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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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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凝隴]鹿門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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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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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傅蘭芽飛速地看一眼平煜,聽聲音,鄧安宜兄妹就在前面那塊石碑後,離他們不過咫尺之遙,就算她此時將衣裳還給平煜,恐怕他連腰帶還未繫好,鄧氏兄妹就已從石碑後轉了過來。而若這副情景叫他們撞見,她和平煜可真是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她心念飛轉,想起剛才這一路所見過的石碑和規律,猛的冒出一個念頭,聽得那腳步聲越離越近,再不猶豫,抬步便朝那腳步聲來處迎面走去。

      誰知她剛一動彈,平煜已經先她一步,拉著她繞過了石碑。

      她微訝地看一眼平煜,他竟跟她想到了一處。

      二人腳下不停,穿過濃霧,果然如他們所料,迎面根本未撞見鄧氏兄妹,而是空蕩蕩的石碑背面。

      傅蘭芽心中大定,原本是抱著試探的心思,沒想到這陣法看著錯綜複雜,竟真暗合了五奎陣的格局,怪不得那佈陣之人光設陣還不夠,另還用濃霧和迷煙做加持,為的就是怕被人看出陣法的關鍵。

      她知道所謂五奎陣,即是陣法中每一處共設五塊眼障,五塊眼障張開呈箭頭形狀,外部展開,對應不同方向,尾部則殊途同歸,收攏到同一處。

      對應到這石碑陣中,五塊眼障便成了五塊石碑。

      因著這五塊箭頭狀分佈的石碑上用圖案或字體形成了微妙的視覺錯位,人們身在陣中時,每遇一塊石碑,便默默在心中計數,往往以為自己已繞過了五塊石碑,殊不知自己繞來繞去,最終會被箭頭的指引引回原處,

      光如此還不夠,設陣之人為求能將更多人困在陣中,每隔五塊眼障,就有一個真實的障隔做分隔,設作一個小陣,也就是所謂陣中陣,無窮複製下來,便會成為一個極龐大的巨陣,今日他們所遇到的石碑陣便是一處借用了山道優勢的長形矩陣。

      是以,剛才鄧安宜兄妹的聲音明明在石碑後,實則是在另一個小陣中,與他們隔了短短一堵障隔,倘若他們迎面走去,因著他們故意依著箭頭的指引而行,最終會繞回原點,根本不必擔心會彼此撞見。

      但如果他們原路退回或是繞石碑朝另一個方向遁走,不出五步,便會因與陣法指引方向相悖,無可避免走回到箭頭散開的方向,繼而與鄧氏兄妹相遇。

      想到此處,傅蘭芽微籲口氣,陣法已堪破,不用過多久,她和平煜便能順利找到陣眼。

      平煜早將她的舉動看在眼裡,心裡說不出是默契還是輕鬆,她的確很懂得推算,跟她在一起時,無論遇到何事,她從未拖過他的後腿。

      剛剛他們不過繞了三處陣中陣,她已然察覺了這陣法的規律,繼而作出準確判斷,根本不必他費心解釋,

      忽然想起之前在濃霧中,她提到五奎陣時,曾說起她哥哥。

      據他所知,她哥哥傅延慶自小便有神童之名,十二歲時曾作名噪一時的「憑古戰場文」,通篇文作得洋洋灑灑,字字珠璣,當時有人見到此文了得,曾質疑該文名為傅延慶所作,實則是傅冰代筆。

      後嚴太傅特設家宴,邀傅延慶前來赴席,席上,以「秋意」為題考在場小兒學問,傅延慶眾目睽睽之下,不過半盞茶功夫,便做了首豔驚四座的「青葉詩」,自此堵住了悠悠眾口,名揚天下。

      傅蘭芽雖然甚少在他面前提起她哥哥,但照傅蘭芽的才智和機變來看,怕是自小沒少受他這位哥哥的影響。

      又想起他已懷疑了許久的傅夫人,無論是這一路上所發生的事,還是那晚左護法所透露的隻言片語,在他看來,都與這位來路不明的傅夫人脫不了關係。

      可傅冰當年可是三元及第,出了名的大才子,因能謀善斷,在不到四十時便已問鼎首輔,依照此人的能力和見識,為何未能早早看出傅夫人的不妥?或者說,這當中的種種,傅冰都一清二楚?

      他眸中頓時陰霾密佈,沉默地拉著傅蘭芽繼續前行,解鈴還需繫鈴人,要想知道傅蘭芽身上的秘密,得先將那幾塊所謂的寶貝湊齊才行。

      當年那東西因著一場血戰已然一分為五,王令得了其中一塊,更因為這個緣故,用傅蘭芽作餌,下起了一盤看不見的棋。

      此外,東蛟幫手中也有一塊,但十有八九已落到了鄧安宜手裡。

      至於左護法自己手中的那塊,因著她功力盡失,是繼續留在她手中,還是已落到了那晚救她出去的右護法手裡,目前還不得而知。

      再就是南星派,敢設陣對付朝廷命官,可見手中至少也有一塊。

      鄧安宜手中嘛……

      如剛才所見,既被南星派困在陣中,說明鄧安宜跟南星派之間依然是對立關係,至少未能像對付東蛟幫那樣擒住南星派。

      他心頭微鬆,機會難得,在南星派面前,誰也不比誰更有優勢,唯一能扭轉眼前局面的法子,自然是搶在鄧安宜和東廠之前,將南星派手中的那塊奪到手中。

      思忖間,鄧文瑩的聲音再次在身後響起,看樣子,雖然跟他們隔了一堵障隔,但鄧安宜破陣的速度並不比他們慢上多少。

      “二哥。我……我又有些頭暈了,快把你剛才給我吃的藥再給我一粒。”

      平煜心中咯噔一聲,轉頭看向傅蘭芽,果見她眼睛半睜半閉,腳步也重新變得虛浮,忙又從懷中取出一粒醒神丹,餵她服下,自己也不忘重服一粒。

      服藥後,傅蘭芽立刻清醒了些,扶著額左右一看,定了定心神,忽然伸指在他掌中畫了幾個字。

      平煜只覺她的手指輕如羽翼,撓得他心尖一動,他板著臉往前走,並不停步,走了好一會,才定下心神,勉強分辨出她寫的是“九九歸一。”

      他忍不住轉頭看她一眼,沒錯,九九歸一,他們剛才已轉出八個陣中陣,最後一處陣中陣就在前方不遠處,等到從陣中走出,陣眼自然不告而破。

      她見他回頭,忙將衣裳從身上拿下,含笑遞給他。
  
      他瞥瞥她,接過衣裳俐落穿上,眼下他無從知曉陣眼外頭是敵是友,一旦少了濃霧做遮擋,他和傅蘭芽再也無從遁跡,衣裳再披在她身上自然不合適。

      好不容易到了第九個陣中陣,眼看只要繞過前面那道短障隔,便能找到陣眼,忽然身後傳來一陣刀劍相擊聲,只聽鄧文瑩急聲道:“你們抓錯人了,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鄧安宜也喝道:“放肆,連嘉容縣主你們也敢唐突,還不速速退下!”對方卻並不接話,只聽一陣金屬利器相擊的聲音,短短幾句話功夫,雙方已激烈地打鬥起來。

      平煜對鄧氏兄妹的死活全沒有過問的自覺,聽得南星派的人出手,拉著傅蘭芽繼續在迷霧中前行,忽聽身後道:“不好,第九陣中有漏網之魚!快!趁他們沒逃出之前快堵住他們。”

      身後一陣翻牆而過的聲音,說話間,有人已輕鬆越過障隔,抄最短的路直朝二人奔來,顯見得對陣中佈局再清楚不過。

      平煜和傅蘭芽此時已從第九陣中出來,只見眼前豁然開朗,一處寬廣平地,當中一株碗口粗的老樹,樹底下,是一口光禿禿的枯井。

      二人一頓,這枯井出現得突兀,左右再無他物,不是陣眼是什麼?急奔到井前,往內一看,裡面果然十分寬闊低矮。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直奔身後而來,伴隨著兵器揮動的聲音和帶著幾分警告意味的大吼聲:“要命的話就站住!”聽聲音,來人的數量怕不下百數。

      傅蘭芽聽身後聲勢浩蕩,怕被他們就此捉住,緊張得連心都停頓片刻。

      平煜卻根本不給那群人靠近的機會,從懷中掏出一把透骨釘,隨手一揚,就聽幾聲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不等對方再次追來,連忙將傅蘭芽樓在懷中,抱著她跳入井中。

      傅蘭芽駭得閉上眼睛,忙將頭埋在他胸膛上,出乎她意料的是,平煜沒有像從前那般推開她,更沒不適的繃緊身子。

      她不及多想,唯恐從他身上跌落,恨不得緊箍著他的腰身,可預想中的重重落地並沒有到來,反倒跳入一個柔軟的草堆,倉皇睜開眼,就見右前方卻有個狹長的過道。

      等平煜帶著她從過道中出來,四處一望,卻是又回到了早前從山洞中出來的那處山道,他們出來的那處地道上蓋著厚厚的地皮,從外面看,根本無從發現此處有一個生門。

      平煜一出來,便從懷中掏出火折,點亮煙火,朝空中擲去。只聽一陣尖銳的哨響,滿天煙花在頭頂炸開,光亮如劍般穿透山谷中厚厚白霧,照亮整座山谷。

      傅蘭芽越發心定,李瑉他們訓練有素,只要給他們機會窺得周圍情形,哪怕只是一瞬間的功夫,也能很快找到破陣的法子。

      平煜不等那光亮在半空消失,很快又從懷中掏出煙火,再一次擲向半空。

      果然,很快,山谷中傳來陣陣廝殺及搏鬥聲,再未多久,那白霧漸漸退散,緊接著,那二十餘名平煜不知從何處調來的暗衛從山谷中出來,個個神色如常,顯然他們不但很快就找到了破陣之法,而且在陣中時,也未被南星派傷到一點半點。

      第二個出來的便是秦晏殊和林嬤嬤。跟那群暗衛比起來,秦晏殊狼狽得多,身上衣裳倒還齊整,也不見掛彩,就是背上背著個人,走路時不如旁人那般輕快,仔細一看,卻是已經半昏半睡的林嬤嬤。

      傅蘭芽一見,忙迎上前,察看林嬤嬤的情形,見林嬤嬤雖然手腳冰冷,但難得臉色還不算難看,略放了心,對秦晏殊致謝道:“多謝秦公子。”

      秦晏殊笑笑,溫聲道:“嬤嬤服了藥,應該無甚大礙,只是她到底年紀略大,不堪抵擋霧中的寒氣,這才昏死了過去,將養兩日也就無妨了。”

      說話時,不忘冷冷瞪平煜一眼。

      平煜心中冷笑,他都已經照顧傅蘭芽主僕一路了,囉哩囉嗦的事不知遇到過多少,這小子不過背一下林嬤嬤,就這般怨天怨地的,也敢說什麼絕不讓傅蘭芽受半分委屈之類的話。

      沒過多久,秦勇和李由儉等人也出來了。

      見到平煜,秦勇似乎暗籲了口氣,上下打量他一眼,這才撇過頭,自去清點秦門其餘尚困在山谷中的人數。

      少頃,李攸及李瑉兩兄弟也生龍活虎地出來了。

      平煜臉色稍緩,忙迎了上去。

      傅蘭芽正扶林嬤嬤上馬車,見狀,忍不住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李攸,她平日甚少見平煜將旁人安危這般放在心上,由此可見,此人跟平煜關係絕對非同一般。

      等到餘長老等人也從山谷中平安出來,氣氛終於徹底安定了下來。

      眾人不敢在原地繼續停留,清點完人數,正要上馬,忽聽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卻見鄧安宜白著臉抱著鄧文瑩出來了。

      他身上只著單衣,所有衣裳都裹在了鄧文瑩身上,將鄧文瑩裹得嚴嚴實實,連根頭髮絲都未露在外面,也不及跟眾人打招呼,徑直抱著鄧文瑩上了永安侯府的馬車。

      傅蘭芽見他身上和臉上沾了血跡,多半是剛才殺敵時濺到臉上的。

      不由想起剛才在第九個陣法中見到的那群人,從他們當時說話時的口吻來看,不難猜出南星派的人誤把鄧文瑩當作了自己,這才會對鄧安宜死纏爛打,也虧得此人身手不錯,否則恐怕鄧文瑩早已被擄走,焉能順利走出石碑陣。

      想至此處,她不免對鄧安宜的武功刮目相看,又再淡淡看他兩眼,這才扶著林嬤嬤上馬車。

      李攸卻和平煜意味深長地對了個眼色,等鄧安宜也上了馬車,翻身上馬。

      折騰這一晌,天已然黑透,好不容易到了驛站,眾人下馬。

      林嬤嬤這時已然醒轉,暈頭轉向地扶著傅蘭芽下車。

      平煜本已走到門口,又停下,跟李攸說著話,目光卻若有若無跟著傅蘭芽主僕。

    剛進驛站,那位驛丞便笑著迎上來道:“今日真是黃道吉日,這不,才送走陸大學士家的大公子,又來了平大人。”

      平煜聽得此話,先是錯愕,隨即臉色一沉,狀似無意看向傅蘭芽的背影。

      “陸大學士?”李攸奇道,“你是說陸晟的公子?”

      “可不是。”那驛丞熱絡道,“風塵僕僕的,在此處只停留了一會,問下官平大人他們可路過了此處,下官說未見,陸公子便繼續往前走了,看樣子怕是在找平大人。”

      這時秦晏殊等人也已聽到,忍不住眸光相顧。

      尤其是秦晏殊,面上大有不以為然之意,只當著傅蘭芽的面,不好對那位陸公子做不敬之語。

      傅蘭芽恍若未覺,似是從未聽過這名字,連腳步都未有停頓,扶著林嬤嬤往二樓走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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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這驛站乃湖南境內最大的驛站,建得頗寬敞,進到後院,三面皆為含客房的樓邸,當中是一個露天院子。

      因當晚驛站只有幾位零散的過客,大部分客房皆空著,秦門及行意宗的人便住在北面及西面的小樓內,錦衣衛則住在東面樓中。

      傅蘭芽主僕上到二樓客房,裡頭早已點了燈,屋子雖狹窄,被褥也很粗糙,但收拾得還算乾淨整潔,並無異味。

      林嬤嬤身子仍有些不舒服,胃裡時不時翻騰,欲嘔不嘔,手腳更是冰冷得厲害。

      傅蘭芽心中擔憂,請了驛站中打雜的驛丁送了熱水來,給林嬤嬤餵下,又將床上被褥如數展開,全裹在林嬤嬤身上,可林嬤嬤面色依舊未好轉。

      傅蘭芽見林嬤嬤情況不見好,只得走到門旁,面露憂色地問驛丁可還能送些厚被褥來。

      那驛丁何曾見過傅蘭芽這等絕色,神魂都飛了一半,被李瑉在一旁咳了好幾聲,這才回過神,聽傅蘭芽如此說,半分猶豫都沒有,蹬蹬蹬下到一樓,送了一大床厚褥子來。

      平煜見驛丁忙前忙後,隱約猜到緣故,哪能待得住,將李攸撇至一旁,便要回房,可剛走到後院門口,秦門中的餘長老等人客客氣氣地將他攔住,再三向他請教為何知道今日南星派的陣法並非石碑陣,又是如何在濃霧中找到陣眼的。

      平煜心知前路必定還會遇到南星派,這一回不過試探對方虛實,下一次再交手時,務必要搶在東廠之前將那東西搶到手中,半點都馬虎不得。

      便停步,笑了笑道:“此處說話不方便,不如到客房中再詳說。”

      秦勇這時正好換了衣裳出來,見狀便道:“在下客房正好在一樓,還算寬敞,不如去在下房中議事?”

      平煜看她一眼,不置可否,餘長老等人卻極力附和,一行人進去後,外面另留人把守。

      平煜進到房中,暗掃一眼,見秦勇房中半點脂粉氣都無。

      不由想起傅蘭芽雖然身上沒有首飾脂粉,但許是常年累月留下的閨閣習慣,無論是房中還是她身上,總有淡淡馨香,行立坐臥時,女兒姿態流露無遺,也不知她家未出事時,閨房中會是什麼光景。

      秦勇回頭,見平煜自顧自出神,忍不住喚他一聲道:“平大人?”

      平煜回神,走到桌前,令人取了紙筆來,大致畫了今日陣法的佈局,道:“今日這陣法初看上去是南星派的老牌陣法石碑陣,但石碑排列卻暗合了五奎陣的精要,若是當作石碑陣來破陣,只會在陣法中來回穿梭,永遠找不到陣眼。且他們為了儘快在陣法中找到罪眷,用了低等迷藥和寒毒,就為了讓身無內力之人失去意識,降低行動速度,便於他們在陣法中鎖定目標。”

      秦勇從平煜手中接過陣法圖,見構圖清晰明瞭,不過簡單幾筆,已將陣法精要交代明白,想起西平侯府歷來的善戰名聲,哪怕曾被流放數年,後代子弟也與旁人大有不同,不由深深看平煜一眼。

      “那這麼說,南星派的十陣圖已經全無用處了?”李由儉將秦勇的神情看在眼裡,心裡莫名有些不舒服,看向平煜道,“陣法已經變化得面目全非了,再用原來的老法子,豈不是作繭自縛?”

      平煜揚了揚眉,一撩衣擺,在桌旁坐下,含笑道:“怎會全無用處?南星派的十陣各有妙處,變幻無窮,每一陣稍作改動,便可化作另一個陣法來用,譬如今日我們遇到的陣法,就是結合了石碑陣和五奎陣的長處,所以今日秦當家初見這陣法時,曾誤將其當作石碑陣。其實細究起來,南星派在佈置陣法時太過一板一眼,明知老陣法已流傳在外,卻不肯完全拋卻傳襲下來的傳統陣法。如此陳腐刻板,對我們來說,未嘗沒有好處。”

      說完,執了茶盅來飲。

      秦勇垂眸沉思片刻,道:“明日出了驛站,下一站會到嶽州,一路上群山險峻,最易設埋伏,南星派恐怕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也不知他們下一次會再用什麼法子來設陣。”

      李攸跟平煜心照不宣對視一眼,今日最不通的地方是,好不容易引得南星派露面,如此好的搶奪「寶貝」的機會,東廠卻並未出手,王世釗更是老實得一反常態。

      他和平煜左思右想,都懷疑東廠,東廠仍未找到左護法的下落,故而暫且無暇對付南星派。

      他總覺得此事處處透著古怪,那位右護法雖說號稱失蹤了二十年,近日卻似乎一直潛伏在一旁,否則的話,那晚左護法落入埋伏時,右護法何以能在恰當的時機出手相救。

      最讓人不解的是,救出左護法後,右護法竟如此手眼通天,不但瞞過了東廠的全城搜捕,竟有法子讓東廠至今都未能將左護法找出。

      誠如平煜所說,在他們印象中,右護法不過是個乾癟的符號,可從近幾次的行動來看,此人委實是個頗有手段的活生生的人,且能量恐怕還遠在他們想像之上。

      記得平煜剛才推測右護法如今的身份時,曾謔笑著說右護法如今沒准是當地某位官員,是以行起事來處處方便,甚至可以瞞過東廠的耳目。

      他乍聽之下只覺這說法太過荒誕,但細想開去,卻並非不可能,畢竟二十年時光絕不算短,一個人只要有心,想要改頭換面換個身份生活,不見得做不到,否則何以解釋這當中的種種不合理之處。

      可是,推測畢竟只是推測,真要查出右護法如今的身份,豈是說句話這麼簡單?

      然而平煜的話到底給了他們新的思路,事隔二十年,右護法早已不再單純只是鎮摩教的右護法,而是以另一個身份在生活……

      就聽平煜笑道:“這一回跟南星派算打了個照面,僥倖未吃大虧,等第二回再交手時,咱們卻只能勝不能敗。誠如我之前所說,南星派掌門人聰明過人,卻也極自負,是以十餘年過去,仍不肯新創陣法,只在原來的老陣法的基礎上糅合變通,用來治敵,這份自負和狂妄,對我們來說,未嘗不是個難得的機會,是以,今晚我會將南星派可能會變幻出的二十餘種陣法連夜畫出來,明日一早,分發給餘長老等人,各位看了,等下次再遇到南星派時,心中多少有數。”

      說完,起身走到門旁,開了門,對陳爾升說了句什麼,

      片刻,從陳爾升手中接過一根火摺子似的物事,轉身回到屋中,遞給離他最近的秦勇道:“這是我們錦衣衛平日夜行時用來照明的火燭,能防雨防風,不受霧氣所擾,等上路時,請秦當家將這夜行燭分發下去,每十人做一組,每組各持一根,這樣若南星派再以迷霧做障,大夥之間不至於完全無法互通消息。”

      秦勇忙接過,細看一番,笑道:“早聞錦衣衛這夜行燭了得,沒想到今日竟有機會能得一見。”

      餘長老等人接過觀摩,口中嘖嘖稱奇,見外觀與尋常火燭無異,但他們都知道這火燭從西洋傳入,不知用什麼油煉製而成,除了剛才平煜所說能防風防雨外,火焰還有對抗毒氣之效,可惜未流傳至民間,無緣仿製。

      平煜四兩撥千斤,將接下來的方案擬定,大夥頗覺鼓舞,正說得熱鬧,外頭驛丞親來敲門道:“平大人,李將軍,各位高人,酒菜已備妥,請各位用膳。”

      眾人便出來用膳,平煜見堂前並無王世釗,佯作關切問那驛丞:“可曾見到王同知?”

      那驛丞忙道:“王同知剛才出門了,說不必等他用膳,也不知這麼晚要去何處。”

      平煜不動聲色往外掃了一眼,在門外暗衛中少了兩人,心知他們已跟在王世釗身後,暫且放了心。

      好不容易席散,平煜拔步要走,又被李攸強行拽到院中,商量找出右護法之事。

      余長老及秦勇等人本在院中聚在一處商議教中之事,見他二人說得熱鬧,忍不住也過來插話,二人不得不將話轉至旁處。

      正說著,李瑉忽從後院過來,走到平煜身邊,低聲道:“平大人,借一步說話。”

      秦勇等人見狀,忙避開兩步。

      李瑉見自己二哥仍大剌剌等著他說下文,顯然沒有避開之意,不免有些為難,徵詢地看一眼平煜。

      平煜冷冷睨一眼李攸,沒好氣道:“滾。”

      李攸齜牙一笑,道:“我就不滾。”

      平煜按耐住當著秦門中人的面招呼李攸一頓的衝動,走到一旁,皺眉道:“出了何事?”

      李瑉這才道:“那位林嬤嬤一粒米都未進,傅小姐勉強餵了些,又全吐了,傅小姐憂心如焚,晚膳也未用,又問屬下,說嬤嬤看著不好,能否請大夫前來醫治。”

      平煜默了片刻,果斷道:“去請大夫。”

      “可是——”李瑉為難地撓撓頭,“這附近連民宅都無,何處去請大夫。”

      平煜顯然沒打算給李瑉討價還價的餘地,只道:“你和許赫拿了通行文牒,這就出發,往前再走二十裡,便是竹城,你們進城後,找最好的大夫帶回來給林嬤嬤看病。來回不過兩個時辰。”

      不過……兩個時辰,李瑉臉一苦,但想起剛才傅蘭芽擔憂的模樣,立刻點點頭道:“我們這就出發。”

      他轉身剛要走,平煜又喚住他,顯見得還有話要交代。

      李瑉看著平煜,靜候下文,誰知等了半天,平煜才有些不自在地繃著臉道:“到了竹城,你們去找我們的人,問京城最近出了何事,尤其是陸家,可有什麼變故,陸子謙又是為了什麼會來湖南。”

      李瑉在腦海中想了半天,才意識到平煜口中的「陸子謙」是誰,奇怪平大人怎對一個文官之子如此耳熟能詳,納悶地看他一眼,見平煜臉色不佳,不敢討價還價,應了一聲退下,自去找許赫傳達平煜的命令。

      平煜見李瑉出去,在院中再站不住,穿過庭院,正要上樓,誰知秦勇見他臉上有焦躁之色,忽然近前幾步,從袖中取出一個藥瓶,笑道:“平大人,這是我們秦門中人常用來提升內力的雪蓮丹,所用藥材頗費了些心思,用在常人身上,雖不能提升內力,卻能消寒去邪,我看平大人臉色不大好看,怕是剛才在陣中受了些寒涼,不如用這雪蓮丸調養一下身子。”

      說著,從瓶中倒出兩粒紅亮的藥丸,伸掌到平煜跟前,含笑看著他。

      此話一出,餘長老等人都面露訝色,李由儉更是有明顯的不悅,因他們都知道雪蓮丸產自西域,最能調養內力,縱是秦門這樣的武林大派,也不過一年僅得十粒而已,這一下給了平煜兩粒,可謂天大的人情。

      平煜不得不停步,垂眸看向秦勇手中的藥丸,以她的目力,不可能看不出自己絲毫未受陣中寒氣所擾,這藥丸名義上是送給他,實則是想送給傅蘭芽主僕。有了雪蓮丸,林嬤嬤的症狀多少會有改善。

      他忽冒出一種被人看透心事的狼狽,移目看向秦勇,她臉上笑容真誠,說話時語氣再隨意不過,似乎根本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當著眾人的面,給足了他臺階。

      這女子太過精明圓滑,於勘破人心方面,當真少有人能及,若是沒有傅蘭芽,他自然不會承她的這份人情,可是為了傅蘭芽,這份人情,他不承也得承。

      他沉默地看著秦勇,片刻,終於接過她手中的藥丸,微微一笑道:“剛才在陣中一時不察,遭了暗算,的確有些不適,多謝秦掌門美意,我就卻之不恭了。”

      說完,一拱手,越過秦勇,快步往樓上走去。

      李攸沒料到平煜突然撇下自己就走,本想揚聲罵他一句,忽然想起什麼,又將話憋回,若有所思目送平煜的背影。

      秦勇勉強一笑,轉身對余長老等人道:“時辰不早了,不如早些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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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傅蘭芽坐在床旁憂心忡忡地看著林嬤嬤,喂過熱水後,林嬤嬤不但沒有半點好轉,反倒因著起身過了風,將胃裡的東西全激得吐了出來。

      她於是不敢再折騰林嬤嬤,手中又無藥,萬般無奈之下,不得不跟李瑉商量,問能否請大夫前來給林嬤嬤醫治。

      雖然當時李瑉並未一口回絕,但她知道左近並無民宅,就算李瑉去請示平煜,平煜未見得肯點頭,故雖開了口,心底卻對請大夫一事未報太大希望。

      李瑉走後,她見林嬤嬤狀態越發不好,正暗想旁的法子,忽聽門外傳來說話聲,聲音低沉清澈,頗為熟悉。

      少頃,有人敲門,她立刻起身開門,果是平煜。

      再往兩邊一看,就見原本守在門邊的陳爾升和林惟安已離了原位,朝樓梯口走去,想來是已到飯時,下樓去用膳。

      “平大人。”她站到一旁,等平煜進來。

      平煜臉上淡淡的,進來後,看一眼床上裹得如同繭子似的林嬤嬤,沉默片刻,面上露出幾分不自在,將手中的藥遞給傅蘭芽道:“秦掌門給你們主僕的雪蓮丹,能驅寒,你速給林嬤嬤服下一粒。”

      傅蘭芽目光落在他掌中兩粒紅彤彤的藥丸,怔了一會,欣喜道:“秦當家?勞她費心了。”

      她心知秦勇是秦門大半個主事,手中有權有人,既能贈藥,可見此藥必定極為對症,忙用桌上剩餘的半盞熱水將藥化了,給林嬤嬤服下。

      忙完後,坐在床旁,正滿含期待地看著林嬤嬤,忽聽平煜在身後沒好氣道:“這藥不止給林嬤嬤,還有你的份,你要是不想辜負秦當家的美意,最好將另一粒服下。”

      聲音明顯透著不悅。

      傅蘭芽回頭,見平煜臉部線條比剛才硬了幾分,有些驚訝,他進門時明明還好好的,怎麼一轉眼就不高興了。

      回顧方才舉動,暗忖,莫不是剛才自己只顧向秦掌門道謝,忘了向他致謝,所以才惹了他不快?

      念頭剛一升起,又立即自我否定,平煜好歹是侯門子弟,又是正兒八經的朝廷三品官員,怎會如此小孩心性。

      但見他情緒的確比剛才差了幾分,想起他向來喜怒無常,慎重起見,仍起身向他盈盈行了一禮,眨眨眼道:“平大人費心了。”

      好半天,平煜才嗯了一聲,仍負著手杵在桌旁。

      傅蘭芽見他難伺候,懶得再揣摩他的心思,走到桌旁,給自己盛了一碗熱水,默默將那藥服下。

      平煜繃了一會,到底沒忍住,轉頭默默注目她的一舉一動,見她瑩白纖細的手指被那暗藍色的茶盅襯得仿佛玉雕一般,說不出的晶瑩奪目,忽然覺得那茶具給她用,太過粗糙,實在入不得眼。

      又想起家中那套沁綠釉梨花瓷,記得當時母親一見便愛不釋手,說已許久未見到這麼好的瓷器,不怪是前朝皇后愛用之物。

      又說若是尋常人家得了,怕糟蹋好東西,必定會畢恭畢敬供奉起來,殊不知,世上的好東西本就是給人用的,收著不用才是真正的糟蹋,一邊說,一邊笑著令人將窗外梅花上的雪收了,用那瓷具泡了一壺恩施玉露。

      他雖甚少留意家中這些玩意,但記得那釉質流雲碧綠,的確讓人眼前一亮,不由暗想,若是那套梨花瓷若是給傅蘭芽用,母親必不會說什麼糟蹋不糟蹋的話。

      可一轉念,眼前又浮現母親泡茶時手指上的厚繭子,全是當初母親被罰做罪眷時,日夜作下人營生時所留下的。那般觸目驚心,讓他心中一刺。

      他不是不知道,當年家中未出事時,母親因是安陸公長女,跟父親門當戶對,嫁給父親數十載,處處養尊處優,這輩子不說做粗活,連高聲呵斥下人都從未有過,然而家中出事後,不過短短三年,母親便被搓磨得足足蒼老了十歲。

      他想到此處,心揪了一下,再站不住,沉下臉,轉身往門邊走。

      傅蘭芽這時已將手伸到被褥中去探林嬤嬤的手,正覺得林嬤嬤的手似乎比剛才暖了幾分,餘光見平煜轉身欲走,忙起身,送他出門道:“平大人。”

      她很想跟平煜多說幾句話,但林嬤嬤尚未好轉,她暫且打不起精神,且一抬眼,見平煜臉色不知為何,轉眼便變得如同冰凍一般,錯愕了一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最後只好擠出笑容,懇切道:“剛才多謝平大人了。”

      平煜只覺得心中的恥辱感和對母親的歉意混在一處,讓他胃中作燒,根本無法再跟她待在一處,更不肯看她,一徑出了門,回到自己客房。

      到了房中,將繡春刀解下,放到桌上,陰著臉發了一晌呆,只覺胸口悶脹得難受,只好開門,喚了驛丁送紙筆來。

      等將紙筆放在桌上,便坐下,極力穩住心神,若無其事開始畫陣法。

      可沒畫幾張,心中愈加煩鬱,忍了片刻,將筆一扔,起身又喚驛丁送水。

      等驛丁準備妥當退下後,他面無表情解了衣裳,到淨房沐浴。

      原本以為經過剛才一番,已將雜念清除乾淨,可剛一閉上眼,眼前便浮現傅蘭芽躺在她懷中時的模樣,她明淨的臉龐和她柔軟的身子仿佛就在眼前,連她眼睛上的睫毛和脖子上嬰孩般的細小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越發覺得身子發燙。

      等他意識到身體起了變化,忙收斂心神,咬牙閉眼,逼自己不去想她,可哪怕用涼水沖刷了一遍又一遍,身體的溫度也未能降下分毫。

      最後他閉目靠在牆上,拿出對抗鞭刑的意志力,強忍著等自己身體的悸動慢慢過去,半晌之後,好不容易平復了那股蠢蠢欲動的衝動,這才將巾帕扔到一旁,皺眉從淨房出來。

      換上衣裳,仍覺心煩意亂,靜了一瞬,終於拿定主意,走到門旁,便要下樓去找李攸喝酒說話。

      可明明手已放在扶手上,掙紮了許久,依然沒忍住,又轉身走回櫃前,胡亂找個個包袱皮,將桌上紙筆收在其中,走到窗旁,面色變幻莫測,立了半晌,最後到底沒能抵擋住心中所想,單臂撐在窗臺上,翻窗出去。
  
      他知道此時夜已深,樓道上不時有人來往,要想掩人耳目去見傅蘭芽,惟有這個法子。

      傅蘭芽正絞了帕子替林嬤嬤淨手和麵,她從未做過這種活,但真做起來,卻意外的嫺熟,尤其想到物件是林嬤嬤,更是說不出的耐心,替林嬤嬤擦淨了臉上的浮塵,又細細替她抹拭脖子,只覺所觸之處比方才溫熱不少,越發放了心。

      幫林嬤嬤擦了面,又替林嬤嬤擦手,等忙完,已出了一身細汗,想起自己尚未沐浴,便走到門旁,打開門,未見陳爾升等人返回,只好請驛丁送熱水來。

      剛關上門,忽聽窗口傳來動靜,先是一驚,等意識到是平煜後,幾步走到窗旁,果見平煜剛好從視窗上下來。

      她面上一鬆,忙含笑喚道:“平大人。”見他身上已換了件雪青色袍子,走近時,窗外的風送來他身上淡淡的皂豆香,顯見得剛剛已在鄰房沐浴。

      平煜徑直走到桌前,將硯臺和紙筆放下,也不理會傅蘭芽,一撩衣擺坐下,提筆開始畫陣。

      不知為何,這回畫起陣來,再不像方才那般心思浮動,一轉眼功夫,便已畫好四象陣和雁形陣。

      傅蘭芽起初不知他在做什麼,走到桌旁,低頭靜靜看了一會,很快便看出了門道,見他手旁尚有一摞紙箋,心念一轉,微微一笑道:”平大人可是為了對付南星派,所以要畫陣?“

      說著,坐下,試探著道:“我對這些常見陣法略有心得,若平大人不嫌棄,我可幫著平大人一起畫陣。”

      平煜眸光微動,但很快又回到筆下,一口回絕道:“不必。”

      傅蘭芽見他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略微一怔,隨後隱含不滿瞥他一眼,自己明明是一番好意,這人倒時刻不忘潑人冷水,抿了抿嘴,不鹹不淡道:“這些陣法組合起來,怕有數十種,平大人今日本就已累了一日了,再要一個人畫陣,還不知要畫到何時。平大人就算不用我幫著畫,讓我幫著平大人整理陣法的排列組合方式也好。”

      說完,見平煜依然不理會,挑挑秀眉,氣定神閑道:“何苦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平煜執筆的動作一頓,轉頭橫眉看向傅蘭芽,正要說話,忽聽外頭有人敲門,卻是驛丁送了熱水來。

      平煜示意傅蘭芽去開門,自己則起身,走到床後。

      傅蘭芽已經有了上回被李瑉堵門的經驗,一時倒也不慌,鎮定自若開了門,就見驛丁手中提著銚子,含笑站在門外。

      門開後,驛丁見傅蘭芽立在門後,想著她芽形容高貴,身形又窈窕,怕是從未做過粗活,擔心她提不動熱水,便主動提出要替她送到淨房去。

      傅蘭芽心中一跳,面上不變,含笑婉拒道:“剛才嬤嬤用了藥,身上正發汗,大人若進屋,恐怕不大方便,反正這水我只在屋中用,不必拿到淨房去,大人只管擱到地上便是。”

      那驛丁這才作罷,退了下去。

      傅蘭芽掩上門,彎腰去提那滾燙的銚子,可是她一來力氣小,二來怕銚子中的水濺出來,剛提起,便小心翼翼放下,猶豫了一會,為了慎重起見,最終打算一步三挪提到淨房去。

      誰知等她再次彎腰去提,一隻手突然從身後伸了過來,將那銚子提起。

      傅蘭芽錯愕地看著平煜的背影,在原地怔了一會,眼見平煜已將那銚子送到淨房,這才連忙提步跟上。

      平煜將熱水注入浴桶中,等忙完,將銚子放下,回頭看向傅蘭芽,語帶諷意道:“看來傅小姐是見自己的腳傷好了,想添一道燙傷,可惜咱們前路上太多麻煩,傅小姐還是少給自己和旁人添麻煩為好。”

      傅蘭芽那句已到嘴邊的謝字活生生被這句話給憋了回去,想起他整晚陰陽怪氣,當真不可理喻,一時沒忍住,抬眼看著他道:“這些道理我都懂,平大人實在不必怪話連篇。”

      平煜沒想到她竟然回刺他,本已轉身欲出淨房,又噎了一下,回頭看向傅蘭芽。

      傅蘭芽今夜接連在平煜處碰釘子,早已受夠,見狀,毫不示弱回瞪他。

      平煜跟她對瞪片刻,想起那水若晾太久,必然會涼,從鼻子裡哼一聲,拂然道:“沒空跟你一般見識!”

      大步出了淨房,走到桌旁坐下,繃著臉重新提了筆劃陣。

      傅蘭芽平復了心中的悶氣,走到立櫃旁,將包袱取下,抱到床旁展開。

      回頭小心地瞥平煜一眼,見他正目不斜視畫陣,便回頭,做賊似的將乾淨小衣找出,隨後將小衣裹在等會要換的外裳中,這才將包袱收好,放回立櫃上。

      之後抱著衣裳,若無其事走到淨房。

      關門前,想起雖隔著門,沐浴時的動靜難免會落到平煜耳裡,到底有些難為情,猶豫了一會,見平煜似乎正心無旁騖畫陣,根本未留意身後的動靜,想起他一向對自己嗤之以鼻,便放心將門關上,脫了衣裳,到浴桶中,撩水淨身。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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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因平煜就在外頭,傅蘭芽怎麼也無法像平日那樣心無旁騖地沐浴,每撩一次水,都覺得那聲音炸雷一般驚心動魄,想著若傳到平煜耳裡,何等尷尬窘迫,動作幅度因而小得不能再小,整個沐浴過程,前所未有的匆忙和草率。

      平煜自是萬般煎熬,手中提著筆,半晌未落到紙上,撩水聲雖小,卻聲聲入耳,一時間只覺得身上燥熱無比。

      等淨房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卻發覺身上不知何時已出了一身汗,某處變化卻半點沒有消停的意思,聽淨房門又開啟的意思,心中一驚,不得不狼狽地將筆扔到桌上,起身走到窗前,佯作無事,負手而立。

      傅蘭芽好不容易從浴桶出來,用帕子拭淨了身上水漬,繫上衣裳,低下頭,再三確認沒有哪處不妥,這才從淨房出來。

      出來時,難免有幾分尷尬,極力作出雲淡風輕的模樣,不緊不慢往床旁走。

      哪知剛走兩步,才發現平煜根本未在桌旁,而是立在了窗前,而且從背影來看,顯見得已在那立了有一會了。

      傅蘭芽看著平煜專注地憑窗遠眺的背影,不由有些納悶。

      晚上進屋後,她曾仔細留意周遭的景象,知道窗戶後面是一座光禿禿的小院,半點花草也無,別說此時漆黑一片,便是白日,也毫無景致可言,也不知平煜究竟在津津有味地看什麼。

      而且剛才他不是還一本正經地要畫陣型圖麼?

      從他拿過來的陣型圖的數量來看,少說也要畫到半夜,所以他一進屋便直奔主題,片刻不停地在桌旁作畫,怎麼她不過進淨房沐浴的功夫,平煜便有心情憑欄遠眺了。

      思忖間,走到桌旁,暗暗朝桌上看去,就見桌上攤著畫到一半的陣型圖,仔細一辯,卻是平戎萬全陣和玄襄陣,她越發詫異,記得剛才她起身去沐浴時,平煜就已畫到了一半,怎麼一盞茶功夫功夫過去,依然半點進度也無。

      她以為自己記錯,正要好生再看一番,平煜卻忽然走到她身後,將那疊紙箋一把從她眼前抽開。

      不等她轉身,就聽他冷冷道:“你若無事,早些歇息,莫擾我畫陣。”

      聽聲音,比往常沙啞低沉,她一怔,正要抬眼看他,平煜卻已經側過身,避免跟她目光相碰,重新在桌前坐下,提筆劃了起來。

      傅蘭芽不得不往床邊走,走時不忘偷偷瞄一眼平煜的側臉,見他面容嚴肅,膚色卻有些發紅,鬢髮上亮晶晶的,竟有些汗意。

      她心頭掠過一絲疑惑,再要細看,忽然聽到門外樓梯傳來咚咚咚上樓的聲音,緊接著,李瑉的聲音在鄰房門口響起,“平大人,大夫請來了。”

      平煜猛的起身,將桌上紙筆推至一旁,看傅蘭芽一眼,示意傅她將東西藏好,隨後便快步往窗邊走。

      傅蘭芽不敢遲疑,忙將紙筆小心收攏在一起,藏到立櫃中,隨後屏息立在桌旁,細聽門外的動靜。

      片刻之後,便聽隔壁房門打開,李瑉道:“平大人,大夫已經請來了,可還要給林嬤嬤醫治?”

      平煜不冷不熱道:“既來了,何妨領進房看看。”

      傅蘭芽聽得仔細,心裡說不出的詫異,沒想到平煜竟同意李瑉去請大夫來給林嬤嬤看病。

      就聽腳步聲朝這處房門走來,須臾,響起敲門聲,“傅小姐。”

      傅蘭芽回過神,忙過去開門,就見門外站著李瑉和許赫,另還有一位面色發白的中年男子,那人手上拎著個藥箱,滿臉無奈之色,看得出是臨時被李瑉等人拘來。

      她忙請李瑉等人進來,又再三向李瑉和許赫致謝。

      李瑉在房中立了一會,見大夫已開始走到床旁號脈,便對傅蘭芽勉強一笑道:“傅小姐,容我出去片刻,我還得有話得去回平大人。”

      看傅蘭芽的目光隱約透著憐憫之色。

      傅蘭芽原在一旁看大夫給林嬤嬤號脈,聽李瑉如此說,含笑回頭看向他,打算再道聲謝。

      誰知李瑉眼見傅蘭芽轉頭,生怕她察覺出什麼不妥似的,倉皇轉了身,匆匆往門外走去,獨留下許赫在房中看守。

      到了隔壁,李瑉推門而入,不防見平煜正立在床旁換衣裳。

      李瑉一眼便瞥見平煜換下來的褻衣後背濕了一大塊,顯見得是汗浸所致,不免納悶,也不知平大哥剛才做什麼去了,竟出了這麼多汗。

      不及多想,心知平煜正等著他回話,忙走到近前,想要開口,胸口又悶住,停了好一會,這才不忿道:“平大哥,剛才在竹城找到咱們的人,打聽才知,自從傅大人倒臺,京城裡那些浪蕩子便沒少編排關於傅小姐的渾話,尤其是近些時日聽說傅大人的案子已快定案,傅小姐也即將被押入京城,那些話愈發傳得不像話,簡直不堪入耳,也不知陸子謙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來了湖南。”

      平煜繫衣裳的動作停住,須臾,冷冰冰道:“都編派些什麼?”

      李瑉滿腔憤懣,一時未注意到平煜口吻的變化,不齒道:“不外說些什麼傅小姐是豔絕天下的美人,不忍心她流落風塵,只等她一入罪,便要贖回來做外室或是姬妾,尤其是齊國公世子、襄陽侯老四那幾個出了名的紈絝,為了搶奪傅小姐,早已豪賭了好幾回,聽說私底下還險些打起來。另還有好些難聽的話,屬下不想辱沒了傅小姐,不忍複述。”

      平煜臉色一寸寸陰了下來,靜立了好一會,牙關動了動,抬眼看著李瑉,面無表情道:“這些話莫傳到罪眷耳裡。”

      “那是自然。”李瑉雖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仍慎重點頭,“傅小姐那般剛強,若是聽見這些話,就算面上不露,心裡不知有多難受呢。”

      平煜沉默一晌,又問:“陸家近日可有異樣?陸子謙是為了這些風言風語來的雲南?”

      李瑉皺眉道:“陸家的事我還未打聽明白,只知道陸公子似乎早在一月前就已從京城出來,一路往雲南方向走,也不知是不是奔著傅小姐而來。”

      說罷,見平煜臉色如欲雪的陰天,說不出的難看,眸子裡更是湧動著意味不明的波瀾,忍不住道:“平大哥,這一路上,傅小姐處處周全自己,從不怨天尤人,當真可敬可佩,若到了京城,被罰入教坊司,淪落到這些紈絝手裡,真是可憐。”

      他心中不平,一時未忍住,聲音不免有些激昂。

      恰在此時,李攸領著那兩名跟蹤王世釗的暗衛,上樓來找平煜,將最後那幾句話聽在耳裡。

      他立時想起那晚鄧文瑩所說的話,心念一轉,怕李瑉越說越忘形,忙警告似的咳了一聲,敲門道:“開門。”

      李瑉嚇得噤聲,看一眼平煜,匆忙走到門旁開門。

      進來後,李攸先似笑非笑看向平煜,果不出所料,平煜這傢夥的臉色當真難看,他也不戳破,只領了那兩名暗衛進屋,回身客氣道:“煩請二位將剛才所見告知平大人。”

      二人走到屋中,站得筆直,對平煜一拱手道:“稟告大人,屬下跟隨王同知出了驛站,一路進了山,見王同知在草叢中找了一晌,擒到一條蛇,四顧無人,王同知便一口咬住那蛇的脖頸,將蛇血吸淨,之後又如法炮製,一口氣吸淨七八條蛇的蛇血,這才下了山,到了路旁,又呼哨著招來一隻信鴿,將消息放上後,放那信鴿走了。”

      平煜和李攸臉上閃過詫色,記得王世釗第一回眾目睽睽之下發病時,不過吸了一條毒蛇的鮮血,便已然復原,怎麼過了一段時日,竟需用到七八條方肯甘休。

      正自驚疑不定,一名暗衛從懷中掏出一個細細紙卷,呈給平煜道:“屬下等依照平大人的吩咐,將東西從信鴿腳上取下,打開看過後,另謄了一份,仍將王同知那份原樣放回信鴿身上。”

      平煜接過,道:“辛苦了。”

      等二人退下,平煜打開那細紙卷,見上面畫著一張圖,正是白日南星派用來對付眾人的陣法圖,另有一行字,寫著:平煜暫未跟南星派勾結,路上亦未見到疑似右護法之人。

      平煜看完,蹙眉不語,李攸卻摸了摸下巴道:“跟咱們想得差不離,東廠果然在四處找尋右護法和那位逃走的左護法。只是,這勾結之說從何而來?莫非南星派有可收攏的可能?”

      平煜早已坐下,沉吟片刻,忽問李攸道:“現任南星派的掌門人年紀多大,你可知道他的詳細生平?”

      李攸搖頭道:“知道得頗泛泛,只知道南星派起源於竹城,歷屆南星派掌門人都從教徒中選出,最擅算術及奇門五行之術,且行事頗為恣意,在江湖中的名聲算得上褒貶不一,二十年前,南星派曾換過掌門,自那之後,此派便甚少在江湖中露面了,我又不總浸淫在江湖中,知道得就更少了。”

      平煜伸指在桌上敲了敲,抬眼看著一旁的李瑉道:“明日到了竹城,你和許赫去縣衙走一趟,將縣誌中所有關於南星派的部分及近二十年竹城失蹤人口摘錄下來,記得錄細些,莫遺漏了什麼關鍵之處,我看看可有什麼蛛絲馬跡。”

      李瑉應了。

      李攸狐疑道:“你是覺得南星派的掌門身上有東西可挖?”

      “不知道。”平煜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沉吟著看著桌面,道,“不過,既然王令怕南星派掌門跟我勾結,查查這掌門的底細總沒錯。”

      李攸沉默片刻,回頭見李瑉面色頗疲憊,便溫聲道:“你先回去歇息,我還有話跟你平大哥說。”

      李瑉應了一聲,撓撓頭,出來將門關好,路過傅蘭芽的房門時,聽裡面悄無聲息,想來那大夫已給林嬤嬤診視完,讓許赫給領走了,便放了心,自下了樓,回房休息。
  
      李攸聽外頭腳步聲漸寂,轉過頭,臉含謔意看著平煜道:“我剛才在樓下遇到那大夫了,怎麼,折騰我三弟他們去一趟竹城,就為了去請大夫?你可別告訴我,這大夫是你給自己請的。”

      平煜沉著臉飲茶。

      “不承認……”李攸見他刀槍不入的模樣,忽然起了試探他的心思,故作輕浮道,“剛才我可都聽到我三弟的話了,傅小姐那樣的大美人,誰不喜歡?你雖然性情古怪,到底是男人,這一路上瓜田李下的,就算真看上了傅小姐,也不算丟人,等回京城之後,你替傅小姐贖了身,納來做妾,想來以你指揮使的身份,整個京城都沒人敢跟你搶。”

      話未說完,平煜面色便是一變,斥道:“你胡說什麼?”

      李攸目光如同明鏡一般看向平煜,嘿嘿一笑道:“可算讓我試出來了,我不過提句納妾的話,你就跟我急眼,唯恐委屈了傅小姐,還說對傅小姐不上心?”

      又壞笑著碰了碰他的胳膊,道:“不過,真要明媒正娶,怕是不容易啊,不說眼下傅小姐的罪眷身份,就說你家這些年在傅冰手底下吃了那麼大的虧,家裡這一關,豈是輕易能過的?”

      平煜聽得心中躁鬱,橫他一眼道:“咱們眼下有多少要緊的事要做,盡扯些有的沒的作甚。要拿給兵部張茂的那封信可送出去了?”

      李攸心知肚明一笑:“我辦事靠不靠譜,你比誰都清楚,少給我顧左右而言他。別怪我沒提醒你,剛才李瑉那傻小子說得沒錯,滿京城誰不知道傅冰的女兒是難得一見的絕色?一旦到了京城,那幫紈絝絕對不會消停,到時候平地生波,最後傷及的還是傅小姐,你還是——”

      未及說完,見平煜臉色越發沉了下來,不等他發作,忙起身,腳不沾地往門外走,邊走邊笑道:“我不說了,你就自己跟自己較勁吧,我回屋睡覺去了。”

      李攸走後,屋中又恢復寂靜,平煜出了回神,等聽到隔壁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收回目光,起身,快步走到視窗,翻窗而出,到了鄰房。

      原以為傅蘭芽已歇下,誰知屋內竟還亮著燈,入內,就見傅蘭芽端坐於桌前,正整理著那一疊畫了陣法的紙箋。

      聽到身後動靜,傅蘭芽忙回頭一看,見是平煜,放下紙箋,含笑迎上前來。

      平煜居高臨下看向她,觸及她盈盈的目光,心尖仿佛被什麼撓動了一下,忙生硬地移開視線,往桌旁走。

      傅蘭芽抬眼看著他,見他面色比之前稍見緩,心下微鬆,笑道:“未經平大人准許,我不敢替平大人代筆,但我剛才將那疊陣法圖略做了一番整理,共變化了二十種陣法,就放在桌上,一會平大人畫陣法圖時,多少能少費些功夫。”

      平煜拿過來的陣法足有十種,彼此搭配,至少能變幻出三十餘種陣法,等他將這些陣法圖如數畫完,少說也需兩個時辰。

      她說這話時,臉上含著淺淺笑意,心裡實則有些忐忑,唯恐平煜彆扭勁上來,非但不肯讓她幫忙,還會就著這機會嘲諷她一頓。

      所幸,平煜靜靜看了她一會,只嗯了一聲,便走到桌旁坐下,執了筆,重新作起圖來。

      她暗籲了口氣,她已經知道那大夫是在平煜的授意下請來的,心中說不出的感激,但以她對平煜的瞭解,當面致謝說不定只會惹來一頓閒氣,遠不如旁的法子來得實在。

      見平煜畫得專注,她也在對面坐下,默默托腮看他一會,少頃,又將剩餘尚未整理的陣法一一對應好,小心翼翼放在他面前。

      平煜執筆的動作微頓,他何嘗不知道她已猜到大夫的來歷,正在變相用這種方式向他表達謝意。

      他一時沒忍住,擱下筆,抬眼看向她,見她俏生生坐在對面,想起剛才李瑉所說的京城紈絝那些輕賤她的話,心中刺得厲害,忽生出一種將她摟到懷中的衝動。

      靜了好一會,他垂眸看向筆下紙箋,一邊繼續低頭作畫,一邊雲淡風輕道:“這陣法我小時常畫,畫起來還算快。明日一早還需趕路,你若無事,便早些歇下。”

      傅蘭芽頭一回見平煜用如此家常的語氣跟自己說話,細辨之下,竟還有些溫柔小意在其中,忍不住狐疑地看向他。

      未幾,想起他素來陰晴不定,既有陰的時候,難保也有晴的時候,沒准眼下便是他放晴之時,且說話的功夫,平煜已然畫好了一張陣法圖,顯然心中早已對南星派的陣法有了研究,遂不再堅持,起身道:“那我便睡去了。”說著,笑了笑,轉身上床睡覺。

      因林嬤嬤睡在裡頭,她便只好在外側合衣躺下。

      輾轉了一會,忍不住隔著簾幔往床前看,正好見平煜擱下筆,拿了她剛才整理兩張的紙箋在手中對比,光線朦朧了他平日飛揚的五官,神情竟說不出的柔和。

      她心裡微微一動,還要仔細辨認他的神色,他卻又提筆劃起陣法來。

      隔著簾幔,他臉上的神情如同籠了一層霧,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她只好收回目光,轉而看向帳頂。

      可一轉念,想起白日陣中時他身上衣裳披在自己身上的情形,腮邊莫名一熱,思緒隨之變得有些浮躁,忙翻過身,眼睛盯住林嬤嬤沉睡的側臉,想起大夫到底給請來了,不免有些感慨,平煜要是不亂發脾氣,似乎也不是那麼不通人情。

      她心事重重,本以為自己很難入睡,可耳旁聽到平煜作畫時觸動紙張發出的沙沙聲,竟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實,等到一覺醒來,已然天光大亮。

      轉頭一看,林嬤嬤早不在身旁,她心中一驚,忙掀簾下地,就見林嬤嬤從淨房出來。

      見傅蘭芽醒來,林嬤嬤忙快步走到床旁,含笑道:“嬤嬤正要喚你,自己倒醒了。”

      傅蘭芽見她面色已恢復如常,說話時也不再像昨日那般氣弱,既驚又喜,也不知是不是秦當家的藥丸和那大夫施針雙管齊下的緣故,林嬤嬤好得竟這般利索。

      主僕二人在房中用過早膳,心知出了驛站,便會直奔嶽州,收拾了行李,下了樓。

      剛到院中,傅蘭芽一眼便見平煜立在院子裡,身旁圍了好些人。

      秦當家站在平煜對面,臉上含著笑意,正爽朗地跟平煜說話。

      平煜聽得還算專注,大部分時候不作聲,偶爾回以一笑,每當此時,那位秦當家眸中便微微一亮。

      傅蘭芽看在眼裡,心頭忽掠過一陣疑慮,等走過秦當家身旁時,目光滑過他跟女子差不多寬窄的腰身,忽然福至心靈,冒出個念頭,再三看他一眼,等隱約確認心中疑惑,腳步都停了下來,暗忖,這位秦當家竟是女扮男裝不成?

      秦勇這時也已看見了傅蘭芽,見她打量自己,含笑衝她點了點頭,隨後又朝平煜拱了拱手,引著秦門中人往驛站大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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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出發前,眾人按照昨夜平煜的法子,每十人為一組,每組各得一根夜行竹,

      此外,秦勇又將陣法圖分發下去,依著平煜的囑咐,向眾人交代了各個陣法的緊要處。

      做好籌備,眾人出發,一路往嶽州方向行去。

      途中,諸人怕南星派又設埋伏,行得格外小心,卻沒想到一直到到竹城都風平浪靜。

      甫一進城,平煜便令停馬,說要在城中歇息一夜。

      傅蘭芽在馬車中聽見,有些訝異,原以為平煜為了趕行程,會一路緊趕慢趕直奔嶽州,沒想到竟會在半路落腳。

      昨夜李瑉和許赫來時,曾著竹城縣令提前給安排下榻處,一進城中,便有官員親領他們去往城東。

      到了那,眾人抬眼一看,卻是座頗為樸實的宅邸。

      平煜一望之下,正合心意,耐著性子任那姓周的官員在跟前諂媚呱噪了一晌,笑笑道:“這落腳處沒得挑,難得周大人這般細緻周到,還有一事,需請周大人做些安排。”

      那周姓官員見自己的一番苦心經營果投了平煜所好,臉上的褶子笑得幾乎能夾死蚊子,“平大人要下官做什麼,儘管吩咐就是了。”

      平煜便對李瑉和許赫使了個眼色。

      二人會意,等平煜進了宅子,自跟那官員安排去縣衙察看縣誌之事。

      傅蘭芽主僕也下了車,正要往府內走,忽聽街道盡頭傳來叫賣聲。

      轉頭一看,便見有名小販推著車從巷口路過,所推車上熱氣騰騰的,不知所賣何物。

      這時恰好起了一陣秋風,將那熱騰騰的白氣送到眾人跟前,卻是一陣清冽的蒿葉香。

      “咦,竟是蒿子糕。”林嬤嬤嘴裡一陣潮潤,忍不住訝道,“小姐可還記得,咱們跟老爺來雲南路上也曾遇到小販賣這東西,記得老爺還曾給小姐買過一包,小姐頗愛吃,接連吃了好幾塊——”

      說到一半,冷不丁一抬頭,發現平煜立在門旁看著她們,也不知是否聽到了她剛才所說的話,臉上神色淡淡的。

      她忙嚇得噤聲,扶著傅蘭芽往府內走。傅蘭芽鼻端聞著那擾人的香味,心中微歎,此一時彼一時,來雲南時,家中未遭變故,父親雖遭貶謫,仍是戍邊大員,路上何等恣意,遇到想吃的,只管買了來嚐便是。

      可眼下……卻只能想想罷了。

      誰知一旁秦勇下了馬,也昂首往那小販消失的方向望瞭望,神情中透著幾分嚮往,遲疑了片刻,似是因顧忌左右,笑著搖搖頭,到底作了罷。

      那宅邸外頭普普通通,裡頭卻頗為寬敞,傅蘭芽主僕被安排在內院一座小院內,雖因佈置樸素,毫無景致可言,卻意外的幽靜。

      一進到房中,林嬤嬤便忙活開來,又是整理行李,又是絞帕子給傅蘭芽淨手面。

      傅蘭芽心知林嬤嬤剛剛病癒,怕她受累,牽動病氣,便幫著她一起收拾。

      等忙完,傅蘭芽立在床旁,四下裡一顧,想想左右無事,便端了一碗茶坐在桌旁,手指沾了茶盅裡的茶水,在桌上寫寫畫畫。

      她如今半點自由也無,別說隨意走動,手邊連個可供閱讀或寫畫的書頁都找不到。

      她苦中作樂,在桌上默寫了一回曹劌論戰,直到將「彼竭我盈, 故克之」這幾個字反覆寫了幾遍,這才覺得心底那份因掛念父兄而生出的低落情緒稍有紓解。

      等水漬稍乾,她又將自雲南出來後所遇到的人和事在桌上依序列了出來,邊列邊推敲。

      正寫得入神,門外有人敲門,卻是平煜。

      傅蘭芽來不及掩藏一片狼籍的桌面,忙起身,用身子稍作遮掩,笑道:“平大人。”

      平煜一進屋便注意到了桌面上的水漬,自然明白她在做什麼,瞥一眼傅蘭芽,道:“我晚上會過來問你一些你父親在雲南時的事,你下午無事,將能想得起來的都好好回想一番,免得我晚上問起時,你丟三落四,漏了重要消息。”

      傅蘭芽眼睛一亮,繼上回在寶慶被平煜莫名其妙刺了一頓後,她已經許久未有機會跟他討論路上怪事了,難得他今天主動表達出溝通的意願,怎肯錯過這麼好的機會,忙含笑應了:“知道了,平大人辛苦了。”

      林嬤嬤卻在身後暗暗打量平煜,她知道平煜每日雜事纏身,從早到晚不知多少事要部署,竟會為了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巴巴跑到小姐跟前來傳話。

      她在一旁暗暗端詳平煜,恨不得將他每一處細微的表情變化都捕捉住,好不容易等他走了,恭恭敬敬送他門口,隨後,轉身看向傅蘭芽,卻見小姐毫無所覺,仍沾了茶水在桌上寫寫畫畫,只是眉梢眼角已不自覺添了一份期盼似的,帶著些彎彎的弧度。

      平煜從內院出來,跟李攸用了膳,心裡掛念派李瑉和許赫的疑點,一徑出了府,欲親自去縣衙走一趟。

      不料剛轉到巷口,還未轉彎,便聽秦晏殊和李由儉的聲音傳來。

      李由儉道:“阿柳姐愛吃這東西,既遇到了,買了給她解解饞也好。”

      秦晏殊悶聲道:“姐不是說了,別在外人面前叫她阿柳姐,你為何總忘。”

      李由儉頓了下,含著幾分謔意道:“知道你這兩日心緒不寧,所以說話帶刺不過,你也別處心積慮想著給傅小姐買東西了,她如今是罪眷,由錦衣衛看押,你就算買了蒿子糕,也送不到她手中。”

      “這也不能送,那也不能送。”秦晏殊聲音冷冰冰的,“連跟她說幾句話都做不到,真是夠窩囊,”

      平煜腳步一頓,心底騰起一股濃濃的不悅。

      片刻,秦晏殊和李由儉果然在巷口出現,見到平煜,二人神色不一。

      秦晏殊只客氣又疏離地一拱手,便立在原地,等平煜過去。

      李由儉卻上來熱絡地打招呼道:“平大人。”笑聲爽朗,並不問他欲往何處去。

      平煜目光落在秦晏殊手中提著的那個油紙包上,見果然冒著熱氣,還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青葉香,越發覺得不舒服,先是嗤笑一聲,隨後慢慢斂了效益,面無表情看向秦晏殊,眉梢眼角仿佛結凍了似的,

      秦晏殊經過南星派霧中那一遭,已隱約察覺到了什麼,見狀,毫無退避之意,也冷冷看著平煜。

      李由儉見二人劍拔弩張,忙用別的話岔開,笑道:“平大人可是有急事要忙,我等就不妨礙平大人辦公了。”

      連推帶搡,扯著秦晏殊便往巷中走了。

      平煜目光追隨秦晏殊的背影,許久之後,才淡淡收回視線,往前走了。

      傍晚時分,傅蘭芽剛用過晚膳,正坐在床前榻上暗暗整理思緒,聽外面敲門聲響起,忙起身,快步走到門前,果是平煜。

      “平大人。”他似乎一回府便換了衣裳,身上不再是走時的那件雨過天青錦袍,而是件赭紅色常服,在身後夕陽投射下,眉目英挺,身形極為挺拔。

      她不知為何竟有些局促,忙定了定心神,含笑欲請他進來,他卻已越過她往屋內走去。

      到了桌前,平煜坐下,先是從懷中掏出一包東西擱到桌上,接著取出袖中一疊紙箋,拿在手中,若無其事看了起來。

      傅蘭芽走到桌旁,見桌上放著那東西用荷葉包著,正冒著引人垂涎的熱氣,心中微訝,看向平煜道:“平大人,這是何物。”

      林嬤嬤卻一眼認出了那是蒿葉糕,想起晌午進府時的情形,沒想到平煜竟對小姐的事這般放在心上,心中一時喜憂參半,在一旁立了一會,便走到桌前,小心翼翼打開那東西,果是篙子糕。

      秦當家在外頭買回來的,買多了,就讓我給你帶一份。”平煜目光一刻也未從手中的書頁上移開,看也不看傅蘭芽,繃著臉道。

      林嬤嬤見他神色不自在,眼珠一動,忙笑著道:“這秦當家可真是好人,小姐素愛吃這等黏甜之物,晌午見到那蒿子糕,可不是惦記壞了,難為平大人肯替秦當家拿來。”

      又對傅蘭芽道:“小姐如今少有機會能吃到這些東西,涼了就不好吃了,快趁熱吃了吧。”

      說罷,只說怕蒿子糕上的汁水弄到平煜帶來的書頁上,將蒿子糕拿了放到一旁的榻上小幾上,又小心將整塊黏糕分做幾塊。

      傅蘭芽也跟著走到榻上坐下,接過那荷葉包,聞了聞,對林嬤嬤莞爾,低聲道:“真香。”

      平煜忍不住抬眼看向她的側臉,見她眉眼靈動,十分歡喜的模樣,不自覺也牽了牽嘴角。

      等察覺自己忘形,眉頭一皺,忙又恢復了毫無波瀾的表情,繼續低眉看手中的東西。

      傅蘭芽吃相頗雅觀,斯斯文文吃完,正由著林嬤嬤淨手面,就聽平煜道:“你可從你父親或母親口裡聽過林之誠這個名字?”

      “林之誠?”傅蘭芽覺得這名字頗有些熟悉,訝然轉頭,“似是在哪聽過。”

      起身走到桌旁坐下,目光落在平煜手中一疊書頁上,問:“平大人何出此言?”

      林嬤嬤見此情形,只說還要去淨房洗衣服,輕手輕腳離開。

      平煜看傅蘭芽一眼,頓了一下,最後覺得就算告訴她實情也無妨,便道:“這人正是南星派掌門,二十多年前不知發生何事,所育的一子一女一夜間得急病死了,之後未過多久,他便率領眾教徒前往雲南,此後再未回來過。二十年前,你父母恰好在雲南,你可曾聽他們提起過當年之事?”

      傅蘭芽靜了片刻,抬眼看向平煜,道:“未曾聽我父母提過,但我曾在哥哥書房見過一本翻得極舊的書,若沒記錯,扉頁上寫著的名字,正是……林之誠。”

      平煜眸光一動,“書上寫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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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傅蘭芽想了想,道:“是本陣法書,上面記載了十餘種稀奇古怪的陣法。”

      “陣法書?”平煜望著傅蘭芽的目光起了一絲微瀾,那本書扉頁上寫著林之誠的名字, 裡頭的內容又記載著陣法,不是南星派之物是什麼。

      可是,南星派的東西怎麼會落到了傅延慶的手裡?

      傅蘭芽心知平煜不會無的放失,既問起這本書,定有緣故,於是將自己所知道的如數說了出來:“這本書是哥哥小時候無意在母親房間翻出來的,他那時尚未啟蒙,單看書上畫的圖形有些意思,便沒事時拿來觀摩一二,等到啟蒙,明白了書上記載的是奇門遁甲術,越發來了興趣,不但將整本書翻來覆去研究了個透徹,更特去尋了旁的奇門遁甲書來看,我因跟哥哥在一處啟蒙讀書,也跟著翻看過那本書,對書上內容算得上熟悉。前幾日,咱們路遇南星派時,我跟平大人提到的五奎陣,便是從那書上得知的。”

      平煜聽她說那本書是從傅夫人處得的,眸子一時靜若寒潭, 少頃,開口道:“南星派起自湖南,多在湖廣一帶行走,你母親號稱是江南人氏,後又隨你父親隅居京城,怎麼看都跟南星派扯不上關係,唯一的交集便是二十多年前都曾在雲南待過。林之誠二十多年前子女夭亡,而你母親卻是二十多年在雲南與你父親相遇,沒過多久,便經穆王爺保媒,與你父親結為連理,一年之後,誕下了你哥哥傅延慶。”

      她抬眼望進他眼裡,靜了好一會,微笑道:“平大人說的一點不錯,我父母的確是在雲南相識,我哥哥也正是在雲南出生,不只如此,當年鎮摩教的左護法似乎也是在雲南跟我母親有了淵源。”

      說話時,心底隱約浮現一絲後怕,論起對傅家的熟悉程度,平煜恐怕還遠在父親的一些門生之上,連二十年前的傅家家事都能隨手拈來,可見他這些年,一刻都未放下過對父親的芥蒂,否則怎會如此關注傅家之事。

      平煜心思敏銳,見傅蘭芽目光閃閃,何嘗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他素來不屑於在她面前掩飾自己對傅冰的惡感,怎肯為了照顧她的那點小心思服軟。

      僵了片刻,想起她那晚夢中啼哭,怕她又胡思亂想,心中冷哼一聲,不得不勉強解釋道:“那晚擒住左護法後,她吐露了幾件事,從她的話不難推測,二十年前南星派來雲南,似乎是為了搶奪某物。我懷疑當年你母親也曾捲入其中。”

      傅蘭芽的注意力果然成功得以轉移,訝道:“我母親在遇到我父親之前,算得上舉目無親,她一個孤女,何以會捲入這些江湖紛爭?平大人,能不能跟我說說,二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何事?”

      平煜望著她,一時間舉棋不定,若讓傅蘭芽知道自己正是被人當作了所謂「藥引」,所以才引來爭紛不斷,心裡決計不會好受,斟酌了片刻,決定換個說法,「當年江湖上有樣重要物事橫空出世,被人爭來奪去,最後一分為五,王令、鎮摩教、東蛟幫、南星派的林之誠各得了一塊,你母親應是知道其中一塊的下落,所以才會惹上麻煩。」

      傅蘭芽聽了此話,陡然想起這些年母親的種種不合常理之處,越發不安起來,沉吟一會,決定不讓自己順著心中的猜疑胡想下去,道:“照剛才平大人所說,林之誠二十多年前子女不幸夭亡,後來才去的雲南搶奪所謂寶貝,也不知這兩件事之間有無關聯?”

      平煜自打下午從縣衙回來,便一直在推敲林之誠前往雲南的動機,照理說,林之誠痛失一雙兒女,正是悲痛欲絕的時候,哪怕再利慾薰心,也不可能有那份心思去搶奪所謂的寶貝,之所以立即動身前往雲南,必然是有什麼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他想來想去,最後將念頭鎖定在了那件物事上。

      出乎他意料的是,傅蘭芽竟然跟他想到了一處。

      他深深看她一眼,道:“也許只是巧合。又或許他去雲南正是為了他夭亡的一對兒女。那寶貝既能引得這麼多江湖中人前赴後繼,定是有什麼不得了的好處,否則不會事隔二十年,又在江湖中再次掀起波瀾。”

      傅蘭芽思忖點頭,以王令之勢,哪怕遠在京城,都時時不忘費心謀劃,只為了將那散落在各人手中的物事集齊,可見這東西的效用非同小可。

      她不知自己正是那所謂「藥引」,細細推敲一番,忽察覺出平煜話裡的矛盾之處,“平大人的意思是說,王令為了將握有剩餘寶貝的人引出來,有意以我作餌?可就算我手中有我母親留下的所謂寶貝,經歷了一場抄家,東西怎還會還在我手中?我若是那些人,寧肯來找平大人的麻煩,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擄我,可見他們所沖的根本就是我這個人,而不是所謂的物事。平大人——”她住了口,滿腹狐疑地看向他。

      平煜鎮定地跟傅蘭芽澄澈的目光對視,連眉毛都不曾動一下,心裡卻忍不住長歎,剛才他那番話拿去唬弄誰都綽綽有餘,唯獨在她面前行不通,一個不留神,就被她尋到了話中的破綻。

      可照這些時日他收集到的線索來看,二十年前,傅夫人在雲南嫁給傅冰之後,之所以能風平浪靜地生活二十年,一來是有傅冰庇護,二來,極有可能已經改頭換面。

      他甚至有個猜測,當年傅夫人為了逃避追捕,故意假死,成功騙過了王令等人。

      王令及南星派等門派以為他們要找的人已經無處尋蹤,所以才會蟄伏了二十年。

      可不知何故,十餘年後,王令竟查出當年的傅夫人不但尚在人間,竟還育下了子女。

      如此一來,傅夫人的死就值得推敲了,就他手中的資料來看,傅夫人似乎身子頗為康健,四年前突然起病,短短十餘日便一病不起,聽說傅冰為了救傅夫人沒少興師動眾,先皇得知後,甚至特令太醫院的院首前去給傅夫人診治,此事後來也成為了彈劾傅冰的奏摺上的一道汙點。

      傅夫人病的時機,在他看來太過湊巧,究竟是自戕還是被旁人所害,值得商榷。

      可不管如何,此事都暫時不宜讓傅蘭芽知曉,一則,傅夫人去世時,她不過十一二歲,知道的著實有限,若讓她知道母親之死有疑點,除了傷心啼哭之外,不會提供半點有益處的消息,二則,此事說不定還有旁的內情,沒必要在查清之前,就引得傅蘭芽一味的胡思亂想。

      四周陷入片刻的安靜,傅蘭芽一雙明眸依舊盯著平煜,等著他作答。

      平煜卻佯作不覺,厚著臉皮站起身道:“此刻時辰尚早,我還有事,你無事便早些歇息。”

      傅蘭芽忽然失語,暗自不滿地看一眼窗外,暮色初初籠罩大地,夕陽的影子依然清晰可見,平煜偏挑在這個時候說什麼歇息不歇息的話,擺明瞭是在轉移話題,且還轉移得如此生硬。

      她心中焦慮頓起,這個人太過奸猾,要從他嘴裡得到消息,當真比登天還難,難得他今日願意跟自己說這麼多,怎肯放過這個機會,便也跟著起身,在他身後亦步亦趨道:“平大人。”

      平煜本是打定了主意要溜之大吉,可聽她低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腳步仿佛被絆住了似的,怎麼也邁不動了,猶豫了片刻,回頭一看,正好撞見她一雙如同映了明月的眸子。

      林嬤嬤早已在淨房磨蹭多時,實在磨蹭不下去了,正要輕手輕腳出來,誰知剛一出來,就瞥見平煜立在門旁,一隻手明明已搭上了門把手,卻又被小姐喚住,雖沉著一張俊臉,看著小姐的目光卻無半分不滿。

      她怔立一晌,等回過神,只覺懸了好幾日的心越發放穩,未幾,撇過頭,暗歎一聲,儘量不發出動靜回了淨房。

      “我說了我有事。”平煜目光在傅蘭芽臉上遊移,語氣卻因被傅蘭芽擾了正事,似有不快,“今日該問的已經問完了,再要問什麼,也是明日的事了。莫再一味歪纏。”

      說罷,將臉色正了一正,極其堅定地將視線從傅蘭芽身上移開,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傅蘭芽見他一轉眼又恢復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樣,心裡恨不得翻個大大的白眼,可惜此人既強勢又有頭腦,她就算絞盡腦汁,也暫且沒有法子能逼他吐露內情,只好在原地看著他走遠,悶悶將門關上,回到房中,反復咀嚼平煜透露的隻言片語。

      平煜一到外院,便令陳爾升及李瑉去傅蘭芽的院落外把守,自己則去找李攸議事。

      路過外書房時,忽又停步,猶豫了一會,上了臺階進去。

      到了房中,想起剛才傅蘭芽的眼神和語氣,莫名覺得輕快,靜立片刻,抬頭看向書架,見藏了不少書籍,明知眼下有要緊事要跟李攸等人商議,仍忍不住走到書架前,目光在書架上遊移了一番,落在一本《天工開物》上,一抬手,將那書從架上取下,在手中翻閱。

      想起傍晚所見,他不以為然地冷哼了一聲,這些奇文雜記用來打發時間甚好,有了此書翻閱,總不至於無聊到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字了。

      想完,若無其事將書收進懷裡,出了外書房,去找李攸。

      剛走到院中,忽見迎面走來一個嬌小的身影,抬眼一看,卻是秦勇。

      她身邊並無他人,滿腹心事,走得極快。到了近前,一抬頭看見平煜,訝道:“平大人。”

      又道:“正好,平大人,我剛得知一事,欲去找你——”

      話未說完,忽然隔風送來一陣幽暗纏綿的琴聲,曲子斷斷續續,如泣如訴,似有勾魂之效。

      二人同時一怔,沉默片刻。

      “不好,傅小姐——”秦勇忽然面色一變,抬頭道。

      平煜早已心頭大震,直奔傅蘭芽的院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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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這簫聲音調並不高亢,穿透力卻極強,不過瞬息功夫,已如疾風一般,傳遍整座宅邸。

      且那音調明明是吹的再尋常不過的平沙落雁,裡面卻似有金戈鐵馬,音律的起承轉合之間仿佛蘊含著滔天巨浪,竟隱隱有摧枯拉朽之勢。

      等平煜和秦勇察覺不對,胸中氣息已被那簫聲引得煩亂至極,五臟六腑中丹田之氣四處竄動,根本無法歸攏在一處。

      二人擔心傅蘭芽處有變,本就憂心不已,加之簫聲催動,每幾個起縱,竟不得不停下來喘息片刻,以求盡力平復氣息,免得被那簫聲損及根本。

      這宅邸本不算大,可二人卻同時覺得,前路似有一堵看不見的風牆在阻攔,致使從外院到內院的一段路前所未有的漫長。

      等二人好不容易撐臂翻過內院的院牆,忽聽夜空中又傳來一陣笛聲,這笛聲高揚輕快,曲調明麗活潑,跟那幽怨纏綿的簫聲極不相容。

      怪異的是,這笛聲一出,二人身上那種被沉沉巨石壓住的滯重感竟緩解了少許,行動得以變得輕快起來。

      忽聽身後傳來衣袂拂動聲,有人緊跟在平煜和秦勇後面進了內院。

      “這笛聲什麼來路?”李攸的聲音傳來,有些發悶,顯然在竭力運用內力抵抗那魔音,“沒想到咱們這邊竟也有善操音律之人。”

      “是敝派的余長老。”秦勇面色有些蒼白,微喘著道,“余長老精於此道,善用內力糅合音律,勉強能對抗南星派的掌門人一二。”

      又對平煜道:“平大人,看樣子,南星派的掌門人親自出馬了。這人不但擅長奇門五行術,於音律也頗有研究,二十多年前一場武林大會,曾用一首《龍朔操》毀了八卦門掌門的武功修為,萬不可小覷。”

      平煜比秦勇和李攸更焦心十倍,虧得余長老的笛聲橫空出世,才沒有被簫聲引得內力受損,對秦勇的話無暇理會,眼見傅蘭芽的院落已在前方,猛的停步,左右一掃,待看清身旁物事,便提氣一縱,一腳踏上路旁一株松樹。

      只聽樹葉簌簌作響,轉眼功夫,平煜便已敏捷地順著樹幹躍上樹頂。

      他雖因怕傅蘭芽已被擄走,心裡前所未有的慌亂,但他這幾年生死邊緣遊走過無數回,知道一味冒進只會讓自己陷入被動境地,真到了近前,反倒不敢貿貿然闖入,立於樹梢上,凝神一看,就見原本守在院外的陳爾升和李瑉都面露痛苦之色,緊緊捂住耳朵,陳爾升武功修為稍差些,嘴角已溢出一縷鮮血。

      只因二人離那簫聲最近,最先受到波及,若沒有餘長老的笛聲做抗衡,早已脈絡折損,最差也會落得個走火入魔的下場,二人卻仍死死守在院外,不肯臨陣逃脫。

      尤其是陳爾升,只因他走時吩咐一句「好好守著罪眷」,他便整個人如同樁子一般釘死在原地,連半分半毫都未移動。

      平煜心中一熱,刷的一聲拔出繡春刀,輕點樹梢,雙臂一展,如同大鵬一般飛縱而下。

      李瑉早已覺得渾身血脈如同滾水般逆流竄動,好不難受,眼見身影一閃,定睛一看,頓時心頭一松,喊道:“平大哥!”

      剛一開口,便覺胸口劇痛,嗓間甜腥湧起,也跟著噴出一口鮮血。

      平煜喝道:“你二人不堪抵擋這簫聲,一味強撐只會損及根本,先速速退下。”

      再聽院牆外,已傳來打鬥聲,想是他之前佈置在府外的二十名護衛已經發現南星派的人馬,雙方已交起手來。

      他正要奔入院中,一抬眼,見院牆上人影掠過,已有人突出重圍闖入院中。

      他忙急奔兩步,眼見那人已要推門而入,眼中殺機閃過,猛的停步,從懷中掏出三枚透骨釘,揚臂一甩。

      那人正要抬腳踢破房門,忽覺身後殺氣一盛,有什麼銳利至極的東西正朝自己擲來,暗道不好,忙一低頭,狼狽地就地一滾,可到底晚了一步,只覺左胸劇痛,那利器已然沒入後背。

      那東西上餵了麻藥,他仍想掙扎著起來,身子卻如木頭般再也不聽使喚。

      平煜急奔到房前,抬腳踹開房門,踩過那人的身體,進到房中。

      剛一進門,便見什麼東西朝自己擲來,他忙側身一躲,冷冷的橫刀一甩,將那東西揮得老遠,只覺那東西力道甚小,毫無殺傷力可言,抬眼一看,就見傅蘭芽正極力鎮定地立在房中,胸膛還微微喘著,果不出所料,剛才那茶碗正是她擲來的。

      他顧不上廢話,走到近前,一把拽過她的手便往外走。

      傅蘭芽沒想到自己險些誤傷平煜,一時間有些尷尬,可情況危急,無暇囉嗦計較,忙拉住林嬤嬤,盡力跟上平煜的步伐,低聲道:“平大人,可是南星派的人來了?”

      平煜此時全部內力都用來抵抗那越來越高亢的簫聲,只覺氣息已雜亂到無法調順,根本不敢開口,唯恐一說話,便會心脈受損,見她主僕二人氣息平穩,心知那簫聲對無內力之人並無用處,略放了心,一言不發拉著她二人往外走。

      傅蘭芽卻已瞧出端倪,察覺平煜握著自己的手前所未有的冰冷,面色便是蒼白,一顆心不由得高高提了起來,想要問他發生了何事,但見他似乎極為艱難的模樣,只好按下。

      跟著他走到院中,聽那簫聲越發清晰,音律格外古怪,心裡陡然明白過來,她雖不懂武功,卻極通音律,只覺那簫聲的節拍似是被吹簫人有意拆開,硬生生在每一個起承轉合間插入了一把鋼刀,要多肅殺便有多肅殺,不由得想起父親曾說過二十年前在雲南鎮壓夷民時,曾見有奇人異士用一把古琴當作武器,琴聲滔滔,蘊藏了金戈鐵馬,能殺人於無形,一人足可抵擋數十人。

      眼見平煜鬢邊不斷有豆大汗珠沁出,她心念一動,忙伸手到袖中,撕下褻衣袖口上的兩塊,伸手拉了拉平煜的衣襟。

      平煜心裡正如萬隻螞蟻在齧咬,要多難過就有多難過,察覺傅蘭芽拉扯自己衣襟,更覺煩躁,但知道傅蘭芽不會無緣無故如此,只好停步,一臉不耐煩地看向傅蘭芽。

      傅蘭芽卻忙走到他跟前,踮起腳尖,將兩塊淡粉色的物事給他塞入耳中,動作輕柔,且因離得近,氣息拂在他下頜上,讓他心裡如注入一股清涼的泉水,頓時平復了不少。

      他沒想到她這麼快便辨別出問題出在簫聲上,臉色依然沉靜如水,胸膛裡卻暖融融的,任由她剛替自己塞好耳朵,只覺她身上如蘭氣息幽幽鑽入鼻尖,說不出的撩人心弦,若是沒有旁事相擾,竟恨不得她一直貼著自己才好。

      可惜她一擺弄好,便離開兩步,目露憂色看著自己,他默默看了她一會,拉著她繼續往前走。

      他不忍告訴她,這簫聲既可直抵人心,又怎會因兩塊薄薄的耳塞便能抵禦,且越是內力強的人,越容易受擾。

      二人剛走兩步,抬眼一看,便見秦勇也已通知完秦門中人,奔至院中。

      見到傅蘭芽,秦勇亦不敢開口,只對她做出個安撫的眼神,又看向平煜,指指院外,比了個手勢,見平煜會意,便拔出腰間長劍,躍上牆頭,尋那簫聲的源頭而去。

      可沒等她走出多遠,院外又有人湧入,雙方短兵相接,很快便廝殺起來。

      平煜知道秦勇武功不凡,一兩個南星派並不在話下,暫不需援手,便拉著傅蘭芽直往院外走去。

      這時李攸也已趕到院外,顧不上看院中情形,眼見弟弟及陳爾升面如死灰地靠在牆外,面色不由得一變。

      他天生神力,上來便揪住李瑉和陳爾升的衣領,一邊一個將二人甩出去老遠。

      陳爾升和李瑉怎是李攸的對手,頓時跌得眼冒金星,強撐著爬起,仍欲過來相助。

      李攸橫他一眼,破口大駡道:“臭小子,你是想丟命還是想變殘?想活活氣死祖母嗎?連媳婦都沒娶,還不快滾遠點!“

      李瑉這時也已覺得身上爽快些,明白只要離那簫聲遠些,胸口便似乎沒那麼難受,於是不敢再逞強,只拭了拭嘴角,看著二哥奔進院中的背影,嘟囔道:“你不是也沒娶媳婦嗎?”

      耳邊簫聲依舊未停,李瑉歇了片刻,只覺胸口那種壓榨般的痛感又再次湧來,忙將衣襟扯落一塊,匆匆塞到耳裡。

      再一瞥陳爾升,他也正將裡頭褻衣撕下兩條,一絲不苟地疊成整齊的耳塞形狀,極其沉穩地塞入耳中。

      李瑉看得直翻白眼。

      一轉頭,就見秦門及行意宗的人已從院外趕來,當先一人正是余長老,他手持一管橫笛,進到院中後,便躍至院牆上,將那笛子繼續放於唇邊吹奏起來。

      可從李瑉的角度看去,余長老的臉色隱隱透著青色,似是吹奏得極其吃力,

      那簫聲卻絲毫不受所擾,平穩音律中似又更添層次和波瀾,直如夜間奔湧不息的海浪般,將滾滾漣漪推進眾人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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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簫聲與笛聲對抗片刻,簫聲愈加渾厚開闊,笛聲卻越來越式微,最後已低微到幾不可聞。

      二人的內力高下立現。

      少了笛聲做擾,無論是在院內的平煜,還是在院外的李攸等人,俱無法再心定,尤其是秦門及行意宗中幾個武力稍差些的,連行走都變得異常困難。

      形勢立即急轉直下,原本還可以跟南星派的人馬抵擋一二的暗衛,全都被簫聲困住了手腳。

      未幾,便見院牆上突然出現不少身著暗藍色衣裳的男子,多數已年逾四十,個個手中持著南星派最常用來做武器的玉塤,立穩後,齊齊將玉塤放於唇邊,和著之前那簫聲,嗚嗚咽咽吹奏起來。

      眾人只覺那塤聲和簫聲匯做一股巨浪,沉沉壓頂而來,而原本立在牆上奏笛的余長老更是身形晃動,眼看便要從牆上跌落。

      平煜剛好扯著傅蘭芽主僕從院牆下走過,見狀,面色一沉,若無人與簫聲做對抗,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糕。

      念頭閃過,便鬆開傅蘭芽,躍上牆頭,將余長老扶住,隨後將笛子接到手中,胡亂調理一番紊亂的氣息,運力吹奏。

      曲調響起,卻是一首極其質樸無華的水龍吟。

      他酷愛兵法武功,於音律上平平,不過是自小耳濡目染,懂得些常見樂曲而已。

      初始吹奏時,只覺對方的每一個音節落到耳中,都如針刺一般,心弦都隨之一顫,完全無法集中精神。

      加之並不精通笛子,更加亂了音調,原以為對方更會乘勢追擊,卻沒想到,每當不按照曲譜走時,對方內力便似有一瞬間的凝滯。

      平煜慣於懂得見縫插針,如此數回,忽然醍醐灌頂,看來這南星派的林之誠掌門是個極為吹毛求疵之人,自己精通音律,也樂於旁人用音律與他做對抗,卻不能容忍曲調亂彈。

      他心中冷笑,索性故意運用內力將笛聲吹得極亮,且有意頻頻出錯,偏要擾亂那人心神。

      一晌之後,那簫聲果然也跟著亂了起來,少了幾分刀鋒凜冽之意。

      餘人只覺身上的重擔隨之一輕,忙調勻內息,紛紛躍上牆頭,朝那群南星派子弟殺去。

      李由儉擔憂秦勇,當下從懷中掏出酒瓶,喝了一大口武陵酒,隨後將酒瓶一扔,點了行意宗的人馬,循著那簫聲去增援秦勇。

      秦晏殊將長袍下擺繫於腰間,拔劍出鞘,沉聲對留在原地的秦門中人道:“柳副幫主,你輕功最佳,領一半人馬循著簫聲找尋掌門人的藏身之處,若發現蹤跡,就算不能將其擒住,也要擾得他不能繼續奏簫。”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從中倒出一粒雪蓮丸,遞予柳副幫主。

      柳副幫主忙二話不說將藥丸服下。

      秦晏殊又看一眼不遠處的傅蘭芽,對餘人道:“餘人隨我一道去保護傅小姐。”

      說完,大步走到傅蘭芽身邊,一拱手,正色道:“傅小姐,原本以為在城中南星派的人會施展不開奇門之術,萬沒想到失蹤了二十年的南星派掌門人竟出現在竹城,此人慣難對付,估計很快便會闖入府中,留在原地兇險無比,我們秦門在竹城另有別院,府中設有機關,固若金湯,傅小姐不如趁亂隨我出府,到別院中暫避一二,等我們將南星派掌門人擒住,再說其他。”

      平煜立在牆頭,將秦晏殊的話一字不落聽見,險些氣炸,音調都亂了幾分,

      傅蘭芽擔憂地看著平煜,沉吟不語。

      正在此時,那簫聲忽然停住,四周籠罩的肅殺之意頓時消散,再響起時,卻已換做了琴聲,琴聲錚錚,古意畢露,卻是一首曲高和寡的高山流水。

      平煜雖仍豎著耳朵聽傅蘭芽這邊的動靜,卻見那琴聲怪異,不得不打足精神應對。

      初始時,仍用原來的法子,可一晌過後,卻發現這曲調仿佛抹了清油一般,滑不溜手,整段曲子只如織得極為緻密的上好錦緞,根本找不到半點破綻。

      他胸膛氣息轉眼便如沸水般翻滾起來,心中詫異莫名,不敢絲毫鬆懈,片刻不停找尋曲調中的罅隙,且有意越吹越亂,可對方卻似已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再也不受外界所擾。

      此消彼長,劣勢重新轉為優勢,府外那幫原本被二十餘名暗衛拖在府外的南星派子弟終於得以突出重圍,衝入府中。

      加上原本立在牆頭吹塤的南星派子弟,府中頓時刀光劍影,呼喊打鬥聲響作一團,混戰不堪。

      秦晏殊見傅蘭芽並無跟隨自己離去之意,不免有些焦躁,耐著性子低哄道:“傅小姐,你救過我的性命,你且信我一回,我絕不會害你,眼下你先跟我出府,等過了今晚再說。”

      話未說完,只聽耳旁衣袂作響,一轉頭,平煜卻已從牆上一躍而下。

      平煜一立穩,便將那管笛子丟回秦晏殊的懷中,強自壓著繁亂的氣息,冷眼看著他道:“這是你秦門之物,余長老不敵,正該你這掌門人頂上。”

      秦晏殊出於本能接住那笛子,聽平煜氣息不穩,顯然已受了輕傷,且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

      平煜說完,便一把將傅蘭芽主僕拽到自己身後,正色看著秦晏殊道:“記得吹些粗淺的曲子,吹得越糟越好,最好能把林之誠氣得自亂陣腳才好。對了,秦掌門剛才所說那宅邸在何處?我這就將罪眷送去,安置好之後,再來跟你們一道對付南星派。“

      傅蘭芽抬眼打量一番平煜側臉,見他臉色雖差,說話倒還算平穩,略放了心,又聽平煜話裡含著機鋒,略微一怔,不忍看秦晏殊,免得他太過難堪。

      她並不知道平煜內心真正所想,只當他在試探秦晏殊是敵是友,這才故意說出此話。

      秦晏殊萬沒想到平煜如此奸詐,轉眼功夫便丟了個包袱過來,瞪著平煜,半晌未憋出話來。

      他自然知道,若拒不告訴平煜那宅邸在何處,無意於在眾人面前表明他保護傅蘭芽還是其次,最首要的還是想跟傅蘭芽待在一處。

      這齷齪心思讓旁人知曉也就罷了,偏還當著傅蘭芽的面,叫他情何以堪。

      可若將護送傅蘭芽去別院的機會白白拱手相送,他光想想就覺得不甘心。

      見平煜不懷好意地看著自己,他越發覺得此人可憎,可眼見南星派的人已從四面八方湧來,咬了咬牙,不得不對身旁白長老道:“白長老,帶他們走一趟。”

      白長老面露難色地看一眼秦晏殊,見他此刻心緒不佳,不敢多話,忙道:“是。”

      說完,對平煜道:“平大人,事不宜遲,為防傅小姐被擄走,請速隨我等出府。”

      平煜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將目光從秦晏殊臉上收回,轉過頭,對傅蘭芽道:“在此處站著別動,我先去部署一二。”

      不等傅蘭芽回應,便走開兩步,屈指成環,呼哨一聲。

      過不多久,便見散在四面八方的錦衣衛如數聚攏到他面前。

      眾人面色都極為難看,或多或少都掛了彩,有幾個仍被南星派纏鬥,暫且脫不開身。

      此時秦晏殊笛聲已奏起,且他音律顯然比平煜更差得許多,剛一吹響,那原本固若金湯的琴聲竟仿佛被潑入了一盆泥漿,頓時渾濁不堪,在場諸人聽了一晌,忽覺身上重擔終有緩解。

      平煜匆匆掃一眼聚在跟前的眾錦衣衛,未見王世釗,心知他此時多半早已躲到一旁,就等著雙方兩敗俱傷,他好坐收漁翁之利,心中嗤笑一聲。道:“你們一會隨我去秦門別院,到那後,我回返府中對付南星派,你們繼續留在別院保護罪眷,記得隨機應變。”

      傅蘭芽依著林嬤嬤而立,聽見此話,眨眨眼睛,抬頭看一眼已躍到牆頭奏笛的秦晏殊,看來平煜依然不信任秦門,哪怕借用了秦門的庇護之所,他自己卻不肯沾光,且還留下這麼多人看著她們主僕,怕的就是秦門突然倒戈。

      可眼下已沒有比這更兩全其美的法子了,哪怕父親和哥哥在此處,恐怕也會這麼做,不由感服地看一眼平煜。

      平煜又對白長老道:“白長老,我們從正門處走,那處南星派的人最少,只有十餘個,勞你帶著我屬下先去打掩護,等我將罪眷送出府,再在路口匯合。”

      白長老應了,領著秦門中人及林惟安等錦衣衛去大門口安排。

      平煜做好部署,四處找尋李攸的身影,好不容易找到,見他在院牆上呼來喝去,正打得熱火朝天,不自覺面色一鬆。

      事不宜遲,平煜不敢再耽誤,遮遮掩掩帶著傅蘭芽主僕便往府外走,忽聽大門口有人喝道:“不好,傅小姐逃了,快,去追!”

      平煜心知白長老等人已經成功調虎離山,忙拉著傅蘭芽主僕奔出府外,推她二人上車,自己也躍上馬車,親自持了韁繩,駕馬而去。

      片刻,李瑉等人也從府中出來,躍上馬車,

      一路上空空蕩蕩,毫無阻攔,等行到路口,就聽馬啼聲得得響起,白長老等人已從另一條路包抄過來。

      一行人匯作一處,風馳電掣般朝濃濃夜色中奔去。

    ————————————————————————————

      竹城城門

      一行車隊剛交了通牒,順利入了城。

      當頭那人是個二十出頭的錦衣公子,面目清俊,神情卻有些陰測測的。

      正緩緩而行,聽身旁馬車中傳來一聲女子的輕咳,忙勒住韁繩,翻身下馬,掀簾上了車。

      車上甚寬大,且亮著燈,鄧安宜到榻前坐下,細細打量鄧文瑩的臉色。

      “怎麼了?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鄧文瑩嘟了嘟嘴:“那霧裡的寒氣好生厲害,我服了好幾劑湯藥才見好,二哥,我不會留下什麼病根吧。”

      “胡說。”鄧安宜猶豫了片刻,抬手撫上她的額頭,柔聲道:“二哥給你吃的藥最能固中益氣,過兩日也就好了,”

      鄧文瑩將右手放在腮邊枕著,眼睛看著鄧安宜的衣角道:“二哥,昨日我聽你跟鄧榮議事,那位曾跟傅蘭芽訂過親的陸子謙真來了湖南?”

      鄧安宜臉色一變,斥道:“你怎麼回事?怎能偷聽二哥說話?”

      鄧文瑩微赧,避重就輕道:“那驛站的客房隔音不好,我路過時正好聽到一句半句,又不是故意的。”

      說完,見鄧安宜淡著臉色不接話,撒嬌道:“二哥別生氣嘛,你也知道,我素來懂規矩,真是無意中聽到的。”

      鄧安宜見她臉色紅撲撲的,動作時,領口微鬆,露出裡頭一截白皙的脖頸,不由心中一跳,佯作不虞道:“下回萬不可再如此。”

      鄧文瑩忙應了,還要說話,忽聽馬車外有一個清澈的男子聲音響起,“請問,這是京中永安侯府的馬車嗎?”

      鄧安宜眉頭一皺,忙起身,下了馬車。

      很快便響起寒暄的聲音。

      鄧文瑩聽二哥言語間十分熱絡,忍不住掀開窗簾一角,往外一看,就見一名年輕瘦削男子坐於馬上,生得顏如舜華,氣度儒雅,只眉目間透著深深的疲憊。

      他身後一行人,相貌氣度卻與他大不相同,個個目若朗星,氣勢凜然,且都佩著刀劍,倒有些江湖人士的作派。

      正暗忖此人來歷,就聽二哥道:“前幾日才聽說益成也來了湖南,不想在此處遇見。既遇上了,不如一道隨行?”

      她恍悟過來,難道此人竟是陸子謙不成?

      深深看他一眼,心生一計,放下窗簾,又敲了敲車壁,示意車夫喚她的貼身丫鬟上來。

      只聽陸子謙道:“難得子恒子如此盛情,只是在下來此是為尋人,若同行,恐怕會耽誤爾等的路上功夫。”

      鄧安宜笑了笑,道:“無妨,我等先欲去荊州給外祖母賀壽,再從荊州取道回京,時日頗寬限,跟益成一道,並不耽誤什麼。對了,聽說益成的內眷已然有喜,再過數月便要做父親了,還未給你道喜。”

      陸子謙陡然沉默下來,少頃,極為苦澀地一笑,正要說話,卻見鄧安宜身後下來一位婢女。

      那婢女徑直走到鄧安宜身邊,用不高不低的聲音道:“小姐想問二公子,說聽說傅小姐昨日到了竹城,此話可是真的?小姐說她曾在京城見過傅小姐一面,早有結交之意,又聽說她這一路在錦衣衛手中吃了不少苦,頗為憐惜,也不知可有法子跟傅小姐見上一面,並無他意,就送些衣裳吃食也就罷了。”

      陸子謙先聽到傅蘭芽在竹城,眸子裡不動聲色地掠過一抹喜色,可轉眼又聽到「吃苦」二字,面色一瞬間變得蒼白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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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沉默一晌,陸子謙抬眼看向鄧安宜,勉強笑道:“子恒,我有急事在身,容我先行告退,改日再聚。

      鄧安宜忙道:“益成自管去忙,左右我還會在竹城再待兩日,不知你屆時會在城中何處落腳?不如明日咱們一道飲酒?”

      陸子謙道:“現任竹城縣衙去年初剛上任,正是我父親門生,聞得我來,已安排了落腳處。”

      鄧安宜忙笑道:“那正好。”打聽清楚那處宅邸的位置,便跟陸子謙告了別,兩隊馬車分道揚鑣。

      等陸子謙走遠,鄧安宜臉色一垮,喝令停馬,一掀車簾上了馬車,厲目看著鄧文瑩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鄧文瑩被他吼得嚇一跳,倔強地轉過頭,撇撇嘴道:“二哥發這麼大火做什麼?我不過問問二哥傅蘭芽是不是也在竹城,這也問不得了?”

      鄧安宜眸光陰了陰,道:“別以為二哥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是見陸子謙來了,故意讓他誤會傅蘭芽在平煜手裡吃苦,好慫恿他去找平煜的麻煩?”

      鄧文瑩眸光一動,不語。

      “你以為平煜性情桀驁,眼裡揉不得沙,見陸子謙冒出來,就不會再在傅蘭芽身上花心思了?”他越說越氣,“別說陸子謙不定懷著什麼目的而來,就算真去找平煜的麻煩,你別忘了,平煜慣來極有主見,認準的東西,斷沒有放手的道理,豈會因這點小事便搖擺不定?否則為何無論旁人如何說項,他就是不肯同意你和他的親事?”

      鄧文瑩被鄧安宜戳中痛腳,胸中一刺,回頭瞪向鄧安宜道:“我早說了我再不會在平煜身上浪費心思了,剛才不過是無心之舉,怎麼就叫二哥說得這麼不堪?”

      鄧安宜了然地看著她,緩緩道:“這話你跟二哥說過多少回了,你放下了嗎?”

      見鄧文瑩眼圈紅了起來,語氣稍緩:“你可知道你今天惹了多大的麻煩?剛才陸子謙帶來的那幫人,個個都是一頂一的高手,若陸子謙跟平煜聯手,我們還怎麼從傅蘭芽身上搶到我們想要的東西?你別忘了,這東西最能滋養女子容貌,若奪回去給大姐服用,大姐的中宮之位必定固若金湯。等大姐徹底籠絡住皇上,咱們永安侯府又何需再將王令一個區區宦官放在眼裡?”

      鄧文瑩聽他言辭琅琅,不疑有他,臉上露出愧色,低聲道:“哥哥教訓得是,是妹妹魯莽了。”

      鄧安宜極愛看她這副乖乖受教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勾了勾,見她抬頭,忙又收斂笑意,正色道:“二哥說的道理你都明白,下回萬不可再如此了!”

      鄧文瑩瞟一眼鄧安宜,悵然歎了口氣,嘟嘴道:“知道了。”

    ————————————————

      陸子謙急於打聽傅蘭芽的下落,一跟鄧安宜告別,便掉轉馬頭便往竹城縣衙而去。

      行了一路,夜色越發深沉,城中行走的行人寥寥無幾。

      再一轉彎,眼看前頭便是縣衙。

      這時,身後那群武林人士中,有名中年男子尤為英武不凡,一抖韁繩,追上陸子謙,跟他並駕而驅,口中道:“陸公子,我雖五年前當上了現今的武林盟主,但二十年前夷疆之事,因發生時日太過遙遠,知道得委實有限,不過,最近不少消隱已久的江湖門派都已重出江湖,就算不為還令尊這個人情,我等也會南下。”

      陸子謙忙拱手道:“洪幫主一路辛苦了,我也是無意中知道那段往事,不忍——”

      忽聽一陣突兀的古琴聲傳來,陸子謙不懂武功,聽到這琴聲,皺住眉頭,卻並不知何意。

      洪幫主和其他武林人士卻齊齊色變,一勒韁繩道:“南星派!”

    ——————————————————————————

      白長老帶路,領著眾人直奔別院而去。

      剛奔到一半,眾秦門子弟中,忽然有位叫彭大的座駕前蹄一扭,似乎被什麼絆到,險些摔倒。

      彭大忙高亢地籲了一聲,緊住韁繩,俯下身安撫那馬兒,等那馬稍稍安定下來,狐疑地看向地面。

      經此變故,眾人行程受阻,不得不停在原地。

      傅蘭芽在車上聽得半路生變,掀開窗簾往外看,剛好看到彭大正訕訕地看向白長老,道:“長老,弟子也不知道這畜生為何會突然發瘋。”

      白長老重重歎口氣,輕斥道:“下回穩重點,這等緊要關頭,怎能出差錯?”

      又對另一名跟彭大並駕的叫程亮的男子道:“程亮,你騎術精湛,下回多關照關照彭大。”

      程亮目光閃爍,道:“是,白長老。”

      說罷,對彭大道:“走吧,再耽誤下去,叫南星派的人追上來了。”

      平煜靜靜看那人一眼,沉吟片刻,眼見眾人再次出發,剛要抖動韁繩,忽聞一道哨子般的利響,猛的抬頭一看,便見破空射來數道利箭,瞬息之間,便已噗噗插上所駕馬車的馬腹。

      只聽一陣淒厲嘶嘶聲,馬車前蹄高高掀起,不堪忍受這劇痛,開始狂奔亂踏。

      傅蘭芽坐在車內,還未反應過來,身子便猛的往後一仰,剛要拽住林嬤嬤,又重重往前一撲,摔倒在馬車地上。

      電光火石間,車簾掀開,夜風滾入,有人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平大人。”她緊緊抱著他的肩膀,倉皇仰頭,卻只能看到他的下頜。

      平煜一手緊摟傅蘭芽,另一首卻順勢一撈,在馬車震盪得四分五裂的那一瞬間,將林嬤嬤從車裡扔出,丟到一旁正縱馬隨行的陳爾升懷裡。

      林嬤嬤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原以為定會被摔得粉身碎骨,沒想到卻被人接住,阿彌陀佛一聲,死死抱住馬的脖頸,生恐被甩將下去。

      白長老聽身後琴聲若隱若現,連忙勒馬回頭,急聲道:“不好,平大人,南星派的人追來了,你先護著傅小姐暫避一二,我等去引他到旁處去。”

      平煜早已拉著傅蘭芽躍上高牆,對李瑉和陳爾升使了個眼色,等二人會意,便對白長老道:“估計他們一時半會還追不上,我先帶罪眷離開此處,煩請白長老殿後,從這條街過去,往右轉三個路口便是縣衙,稍後我們在縣衙旁的巷子裡碰頭。”

      白長老忙朗聲應了。

      傅蘭芽倉皇看一眼林嬤嬤,不及說話,便被平煜拉得跌跌撞撞,勉力才能跟上他的步伐,也不知平煜是不是身後長了眼睛,每回她腳下一滑,眼看要從牆上摔下去,便被他一扯胳膊,固住身形。

      她走了一路,雖擔心林嬤嬤,更多的是起了疑心,明明剛才在府外時,已將南星派的人引開,怎會這麼快就追上來?莫不是這幫人中有人故意透露消息。

      忍不住回頭看向仍留在巷中的秦門中人,倉皇間,剛好對上留在巷中的秦門中人一雙若有所思的眸子,越發篤定。

      她眸光一冷,撇過頭,看向平煜的背影,心知他多半也看出不妥,所以才不肯再跟秦門中人待在一處,只可惜他現在忙於帶著她逃命,多半無暇聽她說話。

      剛走了一小段路,平煜忽拉著她跳下院牆,她嚇得緊閉雙眼,原以為定會扭到腳或摔到,誰知平煜卻在她尚未落地之前,便一把摟住她的腰肢,順勢攬進了懷裡。

      傅蘭芽只覺他胸膛格外溫暖堅實,莫名覺得一股熱氣從心底竄了上來,心都漏跳了兩拍,等一站穩,忙紅著臉往後退開一步,想從他懷裡掙開。

      可平煜卻一把拽著她貼牆坐了下來。

      傅蘭芽先是不解,再一轉念,便明白過來,平煜多半是故意說出個假地址,想引著那秦門奸細給南星派通風報信,自己則在此處守株待兔。

      平煜好不容易停歇片刻,正要細細推敲方才之事,猛然想起傅蘭芽剛才推自己的舉動,似是嫌棄,只覺說不出的彆扭,橫她一眼,冷著臉想,以前摟她抱她時,怎不見她推開他?越想越覺得刺得慌,

      傅蘭芽擔心平煜身體,轉頭看他,對上他的神色,不由一怔,沒想到此人於逃命途中竟還心思耍脾氣。

      本不欲理他,可想到他剛才一路著實辛苦,心中一軟,輕聲道:“平大人。”

      平煜沉默了許久,才愛理不理地嗯了一聲。

      她細辨一番他的臉色,見他似乎比剛才略有好轉,低聲對平煜道:“剛才平大人已猜到是誰做手腳了是嗎?”

      平煜眸光微動,聽她這話的意思,是已猜出秦門內奸?

      傅蘭芽抱著膝蓋坐著,想了一會,拿了一枝樹枝在地上比劃起來,“彭大驚馬後,咱們耽誤了行程,所以被南星派的人追上,若要懷疑,第一個懷疑的物件便是彭大,可在我看來,做手腳的卻是他身旁那名叫程亮的男子。”

      平煜聽她句句都中,瞥她一眼,幸虧她是名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女子,若是男子,不知手段有多厲害。

      順著她的側臉往下看去,卻不防見她因膝蓋曲在胸前,身上衣裳被膝蓋頂得鬆了一大塊,裡頭一團白嫩的形狀清晰可見。

      他只覺腦中轟的一響,忙移開視線,心頓時如萬馬奔騰般劇烈的跳動起來,再下一刻,忽然鼻端一熱,有什麼東西湧了出來。

      傅蘭芽聽平煜毫無動靜,忍不住轉頭一看,卻見平煜頭靠在牆上,手捂著鼻子,修長的手指縫中竟有鮮血溢出,神色好不狼狽。

      她嚇了一跳,只當平煜受了重傷,忙從袖中取出帕子,替平煜捂住,慌亂道:“平大人,你怎麼了。”

      平煜只覺她身上幽蘭氣息撲面而來,一隻手扶著他肩膀,另一隻手竟還蓋在他手上,一雙讓人心煩意亂的漂亮眸子更是憂心盯著他。

      他艱難地閉上眼睛,直覺鼻端那股熱流越發流得洶湧起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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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6 19:57:55 |只看該作者
第59章

      傅蘭芽見平煜連眼睛都閉上了,鼻血又流個不停,只當他已接近昏迷,越發急了起來。

      “平大人。”她急於察看平煜的傷情,半跪在他身旁,傾身向前,拼命試圖掰開平煜那隻手。

      平煜有苦難言,抵死也不肯鬆手。

      傅蘭芽掰了一晌未掰開,明白過來,他仍有意識,只不過不肯配合罷了,不得不停下,強壓著焦躁,柔聲哄勸道:“平大人,你身上到底哪裡難受?讓我看看好不好。”

      難受?平煜暗自咬牙,是,他都快難受死了。

      她聲音又輕又柔,說話時溫熱的氣息拂在他手背上,撩得他汗毛都豎起,整顆心都癢得縮成一團,與此同時,身上某處卻不爭氣的起了變化。

      傅蘭芽毫無所覺,見他不但雙目緊閉,臉色紅漲,連身子都僵硬起來,想起那次秦晏殊中毒時的場景,微微一驚,平煜莫不是遭了暗算?

      想起書上所說,中毒之人瞳仁或有變化,便將手從平煜的手背上拿開,抬手去翻他的眼皮。

      平煜本就整個人如同被架在火上烤,明知自己身子並無任何不適,卻莫名貪戀這種被她關切呵護的感覺,起初只管悶不作聲,忽覺她整個臉都逼近,再挺不下去了,掙扎了片刻,一把握著她的手從自己臉上拿開,悶聲道:“我無事。”

      說話時,出於本能睜開眼,正對上她飽滿得如同櫻桃的紅潤雙唇,離他極近,只要身子稍往前一探,便能吻住。

      他只覺一團熾熱的火堵在胸口,陣陣發燙,連忙使出吃奶的勁,拔釘子似的將自己的身子往後一靠,拉開自己和她的距離。

      不料剛一動作,鼻端又湧出一股熱流,傅蘭芽看得真切,心都停了一瞬,急忙用帕子替他捂住,焦急道:“我小時也曾犯過鼻衄,但不會湧得這麼多,平大人,你當真沒有不適?會不會中了南星派的暗算,我身上正好帶著我母親——”

      平煜身子不敢動彈,只要稍一垂眸,便能看見自己腿間的某處變化,因高高支起,太過明顯,根本無從遮掩,羞恥又難耐,一時無法,竟恨不得南星派能憑空出現才好,也免得被傅蘭芽發現端倪。

      見傅蘭芽帕子又貼上來,奪到手中,胡亂擦拭一把,打算借著夜色遮掩起身,好走開兩步。

      最好能離傅蘭芽越遠越好。

      誰知傅蘭芽正擦得格外專注,不防被平煜搶了手帕,身子一歪,慌亂中撐到平煜的腿上,不料碰到一個東西,極堅極硬,心中咯噔一聲,正要低頭確認,平煜卻仿佛被燙著了似的一把將她從身上撈起來,猛的固住她雙肩。

      因平煜反應太過激烈,傅蘭芽整個人都定了一下,滿心訝然,她不過想幫他確認身上的傷處,做甚麼這般排斥她。

      最初,他臉色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跟她對視片刻後,神情卻漸漸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傅蘭芽定定地看著他,月光下,他挺直的鼻樑上映著淡淡的光,眸子前所未有的黑曜迫人,似有一個漩渦,能將人吸進去。

      耳畔一片寂寥,靜得只能聽見對方的心跳。

      一晌之後,傅蘭芽心頭如有一縷明月光傾瀉進來,隱約明白過來幾分。

      眼見他握著自己肩膀的掌心越來越燙,心一陣亂跳,明知此時該起身離開,可對上他黑釉般的分外專注的目光,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術般,竟忘了掙扎。

      不知不覺間,他離她越來越近,氣息拂在她的唇瓣上,她心尖都隨之一顫,只覺這感覺前所未有的陌生,又帶著沉沉壓頂之勢,慌亂之下,到底掙扎起來,匆忙撇過頭,低聲道:“平大人。”

      他的唇離她的唇已不到半寸,眸色更如黑釉一般暗得不像話,這聲音卻如同平地一聲雷,徹底將他從沉迷中喚醒,

      他悚然一驚,等回過神,簡直無地自容,倉皇鬆開她,根本不敢看她的神色,起了身,快步朝一旁走去。

      幾步之後,又尷尬的停在原地。

      傅蘭芽亦不敢抬頭看他,羞澀還是其次,更多的驚訝和疑惑……

      空氣頓時凍住,尷尬顯而易見。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牆外有人低聲喚道:“平大人?”

      聽聲音,正是李瑉。

      平煜心中正火燒火燎,聞言,如蒙大赦,忙咳了一聲。

      少頃,李瑉的身影在牆頭出現,見到平煜,從牆上一躍而下。

      立穩後,他先是衝傅蘭芽點點頭,這才對平煜道:“剛才我們到大人所說的縣衙門口集合,果然過不一會,南星派的人便追了過來,這一回,連白長老也起了疑心,好不容易甩開南星派的追蹤,白長老不肯繼續前行了,只說當務之急先是要將奸細揪出。”。

      平煜聽完,臉色又恢復往日沉靜,嗯了一聲,道:“這個白長老不怪能做到秦門的長老之職,果然有些手腕。”

      李瑉笑了笑道:“我和陳爾升見白長老終於懷疑到自己人身上,便將那個程亮擒住,對白長老說出剛才他用石子暗算彭大的坐騎之事。起初那個程亮死不承認,被我和陳爾升招呼幾下後,這才乖乖招了。白長老氣得不行,當場便令人將他捆了,只說等請示秦掌門之後,再行發落。”

      平煜看一眼李瑉,不錯,總算有點長進,不但領會他的意思,還能這麼快時間內便找出內奸,只是手段仍稚嫩了些。

      “白長老既然已起了疑心,你們又何必出這個頭?”他挑挑眉道。

      李瑉被平煜問住,愣了一下,少頃,恍悟地撓撓頭,訕訕道:“是,我和陳爾升操之過急了。”

      平煜看著他,沉聲道:“秦門已在江湖中屹立百年,門規極嚴,白長老武藝高強,又是秦門的老前輩,想來自有雷霆手腕揪出內奸,咱們只需靜觀其變,何須多此一舉?下次再遇到這等事,記住不必再多事,只管旁敲側擊便是了。”

      李瑉忙將臉色正了一正,認真道:“平大哥說的是,我都記下了。剛才我已跟秦門的人報了另一處假地址,若這回再沒有南星派的人尾隨,我們便在城裡那處城隍廟旁的小巷集合可好?”

      平煜見他安排得有紋有路,眸子裡浮現一抹笑意,點頭道:“好。就在城隍廟集合。”

      李瑉見平煜話裡有贊許之意,備受鼓舞,忍不住笑嘻嘻地看一眼他身後的傅蘭芽,沖她點點頭,隨後躍上院牆,轉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傅蘭芽匆忙回以一笑。

      她這時早已恢復鎮定,將剛才李瑉和平煜的話聽得一字不落,心中極想過去跟平煜討論幾句,可一想到剛才的事,身子一僵,又難為情地立在原地。

      平煜更比傅蘭芽尷尬萬分,且一想到她剛才掙扎的舉動,就覺羞恥至極,簡直立不住,恨不得立刻在傅蘭芽面前消失才好。

      若在以前,傅蘭芽無論如何會跟平煜主動搭上幾句話,可如今連她都沒有開口的打算,兩個人之間便只剩下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見外頭傳來李瑉的哨聲,顯然已去而復返,正招呼他們前去匯合。

      平煜僵著不動的身子這才有了反應,抬頭看了看院牆,掙扎了一會,到底走到傅蘭芽身邊,想抱著她上去。

      可一想到剛才情景,怎麼也無法像從前那般將她摟到懷裡,只覺自己在傅蘭芽面前,是無論如何都洗刷不了覬覦她的嫌疑了。

      傅蘭芽見平煜到了身旁,只管杵著不說話,臉上似有羞惱之意,跟他對著僵了片刻,聽外面李瑉又呼哨幾聲,顯是在催促,隱含嗔意地看他一眼,乾巴巴催促道:“平大人。”

      平煜臉部線條有了變化,轉頭看她一眼,見她垂眸立在自己面前,臉上雖沒有笑意,可口吻卻還算柔和,擺明瞭在給他臺階下。

      他心頭一鬆,猶豫了片刻,攬住她的腰肢,一手攀牆,提氣飛縱上去。

      傅蘭芽出於本能緊緊摟著他的腰身,心卻始終跳得厲害,再也無法像從前那般毫無波瀾。

      一路飛簷走壁,到了李瑉所在之處,落地後,平煜先將傅蘭芽鬆開,等她立穩後,兩人若無其事,一前一後往前走。

      一轉彎,卻見前方不止有錦衣衛,白長老等人也在。

      林嬤嬤一見傅蘭芽,便手腳並用從馬上爬下來,邁著碎步快步迎過來,哽聲道:“小姐。”

      傅蘭芽攬住林嬤嬤,看她一眼,見她無恙,略鬆口氣。

      白長老臉上含著愧意,一見平煜,便下馬一禮,懇切道:“平大人,我們秦門馭下不嚴,這才出了叛徒,險些連累平大人及眾位大人,剛才在下已將那人的行徑派人告知秦掌門,等今夜事畢,掌門人便會用幫規嚴厲處置。”

      平煜看一眼他身旁那匹馬,果然上面綁著一人,手腳均被縛住,卻依然活著,看得出白長老打算留著活口用來迷惑南星派,越發對他所作所為表示認可,笑道:“白長老當真雷厲風行,不怪都說秦門輩出英雄人物,不過,既然南星派的手既能伸到秦門中,可見手腕委實了得,事不宜遲,我們先送罪眷去內院,再速去對付林之誠。”

      白長老本就掛憂秦勇及秦晏殊,聽得此話,自然極力附和,一聲令下,預備出發。

      剛才傅蘭芽主僕乘坐的馬車已然震裂,李瑉情急之下,找來一輛小得多的簡陋馬車。

      林嬤嬤扶了傅蘭芽正要上車,忽然巷尾傳來一陣疾行的馬蹄聲。

      眾人如臨大敵,紛紛拔出武器,朝來處看去。

      過不一會,就見夜霧中出現十來名男子。

      白長老認出一行人中一名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又驚又喜道:“洪幫主!”

      忙率領秦門一眾人等下馬,恭恭敬敬朝那人迎去。

      除了洪幫主,另有一人,二十出頭,眉目俊雅,滿面風霜。

      見到傅蘭芽,那人呼吸都滯了片刻,等回過神,忙下了馬,大步朝傅蘭芽行來。

      還未走近,平煜陡然想起前幾日畫像上所見之人,面色一陰,對李瑉和陳爾升使了個眼色。

      兩人立即翻身從馬上下來,低喝道:“來者何人,速速止步。”

      陸子謙詫異地看二人一眼,不得不停步。

      傅蘭芽先未認出那人是誰,等那人走近,面色一淡,旋即撇過頭,便扶著林嬤嬤的手上車。

        陸子謙面色黯了黯,知道若錯失這個機會,恐怕連句話都跟她說不上,再顧不得什麼了,喚道:“蘭芽,我背信棄義,無顏見你,可是我——”

      話未說完,傅蘭芽沉著臉看一眼林嬤嬤。

      林嬤嬤會意,漠然對陸子謙行了個禮,客客氣氣道:“陸公子,既然說到信義之事,煩請陸公子改改稱呼,我家姑娘的閨名可不是隨便什麼不相干的人都能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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