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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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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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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1 00:29: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有心

  “胡鬧!”

  啪的一聲脆響從宮殿裡傳出來。

  門廊下的內侍宮女便又退開幾步,這讓走過來的貴妃有些不解。

  “又怎麼了?”她問道。

  “回稟娘娘。”一個內侍施禮低聲說道,“晉安郡王在裡面呢。”

  他在裡面也不奇怪,已經過去半個月了,還沒收魂壓住驚呢,一直住在太后宮裡。

  貴妃撇撇嘴。

  “天還早呢,郡王怎麼不在慶王那裡?”她說道。

  二皇子摔傷五日後就醒過來了,但正如太醫所說的那樣整個人都癡傻了,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話也不會說。

  看到這樣子,皇帝和太后也徹底涼了心,讓太醫繼續調治,但心裡已經知道無望了。

  就在三天前,皇帝下旨封了二皇子慶王。

  由於子嗣艱難,皇帝刻意將封爵推後,大皇子是在十歲的時候才封了甯國公,至今還未進封郡王,更別提封王了,而二皇子今年才七歲連國公都還未封,竟然一步封王,這是很不合規矩的事。

  但朝中沒有一個大臣上書反對,二皇子明顯已經廢人一個了,封了王,一算是沖喜,二來也是一個父親對兒子呵護。

  沒有人會在這時候去刺激一個父親自討沒趣,也沒必要去和一個廢人親王過不去。

  內侍左右看了看,又上前走了幾步。

  “就是因為慶王的事鬧起來了。”他壓低聲音說道。

  貴妃的心頓時又揪起來了,斗篷下的手不由攥起來。

  “又怎麼了?”她問道。

  內侍歎口氣。

  “說要帶慶王殿下出去找大夫治病。”他說道。一面搖頭。

  出去找大夫?

  貴妃一愣。

  “你這是病急亂投醫。”

  太后拍著幾案說道,一面又帶著幾分無奈看著眼前跪坐的少年人。

  明明這些日子就在眼前,怎麼還是覺得突然變瘦了一般。

  眼底都發青了,頭髮倒是挽的整整齊齊,可是衣角上幾滴明顯污漬讓整個感覺都不對了。

  “你們是怎麼照看郡王的!”

  太后突然怒喝道。

  門外的幾個內侍立刻湧進來跪下連連認錯。

  “娘娘。”晉安郡王說道,“這不怪他們,是我要照顧六哥兒的。”

  太后看著他歎口氣。

  “瑋郎。”她說道,“你看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

  “娘娘,娘娘。先別管我什麼樣,先想法子治好六哥兒…”晉安郡王跪行向前幾步,急急說道。

  “瑋郎!”太后提高聲音喝道。

  晉安郡王抬頭看著她。

  少年人大大的眼遍佈血絲,滿臉的倔強的哀傷。

  太后的心又軟了下去,歎口氣。

  “醒醒吧,治不好了。”她說道。

  晉安郡王搖頭。

  “不。不,還沒到最後呢。”他說道,搖頭不停,“我還想聽他喊我哥哥,我還想陪他去玩,我還想試一試。”

  他說著俯身叩頭在地。

  “娘娘。讓我試一試,讓我試試。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沒拉住他,讓我再試一試,也許能把他拉回來….我想聽他喊我哥哥…娘娘,我要六哥兒,我要我的六哥兒回來…娘娘…”

  太后的眼淚滾滾而下。抬手掩面。

  我要我的六哥兒回來,我要我的六哥兒回來。

  杜鵑啼血猿哀鳴也便是如此吧。

  “你是從哪裡聽說這個大夫的?”太后哽咽問道。

  …………………

  貴妃在窗邊來回走了幾步。神情有些焦急,正等的不耐煩的時候,見一個宮女急匆匆進來。

  “怎麼樣?”貴妃忙問道。

  “太后同意了,又請了陛下來。”宮女說道。

  貴妃吐口氣難掩喜色合手念佛。

  “那陛下怎麼說?”她忙又問道。

  “陛下也同意了,說要成全郡王的赤誠之心。”宮女說道。

  赤誠之心…

  貴妃嗤聲笑了下。

  “陛下還謝郡王了呢。”宮女想到什麼又說道。

  貴妃皺眉。

  “陛下謝他?謝他什麼?”她問道。

  “說什麼代陛下盡心什麼的。”宮女說道,“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奴婢聽得也不清楚…”

  貴妃擺擺手。

  反正肯定的是晉安郡王要帶著慶王出宮尋醫…

  “他們要找的大夫是哪裡?”她想到什麼忙又問道,“去請了嗎?”

  宮女忙搖頭。

  “娘娘,不是請大夫來,說是要出去見大夫。”她說道。

  什麼?

  貴妃嚇了一跳。

  “是郡王要帶著慶王出宮見那個大夫去。”宮女說道。

  “為什麼?”貴妃問道。

  “郡王說請大夫來的話一來一去的浪費時間,不如直接帶去,慶王的病越早看越好什麼的。”宮女一面想一面說道,又有些訕訕,“後來又說了些什麼,奴婢聽不太清…陛下和太后就同意了。”

  貴妃也不再問了,滿心滿耳都是出宮去找大夫這句話。

  這兩個討人眼的傢伙終於要出宮了!

  慶王還好,不過是一個傻子,晉安郡王她真的一點也不想看到了,倒不是因為嫌棄那莫須有的所謂的送子童子,而是她就是不想看到他。

  想到去太后宮中的幾次,那跪坐在一旁的少年人,總覺得脊背發寒。

  也不管是不是什麼做賊心虛吧,反正她就是不想見到他。

  赤誠之心,赤誠之心太好,乾脆將這赤誠之心做到極致,治不好慶王。這輩子都別回來了才好。

  這輩子都不回來…

  貴妃的腳步一頓,心跳加速…

  那一次心願未能達成,那麼這一次…

  “奴奴。”她喊道。

  一個宮女悄無聲息的從一旁走過來。

  貴妃招手讓她上前,低語幾句,那宮女點點頭退出去了。

  寒冬臘月,京郊附近的河水不少都上了凍,正是釣冬魚的好時候。

  此時河邊一處茅棚裡圍坐七八人,有老有少,僕從侍立。

  河邊傳來一陣叫好。

  “看來君言的魚兒上鉤了。”茅棚裡的人笑道。一面站起身來,看著河邊走來的三人,其中一個面帶紅光,正是高淩波高通事。

  “我往日也不愛釣魚,就是嫌棄費工,沒想到這冬日的魚倒是好釣。”他笑道。

  “通事大人這話差矣。”有人笑著說道。一面伸手指著河上,“可不是誰都能說釣就釣上來的。”

  大家都回頭看去,河邊散佈很多人,有收穫的也有兩手空空的。

  對於這種恭維拍馬屁高通事一向不反感,他認為人家既然有心討好,何必非要擺出一副清高的樣子羞辱為難人呢。他高淩波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他哈哈笑了。

  正笑著有馬車疾馳過來。

  “廚娘請來了。”一個男人說道。

  大家便都看過去。見車上下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婢女,相貌平平,穿著打扮乾淨整潔,裹著一件連帽斗篷,雖然色澤暗沉,但其上一圈狐狸毛可以顯示其造價不菲。

  如今這些好廚娘被人追捧的不像話,收益也是頗豐。穿金戴銀也不稀罕。

  只是這個廚娘也太年輕了些吧?

  “這位半芹娘子做得一手的膾魚。”有人給大家解惑道。

  半芹?

  聽到這個名字,一旁不遠處盤坐在木板上釣魚的一個人轉過頭來。氊帽下露出少年英俊的面容。

  又一個半芹?

  周家的一個,張家一個,哦,對了,這便是程家那個,就是她交換了張家老太爺的婢女。

  秦十三郎笑了笑,看著那個婢女落落大方的沖那邊的升朝官大人們施禮,沒有絲毫的卑怯,然後不多言解下斗篷,束起臂繩,接過高通事釣的魚兒到一旁忙碌起來。

  高通事等人便重新歸坐茅棚下圍爐說笑,才說笑一刻,那邊的膾魚就盛上來了。

  看著擺放在青瓷盤中的魚片,薄如蟬翼,吹彈可破,高通事不由點頭贊了一聲好。

  “這是我們家獨有的料汁。”半芹說道,一面將幾個小碟子擺過來。

  高通事夾起魚片沾了入口,頓時嗯了聲,連連點頭,隨著魚片在唇舌的散開笑意也在臉上散開。

  “好,好,好。”他連說三個字。

  這話讓周圍的人終於放下心來,紛紛笑起來。

  “只怕這些不夠吃。”有一個湊趣道。

  “你這小子,難不成還要我去給你釣魚?”高通事笑道。

  這邊尚未有人說話,旁邊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

  “小侄正好釣的魚兒來孝敬大人們。”

  大家扭頭看去,微微驚訝。

  “小秦郎?”有人脫口道。

  秦十三郎再次沖他們施禮。

  “十三見過大人們。”他說道。

  高通事面帶笑意讓他起身,一面看著秦十三郎,他當然認得這少年是誰,按理說高家和秦家還是親戚呢,同為皇親國戚,但自來兩家並沒有什麼來往。

  “小侄斗膽獻魚,是嘴饞了,還望叔叔伯伯們不要笑我。”秦十三郎嘻嘻一笑說道。

  原來如此。

  不過沒人答話,大家的視線都看向高通事。

  “饞了就吃嘛,又不是外人,哪裡還用自備食材。”高通事笑道。

  在場的人這才都笑了紛紛跟著說笑,秦十三郎笑著將魚簍遞給隨從,那邊的半芹伸手接過,略抬眼看了秦十三郎一眼低頭忙碌去了。

  這邊秦十三郎自然不能在這些長輩面前入座,而是就在一旁設了個小幾子坐著。

  高通事含笑問了他學業。

  “如今腿腳好了,便不能肆意耽誤了。”他說道,帶著幾分長輩關懷。

  “是。請了老師正在趕功課,三年後要下場,今日是偷閒出來。”秦十三郎笑道。

  說了幾句話膾魚又做好端了上來,秦十三郎吃了一些便起身再三道謝告退,高通事等人自不會挽留,看著他帶著小廝離開了。

  這邊半芹也告退。

  “哎,還沒怎麼吃呢。”大家驚訝說道。

  難不成是酬金給的不滿意?

  半芹施禮一笑。

  “已經四條魚了,這膾魚雖然好吃,但不能多吃。易傷脾胃。”她說道。

  還有這一說?

  大家哦了聲將信將疑,半芹並沒有再多說施禮告退了。

  “這廚娘應該說的不假,都道她伺候張老太爺知曉養生飲食調理飯菜極其用心,有人學了她的法子熬了茶湯,聽說多年的老寒腿都緩解了很多。”有人給大家解釋道。

  飲食調理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大家一聽就都懂了。而高通事在意的卻不是這個。

  “誰?”他皺眉問道,“這是誰家的廚娘?”

  “這是張江洲家的,是張老太爺的專用廚娘。”那人說道。

  張江洲!

  高通事的臉頓時沉下來。

  “大人。”那人陪笑,“其實上一次的事,江州也算是幫了咱們呢。”

  “幫著定了王步堂的罪嗎?”高通事哼聲說道。

  “可他也沒讓陳紹等人如願啊。”另一人說道,“大人。你想,如果不是張江州出來插一腳。說不定至今撕扯不清,拖得越長,牽扯的人和事越多…”

  倒是如此,如今雖然不甚滿意,但也好在勉強站穩了腳。

  高通事面色微微緩和,但還是冷笑一聲。

  “那他可不是為了幫我。”他說道。

  那自然是,人人都只會為自己。

  “大人。我們如今不需要他來幫我們,只要不去幫別人。給我們添亂就可以了。”那人低聲笑道,“而且,大人,我這次去張家借廚娘,可是提了與大人你同游,張家,可是什麼都沒說就答應了。”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面子。

  高通事的面色終於好了。

  坐著車回到家中的時候,高通事臉上的笑意還沒散去,在書房裡和清客們說了今日的事。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清客們紛紛施禮說道。

  高通事嘖聲。

  “一個小孩子嘴饞討口吃的,一個借了廚娘做個魚,這有什麼可恭喜賀喜的!”他嗔怪說道,“你們一驚一乍的幹什麼。”

  “大人,話可不能這麼說。”一個清客說道,“那小秦郎真的只是為了一口吃的?那張家真的是為了借個廚娘?大人,你想的太少!”

  “不是這個,那還是什麼?”高通事含笑問道。

  “自然是,皇嗣..”清客低聲笑道。

  高通事臉上的笑意散開,撚須沒有說話,眼中卻掩不住幾分狂喜與得意。

  沒錯,皇嗣,如今皇帝只有唯一的皇嗣了,朝廷的這些人是時候掂量掂量考慮考慮了。

  “大人,宮裡來人了。”

  門外的通傳讓高通事一驚,忙讓人請進來,待聽了貴妃讓人傳的話,高通事沉下來臉。

  “胡鬧!”他豎眉低聲喝道,“做什麼畫蛇添足的蠢事!這時候,別人巴不得往你身上潑髒水呢,還不躲遠點,如果是以前倒也值得下手,但如今大蟲已經失去爪牙,變成了豬狗不如,還浪費什麼心思!”

  就如同蒼鷹要看的只有自己的同等對手或者更高的對手,根本不需要多看螻蟻一眼,現如今他們就是這個蒼鷹,而那慶王就螻蟻一般。

  這都是命啊。

  高通事再忍不住撫著幾案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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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1 00:29: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借問

  “好冷!”

  一陣寒風吹過,一個將官說道,一面用力搓手。

  臨近年關,西北已經是滴水成冰的天氣,裹著厚厚的皮袍,冷風依舊吹得人骨頭發寒。

  他這個老將都覺得如此,不知道年輕人還受不受的住。

  “周小哥兒,怎麼樣,冷不冷?”他說道,看向一旁馬上的週六郎。

  短短月餘,京城來養尊處優的少年郎已經被西北的風吹的變了樣。

  縱然裹著厚厚的斗篷,帶著大大的氊帽,臉上也是紅彤彤的一層皴,露出的耳垂上滿滿的凍瘡。

  “冷。”周六郎說道,說著笑了,“不過能忍。”

  那將官哈哈笑了,說了聲好。

  “快要過年了,到時候看看咱們西北年的熱鬧。”他說道,一面調轉馬頭,“走了。”

  一行人駛入營堡,踏過街上頑童們扔的爆竹,徑直進了官廳。

  周六郎進了自己的屋子,雖然親兵已經提前加熱的了火盆,屋子裡卻依舊透著寒氣,周六郎摘下帽子搓搓手放在臉上耳朵上暖一暖。

  “管勾。”親兵從外邊進來,遞來一個大大的包袱,“您家裡送來的東西。”

  周六郎讓他放下退了出去,待暖了暖身子才走過去打開,無非是家裡送來的衣裳鞋襪等等,還有一摞家書。

  周六郎拿起來,一一翻過見有父親的母親的弟弟妹妹們的,他的嘴邊浮現一絲笑意,不管什麼時候,家人的關心問候都是讓人心中暖意濃濃。

  還沒開始看,又有親兵進來了。

  “管勾。這裡還有你的信。”

  還有?沒有和家人的在一起,莫非是…

  周六郎猛地站起來,心跳加速,伸手接過一眼認出是秦十三郎的筆跡,可不是嘛,還有他。

  周六郎笑了笑坐下來抖開信,才看了沒幾行屋門外又有腳步聲。以及傳來親兵和人的說話聲。

  “管勾,一個山陰寨下的叫徐茂修的求見。”親兵掀簾子進來說道。

  徐茂修?

  周六郎皺眉,自從來了西北後,一來官兵有別,二來也不在一個營堡,所以一直並無來往。

  “讓他進來吧。”他說道,將手中的信放下。

  徐茂修邁進屋內,沖周六郎施禮。

  二人相對沉默一刻,氣氛有些尷尬。

  “這個給大人你..”徐茂修先開口說道。一面遞過來一個瓷罐。

  “這是什麼?”周六郎看著繃著臉問道。

  “一些防治凍瘡的藥,抹在皮膚上就好。”徐茂修說道,“是妹妹….哦,不是,是程娘子讓捎來的。”

  程娘子…

  周六郎只覺得後背有幾條蟲子爬,不由站直了。

  “我。我才不用這個。”他說道。

  徐茂修將瓷罐往桌子上一放,竟是不多說調頭就走了。

  “喂。”周六郎喊道,“拿走你的東西。誰要這個。”

  他嘴裡喊道身子卻沒動,也沒有憤怒的有骨氣的拿起瓷罐扔出去。

  豎著耳朵聽著外邊的腳步聲遠去了,周六郎的視線才落在瓷罐上。

  防治凍瘡的藥膏…..

  他不由咧嘴笑了,又猛地收住笑。

  幹什麼,這有什麼好笑的!

  周六郎似乎怕被人看到一般眼神躲閃一刻,遲疑一下還是抬腳走過去,想要伸手又不敢伸手,伸著脖子看瓷罐,似乎這是什麼奇怪的又嚇人的東西。

  防治凍瘡…哼,也就女人們才會惦記這個…

  周六郎裂開嘴笑了。要忍住卻又忍不住折騰的憋得臉通紅。

  周六郎宅院外的街道上,徐茂修也正含笑而行。

  “三哥,幹嗎分給那小子一罐嘛。妹妹又沒有說給他。”徐棒槌拉著臉不高興的說道。

  “人生在世,相識也是緣分嘛。”徐茂修笑道,“再說,這小子也還不錯,就要過年了,大家同喜同樂吧,人生不易,還是多一些快樂吧。”

  什麼跟什麼啊,一句也聽不懂,徐棒槌皺眉。

  “那我不管什麼快樂不快樂的,反正你把你的藥膏送人了,你別用我的。”他哼哼說道。

  徐茂修哈哈大笑,抬腳踹了他一下。

  “快走吧,趕回去忙年去。”他笑道。

  …………………………………….

  皇宮裡年的氣氛全無蹤跡,風穿梭其中,越發顯得陰冷。

  急匆匆走進貴妃殿中的高通事面色也是陰沉。

  “又有什麼事?越這個時候娘娘怎麼越不懂事了?”他低聲不客氣的說道。

  貴妃沒理會他的不悅,急匆匆左右看看,走近幾步。

  “這個時候才要緊。”她急道。

  “怎麼了又?”高通事問道。

  “你知道晉安郡王去找哪個大夫了嗎?”貴妃說道。

  高通事吐口氣,就知道別指望這些女人們能考慮點大事….

  “他找哪個大夫我都不在乎,他要是找個神仙來倒值得一說。”他說道。

  “可不就是找的神仙嘛。”貴妃急道。

  高通事伸手扶額。

  “娘娘,你想說什麼?”他乾脆開門見山問道。

  “他要是真的把慶王治好呢?”貴妃壓低聲音說道。

  高通事失笑。

  “你別笑。”貴妃焦急說道,“那個神醫可真說不定能治好的!看看陳紹他爹,還有吃金石的童道士…”

  這些市井傳聞高通事自然也聽過。

  “是那個萬貫錢賣命的神醫?”他神情一怔說道。

  “是啊,萬一真的…”貴妃急道。

  這個晉安郡王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一開始並沒有說是找哪個大夫,看似沒頭沒尾的亂問一通,突然說走就走了,等她問清楚是找哪裡的大夫,人已經走了好幾天了。

  要說這小子沒有別的心思防備著什麼,鬼都不信!

  “不是說那就是個神棍嘛,人都說了那人不是大夫,是手裡有正巧對症的秘方,其實也沒什麼厲害,要不然怎麼治了那幾個人後便消聲覓跡了。”高通事遲疑一下說道。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個也對症呢?”貴妃說道。

  “萬一?萬一真要治好也還是受過跌損,跟大皇子也是不能比的…”高通事說道。

  “他不能被治好!”貴妃打斷他急道。

  高通事猛地抬眼看向她,神情肅重。

  “這麼說,那傳言不是空穴來風有心人構陷了?”他一字一頓說道。

  貴妃看著他眼神閃爍。

  “不是的,哦,是,是,哎呀他只是一個孩子怎麼會做那種事…”她說道,“我是怕小孩子醒來了,被人有意教亂說話,你要知道,這可是個難得的好機會,,你看你都起了疑心,皇后一定不會放過的…”

  高通事看著她面色陰沉,重重的吐一口氣。

  “那個大夫現在在哪裡?”他扶著幾案眯起眼慢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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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知道

  “你說要做什麼?”

  秦侍講有些驚訝的問道,看著面前坐著的秦十三郎,饒是在自己家中也壓低了聲音。

  “阻止郡王帶著慶王去看病?你瘋了?”

  如今宮中慶王的事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而晉安郡王帶著慶王外出找大夫求醫的事,不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晉安郡王這樣做無可厚非,皇帝也同意,正是父慈兄友血親之情應該做的事。

  這時候有人跳出來去阻止,才是反了人倫天道常情的,別說要被世人罵,身家不保也是一眨眼。

  “程娘子好容易才壓下自己的神醫的名頭,我是怕這一次給她帶來不如意….”秦十三郎笑道。

  秦侍講可沒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面色越發沉沉。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沉聲說道。

  “我當然知道我在想什麼。”秦十三郎笑了笑,“我只是想凡事都有兩面性,有好的就壞的,有人喜歡的就有人不喜歡的,有人想做的就有人不想…”

  啪的一聲響打斷了他的話。

  秦侍講的手拍在幾案上,面色沉沉。

  “十三,你想的太多了。”他說道。

  秦十三郎笑了笑。

  “我知道我知道,我這是第一個反應。”他說道,“人第一個反應往往都是不現實衝動的。”

  秦侍講看著他面色依舊沉沉。

  “十三,你也知道自己將來是要做什麼的。”他說道。“你要知道,有些事是想都不能想的,尤其是這種大逆不道又無憑無據自以為看透人心胡亂揣測的事!”

  他說道最後提高聲音重重。

  “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那些自以為是的小聰明從來都不是大道!”

  秦十三郎低下頭俯身施禮。

  “謝父親教誨。”

  秦侍講看著他沉默一刻。

  “那你第二個反應是打算做什麼?”他問道。

  “我想給她寫封信,講一講京城最近發生了什麼新聞。”秦十三郎笑道。

  秦侍講看著他一刻。

  “雖然我沒有親見過那位程娘子。”他忽的說道,“但就這幾件事來說,她與你是完全不同的。”

  秦十三郎難掩驚訝的看著父親。

  他知道他做的那些事當時可能瞞過了父親,但不可能永遠瞞住。父親知道程嬌娘他不驚訝,驚訝的是父親的評價。

  她與他是完全不同的?

  她為什麼和他不同….她與他明明是相同的…都是曾經身殘..都是清楚明白的人…

  秦十三郎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攥起來,其實這句話也沒什麼,人和人本就是不同的,但他還是覺得心裡不太舒服。

  說她和他不同,就好像一道鴻溝永遠不能跨過。沒有交集….

  “父親..”他急急開口,雖然還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但就是想開口,想要說話,好像只有這樣就能打破這句話。

  “她為什麼能說動張江洲?”秦侍講沒有接他的話,繼續說道。“因為她是正道,且不管高通事陳相公他們明裡暗裡真真假假打的什麼主意。也不管張江洲他與公與私有什麼計較,她就堂堂正正的擺出來,把自己的私心擺出來給他們看,不遮不擋不陰不謀,這叫什麼?這就叫邪不勝正,以正為奇,這就是世間大道。”

  秦十三郎面色微微發紅。坐正了身子。

  是的,沒錯。她就是這樣,不遮不擋不藏不瞞,遵規守據,方正而行。

  “這個小娘子,別的不說,單就一點我很佩服。”秦侍講說道,神情緩和幾分,拂了拂衣袖。

  秦十三郎看著父親帶著幾分好奇,哪一點?

  “金針神技讓癱瘓的陳老太爺三日坐起,夜中閉門酒菜為藥讓已經斷了氣的童內翰回陽,你乍聽會怎麼想?”秦侍講問道。

  秦十三郎笑了笑。

  “不瞞父親說,我也是想到怪力亂神了。”他說道。

  “你尚且這樣想,更不用說那些凡夫俗子市井男女。”秦侍講說道,“有這樣的神技,必然名動天下財源廣進,但她卻能急流勇止,硬生生的將名頭按了下去。”

  “父親,這樣做是對的,要不然就落了鬼神道,就如同那太平道彌勒教,縱是得天下信眾,最終只不過是做個朝廷的刀下鬼。”秦十三郎說道。

  “這世間的事,看破的時候就會覺得容易,身在其中收放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亂花漸欲迷人眼吶。”秦侍講說道。

  他說到這裡看著秦十三郎。

  “十三,你覺得這樣一個看的清還放得下的人,還需要你提醒嗎?”

  秦十三郎微微一怔。

  “兒子,看來你真是關心則亂了。”秦侍講忽的一笑。

  關心則亂…

  這還是父親第一次跟他開這樣的玩笑,秦十三郎的臉色微微紅了下。

  “看來你真是忘了。”秦侍講搖頭說道,看著他伸出三根手指,“她有三不治的規矩。”

  不上門問診,非必死之人不治,不與救治過的人家結親。

  秦十三郎心中念過,神情一頓。

  非必死之人不治!

  “所以說,規矩是個好東西。”

  秦侍講說道,一面重新拿起書卷。

  秦十三郎沉默一刻。

  “父親,您是不是也不希望慶王治好了…”他低聲說道。

  秦侍講握著書卷抬起頭。

  “這不是希望不希望的事。”他說道,“人都要認清現實。”

  秦十三郎應聲是起身告退,走到門口又停下腳。

  “如果,規矩只是規矩。而她能治呢?”他低聲問道。

  畢竟癡傻兒被治好的例子就活生生的擺著呢,說她不會治可信嗎?

  就連他和父親不是也不信嗎?他們只是信她這個規矩是個好規矩而已。

  “那就是她自己的選擇了。”秦侍講看著他說道,神情淡淡,“你提不提醒都無關緊要。”

  秦十三郎應聲是轉身出去了。

  一陣冷風吹過,行走在廊下的秦十三郎站住腳。

  “那是她自己的選擇。”他又笑了自言自語,“所以,自己做自己的選擇,至於其他的,無關緊要。”

  他說完加快腳步疾步而去。

  而與此同時不止一匹快馬從京中賓士而出。雖然出自不同的城門,但最終都匯成一個方向而去。

  …………………………….

  夜色沉沉中,廂房裡還亮著燈。

  半芹披衣而坐,看著手裡拿著的一封信,而在幾案上,還擺著一封信。

  幾案上昏昏的燈照著她的臉。似乎有些發白。

  遠處隱隱有狗叫響起,聲音此起彼伏由遠及近,半芹猛地坐直身子,神情有些緊張,捏住衣襟,側耳傾聽。細碎的腳步聲馬蹄聲若有若無。

  “什麼人?”

  門外傳來守夜的隨從的低聲呵斥。

  果然又來了!

  半芹站起身來,門外的說話聲聽不到了。但很快有人輕輕敲了敲門。

  “曹管事。”

  半芹打開門,看到燈籠下站著的果然是曹貴。

  曹貴面色沉沉,沖她做個手勢,半芹便帶上門跟出來走進旁邊的院子。

  “又一封…”

  半芹喃喃,看著曹管事手中遞來的一封信。

  “這次是哪家?”她問道。

  “還說是周家。”曹管事說道,苦笑一下。

  一晚上周家送來四封信,周家這個鍋背的可真夠大的…..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正如當初離京時老爺說的,不管想還是不想。這輩子他們周家都跟著娘子綁在一條繩上了,不管他們願意不願意,人和家族不可分,這個人有事,這個家族必然脫不掉干係。

  所以事關這個程娘子的事,周家脫不掉干係,他們是最好的靶子,最合適的抵在前面的鍋。

  “京城一定出事了。”曹管事說道。

  “叫醒娘子嗎?”半芹問道。

  曹管事吐口氣,看著手裡的信,只覺得沉甸甸。

  “叫吧。”他說道。

  屋內火盆暖暖,燭火明亮,照耀著看信的女子。

  “…從天黑就開始有人來…我真以為是老爺送來的…但老爺不可能連著送四封信來….”跪坐在門廊下的曹管事說著經過。

  程嬌娘很快看完了四封信嗯了聲。

  “我知道了。”她說道,起身。

  半芹和曹管事看著她,等待指使,卻見她似乎是要接著去睡。

  “娘子,是什麼事?要緊嗎?”半芹只得開口問道。

  程嬌娘回頭看她,笑了笑。

  “這幾封信上都說了些京城最近的新聞,然後就是問候一下我,沒什麼要緊的。”她說道。

  京城的新聞..

  曹管事心裡明白了,果然是有事提醒,而且應該不是什麼好事情,俗語說沒有消息才是好消息,這樣一日三四封信,不同的人家打著周家的掩護遞來,可見事情一定不一般。

  曹管事眉頭凝滯,不過既然已經給這娘子示警了,那還是值得鬆口氣的。

  半芹可沒曹管事這般想的多,娘子說沒事那就一定沒事,她鬆口氣,。

  “那娘子,我們明日還走嗎?”她問道。

  “當然。”程嬌娘說道。

  隨著年節的臨近,程嬌娘曾說過要去涼州的事終於開始施行。

  京城的年禮店鋪的紅利給他們足夠的錢糧行遠路,半芹也希望能躲開程家人得個清淨,反正大家的家都不在這裡,也不用忙年祭祖什麼的,於是在其他人忙年的時候,他們則忙著準備遠行。

  這幾日已經準備好車馬,選定明日啟程上路。

  “娘子,打擾你休息了。”

  半芹和曹管事施禮告退,燭火熄滅,屋門拉上,夜色重新陷入安寧。

  半芹卻沒有再睡著,和衣迷糊一會兒,看東方發白便起身準備做飯,而隨著天光一點點亮起,門外走動聲,車馬聲,低低的說話漸漸熱鬧起來。

  “站著,你找誰?”

  在這熱鬧中響起一個有些突兀的聲音。

  “我是京城來的,想要拜見一下程娘子。”

  又是京城來的?還有信送來嗎?半芹停下了手,遲疑一下打開門。

  門前幾步外站著一個裹著大斗篷帶著兜帽的男人,正隨著周家人的詢問掀開兜帽,露出年輕的面容。

  他聽到開門聲也看過來,晨光中對著半芹露出微微一笑。

  “啊,是,是你啊!”半芹驚訝的失聲說道。

  “姑娘還認得我,真是太好了。”年輕人微微一笑,眼中難掩喜悅。

  當然認得,那次娘子暈倒要不是他只怕還醒不過來呢。

  半芹忍不住踏出一步。

  “這位公子,您怎麼來了?”她問道。

  自從那次之後就沒有再見過,有時候想起來還有些恍惚,好像從來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切都是她的幻想似的。

  真沒想到竟然這樣突然就出現了。

  少年郎君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看向四周,視線慢慢的掃過忙碌的正在裝車牽馬的周家隨從們。

  “你們,這是要走了嗎?”他問道,嘴邊浮現一絲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半芹覺得晨光中這少年人的笑突然變得有些冷峭,她不由怔了下。

  “是啊,我們正要出門去。”她說道。

  少年人哦了聲,臉上的笑意又濃了幾分,眼神卻幽沉下去。

  “這樣啊,那真是巧啊。”他慢慢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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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家門

  巧?

  這是什麼巧?

  他來上門,她們要出門,晚來一步不就見不到了,這怎麼是巧?哦,也對,也是巧,晚來一步就見不到通天主宰。

  “那公子你稍等…”半芹笑說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看著她轉身進門。

  “半芹,和娘子說再去掉兩輛車咱們能走得更快些…”

  曹管事說著話從另一邊走過來,陡然看著門前站著的少年人站住了腳,待看清來人更是驚訝。

  “哎,你,你,你不是那個…..”

  夜間山谷,狼嚎,大斗篷下的潑皮少年…..

  “引來狼群的那小子嗎?”曹管事伸手指著說道。

  晉安郡王沖他微微一笑。

  “是啊,我就是。”他說道,又點點頭,帶著幾分自嘲,“我就是引來狼群的那小子,以前是,現在又是。”

  什麼?

  曹管事皺眉,什麼以前是,現在又是?又是什麼?又是引來狼群嗎?

  還沒等他再問,半芹從門內出來了。

  “公子請。”她笑說道,一面讓開。

  晉安郡王卻沒有立刻抬腳,而是似乎遲疑一下,他抬頭看向門內,這個院子很小,小到似乎邁過大門就能直接邁進屋子一般,所以門開著,他一眼就看到廊下站著的女子。

  還是那一襲素色襦裙,裹著黑色的大斗篷,精緻的白皙的面容,黝黑的雙眸,神情淡然的看過來。

  似乎不管什麼時候見到她都是這般,寒風吹過,撩動她的斗篷頭髮,晉安郡王似乎又回到了那日。

  夜風呼呼跳躍的篝火前站著的女子,明明那麼瘦小,但卻如同定海針一般,讓四周的人喊馬嘶狼嚎都變的無關緊要。

  “燒,它們的。鼻子。”她拿著火棍說道,篤定,淡然,無懼。

  燒它們的鼻子!

  燒它們的鼻子!

  燒它們的弱點!

  晉安郡王深吸一口氣抬腳邁步。

  半芹跟著要進去,被曹管事在後拉住。

  “這小子來幹什麼?”他問道。

  半芹搖搖頭。

  “別耽誤了咱們起程.”曹管事說道,看向門內,眉眼疑慮,心裡覺得有些不安。

  晉安郡王坐下,半芹低頭捧來茶,便退到一邊。

  “沒有耽誤你們的行程吧。”晉安郡王開口第一句話說道。

  半芹不由看他一眼。

  程嬌娘略一還禮沒有回答。

  晉安郡王笑了笑。端起茶一飲而盡。轉手又遞給半芹。

  “再要一碗。”他說道。一面笑了笑,“要是有點心的話也給來一些。”

  這是…沒吃飯嗎?

  半芹看著這少年,才注意到他眼中紅絲遍佈,一臉疲憊。

  是連夜趕路了嗎?

  她忙應聲是起身出去了。

  曹管事站在院子裡看著半芹在廚房忙碌一刻端著茶湯和糕點小菜出來。

  “怎麼又吃起來了?”他忍不住低聲說道。一面抬頭看天,“時候可不早了。”

  半芹反倒有些奇怪。

  “曹大叔,你怎麼了?怎麼很著急?”她問道。

  曹管事被問的愣了下,又苦笑一下,吐口氣看向屋內。

  “我怕再不走的話,會來不及…”他喃喃說道。

  伸手撿起點心一口吃下。

  “燙燙。”半芹忙喊道。

  但還是晚了,晉安郡王掩嘴嘶嘶幾口涼氣,忙又端起一旁的茶喝。

  “失禮了失禮了。”他一面抬袖子掩嘴含糊笑道。

  程嬌娘笑了笑沒有說話,自己端起水來慢飲。

  吃了兩塊點心喝了一碗茶湯。少年人的面色紅潤了很多,他帶著幾分精神打量屋內。

  屋內昨日已經簡單的收拾過了,顯得有些空蕩蕩。

  “真是,對不住。”他笑了笑,伸手撫著膝頭說道。“只怕要讓娘子不便了。”

  程嬌娘微微一笑。

  “沒人也沒有事,能讓我不便。”她說道。

  沒人也沒有事能讓我不便。

  小小女子,神情淡然,聲音沙啞粗糙,居高臨下看去,渺小又單薄。

  一如既往。

  晉安郡王只覺得鼻頭忽地一酸。

  其實算起來,他們見面相處屈指可數,而見面相處的時候說的話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晉安郡王都記得。

  “那這一次,不知娘子還能救我否?”他慢慢說道。

  程嬌娘搖搖頭。

  “你不需要我來救你,我怎麼能救。”她笑道。

  半芹跪坐在門邊有些出神,耳邊似乎響起另一個半芹的聲音。

  “哎呀,這兩個人到底在說什麼?”

  她不由笑了笑,低下頭。

  “我叫方伯琮。”晉安郡王笑了笑,抬起頭收起笑整容說道,“這個是我父王給我起的名字…”

  父王…

  半芹猛地打個機靈抬頭。

  什麼?

  那邊曹管事在院中站的有些不耐煩,乾脆走過來廊下,沖半芹打手勢,才伸出手,就聽到屋內少年人的自報家門。

  “....我還有個名字,是皇帝給我起的,也就是現在叫的名字,我叫方瑋,封號晉安。”

  曹管事一口氣沒上來幾乎跌倒,伸出的手沒有做出手勢而是指向屋內。

  方!封號晉安!

  天下姓方的人很多,但能得到封爵的可就只有一個家族,那就是方氏皇族。

  晉安郡王..晉安郡王!

  竟然是他!

  京城!京城!曹管事心裡咯噔一下,難道京城的新聞不會說的就是他吧。

  曹管事和半芹的驚訝晉安郡王並沒有理會,他看著眼前的女子,見她果然並沒有被嚇到。

  “我想大約有人已經告訴你了吧。”他微微一笑說道。

  “你是說你的身份嗎?”程嬌娘問道。

  晉安郡王看著她。

  “是你告訴我的。”程嬌娘說道。

  “我?”晉安郡王愣了下。

  “茶。”程嬌娘說道。

  茶…

  晉安郡王微微一怔,他送過她宮裡的茶,可是並沒有告訴她是宮裡的茶…除非是她在某個場合喝道,且有人說到…某個場合..宮裡的貢茶不是誰都能喝道….

  “天街賞燈!”他說道,眉頭一挑,眼睛一亮,伸出手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晉安郡王便笑了,帶著幾分猜中的快樂,但快樂總是很短暫,尤其是對於如今的他來說,大約再沒有快樂的理由了吧。

  “所以我是來求醫的。”他說道。

  門外廊下的半芹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轉不過彎了,比起以往聽不懂,今日更是起伏轉折的令人發暈。

  郡王!皇家的人!求醫!

  這三個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呢?

  程嬌娘哦了聲。

  “不是我,我是先行一步,病人還在後邊。”晉安郡王說道,“我知道你的規矩,所以帶著病人來上門問診了。”

  門外的半芹已經放棄了思考,只讓話從一耳進一耳出。

  而曹管事則依舊在思考,規矩,皇家的人竟然還守娘子的規矩,但他的心裡沒有絲毫的得意和激動,這天下從來沒有白得的好處,自己的規矩得到人的尊重的確很值得高興,但別忘了世上還有一句話,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要不然吳起給兵丁吸膿療傷時,兵丁的老母也就不會大哭了。【注1】

  “好。”程嬌娘點點頭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她笑了笑,施禮起身。

  “他們走得慢在後邊,我先一步來找你,找到你真是太好了,那我去接他們。”他說道。

  程嬌娘起身相送,少年人大步邁出去,帶著幾分喜悅,門邊半芹和曹管事低頭施禮相送。

  走到門口時,那少年人忽地停下腳。

  “哦對了,”他轉過身,想到什麼似的看著廊下站著的程嬌娘,“你是要出門了嗎?”

  他伸手指著門外,微微笑。

  “我有沒有耽誤你?”

  這句話不是已經問過了?

  半芹忍不住抬頭看他,怎麼還要問,似乎不問個答案就不甘休似的。

  程嬌娘看著他笑了。

  “算不上耽誤。”她說道,“我前一段沒走是在準備,因為要走去的地方行程遠,所以準備的長一些,這幾日準備好了,至於早一天出發還是晚一天都一樣。”

  “所以,這真是很巧的事是吧?”晉安郡王看著她也是一笑問道。

  程嬌娘點點頭。

  “是。”她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她笑容散開,在晨光下閃閃發亮,他沒有再說話,轉身大步走了。

  “他問這個做什麼?問了好幾遍。”半芹低聲說道。

  “我不想知道他問這個做什麼。”曹管事喃喃說道,“我只知道我們到底是沒來得及走了。”

  ************************

  注1《史記.孫子吳起列傳》,就是那位殺妻求將的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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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有幸

  程嬌娘這邊發生的事程家的人並不知道,出了這麼多事,不管願意不願意,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程二夫人伸手掩嘴咳嗽兩聲,從暖袖中拿出手來,更覺得幾分寒意。

  “怎麼回事?人都死了嗎?”她豎眉喝道。

  門外兩個僕婦忙疾步進來。

  “怎麼這麼冷?火盆都滅也不管嗎?”程二夫人喝道。

  兩個僕婦低著頭有些怯怯。

  “夫人,沒滅。”她說道。

  “沒滅怎麼這麼冷?”程二夫人喝道。

  “夫人,是如今採買的這批炭不太好..”僕婦低頭說道。

  程二夫人一愣,接著嗤聲笑了。

  “這日子要是不想過了,就別過了。”她說道,站起身來,“在這吃喝用上拿我們撒氣,還要不要積點陰德啊!”

  她最後一句拔高聲音送出去。

  “自己做的孽,帶累一家子跟著受,也好意思說是吃齋念佛。”

  這種罵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院子裡的僕婦都低著頭只當沒聽到。

  “母親!”

  程七娘從屋子裡沖出來喊道。

  程二夫人的聲音停下來。

  “七娘,等過了年,你去你外祖母家住幾天..”她又說道。

  “我不去。”程七娘打斷她喊道,“我有家,我才不去別人家。”

  “最近家裡不是不太平嘛,你出去清清靜靜的多好。”程二夫人皺眉說道。

  程七娘看著她,繃著臉一刻。

  “這裡是我家,別處都不是我家,再好也不是我家!”她喊道,掉頭跑出去了。

  程二夫人喊了幾聲沒喊住。

  程七娘一路蹬蹬徑直跑到程大夫人這邊的院子裡,在院子外站住腳。

  往年這個時候,這裡是家裡最熱鬧的地方,如雲的僕婦請示年節的準備,還有來往送禮的。還有她們這些姊妹兄弟們,都會聚在這裡,幫不上忙但願意看著這份熱鬧。

  但看看現在,別說沒有年的味道,冷清的如同沒有人氣。

  程七娘慢慢的邁步走進去。

  院子彌散著藥味,兩個僕婦正在洗漱什麼,屋門開著,可以看到其中跪坐翻看什麼的程大夫人。

  “….這邊的錢不能動…”她說道。

  “可是夫人,鋪子的虧空太大了…供應商們都逼著要呢…”管事低聲說道。

  “要什麼?”

  程大夫人尚未說話,屋子裡傳來程大老爺的喊聲。

  程大夫人忙沖管事擺手示意。自己一面開口。

  “要接母親和六娘從姑姑家裡回來。所以把那邊的屋子又佈置了一下。”她說道。

  屋內程大老爺這才沒有再說什麼。

  程大夫人沖管事擺擺手。管事有些為難但卻無奈的抱著帳冊退出去了。

  程大夫人這才抬頭看到站在院子裡的程七娘,神情微微一驚,旋即面無表情。

  如果是以前這個時候,自己早已經蹬蹬跑進屋內。在程大夫人身邊坐下,高聲喊道伯母我要吃蜜餞,而程大夫人也會笑著伸手撫摸她的頭。

  從什麼時候起,她再沒在伯母臉上見到那種慈愛的笑了?

  “七娘來找六娘嗎?”程大夫人淡淡說道,“她還沒回來,你先去別的地方玩吧。”

  程七娘上前一步喊了聲伯母,程大夫人卻似乎沒聽到。

  “老爺該吃藥了,藥好了沒?”她對外說道。

  便有僕婦應聲是,看著人進去。向里間而去,程七娘站在原地越發顯得孤零零,她眼中含淚扁嘴,再次調頭跑開了。

  “七娘子,你要去哪裡?”

  跟上來的僕婦看著飛也似的程七娘喊道。

  程七娘充耳不聞徑直向門外去了。

  “怎麼出去了!”她們喊道。忙追了過去。

  出了家門,迎面就是喧囂熱鬧撲來。

  破爛的巷子裡,爆竹聲,孩童的笑聲,大人的說話呵斥聲嘈雜,但這種嘈雜卻並沒有讓人心煩意亂,反而讓人覺得…鮮活。

  就連程七娘都覺得自己好像岸上的魚兒重新回到水中。

  但是這種感覺太糟糕了,她竟然沒有在自己的家中感受到,而是是在外邊,在南程這邊感受到!

  這可真夠諷刺的!

  看著這邊的程七娘,很多孩童停下笑鬧。

  程七娘也看著他們,這些穿的破爛,臉上手上都髒兮兮的孩童,都在咧著嘴笑,他們在笑什麼?笑自己嗎?

  “滾開!”程七娘喊道,伸手抬袖子擋住頭向前跑去,直到在程嬌娘的門前被人攔住。

  街門大開著,程七娘看到其內坐著好些人,那個女人坐在最中間,所有人都帶著恭敬的看著她,就好像大伯父大伯母那樣,聽到門前的熱鬧,他們都扭頭看過來。

  “娘子,那我們先告退了。”程計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看著這些人退了出去,曹管事擺擺手,攔著程七娘的隨從讓開。

  “程嬌娘。”程七娘憤憤的邁步進來,咬牙喊道。

  她的僕婦們此時也都忙跟進來,聽到這話嚇得一頭汗。

  “七娘,別無禮,要喊姐姐。”她們低聲的說道,一面對程嬌娘帶著歉意的陪笑。

  “喊什麼姐姐。”程七娘喊道,甩開僕婦們的手,上前一步看著程嬌娘,“沒有人把她當姐姐,喊你姐姐就是把你當姐姐,你要是信了你才是傻子!”

  僕婦們嚇的臉都白了。

  而屋中坐著的程嬌娘卻笑了。

  “說得對。”她說道,“小孩子最是童言無忌。”

  “大娘子你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僕婦們亂亂說道,不由分說架住程七娘就走。

  “程嬌娘,你是個傻子,我們沒人喜歡你,我們沒人喜歡你,你就來害我們嗎?沒人喜歡你是你的錯,誰讓你是個傻子,誰讓你不討人喜歡,那是你的錯,你為什麼來害我們!”程七娘掙扎喊道。

  僕婦立刻不管不顧的伸手將程七娘的嘴捂住了。

  “等一下。”程嬌娘說道。一面站起身來。

  要射箭了!

  要殺人了!

  僕婦們頓時嚇得腿一軟。

  “大娘子…”她們喊道就要跪下。

  “你過來。”程嬌娘說道,衝程七娘招招手。

  僕婦們還要告饒,程七娘已經掙開她們仰著頭走過來。

  “我不怕你。”她喊道。

  “你怕我不怕我,是你的事,跟我無關,我也不在意。”程嬌娘說道,“你們喜歡不喜歡我,也是你們的事,跟我無關我也不在意。”

  程七娘咬下唇瞪眼看著她。

  “你們不喜歡我,不是我的錯。也不是你們的錯。”程嬌娘接著說道。

  程七娘繃著臉倔強的看著她不說話。

  “不喜歡不是錯。甚至欺負人也不是什麼錯。世道就是如此,人總是會對喜歡的好,而對不喜歡的惡,這是人之天性無可厚非。”程嬌娘說道。微微一笑。

  到底在說什麼?

  “要說錯,大約就是錯在識人不清。”程嬌娘笑了笑又說道一面邁步走出來,“人不能欺負錯了人。”

  程七娘怔怔看著眼前的女子,都忘了自己的憤怒了。

  為什麼聽不懂她的話?到底誰才是傻子?

  “她還說什麼?”

  程大老爺手撐著床要起來,又無力的躺下,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

  “你快別說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程大夫人厲聲喊道,伸手推了程七娘一下。

  程七娘跌坐在地上,看著程大夫人。

  大伯母推到了自己。按理說比她對自己冷臉更讓人傷心才對,但奇怪是她現在倒沒覺得太傷心。

  不喜歡不是錯,人總是會對喜歡的好,而對不喜歡的惡…

  “讓她說。”程大老爺說道,催著程七娘。“她還說什麼?”

  “她說,以後以後遇到不喜歡的人,要先看清她是不是比你強,不如你的時候,你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如果她比你強的時候,你就要把你的不喜歡藏起來,別讓她發現,更別去欺負她,那樣,是要付出代價的。”程七娘說道。

  程大老爺笑了。

  “所以,這種付出代價就是自作自受,就不要怨恨別人,要恨就恨自己嗎?”他說道。

  這話程七娘自然回答不了他,因為她當時已經聽懵了,能記下這些話回來轉述已經是不錯了,更別提提問了。

  程大夫人流淚要他別再說話了。

  “咱們家就當從來沒她這個人就罷了,老爺,咱們不生氣了。”她勸道。

  “老爺老爺。”門外傳來管家的喊聲,不待應允便進來了,“官府來人了!”

  官府又來了!

  “連年都不讓過了嗎?非要逼我去一頭撞死在衙門前才肯甘休嗎?”程大夫人喊道。

  “不是,不是,夫人,是判定下來了。”管家忙說道。

  判定下來了?

  程大老爺猛地坐起來,程大夫人也顧不得看護程大老爺,自己急急的上前一步。

  “當真?”她問道。

  官府當真這麼快就肯下判定揭過這個案子?而不是不死不休的要榨幹他們程家?

  “是啊,嫁妝判給了程娘子。”管家高興的說道。

  嫁妝判給了程娘子…

  程大老爺看著管家,擱在二個月前,他死都不會相信這樣的消息有一天會成為他們心中的好消息。

  此時此刻,看看管家的笑,看看程大夫人鬆口氣的樣子,真是令人悲哀。

  好,好,好。

  我識人不清,不知道你的厲害,所以家財被破,兄弟離心,成為滿城笑談。

  好,好,好。

  這個代價,我認了!

  程大老爺重重的歎口氣躺回臥榻上,似乎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抬手示意程大夫人不要嚇得大呼小叫。

  “我累了,我歇息一下。”他喃喃說道。

  而這邊聽到這個消息歡喜的還有程二夫人。

  “終於定了?”她問道。

  其實這都是早就預料的事,如今早已經不是嫁妝給不給的事,而是人家什麼時候要的事,現在看來那個程娘子到底是肯放他們一馬收手了。

  僕婦訕訕笑了笑。

  “太好了,趕在年前,能過個安心的年了。”程二夫人高興的說道,一面站起身,“走,走,我們快去見嬌娘,這麼多事,那麼多鋪子要交接查帳,她一個人哪裡忙得過來。”

  所以她這個做後母的一定要盡心接手幫忙管著,接手這些嫁妝,那可都是他們的,可再輪不到大房那邊來分好處。

  程二夫人歡天喜地的帶著人來到南程,看到的卻是人去屋空。

  “走了?”她驚訝不可置信的喊道,“去哪裡了?”

  “娘子說有事,換個地方住。”守門的婦人愛答不理的說道,一面將手中的掃帚揮舞著,蕩起一片塵土,嗆得程二夫人等人忙躲避。

  “換哪裡了?”程二夫人卻還不得忍著氣問道。

  “那我們怎麼知道。”婦人撇嘴說道。

  程二夫人懶得再跟這婦人費口舌,知道問也問不出來,只得無奈的回轉。

  “這就要過年了,又跑去哪裡了..”她說道,一面轉身,轉身才發現身後不知什麼時候站著三個陌生男人,不由嚇得噯了聲。

  這地方就是髒亂沒規矩,男人女人們亂跑,她忙側頭回避走開了。

  走了…

  晉安郡王耳邊回蕩那婦人適才的話,伸手掀起兜帽看著緊閉的大門,只覺得渾身無力,微微發抖。

  “殿..公子。”身後的一個隨從忍不住低聲說道,“我就說當時該留下人看著….”

  看著?看著她要走,跟不看著走了,又有什麼區別?

  晉安郡王攥住手。

  “請問。”他抬腳邁出一步,如有千斤重,聲音啞啞的問道,“程娘子,走了嗎?”

  “走了走了,說過了還問…”婦人懶洋洋的說道,一面抬頭,看到眼前的人咦了聲,扔下掃帚,堆起笑,“您是京城來的與娘子說好的公子吧?”

  這句話讓晉安郡王暫態站直了身子,看向這婦人。

  “是。”他說道,似乎有些過於激動,聲音難以抑制的發抖,“你認得我?”

  “娘子說了一個俊俏的小郎君嘛。”婦人笑道,一面從袖子裡拿出一封信,“娘子說這裡不方便,她另尋了住處等著公子。”

  一個俊俏的小郎君!

  晉安郡王伸手接過,笑意在臉上散開,笑的眼睛都有些閃閃光。

  他就知道,她不會騙人的,她不會騙人的!她不會騙他的!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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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不治

  臨近年關,玄妙觀的香客少了很多,但玄妙觀裡依舊很熱鬧。

  “火不夠旺,你們兩個也去燒火…”孫觀主趕著兩個小童說道。

  兩個小童忙應聲去了。

  “還有什麼事?還有什麼要再添置的?”孫觀主還是不安的團團轉,一面喃喃自語,總覺得自己還有什麼事沒做。

  半芹從外邊走進來看她笑了。

  “觀主,你不用忙了。”她說道,“也就臨時住一下。”

  “臨時住一下也是住,可不敢隨意。”孫觀主說道,一面又幾分後悔,“夏日的時候我就說把屋子裡的席換掉,一直沒換,如今再燒熱肯定帶著黴味。”

  “沒有,又不是才燒起的,觀主你一直燒著,哪裡有什麼黴味。”半芹笑著搖頭,“倒是香的很。”

  孫觀主依舊不安。

  “可別慢待了娘子的客人,那就是丟了娘子的臉面了。”她憂心忡忡說道。

  “娘子的臉面,哪有別人能丟了的。”半芹笑道。

  孫觀主也笑了,點點頭,沒錯,這就是娘子會說的話,她看著眼前的丫頭。

  半芹..

  “你也是被改了名字的?”她笑問道,想起一些好笑的事。

  半芹笑了。

  “還有誰被改了?”她問道。

  沒有回答孫觀主的話,這聽在耳內就是默認了。

  “…金哥兒…”孫觀主笑道。

  二人一面說話一面走出來,半芹聽到這裡直笑。

  “金哥兒?”她掩嘴笑道。

  原來不止可能會有一個男的半芹。

  那邊便有人應了聲。

  “半芹姐姐,你叫我。”金哥兒跑過來說道。

  半芹和孫觀主對視一眼都笑了,只把金哥兒笑得莫名其妙。

  “那些人安置好了嗎?”半芹收了笑,咳了聲問道。

  金哥兒點點頭。

  “帶的人不多,廂房裡剛好住的下,那個公子住在娘子那裡。”他說道。

  半芹點點頭。

  “我去看看他有什麼需要的。”她說道。

  “去吧,怎麼全是一行男人,連個婦人都沒帶。”孫觀主說道,“你去看他們。我去看看娘子午睡好了沒。”

  二人各自分開而去。

  半芹是被金哥兒指路才來到這邊的院子的,雖然是冬日裡這裡並不見蕭條,可見日常維護的得當。

  娘子那時候就是住在這裡啊,就在這裡面對那樣危險噁心的兩個人…..

  半芹咬住下唇,真遺憾那個時候沒能陪在娘子身邊。

  “啊!”

  一聲突兀的尖叫響起,半芹不由嚇了一跳。

  她已經站在院門口,透過開這門可以看到其內正有一個孩童。

  這個六七歲大的孩童發出一聲又一聲沒有意義的叫,手裡揮舞著一根樹枝。

  “六哥兒..快放下來,別劃破了手…”

  少年郎疾步過來,伸手要去拿下樹枝。孩童卻胡亂的揮舞著喊叫著。少年人一面要奪下又要避免傷到他費了好些力氣。手上臉上也被打到了,但他絲毫不覺,抓住樹枝小心的奪下來。

  “娘子,娘子。把那個放下,給你這個玩…”

  半芹的眼前似乎變幻了場景,也是道觀裡,也是這樣的小院子裡,揮舞著樹枝傻笑奔跑的小娘子,以及在後小心追趕的小丫頭。

  “六哥兒..吃飯…”

  “來張口,乖…吃一口…”

  飯粒灑了出來,碗被打翻了。

  “地上的東西不能吃…”

  半芹不由邁上前一步。

  “娘子,快扔了。地上的東西不能吃…快給我…”

  小丫頭急急的從小娘子手裡打下一塊糕餅,耳邊便響起乾澀傻直的哭喊。

  “六哥兒別跑…”

  才被奪下髒了飯團的孩童叫喊著向另一邊跑去,搖搖晃晃步伐蹣跚不看路就那樣徑直的跑。

  晉安郡王忙追,半芹伸手在另一邊攔住這孩童。

  “聽話,聽話。我帶你去玩,帶你玩。”她矮下身子說道。

  孩童沖她呵呵的笑,面容呆滯,雙目瞪瞪,涎水滴落在衣襟上。

  十個傻九醜,因為傻不能控制面部表情,所以才會做出一些古怪的樣子,在世人眼裡看起來又醜又嚇人。

  笑著笑著,孩童猛地推開她,顛顛晃晃的繼續在院子裡跑,一面發出咿呀的聲音。

  晉安郡王回頭看地上散落的飯碗,忙轉身要去收拾。

  “公子我來吧。”半芹忙說道。

  晉安郡王也沒有再強求,自己順勢坐下來,看著院中胡亂走動的孩童稍微歇口氣,一面怔怔出神。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說道,“他是病了,治好了就沒事了。”

  蹲在地上收拾的半芹看了他一眼應聲是。

  晉安郡王只是歇息了一下,便又起身過去了。

  “六哥兒,哥哥給你換件衣裳去。”他說道,一面拉著孩童。

  孩童哪裡聽的懂他的話,啊啊的喊著不知道要做什麼。

  照顧人這種事男人真不適合,更別提還是照顧一個傻兒,怎麼這位公子也沒個使喚人跟著?

  “公子,我來幫你吧。”半芹忙起身說道,一面走過去要伸手。

  “不用你幫!”晉安郡王轉頭喝道。

  半芹嚇得站住腳。

  “不用你們幫,你們幫得了一時,誰也幫不了一世。”晉安郡王語氣緩和下來,轉過頭喃喃說道,一面伸手拉住孩童,“六哥兒,六哥兒,聽話,哥哥給你換衣裳。”

  看著這邊吵鬧不休的孩童,沒有一絲不耐煩的柔聲哄勸的少年郎,半芹覺得鼻頭有些發酸,她低下頭沒有再說話將手裡的碗拿去廚房,又取過掃帚打掃地上的汙跡。

  院門的腳步聲響起來。

  “娘子。”半芹抬頭看到,帶著幾分歡喜喊道,“你醒了。”

  程嬌娘裹著斗篷帶著兜帽走進來點點頭,目光落在那邊也正歡喜的走過來的晉安郡王身上,她低頭屈膝施禮。

  “你看看,就是這個病人。”晉安郡王說道。將手里拉著的還要掙開的孩童推過來,一臉的激動,說完了又想到什麼,“我們屋子裡說。”

  但他要進屋卻有些不容易,孩童喊著鬧著不走,乾脆坐在地上。

  “無妨,在哪裡看都一樣。”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難掩幾分激動幾分不安。

  “哦,病因是他從高處摔下來。”他又想到什麼忙說道,“有..一房高…或者更高一些…”

  程嬌娘點點頭。接著看地上坐著的孩童。

  孩童已經不鬧了。低著頭摳泥玩。錯眼不見就將泥挖起來塞嘴裡,晉安郡王忙蹲下來打掉,引起哭鬧。

  “六哥兒,六哥兒這個不能吃。”

  “六哥兒。我去給你拿點心吃。”

  程嬌娘後退幾步,和半芹看著這少年一面安撫哭鬧的孩童,一面急忙忙的去拿了點心來,點心自然不會被吃,而是揉爛了吃一口掉半個,地上身上都是。

  “…一個多月前的傷…”

  晉安郡王一面安撫孩童,一面繼續對程嬌娘說道。

  “...當時昏迷了五天….醒來後能吃能睡,就是不認得人了。”

  程嬌娘看著他。

  “就是,不認得人了?”她說道。目光落在已經躺在地上玩弄自己手指,咿咿呀呀嬉笑的孩童身上。

  這樣子絕不是不認得人那麼簡單…

  “他,他腦子還有些不清楚。”晉安郡王忙說道,抬頭看著程嬌娘,“這病。我怕耽擱,所以就帶他來找你,你看還來得及治嗎?”

  程嬌娘看著他,搖搖頭。

  晉安郡王猛地站起來了,半芹嚇了一跳。

  “你,你再看看,好好看看,今日不行,明日再看。”他說道。

  少年人的聲音發顫,眼神帶著幾分哀求,半芹不忍的垂下視線。

  “他的病我治不了。”

  女子的聲音在院子裡還是無可阻擋的響起,清晰的闖入晉安郡王的耳內。

  “不,你再看看,你再看看,好好看。”他上前一步啞聲說道。

  “殿下。”程嬌娘說道,面色依舊,“你帶他來不是怕耽擱病情,你上次說過了是知道我的規矩。”

  晉安郡王怔了下,攥起手沒有說話。

  “慶王殿下的病不是必死之症。”程嬌娘說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規矩,你心裡也應該知道我治不了的吧。”

  院子裡頓時陷入凝滯,只聽到地上躺著的孩童呆板發澀的無意義嬉笑。

  我看病的規矩。

  上門問診,非死不治,不與治療過的人家結親。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他知道她的所有事。

  晉安郡王抬起頭看著這個院子。

  他甚至知道這個院子裡雷火劈死過人。

  他深吸一口氣,笑了。

  “他都這樣了。”他伸手指著地下躺著的孩童。

  不知道是不是累了,孩童已經不在嬉笑摳玩泥土樹枝,而是流涎水喃喃不知道說些什麼。

  “他都這樣了,也算是必死了吧。”

  他說完這句話看著程嬌娘,死死的看著她,似乎要把她釘牢在面前讓她一動也不能動,但還是沒有用,這個女子的頭依舊慢慢的搖了搖。

  “他這不是。”她說道。

  “他是!”晉安郡王厲聲喊道,跨上前一步,站定在程嬌娘的面前,低頭俯視她的鼻尖,“他是!”

  他的聲音已然帶上憤怒,又這樣站到娘子面前,似乎下一刻就能伸手揪住娘子,要是擱在別的時候,就像程家的那些罵著說著突然憤怒的人那樣,半芹早就撲上去,絕不會讓他們靠近娘子半步,但此時此刻她卻忘記了抬腳邁步,反而有些想哭!。

  她抬起頭看著這個少年郎君,聲音雖然憤怒,神情卻是難掩的絕望。

  程嬌娘看著他,忽的伸手撫上他的肩頭。

  晉安郡王身子一僵,覺得那只手在肩頭輕輕的拍了拍。

  “方伯琮。”

  耳邊的女聲說道。

  已經很久沒有人喊他這個名字了,他甚至想除了自己已經沒有人記得了吧。

  方伯琮,方伯琮,你別難過。

  雖然並沒有人說這句話。但那輕輕拍撫的兩下傳達這樣的意思。

  晉安郡王轉開頭微微抬高下巴。

  “他已經這樣了,跟死又有什麼區別。”他說道,放慢聲音盡力緩和情緒,不讓自己太過於失態。

  “他別的都很好,很健康,能吃能睡能玩能笑。”程嬌娘說道,“他不會死的。”

  “可是他死了。”晉安郡王再次轉過頭看著她喊道,又放低聲音搖頭,“他死了,我的六哥兒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半芹再忍不住伸手掩面流淚。

  “你的六哥兒死了。那我自然更治不了。”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她。眼前的這個女子神情始終如一,初見時沒有舊人重逢的驚也沒有喜,聽聞求醫時沒有悲也沒有傷,看著這樣的孩子沒有嫌棄也沒有同情。什麼都沒有,見到就像沒見到一樣,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是啊,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晉安郡王後退兩步,再抬起頭看著她。

  “是,我知道,你非死不治。”他說道,深吸一口氣,“那秦家的十三郎。不是也沒死嗎?不是也治了嗎?”

  “他不一樣。”程嬌娘搖頭說道。

  “哦,對,是。”晉安郡王點點頭,“他也算是必死,被你氣個半死。”

  他說著又笑了。邁上前一步。

  “那你也可以這樣給六哥兒治的,你嚇死他,或者,別的辦法弄死他….”他急急說道。

  程嬌娘依舊搖頭。

  “你能不能不要搖頭!”晉安郡王猛地喝道,面色鐵青,垂在身側的手攥起來。

  這一聲讓院子裡再次陷入凝滯。

  一陣沉默之後,程嬌娘再次搖搖頭。

  晉安郡王看著她似乎憤怒又似乎要笑。

  “秦家郎君跟他不一樣。”程嬌娘說道,看著地上的孩童,孩童已經迷迷瞪瞪似乎要睡了,“他沒有心。”

  沒有心?

  半芹驚訝的看著程嬌娘,就跟娘子以前那樣…

  “秦郎君有心,知道自己有病,有求有懼有恨,可以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他的病症不是在腿,而是在心,心病是必死之症,所以我能給他治。”程嬌娘接著說道,伸手指了指孩童,“令弟如今是無心之人,對於他來說,他不覺得自己有病,就如你所說,他是又已經不是你的六哥兒,而對他來說,他不知自己是誰,也無所謂自己是誰,他僅僅是他,不生不死,無知無覺,無欲無求,無喜無怖,所以,他沒有病,更別提是必死之症。”

  晉安郡王看著她,搖搖頭,攥緊了手。

  不是的,不是的,他是病了,是病了,你快說他是病了,他是病了。

  程嬌娘低頭屈膝施禮。

  “所以殿下,令弟非必死之症,我治不了。”她說道。

  院子裡再次沉默,與先前的沉默凝滯不同,這一次沒有了憤怒沒有了逼人的壓抑,就好像變成了一潭死水。

  “是嗎,吾…知道了。”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間,少年人的聲音慢慢響起。

  吾..

  這是尊貴的皇家子弟的自稱。

  半芹屈身施禮。

  晉安郡王慢慢的彎身伸手,將地上睡過去的孩童抱起來。

  “六哥兒,地上不能睡,涼。”他說道,將孩童抱在懷裡輕輕的晃了晃,“哥哥帶你去…車上睡。”

  他沒有進屋子,而是徑直向外走去。

  這是不打算停留要走了,半芹心裡歎口氣,忍不住偷偷看了眼程嬌娘,程嬌娘神情依舊。

  走到門邊的晉安郡王又停下腳。

  “程昉。”

  他說道。

  這個名字也是第一次有人喊,半芹有些沒反應過來。

  程嬌娘看著他。

  晉安郡王轉過身,冬日的明亮的正午日光下,刀裁般的面容上一雙眼幽深漆黑如潭。

  “我想問你,你的不治,是你真不能治,還是規矩不能治。”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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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1 00:31:04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而去

  你的不治,是真不能治,還是依規矩不能治?

  這一句話出口,就連從來不動腦子聽不懂話的半芹都聽懂其中的意思了。

  她恍惚記得以前也有過這樣的場景,那一次這少年郎隨口問娘子怎麼知道狼群是人為的。

  其實那時候她並沒有注意到這句話有什麼不對,只注意到那個聰明的半芹姐姐的異樣,似乎受了很大的驚嚇,後來聰明的半芹講給她那時候的一片和煦下掩藏的危險。

  此時,這個少年郎君又對娘子起了疑心了嗎?

  他是認為娘子是故意不治病的嗎?

  他是要生氣了嗎?

  半芹扭頭看程嬌娘。

  程嬌娘神情依舊。

  「規矩就是依據你自己能為不能為而定的。」她說道,沒有半點的遲疑,「規矩不是為別人定的,也不是讓別人看得,而是為了自己,告訴自己提醒自己,有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飯。」

  半芹忙又去看晉安郡王。

  這一次,他會信嗎?像上一次那樣信娘子說的話。

  「程昉。」晉安郡王看著她,「你不是曾經也是個傻子嗎?你不是曾經也是這樣的嗎?不生不死,無知無覺,無欲無求,無喜無怖,你不是好了嗎?」

  他邁上前一步,聲音有些顫抖。

  「你不是也像他這樣傻過嗎?像他這樣髒醜癡呆,被人嫌惡,你不是好了嗎?你好了,為什麼就說他好不了?你不是被治好了嗎?」

  半芹的面色蒼白,眼中難掩驚駭。

  好了就好了,沒人願意去想曾經不好的時候,就連她也都忘了那些曾經。

  他竟然說出來了,質問著。

  程嬌娘神情依舊,再次搖了搖頭。

  沒有,程嬌娘沒有治好。治好的不是程嬌娘,是程昉,而傻子程嬌娘已經死了。

  晉安郡王看她一眼沒有說話轉身走了。

  所以,還是不信的吧…

  半芹心裡歎口氣。看著那少年郎君漸行漸遠,跨出門消失在視線裡。

  「觀主,觀主…」

  兩個小童急忙忙進來說道。

  孫觀主還在給徒弟交待採買些傢俱,程娘子的住處讓給客人住,程娘子暫居山下大玄妙觀,兩邊都不能慢待,都要好好的佈置,被打斷說話很不高興。

  「什麼事?正忙著呢。」

  「觀主,程娘子的客人走了。」小童們說道。

  走了?這還沒住呢,怎麼就走了?

  孫觀主驚訝的站起來。

  「觀主。你看。」

  匆匆走出大殿,站在山門外,小童們指著向下看去。

  山路上一行人已經走下去了,車馬重新牽出來,護衛們上馬。那個披著斗篷的少年公子抱著一個孩童鑽入車內,伴著幾聲吆喝,車馬起程。

  雖然臨近年關,山腳下依舊有挎籃做小生意的村民,看著這些人離開,似乎有些好奇而指指點點。

  「這是哪裡進香的人?」有一個村人拉住玄妙觀門前一個小童問道。

  「不是進香的。」小童說道。

  「那是做什麼的?」村人忙好奇的問道。

  「我也不知道。」小童說道,扭頭問另一個小童。「…不是說要住下嗎?怎麼這就走了?」

  另一個小童抱著胳膊搖頭。

  「誰知道。」她說道,扭頭看到還站在一旁的村人,咦了聲,皺眉,「你是哪家的啊?怎麼以前沒見過?」

  那村人打哈哈幾聲,往身後指了下說了個人家便走開了。

  「郭家?郭家莊嗎?離這裡這麼遠怎麼也來叫賣了?」小童搖搖頭。「都要過年了…」

  這邊村人挎著籃子走開了,拐過一道山路,走不遠就見一輛馬車停著,他掀簾子就上去了,馬車疾馳而去。

  山路上恢復了安靜。連風都沒有一絲,只有遠遠的附近村落裡傳來零零散散的爆竹聲,忽地大路上一旁的枯樹叢中刷拉一聲響鑽出幾個人來,如果此時有人經過肯定要被嚇一跳。

  這幾人左右看了看,抖了抖衣衫一聲不言的轉頭向馬車離開的方向奔去。

  山路上再次恢復了安靜,不遠處的山坡上才有人站起來,轉身向玄妙觀奔去。

  「人不多,七八個左右。」曹管事面色沉沉的說道。

  半芹的臉色變得發白。

  「你是說有人監視咱們?他們想幹什麼?是什麼人?」她忍不住顫聲問道。

  曹管事搖搖頭。

  「不管是什麼人,我想,應該不是我們的人。」他苦笑一下說道,說到這裡抬頭看著程嬌娘,「娘子,不如遲些上路吧。」

  程嬌娘笑了笑搖搖頭。

  「沒事,雖然不是我們的人,但看他們這樣回避小心,應該是很守規矩的人,只要守規矩,就沒事。」她說道。

  這娘子簡直未卜先知,既然她說沒事,那就沒事,曹管事重重的點點頭。

  「娘子,兩個鋪子我已經點收好了,還有兩個田莊。」他說道,「我會儘快查收好。」

  程嬌娘點點頭。

  既然這裡沒有客人住,程嬌娘便自然住到太平觀裡,孫觀主歡天喜地的陪著說說笑笑,當然基本上都是她在說。

  暮色沉沉,兩個小童點亮太平觀裡的燈籠,聽著裡面傳來觀主的笑聲。

  「…真的,真的,那位善人就真的信了…」

  「…仙姑,怎麼會啊?」

  兩個小童對視一眼,吐吐舌頭。

  「觀主原來這麼能說。」一個低聲笑道。

  「人都說咱們觀主仙家金言,為了得她一句話都肯拿著錢來買。」另一個也笑道。

  「那今晚觀主能賣出很多錢。」先一個說道。

  兩個人湊在一起咯咯笑起來。

  夜色並沒有阻擋車馬的行駛,臨近過年走在大路上也能聽到遠遠傳來的爆竹聲,讓著寂寥蕭瑟的冬夜增添幾分喜氣。

  車馬搖晃,躺在懷裡的孩童啊啊的喊了兩聲將手胡亂的揮舞兩下,掙掉了身上蓋著的被子。

  晉安郡王將他的胳膊放好拉上被子,又取過一旁的手巾擦了擦孩童嘴邊的口水,輕輕的拍撫,繼續望著車窗發呆。

  最後一絲希望也沒了。

  得知二皇子出事的震驚駭然,聽到太醫們診斷的恐慌絕望,想到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憤怒肝膽欲裂。

  再到決定帶二皇子出宮求醫時的激動,馬不停蹄日夜不休奔在路上時的期盼,幻想二皇子傷好了後的快樂歡喜,見到那女子時的踏實。

  到今日聽到那一句不治時,從頭涼到腳。

  這短短的月餘,他好像把一輩子能遇到的心情都經歷一邊了,也好像把這一輩子都過完了。

  晉安郡王慢慢的吐出一口氣,閉上眼靠在車上。

  這是做夢吧,睜開眼的時候,天亮的時候,他是不是還在那山上小小的道觀裡,會有一個婢女來柔聲的請他開門,然後那女子會走進來,端著藥給六哥兒吃,哦,或者用金針給六哥兒針灸,那個時候,六哥兒一定不會配合聽話,聽說她看病時不許外人在場,那這時候可怎麼辦?

  晉安郡王皺眉,那樣可真不好辦,不過這女子看起來端莊賢淑,其實可是真要做事真是乾淨利索,說不定她會直接讓把六哥兒打暈。

  晉安郡王咧嘴笑了,馬車顛簸一下,懷裡的孩童發出呢喃,打斷了他的遐思。

  縱然是上好的馬車,也擋不住夜風鑽進來,燃著的炭火抵不住冬夜的寒氣,晉安郡王微微打個寒戰,聽著車外車馬聲,隨從的呼吸聲,以及偶爾的低聲說話,夜空中炸響的爆竹聲。

  這不是夢,這是現實,冷冰冰的絕望的現實。

  不會有人來治好六哥兒了,他的六哥兒再也回不來了。

  晉安郡王低頭埋在懷裡的孩童身上。

  再也回不來了,沒有了,沒有了。

  他什麼都沒有了。

  方伯琮,方伯琮,別難過。

  晉安郡王伸出手環抱胳膊,輕輕的拍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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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1 00:31:23 |只看該作者
第82章:不捨

  天色濛濛的時候,孫觀主敲響了太平觀的門。

  「觀主,你這麼早又來了。」開門的小童說道。

  「什麼叫又!」孫觀主說道。

  「明明剛走的。」小童嘀咕道。

  孫觀主沒理會她,抬腳邁進來。

  「準備早飯了嗎?娘子吃食很精緻,你們可盡心點,還有動作輕些,別吵了娘子睡覺。」她一面說,一面堆起笑看向內裡。

  「娘子已經起來了,剛出去了。」小童說道。

  孫觀主愣了下。

  「這麼早!」

  冬日的山上更添幾分陰冷,細碎的腳步聲在山間回蕩,蕩起一層層的山霧。

  程嬌娘走在最前方,手裡拿著一根樹枝,不時的掃開路上掉落的枯枝,半芹小碎步跟在後邊,不知是冷還是走的臉蛋紅撲撲,嘴裡呵出一團團白氣。

  「娘子,你那時候和半芹姐姐也常這樣在山上走嗎?」她問道。

  「是啊。」程嬌娘說道。

  「遇到張老太爺是在哪個地方?」半芹好奇的問道。

  程嬌娘抬頭左右看,腳步不停。

  「就在那邊。」她抬手用樹枝指著一個方向。

  半芹踮腳抬頭看去,想像那時的場景。

  「真好啊…」她忍不住感歎。

  「各有各的好,不同的路有不同的風景,不用遺憾。」程嬌娘說道,大步而行。

  半芹點點頭,笑著跟上去。

  程嬌娘卻停下腳回頭看半芹。

  「你不想問我些什麼?」她問道。

  這話倒問的半芹一愣。

  「娘子,問什麼?」她問道。

  程嬌娘笑了。

  「以前在這個小觀裡。」她伸手指著適才來處的太平觀,「有兩個小童被我趕走了,半芹她還覺得有些可憐……」

  「娘子。」半芹打斷她的話,帶著幾分委屈,「娘子才可憐呢,憑什麼還要去可憐別人,為什麼別人不可憐你。你欠他們的嗎?你該他們的嗎?他們悲傷難過,你就該也陪他們悲傷難過嗎?要不然就是你鐵石心腸嗎?他們有病有患,你就該必須治好嗎?治不好不能治就是娘子你的罪過嗎?為什麼沒人可憐你,為什麼要你可憐別人?就因為你不說嗎?就因為你不哭嗎?你就該嗎?」

  她說著掩面放聲大哭。

  程嬌娘神情怔怔。似乎有些尷尬。

  「哎,哎,我就是隨口一說…」她笑道,想了想邁步回來,伸手拍了下半芹的頭。

  半芹抽泣著。

  「娘子我沒事,我就是哭一哭,我們接著走吧,別耽誤時間。」她哭道。

  程嬌娘看著她笑了笑,沒有再說話轉身大步而行。

  走了沒多遠,前邊忽的傳來一聲呼喝。

  「什麼人!」

  半芹嚇的站住腳。也顧不得抽泣了,淚眼有些緊張的看過去。

  雖然娘子說沒事了,但曹管事等人依舊警戒,程嬌娘出來散步,他們先一步散開在四周。此時突然示警,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危險?

  程嬌娘腳步依舊沒停,大步而去,很快拐過一個彎,看到山邊的石頭上竟然坐著一個人。

  「是你!」半芹驚訝說道。

  晨霧濛濛中坐著的人掀起兜帽,露出一張少年郎面容。

  「是我。」他說道,「真巧。」

  真巧?

  怎麼又回來了?還是不甘心嗎?半芹扭頭看程嬌娘。

  「我正在想待天亮一點再去見你。沒想到你也來山上了。」晉安郡王接著說道。

  程嬌娘抬腳走過去,隨從們不用吩咐便退開了。

  晉安郡王看著她。

  「你看。」他說道,抬手指著退開的隨從,「你連話都不用說,他們都信你聽你。」

  程嬌娘看著他似乎有些不明白他的話。

  「而你跟我說了那麼多,我卻還是不信。」晉安郡王說道。

  「這怎麼能相比。」程嬌娘搖頭說道。

  「對不起。」晉安郡王站起身來。看著她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不該沖你發脾氣,他出事不是你造成的,他治不好,也不是你的緣故。所有的事都跟你無關,我卻埋怨你了,我不敢埋怨該埋怨的人,卻撿著你埋怨,欺軟怕硬。」

  天啊,半芹忍不住伸手掩嘴,眼淚再次流下來。

  「我沒生氣。」程嬌娘說道。

  「我知道。」晉安郡王說道,「這是我的自我安慰,與其說是對你道歉,不如說是為了我自己的解脫。」

  程嬌娘看著他微微一笑。

  「沒關係。」她說道,伸出手在他的胳膊上輕輕拍了兩下。

  別難過。

  晉安郡王看著她也笑了。

  但她不會說出來,因為怎麼可能不難過,做不到的事,她從不說。

  他伸出手,遞過來一個木盒。

  「這是我給你的準備的年禮。」他說道,笑了笑,「原本是想著讓人送過來的,後來出了事,就一直沒顧上,正好這次親自過來,昨日忘了…今日給你送來,也算是沒白來一趟……」

  禮物嗎?

  半芹的視線不由落在娘子頭上,挽起的髮鬢上只有一個銀梳子。

  程嬌娘伸手接過,半芹忙上前一步,但程嬌娘並沒有遞給她,而是直接打開了。

  半芹忍不住探身看去,見木匣子裡放著一隻簪子,非金非銀,也沒有珠寶點綴,竟然只是一支雕花木簪子,而且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這是我小時候母親給的。」晉安郡王說道,說著又笑了笑,「其實不是母親給的,是我頑皮從母親頭上拔下來的。」

  母親,母親,不要走,不要走…

  小小的孩童一臉惶惶,拼命的抓住華麗婦人的衣袖。

  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

  琮郎,乖。

  婦人矮身安撫小小的孩童,將她抱起來,送到緊跟著的婦人懷裡。

  母親。母親。

  雖然有些不捨,但婦人還是伸手掰開了孩童的手。

  母親,母親。

  孩童嘶聲喊著伸手拼命的抓,抓住了婦人的釵環。髮鬢散開,但這並沒有阻止婦人的腳步。

  死死的攥著手裡的簪子,看著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視線裡的婦人。

  「我想,送人禮物自然是要送自己最珍貴最喜歡。」晉安郡王微微一笑說道。

  半芹的視線不由再次落在程嬌娘的頭上。

  程嬌娘抬手拿出簪子插了上去,轉手將匣子遞給半芹。

  「也不怎麼好看。」晉安郡王笑道,看著女子黝黑的髮鬢,原來不帶髮飾也能很好看。

  「好用就行。」程嬌娘說道,一面屈身施禮。

  晉安郡王還禮。

  二人之間一陣沉默,晉安郡王要開口告辭的時候,程嬌娘先開口了。

  「我要隨便走一走。」她說道。「你要和我一起嗎?」

  隨便走一走?

  晉安郡王愣了下,也許她要和自己說什麼,便立刻點點頭。

  程嬌娘抬腳前行,晉安郡王跟上。

  寂靜的山路上多了腳步聲,晉安郡王看著前面的女子。健步如飛,斗篷翻滾,手中還揮舞著樹枝不時的掃路。

  已經走了好一段了,並沒有他料想的說話,而是真的走沉默的走。

  「你常常走嗎?」他打破沉默問道。

  「以前身子不好,就多走一些好快些恢復。」程嬌娘說道。

  以前的她是個傻子,言不順行不便。到如今好轉,原來也都是這樣自己練好的。

  晉安郡王點點頭。

  「最近。」程嬌娘說道,說到這裡停頓一下,「心情不太好,這樣走一走,心裡會好受一些。」

  心情不好走一走就能好受一些?所以這是她為什麼叫自己一起嗎?

  她也會寬慰人?晉安郡王看著面前女子的背影忍不住一笑。抬腳緊跟上。

  山路上沒有人再說話只有腳步聲,山間傳來的鳥獸鳴叫。

  六哥兒不會被治的,其實來之前他就知道了,只是人總是不願意輕易放棄的,總是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而不願意相信那稻草不過也是懸空的。

  醒醒吧,醒醒吧。

  晉安郡王的腳步越來越快。

  半芹抬手擦額上的細汗,有些喘息,看著前邊越走越遠的二人,她不是故意落後的,而是他們走的太快了,自己跟不上了。

  真的是越走越快,原本娘子在前邊,但如今那少年郎君似乎走的入神忘了避讓,反而越過娘子向前了,娘子似乎也不甘落後,加快了腳步,這樣的你追我趕,在窄窄的山路上不時的並行。

  半芹並不擔心有什麼危險,隨從們就在前邊呢,不過別人在是別人在,她也不能落後啊,她喘了幾口氣繼續加快腳步追上去。

  玄妙山並不太高,兩個人爬到山頂的時候,晨光已經大亮,明亮的日光投射在山間,驅散了霧氣,山下的村莊田地清晰的呈現在眼前,遠處的江州城也能看見,大路上騎馬牽驢,推車步行的人點點綴綴,如同移動的黑點,看上去渺小,卻讓整個視線都鮮活起來。

  晉安郡王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又重重的吐出來,不知道是走了這麼久的緣故還是山間空氣清新的緣故,心中的鬱結悶氣散去了很多。

  「大約,子來到山上,也會發出逝者如斯夫的感慨吧。」程嬌娘忽的說道。

  晉安郡王忍不住失笑,扭頭看著身旁的女子。

  因為爬山的緣故,她白皙的臉上有了血色,大大的眼睛也越發的明亮。

  「程昉。」他忍不住喚道。

  程嬌娘轉頭看他。

  「對不起。」晉安郡王說道。

  程嬌娘看著他,眉頭微挑,雖然是小小的幾乎不查的動作,也讓她的面容生動起來。

  「我不該說你以前醜傻的。」晉安郡王笑道,「你以前如何都沒什麼,反正你現在…很好看。」

  程嬌娘笑了,露出細白的牙,讓整張臉都絢爛起來。

  晉安郡王也跟著笑了。

  「你覺得難過嗎?」程嬌娘忽的說道。

  晉安郡王的笑微微凝滯一下。

  「我也覺得難過。」程嬌娘不再看他,轉頭看著山下,慢慢的說道。

  這簡單的六個字,似乎帶著無盡的悲傷,聽在晉安郡王耳內覺得心猛地被紮了一下的疼。

  難過啊,真的很難過,真的難過就是這種說不出來的疼。

  「可是,難過也得過啊,要不然還能怎麼樣?」程嬌娘接著說道,「哭嗎?鬧嗎?有用嗎?哭完了鬧完了,不是還得過,逝者如斯夫,天地之化,往者過,來者續,無一息之停,乃道體之本然也,我們改變不了,只能相從,要是不從,也簡單,那就是死,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可是,你甘心嗎?」

  忘了吧,忘了挺好的。

  是的,忘了是挺好的,但是怎麼能忘,怎麼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

  晉安郡王也轉開視線,看向山下,默然無聲。

  「只是為什麼這麼艱難呢?」他喃喃說道。

  「不知道。」程嬌娘說道,「大約是命吧。」

  命啊。

  二人誰也沒有再說話,都看著山下,日光越來越明亮,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多,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不管難過還是高興,不管艱難還是順遂,一天又一天的不捨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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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1 00:31:37 |只看該作者
第83章:相比

  天色大亮,視野反而模糊起來,山風也開始變大,吹得二人的斗篷飄揚。

  「把帽子戴上。」晉安郡王說道。

  程嬌娘抬手戴上。

  山風帶著零星的爆竹聲若隱若現。

  「今天是二十九還是三十?」晉安郡王忽的問道。

  「三十,明日初一了。」程嬌娘說道。

  「那我和六哥兒留下來和你一起過個年吧。」晉安郡王笑道,「人多也熱鬧些,只是不知道會不會讓你不便。」

  程嬌娘轉過頭看著他。

  「我知道。」晉安郡王搶過她的話,先開口說道,「沒有人,也沒有事讓你不便,我就隨口一問。」

  聽到這裡半芹忙轉過身,沖幾個隨從擺手。

  「你們去一個告訴曹管事先別準備走,先準備過年。」她低聲說道。

  京城,夜色降臨的時候,大街上已經沒有人了,熱鬧喧囂都關在了家家戶戶內。

  玉帶橋邊的宅子前已經掛上了新桃符,兩個小廝最後擦拭一邊燈籠,院子裡兩個小丫頭忙前忙後。

  「半芹姐姐,你真不去家裡啊。」

  「我不去了,我去了這家裡空蕩蕩就沒人氣了,這可是娘子的家,半芹,你快回去吧,我正月裡去和老太爺叩頭。」

  說的叫半芹,答的也叫半芹,小廝小丫頭們有些好奇的看過去。

  門廊下兩個女子笑挽著手,這邊剛辭別而去,門前又是一陣熱鬧。

  「四郎君來了。」半芹都笑著說道,忙接了過去。

  門前的小廝們忙施禮,看著這個頗有些寒酸的年輕書生邁進來。

  程四郎有些不安。

  「我在書院就好了,還來這裡做什麼。」他說道。

  「這裡是家啊,書院都放假了,你一個人在哪裡做什麼。」半芹笑道,一面看著程四郎咦了聲。「四郎君,這大冬日的怎麼穿這樣單薄,你的冬衣斗篷呢?」

  「出來的急,忘了帶了。」程四郎笑道。「反正車上也不冷。」

  半芹沒有再問,讓小丫頭領著進去了,自己則轉身揪住程四郎的小廝。

  「…家裡沒給送來…」小廝害怕這個大姐兒,忙低聲說道。

  「沒送自己不會買啊,要你幹什麼。」半芹低聲喝道。

  「半芹姐姐,我,我們沒那麼多錢…」小廝低聲說道。

  「你家裡沒送錢來嗎?你家四公子又不是我們娘子,死了都沒人家人惦記。」半芹說道。

  這大姐兒口舌最犀利,小廝訕訕笑。

  「沒,沒有。不知道怎麼回事,許是還沒到吧。」他說道。

  半芹伸手戳了他額頭一下,瞪了一眼讓他走開了,自己則轉身進了屋子。

  「…吃過飯我就回去吧…」程四郎說道。

  「回去幹什麼?明日一早郎君和我一起去張老太爺家拜年吧。」半芹說道。

  張…張?

  「是先生家?」程四郎的聲音有些發抖。

  「不是拜先生,是拜見老太爺。」半芹笑道。

  那不是一樣嘛!不。比拜見先生還緊張。

  「這是一些新衣裳。」

  「還特意給我做了衣裳?」

  「那倒不是,是當初給范郎君他們做的,沒穿過,四郎君你太瘦弱了,得改小一些…」

  屋子裡燈火璀璨暖意濃濃傳出對話聲笑聲冬夜和煦。

  夜色漸漸降臨,京城裡爆竹聲也越來越密集,各家各戶的燈籠都已經掛滿點亮。滿城璀璨恍若人間仙境。

  位於山腰的道觀在這夜色裡倒顯得更加孤單,門前懸掛的燈籠在漆黑的山林裡搖曳。

  後院廂房裡倒是坐了不少人,不過到底一來拘束二來此時的境遇也難讓他們盡歡。

  「這是一些水酒,略吃幾口,也算應個景。」曹管事說道。

  在場的人都笑著舉起來淺嘗一口。

  「山間鄉野,粗茶淡飯。大家莫要嫌棄。」曹管事接著說道,「不過這是玄妙觀的點心很有名,大家嘗嘗。」

  屋中坐的人便舉起筷子,一面道謝,一面開始吃。

  院子裡陡然響起爆竹聲。

  曹管事扭頭看去。見院子裡燃起篝火,金哥兒正笑著將竹竿扔進去,發出爆裂聲。

  「金哥兒,別胡鬧,看著點,仔細燒手。」

  正廳屋門大開著,燈燭亮亮,可以看到其內端坐的程嬌娘晉安郡王以及二皇子。

  不知是因為爆竹聲還是別的什麼,二皇子正大聲叫了著,推翻了面前的几案。

  半芹忙出來呵斥金哥兒。

  「他不怕那個。」晉安郡王說道,一面伸手拉住亂扭亂動的二皇子,「他不怕爆竹,一路上聽習慣了,他就是不愛坐著,一會兒就煩了。」

  「半芹把熬的茶湯端來給他吃。」程嬌娘說道。

  半芹應聲是忙去了,這邊二皇子掙開了晉安郡王挪到對面的程嬌娘几案前,晉安郡王伸手沒抓住忙起身跟過來,但還是晚了,二皇子伸手已經抓過了程嬌娘面前几案上的一個盤子,他或許是要拿點心的,但卻掀翻了盤子,因沒能如意哭喊起來。

  屋子裡頓時亂糟糟。

  真不該留下來,熱鬧倒是熱鬧了,但這種熱鬧幾個人會喜歡。

  晉安郡王心中歎氣,拉住二皇子勸慰,一隻手拿著點心伸過來。

  「玩吧。」程嬌娘說道。

  二皇子伸手就抓了過去,咧嘴笑了,涎水滴落衣襟上。

  晉安郡王忙取過手帕給他擦,程嬌娘的手又伸過來。

  「你的。」她說道。

  晉安郡王看她一眼笑了,因為一手抓著二皇子,一手正擦口水,沒法接又捨不得不接,乾脆探身伸頭就著程嬌娘的手將點心一口咬在嘴裡。

  「謝謝。」他一面嚼著一面笑著含糊說道。

  這太唐突了!半芹嚇得忙轉過身。

  「來,來,爆竹爆竹,咱們也扔幾個。」曹管事則忙招呼大家,

  眾人打著哈哈湧過來果然拿了竹竿扔進火裡。院子裡劈裡啪啦的響聲接連而起,與山下村落的爆竹聲應和。

  大年初一,天色尚黑的時候,皇宮前已經站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這麼多人車馬還依舊保持著鴉雀無聲,更讓這皇宮添了幾分威儀。

  百官們還在按照各自的官職排序進宮的時候,秦十三郎已經漫步在宮中酒席的大殿外了。

  大殿裡裝飾豪華,燈火璀璨,這是一年一度的行酒宴,但卻是秦十三郎第一次參加。

  「那時候覺得避熱鬧才是熱鬧,現在看來,還是大隱隱於市才是正道啊。」他點頭說道。

  現在看來自己那時候做出的當自己是正常人的很多事,在真正的正常人眼裡看來還是不正常。

  「公子,夫人讓你別亂走。」小廝低聲提醒道。

  秦十三郎已經轉到一間偏殿前。聽的其內隱隱熱鬧不由好奇。

  「十三公子,這是教坊司的歌舞伎們等候唱和。」門前的內飾含笑說道。

  秦十三郎點點頭,正說著話教坊司的女官引著一行人疾步過來,這其中大多數是唱踏歌的女童。

  秦十三郎轉身要走,便見走在最後的一個女伎沖他施禮。倒有些面熟,他站住了腳。

  女伎並沒有說話,施禮便起身低頭向殿內走。

  「是朱小娘子。」秦十三郎響起來說道。

  滿頭珠翠舞衣華麗的女伎停下腳,回頭沖他一笑,再次施禮。

  宮廷酒宴祭祀除了宮中專用的歌伎,還會選教坊司的伎人來,這種場合並不是誰都能入選的。尤其是已經成年的女子,選拔標準更為苛刻,清白身自然是最基本的要求,但官妓們能保留清白身的時候並不長,尤其是那些貌美的,能保留清白身長的相貌又稍遜一成。技藝好的年紀大了,年齡小的歌舞技藝上又略差一等,總之很難兩全。

  奴家只是想,不管做什麼,都要做到最好吧。

  秦十三郎想起這句話。不由也微微一笑。

  「朱小娘子,做到最好了。」他說道。

  朱小娘子顯然也明白他說什麼,對於秦十三郎記得自己說過的話還是有些驚訝,但很快她又是一笑,再次屈膝施禮,並沒有說話轉身低頭進殿內去了。

  只要做就做到最好,這樣活著才有意思。

  秦十三郎笑了笑抬腳走開。

  雖然宮裡二皇子年前出了事,但傷痛還是要遺忘的,生活還是要繼續的,祖宗規矩也是不能隨意改變的,因此今年的年節活動並沒有中斷,伴著朝樂宮中的賀年酒席拉開了序幕,椒柏酒的不斷的抬進去,歌聲音樂聲唱詩聲接連不斷。

  天已經大亮了。

  爆竹聲已經散去,山下道觀傳來的鐘聲唱經聲,更添了幾分安寧。

  身後傳來腳步聲,晉安郡王回過頭,見程嬌娘走過來。

  「怎麼這麼早起來了?」他問道。

  「我昨晚睡過了。」程嬌娘說道。

  「這過年你也不守一守。」晉安郡王笑道,怪不得吃過飯她就告辭了,只留下婢女隨從們和他們的人一起守夜,還以為她是回避呢,原來是睡覺去了。

  「你怎麼不去睡?」程嬌娘問道。

  「昨日下午已經睡過了,晚上雖然沒睡,現在倒也不困。」晉安郡王說道,「多謝你的茶湯,六哥兒睡的很好,我適才看了還在睡。」

  程嬌娘略一施禮,沒有說話戴上兜帽抬腳邁步。

  「你去哪?」晉安郡王忙問道。

  「我去走一走。」程嬌娘說道。

  還要走?心情不好的時候走一走,那難道總是心情不好嗎?

  晉安郡王微微皺眉抬腳跟上,昨日心中有事未靜心看,此時看去,那女子的神情的確跟以前不同,雖然神情依舊木然,但眼底的蕭索藏也藏不住。

  這不會僅僅是因為她被家人離棄的緣故。

  「程昉。」他喊道。

  程嬌娘回頭看他。

  「出什麼事了?」晉安郡王看著她問道。

  「我的事。」程嬌娘說道。

  我的事…出了事但是是我自己的事…所以不會說給別人聽麼?

  晉安郡王走近幾步,要安慰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你看看我,我這麼慘。」他笑了笑說道,伸手指著自己,「是不是會覺得世道也不是那麼艱難?」

  程嬌娘看著他搖搖頭。

  「我比你慘。」她說道。

  「我從小就離開父母,雖然知道父母也是沒辦法,但正是這種無奈,才更慘,我連怨恨都沒地方怨恨。」晉安郡王接著說道,「我那時候雖然是小孩子,但小孩子可是更敏感的,你雖然也是被家人嫌棄,但你還有母親和外祖母呢,再說,我不是取笑你啊,就是單純的感慨一下,你小時候那樣,倒也是一種幸運…不知不痛,無恐無怖,不像我,這麼慘,就好像眼睜睜看著鍘刀落下,倒數死亡的那種恐懼無助。」

  程嬌娘還是搖搖頭。

  「至少你的家人都在。」她說道,「我比你慘。」

  「在,不在乎的再多也沒什麼,再乎的只有一個,卻沒了。」晉安郡王吐口氣說道。

  「你才一個…」她說道,話說一半停下。

  你才失去一個在乎的人,而我…

  「我比你慘。」她最終只是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她,噗哧笑了,笑得眼睛有些閃光,視線有些模糊。

  「喂,我們難道是要比慘的嗎?」他說道,「連這種事也要比,這世道可真是太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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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1 00:31:49 |只看該作者
第84章:再別

  世上攀富比貴,論才爭高,人人都想踩別人高一頭,這樣比誰更倒楣更慘的還真是稀奇古怪。

  程嬌娘也笑了。

  「方伯琮。」她說道,「所以你要知道這世上慘的人不止你一個,世道艱難的也不止你一個,都是這樣的,只要是人,都難免的。」

  「所以程昉,你別難過。」晉安郡王看著她,也是微微一笑說道。

  程嬌娘搖搖頭。

  「我不難過,難過不可怕,能難過說明你還存在。」她說道,「不怕難,怕的是,不過。」

  晉安郡王笑了笑,伸出手,遲疑一下拍了下她的肩頭,一下便忙收回,負手先一步向前走去。

  程嬌娘抬腳跟上。

  半芹披著斗篷追出來的時候,山路上那二人一前一後已經走遠了。

  「曹大叔,大叔。」她忙喊道。

  曹管事在一旁應了聲。

  「有人跟去了嗎?那些人…還在四周嗎?」半芹壓低聲音,帶著幾分不安四下看說道。

  曹管事點點頭。

  「有人跟著,放心吧。」他說道,「娘子說得對,不用擔心,要是那些人要動手早就動手了。」

  半芹點點頭,忙跑著追上去。

  日近午時的時候,山路上車馬濟濟,孫觀主領著觀中所有人也都站在路邊,神情哀傷。

  半芹將一張方子捧過來。

  「這是安神的茶湯。」程嬌娘說道,「雖然我不能治他的病,這些茶湯給他日常用些,可以減緩他的煩躁。」

  晉安郡王點點頭,一旁的隨從伸手接過。

  「你要去涼州多久?」他問道。

  「還不知道。」程嬌娘說道。

  我能給你寫信嗎…可是她自己大約也不知道落腳在哪裡,你能給我寫信嗎?…可是深宮之中怎麼能送到。

  晉安郡王最終點點頭。

  「一路順風。」他說道。

  程嬌娘屈膝施禮。

  「一路順風。」她說道。

  晉安郡王轉身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

  「程昉。」他說道,笑了笑,「其實,我大約也是想見見你才來的。」

  說完這句話不待程嬌娘說話便大步而行。

  大約也是想見見你…

  傷心難過的時候想要有這麼一個想見的也能見的人吧。

  半芹不由抿嘴一笑。雖然苦了點,但好歹還能笑一笑。

  那邊晉安郡王剛要上車,卻見車上的二皇子跳了下來,蹣跚的笑著沿著路跑去。隨從們忙要去抓住。

  「讓他跑吧,我跟著。」他說道,果然不再上車大步跟了上去。

  「六哥兒,慢點,別急。」

  看著二人沿著路一前一後,一走一跑,身後車馬隨從呼喝跟過去,程嬌娘也轉過身。

  「娘子。」

  孫觀主忙上前神情依依不捨。

  「不管你什麼時候回來,太平觀都給你日日收拾好。」

  程嬌娘點頭道謝,半芹扶著她上車。

  車馬隆隆向西而去。孫觀主一直在路邊站到看不到影子。

  出城十里後,半芹掀開了車簾子,曹管事立刻催馬過來。

  「曹貴,你回去吧,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程嬌娘說道。

  曹管事的臉色滿是猶豫。

  「娘子。那些人還跟著呢。」他低聲說道。

  「沒事。」程嬌娘說道,「他們要是想動手早就動手了,我想他們應該是輕易不願意惹麻煩的。」

  曹管事點點頭應聲是,看看正月初一空蕩蕩的原野大路,孤零零的只有他們一行遠行人,怎麼看都有些淒涼。

  「娘子,我還是跟去吧。你這樣走我真不放心。」他說道。

  程嬌娘收回了嫁妝,因為要出門遠行不能照顧,總不能荒廢著,便讓曹管事留下全權負責經營,當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曹管事又是驚喜又是忐忑。

  驚喜的是他竟然被娘子委以如此大權。這些兩個鋪子兩個田莊是他親自接收盤點的,有多少收益再清楚不過,忐忑的是一下子成為這四個產業的大掌櫃,這是以前在周家想都沒敢想的事,後來一想京城裡管著那三個產業的小丫頭半芹。他也就稍微鎮定點了。

  那小丫頭比他可小好多呢,難道他還不如一個小丫頭嗎?

  只是留在這裡不能護送娘子鞍前馬後的打點,心裡還是很不安。

  這些產業都是娘子籌畫得來的,她去奔波辛苦,他們卻在身後安享生意,怎麼想都覺得不合適。

  「不合適?」程嬌娘笑了,「你也說了,這些都是我籌畫來的,並沒有靠你們,那麼沒有你們我依舊能夠籌畫奔波自如,你還擔心什麼?」

  曹管事訕訕笑了。

  「跟在我身邊你做的事都是我安排的,是你做還是別人做都沒什麼區別。」程嬌娘說道,伸手指了指身邊的其他隨從。

  見她指過來,隨從們頓時下意識的催馬上前一步,挺胸抬頭,就差將那句看到我看到我喊出來了。

  曹管事不由失笑。

  「他們都可以的。」程嬌娘說道,又看著曹管事,「但是我不在,這裡就需要人了,需要一個能看住攤子,自己能做主也敢做主還能不胡亂做主的人。」

  曹管事不由也挺起胸膛抬頭。

  我,我,說我呢,誇我呢這是!

  「所以你跟在我身邊才是我不放心的,你留下來,你放心,我也放心。」程嬌娘說道。

  曹管事帶著幾分激動,端正了神情重重的點頭。

  「娘子你放心,小的一定不辱使命。」他重重說道。

  怎麼也得比京城那個小丫頭要做得好。

  半芹含笑放下車簾子,曹管事轉頭又再次交代隨從們。

  隨從們笑著將他圍住。

  「曹哥,你也太霸道了,你已經得道了,還想占著路,兄弟們還等著成事呢。」

  「就是,你就安心的當你的大掌櫃吧,別再想跟我們爭了啊。」

  「你好好幹,別不如京城那個大姐兒。丟了男人的臉面。」

  曹管事笑駡幾句。

  「你們好好的,聽娘子的話,做什麼都要乾淨利索。」他說道,「錢交給我,人就交給你們了,都好好的,好日子可等著呢。」

  可不是嘛,自從跟著這娘子,日子過的可真是舒心,不用思前慮後揣測主家真實心意,那種說打就打說怎麼就怎麼的暢快,可不是金錢能換來的,大家哈哈笑著抱拳應聲作別。

  大路悠遠,天空晴長。

  院子裡高通事伸手。空中一隻鷹撲棱落下來。

  「果然沒治?」他轉頭問身後的隨從。

  「是,那娘子說慶王殿下病不致死,而且好得很,這摔傻不是她治病的規矩,所以不治。」隨從說道。

  「喲。還真守規矩啊。」高通事笑道,將手中的鷹交給僕從,一面擦手一面抬腳邁步。

  「規矩也就是治不了,當時郡王都氣瘋了,差點打了那娘子,問那娘子是規矩不治呢還是治不了,那娘子一點也不怕。說規矩就是治不了,治不了才立了規矩。」隨從添油加醋的說道。

  高通事果然聽到哈哈笑了,一面又點頭。

  「所以說這些什麼神醫神棍的,可能把自己摘出來了,怎麼說最後都是他們有理。」他說道,「守規矩好。守規矩就好,去哪裡了?」

  「去涼州,好像是找什麼人。」隨從說道。

  高通事搖搖頭,帶著幾分不悅。

  「都是不聽話自以為是的小孩子啊,這大過年的就胡亂的出門。總覺得家裡不好,鬧點彆扭就一副剔骨還肉。」他說道,「有這樣的孩子,家人也都是頭疼啊。」

  隨從應聲是。

  「那咱們的人…」他又請示道。

  「回來吧,咱又不是程家的人,還得管著護送他家的孩子啊。」高通事笑道。

  隨從忙應聲是。

  「人手都去郡王那裡,好好的相護著。」高通事說道,一面歎氣,「也不想想真要在外邊出點什麼事,陛下和娘娘心裡會多難受,本來就不好受,你們可看好了,他們掉一根汗毛也不許。」

  就像對於那些弱獸家寵一樣,對於弱者孩童,他一向是很富有愛心的。

  隨從應聲是退了出去。

  高通事負手在身後,踱著四方步,哼唱著好事近慢悠悠的而去。

  正月十五,不止京城上元佳節熱鬧,天下所有州府縣村都是如此。

  看著這個小城裡堆起的燈山,雖然比不上京城那般精巧,但想來晚上點燃時也必然璀璨生輝。

  很多孩童圍著燈山笑鬧,站在晉安郡王身邊被牽著的二皇子也啊啊的喊著要過去。

  晉安郡王便拉著他過去。

  二皇子圍著燈山笑嘻嘻的轉著看,然後便伸手去扯。

  一旁的店鋪掌櫃頓時心疼,雖然看這些隨從相護的二人身份不凡,但還是去阻攔。

  「官人,我們這晚上還要用,好些人費了半月的心血呢。」他委婉說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上前拉住二皇子,低聲的哄勸。

  四周的人都看著這個腳步蹣跚一顛一顛,流涎水咧嘴傻笑目光神情呆滯的孩童,認得出是個癡傻兒,再看這個十幾歲的少年溫柔呵護,不由滿是好奇。

  「這孩子…」掌櫃的忍不住問道。

  「這孩子是個傻子。」晉安郡王答道。

  這般直白的回答倒讓掌櫃的神情訕訕。

  「他是個傻子,但也是我的弟弟。」晉安郡王神情淡然,微微一笑說道,伸手牽住二皇子,「六哥兒,我們去前邊看,前邊還有更好的。」

  孩童啊啊呀呀的也不知道聽懂沒聽懂,歪歪斜斜的向前走。

  「把一個傻兒養這麼好,看的這麼親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看著走開的二人,掌櫃的搖頭感歎。

  這個小城不大,一條街很快走完了,二皇子也似乎累了,直接就坐在地上哼哼啊啊的不走了。

  「公子,我們換船還是坐車?」隨從過來請示道。

  晉安郡王看了看前方,又低頭看地上的孩童,想到什麼蹲下來。

  「六哥兒。」他喊道。

  孩童自然不會理會,繼續把玩自己的手指。

  「六哥兒,你不是喜歡看輿圖嗎?」晉安郡王拉住他的手說道,「哥哥帶你去看看真正大山河川是什麼樣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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