一日復一日,日落日起,臘月裡的年的氣氛更加的濃烈。

  但深宮內殿裡卻並沒有一點喜氣。

  一座宮殿走廊裡兩個內侍急匆匆走過,手中拎著一個大木桶,其中裝著衣衫散發著屎臭,所過之處兩邊的內侍宮女不由皺眉,還有人忍不住抬手捏住了鼻子,但他這個動作才做,旁邊就有人重重的打了他一下。

  “你不要命了。”那人低聲警告道,又沖殿內的方向看了眼。

  那人忙吐吐舌頭垂下手。

  “六哥兒,換好衣服了,咱們吃點東西吧。”

  臥榻邊晉安郡王撩衣坐下,伸手端過一旁幾案上不知道是第幾碗的飯。

  臥榻上二皇子盤膝而坐,紅撲撲的臉上帶著笑意,頭上的傷布已經摘下來了,換成了帽子,蓋住了傷口,看上去就和以前一樣,但那隨著笑流下的涎水,以及呆滯的眼神提醒著眼前的人,一切都不一樣了。

  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張開手揮舞了兩下,口中發出沒有意義的啊啊聲。

  晉安郡王忙一隻手按住他的胳膊,免得打翻了碗,一面帶著笑繼續哄著。

  “吃飯,吃飯,吃了飯哥哥帶你玩。”他說道。

  銀勺將金碗裡的飯送進二皇子的口中,咽了一半流出來一半,滴落在口水巾上,看上去讓人有些反胃。

  一碗飯喂了一半灑了一半,臨到最後還被猛地揮舞的手打翻了,叮噹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晉安郡王的身上也不可避免被灑了許多,內侍們忙跪在地上擦拭。

  “殿下,您去換換衣裳..”一個內侍小心的說道。

  面前晉安郡王端坐如石塑,看著臥榻上二皇子揮舞著手,流著涎水咿咿呀呀,似乎沒聽到內侍的話。

  “六哥兒,你這是病,是病。”他忽地說道,伸手按住二皇子的肩頭,“既然是病,我帶你去治病,治好你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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