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1
發表於 2017-6-23 10:09:0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掩下

  睡著的慶王哼哼啊啊的嘟囔兩聲翻個身。

  晉安郡王給他蓋好被子站起身來。

  “殿下,你也歇歇吧。”一角陰暗裡站著的內侍低聲說道。

  “不了,我,隨便走一走。”晉安郡王說道。

  又要隨便走一走啊,不知道郡王什麼時候養成這個習慣了。

  內侍忙拿起斗篷給晉安郡王披上,打開門跟著這少年人走了出去。

  為了不驚擾別人,晉安郡王堅持給慶王選了偏僻的這個宮殿,所謂的走一走並不是去御花園或者別的什麼遊玩的地方,而是圍著這座宮殿走。

  四周侍立的內侍已經司空見慣,任著少年在面前一圈一圈的走過,似乎永無止境。

  晨光大亮的時候,街門打開,程嬌娘邁步走出來,身後跟著半芹,另有兩個小丫頭提著籃子魚竿。

  “這邊的河裡沒有魚。”門前的街坊看到了忍不住提醒道,“娘子要是想釣魚的話出城最好。”

  程嬌娘看著他笑了笑說了聲多謝。

  才走了沒幾步,就見程平忽的跳出來。

  曹管事和半芹嚇了一跳。

  “我想了想了還是要和你說清楚。”程平說道。

  自從那日回來街上見面之後,程嬌娘沒有再找過程平,程平也沒有刻意過來,似乎那日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

  程嬌娘屈身施禮。

  “您請說。”她說道。

  “還是你要變得強,別的人都沒用,只有你自己,你的危難只能你自己度過。”程平說道。

  此言一出曹管事和半芹都瞪大眼。

  “你這混小子!”曹管事喊道伸手就要去揪住他。

  程平說完這句話扭頭就跑了,曹管事追了幾步也沒追上。

  “君子不做違心之言。”

  程平的聲音遠遠的扔過來。

  曹管事氣的冒煙。

  真他娘的古怪性子,什麼屁大的事死咬著不鬆口,真不虧是姓程的…

  這個念頭閃過他忙咳咳兩聲。

  他可不是嫌棄自己家娘子古怪。

  我變強,又有什麼用?程氏一族跟她也沒有關係了。

  “走吧。”

  程嬌娘默然一刻抬腳前行。

  初春的河沿上還有些陰寒,半芹擺上木凳。程嬌娘便坐下來,果然將直鉤甩入河水中不動了。

  這動作引得街上的人好奇的看過來。

  “這河裡什麼時候有魚了?”還有人好奇的往河裡張望。

  “這河裡什麼時候也沒有魚,那個是程家的那個傻子。”有熟悉情況的人抱臂說道,“傻子釣魚還管有沒有魚嗎?”

  這話引得其他人都圍過來。

  程家這個傻子的事伴著程家牽涉到官司已經傳遍江州府了。

  這個傻子告了自己的伯父。要爭奪母親的嫁妝。

  這種駭人聽聞的事還真是只有傻子才能幹出來,而更駭人聽聞的是傻子竟然告贏了。

  這個傻子可不一般啊,雖然這其中的道道民眾不知道,但這不妨礙民眾的智慧自己做出判斷。

  曹管事看著河邊端坐如松的女子,沖幾個隨從使個眼色,他們走到一邊。

  “這一年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曹管事問道。

  幾個隨從對視一眼。

  “什麼事都沒有。”他們齊聲說道。

  話音未落曹管事就揚手啪啪啪三下打在他們的頭上。

  “出息了!”他瞪眼壓低聲音喝道,“還跟我瞞!”

  幾個隨從嘿嘿笑了。

  “不是要瞞著管事,是大多數時候都很正常,沒有事。”他們說道。

  曹管事哼了聲。

  “說吧,那少數時候是怎麼回事。”他說道。

  幾個隨從再次對視一眼。遲疑一下往前湊了湊。

  “就是有那麼一段,好象是從娘子找到一個大湖之後…”一個低聲說道,一面詢問另一人。

  “是,就是找到一個大湖之後。”那人肯定說道。

  “然後娘子的情緒就突然不對了…”先前的人接著說道。

  “不過也不算不對,不就是對著湖坐了好幾天。”另一人說道。“娘子以前也有過這樣。”

  “但是以前這樣之後可沒有變得暴虐…”那人便反駁道。

  暴虐!

  曹管事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什麼暴虐?”他問道。

  幾個隨從對視一眼,再次向曹管事這邊湊了湊。

  “曹爺,你知道不,我們在涼州有一段幾乎要被嚇死了。”他們低聲說道。

  後院的車馬棚裡,涼州回來後的車還原封不動的安置著,兩個隨從上前將其上布罩子掀開,曹管事皺了皺眉。不用的車用布罩子也不算什麼奇怪事,但車上還用繩子捆著可就真夠奇怪的…

  兩個隨從刷拉拉的解開了繩子,這才打開了車門,曹管事看過去不由瞪大眼。

  “這是…”他愕然伸手指著喊道,話喊一半就被兩個隨從死命捂住嘴堵了回去。

  “曹爺小聲!”他們低聲喊道。

  曹管事伸手推開他們,疾步走到車前。看著其內的一架有些奇怪的硬弩。

  周家武將,對於兵器自然不陌生,但這種弩弓跟以往所見的弩弓有些不同。

  鐵為登子槍頭,銅為馬面牙發,麻繩紮絲為弦。弓身三尺有二寸,弦長二尺有五寸。【注1】

  雖然還未上手,但只要識貨的人看到一眼心裡就會叫一聲好弓。

  曹管事伸手拿起來,身子不由一墜。

  “這得有四石吧!”他驚訝說道,他說著就要試著拉弓上弦,隨從制止了他。

  “曹爺,這個這樣用。”他說道,一面接過,一面腳踏鐵環。

  曹管事看著這個隨從輕鬆的上弦,完全沒有以前那種弩弓上弦時需要的大力又怕踩壞了弩弓的擔憂。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這個硬弩弓的力道可以更大。

  嗡的一聲響,箭暫態飛了出去,噗的一聲刺入面前的一樹幹上,幾乎沒入。

  曹管事再次瞪大眼了。

  “我們用鐵甲試過了。”一個隨從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三百四十余步,入榆木半笴,七十步外洞穿鐵甲。”

  曹管事倒吸一口涼氣。

  神兵利器!

  “娘子她,她做的?”他顫聲問道。

  隨從點點頭。

  “做。做這個要幹什麼?”曹管事顫聲問道。

  以前手裡拿著弓箭玩倒也沒什麼,畢竟君子六藝也不為過,但如果弓箭換成這種硬弩的話,可就算不上君子翩翩了。

  隨從們對視一眼。

  “殺人。”一個低聲說道。

  曹管事手握著弩弓身子搖晃,好,殺人,殺人對於這娘子來說也不稀奇,可是什麼樣的人能值得用這種神兵利器來對付啊?

  這是要殺一個人還是殺一群人啊。

  “…後來娘子就開始在涼州四處的走,好幾次都動了殺機。”隨從低聲說道,“是真的動了殺機。而且面對的都是萍水相逢的人,老老少少不等…”

  想起當時的情境,他們真的嚇壞了。

  他們不是怕殺人,但面對這些素不相識甚至對他們笑臉相迎的老少婦幼,他們真的下不去手啊。這是濫殺。

  “娘子絕不是那樣的人。”曹管事斷然搖頭說道。

  遵規守矩,不欺淩弱小,那次在程家面對僕從的相圍,她都不允許他們去打,跟下人們動手辱沒了身份,這既是一種驕傲也是一種慈悲。

  她絕不是無緣無故濫殺路人的人。

  “是啊,後來娘子就沒事了。”隨從們點頭說道。帶著幾分心有餘悸,“然後就日夜兼程的回來了,再以後的事曹爺你都知道了。”

  進了城,街上見到了程平,又是哭又是求….

  曹管事點點頭,將手中的弩弓拿著看。越看越心驚。

  如果真像這些隨從說的那般射程以及力道,這種神兵利器給了朝廷,那肯定是大功一件!

  “曹爺,娘子讓把這個收起來。”隨從說道。

  曹管事打個機靈回過神。

  “這種東西別在車上放著了。”他說道,“放到地下的秘庫去。”

  收拾完硬弓和心情曹管事走出來。看到程嬌娘還坐在河邊釣魚,就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他不由皺起眉頭。

  這樣不行啊,什麼事對她來說都可有可無,曹管事甚至想就是她得了病要死了也不會有任何情緒的反應,這小小年紀的就枯朽了可怎麼好?

  人活著得有點追求才好啊。

  哪怕跟那個不著調的程平似的,好歹有個掙夠一百文錢的追求。

  永和二年四月,龍穀城的的街道上三匹駿馬疾馳而過,停在一處民居前。

  民居簡樸,但收拾的乾淨,此時此刻披紅掛綠顯然是才辦過喜事。

  “四哥!你來的太晚了,罰酒,罰酒。”徐棒槌喊道,手裡舉著酒壺,口中噴著酒氣。

  “大哥,我出門了,沒趕上你的大喜日子..”徐四根沖走出來的范江林說道,一面就要叩頭。

  范江林笑著扶住。

  “你有官務在身。”他說道。

  “對啊對啊現在四哥是官,我們是兵。”徐棒槌喊道。

  徐茂修在後給了他一巴掌。

  “你媳婦抱著孩子找你呢,在這裡胡咧咧。”他說道,“想當官還不容易,你也去養馬。”

  “那我寧願當兵。”徐棒槌摸著頭咧嘴笑,一面乖乖的掉頭進去了。

  幾個兄弟對視一眼都哈哈笑了。

  邁進屋門,兄弟七個團坐,還多了一個,徐棒槌懷裡抱著一個幾個月大的男娃娃,女人們進進出出將酒菜擺上來。

  “一眨眼都快兩年了。”徐四根說道,看著面前的弟兄們,“棒槌兒子都這麼大了,大哥也成親了…”

  “是啊,就剩你們幾個了,還不快點成家。”范江林接過話說道,一面伸手點著其他幾人。

  “我們等著立業呢。”徐茂修笑道,一面舉起酒碗,“來,老四,嘗嘗這酒。”

  “對,對,嘗嘗這酒比官衙的怎麼樣?”徐棒槌不忘說道。

  “這是妹妹從江州府送來的?”徐四根說道,一面忙端起來大喝一口,連連稱讚。

  “你先別稱讚,你猜妹妹怎麼說?”一個兄弟笑道。

  “還能怎麼說,一定嫌棄這酒不好,讓咱們免強吃著吧。”徐四根笑道。

  屋子裡再次笑起來。

  屋外的女人們都忍不住看過來。

  “還是弟兄在一起熱鬧。”一個女人說道。

  “說到妹妹的時候更熱鬧。”另一個明顯新婦打扮的女子說道。

  先前那婦人便伸手拉住她的手,看著手腕上戴著的金手鐲,一面將自己手上的也顯出來。

  “不知道多久就能湊齊七個了。”她笑道。

  “不知道妹妹是個什麼樣的人。”新婦帶著幾分羞怯說道,“我也不知道回些什麼好,大郎說妹妹什麼都不缺,我就做了一雙鞋子,不知道她嫌棄不。”

  “怎麼會,我瞧瞧你的繡活。”

  婦人們便湊在另一間屋子裡,一面看著繡活交流手藝,一面聽著另一邊屋子裡傳出的男人們喝酒說笑聲。

  但很快一陣急促的梆子聲從街上傳來,打破了這安寧。

  “出什麼事了?”

  大家都走出來問道。

  “能出什麼事,西賊又來給老子送獎賞來了。”徐棒槌哈哈笑道,一面將兒子扔給媳婦,“這次之後咱們也能成為正名軍將了!”

  *************************************** *****

  注1:宋朝的神臂弓《宋史。兵志》《容齋三筆》卷十六《神臂弓》。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2
發表於 2017-6-23 10:09: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出事

  出了什麼事?

  一日後大家心裡又都冒出這個問題。

  此時他們已經離開了溫暖的家,昨日的酒氣早已經散去,站在寨堡的最高處,徐茂修看著下面密密麻麻的敵人。

  花花綠綠寫著奇怪字體的如林旗幟,對於邊境的兵將們來說都不陌生。

  那是西賊王親叔叔統轄的精兵。

  “原來這就是那老東西的陣仗啊。”徐棒槌在一旁啐了口說道,已經混雜著血土的臉看上去滑稽的很,他咧嘴笑了,“咱終於也有機會見識見識了。”

  是啊,有機會見識見識了。

  以往這種精兵是絕對輪不到他們這些寨堡營兵們遇到的。

  徐茂修面色沉沉,他沒有說話默默的看著眼前的敵軍,心裡算著人數。

  密密麻麻浩瀚如海,似乎數不清的人馬漫天遍野,除了靜待的將兵,還有西賊赫赫的騎兵來回賓士,蹄聲如雷滾滾不停,似乎下一刻就傾盆大雨。

  數不清也要數。

  徐茂修強忍著數完了。

  “多少?”范江林問道。

  “六千。”徐茂修說道。

  此言一出身邊的人面色都大變。

  “直娘賊!姓趙的說讓咱們從後邊包抄,打西賊一個措手不及,這他娘的到底誰給誰一個措手不及!這是哪裡得來的消息,西賊的主力怎麼在這裡!”一個將官在後罵道,一面來回踱步,重複這句話,“他是怎麼回事!他是不是故意坑我!為什麼西賊的主力會出現在這裡!”

  “大人。”徐茂修上前喊道,“現在不是說這個時候,現在要大人定奪怎麼辦。”

  將官停下腳,看著身後寨堡,除了自己帶來的這幾百兵丁,寨堡裡還有不到一千兵丁。再加上寨堡的二百民夫,算下來快要二千人了,再想想適才得到的敵人的數目,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烽火點了嗎?”他問道。

  身後親隨應聲是。

  “那。那咱們就撤吧。”將官說道。

  “大人,可是現在撤的話,後方那邊只怕準備不及啊。”徐茂修說道。

  這裡是進入龍穀城的最險處寨堡,過了這裡便可以長驅直入了,想想那些得了命令在另一個方向準備迎戰的隊伍,無疑是把後背赤裸裸的展露給敵人。

  將官自然明白這個可怕的結果,但他也明白留下將要面臨的可怕結果。

  “那也是趙成他判斷失誤釀成的大禍。”他咬牙說道,反正最大的過錯肯定栽不到他的頭上。

  徐茂修遲疑一下。

  “大人,我們不如再稍微抵擋一刻,信使也派回了。烽火已經點起來,我想一個時辰就足以給趙將軍他們做準備了。”他說道,一面向前幾步,指著城堡外,“而且咱們現在退守堡城。依城而戰,這就有了一半的勝算。”

  那倒是,跟那些騎馬狂奔的西賊不同,西北兵最擅長的還是城戰。

  這是挑戰,也是一個機會,立大功的機會,就好像守龍穀城的朱老大人一般…

  將官眼神閃爍光亮起來。

  “對,那年朱老大人能靠著二千餘人守住龍穀城,我們怎麼就不能守城呢!”他大聲說道,“更況且我們只是守城一個時辰,雖然人少,但是也要讓西賊知道。咱們漢家男兒的軍陣不能闖,城堡不能攻!”

  …………………

  “大人,大人!”

  龍穀城北的劉奎如同困獸一般團團轉,好容易見到一個將官忙撲過去。

  “可以派援兵了吧?”

  那將官一臉鐵青沒好氣的看他一眼。

  “派什麼援兵!還不快去奔回守城!”他喝道。

  “大人,那方侍禁他們…”劉奎急道。

  “他們?他們都點了烽火了。還不知道跑啊。”將官喝道甩開袖子走了。

  劉奎看著他的背影,神情焦急。

  “我會看著他們的,我會看著他們的,我不會讓他們跑了的!”他喃喃說道,一咬牙向外奔去。

  “我想他們不會。”

  而此時在營帳裡,周六郎站起來說道。

  滿屋子的視線都看過來。

  對面有個將官沖他使個眼色。

  “六郎坐下。”他低聲說道。

  為首的將官卻不以為惱笑了笑。

  “這是你們周家的後生兒郎,不錯不錯。”他點頭笑道,“你說。”

  “我認為方侍禁他們不會立刻棄寨而走的。”周六郎說道,深吸一口氣,一面伸手指著面前的沙盤,“這裡的距離不是烽火傳遞消息就能讓咱們做好準備的,這一點西賊知道,方侍禁他們肯定也知道,所以他們一定會守城,給咱們拖延時間。”

  “可是信使說西賊兵有四千之多,他們可不足二千啊。”一個將官說道。

  周六郎挺直胸膛。

  “咱們漢家兒郎從來不懼敵多。”他說道。

  那幾個一心想要掙功名的男人更不會,這可是一個大大的機會,是你們立功揚名的機會,這幾個傢伙可別放過!你們可別放過!你們要堅持住!

  周六郎垂著的手緊緊的攥起。

  張弓搭箭,羽箭如雨,位於最前方的六人幾乎手不停,動作快速,力度大的箭雨穿透了城堡下的盾牌,帶起一片慘叫。

  “這茂源山兄弟的箭術果然了得..”方侍禁站在城門上說道,看來或許真能頂上一個時辰。

  他的話音未落,一隻利箭從城下而來,竟然直沖他的面門。

  身旁的親隨立刻抬手揮刀,方侍禁也仰面後退一步,箭羅在地上撞倒他的腿腳上,猶自帶來一陣生疼。

  好箭術!

  果然不愧是西賊王座精兵。

  方侍禁看著城門下歡呼怪叫騎馬奔騰的西賊騎兵面色更加發白,再看遠處密密麻麻的敵軍,手心裡冒出汗水。

  也許,一個時辰太長了….

  因為猛烈的箭雨,城堡下的攻城兵潮水般退回去。

  徐棒槌哈哈大笑。

  “孫子們,讓你們知道爺爺的厲害。”他看著城門下的屍首有些眼紅,“只可惜待會兒帶不走,這得多少功勞啊。”

  “棒槌。放心吧,有的是西賊的頭讓你割。”一個兄弟笑道。

  話音未落,城下又是一陣擂鼓聲,這表示新一輪的攻城又開始了。

  連這麼一個小城都攻不下。豈敢稱精兵,對方顯然也是如此的想,帶著更猛烈的攻勢而來。

  一陣箭雨,投石逼的城堡上的人抬不起頭。

  “….還有多久?”范江林大聲的喊道。

  “快了!”徐茂修喊道,“還有半個時辰。”

  還有半個時辰..

  “怎麼今天這一個時辰過的這麼久啊…”有人說道。

  話雖然這麼說,趁著城下攻擊暫停,他們舉起弓箭還擊。

  “還有箭嗎?給我箭!”徐茂修大聲的喊道。

  沒有人回答他,待他回頭才看到城門上竟然已經沒多少人了。

  原本站立在主位的方侍禁沒了影子。

  他的神情愕然。

  “方大人跑了!”其他人也回過頭看到了,大聲喊道。

  這聲音讓城門上頓時陷入混亂。

  兩個兵丁扭頭就跑,卻被飛來的投石砸中。腦漿迸裂。

  “娘的,這軟蛋!”徐棒槌喊道。

  “大家不要亂,現在跑根本就跑不過西賊的馬蹄!”徐茂修喊道,制止混亂的兵丁,“我們還要拖延時間。”

  “徐敢勇。還怎麼拖延,我們這些人根本不夠!”其他人喊道。

  徐茂修看著城下湧湧,又看不斷飛來的箭和石頭。

  “我們燒城!”他說道。

  庫房被胡亂的踹開,塵土破筐一起砸了過來,范江林抬手擋開呸呸兩聲。

  “這裡面有油嗎?”他喊道。

  徐茂修沖進去開始翻找,其他三人也跟著進來,一面翻找一面將方侍禁罵的狗血噴頭。

  因為方侍禁的提前逃走。寨堡裡的兵丁以及民夫都跟著跑了,讓他們找東西十分的不方便。

  “快,快,不管什麼能引燃的都搬出來,沒有時間了沒有時間了。”范江林催道。

  很快油缸擺在了城門,四周的房屋上街上也被潑上。

  “快走快走。”范江林看著差不多了忙喊道。

  城門上早已經等不及的寥寥數眾飛奔而下。其間有三四人沒能逃過箭雨和石頭的襲擊,喪命在城門梯上。

  西賊已經開始撞門,一聲接一聲的撞擊著每個人的心。

  “點火,點火。”范江林喊道,一面拋下火把。火光騰起,卻見徐茂修向城牆上沖去。

  “老三,你幹什麼去!”他喊道。

  “不行,還不夠一個時辰,我再頂會兒,不能白費了力氣功虧一簣!”徐茂修喊道,一面說一面上了城牆,將散落的弩機一字擺開。

  范江林嗨了聲抬腳跟上去,已經跟隨眾人騎馬而去的徐棒槌等人回頭看到了便毫不猶豫的跟來。

  足足十具重弩在城牆上擺好。

  “去死吧你們這些狗東西!”徐棒槌喊道,一面鬆開了弓弦。

  與此同時徐茂修等人也鬆開的弓弦,伴著嗡聲厲響射出一片箭雨。

  城門下一陣哀嚎,撞擊門的動作陷入停滯。

  “走,走。”范江林喊道。

  他的話音才落,站在他一旁的徐茂修伸手將他抓住一推。

  “怎麼了?”范江林跌倒在地,大聲喊道,抬頭見徐茂修看著自己,眼睛瞪圓似有些不可置信。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三哥!”

  撕心裂肺的聲音響起,周圍的兄弟們撲了過來。

  徐茂修覺得四周的一切都放慢了,他低頭看著自己胸口的箭頭,帶著血肉的箭頭,西賊的箭頭一向毒辣,絞著肉。

  上一次他就是被這箭頭射傷了,所以才在奔逃路上發了毒瘡。

  上一次…這一次還是…..

  徐茂修的嘴角不由浮現一絲笑。

  是病,又不是命,怎麼治不得。

  所以這是命吧。

  命裡沒有這個功名立業,就是沒有,再努力也沒有的。

  能死在戰場上,能這樣的死去,已經足矣。

  “讓她別難過。”

  徐茂修看著越來越模糊的兄弟們的面孔,喃喃說道,仰身跌下城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3
發表於 2017-6-23 10:09:5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死傷

  劉奎也發出詢問,他在殘留火光的寨堡裡奔跑,到處都是屍首,死屍並不可怕,什麼慘狀的死屍他沒見過,他不停的在這些死屍中翻找。

  那幾個混蛋呢?那幾個混蛋呢?

  跑了嗎?跑了嗎?

  “我會看著你們的!我會看著你們的!”他反復的喊道,終於在城牆下翻找到一個熟悉的面容。

  碩大的腦袋,瞪圓的雙目,鬍鬚猙獰。

  劉奎顫抖著手想要把他翻過來,卻有些費力,原來徐棒槌的雙手死死的抱住一個蕃人,一根長槍就是這樣將兩人一起穿透,又或者說是徐棒槌抱著此人撞上這根長槍。

  劉奎瞪圓了眼最終也沒有將他們分開,他有些茫然的站起身看向四周。

  他們呢?他們呢?

  他怔怔的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走。

  我會看著你們的,我會看著你們!

  我會看著你們的!不許跑!都回來!都回來!

  劉奎發出一聲嘶吼坐起來,夜風呼呼,夏日的夜空星光閃閃。

  是做夢嗎?是做夢!太好了!

  急促的腳步聲不斷的響起,說話聲吵鬧聲喊聲馬嘶火燒啪啦各種嘈雜聲充斥。

  “…死傷人數出來沒…”

  “…西賊的斬首有多少…”

  “…屍首就地焚燒….”

  “….發現存活的有十八人…還能救治…”

  “..傷兵先運走…”

  死傷!屍首!劉奎一瞬間渾身冰涼,不是夢!

  他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向一個方向跑去。

  密密麻麻的屍首已經清理的堆放,一邊只有頭顱,那是西賊被斬下的,是要運回去算作功賞的,雖然才一日的功夫,夏日裡的腥臭味已經遍佈,無數的蠅蟲嗡嗡盤旋其上。

  在一邊則是自己同袍的屍首,這裡的自然不會屍首分離。而是整整齊齊,那邊的大坑正在挖掘,等不到天明就可以就地掩埋了。

  劉奎撲過去,跌跌撞撞的在這群死屍中翻找。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他不時的停下腳噗通坐在地上,然後又爬起來接著找,再重複坐在地上,再爬起來….

  “劉大你幹什麼呢!”有人看不下去了大聲喊道,“變成娘們了嗎?沒見過死傷嗎?瘋瘋癲癲的!”

  是啊,有什麼可瘋癲的,

  哪一次與西賊相遇不死人。哪一個在戰場上混的不是時刻面臨死亡,要是怕早就逃回去了。

  他不是怕,他怎麼會怕,他只是…只是….

  “我會看著你們的!你們不許逃!你們都起來!都起來!”

  天色大亮的時候,伴著歡呼聲。西賊王的精兵一口氣退了十裡。

  一夜的激戰讓龍穀城這邊也頻臨疲憊,趁著這間隙變幻了營陣,昨日激戰的銳卒被換在營陣中歇息。

  身邊的鼾聲震天,周六郎卻睡不著,激戰的緊張還讓他神經繃緊,心跳如擂鼓,他乾脆起身走出來。

  有一隊人馬正馳入營中。引起一片騷動,有兵丁也有民夫,看上去很是狼狽。

  回來了!

  周六郎頓時大喜忙疾步過去。

  兵丁民夫被驅趕到一旁,爬山繞路越過敵軍跋涉歸來顯然疲憊至極,或者席地而坐或者乾脆躺在地上。

  周六郎一眼掃過去,沒有看到那幾個人。他也沒有再去細看,好像自己多關心他們似的。

  他深吸一口氣抬腳邁入營帳。

  營帳裡一個將官正激動不已。

  “…多謝大人派兵救援…”

  面色也難掩疲憊的趙大人點頭,帶著幾分讚歎。

  “你做得很好,守城阻隔西賊,才有我們的及時調動佈置。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方侍禁這次你可謂大功。”他說道。

  果然大功!

  方侍禁更是激動不已。

  “都是大人教導有方!某們盡忠國事不敢惜命!”他挺直胸膛大聲說道。

  屋中的將官們也紛紛讚歎。

  “待戰後好好隸屬,該賞的都要賞。”趙大人說道。

  站在營帳門口的周六郎吐了口氣,還好來得及,神情不由輕鬆幾分,轉身要走,卻被趙大人留住。

  “來來,方侍禁。”趙大人一面招呼來周六郎,一面對方侍禁說道,“你也要謝謝周殿值,是他安排騎兵接應你們的。”

  方侍禁忙沖周六郎施禮。

  “同袍事宜,都是自救,豈敢當謝。”周六郎還禮說道。

  趙大人拍了拍周六郎的肩頭難掩笑意,這一次真是對了,看來周監察說的對,這個周家的小子要多注意一些,尤其是他提的建議。

  當時他聽到周監察囑咐的時候還有些不解,如果說聽周家其他人的話倒也沒什麼,畢竟周家世代為將,在軍中頗有威信,但這個才來西北的毛頭小子有什麼可聽的。

  周監察顯然也對此存疑,但只讓他這樣做就是了,說這是臨行時陳紹陳相公叮囑過的。

  陳相公叮囑過的?這個小子竟然被陳相公高看?

  所以當周六郎提議接援的時候趙大人便多了個心眼,現在看來果然沒錯,方侍禁沒有讓他失望,果然帶兵制敵,而他接應了方侍禁也贏得威望,這樣戰前決策調度失誤的事就不會再有人提起了,就能說的過去了。

  好險,好險。

  現在缺的就是一場大戰擊退西賊了。

  “好,快去休息,還有一場大戰!”趙大人大聲說道。

  營帳裡齊聲吆喝,聲音振奮。

  休整不敢太久,半日不到號角聲就開始吹響,熟睡的兵將們立刻跳起來,沒有休息的兵將也飛快的向各自的隊裡集結。

  隨著鑼鼓號令長蛇陣漸漸擺出,對陣尚未集結完成,敵人的馬隊已經衝擊過來。

  箭如雨,鼓如雷,遮天蔽日的箭雨才歇,搖擺的軍陣中便沖出提著斧頭刀槍的銳卒騎兵,與敵陣開始砍殺。

  嘶喊聲震天。血腥氣撲面。

  周六郎帶領自己所屬的佇列衝殺著,那些幼年時的故事,校武場上的揮汗如雨,兄弟親長的訓導。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今日,都凝結成今日。

  他揮動手中的刀斧帶起一片血霧。

  當日光再次西沉的時候,漫山遍野的西賊已經退的不見蹤跡,只留下數不清的屍首,而一隊隊高唱著得勝歌的兵士們正揮舞著手中的刀斧,砍下這些死屍的首級,入目的土地都赤紅一片。

  這就是勝利和功賞的顏色,摻不得一絲僥倖和虛假。

  天光再次大亮的時候,大戰緊張的氣氛一掃而空,蜿蜒的佇列出現在龍穀城門外。得知危難接觸,滿城的民眾都出城迎接,一面看繳獲的戰功。

  一車車的猙獰首級,一車車的旗幟,引得城門前人山人海。喧鬧聲不斷。

  周六郎沒有享受這種熱鬧,作為傷兵他提前進了城。

  “殿值忍一下。”軍醫說道。

  伴著話音一個箭頭被刀剜了出來,扔到一旁的鐵盤子發出一聲脆響。

  周六郎身子發抖,死死的咬住一根木棍,看著軍醫灑上藥粉,由民夫用白布包紮。

  “大人休養幾日就好了。”軍醫說道,一面擦了頭上汗。一面告退,“小的告退。”

  每次戰後傷兵眾多,軍醫們忙的很。

  周六郎點點頭,才要站起來,就聽的隔壁傳來喧嘩。

  “出什麼事了?”軍醫忙問道。

  “有個傷兵鬧著要死要活的。”民夫答道。

  “好容易從死人堆裡翻出來救活了,還要死。真是不惜福。”周六郎的幾個親隨說道。

  “他說他的兄弟們都死了,所以自己不要活了。”民夫答道,“是臨關寨守寨的兵呢。”

  臨關寨及時報信又以少戰多抵擋了西賊精兵將近一個半時辰,將近二千人只剩下不到三百人,幾乎全覆沒公主蛻變記。才有了足夠的時間讓他們做出調正佈防。

  聽說是那裡的傷兵,在場的人都不言語了。

  “我去看看。”周六郎忽地說道。

  不待人反應過來,他已經疾步出去了。

  “大人,你的傷還沒綁好。”民夫喊道,看著被拽離脫手的白布。

  傷病營人滿為患,到處哀嚎痛哭,血氣彌散,腥臭熏人。

  喧鬧聲已經沒有了,但民夫和軍醫卻被趕到了屋外,有些無奈的看著屋內。

  “….這是何必呢…”

  “…既然上戰場生死本就難料…”

  “…想開點吧…”

  “…要不把他打暈…”

  門外的人議論紛紛,周六郎站在其後只覺得喘不過氣來。

  “讓讓,讓讓,周殿值來了。”親隨們大聲喊道。

  這話讓周圍的人頓時讓開了。

  大戰已經勝利,所有人都在歡呼慶祝,尤其是那些將官們,此時此刻竟然會有一個有品級的將官來探望傷兵,真是稀罕的事。

  屋門讓開了,週六郎卻有些不敢抬腳。

  “大人,請。”軍醫忙說道。

  戰後傷兵的情緒低落,容易因為傷殘而產生鬱結,如果這時候有將官安撫鼓舞也是件好事。

  周六郎抬腳邁步進了屋內。

  傷兵安置的地方不夠,這裡原來是個柴房,此時被清空,窄窄的屋子裡只安置這一個傷兵。

  此時傷兵躺在木板上,手臂抬著掩著臉,胳膊上的傷口還在不斷的滲血,不止胳膊上,腿上頭上都是傷。

  “哎呀這可不行啊,傷的這麼重,又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救治。”軍醫喊道忙過去。

  他才過去,那原本似乎無知無覺的傷兵猛地揮手,將軍醫一把打開了。

  “滾開,老子要死你們管得著!”他喊道,一雙眼通紅,“老子的弟兄都死了,老子為什麼還要活!”

  周六郎看著他,只覺得頭腦轟轟。

  “范江林。”他聲音沙啞的說道,“你說,誰都死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4
發表於 2017-6-23 10:10:1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喪報

  一直到城門的喧囂散去,大軍都入了城,徐四根呆立在原地,一臉焦急。

  “四叔,怎麼不見棒槌他們?”

  “對啊,四叔,大郎他們呢?”

  兩個婦人急切跟在他身後急切的問道。

  “他們是去臨關寨的,臨關寨的先進城了…”徐四根對她們擠出一絲笑。

  “哦這樣啊,那咱們快進城,說不定已經回家了。”一個婦人說道,一面將綁在身後的孩子顛了顛,“大嫂,咱們快回去。”

  兩個婦人轉身忙向城中跑去。

  徐四根卻有些艱難的轉身,剛轉身聽的身後傳來喧鬧,以及車的響聲,他有些僵硬的轉過頭,看到大路上走來一個人,拉著一輛車,旁邊還跟著兩個人。

  出什麼事了?

  徐四根心中滾滾,突然有些悔恨自己竟然認的拉車的這個人。

  “我說劉奎,你他娘的別犯混了行不行?歷來規矩都是就地掩埋的,哪有你這樣硬是把人拉回來的!”

  兩個兵丁又是氣又是急又是無奈的喊道。

  這種話他們幾乎說了一天兩夜了,但根本就沒有用,這個劉奎就跟魔怔了似的。

  劉奎低著頭一步一步的拉著車前行,車上的屍首被幾件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破爛衣裳遮蓋著,只露出其下五雙腳,隨著車行晃動著。

  “….. 渭州介石堡城守帳下甲隊敢勇徐茂修,徐棒槌、范江林、範石頭,騎兵徐四根、徐臘月,校勇範三醜….”

  “…..你們這些窩囊廢!有本事做逃兵,有本事拿自己兄弟擋刀箭,有本事你們就跟老子來戰….”

  “…..何為敢勇?驕勇善戰,將帥所倚。你看你們現在在做什麼?….”

  “俺們不是逃兵!俺們是被狗廝官陷害的!”

  “我會看著你們的!別想跑!”

  我會看著你們的,我會看著你們。

  劉奎咬牙邁步,眼中遍佈紅絲,肩頭已經被繩子勒出一道道血印。

  門前響起喊聲。緊跟著是婦人的尖叫哭喊,其間夾雜著嬰童的哭聲。

  五月初,江州府已經開始變的炎熱了。

  一匹駿馬在大路上疾奔,幹熱的天氣裡揚起一片塵土,所過之處人人躲避,馬上的兵丁風塵僕僕,顯然是傳送急報的,馬匹徑直向城門,守城的差役連攔都沒敢攔一下,慌忙驅趕其他民眾。

  “我的天。出什麼事了?咱們這裡可跟兵事無干的。”

  “是路過的吧?”

  他們正低聲議論著,那馬匹在城門勒住,馬兒揚蹄嘶鳴。

  “江州府程家,程家在何處?”兵丁大聲問道。

  不是路過,但也不是找官府的。而是找程家的,那就是說不是官事?

  守衛們稍微鬆口氣,急忙指了方向,那兵丁不待聽完催馬便去了,大街上人仰馬翻雞飛狗跳亂成一團。

  “娘子,出事了!”

  街門猛地被推開,曹管事面色發白的走進來。手裡那這一封信。

  廊下正拉開門的半芹以及屋中的程嬌娘都看過來。

  出事了?

  程大老爺撐著身子坐起來。

  “出什麼事了?”他問道。

  “出什麼事都跟咱們無關,好事壞事都無關。”程大夫人說道,一面伸手扶著讓他躺下。

  “說得輕巧。”程大老爺苦笑一聲,“好事肯定與咱們無關,但壞事就不一定了。”

  一面示意管家快說。

  “也不知道什麼事,那個當兵的在門前喊了一嗓子。只說找程氏嬌娘,我們就給他指了過去,我不放心跟過去看,那曹管事見到這當兵的臉色就變了,待接過信身子都有些抖…”管家忙說道。難掩幾分驚訝。

  能看到這個囂張的曹管事也有這麼一天真是想不到。

  “然後他就進去了,聽到裡面有女子的哭聲。”管家說道,“再然後就沒有別的了。”

  哭聲?

  “是那傻子在哭嗎?”程大夫人忙問道。

  管家搖了搖頭。

  “隔著門沒看到,反正是個女聲。”他說道。

  不管是那傻子哭還是婢女哭,總之是有人哭了,那就一定是出事了。

  程大老爺吐口氣靠回去。

  出什麼事了?

  怎麼會這樣?

  周六郎坐在營帳裡,也正反復的問出這句話,耳邊似乎戰鼓還在擂鳴,廝殺聲還在喧囂。

  他已經這樣坐了半日了,面前的紙張上還是空無一字,沾了墨的筆尖已經結幹了。

  他不知道該寫些什麼,訃告應該已經送出去了,不用他出面交代,雖然范江林還處於神智糊塗中,但那個養馬官徐四根還很清醒,而且他們還那麼有錢,有官有錢,這訃告一定能及時準確的送到,不像其他兵丁那樣遙遙無期或者不了了之的。

  他還能寫什麼?將這悲傷的事再描述一遍嗎?或者安慰她?

  安慰?難事已經發生,什麼言語能撫慰?

  周六郎握住了筆,終於用盡了氣力,啪的一聲筆桿折斷。

  哭聲還在繼續。

  半芹俯身在地不能起身。

  曹管事跪坐在一旁,看著屏風前的女子。

  女子面色沒什麼變化,視線還落在幾案上攤開的信紙上。

  信紙上的內容很簡單,作為武將出身的周家家僕曹管事甚至能背出來。

  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沒于王事等等的話。

  程嬌娘抬起手,撫過信紙。

  “范石頭、徐茂修、徐臘月、范三醜、徐棒槌….”她慢慢的念道。

  半芹的哭聲再次大作。

  “娘子,娘子,請節哀,請節哀。”她哭道,跪行上前幾步。

  “我沒哀。”程嬌娘說道,手來回撫過信紙上的名字,“去問,他們怎麼死的。”

  半芹還沒回過神。曹管事明白了,帶著幾分肅穆,轉身出去叫那兵丁。

  那兵丁被留在外院歇息。

  “什麼時候的事?”一個隨從正問。

  “四月十九。”兵丁答道。

  四月十九,今日是五月初三。那就是說用了十幾天就從龍穀城來到江州府了,這速度可真夠快的。

  看著隨從們驚訝的神情,兵丁喝了一大口茶湯壓了壓嗓子的冒火。

  “…徐管勾給足了路費,一路保證了換足夠的馬匹…”他說道,而且還給了他這輩子送信都掙不到的錢,所以他幾乎三天才一歇,就這樣用最快的時間奔來了。

  隨從們點點頭,不再問了,他們跟著茂源山的幾個兄弟不熟,也沒什麼太深感情。但人死到底是件悲傷的事。

  死了就是死了,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了。

  兵丁又大口喝了茶湯,也許是因為奔波辛苦,覺得這輩子都沒喝過這麼好喝的東西,他又抬頭看四周。

  這個門房不大不小。擺設簡樸卻不寒酸,桌上擺著茶湯和果子,看上去也極其新鮮,既不像以前去過的那些寒門的吝嗇,也不似那些富戶的炫耀。

  這是一片好大的宅院,雖然這邊新宅院不多,大多數宅居都很破舊寒酸。但已經超出兵丁的預料了。

  不是說這幾個人是茂源山人氏嗎?怎麼在這富庶的江州府富庶的地方還有這樣一個乾親妹妹?

  正想著,曹管事來命人喚他。

  這是很正常的事,主家接到訃告肯定要問事,所以兵丁一直撐著沒有去歇息。

  隨著小廝邁入後院,兵丁也不敢亂看低頭走向正屋,耳邊沒有其他人家那樣接到訃告的痛哭哀嚎。安靜的似乎什麼都沒發生。

  所以到底是乾親,不是親的吧。

  兵丁站在廊下施禮乾坤召喚。

  “請坐。”

  屋中女聲說道。

  兵丁便跪坐下來。

  “請問他們是怎麼死的?”

  問題也不意外,兵丁便應聲是,將當日的戰事簡單的敘述了一遍,按理說只告訴家人致死的戰事就可以了。兵丁或許是念在賞錢的份上,忍不住多說了幾句,隨著敘述有低低的女聲啜泣。

  哭了好,哭了好,哭了就正常一些,畢竟是死人了,雖然不是親,也是乾親。

  “此戰死傷甚多,范石頭等五人英勇壯士,還請娘子節哀。”他躬身用官話收尾。

  “這麼說,他們守城之舉,對於此趟大勝至關重要?”

  女聲又問道。

  聲音並沒有哭泣,難道哭的不是她…

  兵丁楞下神,點點頭。

  “是啊,當時他們本為伏擊之用,卻恰好遇到西賊王精兵,點烽火派信使又拖戰西賊精兵,以少戰多,當真是英雄。”他說道。

  “為國事不惜命,遇危難不懼險,死得其所,當得嘉獎。”

  女聲說道。

  “是,一定能的朝廷嘉獎。”兵丁說道,“小的來的匆忙,還沒來得及聽見到獎賞,撫恤也定然是要下發的,如今朝廷漲了撫恤,俺們兵們能的錢五貫,絹六匹…..”

  或許是因為這家裡沒有悲傷的氣氛影響了兵丁,他忍不住就把話題給扯遠了。

  這句話說出來,屋中的女子哭聲頓時變大,嚇得兵丁住口抬頭看過去。

  屋中正坐端坐一個素花襦裙妙齡少女,美貌如花。

  兵丁也只能只會用這個詞形容自己的感覺,他甚至不敢多看受驚般就移開了,視線落在少女身旁一個婢女身上。

  婢女俯身在地,原來大哭的是她。

  “誰在乎那些錢,那些絹!”半芹哭道,“郎君們一個月的錢和絹就數不清!數不清,數不清啊!天也!”

  天也,怎麼會這樣!

  天也,不該是這樣啊!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5
發表於 2017-6-23 10:10:2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之說

  南程巷子口有人探頭探腦,被一個孩童跳出來嚇了一跳。

  “幹什麼!”孩童喊道。

  小廝瞪眼擺手。

  “滾滾。”他故作兇惡喝道。

  但以往見了他們連吭聲都不敢的孩童竟然撿起地上的石頭砸過來,小廝只得罵了一聲掉頭跑了。

  “辦喪事?”程大老爺驚訝問道。

  “是,置辦了好些,家裡的桃符也都遮上了,小廝們也束了腰。”管家說道。

  程大夫人氣的放下茶碗。

  “這是咒誰呢!”她喊道,“鬧騰的家散了還不夠,又要咒我們死了嗎?”

  程大老爺瞪她一眼。

  “別嚷嚷。”他沒好氣的說道,“什麼都沒問清呢就上趕著鬧,虧還沒吃夠嗎?”

  “你這意思是說那些虧都是我的錯?”程大夫人立刻喊道。

  女人的思維真靈活…

  程大老爺伸手按了按額頭。

  “去讓四郎問問。”他說道,沒有理會程大夫人的話。

  管家忙應聲是退出來,走到院門還聽到屋子裡傳來的爭執。

  “….你說清楚,這怎麼是我的錯,明明是你們,還有老二一家的錯…”

  “…沒人說你錯,你心虛什麼…”

  “….你這還不是說我錯!這家沒法呆了,我走…”

  “….你走?你走哪裡去?就你那哥哥嫂嫂,家還能回?”

  哭聲頓時大作。

  管家逃也似的跑開了。

  程四郎幾乎是一路小跑來到程嬌娘家的,院子裡果然收了鮮豔的擺設,而半芹坐在廊下正一面抹淚一面撕扯白孝,將自己的頭上換上。

  “出什麼事了?”他問道。

  “娘子結義的幾個哥哥…”半芹哭道。

  “是半芹說過的郎君們?”程四郎問道。

  他去年年節時穿的新衣還是給這幾個郎君們做的沒用過的,也從京城的半芹口中知道一些。

  “那是娘子最依仗的哥哥們呢,比親的還親,一起殺過狼…”

  還一起殺過人….

  半芹聽到這裡再次抬手拭淚。

  沒了,真的沒了…

  怎麼說沒了就沒了,她到現在還覺得做夢一般。一會兒就醒過來了。

  “沒與王事…”程四郎聽了之後歎口氣說道。

  兵事傷事,這是在所難免的沒辦法的事。

  “當初好好的幹嗎非要走啊?留在京城不好嗎?”程四郎問道。

  半芹的心頓時揪起來了。

  “四公子,這不是我家娘子逼他們走的,我家娘子不是…”她急說道。

  話沒說完。她愣住了,程四郎也愣住了。

  所以,娘子心裡會更自責,會更難過嗎?如果留在京城的話….

  半芹的眼淚頓時如雨而下。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她俯身掩面大哭。

  程四郎只得安撫她。

  “不是的,真不是的,妹妹是那種人嗎?妹妹做事肯定是人所求她才有為的,是這幾位…想要走才會走的….況且,世上的事也不能說如果。”程四郎說道。

  半芹哽咽止住道謝。

  “妹妹她…”程四郎又擔憂問道。

  這說話一時也不見動靜….

  “娘子。娘子去找程平了。”半芹拭淚說道,“我在家準備喪儀送去西北,曹管事跟著呢。”

  程平又是什麼人?

  程四郎心裡想到,妹妹好像跟他們是兩個天地的人一般….

  曹管事站在門外,看了眼門內。廊下程平正與程嬌娘相對而坐。

  “娘子見了這傢伙總是會失態….現在這個時候見他,不是更糟…”一個隨從低聲說道。

  “或許以毒攻毒就好了呢。”曹管事說道,一面再次看向門內。

  “沒與王事有什麼可難過的。”程平說道,打個哈欠。

  這女子真是,厲害的能一個人把程家折騰的散了架,偏有時候又跟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似的,巴巴的跑來問一些可笑的問題。

  “我不難過。”程嬌娘搖搖頭說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

  到現在她連一滴眼淚都沒掉呢,沙場征戰自來生死無定,況且對她來說,這裡的人,所有的人本來就是….死的。

  她只覺得有些悶悶,奇怪的悶悶。說不上來的感覺,所以想要找個人說說話。

  “這就對了,既然忠於王事,職分所在,有什麼可難過的。”程平說道。“當初既然去當兵,就知道有這個結果的。”

  “可是沒有人當兵是為了去死的。”程嬌娘說道。

  就如同他們程氏扶持新帝也不是為了被滅族的!沒有誰的死就是應該的,是理所當然的,是可以輕輕鬆松一句命該如此就過去了的。

  “那你這樣說就又錯了。”程平說道,“我們要知道自己是為何而始,而不是要在意為何而終。”

  程嬌娘看著他。

  她曾經是家中最聰明的,過目不忘一點即通,別人用一年學到的,她一個月就能學會,可是在先祖面前,卻總是像個傻子。

  她的鼻頭酸澀,是因為見到的是親人嗎?雖然隔了三百年的親人。

  “他們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當兵,也為此而願意奮鬥努力,這就足夠了。”程平接著說道,“也就是說死得其所,便是有為。”

  死得其所,是啊,她也是明白的,死得其所也算是有為,哥哥們死了,英勇而戰,沒與王事,揚名留功,得賞嘉獎,也算是不白活一回。

  可是父親呢,親朋好友們呢,族眾們呢,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他們奮鬥了,努力了,可是卻死在那樣的人手中,那些為之奮鬥的都沒有得到,死的不得其所。白活一回。

  “你說什麼?”程平側耳,聽她喃喃自語,模糊聽到幾個字,“你說奮鬥了什麼都沒得到。那就不是死得其所?就白活了?”

  程嬌娘看向他。

  “難道不是嗎?”她問道。

  “當然不是。”程平說道,皺眉,“小娘子,什麼叫其所?”

  “其所願,其所為。”程嬌娘說道。

  “對啊,就是我剛才說的,要知道自己是為何而始。”程平說道,“你說的那些人..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們當然知道。”程嬌娘說道。

  我們是為了扶持新帝,成就功業。

  我們?程平的眉頭挑了挑,不過沒什麼可在意的。隨她說吧。

  “也為此而努力奮鬥不惜?”他問道。

  “不惜。”程嬌娘堅定說道。

  觀天測地籌畫的,率兵奮戰浴血廝殺的,他們沒有一個人退縮過。

  “那不就結了。”程平攤手說道,“這怎麼就不是不得其所了?這怎麼就不夠了?”

  “這怎麼夠?”程嬌娘拔高聲音說道。

  門外的曹管事忙看進來,衝程平做了個威脅的手勢。

  程平撇撇嘴。

  “就因為沒有得到自己要得到的?”他說道。“誰說你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的?誰說你努力奮鬥了,就該得成功名霸業的?誰說你想要怎麼樣就怎麼樣的?說誰不會說啊,說說就行的話,世間豈不混沌?”

  可是..

  “可是你努力了奮鬥了是不是?但別人呢?相對的別人呢?人家就沒有奮鬥努力了?憑什麼你就該成功,別人就該失敗?你之為你,他之為他,哪裡有什麼應該?”程平說道。

  什麼?

  程嬌娘有些怔怔看著他。

  “….只要知道為何而始。且為之努力奮鬥,就是有為,就是得其所,沛公成帝是得其所,西楚霸王終烏江也是得其所,乞丐得討一飯也是得其所。螻蟻爬岸不得溺水而亡也是得其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你又哪裡來的底氣以成敗論其所,你哪來的規矩為天地定其所?那是你的其所。非是天道其所。”

  程平接著說道,聲音激蕩,神情明亮,精神爍爍。

  門外的曹管事都聽呆了,怔怔看著破衣爛衫的小子。

  看著程嬌娘疾步而去,曹管事又轉過身,一把揪住程平。

  “疼疼疼..”程平喊道。

  “我家娘子心情正不好呢,你給她瞎叨叨的什麼?”曹管事低聲喝道,揪著他不放。

  “我就是開導她呢。”程平一臉冤枉的喊道,“讓她放開心,知道自己是為何而始,而不是要知道為何而終,不失本心,才得其樂。”

  曹管事將他狠狠一晃。

  “說人話!”他喝道。

  “盡人事,聽天命,平常心。”

  “你這傢伙,九個字也說出一大堆,不是騙子是什麼!”

  夜幕降下來時,曹管事有些不安的來到內院,半芹沖他擺擺手。

  “沒事,洗漱過了,要睡了。”她低聲說道。

  “真沒事?”曹管事低聲問道。

  半芹搖搖頭。

  這娘子真是難以捉摸,或者本來就不親吧,哪有那麼多感傷,曹管事搖搖頭。

  “有事叫我,我今日值夜。”他說道。

  半芹點點頭看著曹管事出去了,走到廊下看向程嬌娘的屋內,燈還亮著一盞,窗上昏昏暗暗的倒映出一個端坐的身影。

  自從洗漱過後,她已經在這裡坐了很久了,今日程平說的話太多,讓她的腦子有點發懵發空。

  不想了,不想了。

  她搖搖頭,松松挽著的髮鬢垂落下來,伴著一物落地的聲響。

  程嬌娘扭頭看去,裙邊躺著一個小小的銀梳,燈光下泛著暗啞的光。

  “娘子,我們弟兄七個,皆是同鄉,來自茂源山,賤名不須娘子記,只求問的恩人娘子姓名,牢記恩情。”

  “是啊是啊,娘子救得我兄弟,又給了銀錢。”

  “無疑是再生父母…”

  “要給娘子立長生牌位…”

  聲音嘈雜亂亂在空蕩蕩的室內充斥。

  程嬌娘的嘴角不由彎了彎,其實,那有什麼恩情,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沒想到這麼快就又看到熟悉的人死去,這種感覺似乎有奇怪,那種悲傷跟失去親族的悲傷混雜在一起,忽遠忽近,似真似幻。

  她伸出手拿起銀梳子。

  所以,世上再沒了這個人,這些人….

  “靜一靜,靜一靜,我三弟要唱歌了!”

  “兄弟情,兩肋插刀,生死關呀,情義比天高,嬌娘子呀,為我一笑……”

  “…千古風流一肩挑,為知己一切可拋,衝冠一怒犯天條。”

  “紅顏…生白髮….癡心卻不老….”

  耳房裡和衣躺下輾轉不能眠的半芹猛地坐起來,側耳聽。

  不是幻覺,夜風裡傳來擊缶聲,以及低低的歌聲。

  她不由起身拉開門,聲音合著夜風撲面。

  “問英雄…何事…難了….”

  娘子,在唱歌嗎?

  好悲傷的歌,半芹忍不住眼淚流下來。

  就是說嘛,怎麼可能不難過,怎麼可能不傷心,娘子只是不會說而已。

  這是什麼歌?

  半芹不知道,曹管事卻是聽到有些怔怔。

  “你們還記得嗎?”他呆呆說道。

  旁邊兩個隨從對視一眼搖搖頭。

  “哦你們不記得,你們不知道,那時候你們沒有在場。”曹管事又自己笑了笑說道,雖然笑了笑,但眼神依舊有些呆滯。

  他伸手拉開門,讓歌聲擊缶聲更清晰的傳來進來,眼前火光跳躍,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的山谷。

  “笑人生過眼雲煙,空呀還是空!”

  男人的粗聲在耳邊響起。

  那個鬍子拉碴看上去狼狽不堪的男人在火光下露出大大的笑臉。

  “滄海瞬間,勸君莫憂…...千金縱散去….夢無休…..”

  席地而坐斗篷裹身的女子低頭擊打酒罐子而和。

  身旁幾個男人的笑聲和身影搖晃。

  沒了,再也沒了。

  曹管事忍不住仰起頭。

  “曹爺,你哭了?”一個隨從眨眼驚訝的問道。

  “哭了,可不是哭了麼。”曹管事抬著頭吸了吸鼻子,悶悶說道,“我就說了,程平這小子以毒攻毒,肯定得把人說好了,看,這不是哭了嗎?哭了就好了,就正常了。”

  怎麼可能不哭,怎麼可能不難過,再明白再清楚再理智,也是有情的,所以才是人啊。

  隨從們對視一眼,那到底是攻了誰的毒?娘子沒哭,你怎麼哭起來了?

  歌聲擊缶聲緩慢平平重複的一遍又一遍回蕩在宅院上空,隨著夜風盤旋四面散開,在夜色裡嗚嗚而泣。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6
發表於 2017-6-23 10:10: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悔否

  徐四根走進院門,一個年輕婦人含淚迎過來,懷裡還抱著一個嬰童。

  “四叔,你來了。”她哽咽說道。

  “大哥還那樣?”徐四根問道。

  婦人抬手拭淚。

  徐四根的視線落在婦人懷裡的嬰童身上。

  “七弟妹躺著起不了身,孩子我先帶著。”年輕婦人說道。

  “她娘家來人了?”徐四根問道。

  年輕婦人臉上閃過一絲愧色。

  “幫著料理一下。”她低聲說道。

  是幫著料理還是勸嫁就不一定了。

  這種事也不稀奇,徐四根看著眼外邊。

  “四叔,你拿個主意吧。”年輕婦人低聲說道,“按說七弟妹該守三年…”

  聽到這句話徐四根鼻頭一陣酸澀。

  什麼時候弟兄們中間輪到他來拿主意,他們七個弟兄,一向是徐茂修拿主意,范江林點頭招呼大家,他們兄弟只要跟著做就行,有苦一起吃,有難一起扛,有福一起享….

  可是現在…..

  “別守三年了,年輕少壯的,何必苦了人家。”他深吸一口氣微微抬頭說道,“嫁妝她帶走,當初的彩禮也不要了,留著她傍身,將來也不會受苦,棒槌定然也是高興的….…”

  他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

  年輕婦人早已經哭起來,懷裡的嬰童不懂事反而被逗笑了,伸著手抓她的胳膊。

  婦人更是哭的厲害。

  “這孩子就有勞大嫂了。”徐四根嗓子沙啞說道,“好歹也是留下一個根…”

  可是其他人…

  徐四根再也說不下去了抬腳向屋子裡而去。

  屋子裡彌散著藥味,還有微微的腐臭味,臥榻上躺著范江林,側身向內不知是睡還是醒著,一碗湯藥擺在一旁,一動未動。

  “大哥,我喊你一聲大哥,都覺得丟人!”

  徐四根撩衣坐下。哽咽說道。

  “你這樣像做大哥的樣子嗎?”

  范江林一動不動。

  “你躺夠了沒有?”徐四根說道,“你該不該起來做你該做的事了?”

  “我該做的事,就是去死。”范江林木木的說道,“和他們一起死。”

  徐四根抓起臥榻邊的藥碗砸在地上。

  “你的意思是我也該去死是不是?”他喊道。“我們七個說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現在是我們該踐行諾言一起死的時候是不是?”

  “老四,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何必糟踐自己來逼問我?”范江林依舊木木說道。

  “那你這是在糟踐誰?”徐四根喊道,“你要讓誰看?他們看不到了,你是要讓我看?讓大嫂看?讓世人看?讓妹妹看?”

  聽他提到妹妹二字,范江林的身子動了動,但旋即面更向內。

  “四叔,四叔。”院子裡傳來婦人的喊聲。“江州府妹妹派人來了。”

  此言一出,徐四根立刻不再理會范江林抬腳就出去了,臥榻上的范江林也撐著起身,聽得外邊傳來說話聲。

  “…郎君節哀,小的代娘子送喪禮…”

  從窗戶裡看出去。見院子裡的來人帶著孝,行家僕禮。

  范江林神情哀戚又躺了回去,將身子捲縮起來。

  還有什麼臉面,有什麼臉面去見…..

  外邊的說話聲聽不清了,過了很久,又也許沒用多久,徐四根又進來了。重新坐下來,將程嬌娘遞來的禮單一一念。

  范江林一動不動。

  徐四根念完了放下來,看著他。

  “妹妹還有一封信。”他說道,“只寫了一句話,我知道我自己的回答,但我不知道你的。”

  范江林依舊沒有動。

  屋子裡沉默一刻。

  “後悔嗎?”徐四根忽的說道。

  范江林身子微微一僵。

  “妹妹的信上就這三個字。後悔嗎?”徐四根又重複一遍。

  後悔嗎?

  “我們是逃兵,逃兵都是殺頭的,能得命實屬幸運,已經洗刷了冤屈,脫了逃罪。便只剩下兵,既然是兵,所以我們還得回去。”

  “不,原本也可以不回去的,我給哥哥們準備三份大,這便是第一份。”

  “我沒有問你們,就私自替你們做主了,不知道做合不合哥哥們的心意。”

  “你們習慣了風雨無阻熬練筋骨,習慣了握著刀槍隨時備戰,習慣了就算躺在歌舞昇平之地,隨時豎起耳朵待聽的也是進攻的鑼鼓….”

  “虎在山林才是獸,龍藏深潭才得靈,哥哥們的弓箭,只有在戰場上,只有在射入敵人的胸膛,才是價值千金的弓箭”

  “…..虎寧願餓死在山林,也不會在鐵籠中飽食,所以我才想送給哥哥們一個禮物,不是坐擁金山做個一生太平翁,而是去建功立業洗刷恥辱,哥哥們從哪裡跌下就從哪裡爬起來,就在哪裡拍下身上的污泥。”

  “我送的這個禮,不知道哥哥們可還喜歡?”

  如今沒有建的功業喪了性命,你們,後悔嗎?我應該後悔嗎?

  如果知道結果是這樣,他們是不是更願意坐擁金山做個一生太平翁,是不是更願意此時此刻在京城繁華地穿錦衣飲美酒,是不是更願意如今只是一場夢。

  悔不該當初…嗎?

  “范江林!”徐四根猛地拔高聲音喝道,“你後悔嗎?”

  “我不後悔!”范江林喊道,撐身坐起來,嘶啞喊道,“我不後悔,他們也不會後悔,沒有人後悔!”

  虎寧願餓死在山林,他們的弓箭只有在戰場上才稱得上是弓箭,不管是射入敵人的胸膛,還是自己的胸膛。

  徐四根看著他,范江林也看著他。

  “既然不後悔,那就快些好起來。”徐四根一字一頓說道,“去建功立業,去洗刷恥辱,去報仇雪恨。”

  “阿李,阿李!”范江林沖外喊道。

  門外早已經等候的年輕婦人抱著孩子就進來。

  “大郎。”她哽咽說道。

  “去請王醫官來…”范江林說道。

  年輕婦人哭著笑了。一面擦淚一面應聲是轉身就跑出去了。

  “老四,你回去吧,這裡有我呢,你去忙你的吧。這些日子了,也耽擱不少了。”范江林說道。

  徐四根應聲是。

  “大哥,功賞已經報上去了,這次是大功,想必很快就批下來了。”他說道。

  “到時候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范江林說道。

  室內一陣沉默。

  “七弟妹那邊,我想還是讓她別守著了。”徐四根說道,將自己的安排說了。

  范江林點點頭。

  “你做的對,就按你說的來吧。”他說道。

  徐四根看著他。

  “大哥。”他喊道。

  范江林看著他,等他問話,徐四根卻沒問又喊了聲。

  “怎麼?”范江林問道。

  徐四根笑了。只不過笑中帶淚。

  “大哥你回來了真好。”他說道。

  范江林看著他呸了聲。

  “你給妹妹,回個信。”他說道,“我也不會寫字。”

  徐四根點點頭。

  “別的也不用說,老三臨死前,給她留下一句話。”范江林慢慢的一字一頓的說道。

  還留了話?那個眨眼而沒的時候。給她留了話?

  徐四根有些驚訝,更多是心酸。

  三哥….

  “我說劉媒婆,這些庸脂俗粉你就別往我三哥這裡送了,我三哥可看不上…”

  “那三爺到底喜歡什麼樣的?老婆子我就不信找不到…”

  “你找不到,我們妹妹那樣的人物….”

  “..棒槌閉嘴…”

  徐四根忍著發酸的鼻頭火辣辣的眼眨了眨。

  “大哥,你說,我這就寫。”他說道。

  五月末的江州府城門又被疾馳的信兵引得一陣亂。

  “又來了又來了…還是西北兵….”

  “程家從這裡直行到街口往右沿河…”

  城門的守衛不待馬上的人詢問就自作主張大聲說道。

  那信兵看他一眼果然沒有張口詢問沒停留片刻去了。

  “大郎君的信。”

  曹管事疾步而進。對半芹說道。

  半芹很是高興,忙伸手接過向後院而去。

  後院裡樹蔭下,程嬌娘挽著臂繩,正對著三十步外的草靶子拉開弓弦,嗡的一聲,箭離弦命中靶心。

  兩個伺候的小丫頭立刻驚喜歡呼。

  “娘子好厲害。”

  聽聞半芹的話。程嬌娘將手中的弓遞給小丫頭,伸手接過拆看。

  半芹站在一旁,從背面看到信紙上只有一行字,她不由有些不解。

  這麼遠又這麼急從那邊送來,就是一句話?

  是什麼話?

  一句話。娘子竟然也看的這麼久….

  盛夏的後院裡似乎風都凝滯了,日頭斑駁投在拿著信紙的女子身上,似乎是嘩啦一聲,程嬌娘收起手中的信,疊好遞給半芹,嗯了聲,又轉過身伸手。

  半芹後退一步,看著小丫頭將弓箭再次遞給程嬌娘,程嬌娘握住弓箭卻又停下。

  “去讓曹管事取一石弓來。”她說道。

  聽了小丫頭的話,曹管事有些驚訝。

  “一石弓?”他說道,“娘子能拉的開?”

  雖然口上疑問,但他還是立刻去庫房取了一把來,親自送過去,看著那娘子接過站定拉弓。

  行不行啊…

  曹管事微微皺眉,看著那女子纖細的手腕胳膊。

  “這邊用力,來,拉弦。”

  似乎有人握住了她的弓箭。

  程嬌娘用力,絲麻絞弦顫巍巍的彎曲,弓弦拉開,羽箭穩穩扣住。

  嗡的一聲,羽箭離弦,穩穩的射中草靶子,雖然未中紅心,但也沒有脫靶。

  小丫頭們不知弓箭的分別,覺得沒射中靶心還不如適才,曹管事在一旁脫口叫了聲好。

  “妹妹慢慢來,將來能拉開五六鬥弓已經很好了。”

  看,何止五六鬥,我如今能拉動一石弓了。

  程嬌娘將手中的弓箭垂下,看著遠處的靶心一刻,垂目轉身。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7
發表於 2017-6-23 10:11: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質問

  而此時在西北,坐在院中嘗試拉開弓箭的范江林也正放下弓箭,看著走進門的官司兵丁。

  “功賞下來了嗎?”他問道。

  四月中的大戰硝煙已經散去了,月餘的時間讓兵丁民眾淡忘了傷痛,傷者求生,死者的家屬等候撫恤,生者則期盼該有的功賞,將官們等待嘉獎升職,盛夏的西北充滿了生機。

  范江林如今勉強能走兩步,更多時候都是坐著躺著,軍醫說就算是痊癒了,腿腳和胳膊也不能如以前了。

  徐四根聽了很難過,范江林倒看得開。

  “不一定都要上陣才能殺敵嘛。”他說道,看著徐四根笑了笑,“他們得償所願了,我就跟著老四你去養馬,你養出那麼多馬,鐵蹄帶著咱們的好男兒們踏破西賊的頭顱,不也照樣是殺敵了。”

  這次算是一場大戰,且是勝利的大戰,朝廷很需要一場勝利帶來喜氣,所以功賞上上下下來去都很快。

  聽到人進來,抱著嬰童的范江林媳婦也忙從屋子裡出來了,聽著這幾個兵丁拿著名單念出徐茂修等五人的名字。

  再次聽到這些名字,范江林的眼前似乎浮現弟兄們大步走來沖自己笑著,他的鼻頭發酸垂下視線。

  “是,都對的。”年輕婦人上前說道。

  “那這些東西都在這裡了,你們查點一下。”兵丁說道,臉上話語裡並沒有什麼感情,這種事做的多了,就算是曾經有同情和感傷也都磨光了。

  年輕婦人應聲是,抱著孩子過去看他們搬下的絹和錢。

  “….每個人六貫錢,八匹絹。”兵丁在一旁念著,一面不忘表功,“…這一次朝廷和姜總管嚴催快辦發下的,一分一毫都沒少…”

  那倒是,以往這種撫恤能全拿到手的可沒幾個。很多兵丁一戰後都是屍骨無存,家人一輩子都不知道,更別提撫恤在衙門胥吏等等上上下下過一遍,到最後大多數也都是無影無蹤了。

  所以偶爾會有將官編造出傷亡。騙得到大批的撫恤的事發生。

  年輕婦人抱著孩子認真的點查,一面對孩子說話。

  “鐵蛋,這是你爹留個你的,你好好看啊。”她說道。

  孩童不懂揮舞著手高興的伊呀呀呀,聽在范江林耳中更是難受。

  “點好了。”年輕婦人說道。

  那兵丁便說了幾句官話安慰,轉身就走。

  “慢著。”范江林喊道。

  院子裡的人都扭頭看他。

  “還有什麼事?”為首的兵丁問道,看著坐在廊下的明年的傷兵恍然,想到什麼,“哦,對。對,還有。”

  聽他這樣說,范江林面色稍緩,看著那兵丁轉身從另外一個口袋裡拿出一吊錢。

  “傷兵也有一吊錢。”他說道。

  范江林怔了怔。

  “還有呢?”他問道。

  兵丁愣了下。

  “還有什麼?”他也問道。

  范江林要撐著站起來,年輕婦人忙上前攙扶。

  “我這幾個兄弟可都是臨關寨守城的壯士!”他瞪眼說道。一面伸手指著堆在院子裡的錢和絹,“就這些?”

  兵丁笑了。

  “這些?這些不少了。”他說道,帶著幾分語重心長,“其他人的撫恤只有五錢和五絹,因為你們是臨關寨,方侍禁大人特意跪求了朝廷加重撫恤,甚至願意不要自己的加官進爵…”

  “他跪求!他還加官進爵!”范江林喊道。打斷了兵丁的話。

  看他一臉兇惡的樣子,兵丁嚇得後退一步。

  “你想幹什麼?”他喊道,“方侍禁英勇抗敵,視死如歸,自然當得此戰大功…”

  “他英勇抗敵視死如歸!”范江林喊道,人撲過來。

  兵丁嚇得跳開幾步。范江林根本站不住,媳婦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攙扶他根本不得,范江林跌跌撞撞的跌倒在地上。

  院子裡頓時婦人尖叫孩童哭亂成一團。

  “…..他英勇抗敵視死如歸!他英勇抗敵視死如歸!”

  男人嘶啞的喊聲從中一遍一遍的傳出來。

  官廳的後宅裡酒宴正酣,笑聲不斷。

  大戰過後,功賞落定。正是最讓人春風得意的時候,這其間有一個人笑聲最大,那就是方仲和。

  他也值得這樣大笑,這一次他從正九品的侍禁一躍四階,並被任龍穀城重寨函古寨的知寨,可謂一步登天,官階是一方面,實缺又是一方面,有了這個知寨的資歷,憑他方仲和這年紀,將來都監的位置都有很大希望到手了。

  都監啊,都監啊。

  方仲和忍不住再次大笑。

  “來,來,喝酒喝酒。”他舉著酒碗跟一人大力相碰。

  “侍禁,侍禁。”有人在他身邊低聲喚道。

  方仲和皺眉,繼續說笑喝酒。

  “侍禁…”那人繼續喊道。

  真是沒眼力的東西!方仲和回頭冷臉。

  “什麼事?”他問道。

  小吏鬆口氣。

  “有人要見你。”他低聲說道。

  “滾滾。”方仲和沒好氣的說道,轉過身繼續跟人說笑。

  那小吏便滾了出去了。

  “…姜總管的意思是要大人進京面聖呢…”

  姜總管,就是姜文元兵馬副總管,如今經略使人選還沒定,自來副的都不喜歡被人稱呼副,所以大家言談時都刻意忽略這個副字,除了個別人以外。

  “..那可真是姜大人厚愛了…”方仲和忙說道。

  才說到這裡身後又有小吏喊侍禁。

  “你就不能喊點別的?”方仲和轉過身咬牙說道。

  小吏愣了下。

  “大人。”他說道。

  方仲和吐口氣,這個小吏可以收拾包袱滾蛋了。

  “說,又怎麼了?”他問道。

  “那兩個人說,要是你不出去,他們就進來見你說。”小吏低聲說道。

  方仲和心裡呵了聲。

  “誰啊?”他問道。

  “范江林和徐四根。”小吏低聲說道。

  方仲和的臉色頓時一變。

  怪不得呢,要是別人只怕也沒這個膽子找過來,只有這個范江林。

  方仲和握緊了手裡的酒碗。

  臨關寨他臨陣脫逃,跟他一起逃走的人自然不會去說這個事實,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而當時留下守寨的人都死了,除了這個范江林,竟然最後從死人堆裡被救活了。

  要是他出去亂嚷嚷,雖然也沒什麼可怕的。但在這個時候到底有些不好看。

  告身還沒送到,萬一出點事….

  方仲和放下酒碗。

  “我去方便一下。”他對周圍的人笑道。

  後院一間側廳裡,看著方仲和進來,徐四根忙站起來,范江林也撐著拐站起來。

  “知寨大人。”徐四根上前施禮說道。

  這一聲稱呼讓方仲和的滿腹怨憤頓消,臉上不由浮現笑意。

  “不要這麼說,告身還沒下來呢。”他忙擺手說道。

  “大人的功勞已經板上釘釘了,早晚的事。”范江林冷冷說道,在功勞二字上加重語氣。

  方仲和面色微微一僵。

  “你們找我什麼事?”他撚須說道。

  “大人,我們弟兄戰死。為什麼只是撫恤?”范江林問道,“難道他們不是英勇抗敵視死如歸嗎?活著的大人你都得了封賞,他們難道不該得追贈嗎?”

  原來是鬧這個!

  “這件事我已經報上去了,只是死傷撫恤歷來有定數,我只能再盡力爭取。”方仲和說道。

  “我們不要撫恤。我那幾個兄弟要追贈要封官要正名,他們不是撫恤,是壯士,是義勇。”范江林大聲說道,一面撐著拐向前邁步。

  方仲和皺眉。

  “也沒說他們不是啊。”他說道,“為國捐軀都是壯士義勇,不是多給了撫恤嘛。”

  “姓方的!你別在這裡給我裝糊塗!”范江林喝道。打斷了他的話,渾身發抖,“你這功勞怎麼來的!你把你的功勞的名字換成我弟兄的名字重新給朝廷說一遍,你看看會是什麼結果?會是這多了一點的撫恤嗎?”

  方仲和的臉色鐵青,他下意識的看了眼門外。

  “范江林,你這話什麼意思?”他低聲喝道。

  “我什麼意思你心裡清楚!要求抗敵拖延的是我三弟。最終抗敵拖延到最後的也是我們,你呢,你他娘的半路帶人跑了,如今我弟兄們死了,你倒拿了功勞!”范江林說道。越說越激動,不由一陣劇烈咳嗽。

  “你胡說什麼,我怎麼帶人跑了?我是帶人..準備伏擊敵人了。”方仲和鐵青臉說道。

  “方仲和,你就說你報不報吧?”徐四根插話說道。

  “報什麼報,功賞一個半月前就報走了,這件事都結束了,還報什麼報!”方仲和沒好氣的喝道,他咬牙一刻看向范江林二人,“算了,我得的那些封賞銀錢絹,都給你們,走吧走吧。”

  “誰要你的錢。”范江林喝道,“我們不要錢,我要我兄弟的功賞!”

  要功賞,那他成了什麼?

  方仲和冷笑,一個死人,還要什麼功賞,不就是為了多要錢嗎?

  “你們到底要多少?”他說道。

  “方大人,我們再說一遍,我們只要你如實上報。”徐四根說道,“不,我們不管你的事如不如實上報,方大人,你的功勞我們不計較,你得到這些該還是不該,我們也不會有看法,我們只要我們弟兄的事如實上報,上報那些死戰守城的弟兄們,給他們追封。”

  如實上報那些人的事,給他們追封,當上頭是傻子嗎?還不是要斷了老子的前程!

  方仲和心裡恨恨,斷我前程就是殺我父母,老子怎麼會允許!

  不就是你一人嗎?其他的人都是死鬼,你還能奈如何?

  既然給你臉你不要,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他站直了身子,冷了臉面。

  “你們還有別的事嗎?”他冷冷說道,“沒事的話就回去吧,知道你們失去親人哀痛,本官不計較你們失禮,回去好好養病吧,休要再胡鬧了。”

  范江林和徐四根看著他一臉不可置信。

  “姓方的,你果然不報嗎?”范江林踏上前一步,顫聲喝道。

  “我要報的已經報完了,沒什麼可報的。”方仲和淡淡說道。

  范江林伸手指著他。

  “你怎麼能昧著良心…”他吼道,話沒說完一陣劇烈咳嗽。

  徐四根忙伸手攙扶他一面拍撫,一面看向方仲和。

  “方大人,你怎麼能這樣,這讓弟兄們寒心啊..”他說道。

  “徐管勾,我已經盡力了,兄弟們要是寒心,我也沒辦法。”方仲和淡淡說道。

  徐四根還要說什麼,方仲和一甩袖子。

  “來人,送客。”他拔高聲音喊道。

  站的遠遠的小吏親隨立刻湧進來了,推搡著徐四根和范江林,范江林的拐杖被撞掉了,被四人拖著向外走。

  “姓方的,你別後悔!”范江林喊道,伸手指著,“你別後悔!你別後悔!”

  這有什麼後悔的!

  當時不提前跑了,那現在他就沒命了,那才叫後悔呢!

  如實上報自己臨陣脫逃,那現在他就已經被關起來了,哪來的一升四級,那才叫後悔呢!

  方仲和一甩袖子轉身背對門廳。

  你別後悔!你別後悔!

  一聲聲嘶喊漸漸遠去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8
發表於 2017-6-23 10:11: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請求

  周六郎疾步走進官廳時,趙成這邊已經有人在說話了。

  “巡檢大人,這都是謠言…”

  方仲和的聲音在內響起,周六郎腳步停下。

  “都是那范江林對撫恤不滿,先是找我要更多的錢絹,我不是說不捨得錢絹,我能把我的錢都給他們,但這畢竟是朝廷規矩,我給他了別人呢?”

  “所以他就四處造謠?說你是奪功騙賞?”

  官廳裡的聲音透過門窗傳出來,門前的小吏看著周六郎。

  周六郎沖他抬手施禮,那小吏猶豫一刻,抬腳進去了,不多時聽得其內傳出趙成的聲音。

  “進來吧。”

  看著周六郎進來,方仲和躬身告退。

  “這件事我會嚴查的,戰後人心激蕩,要注意安撫,你且去吧。”趙巡檢說道。

  方仲和應聲是,又和周六郎略一點頭便離開了。

  “什麼事?”趙成看著他問道。

  那次之後,趙成對這個下屬後輩多了幾分親近。

  “有關臨關寨的事。”周六郎說道。

  自從兩天前一個叫范江林的在官廳前痛駡方仲和貪功冒領賞,雖然當時就被兵丁吏員們趕走了,但這件事不僅沒有就此了結,反而私下的傳言越來越多。

  說當初臨關寨這方仲和根本就不想守,是被幾個人勸住的,說好守一個時辰,結果半個時辰不到方仲和就自己先跑了,引得軍心渙散,導致守城的兵丁寥寥,只有那二十幾人守城到最後以身赴難。

  方仲和顛倒是非,瞞自己臨陣脫逃之罪,搶守城勇壯們的功勞為己用,當真是敗類,朝廷重用這等小人,必將為大患。

  龍穀城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再加上又是這種熱鬧閒話,很快傳遍了全城,引得議論紛紛。

  這種事到底不是什麼光彩事,身為西路巡檢的趙成不得不叫來方仲和詢問。

  “方仲和說是那個傷兵對撫恤不滿才惡意中傷。”趙成說道。

  這種事也不是沒有。軍中總有很多兵痞子,戰時怕死戰後計較功勞,欺淩弱小,煽風點火鬧事唯恐天下不亂。

  “大人何不找范江林問問?”週六郎說道。

  找那傷兵來詢問?他這這個巡檢親自詢問這個傷兵?這可不是問一問的事,這就意味著官廳的態度。

  只要叫了這個傷兵來問,且不管結果如何,至少已經表明官廳信了傳言了,也就是對方仲和起了懷疑了。

  這種事,不好吧。

  這周六郎年紀雖然小,到底是官宦人家子弟。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

  趙成看著周六郎一刻笑了笑,看來應該是如此了。

  “你認得他?”他問道。

  周六郎應聲是,沒有隱瞞。

  趙成點點頭,果然如此,所以說世上的事都是不關己高高掛起。只有關乎自己了,才會出面理會,他來回踱了幾步。

  “你覺得他說的是真的?”他停下腳問道。

  “他不說假話。”周六郎站直身子毫不猶豫的說道。

  竟然答的這樣乾脆。

  他不說假話,那豈不是說方仲和說假話?

  就是認識的人,也沒這樣直白的斷定的吧?按照常規來說,不是該猶豫的說我也不清楚,所以想請大人費心定奪之類。然後他考慮一下,勸說安撫,然後周六郎再請求,然後他再決定給不給他這個面子….

  面對完全不按套路來的周六郎,趙成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而且我相信當時的情境之下,他們幾個弟兄肯定不會棄城而走。而且肯定會守到最後一刻。” 周六郎接著說道,面色肅重,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的攥起來。

  “六郎啊。”趙成又轉了轉身,停下看著他語重心長說道,“戰場生死不定。刀箭無眼,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的。”

  周六郎點點頭,抱拳施禮。

  “所以請大人召范江林查問。”他說道,“也好還方大人一個清白。”

  趙成看著他,沉默不語。

  周六郎也抱拳躬身不動。

  室內陷入凝滯。

  其實這件事真要鬧起來對自己也沒好處,畢竟戰前佈置失誤也有他的一部分責任,這件事如今這樣皆大歡喜就此揭過是再好不過的結局。

  趙成看著眼前躬身不動的少年郎。

  原來是認得的,看來關係還匪淺,那麼說上次戰時他堅持要拍援兵接援,也是因為這幾個人吧…

  那周監察說的那些話,也許並非…

  陳相公…

  那就再賭一次?

  “好。”趙成點點頭說道,“那就問問吧,這樣鬧下去,對方大人也不好。”

  “多謝大人!”

  周六郎躬身深深,咬住牙。

  多謝大人!多謝!

  家裡的大門被敲開的時候,看著幾個官廳的精兵,范江林的媳婦有些害怕。

  終於惹惱官府了嗎?要被抓走了嗎?

  “找我的嗎?”范江林在院子裡拄著拐站起來,神情淡然,看著媳婦,“你收拾東西去四叔那裡吧。”

  當初決定鬧起來的時候,兄弟二人還有些爭執。

  “說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為什麼這件事你去不讓我去?”徐四根說道,“當初我被人欺負,你們就不怕那些當官的,過來替我抱不平,怎麼?如今三哥他們都這樣了,我還要顧及這官身避禍嗎?我要這官身有什麼用!”

  “老四,你要這官身還有大用。”范江林說道,“我現在不過是一個小兵,我鬧大可以吸引官家們的視線,也不會引來太大的麻煩,最多被關起來罷了,但你要是鬧,就是官身鬧事,這對於官府上峰來說,是決不能容忍的事,我來開路,你來後續,把這件事鬧起來就是我們的目的,再說,如今就剩我們兄弟兩個了,妻子倒也罷了,男人沒了再走一路,棒槌那裡,可還有個小的,要是你我都出了事…也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所以,我們慢慢來,我們各自來。”

  徐四根眼圈發紅,看著他。

  以往思維慎密,出了事安排決定怎麼做的都是徐茂修,他們弟兄省心,只出力就好,現如今三哥沒了,大哥就站出來了。

  “好,我知道了,我聽大哥的。”他點點頭,“我們慢慢來。”

  嬰童的哭聲打斷了范江林的走神,兵丁面色肅然,示意他跟他們走。

  “大郎。”媳婦拉住范江林哭道。

  “是誰找我?什麼事?不說清楚,我是不會去的。”范江林說道。

  反正他已經在官府眼裡是一個無賴,那就賴到底。

  “巡檢趙大人招你過去問話。”兵丁倒沒有隱瞞說道。

  巡檢大人!范江林一怔,旋即大喜。

  徐四根也得到消息了,趕過來親自陪著范江林去巡檢廳。

  “巡檢大人竟然過問了。”范江林很激動,“這下好了..”

  “是啊,巡檢大人竟然過問了。”徐四根也很激動,雖然當官時間不長,又是群牧監的官,但也多少知道一些官場的規矩。

  巡檢大人招來詢問意味著什麼他心裡也多少明白。

  真是太意外了!沒想到會這麼容易,這麼快!

  是弟兄們的在天之靈保佑吧。

  徐四根深吸一口氣扶著范江林邁上臺階進了官廳,他們進去的時候,周六郎從側門走出官廳,看了眼相攙扶向內而去的二人。

  “這是妹妹給你的凍傷膏藥…”

  “..這是妹妹給你送來的端午香包…驅蚊蟲…”

  周六郎低頭重重的吐口氣,什麼妹妹給我送的,那臭女人從來都不把他當哥哥,是他把自己當弟弟看吧。

  這個徐茂修,他從來沒有睜眼看過一次,如今甚至記不清長什麼樣。

  周六郎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抬腳大步走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9
發表於 2017-6-23 10:12: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不辦

  聽完講述,看著俯身跪在地上的范江林,趙成點點頭。

  “起來吧。”他說道。

  “請大人為小的兄弟們做主,小的們不是為了錢財,只想正名,正名啊。”范江林哽咽說道,“以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徐四根也跟著施禮。

  “我知道了。”趙成說道,示意他們起來。

  范江林和徐四根再三道謝才起身,恭敬的退了出去。

  “大人,你怎麼看?”親隨上前問道。

  “還看不出來嗎?”趙成說道,看著已經走出官廳的被攙扶著的范江林,歎口氣,“僅僅是為了錢為了功賞就能做出這種悲傷嗎?”

  這種從骨子裡透出的悲傷錢哪裡買的來。

  親隨點點頭。

  “那如今怎麼辦?”他說道,“大人,此事說小,說大也大。”

  說小就是向上再申報一份功勞,不過是一封文書的事,文吏們抬手就能立刻寫出來,說大,真要報上去,方侍禁冒領功賞被處罰倒是小事,關鍵是朝廷會問他們賞罰不明之過,這一個罪名就能讓西北一線上上下下的官員被牽連,更不用說極有可能再牽連出此戰戰前的部署失誤。

  那這樣以來,原本喜氣洋洋西北大功就暫態要反轉了。

  趙巡檢撚須不語神情沉沉。

  刷拉一聲響,一盞青瓷碗被砸在地上,碎片茶水四濺在斑駁陳舊的青磚地面上。

  “還我清白?當我是傻子嗎?”

  方仲和拍幾案喊道,臉色氣的鐵青。

  “..我的清白用還嗎?真要還我清白就該把那小子打出去,就該把他關進大牢!軍法處置!”

  他說著猶自氣不休,一手掀翻幾案起身來回踱步。

  幾個親隨忙小心的安撫。

  “趙成這個吃飽撐的,我就知道他看我不順眼,怕我頂了他的位置,故意借機整治我的吧?”方仲和揮著手喊道。

  “大人,大人,據說是陝州周家的那個六郎牽線說客的。”一個親隨忙說道。

  方仲和站住腳。

  “周家的六郎?”他說道。一面皺眉想起來了,“那小子!沒錯,原來是他,他那日去見巡檢了….”

  說罷看著屋中的人。

  “他跟我有仇嗎?”

  “他跟大人沒仇。估計是跟那邊有親。”一個親隨道。

  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親仇。

  方仲和眯眼思索。

  “當初巡檢說過,之所以派援軍就是因為這個姓周的小子的提醒…我還以為他是為了我..現在看來,該不會是為了那幾個死鬼吧?”

  “大人,現在這個已經無關緊要了,巡檢過問此事,只怕要不妙啊。”親隨提醒道。

  “要麼大人去見見巡檢?”另一個說道。

  方仲和冷笑一聲。

  “我見他幹什麼?心虛嗎?”他說道,一面來回走幾步,站住腳,“有人給他遞話,我就沒人遞話了嗎?”

  ……………………………….

  “大人。大人,姜總管叫你過去。”有人急匆匆進來說道。

  姜總管?一日過去了,還在思索這件事該怎麼處理的趙成一怔。

  西北經略使暫時空缺,姜文元任副兵馬總指揮,雖然還有個欽命監察使周鳳祥。但對於西北來說,姜文元到底還是算老大。

  聽聞他相召,趙成不敢怠慢忙起身過去,一進門就看到其內站著的方仲和,趙成心裡頓時咯噔一下,明白了,同時心裡又有些惱怒。

  越級上告的事任何一個將官都不會喜歡的。

  這個方仲和要說心裡沒鬼誰信!

  詢問一些軍務政事。姜文元的話題便轉到了如今的流言蜚語上。

  “如今大戰才定,西北諸多事宜,這些細枝末葉的事,又不是什麼正經事,還是少費些心思吧。”他慢慢說道,一面放下手裡的茶碗。

  趙成躬身應聲是。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旁方仲和得意的笑。

  “只是,大人,范江林所言之事如果不加以查證,只怕人心不定啊。”他又抬起頭說道。

  這個混蛋是故意的吧?姜總管都說的這樣清楚了,他還敢提這事!

  方仲和面色鐵青忍不住上前一步。

  “巡檢大人。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懷疑我了?”他毫不客氣說道。

  反正日後他將成為知寨,不在這巡檢眼皮底下當小,又有姜文元做靠山,怕他如何!

  “我是為方大人你的清白著想。”趙巡檢說道。

  “我的清白著想,我的清白都要被....”方仲和瞪眼咬牙說道。

  “行了,方大人的清白無須印證,倒是那幾個人,本就不清白。”姜文元打斷他們直接開口說道,站起身來。

  此言一出,趙成和方仲和都愣了下,看著姜文元有些驚訝。

  難道大人也認得這幾個人?

  那幾個小兵卒竟然…這麼有名?

  “他們以前就鬧事殺過上官,本次回來是得以戴罪立功。”姜文元說道,心裡冷哼一聲。

  果然,攪得京城一番風雨之後,又是他們要在這裡掀起風浪。

  請功要賞?真是荒唐!真虧他們敢說出口!

  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死了好幾個,真是太好了,這種惹是生非的人還是死了好,如今剩下的兩個竟然還要鬧,上一次讓他們攪了自己的差事,這一次難道還要被他們攪了自己的還沒坐穩的差事嗎?

  “此等兵卒鬧事說的話,不可信,好言相勸不停,就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引得人心不定,那是你們為官治下不嚴。”

  姜文元肅容說道。

  趙成和方仲和忙躬身應聲是,不敢再多言。

  等候消息的范江林和徐四根再次來見趙巡檢的時候,就吃了閉門羹。

  “大人,大人…”范江林拄著拐就要向內沖。

  徐四根伸手拉住他。

  “大哥,算了。”他說道,看著高高的官廳,帶著幾分了然的笑,“沒用了。”

  范江林咬住牙看著官廳。

  “我沒用了…”他喃喃說道。

  沒有用….他們小小的螻蟻一般。在這些門廳大人眼裡有什麼用….

  “不是我們沒用了。”徐四根說道,“是他們沒用了!”

  他說罷伸手攙住范江林。

  “大哥,走。”他說道,轉身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

  “六郎。你幹什麼!”

  男人伸手卻沒抓住周六郎。

  少年郎如同小牛犢子似的直沖官廳而去。

  “這臭小子!”男人跺腳跟上,再次伸手,這一次將他抓住。

  他們已經站到官廳外,其內的說笑聲正傳出來,顯然濟濟一堂滿座。

  “如果他們還活著,倒也值得一問,但如今那幾個已經是死人了,沒有人會為了死人去追究生人的!你不要幼稚胡鬧了!”男人壓低聲音說道。

  周六郎看著官廳。

  “有人會。”他說道,“我會,她也會。”

  他?她?是誰?

  男人一怔。周六郎已經掙脫他邁進官廳。

  官廳內的說笑頓時停下了。

  外邊的男人氣惱的一跺腳只得跟進去。

  正廳裡坐了十幾名將官,今日是給此戰中獲得封賞落了實缺的將官們設宴。

  此時看著站在廳中的梗著脖子的少年郎,方仲和滿是嘲笑。

  “沒錯,是我說的。”姜文元看著周六郎淡淡說道,“有什麼問題嗎?”

  “大人查證了嗎?”周六郎問道。

  姜文元笑了。看著這個年輕的血性少年郎。

  “這不用查證。”他說道,起身站起來,抬手,“我相信我的下屬英勇善戰,臨死不懼,清白坦蕩,就好像我相信周小郎只是年輕氣盛被人煽動一樣。”

  “總管大人。六郎他確實如此,真是失禮了。”周家的長輩忙站過來歉意說道,一面狠狠瞪了週六郎一眼,低聲用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別忘了你姓周,再敢胡鬧。送你回京去。”

  周六郎攥著拳頭咬牙繃著臉。

  “大人,此事其實不會影響任何人,他們也不是為了表自己的功而要黑了誰,他們只要一份功賞就足夠了,不用錢賞。只要功名。”他上前一步,在姜文元身邊低頭低聲說道,“對大人來說,這是很容易的。”

  沒錯,是很容易,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人活著不讓自己過的舒服,而是專門找不自在嗎?

  姜文元笑了笑。

  “周小哥兒,軍事豈可兒戲?”他說道,“每戰必傷,周小哥兒還是要多適應一下,不行的話,還是回家去吧。”

  周家的諸人再忍不住忙上前拉住周六郎一面狠狠瞪他一眼,一面對姜文元道歉。

  姜文元不再理會他們,笑著對在座默然的諸位招呼。

  “走,走,咱們且先去送諸位赴任的,有事回來再說。”他笑道,一面抬腳。

  大廳裡頓時活絡起來,大家紛紛說笑,擁著姜文元向外走,方仲和帶著幾分得意故意從周六郎身邊搖擺而過。

  “姜大人。”周六郎又喊道,不顧身旁男人的怒視,轉過身。

  走到門口的姜文元站住腳,其他人自然也忙站住腳。

  “姜大人”周六郎說道,“你別後悔。”

  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原來是這麼一句氣話,可笑的少年人的氣話。

  姜文元笑了,沒有回頭抬腳繼續前行,眾人忙跟隨熱熱鬧鬧的走出去了。

  方仲和的腳步卻微微一頓。

  你別後悔..

  又是這句話。

  他回頭看還站在官廳裡的少年郎,裡外光線陰暗不明,已經看不清那少年郎的神情,只看到他粗壯敦實的身子直直的站立著。

  別後悔,別後悔。

  你別後悔才是,得罪了姜大人,看你在這裡的日子怎麼好過!

  方仲和撇撇嘴抬腳跟上眾人遠去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10
發表於 2017-6-23 10:12: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 盡力

  油燈昏昏,范江林有些笨拙的磨墨,對面的徐四根神情沉沉。

  “我們這樣做,是不是顯得很沒用?”徐四根說道。

  第一次投軍從戎功名未成就成了逃兵幾乎喪命,好容易有了重來的機會結果又….

  到如今,連功賞都保不住。

  蹉跎這麼久一事無成,還要去依靠這個小女子,想起來都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

  “從小我們都是窮,爹娘早死,混沌為生…後來老三提議大丈夫在世當有所為…”范江林說道,一面笑了笑,“他就想教我們讀書識字。”

  徐四根哈哈笑了。

  想到年少時的情境,笑著笑著眼圈又發紅。

  “後來他自己知道這不可能。”范江林接著笑說道,“就說勞不得心,就勞力吧…”

  另一邊坐著哄孩子睡的范江林媳婦忍不住也跟著笑了笑。

  “…咱們練武多年,終於覺得可以有所為了,便意氣風發的投軍,想著建功立業,結果功業還沒撈到就因為爭執不得不逃亡出來…”范江林說道,帶著幾分追憶,“…老三那時候背著你們和我曾說過一句話,他說,大約我們就是那種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人吧,世人多是這樣,總想著自己是獨一無二,老天爺會情有獨鍾另眼相看的,其實,不過是萬千塵埃一顆罷了。”

  徐四根點點頭。

  “可是我們還是有幸遇上妹妹。”他說道,“我們的確是受到老天的另眼相看。”

  “是啊,所以,這輩子值了。”范江林點點頭說道,繼續磨墨,“老四,我們知道我們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分量,正如當初在京城妹妹說過的話。我們做自己能做的,其他的事有她,現在我們能做的事已經做完了,餘下的事我們沒有能力去做。如果貿然去做,去跟姓方的鬧,跟那些將官大人們鬧,我想不僅冤屈得不到報,還會搭上自己,你覺得我們是要面子,還是要達到目的?”

  徐四根看著他,點點頭。

  “大哥。”他喊道,要說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再次點頭。

  “寫吧。”范江林抬手說道。

  徐四根點點頭提筆。

  看著這弟兄二人開始寫信。范江林的媳婦抱起睡著的孩子退了出來。

  深夜的夏日有了一絲涼意,她站在屋外深吸一口氣,又有些不解。

  這麼大的事,連巡檢大人都最後不肯管的事,告訴那個妹妹就有辦法嗎?

  那個妹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京城。天光大亮的時候,秦十三郎的屋門被婢女小心的拉開,看著屋中端坐的少年郎,婢女嚇了一跳。

  “公子,你沒睡嗎?”她問道,忙跪坐過去。

  秦十三郎揉了揉肩頭,將手中的信放下。拒絕了婢女伺候洗漱的請求。

  “我要寫封信。”他說道。

  婢女應聲是,忙取過筆墨紙硯,拂袖研磨。

  “…你說你恨不得像以前一樣,把那個姓方的打一頓,但是卻也知道打一頓也是白打…. 長大了活的反而如此的憋屈,或許還不如永遠懵懂…就因為去找姜總管。已經被堂叔伯哥哥們輪番呵斥,禁了足,就差綁著送回家來……..他們都不明白…不明白這幾個小小兵卒的事有什麼可如此在意的….”

  我明白…

  秦十三郎提筆落字。

  我明白你的在意,也明白她的在意,而那些人不知道他們到底做了什麼事。也不知道她在意的是什麼事。

  不過,不是長大了才活的如此憋屈,而是長大了不夠強才活的憋屈,人人都嚮往最高處,嚮往變成強者,或許便是發自本能的不被人欺負的念頭所致。

  這世上沒有什麼道理,你如為強,你就是道理,所以,繼續在西北努力吧,別忘了你吹過的大話,我可是明年就要下場了。

  這件事我覺得你就到此為止不要再管了,對於西北來說,這件事已經封死了,你這樣鬧除了引發更多人對你的不滿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外,沒有任何作用了。

  接下來就是她的事了。

  不是她的東西她從來不在乎,但誰要是想要搶她的東西,那就要付出代價了。

  這一點,其實你自己心裡也是清楚的吧,小六子,其實你根本就不蠢….

  提筆寫到到這裡,秦十三郎停下手。

  很多時候人心裡都明白,口上詢問別的人,其實只不過是找個人說話而已。

  他抿嘴一笑,將紙團起來扔到一邊,重新寫來。

  看著信被小廝送走,秦十三郎站在廊下伸展了手臂。

  “公子,早飯送來了。”婢女在一旁請示道。

  秦十三郎看著夏日的庭院,吐了口氣。

  “洗漱更衣,我出去一趟。”他說道。

  夏日裡的神仙居一如往日,幽靜嫻雅,沒有因為季節不適添了蕭條。

  “秦郎君今日來了,正好還剩一間包廂。”引路的知客笑道。

  “我就是自自在在歇一歇。”秦十三郎說道,一面又問,“半芹在嗎?”

  知客搖頭。

  “不巧,大姐兒剛出去了。”他說道,“郎君有事小的這就去找…”

  秦十三郎抬手擺了擺。

  “不用,我就是隨口一問。”他說道。

  衣抉飄飄,走上樓梯,向東而去,從西邊一間房中正走出來的春靈一眼看到了秦郎君,頓時驚喜忍不住疾走兩步,張口要喊又停下看身後的朱小娘子。

  身後拉開的屋門裡傳來哄笑聲。

  邁出來的朱小娘子眼圈微紅,低著頭急匆匆而行,顯然這一次的陪宴並不怎麼愉快。

  春靈咬了咬下唇眼神閃了閃,看著那邊知客已經拉開一間房門,她加快腳步邁到樓梯故意腳步一錯啊呀一聲大叫著歪倒在樓梯上。

  朱小娘子以及身後的另一個婢女都嚇了一跳,忙過來攙扶,秦十三郎下意識的轉頭看過來,待看清這邊的人,便停下來要邁進門的腳。

  已經有夥計上前攙扶詢問。春靈被另外婢女攙扶著站起來。

  “沒事沒事我太笨了。”春靈含淚說道。

  朱小娘子說了句小心些,便要邁步。

  “怎麼了?要不要請個大夫看看?”

  秦十三郎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朱小娘子轉頭看到他,有些意外,旋即又低頭施禮。

  “不用。不用,我就是腳滑了下。”春靈低著頭慌張不安忐忑的說道,一面忙急著邁步。

  朱小娘子再次沖秦十三郎施禮,低頭邁步。

  “朱小娘子是要回去還是另有去處?”秦十三郎問道。

  朱小娘子停下腳,微微低頭。

  “是要回去了。”她說道。

  “聽聞娘子琴技高超,不知道有幸一聽嗎?”秦十三郎問道。

  朱小娘子略一遲疑。

  “公子謬贊了,奴不敢當。”她說道,一面轉身施禮。

  秦十三郎一笑,自己先行邁步。

  朱小娘子抬腳跟上,那婢女忙扔開春靈抱著琴跟上去。春靈也站直了身子,一面伸手作勢揉著腿,一面微微抬頭,嘴邊浮現一絲得意的笑。

  包廂內,酒菜一一擺上。同時叮叮咚咚的琴聲也在室內響起,一曲終了,秦十三郎回過神拍手贊了聲好。

  “朱小娘子的技藝又精進了。”他說道。

  “兩年多了,再不精進,奴只怕討不到飯吃了。”朱小娘子低頭說道。

  像秦十三郎這般人家的子弟,青樓風月場所很少踏足,更別提招納官妓陪酒。上一次近聽朱小娘子彈琴,還是在秦家的家宴上。

  秦十三郎被提醒立刻想到了。

  那次家宴是為程嬌娘送行…

  轉眼竟然這麼久過去了啊,似乎還跟昨日似的。

  這娘子還真是無情,說別就別,再無隻言片語寄送。

  朱小娘子看他一眼,調了調琴弦。素手撥動,另一首略悠長的曲子響了起來。

  秦十三郎聞聲回過神,聽著琴聲,若有所思一笑,自斟酒慢飲。

  一曲終了。朱小娘子略作休息,端起一旁的茶。

  “慢著。”秦十三郎抬手說道。

  那倒也是,如果主人沒說請茶,她這個作陪的妓人怎麼能吃。

  朱小娘子欠身,將茶碗放回去。

  “茶涼了。”秦十三郎一面斟茶,一面說道,“朱小娘子氣息不穩,也是心中鬱結,還是吃些熱茶的好。”

  他說罷將斟好的茶推過去。

  跪坐在門邊的婢女忙起身端過來遞給朱小娘子。

  朱小娘子終於抬起頭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嬌顏如花綻開。

  “那就多謝公子這一個也字。”她說道,端起茶一飲而盡。

  秦十三郎笑了。

  “不是該謝知音嗎?”他笑道,“要不是知音,你這安撫我心情的曲子豈不是白彈了?”

  “公子差矣,知不知音是公子的事,彈不彈是奴該做的事。”朱小娘子笑道,“這是奴的本分。”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好,好一個本分。”他說道,“你倒是和她有些相像…”

  她..

  誰家女子願意和自己這樣妓人相像,如果換做其他的妓女此時應該嬌嗔自慚說一些不敢的話,但朱小娘子只是一笑,沒有惶恐也沒有受寵若驚。

  屋門被拉開,一個女子邁步進來。

  “秦公子,您找我?”半芹笑問道,一面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朱小娘子。

  “是。”秦十三郎點頭說道。

  朱小娘子見此便起身告退,秦十三郎沒有挽留,讓小廝奉上脂粉錢並送出門。

  “…..秦公子心情不好嗎?竟然喝酒還招妓,小心你父親知道打斷你的腿….”

  “…..放心吧,我父親可捨不得,再請一次你家娘子可真請不起了…”

  屋子裡傳來二人說笑,這種說笑帶著輕鬆自在以及熟絡,朱小娘子轉過身,看著屋門拉上,低頭緩步而去。

  “您說什麼?”半芹驚訝的問道,坐直了身子。

  “我說,你家娘子就要進京了。”秦十三郎看著她說道。一面舉起酒碗喝。

  半芹看著他一刻,神情肅重起來。

  “秦公子,出什麼事了?”她問道。

  而此時在江州,南程的巷子裡傳來一聲喊。

  “你跑什麼跑什麼跑!”曹管事揪住程平喊道。又看了眼身後的程嬌娘,壓低聲音,“見了我家娘子你跑什麼!”

  “不是見了你家娘子我才跑,我本來就是要跑的,天不早了,我要去街上掙錢…”程平一本正經說道。

  話沒說完又被曹管事一巴掌打在頭上,推了一把。

  程嬌娘已經走近前,程平笑呵呵的抬手打招呼。

  “真巧,娘子又走走呢?”他說道。

  程嬌娘屈身施禮。

  “大人要去做什麼?”她問道。

  “我沒什麼,上街上走走去。”程平笑道。一面抬腳,“那我就先…”

  “我給大人的錢,您為什麼不要?”程嬌娘說道,“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讓您安心的修書立傳。”

  程平摸著頭乾笑。

  “你覺得這樣我能安心?”他說道。“娘子,還是讓我隨意吧,讓大家都隨意。”

  他說罷抬腳就走。

  程嬌娘站立不動默然一刻。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子孫後輩將來會遇到難事,或許你變強一些….”她再次張口說道。

  程平站住腳回頭笑了。

  “娘子還是沒明白。”他笑道。

  程嬌娘看著他。

  程平抬手指了指她。

  “我變強,只是我,與其他人無關,更與什麼子孫後輩無關。就算我的子孫後輩有什麼難,那也只是他們的事,最終也只有靠他們自己度過,與我,無關。” 他說道。

  與他無關!怎麼能無關!他這是不管了嗎?他不管他們了嗎?就如他所說,他們這樣是命嗎?就不得不認嗎?

  “可是我們不甘心。”程嬌娘說道。

  她想過程平的那些話。可是真的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去變強啊,不是還沒到最後定論的時候嘛,還不到認命的時候嘛。”程平皺眉說道,“總說別人幹什麼?你自己不快些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還不到認命的時候?還不到嗎?

  程嬌娘忍不住邁上前一步。

  “還有機會嗎?我變強,還有什麼用?”她伸手抓住衣襟。有些怔怔,“他們都不在了…”

  “不是你還在嗎?”程平打斷她說道。

  我還在?我還在嗎?

  “可是,我,我,不是我…”程嬌娘喃喃說道。

  “你知道你自己是誰,你怎就不是你了?”程平笑道,一面擺擺手,“只要你知道你是誰,你就永遠是你,你就一直在,你在,事情就還沒結束,還沒到最後,還有機會,快去吧,去吧,去變強吧。”

  我還在!還有機會!事情還沒結束!

  程嬌娘神情愕然,兩耳嗡嗡。

  她還是程昉,她還是程昉,跟楊家的事還沒完,她還沒有死,她還在,她還有機會,有機會為家為族報仇,還有機會…

  看著這邊的程嬌娘不說話了,再看其他人都擔心的圍過去,程平忙趁機轉身顛顛跑了。

  小孩子其實很好哄的哦….順著她的心意說就行了….

  “這小子!”

  曹管事追了幾步,看到程平一溜煙的跑了只得作罷,轉頭回去見站著不動的程嬌娘,不由皺眉。

  又魔怔了?

  巷子裡有腳步聲急急的傳來,看到他們,一個小廝忙過來。

  “娘子,西北來的信。”他說道,將一封信遞過來。

  半芹伸手接過打開,遞給程嬌娘。

  程嬌娘的略有些失神的視線的掃過信紙,慢慢的凝神。

  “竟然如此麼..”她說道。

  “娘子,什麼事?”半芹忍不住問道。

  程嬌娘沒有回答,收起信,看著前方一刻。

  竟然如此!

  果然這世上只有為強才好。

  “收拾東西,我們進京。”她說道。

  進京?

  半芹聽的有些愕然,忙回頭看曹管事,卻見曹管事也是神情驚訝。

  那就是說沒聽錯了。

  “現在嗎?”她問道。

  “現在。”程嬌娘說道,抬腳轉身大步向家中而去。
簽名被屏蔽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09:0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