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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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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尤四姐 -【玄中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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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5 21:18:15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等活山裡,依舊盼不來天明。唯一能區分晝夜的,大概就是明顯的氣溫變化。外面太陽升起來了,這裡略略暖和一些;外面是黑夜,那麼這裡便嚴寒刺骨,饒是無方這樣體溫偏低的煞,也有些堅持不住。

  似乎來了好久了,他們想了很多辦法,找不到通往外面的路。洞外的草地,很像是羅剎的游樂場所,每每看到一男一女出來,先是打上一架,如果羅剎女獲勝,男剎被狠狠鄙視一番,不歡而散;如果男剎獲勝,那就有後續了,齜牙咧嘴的女剎被壓在身下,男剎揪著她的頭發,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過程之慘烈,從女剎響徹雲霄的哀嚎就能感覺出來。

  這時候一般都很尷尬,他們在不遠處尋找出路,兩只羅剎在這裡完成求偶儀式。異類做這種事,沒什麼羞不羞的,他們只得隱忍,蹲在草叢裡等他們完事。

  當然兩只鬼交配,沒有任何美感可言,嘈嘈雜雜殺豬似的。無方計較著,是不是應當找個羅剎跟蹤,這山不可能提供任何生活資源,他們要活命,得出去覓食。

  她轉過頭,想和身邊的明玄通個氣,他卻一直怔愣著。起先以為他是不好意思,可她拿手戳了他一下,才發現他身上燙得很,好像是發燒了。

  這個時候生病很麻煩,她拖過他的手號脈,再看他兩頰緋紅,輕聲道:“病得這麼重,怎麼不說話?”

  他搖搖頭,“以前也病過一回,忍忍就過去了。這種境況下,哪容得人生病。”

  無方回頭看了看,他們曾經返回洞內,上過山頂的水獄,也下過山腳的刀輪海,一點發現都沒有。這地方固若金湯,如果她的金鋼圈還在,破壞性地砸一砸,也許能砸出出路。可惜現在金鋼圈都下落不明了,走出這裡的希望變得十分渺茫。

  無論如何要先治病,那兩只羅剎盡興了,交著頸回去了。之前他們沒有生過火,連捕到魚也是靠無方的法力弄熟,現在看來沒有火不行。就算明玄是意生身,軀殼總是凡人的軀殼。冷了要取暖,病了得醫治,否則沒等他君臨天下,可能就死在這裡了。

  她站起身,定住心念,建設起了一方屏障。不像令主的廣大無邊,她的修為不夠,只能拱出五十步方圓,但抵擋百八十個羅剎不成問題。

  燃起火堆,煮上熱水,她渡他一點靈力作為支撐,待水燒熱了給他擦拭手心腳底。他掙扎著說不用,被她一眼瞪住了,“趕快好起來,就不用拖我的後腿了。你看見遠處那片黑影了嗎,應該是另一個山頭。這裡不行,咱們就想辦法去那裡看看,說不定那裡有出路。”她咬牙切齒地說,“我一定要出去,我不能被困死在這裡。”

  篝火照亮了被黑暗遮擋的美麗,她的眼神堅定,因為目的明確,泛起了冷冽的光。

  明玄沒有見過這樣的她,她為他降溫,落手有點重,擦得他生疼,他也沒有吭聲。良久忽然問:“我瞞騙了師父這麼多,師父還在生我的氣嗎?”

  這點小事在大環境面前,似乎也不值一提了。她環顧四周,喃喃道:“我只想出去。”

  “因為外面有你惦念的人嗎?”

  他這麼問,她手上略頓了下,想起白准那張臉,心裡便升起壓迫式的疼痛來。

  她在這裡叫天天不應,他在外面又是怎樣一番景像呢。以他們先前相處的種種,她知道他是個有擔當的人,這時候絕不會棄她於不顧的。她懷抱信心等了又等,可是這地方實在讓人絕望,有時她又懷疑,擔心他會像當初對待守燈小仙一樣,覺得她既然走了,他像征性地傷心一下,又去找他的下一春了……

  他應當不會這麼笨,覺得是她拋棄了他吧!轉念一想,他的智商那麼低,誤會了也是有可能的。所以她很著急,她想出去。回去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如果他還在魘都優哉游哉過他的日子,那她就暴揍他一頓,告訴他這門婚事黃了。

  想得太多,眼淚盈盈,她怕明玄看見,扭過頭在肩上蹭了下。然而眼淚蹭不斷,很快又盈滿了眼眶。

  她不再掩飾,點頭說是,“我太掛念他了,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

  一個女人能為你哭,說明她是真的在乎你。明玄看著那眼淚,浮起了若有似無的笑,“沒想到,師父對令主的感情已經那麼深了。我記得初見你時,你是無欲無求的,一心向佛,不問俗世間的事。我以為你會一直這麼下去,然後有一天飛升,上銅色吉祥山,當上空行母。可你中途放棄了志向,為什麼呢,難道愛情比正果更有吸引力嗎?”

  她聞言,答得一點都不圓融,甚至棱角畢現,“把我和白准牽扯到一起的,不正是你嗎,你怎麼會沒有想到呢?人畢竟不是草木,日久會生情的。我甘願為他放棄修行,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因為我不覺得正果比愛情高尚,現在在我看來,愛情才是正果。你可能理解不了,你是意生身,信念堅定,非常人可比。我呢,當初中土小城滿城的怨念造就了我,我的身體裡,七情六欲從來不缺乏。遇見白准,不過是把它們都激發出來了,沒什麼值得驚訝的。”

  明玄怔了怔,“師父還是怪我……”

  “別叫我師父了。”她替他穿上了鞋襪,把水潑進草地裡,側臉看上去有些冷漠,“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師徒的情誼,你到我門下,是你計劃的一環,何必當真呢。”

  他被她說得無法反駁,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悻悻別開了臉。

  無方並不在乎他的想法,撥了撥火,揚起一片細碎的星芒。半晌聽見他突兀地說:“師父有沒有想過,倘或出去後一切已經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如果白准沒有想過來救你,甚至已經把你拋到腦後了,你打算怎麼辦?”

  長你九千歲的老麒麟,真的沒心沒肺的話,你確實不能把他怎麼樣。只是明玄的話也戳痛了她的心肝,她苦笑,“那就回十丈山,繼續修行。”

  “已經動過的凡心,還能夠靜得下來嗎?”他枕在大石上,目光灼灼地望向她,“我曾經說過,希望你將來跟我回長安,這句話說出口,就沒有想過要收回。這地方……”他長吁了口氣,“我們一定能離開,到時候我去中土,我想帶你一起走。讓你和白准牽扯上是我的錯,做錯了事就要彌補。你是煞,世上很少有人能抵御你的煞氣,麒麟是一種選擇,你還有另一種選擇,就是意生身。”

  真正的佛和上師,即便選擇明妃也是有門檻的。比如當初的剎土金剛,因和煞糾纏而涅槃,修成正果的以身試險,幾乎不可能。意生身就不同了,初地菩薩的化身,他的出現可能僅僅是菩薩一瞬間的心念,但他是最接近於神佛的人,煞氣當然也傷不了他。唯一遺憾的是不能化解,如果她煞氣日盛,後宮可能寸草不生。這倒也不難,只要她願意,有一千種辦法安置她,只要不走出長安,讓他常常看到她就可以。

  這是他第一次向她表露心跡,因為他知道,再不抓緊,就沒有機會了。作為命定的帝王,他從來不會為自己的決定感到後悔,善也罷,惡也罷,都是他回歸正統的墊腳石。艷無方,當初選中她,始於她過分美麗,萬年光棍必定無處可逃。後來白准果然上套,解了藏臣箭上的咒。他竊得弓箭,拉開了,中原的歷史在弓弦繃緊的一霎那重新改寫,他的名字,也永遠鐫刻在了天地的帝王冊上。

  唯一算漏的,大概就是自己的心。作為男人,真的很難抵御煞的美麗,她心性又不壞,思想也純粹,長時間的相處,一廂情願地動了真感情,並不是災難,是必然。和自己的麒麟喜歡上同一個女人,古往今來的帝王,可能從來沒誰有這樣的經歷。如何平衡,如何避免兩敗俱傷,是他目前最需要考慮的。眼看時間不多了,這幾天的相處,她沒有表現出一點動容和猶豫。為她才走的這些彎路,多費的這些手腳,漸漸似乎變得多余和可笑了。

  他說得很委婉,話裡沒有逼迫她的成分,只是想讓她考慮。結果她面無表情,沒有喜怒,也沒有姑娘聽見男人表白該有的羞怯和惶恐,寒聲問:“你是不是病糊塗了?”

  他噎了下,“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白准不是你的麒麟嗎?”她冷冷轉過頭,“你應當盼著他來救你,這樣你就能轟轟烈烈回朝,名正言順當你的中土霸主了。”

  不哼不哈,其實她心裡都明白。連他自欺欺人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她,竟也被她無情地點破了。慶幸的是她沒有發現這小世界的由來,至少在她面前,他還能自然平順地完成兩個身份的過渡。否則他是怎麼忽然從剎土消失,怎麼轉眼變成了中土皇帝,迫使麒麟入世來證明自己……這些都會化作他和她之間橫亙的天塹,讓他永世無法跨越。

  他深深吐納,再把心裡的一切都放空,有些固執地說:“不管我的真實身份是什麼,我都有喜歡你的權力。”

  無方覺得無所謂,他喜歡是他的事。喜歡她的人多了,她阻止不了,也不會感覺有任何負擔。

  見她完全無關痛癢,他漸漸負氣,“如果我們一輩子出不去,你再也見不到白准,那怎麼辦?”

  她認真想了想,即便沒有白准,她也不會將就他,“我沒關系,我可以活很久,在哪裡修行都是一樣。你就可惜了,意生身會變老,這一世當不成皇帝,中土也會被羅剎王變成第二個羅剎鬼國,這麼一想你的擔子比我重多了。”

  明玄已經無法和她交流了,他開始懷疑,是不是被她堪破了什麼,她才字字誅心?

  他不得不轉變態度,懊喪地說:“師父,你一定要戳我的痛處嗎?”

  她也浮起了笑模樣,“開個玩笑罷了,我是想激勵你別放棄,外面還有大好的江山,等著你去執掌呢。”

  兩下裡沉默,火光熊熊,最終引來了山裡的羅剎。一抬頭,結界外已經圍了一大圈,個個怔愣著兩眼,大概想不通他們為什麼這麼明目張膽吧。

  無方皺了皺眉,“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那個打過交道的女羅剎興致高漲,“看,我說得沒錯吧,一男一女,肉質甜美。”

  甜美大家都看出來了,可是上頭點名不讓動的,光看看是可以,下手到底不太敢。

  “你們這麼做,想過全體羅剎的感受嗎?”領頭剎左右瞥了兩眼,身邊定力不夠的,口水滴滴答答流了滿地。考驗羅剎的忍耐極限,不光是對他們自身安全的漠視,也是對羅剎一族自制力的挑戰。獵手看到獵物,有非常直接的條件反射,瞳仁聚焦,心跳加速,唾液開始急速分泌……領頭剎把腳挪開了一點,因為鞋底都快濕透了。對於這種明知自己很好吃,還公然在他們面前晃悠的人,他表示十二萬分的唾棄。

  “我覺得……既然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我們就不必替他們考慮太多了吧。”一只羅剎嘴裡說著,把臉貼到了結界上。

  無形的殼,看不見,觸得到。悄悄伸手摸兩把,涼涼的,很光滑。曲起食指敲擊,居然發出篤篤的輕響……不方便揮舞手裡的鐵錘砸破它,動了點死腦筋,使勁把頭往前拱。只要腦袋鑽進去,結界破了,到時候全民共享盛宴的好日子也就來了。

  從裡面向外看,被擠壓得變了形的羅剎臉,著實很叫人惡心。明玄支起身子道:“別忘了你們大王的命令,不許你們動我們一根寒毛。”

  大多數羅剎的臉上露出了畏懼的神情,是啊,肉雖美味,萬一大王怪罪下來,那可是要吃不完兜著走的。有必要為了這均分下來還不夠塞牙縫的一點肉量,冒那麼大的險嗎?

  但也有被衝昏了頭腦的吃貨,提出了個餿得不能再餿的建議,“這樣吧,我們先把人吃掉,如果大王問起來,就說他們掉進刀輪海淹死了。屍體放著也是發臭,為了不浪費糧食,我們在變質前燉了一鍋湯,大家分了,怎麼樣?”

  眾羅剎眼睛頓時一亮,好辦法啊,真是個無懈可擊的好辦法!起先害怕不能交代的,在有了解決方法之後也動心了,他們隔著屏障躍躍欲試,甚至和他們打起了商量:“你們自己出來,可以保證你們無痛死亡。如果頑抗,最後活活餓死,肉都餓沒了,你們死得痛苦,我們吃不飽,多沒意思。”

  所以互惠互利的方法是放棄抵抗,老老實實走出去讓他們吃掉嗎?到底高估了這些羅剎鬼,美食當前,大王的話根本不管用,他們想到的只有他們自己。

  口腹之欲,千古難題啊。無方已經做好了准備,其實沒法從這裡走出去,最後終究難免一戰,早一天和晚一天又有什麼分別?

  她看了眼明玄,他提著劍,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行至最後了,死也要死得有尊嚴。

  結界恐怕不能支撐多久,羅剎越來越多,裡三層外三層把他們包圍住。那些嘴臉醜得千奇百怪,但卻有同樣鋒利的獠牙和利爪。無方看見屏障的邊緣出現無數細小的裂縫,像春天河面上的碎冰,變得薄而脆弱。無數的手爪按壓上來,結界終於消失了。她吸了口氣,從腰間抽出骨鞭——大殺一回吧,也不負今生為煞。

  外面的羅剎蜂擁而入,只看見烏泱泱一片,前面走得慢的,被後面趕超上來的一腳蹬開了。她咬住牙,揚起鞭子蓄勢待發,正欲搏命的時候,一道藍色的光從地平線上升起,竄到了半空。那片光帶起先只有三寸來寬,扶搖直上,忽然光華大作,迸發出耀眼的輝煌,照亮了整個草原。羅剎大軍有點慌,紛紛頓住了步子,眼睜睜看著穹頂逐漸龜裂,像磕破的琉璃盞。轉身欲逃回山裡,然而來不及了,天塌地陷,陽光穿破夜空傾瀉而下,如千澗的水,瞬間將世界填滿。

  黑暗裡呆了太久,乍見陽光,覺得分外刺眼。無方捂住雙眼,只聽見周圍哀嚎聲四起,那些羅剎不能見太陽,大概都被燒焦了吧!她心裡知道,一定是白准來救她了,越急切,越睜不開眼。好不容易適應了,迷茫間見兩山並起的低谷間,有人身披金芒背光徐來,辨不清眉眼,只看見他的輪廓,寬肩窄腰,下裳因身量頎長,拉得修竹一樣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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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5 21:18:28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周圍的嘶喊漸漸趨於平靜,空氣裡彌漫起腐肉的味道,一陣陣熏人欲吐。

  強光封住了她辨別的能力,她看不清,只是很用勁地細打量。這身形像他,這出場氣氛的渲染也像他,尤其臂上那柄異形的弓,那麼強悍有力,她記得它,曾經不止一次見過它。羅剎王的世界堅不可摧,也許世上只有一樣神兵能破開魔咒,這神兵就是他的藏臣箭吧。

  無方向前迎了兩步,盼得太久,很害怕是一場夢。她不敢走得太近,努力控制情緒,唯恐夢醒了,自己還在無邊的黑暗裡。

  他走過來,起先步步沉穩,不疾不徐。漸漸步子加快了,快一點、再快一點……然後奔跑起來,越跑越快,猛地化作流光到她面前,還沒等她開口便一把將她摟進了懷裡。

  “娘子……”他忍不住嚎啕大哭,“我可找著你了!這幾天我吃不好睡不著,一閉眼睛就看見你。再找不到你,我就打算上吉祥山找蓮師討說法去了。”

  他嗚嗚咽咽,人設的包袱早就敗光了。無方見慣了他一驚一乍的模樣,並不覺得他的形像有什麼坍塌。心裡反而那麼平靜安全,只是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來。緊緊抱住他的腰,讓自己的臉頰貼著他的頸項,多好,溫暖的他,多好啊!她大張著眼,眼淚從眼尾滔滔流進領褖。其實她也不想這樣,化險為夷而已,雖然過程耗費了一點時間,但至少沒有傷亡,也算無驚無險。她設想過很多遍,他來了,她就對他淡淡一笑,或者再矯情地怨他來得晚,責怪他兩句……可是真的重逢,場面完全不由她控制了。這個傻子的情緒會感染人,她揪住他腰上的布料,跟他一起大聲抽泣起來。

  這景像,看得旁觀的人很無奈。他花了四天時間找到這裡,已經算神速了,分開也不過幾個晝夜而已,用得著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嗎?真刺眼啊,明玄靜靜看著,靜靜地笑。他的麒麟生了一套表演型人格,也是,如果沒有那麼充沛的熱情,流放穢土的漫長歲月裡,恐怕早就自暴自棄墮入魔道了。

  情人相見,那種不顧一切,山崩地裂的感情,也是讓人瞠目結舌。他們互相表達思念之情的途徑,就是大力揉搓對方的臉。好好的兩張臉,被揉出各種式樣和形狀來,揉得隱隱發紅,然後啵地親一下,完全不忌憚有外人在場。

  一向被自動忽略的璃寬茶抱著胸,看出了些許感傷。真正的愛情很美好,令主和魘後的應該算是了。多可惜,自己年紀比令主小,感情閱歷卻比令主豐富得多。三百歲那年初入情場,這些年露水姻緣有過不下百回了,可是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念念不忘。

  他們兩個蜜裡調油,局外人百無聊賴地打了個招呼。

  “貨真價實的意生身?”璃寬看明玄一眼。

  明玄擺出一副高端的姿態,連點頭都點得很有腔調。

  璃寬心下哀嘆,世界就是這麼奇妙,屎殼螂變知了的事幾乎每天都在發生。他得好好回憶一下,之前有沒有得罪過他。不想不要緊,一想嚇一跳。從須彌瀚海初見起,他和葉振衣好像就不對付。這人夾槍帶棒的,老是擠兌他,他當然也不是好惹的,還擊起來毫不含糊。沒想到轉了一大圈,他居然變成了老板的老板,這就有點不好辦了。不過審視他兩眼,很快又把心放回了肚子裡。再了不起,還不是個肉體凡胎嗎。自己是無所謂的,如果在中土混不下去,那就回梵行剎土好了,反正他又不想在那裡發展事業。

  “幸會。”他皮笑肉不笑著,“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前的恩怨一筆勾銷,今天起重新認識好嗎,這是我的心聲,也是我們令主的心聲。”

  明玄終究是帝王,以前就帶著三分驕矜,現在真身暴露了,更加顯出高人一等的氣勢來。他倒不小家子氣,對璃寬茶的興趣也不大,隨口嗯了聲,“今天起一切從頭開始,但願能有一個好開端。”

  要好開端一點都不難,只要他一心一意當他的好皇帝,別插手別人的感情生活就可以了。

  其實細想想,他也不容易,他對魘後的暗戀,作為情場老手的璃寬茶早就看出來了。以他現在的身份,他和令主的關系也是剪不斷理還亂。應當怎麼比喻呢,差不多是合作開發的關系、是主會場和吉祥物的關系、也或者是主人和寵物的關系。試想一下,眼巴巴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愛上了自己的寵物,那是何等揪心的一種境況啊。人妖混雜的世界不好混,任何東西都有變成情敵的可能,這麼一想,簡直有點憐惜他。

  “要不然……”看這場面難分難舍,璃寬試探著建議,“我等先回避一下?”

  戳在眼窩子裡也不是辦法,看多了自己難受不是嗎。

  明玄收回視線舉步就走,這點璃寬很佩服他,不愧是干皇帝的,當斷則斷,不像他家沒出息的令主。

  他們往山口去了,這裡只剩下哭得蕩氣回腸的一對小情人,令主絮絮叨叨反省自己,“要是那天沒讓你回爾是山多好,現在我們已經成完親,動作快的話說不定孩子都有了。”

  他對自己的生育能力還真是出奇的自信呢。老是這樣,聊著聊著他就開始不著調,所以他的話只能聽一半忘一半。無方漸漸平靜下來,擦了眼淚說:“那天你趕我回爾是山,是不是因為得知了意生身臨世的消息?你是麒麟,得入世護主,所以把藏臣箭供在大殿前,隨時等待帝王的感召,是嗎?”

  令主支吾了下,“你都知道了?是明玄告訴你的嗎?其實我不是有心瞞你,畢竟這個真身不大光彩,我也不太好意思說出口。”

  麒麟有什麼不光彩的,上古四大神獸之一,地位甚至不比龍低。身負使命,干這行的誰沒有使命?龍鳳沒有嗎?還是白澤沒有?甚至共工撞斷了天柱,北方塌陷下去,還得玄龜頂著。能當神獸的,都不是吃閑飯的。

  “你就為這個自卑?”她嘆了口氣,“所以我說你腦子不好。”

  令主眨了眨眼,漂亮的臉蛋,在初升的日光下明朗火熾,“畢竟他們都不能騎,就我一個人能騎……不過我已經發願了,這輩子誰都不能騎我,只有你可以。你想去哪裡,我馱你去,保證跑得又快又穩。”

  她有點想笑,“你馱人有癮兒麼?”

  他說也不是,“我長久以來有個願望,想被你騎罷了,不管哪種形態的。”他齜著牙,無恥地笑了笑。忽然一把又摟住她,“娘子,讓我好好看看你的臉,離開我四天,都瘦了,果然沒有我是不行的。”想起懷裡還藏著蜜餞,忙翻找出來。可惜盒子一開,他那過高的體溫已經把表面的糖焐化了,糖稀淋漓,濕了他一胸脯子。他哎呀了聲,“都化了,果干不甜就不好吃了。”一面說,一面扒開了自己的中衣,“要不娘子你吃一口舔一下吧,我胸口有糖,別浪費了。”

  那白淨結實的前胸塗抹了蜜糖,在陽光下閃出迷人的光澤。他挺了挺胸,充滿期待,結果被她啪地揍了一下,“你怎麼這麼惡心!”

  令主的臉上還掛著淚,奇異地看著她。發現怎麼不能愉快地做愛了呢?這有什麼關系,他的裸體她基本都看過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難道她是嫌他髒嗎?覺得他風塵僕僕來,胸口會有汗?她不知道麒麟身上不會出汗嗎?而且他會自潔,可以每天都保持全身干爽清香。

  被嫌棄了,心境不佳。他嘀嘀咕咕:“反正我是不會嫌棄你的。不信你把蜜抹在胸口,我一定舔得毫不猶豫。”

  話說完,娘子的臉就紅起來了。令主有些錯愕,等想明白了,頓時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愛情真是個玄妙的東西,面對未婚妻時,他可以變得如此充滿小情趣,以前居然從來沒有發現自己具備這樣的技能。

  他蕩漾起來,拿肩頂了她一下,“娘子,你這兩天有沒有對我日思夜想?”

  可是她居然不說話了。令主訥訥地,躬下來觀察她,“娘子啊,你怎麼了?難道對我沒有感覺了嗎?還是……”他臉上倏地黯淡,“和明玄相處了幾天,發現他比我好,打算移情別戀了?”

  他口無遮攔,估計下一刻又要挨打。然而料錯了,她回過身來抱住了他,把臉埋在他頸窩裡,小聲說:“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然後令主便再一次熱淚盈眶了。這女人該有多迷戀他,才會把以前的包袱都拋開啊。回想之前一路走來,都是他熱臉貼冷屁股,曾經一度以為她是個捂不熱的石頭,沒想到分開幾天就這麼想他,他實在太喜歡她這種一旦戀愛就全身心投入的灑脫了。

  他擁著她,切切說:“我也是,想得我的鬃鬣都掉了一大撮。你不在我身邊,我連皮膚都沒有光澤了。”

  她長長嘆息:“你別說話了。”

  “為啥?”他傻愣愣問,“我覺得自己說得很動情啊。”

  “你有空就親親我好麼?”她扭捏了下,“我情願你親我,也不想聽你胡說八道。”

  嗷,令主的頭發都豎起來了。他理解“親”的含義,那天中陰鏡海上的溫情流轉,重新滌蕩他的心頭,他捧住她的臉,吻上她的唇。這兩天吃不好睡不好,她的血色都不那麼充盈了,叫他看得直心疼。

  一面親,背在身後的食指一勾,萬丈結界平地而起。五彩的屏障阻斷世間萬物的視線,這樣他就可以吻得很專心了。把她圈在懷裡細細品咂,娘子好甜啊,怎麼親都親不夠。啃上一通,分開看一下她的唇,唇色好了一點點。再用力吮上兩下,分開看,紅艷艷的色澤終於回來了。他還是喜歡娘子冷中帶艷的樣子。

  她有點生氣,輕囓了他一下。老毛病又犯了?還是他們麒麟就是這樣,玩性比較大,干什麼都無法專心?總算他還識相,一把抱起她,讓她俯首親吻他。她在暈眩間看到日光在他眉心跳躍,淡淡的火焰紋,隱現在他額角。

  她撫摩他,他很受用,眯覷起了眼睛。她失笑,叼住他的下唇扯了一下,他嗚地一聲,“我現在就想洞房……”

  好好的情調,又被他破壞了。她發現一個奇怪的循環,不見他時想得撕心裂肺,見到他又常被他鬧得一口氣上不來,打死他的心都有。

  她擰他的耳朵,“白准!”

  “叫我阿准,或者夫君,這樣比較親切。”他扭過頭,順勢在她手上親了一下,“你可以不要回避這個問題嗎,反正我早就准備好了。”

  她紅著臉嘟囔,“你什麼都不懂,親都親得黔驢技窮……”

  “可是那個我會花樣百出的。”令主指天誓日,“你喜歡人人還是人獸?抑或先人後獸?而且該怎麼做我都已經弄明白了,只要娘子你信得過我,我們隨時可以切磋一下。”

  她愁眉苦臉,耷拉著嘴角看他。令主覺得自己受到了質疑,放下她的時候決定讓她見識一下男性魅力,故意挺了挺腰……無方皺眉細體會,什麼東西杵著小腹呢,伸手探了一下,發現是他隨身攜帶,頓時就不好意思了。

  學醫的姑娘,懂得要比一般姑娘多。醫者面前哪有什麼身體上的秘密!無方很羞怯,怨怪這人不要臉,一方面卻又隱約歡喜,如果他不愛你,應當不會有這樣的變化吧。

  她紅著臉,微微偏過身子,“你能不能老實點,三句話離不開這個。”

  他很委屈,“我也沒辦法,看見你自發變成這模樣了。”

  很奇異,相愛的人之間探討這種事,會懷著一種又靦腆又激動的心情。令主撓頭感慨,“中土的衣裳,我覺得不太方便,如果被別人看見,會不會很丟臉?我想做個鐵褲衩,你說好不好?”

  她不太高興,“對身體不好。”

  令主苦惱地仰起臉,“也是啊,兩硬相撞,必有一傷。”招來她好大一個白眼。他納罕,“我說錯了?”

  錯是沒錯,就是太傻而已。況且這境地,也不適合談褲衩的問題。

  她環顧左右,前一刻的羅剎大軍已經化成了錯落的焦炭,三五步便是一團漆黑,把這大地喬裝得千瘡百孔。她說不上是種什麼感覺,茫然問他:“真正的意生身已經找到了,你得伴在他左右,護他登上大寶,是嗎?”

  令主想了想,還是點頭,“雖然本大王很不情願,但這是麒麟一族的宿命,既然點了我的名,我就得把事辦好。本來我以為他們把我貶到剎土後,就再也想不起我來了,誰知道一萬年了,他們根本沒打算放過我。”

  無方憐憫地撫撫他的肩,宿命難違,不能逆天改命,就只能隨波逐流。

  “你說你是被貶到梵行剎土的,難道就因為你是黑色的?”

  令主眼淚汪汪,“是啊,就因為我黑,他們覺得我不祥。但本大王英雄蓋世,戰鬥力超強,我的真身,比那些三色和雙色的英俊多了。娘子你想看嗎,我可以化現給你看一下。”

  關於麒麟這物種,無方曾經在書上看到過籠統的記載。它不像龍那樣普遍,或許因為明君不常有,入世的麒麟並不多,所以刻畫也沒有龍那麼詳盡。麒麟是瑞獸,瑞獸腳踏霞光而來,通常鮮亮明媚。黑色的麒麟,她無法想像是什麼樣的,確實也感到十分好奇。

  令主見她不反對,憋足了勁決定好好表現一番。這個女人以後要和他一起過日子的,他的好與不好,應當毫無保留地呈現在她面前。他希望她愛的是他的全部,當然也包括他名氣不好但帥氣到無懈可擊的真身。

  瑞靄包裹住他的全身,像豎立的水平面,很快將他淹沒。無方的視線穿不透那片絢爛,只能看見恍惚的影,從人形開始轉化,一點點變得頭角崢嶸,身形擴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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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她抬起袖子勉強遮擋,那瑞靄雖然算不上刺目,但巨大的光團也讓人直視困難。

  麒麟嘛,不像山精野怪,砰地一聲就能完成兩種形態的轉變。因為珍貴,所以排場也得大,必須配得上他的身份。無方視線回避的當口,腦子裡總在猜想,不知令主的真身是個什麼模樣,說不定虎頭虎腦,像大號的朏朏一樣。她看過一些畫兒,畫上的麒麟很多都是畫工的臆想,畢竟極少有人有幸得見這種瑞獸。有的畫個龍頭,有的畫個獅頭,反正千奇百怪,組合得也十分隨意。

  要是真像朏朏一樣,那也挺好,無方暗暗想。他脾氣那麼溫順,人也沒什麼棱角,個頭小一點,比如老虎那麼長的身量,也很相宜……

  變個身,時間要多長?她從袖子底下看過去,瑞靄還沒散,但光線已經柔軟下來。起風了麼?她放下袖子,鬢角垂落的發飛揚起來,眼前霞光流轉,仿佛攏了一層霧,霧的那邊虛虛實實,有個影像,但看不真切。風是一陣陣的,吹過來劈頭蓋臉,真奇怪。她不經意抬了抬眼,這一望,險些嚇壞了——一個巨大的鼻子就停在她頭頂上,口唇兩邊露出一點獠牙,雙目炯炯如電輪,眨一眨,射出萬道金光。他有鹿一樣的犄角,長長的、逶迤的須髯和鬃鬣,龍一樣覆滿細鱗的猙獰的臉龐。唯一和龍不同的,大概就是臉盤大了兩圈,頗像龍和獅子的結合。不那麼瘦削,也沒那麼凌厲,但同樣的威風凜凜,雷霆萬鈞。

  真是驚人!無方退後兩步,才把視線從他的大臉上挪開。龐然的身形,周身覆蓋鱗甲,黑是真黑,但這種黑是世上最美的一種顏色,它光滑、流暢,如同珠貝的內壁,隱約回轉出熒熒的光。他有健銳的四肢和利爪,還有長長的龍尾……她納罕不已,畫上的麒麟分明是沒有尾巴的,難道黑麒麟和其他顏色的不同,某些部位會出現變異嗎?

  她枯著眉頭,指了指,“你們一族都這樣,還是只有你?”

  他聞言把長尾調轉過來,飄拂的尾鰭無風自動,充當起扇子給她扇了兩下,“涼快吧?我們都這樣,只不過我的比他們的更長,太短了沒有氣勢,打架的時候也不容易保持平衡。”

  獸的身形,說的卻是人話,不過嗓門變得粗大,轟隆隆的回聲,像打雷似的。她復看他兩眼,最後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的鱗甲上摸了一把。

  “怎麼樣?”他滿含期待,“娘子,為夫威武不威武?看看我這角,再看看我這爪子,還有我這身甲片……看慣了其實挺好看的。”

  她微笑,眉眼彎彎,嗯了聲說:“第一眼看上去就很好看了。”可能接觸的都是飛禽走獸的緣故,她對任何物種的原形接受度都很高。他和那些長著皮毛的不一樣,麒麟是地上百獸之長,純粹的血性陽剛。用好看可能不太恰當,但在她的眼中,就是可愛的,哪怕黑色相較別的更顯凶相,她知道那是他,便也不覺得害怕。

  他呢,受她一聲贊美,心裡樂開了花,邁著小碎步走了一圈。身腰擺動起來,蹄子踢踏起來,一面走,一面扭頭看她,“其實黑點也沒什麼,黑了顯臉小。你是沒見過那些花色的啊,個個臉大如盤。麒麟一族就這點不好,腦袋大脖子粗,不過身材還行。尤其我,流線型的,跑起來一點阻力都沒有,御風能行八萬裡,除了應龍和鯤鵬,誰也跑不過我。”

  他像個孩子,得意洋洋吹噓他的神通。無方一直含笑聽著,也許這世上還沒有人見過他的真身,連明玄都沒有。他和她終究是一條心的,她也知道他語氣輕松,背後自有他的辛酸。等中原的活兒干完了,就回梵行剎土去吧,以後再也不讓他給人當碎催了。

  她抬起手,想拍他的肩,可一人一手都還夠不著。她嘆息:“你可真大啊,我本來以為麒麟的體形和獅虎差不多。”

  他曖昧地擺了擺尾巴,“大有大的好處,以後你就知道了……嘿嘿,娘子,要不要上來騎一下?”

  她看著那渾圓健碩的獸臀,最後還是羞怯地搖頭,“等把意生身送回了中土,你再馱我去游名山大川。”

  想起那個意生身,令主就覺得有點不高興。那個不要臉的,曾經假冒未婚妻上了他的花轎,他差點跟他拜堂!不知道他的預謀裡有沒有這項,想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綁住他,他可是寧折不彎的。

  反正不開心,令主變回人形,滿臉的不情願。他的衣襟還敞著,無方替他擦了糖稀,重新扣上,輕輕拽了他一下,“該面對的總要面對,去打個招呼吧,盡早把他送回中土。”

  他忽然想起長安城裡的羅剎王,撫了撫額道:“對,我還有事沒辦完。”

  不過再了不得的大事,也不能阻礙小別重逢後的快樂。令主在她面前蹲下身,“上來,我背你走。”

  她抿唇而笑,拉他站直了身子。他是白裳,自己便化出紅裙來配他,然後輕輕一躍,身腰欠出個妖嬈的姿勢,飄然停在了他肩頭上。

  艷陽高照,峽谷間一對璧人相偎而來,飛舞的裙角在風裡纏綿舒展,那畫面真是美得和諧又相得益彰。

  璃寬茶對掖著雙手有意敲缸沿,“嘖,這世上最大的圓滿就是郎才女貌,看看,咱們主上和魘後多般配!像他們這種長相,其他人光看看就行了,可別摻合,免得自討沒趣。”說完瞥一眼明玄,他只是眯著眼,嘴角帶著恍惚的笑,誰也猜不透他的笑容裡蘊含了什麼。

  他們親昵甜蜜,他也不言語,目光依舊平靜如水。只是挺直了脊梁,他在等,等著麒麟向他低頭,畢竟他才是真正的王者。誰知白准完全沒有身為仁寵的覺悟,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就把他回了個倒噎氣——

  “你為啥要穿和我一模一樣的衣裳?”

  大家都呆住了,一種尷尬的氣氛在彼此間蔓延,肩頭的無方連坐著都有罪惡感了,悄悄滑了下來。

  明玄臉色不大好看,但他還是極力周全,“小妙拂洲到處都是羅剎鬼,我穿黑衣,是為了便於隱藏。”

  “那為什麼連款式都一樣?”

  明玄也有些來氣了,生硬道:“因為你的本來就是大眾款。”

  原先在羅剎王的鏡像裡看見他模仿自己,令主覺得怒不可遏。現在未婚妻在身邊了,他也就沒那麼斤斤計較了。他說好吧,撫了撫身上的錦衣,“反正本大王已經不喜歡穿黑色了,你要是中意,你就繼續穿著吧。現在來談談正事,這小妙拂洲已經化為烏有,你也得救了,既然你是意生身,那就回去登基稱帝吧。我護送你,你可以舉行儀式昭告天下,到時候我會現身,助你開創盛世,名垂青史。但我也有條件,你答應了,我們再談底下的事。”

  他的條件……明玄低垂著眼,長出了一口氣,“你可以說來聽聽。”

  令主帶著溫和的笑意和他商談,“我不行跪禮,不當坐騎,不與你稱君臣,這樣你有意見嗎?”

  麒麟這種神獸,生來很驕傲,他們和君王並非主僕,如果無法馴服,自始至終只能保持一種良好的合作關系。君王在位短短幾十年,麒麟不需要死守,但乾坤一旦出現混亂,那麼出面平衡四方、止息干戈,就是麒麟的責任。

  明玄倒也沒有表示異議,“其實我們之間不需要見外,先前我和師父被困小世界時,我已經同她解釋了來龍去脈。我隱瞞身份入剎土,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你和普通的麒麟不一樣。你被貶萬年,心高氣傲,讓你入世為我效力,我擔心你會心生抵觸。原本我是想找個機會好好和你談談的,可惜還沒來得及說話,我就被羅剎王擄到這裡來了。”言罷他笑了笑,“有什麼誤會,今日解開就好,畢竟成就萬世基業,還有賴你的協助。這世道人鬼錯雜,遠的不說,就說眼前的羅剎王,已經給了我一個下馬威,這江山沒有你的佐治,恐怕是不行的。”

  令主靜靜聽他說完,發覺他避重就輕很有一套。既然如此,深入的話題暫且就不談了,走一步看一步比較適合他們。

  “認真說,我們之間的誤會都算不上是誤會。你沒有對我造成太大損害,不過害我白辦了一場婚禮而已。”

  他立刻接了話,笑道:“這件事確實是我的錯,等天下大定了,我一定重新為二位籌備一場婚禮,風風光光送師父出閣。”

  令主擺了擺手,婚禮不婚禮的,都是小事情。娶媳婦還要他插手?他算哪根蔥!他摸了摸下巴,笑得有些含糊,“我現在很好奇,羅剎王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一縷惡魄,吹口氣就散了,雖然蟄伏了兩萬年,可要從蓮師手下超生,沒那麼容易,除非有人助他一臂之力。等回到中土,我非把他抓起來嚴刑拷打不可。先挖出他身後的人,再送他回鎢金剎土,問問蓮師是怎麼管教手下的。”

  他是敲山震虎,明玄心底即便有波瀾,表情也依舊從容自矜。畢竟皇帝,喜怒不形於色是入門功夫,他尚且可以感慨:“或者做皇帝就像取真經一樣,也要經歷諸多磨難吧。也許這是上天給我的考驗,羅剎王本就是奉命行事……誰知道呢。”

  他的話說得模棱兩可,看似看破,卻又順水推舟把蓮師拉了進來。仿佛他也對人生毫無把握,一切全看老天的安排。

  論心機和城府,妖界混日子的幾位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令主時而精明時而糊塗,璃寬茶的腦子基本都在怎麼找姑娘上。唯一一個保持清醒的念了千年的佛,就算有忌憚,也始終不願意把人想得那麼壞,因此他並未費太多的力氣就搪塞過去了。

  璃寬茶手搭涼棚四下看,“漫山都是羅剎灰啊,又髒又臭,咱們還留在這裡干啥?”

  於是大家拉扯拉扯,一塊兒起飛了。騰上雲頭之後無方才終於有了踏實感,從高處看下去,等活山的山體果然是中空的,就像一個巨大的白蟻堆。通向外面的路有很多,可是身在此山中卻像入了迷宮似的,無論如何找不到出路。所幸現在出來了,這回的經歷於自身雖沒有損害,但可惜了她的金鋼圈,下落不明了。

  她悵惘地撫撫手腕,有些感傷。令主發現了,小聲問:“蓮師給的那件法寶弄丟了?”

  她點點頭,“我擔心不好向師父交代。”

  令主卻高興得很,那個金鋼圈他早就覺得多余了,鑽進去就能從世界的這頭跑到那一頭,實在方便過頭了。她一直戴在身上,萬一哪天忽然生了悶氣,抬腳就走,那他就算肋下生翅也追不上她。

  當然心下慶幸,嘴上不敢表現出來,他一徑安慰她:“丟了就丟了,蓮師是寬宏大量的人,知道你經歷了一劫,不會怪你的。”

  同乘一朵雲頭的明玄卻更懂得討好,他說:“師父別著急,回去之後我就派人來搜山,一定把師父的法器找回來。”

  無方思量一番,終是搖頭,“法器和人之間也講究緣分,是你的,丟不了。不是你的,就算把山翻個底朝天,也沒有用。”

  她的這種態度,其實並不是大徹大悟後的放下,而是得償所願後的不思進取。有了愛情,什麼才是值得她去計較的呢?她在等活山裡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明玄收回視,知道現在有再多的想法也得先放一放。他和那些精怪們不一樣,他來世上走一遭,有他的大業要完成。不像他們,活著的重心如果偏離了修行,剩下的就只有食和色。

  令主的藏臣箭射穿了小妙拂洲的天頂,羅剎王後方失守,這頭崩塌,那頭應當也有感應。據說大殿之上就現了原形,蓬頭垢面的一個醜八怪,臉是綠色的。眼睛瞪得像銅鈴,四顆獠牙有扁擔那麼長,人站著,牙都撐到地上了……這是明玄還朝後,朝裡的大臣經過一頓混亂和辨別真偽,最終確定了他的身份,對他進行的描述。

  他靜靜地聽,全程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回身問令主,“羅剎王眼下不知所蹤,朕害怕他還潛伏在皇宮裡,萬一卷土重來,那朕應當怎麼辦?”

  他說他的,令主的注意力似乎沒放在這上面。他遲遲唔了聲,“這羅剎王這麼體貼,弄得我都不知道該干什麼好了。”

  明玄聽後神色難辨,拱了拱手道:“還請護國想想辦法。”

  護國?護國國軍師嗎?令主斟酌了下,覺得這頭銜扛的責任太重大,他一點都不喜歡。如果非要找個稱呼,他笑了笑,“你可以像小鳥一樣管我叫師娘。”

  一句話說得堂上眾人面面相覷,明玄的臉都憋紅了,郁塞道:“男人怎麼能稱師娘!”

  “那你是打算和艷無方斷絕師徒關系了嗎?”令主臉上笑意全消,眼神也變得犀利起來,“還是這一直就是你的願望?”

  不知是不是言中了他的心事,他緘默下來,沒有再說話。

  令主輕輕一哂,背著手,在金碧輝煌的大殿裡踱了一圈,邊踱邊道:“小鳥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她要是得知你當了皇帝,一定會很高興的。至於羅剎王,我倒是一點都不擔心他會去而復返。你怕的話,可以上麗水邊上住兩天,或者等小鳥到了,讓她進宮陪你。”

  明玄悚然,很快說不必,“這兩天宮中加強戒備就行了,不必勞煩瞿如。”

  令主哦了聲,“也好,那你先忙著吧。”說話就要走。

  明玄忙叫住他,“師……師娘,這朝綱尚且動蕩,你不留下,助朕一臂之力嗎?”

  令主回身一顧,殿中的雕龍畫鳳都不及他分毫。他眼梢含春,眉角帶笑,大概對他的那句師娘很滿意,慢吞吞道:“朝中大事我也不懂,就不插手了。等陛下登基大典那天我再來吧,這兩天我也忙,打算把我和你師父的婚事辦了。到時候給你發喜帖,還請陛下屈尊駕臨。”

  他說完,不待他發話,悠哉悠哉走出了太極殿。殿裡大臣因他的桀驁不馴納罕不已,追問這究竟是什麼人。皇帝的目光追隨他走出去好遠,待他消失在殿前的長街上,才轉過身一笑,“他是朕的愛將,說話衝了點……沒什麼,朕容得了他現在的小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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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5 21:18:54 |只看該作者
第63章

  大事沒有,未婚妻又回到自己身邊了,令主覺得自己的幸福生活出過一點小岔子,算是通往成功必經的波折。既然克服了,接下來應該可以和他的無方過沒羞沒臊的日子了。

  之前到達長安上空,四個人就分了道,他送明玄回宮,璃寬茶帶著魘後先去麗水。他站在太極殿上時,心裡貓抓似的,覺得這些大臣話多,皇帝也婆婆媽媽,害得他不能立刻飛奔回去,和他娘子卿卿我我。

  不就是當個皇帝嗎,古來皇帝百余位,一朝又一代的興衰更替,九成以上沒有麒麟護佑。說得直接點,不過是個名頭,麒麟現世,這皇帝就光芒萬丈,天命所歸。所以會出現一些弄虛作假的,牽只麋鹿來蒙混,仿佛麒麟就是適合做皇帝的通行證。當然了,遇上那些使命感超強的麒麟,也會出現皆大歡喜的場面。但遇上令主這樣滿腦子只想娶媳婦的,不得不說,和他組搭子的皇帝也算倒霉。

  從皇宮大內出來,令主就化成了一道光,直撲自己建造的行宮。未婚妻不在的這幾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了。一刻不停地想她,恨不能一腳就邁到她身邊。拿出他日行八萬裡的本事來,可惜忽略了兩地之間的距離,還沒發力就發現到了,腳下剎不住,轟地一聲撞進了樓裡。動靜有點大,屋裡的人都回頭看他,他尷尬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我是想檢查一下這樓結不結實,聽說中原地動比較多,萬一塌了會壓到底下經過的人……”然後咦了聲,“小鳥你這麼快就到了?剛才你師弟還在念叨你呢。”

  和無方抱在一起的瞿如兩眼立刻就亮了,“師娘,你說我師弟想念我嗎?”

  “當然。”令主認真地點點頭,“貧賤之交不能忘,有的人是非常念舊情的。”

  瞿如臉盤紅紅,感慨地看了她師父一眼,“上次只聽說中土有新君登基,沒想到這個皇帝就是振衣。我之前看他挺好欺負的,對他動手動腳過兩次。來的路上還在擔心,恐怕他升發之後,就和我一刀兩斷了呢。”

  無方覺得挺意外,“你想占他便宜我一直知道,只是我小看了你,原來你真敢動手!什麼時候?”

  瞿如扭捏了下,連耳朵尖都紅起來,“一次是在堿海上,遇到蛀鐵蟲襲擊,我強抱了他。還有一次是在九陰山上,我趁黑掐了他屁股一把……”

  在座的人都拿鄙夷的目光看她,心說這三足鳥丟盡禽類的臉,都這麼赤裸裸了,最後也沒能把人拿下,真是枉有一身妖骨。

  瞿如的目光怯怯地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你們干嘛這麼看著我?”

  璃寬茶問:“我們想知道後續,他有什麼表示沒有?”

  說起這個瞿如就想哭,“他以為是師父干的,還給師父暗送秋波。可師父沒接著,他才知道那人是我。”

  令主怔愣著兩眼,心裡長長哦了一聲,可算讓他抓到明玄暗戀他娘子的有力證據了。

  無方的思路卻完全沒往自己身上發展,她得出個結論:“這樣都沒打你,我覺得他可能對你也有點意思。”

  “真的嗎?”被她這麼一解讀,瞿如忽然發現自己又有了動力。說實話,當初師父不主張救他,是自己堅持不懈地游說,才讓師父改變了主意。難道緣分不是因她而起嗎?別人救的一般是落難書生,她們救了個落難皇帝。這下好了,到他報恩的時候了,接她進宮當個娘娘,應該不過分吧。

  令主當然也想到了這個克敵制勝的好辦法,對付情敵的最佳手段,就是給他個難纏的女人,讓他無暇他顧。從剛才明玄斷然拒絕瞿如進宮陪他,就能看出他對瞿如是很頭疼的。世上最尷尬的事莫過於騷擾過自己的人,整天在自己面前轉悠,所以令主決定扇陰風點鬼火,把瞿如忽悠到明玄身邊去。

  他擠出了和善的微笑,“小鳥啊……”

  瞿如兩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師娘,你不能這麼對我笑,我會喘不上來氣的。”任何一個女人看見這張臉,都會呼吸困難吧!誰能想到魘都玩泥巴的萬年老妖怪,長得這麼風華絕代。好看的人就得有自知之明,不要隨便對人家笑,會引人犯罪的他知不知道!

  令主當然理解她的心情,但這都不是重點,“不要在意本大王的臉,我是你師父的。我們現在來談談你和你師弟,你知道同門之間是最容易產生感情的嗎,就算打打鬧鬧,心裡也還是很在意對方。尤其你這樣流氓的,摸過人家的屁股,你在他的心底烙下了烙印,其不可磨滅的程度,說出來你都怕。他當時可能怨怪你,但他更有可能已經芳心暗許。你看你,長得這麼漂亮,毛色又好,他有什麼道理嫌棄你?你得拿出百折不撓的韌勁來,對他體貼,在他面前刷存在感,這樣他就會慢慢敞開心扉讓你築巢了。另外有一點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皇帝可是能娶很多老婆的。如果你對他有意,別等他三宮六院都塞滿了再去找他。趁現在後宮空虛,正是你大顯身手的時候。以你們的交情,就算不能當皇後,弄個貴妃當當總可以。愛情嘛,要臉就俗了。因為要臉打光棍,那也是活該,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瞿如豁然開朗,邊上的璃寬茶和大管家都摸了摸自己的臉。最後那句是對他們的總結嗎?大管家心無塵埃,絕對沒毛病。璃寬茶和瞿如一樣,醍醐灌頂後四肢百骸都通透了。原來過去的幾百年間沒找到合適的伴侶,原因就出在他還不夠不要臉上。不過說起令主追求魘後的經歷,確實充滿了各種羞恥感。所以他是最好的教材,時刻提醒大眾晚節都可以不保,臉這種東西,留著也只能用來充當高尚者的墓志銘。

  瞿如點點頭,咬牙切齒嗯了一聲,“我去找他,我不當妾,我要當皇後。”

  鳥兒還是只有志向的鳥兒,令主慈祥地說:“去吧去吧,告訴他你很想他。他可能會裝模作樣拒絕,別害怕,迎難而上,拿出你不服輸的精神來,畢竟人家是人皇,身份非同一般嘛。”

  瞿如說好,鼓起兩翅打算起飛,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問:“如果他不從,我可以用強制手段嗎?”

  這下問住令主了,無方愕著兩眼看他,他想了又想,“我覺得,還是先愛後上比較好。姑娘家,保護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瞿如說知道了,拍著兩翅飛走了。無方這才松口氣,撫胸道:“我真怕你教壞她,瞿如年紀雖不小了,可腦子一直很單純。”

  連人家的屁股都敢摸還單純?她是不是對單純這個詞有什麼誤會?反正打發走瞿如,終於可以共渡二人時光了。令主拿眼睛一掃那兩個多余的家伙,璃寬茶和大管家立刻識相地滾了出去。令主旋即獻媚笑著,慢慢把手伸過來,“娘子嚇著了?心跳得很快吧?我來幫你拍……”被她一瞪眼,又訕訕縮了回去,摳著指甲說,“我是一片好意……而已。”

  其實這些都是情侶間的小情趣,無方知道。看他吃了癟,萎靡不振的樣子,她又覺得有點心疼,招手說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令主立刻靠到她身邊,臉上帶著羞澀的笑,小聲道:“不要這麼痴迷我的臉,我的內在才最閃耀。”

  是啊,最先讓她心動的並不是他的長相,那時候他甚至連臉都沒有。她的手指輕輕刮過他的眉,“就算你長得很醜,我也還是一樣喜歡你。”

  令主倒吸一口涼氣,未婚妻的耿直讓他猝不及防,“我可以把這句話當成表白嗎?”

  她認真思考,點了點頭,“可以啊,我就是在向你表白呢。”

  令主的唇開始哆嗦,眼裡浮起淚霧,哽咽著說:“娘子,我敬你有眼光。”

  她仰頭笑起來,“可能是我運氣好。如果當初守燈小仙勉為其難接納了你,現在你們恐怕已經兒女成群,也沒我什麼事了。”

  令主立刻抱住她,看准了時機把臉往她懷裡湊。未婚妻真香啊,他使勁嗅了嗅,含含糊糊道:“我才不要那個添燈油的,我娘子比她美一萬倍……”

  滿眼的瓊脂,那細膩的肌理,幾乎連一個毛孔都看不見。令主陶醉不已,他以臉代手,朝他最向往的地方蹭去。高樓上撞開的那個洞,在他抬指之間修補好了。窗扉半開,窗外有微風、有飛鳥,立夏的陽光照進來,在地板上鋪起了一片金芒……小別重逢的情人要做點什麼,才不負這初夏的好時光呢?玉山就在眼前,令主的心跳得雜亂無章。他知道這時候說話是大忌,所以他憋住了,雖然他很想誇一誇未婚妻的胸型。

  煞的軀體真不是白修煉的,一千年用來精雕細琢,連每一根汗毛都矯正過好幾遍,哪是那些隨便長長的妖能夠比擬的。一千年的碩果落到他手上,令主時刻有種撿了大便宜的感覺。要不是未婚妻現在很放任他,他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悄悄捏一下,她立刻紅了臉,“不許亂動!”

  有什麼關系,上次在中陰鏡海上不是都摸過嗎。令主理解為時機不對,可能做那種事要在晚上才比較有情調。既然不能上手那就換別的,他拱啊拱,拱起了她的抹胸,哎呀呀,徐隆漸起……他把一只眼睛湊進去,打算看見點什麼。可還沒等他定睛,就被她揪著耳朵拉出來了。

  “我這輩子沒見過比你更傻的人。”

  她嬌嗔一聲,令主的骨頭都快酥了。然而為什麼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呢?他仔細回憶了下,後悔不迭,“你快放開我,我有一件事要做。”

  他手腳亂劃拉,無方真以為他想起了什麼要緊事,趕忙撒開他。結果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低下頭,在那白膩膩的山坡上親了一下,用力之大,把那片皮膚都嘬紅了。

  “你……”她氣不打一處來,“窮凶極惡做什麼!”

  令主很無辜,攤手道:“靠上去我就忍不住了。”

  實話實說還是可愛的,她便不怎麼惱了,低下頭,濃密的眼睫,把頰上的紅暈虛虛掩住了。令主看著那小模樣,不知怎麼想的,忽然伸舌舔了她一下,在她臉上留下了濕漉漉的一道痕跡。然後未婚妻就真的炸毛了,她跳起來狠狠揍了他的腦袋,“白准,你是不是傻了!”

  令主抱住頭,哭喪著臉說:“不能舔嗎?你又沒擦胭脂……”

  就算不擦胭脂,也不喜歡臉上被他弄得全是口水。她狠狠瞪著他,恨不得把他瞪穿孔。最後發現拿他沒辦法時,終於哀嚎起來:“我倒了八輩子的霉遇上你……”

  這話說了好幾遍了,但凡不順心就吐槽他們的相遇。令主覺得這可能也是一種表達愛的方式,八輩子了,好與不好,都有了深厚的積澱,畢竟孽緣也是緣嘛。

  他靦臉笑,伸手在她頰上抹了兩把,“娘子可能不知道,喜歡就舔一下,是我們這族的愛好。”

  她斜眼看他,“我以為只有狗才這樣。”

  他語塞,支吾了下才道:“地面上的走獸都以麒麟為首,狗也歸我管……反正我以前就一直想舔你,可是因為交情不夠,不敢貿然動嘴。”

  她漸漸也沒了脾氣,只是擠兌他,“現在交情算夠了?”

  “當然,我們都快成親了。”他一面說著,把臉探過來,“你要是氣不過,舔回去就是了。”

  她錯著牙說:“我又不是走獸,舔就不必了,咬一口還說得過去。”

  令主有點慌神,要在他俊俏的臉上咬一口麼?不會破相吧!可是她不高興了,他還能怎麼樣,她想咬,那就讓她咬一口好了。他委委屈屈地,抬起袖子擦了擦,“咬吧,如果能留下牙印更好,明天我就送去給明玄看。”

  說他傻,其實很多時候他精明得很。明玄對她的那點心思,她沒有向他透露,他早就看出來了。

  看看這光潔細膩的臉,很難和真身時的凶悍聯系起來。他視死如歸,她磨牙霍霍湊過去,到底沒有咬,舍不得,不過輕輕吻了下,靠進他懷裡去了。

  寒冷的偽裝,她披掛了一千年,一度礙於自己形成的原因,覺得苦大仇深更適合她。誰知和令主廝混久了,他的歡樂傳染給她,她發現自己用不著刻意偽裝,灑脫自在地活著,其實也很好。

  結果那一吻,自然是吻進令主心裡了。他感動異常,又想抓著她大哭,被她搶先一步喝止了,“你是黑麒麟,你應該很凶,不能動不動眼淚汪汪。”

  令主聽了,齜起一對虎牙扮出凶悍的樣子,“這樣嗎?”

  盈盈的眼,上半截和下半截完全不在一個步調上,她看了看,嗤地笑起來,“還是做你的仁獸吧,我喜歡這樣的你。”

  於是又是一番耳鬢廝磨,自從令主在她面前化現真身後,有些天性就再也隱藏不住了,他喜歡親昵的舔舐,還喜歡翻出肚皮給她撫摸。無方的手隔著衣裳一下下捋過,歲月靜好,只要在一起,她就已經沒有任何要求了。

  “阿准,”她坐累了,側過身來,枕著他的肚子說,“今晚我們就成親好麼?不知為什麼,我總有些怕,怕夜長夢多。”

  令主求之不得,霍地坐起來,“說定了,今晚就今晚。我們哪兒也不去,什麼人都不見,我就不信了,還有什麼能阻止我娶媳婦。”說著愉快地搓手,“我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不瞞你說,三百回合都是小意思……”腦子裡模擬一下顛鸞倒鳳的細節,忍不住自信地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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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大明宮,中土面積最大,規格最高的宮殿群。瞿如當初和師父一起在鎢金剎土修行時,曾經跟她去過一次銅色吉祥山。吉祥山上有蓮師的越量宮,那宮也很大,神佛的道場,連壁上都掛著瓔珞網,更別說各種寶石堆砌的牆垣了。越量宮是豪華,但和大明宮比起來,缺了威武和雄壯的氣勢。

  她沒有立刻進皇宮,帶著欣賞的態度在城池上盤旋了兩圈。然後一個俯衝擦著殿頂飛過,連綿的瓦楞啊,像一片黑色的海洋,滑翔了好一會兒,才滑出那片宮城的範圍。

  中土人的審美倒也不錯,黑瓦白牆蓮花柱,門窗的用料也是那麼粗壯的木頭,可見社會風氣獷悍又務實。振衣長得不凶,又沒有太大的神通,這樣的人都能做皇帝,是不是中土對皇帝的要求並不高,隨便一個人說是奉了天命,就可以做這片皇宮的主人?

  她心裡納罕,停下來,落在最大的那個宮殿前。站班的衛士看見她,頓時慌起來,“哪裡來的鳥人!”揮舞著長矛想驅趕她。

  她有點生氣,怪他們有眼無珠,“你們才是鳥人呢。”一面說,一面拍了下翅膀,拍起漫天狂風。那些衛士在風裡亂成了無頭蒼蠅,她轉身朝宮門上走,衝目瞪口呆的一個白胖子和善地笑了笑,“我是你家皇帝的師姐,我叫瞿如,請問振衣在哪裡?”

  白胖子依舊木蹬蹬,好像聽不懂她的話。她想起來了,振衣已經不叫振衣了,他有了正經名字。於是她又換了個說法,“就是明玄,他是我師弟。把他叫出來,就說師姐來找他了。”

  胖子這才回過神來,哦哦答應著,“是找陛下的……可陛下不在這裡,這是文武大臣議事的地方。鳥……姑娘,陛下現在應當在光明宮,您可以上那裡找他去。”

  光明宮?是什麼地方?她環顧四周,一重又一重的宮闕,天知道那個什麼光明宮在哪裡。見她臉上一片茫然,胖子回手指了指,“您一直向北走,過了九重宮門,會看見一個太液池。太液池向東過兩重宮樓,有兩只很大的石雕玄武,那就是光明宮了。”

  瞿如想了想,半空中時確實看到一片湖,大概那就是太液池吧。宮門有幾重,都不是她要關心的,反正她用不著一步一步走。聽白胖子說完,鼓起兩翅就飛起來,箭矢一樣直射北宮。

  她的心裡,其實有一點小小的驕傲,她喜歡的人原來還是個大人物呢。就像令主說的,有了那一掐之緣,他待她肯定和別個不同。她喜滋滋地飛過了太液池,終於看見那兩個大烏龜,一猛子扎了下去。為防他宮前的衛士又大呼小叫,她先下手為強,揚起風沙叫他們睜不開眼。然後落地收起了兩翅,整整衣裳,又抿抿頭,慢步走到殿門前,抬手一推,伸腿邁了進去。

  中土人的屋子可真大!屋裡有優雅的陳設,有一張挑著紗幔的大床,還有一面巨大的圓形黃銅鏡。鏡前站著一個華服的人,大概吃驚於她的忽然闖入,愣著兩眼看她。仔細一瞅,正是振衣,瞿如高興起來,楊柳一樣飄蕩過去,“師弟,梵行一別好幾個月,我可想死你了。”

  明玄只覺兩眼發黑,一股血氣直往腦子裡衝。看看她身後,並沒有人跟她一起來,他下意識退了一步,“聽說你會來長安,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是不是很驚喜啊?”她掩唇笑了兩聲,“主要是得知你有了下落,我一激動,飛得比平時快很多。師弟啊,當初你失蹤,我和師父找了你好久,我們連酆都都下了,就差沒下油鍋了,可見你對我們有多重要。你要是早說你是上師意生身多好,我們可以多多切磋。”說罷頓了下,齜著牙,斜著眼,飛了個秋波,“不過現在也不遲,我們重逢了,接下來你想怎麼修,都聽你的。”

  這個猥瑣的表情,對明玄來說太熟悉了。真是令人難以想像,這三足鳥居然一度成為他西行路上的噩夢。太熱情了,吃不消,慢熱的人看見這只火一般的鳥兒,都會退避三舍。她是飛禽,還不如走獸,自由自在慣了,根本不懂得人世間所謂的等級劃分。因此他在她眼裡,依舊是那個可以隨便揩油的師弟。即便時至今日,他見到她依然有一種深深的恐懼,擔心她忽然狂性大發,不管不顧衝上來,強行把他抱進懷裡。

  他不自覺交叉起了兩臂,“我已經是皇帝了,師姐知道嗎?”

  瞿如點點頭,嬌小的身形一轉,蕩悠悠在他的御案上坐了下來,“我知道啊,當皇帝挺好的。”

  “以後你們有我關照,可以活得比在烏金剎土好萬倍。”他謹慎地說,“不過皇帝有皇帝的尊嚴,君威不可觸犯,你明白嗎?”

  君威?君威這東西在她看來還不值一只田鼠呢。不過入鄉隨俗,這個道理她知道。她只是想要求一點特殊待遇,因此曖昧地眨了眨眼睛,“在中土人的面前,我會給你面子的。但私底下就不用那麼計較了吧,畢竟我和師父都不是人,也不歸你管。”

  這話看似沒譜,但說的都是實情。他吁了口氣,慢慢點頭,“我當然不會要求那許多……師父在白准那裡,還好嗎?”

  瞿如說當然好了,“他們都快成親了,哪能不好呢。那次讓你替嫁,後來師父說起來,言語間十分後悔。一則是你因這件事下落不明了,二則是走了那麼多彎路。如果當初直接上花轎,她和令主不是早就修成正果了嗎。”

  修成正果……明玄聽後涼涼一笑,“師父為什麼會看上白准呢,難道就因為他長得俏?”

  瞿如不傻,她知道他對師父的心思,說者有意,聽者自然也有心,“令主可不光俏,長相不過是他最不起眼的一個優點罷了。再說俏也不是壞事,比如你,你也很翹啊……”她拿手比劃,劃出了一個纏綿的弧度,“不單翹,還很緊實,手感很好。我跟你說,當初我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你很適合我。”

  一股不祥的預感縈繞心頭,曾經不堪回首的經歷簡直讓他沮喪,他一點都不認為得她青睞有什麼值得榮幸的,“師姐,過去的事,我們就不提了,多謝你之前對我的諸多照顧……”

  她靦腆地微笑,“我對你好,你知道就行。”

  他撫了撫額,一直以來他和瞿如的溝通都很成問題,他的以退為進她不懂,只要有她在,他就時時感覺受到了威脅。必須解決這個麻煩,他決定開門見山,“我的意思是,人和鳥沒有未來可言,師姐,你別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去找你的同類好嗎,只要是飛禽,哪怕喜鵲和貓頭鷹都行。不要再對我心存幻想了,看在同門幾個月的份上,我不追究你當初對我的諸多輕薄,也許這是你們瞿如一族表達好感的方法,可我覺得很不妥。我是人間帝王,威加海內,統御四方,將來只能和人通婚。如果和你在一起,生出一堆鳥人來,怎麼把這江山延續下去?”

  其實瞿如除了好色一點,心眼不算壞,他說的這些話,已經很重了,自覺這樣就能讓她知難而退。她果然怔怔地看著他,眼神逐漸涼下去,眼裡的火光也快要熄滅了。

  一個姑娘遭到這樣的拒絕,打擊不可謂不大。她也知道他的脾氣,在他還是振衣的時候就傲嬌,比如她摸一下他的手,他都可以半天不搭理她。現在呢,地位不一樣了,來頭變得很大,又是皇帝又是意生身,膨脹一點可以理解……她眯著眼睛審視他,他穿一身赤紅描金的袍服,腰上束金鑲玉的大帶,這麼華麗的打扮,帝王威嚴盡顯。可是那又怎麼樣,臉還是原來的臉,要是能像令主一樣美出距離感……那她就更不能放過他了。

  原本葳蕤的目光,不知怎麼又盛大起來,已經看見了希望的皇帝心頭一寒,暗呼不妙。可以打死她嗎?如果下了狠手,只怕無方追究起來不好交代。所以這只鳥,委實是世上最看不慣又干不掉的存在。

  他戒備地微微側過身,“師姐……”結果還沒說完,她就撲了過來。

  “我垂涎你很久了。”她十指如爪,用力扣住他,“感情這種事,勉強勉強就產生了,沒有那麼復雜。我看這樣好了,我先來親你一下,剩下的我們床上說……”

  雕花的繡床上鋪著大朵團花的錦被,一雙素手撫過去,撫平了起伏的褶皺。空中隱約傳來絕望的呼號,那雙手停下了,直起身回頭看,窗外暮色漸起,飛鳥歸巢,她說:“你聽……”

  正牽袖添香的令主抬起眼來,“聽什麼?”

  無方歪著腦袋走到窗前,“我好像聽見明玄的聲音。”

  阿彌陀佛,令主心中大嘆,現在的明玄應當分身乏術,再多的神通都使不出來了。小鳥就是一件絕對的殺傷性武器,明玄在沒有當著天下人召喚出麒麟前,至少還留一線人情,不會對她怎麼樣。令主都有些可憐自己了,為了順利洞房,真是煞費苦心。這三界內誰也沒閑情來管他的私生活,唯一會給他下絆子的只有明玄。現在派出小鳥,死死地盯住他,他自身難保,看他還怎麼壞他的好事!

  令主得意洋洋,丟了手裡的長柄小銅匙,從背後擁住了未婚妻,“小鳥只吃田鼠,不會吃人的。孩子大了,該放手的時候就得放手,我們自己的事還沒忙完呢,先別管他們了吧!”

  無方聽了釋然一笑,她這個做師父的,有時確實為他們操心。瞿如心眼實在,如果真和明玄在一起,她怕她會吃虧。可就如他說的,自己的婚事還沒辦妥,哪來那心情去管他們的事。

  看看時候,已然不早了,樓底的璃寬茶和大管家吵吵嚷嚷的,正吩咐家丁掛紅燈籠。傍水而造的樓閣,只要妝點起來,上下便是灩灩一片。燈籠的火光染紅了水澤,樓中人也換好了衣裳,素淨的臉頰被正紅的喜服一襯,愈發嬌艷如花。

  他們都無父無母,都沒有親友可奉告,只有近身的幾個人作見證。妖麼,本來就這樣。無方想了一圈,唯一該告謝的是蓮師,她放棄修行令他失望,今晚是她出嫁的日子,不管他樂不樂見,都要回稟他一聲。

  於是和令主攜酒上樓頂,樓很高,翹角飛檐幾乎與天相接。月亮出來了,今夜月圓,巨大的一輪堪堪挑在檐角,照出了滿樓清輝。

  倒上酒,先敬天地,令主說得情真意切,“明王山麒麟白准,今夜娶艷無方為妻,上有天地……”把一只鐵盒放在屋脊最頂端,指著恐高暈死過去的血蠍,“下有媒聘。漫天神佛得見我心,為我作證,白准獨活萬年,情系艷無方一身。自今日起,為她殫精竭力,為她肝腦塗地。她要騎我,我立刻跪地,她讓我往東,我絕不敢往西。還有一點一並說了,白准娶個媳婦不容易,她不嫌我黑,我自己有點過意不去。如果方便的話,希望老天明早讓我變白一點,雙喜臨門,那就皆大歡喜了。”說著磕了個頭,“謝謝老天爺。”

  無方是個姑娘,表明心跡當然含蓄得多。她沒有長篇大論,只是輕聲道:“乞求天地成全,從今往後夫妻一心,生死相依。”然後遙遙向鎢金剎土的方向叩拜,也不用說什麼,佛眼通天,她今晚上成親,只要蓮師想知道,必然已經知道了。

  那廂陣陣梵音中,腳踏金蓮的佛終於睜開了眼。浩渺萬物湯湯流過心頭,面上神色安詳,只是搖頭,“各有運數,救不得,救不得……”

  邊上陪立的空行母掀起了眼皮,“既然如此,座上為什麼還要看?”

  蓮師的解釋很官方,“三界眾生,皆在吾心。眼不觀,心亦達。”

  空行母最擅長的就是醍醐灌頂,“座上對未能渡化煞女耿耿於懷。”

  說什麼大實話!可蓮師不能承認,他捻須一笑,“因緣皆有造化,非人力能更改。本座勸過,開解過,人事已盡,然後善也由她,惡也由她……”外面廊道上的天人與天女們不厭其煩地隨梵音扭動,從宮門上晃過來又晃過去,晃得他眼睛都花了。蓮師心頭莫名煩躁,“他們到底要跳到什麼時候?累了就休息一下吧,他們不累,本座都看累了。”

  佛國為了彰顯圓滿和極樂,對天眾有要求,必須不停跳舞……跳舞……敦煌壁畫就是最好的寫照。三五十年倒還可以,跳個億萬年,跳的不吐,看的都要吐了。然而這是硬性規定,就算蓮師是剎土主宰,也不能勒令停止。智慧空行母什麼都沒說,飄飄看了他一眼。他發覺自己失態,忙定了心神,重新捏起手印。

  天眼又開,打算再看看後續。奇怪,那高樓樓頂縹緲凝起了濃霧,連他的天眼都看不穿。

  蓮師感慨:“白准的法力又見長啊。”

  智慧空行母無奈地提醒他,“座上,不該看的東西就別看了。佛觀三千大千世界,如觀一粒微塵。可像您這麼看下去,早晚是會長針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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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好好的屋子不睡……床都鋪好了。”

  無方對令主賴著不肯下去的做法很不解,他是打算幕天席地麼?大月亮明晃晃掛在天上,雖然樓很高,但神佛可見三千世界,在這裡……她紅了臉,這人的小情趣,有時太標新立異,讓她招架不住。

  “下去吧。”她拽了他一下,“到處都有眼睛……”

  “眼睛不怕,我會設障眼法。”令主笑嘻嘻拉她坐下,“你看看這景致,頭頂有長空,底下有萬家燈火……原來長安城這麼漂亮!先前城裡鬧羅剎,天一黑到處都黑洞洞的。現在羅剎沒了,雖然消失得蹊蹺,但百姓能夠安居樂業,一切便還不算糟。”

  她從他的話裡,聽出了憂國憂民的味道,大概麒麟天性就是如此吧!她挨著他坐下,兩個身穿喜服的人,在清冷的月色裡依舊鮮煥如火。她摟住他的一條胳膊,把頭枕在他肩上,“你說明玄能成為明君嗎?他心思很深,我總看不透他。”

  令主乜起眼望向遠方的叢山,“帝王心術,能讓你看透,他就不成帝王了。君王的功績和人品,有時候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可以卑鄙無恥,但不妨礙他創造出一個空前盛世來。”

  無方其實一直有些擔心,白准是心高氣傲的人,明玄也不是等閑之輩。兩個人迎頭相撞,似乎連和平共處都有一定困難,更別說精誠合作了。可這些話,終不該在這時候說,她的臉輕輕蹭了他一下,“幾十年,很快就過去了。等你功成身退,我們就回魘都,專心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他說好,在她額上親了一下。

  回稟過天地,大禮就算成了,接下去可以做他想做的事了。可是這麼個大活人,當真放在他面前任他擺布,他又很緊張,覺得有點無措了。

  先親一下,這個他知道,要循序漸進,不能太毛躁。璃寬茶以過來人的身份傳授過他經驗,當你沒有太大把握的時候,一定要慢,邊實踐邊學習。如果你的娘子不是老手,她會覺得你的慢貼心又溫情。她會和你一起感受每一個過程,你的一點點進步都會讓她驚喜,反正她和你一樣沒見識,你怎麼做她都不會嘲笑你。

  令主深吸了口氣,一邊回憶乾坤鏡裡的畫面,一邊把唇印在她的唇瓣上。她可能因為露天沒遮擋,還是有些放不開,他嗡噥著:“放心,別人望我隔山海,就算長了對萬裡眼也不頂用。你可以盡情賞月,月亮裡的人看不見你。”

  他的嗓音低啞,不為那火熱的唇,單是他綿密的氣息和惑人的聲線,就把她心底的一叢易燃物點著了。

  初夏的夜,風是柔軟的,心衣松開一些,皮膚暴露在空氣裡,也不覺得涼。他吻她的耳廓,吻她纖纖的肩頸,暖流似的劃將過來,停在胸前。無方和他一樣緊張,羞赧閉緊雙眼,可是等了良久,不見他動作,垂眼看他,他怔怔的模樣,“娘子……”

  又要說什麼?她搶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要是不想被我踹下樓,就別說話。”

  那雙狹而秀的眼睛變得彎彎的,眸中有星辰點點。話是不說了,手卻抬起來,瀟灑地打了個響指……空中縱出一盞金色的芒,像孩子玩的水漂,瓦片在深藍的天幕上跳躍著,一簇接一簇碎光四濺,向遠方奔跑開去。然後沉寂,靜靜的,消失於廣闊的天宇。不信就這樣結束了,無方屏息等待,心裡默默念著。再看他,他依舊微笑,拉下她的手,在她指尖親吻。親到第三根的時候,消失的光終於回來了。忽地引出漫天的霓火,轉瞬迸發,仿佛將中陰鏡海倒扣過來,紅蓮在天頂生根,向下盛放。每一片花瓣打開時,都發出簌簌的聲響,花枝搖曳,搖下數不盡的流螢一樣的金芒,落下去,把九州都點亮了。

  無方驚艷一嘆,這場景實在宏大震撼。不單她,她聽見長安城中呼聲一片,鼎沸的人潮,把夜都吵醒了。

  他的注意力不在天頂,全在她身上。她看奇景,他便看她。曼妙的身軀浸泡在柔艷的光裡,美得如此令他心悸。指尖移過來,虔誠而敬畏地蓋上去,他輕輕微笑,“娘子,我們的婚禮普天同慶。”

  她仰身而臥,眸中水光瀲灩,蓮花開在她眼底。她轉過視線來,抬手撫撫他的臉,醉心美景,便心甘情願停留下來。她閉上眼,艷紅的光把黑暗渲染得分外旖旎。一彎雪臂在他肩上松松搭著,他很聰明,也懂得鑽研。大概有了最新的發現,無方只覺自己在他手中掙扎、扭曲,靈魂也浮起來,一浪天,一浪地,最後只余浩大的酸麻和驚悸。

  白准的愛,是細水長流,流過她的心尖,流向四肢百骸。他輕輕覆上來,朦朧裡見他一臉羞怯,牽著她的手說:“讓你見識一樣好東西。”

  他躺在她身畔,溫順地靠過來,拱在她懷裡。那好東西乍然落進她手中,燙手山芋似的,想丟,卻又舍不得。她紅著臉細細揣摩,揣摩出了他一連串的倒吸氣。

  “這個……”她靦腆地笑著,兩手珍而重之合起來,“和我想像的不一樣。”

  令主如同置身水火,牙關叩得哢哢作響。像小孩子呈交課業,准備迎接驗收了,心情之忐忑,比當初上干戈台還要緊張。

  “你想像的是什麼樣?”他吞聲說,難耐地扭動,“我快死了……我要不行了……”

  怎麼就要不行了呢,無方縮了縮手,有些猶豫。她是學醫的,雖然沒見過肉體,但對構造大致有了解。飛禽走獸,乃至凡人,雖各有差異,但萬變不離其宗。她還記得當初麓姬帶著偶人來十丈海,那偶人從上到下她都查驗過,查到那裡時還納悶,這個似乎和一般的不一樣,原來出處就在他這裡。

  麒麟的銳器,器形獨特,能巨能細。偶人不過空長了個形,精髓差遠了,所以胖大的令主讓她狠吃了一驚……這傻乎乎的人,論起長處來,絕對獨樹一幟。

  唉唉,這樣的夜,這樣的情兒。她挑起他的臉,吻吻他的唇角,“接下來該怎麼辦,你知道嗎?”

  令主抖擻起了精神,他想了一萬年,溫習了好幾個月的步驟,再說不知道豈不讓她笑話死了?他驕傲地挺胸,“是個男人都知道。不過我聽阿茶說,頭一回可能有點痛,我不想讓你忍痛。”

  她羞得蓋住了臉,“那只蜥蜴不學好,你別老聽他的。”

  “不疼麼?”他高興起來,“我就說呢,為什麼要疼,明明那麼銷魂的事。”

  無方不便說,大約就是痛並快樂著吧。反正她成親了,再痛也是值得的。她有些想哭,伸出兩臂摟住了他的脖子。天上紅蓮漸漸消散了,最後一朵失去蹤跡時,她哽咽了下。這樁婚事他等了一輩子,她何嘗不是。她原以為自己不會有這一天的,煞太毒,平常人消受不起。可就是那麼巧,她遇見一只傻乎乎的黑麒麟,他飢渴又熱情,把她心裡的沙漠都快澆澇了,她不嫁給他,還能嫁給誰呢。

  “輕一點就行。”她忸怩囁嚅,常識告訴她,應該不會太受用。可她不能說,怕說出來嚇著這個傻子,回頭再給嚇壞了,那就後悔莫及了。

  令主說好,曖昧地衝她的耳垂吹了口氣。心底大笑三聲,終於啊,他的性福生活來臨了。一萬年的積澱,一定能讓娘子畢生難忘!

  他像唱大戲的,擺足了架勢粉墨登場。朱紅的袍子大敞著,為了方便,底下什麼都沒穿。威風地一揚手,袍子飄飄落在身旁,矯健的身軀在月色下閃耀出誘人的銀光。正欲亮相,一抬眼,發現屋脊上的盒子邊緣露出一雙黑豆小眼。那只血蠍不知什麼時候醒過來了,居然不聲不響偷看了半晌。

  真是個不知死活的啊,令主錯牙笑著,狠狠一抬盒蓋,鐵蓋子磕托一聲扣下來,差點把它斬首。現在萬事俱備,沒有什麼能打斷他了,令主溫柔地吻了下他的新娘,一手將她掬起來,讓她偎在自己懷裡,然後引著他的戰將兵臨城下。探了探虛實……花兒嘛,心裡感慨她上次在鏡海上的描述惟妙惟肖。令主自覺自己聰慧過人,即便是靠蒙混,也妥妥的十拿九穩。於是一鼓作氣,向城門攻了過去——

  電光火石可以預見,但不是他的大將軍引發的,是他的右臉挨了一巴掌,直接打出了他兩眼金花。他嗚地一聲捂住了臉,“娘子,你干嘛?”

  無方氣得嘴唇亂哆嗦,“白准,你到底會不會!”

  令主感到冤枉,“我會啊,不是好好的嗎,可你又打我……”

  他兩眼含淚,光溜溜坐在瓦楞上,看著可憐又可氣。無方很凶,“那是好好的嗎?你真覺得沒問題嗎?我好想踹你下去……你居然還有臉哭?”

  令主把兩邊臉頰都捂住了,“你打我還不准我哭。”

  她氣湧如山,恨不得一把掐死他。見他抽泣得興起,自己屁股又火辣辣地痛,越想越委屈,合起衣襟也哽咽起來。

  大喜的洞房過程,最後怎麼變成了這樣呢?月色下新婚的小夫妻並排坐著,各自哭得都很傷心。令主哭自己的男性自尊受到了打擊,無方哭遇人不淑,這個傻子要坑她一輩子了。

  當然這種尷尬的場面並沒有維持多久,紅著半邊臉的令主過來安慰她,“娘子你別哭,是剛才那巴掌把手打痛了嗎?我替你吹吹吧……”

  無方鬧別扭,不想理他,說要回房去了,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檐角,縱身從樓頂跳了下去。余下傷透了心的令主騎著屋脊,看看蔫頭耷腦的大將軍,覺得活著都沒什麼大意思了。

  明明都是照教程上做的,起先她不也很陶醉嗎,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呢。令主仰頭觀望,還好結界設得厚實,要是讓吉祥山上那個人看見他們的初夜這麼狼狽,大概要笑死了吧!

  他拖過喜服,垂頭喪氣地套上。還能怎麼樣,夫人生氣,肯定又是他的錯。忽然想起來,剛才無方怎麼好像瘸了呢,心頭頓時一驚,忙追進了新房。

  這裡才是真正的洞房啊,四壁懸掛紅幔,案上兩支紅燭熱烈地燃燒著,啪地一聲,燈花爆了,濺出一地火星子。女人生氣愛找床,他趕到床前一看,她果然在。不過被褥蒙住了頭,身子蜷得小小的,分不清哪裡是腦袋,哪裡是腳了。

  他怯怯叫了聲娘子,“你理我一下好嗎?”

  床上的人不吭聲,倔強地翻了個身,應當是背對他了。令主悶聲站了半天,發現這麼下去不行,於是脫了大紅袍,掀起被褥一角,強行鑽了進去。

  褥子底下是個小世界,昏暗間看見她抱著自己的膝頭,哭得眼睛都紅了。令主伸手去摟她,“娘子,剛才我不穩,惹你生氣了,你給我一次機會,我們再試一回好嗎?”

  問題出在哪裡呢,無方冷靜下來之後也想通了,出在自己太信任他,真的以為他已經弄明白了裡頭的訣竅,放心把主動權交給他了。其實他就是個沒開化的二傻子。

  她癟著嘴看他,“你跑錯地方了,知道麼?你弄得我很疼。”

  令主呆若木雞,“我找到花兒了啊,怎麼會跑錯呢。”

  唉,她長長嘆了口氣:“可能因為挨得太近了。”說罷拉他躺好,褪了自己的喜服,和他依偎在一起。

  麒麟踏火而生,他的身軀火熱溫暖,就像他的性情。她依戀他的溫度,尖尖的下巴杵著他的胸膛,“你看著我……我好看嗎?”

  “那還用問?”令主撫撫她的臉頰,“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女人。”

  她笑了,笑得溫婉恬靜,纖纖玉手將長發撩到身後,薄如蟬翼的明衣下拉伸出一截秀美的脖頸,低頭在他胸前茱萸上親了一下,“你也是,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

  令主這回居然沒有得意地順杆爬,他只是靜靜看她,燭下膚勝白雪,眼若星子。那麼專注的凝視,幾乎看得她不好意思。

  大將軍再抬頭,勢不可擋,他終於按捺不住,放她躺下。這回真的要小心了,他牽她的手,讓她引領,在她耳畔溫聲叮囑:“如果我做錯了,你要及時阻止我。”

  無方面紅過耳,微微偏過頭去,閉上眼,手卻有她自己的意志。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她平了心緒想,兩個都是門外漢,走了彎路,琢磨探討重新出發,誰也不能嫌棄誰。他輕柔地親吻她,她仰面迎接,多好,這只麒麟以後就歸她了。

  他找到地方,試探地點了點,“是這裡麼?”

  她嗯了聲,緊緊攀住他的肩。往事像拉洋片,紛紛雜雜劃過眼前。她活了千年,最快樂的時光相加,還不及和他在一起的這兩個月。他們是天作之合,麒麟化解她的煞氣,等她煞氣褪盡的那一天,就可以替他生小麒麟了。不要別的顏色,就要黑的。他一直對自己不滿意,可她卻那麼喜歡。因為他傻頭傻腦,黑色能助長他的威風,世上沒有幾個人,敢真正觸怒黑麒麟。

  沙沙地,原來皮肉撕裂是有聲響的。她咬緊牙關不敢出聲,害怕嚇著他。可是真疼啊,簡直像上刑一樣。還好他體貼,只是同樣的第一次,他卻渾身顫抖,看樣子是高興壞了。

  她咽下痛苦,捧他的臉,“阿准啊,你快活嗎?”

  誰知他抬起頭來,淚眼凄迷,“娘子,我有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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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無方呆住了,他怎麼會痛呢,行醫這麼多年,從來沒聽說過男人洞房會痛。

  八成是又犯傻氣了,她悲傷地把手蓋在自己額頭上。他究竟怎麼樣,她已經沒有力氣去看了,反正自己是真痛,痛出了一身汗,痛得恍恍惚惚。這種境況,想來他們的頭一次是泡湯了,她覺得又氣又好笑,遇上這麼頭傻麒麟,她還能說什麼?

  也可能是尺寸不合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他是獸,就算他現在是人的形態,一萬年來無拘無束任其發展,最後就出大事了。算了算了,既然兩敗俱傷,可以鳴金收兵了。等了等,等他自己放棄,可他卻堅硬如火,愈發頑強了。

  “你在干嘛?”她勾起頭問。

  令主正撐著身子往下看,“還有一截。”拿手比了比,大概兩寸來長。

  她一陣暈眩,簡直覺得要堅持不住了。他還看,她臊得慌,忙把他拽回來,好言同他商量,“我是想,你痛我也不好受,這次就這麼算了好麼?先休息一晚上,明天再繼續。”

  “可是……”令主結結巴巴說,“錘……錘子硬了怎麼辦……”

  她眼一瞪,又要打他,他學乖了,立刻親她一下。然後屁股扭扭,哼哼唧唧道:“雖然有點痛,但是快活得厲害。啊,娘子,你快活嗎?”

  無方覺得自己就像不穿褲子坐在了一根木樁上,再下沉一點,就要被刺穿了。她很想哭,以前為了替城裡一個姑娘驅妖,自己曾經受過重傷,那種傷是看得到觸得到的,就算劇痛,也還能忍受。不像現在,在身體的最深處,無法包扎,連吹吹都不能。得盡量忍著,因為這白痴一臉期待地看著她,還得強顏歡笑,說很好,免得打擊他的積極性。

  令主在這方面,簡直傻得有點可怕,他自以為是地又搖擺了下,“娘子你別著急,松一松就好了。”

  無方緊緊蹙起了眉,倉惶地固定住他的腰,小聲說:“你莊稼種多了麼,這也用得上松土?其實璃寬茶這次說對了,確實很疼,所以你能不能老實一點兒,別亂動了?”

  這下令主擔心起來,他自己的疼當然是能忍的,看看無方,分明生無可戀了,他才發現這種事真的是一場身體與身體的拼殺。

  他心裡慌,撐身就要退出來,她無可奈何睜開眼,“你又要干什麼?”

  他滿臉愧疚,“你很疼,我不能只顧自己。”

  可是即便撤離,她也感覺難以招架。他一動,她就抽冷氣,慌忙拽他,“別、別……”

  聽話的令主聞言回到了原位,他有時候很嚴謹,就技術層面上來說,分毫不能差。於是往裡嵌了嵌,可就是那一嵌,嵌出了如故的痛,也嵌出了難以言喻的銷魂感覺。彼此都逸出一聲吟哦,令主大為振奮,“娘子,原來這才是痛快,雖痛尤快,不能停。”

  她失笑,這是什麼歪理邪說!然而又有些道理,僵持下去不是辦法,已經到了這份上,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下次再戰,就沒有新一輪的痛苦了麼?

  她鼓勵式的在他背上撫了撫,“你說得對。”

  他欣然笑起來,抵住她的額,“那我先忙,忙完了再來和你說話。”

  果然他所謂的忙,充滿了速度和節奏,但不冒進,因為知道她的痛更勝自己十倍。可是疾風驟雨裡,那種周身燃燒起來的渾沌,又讓他體會到了碩大無朋的快樂。就像在原野上奔跑……不不,是在空中亡命疾馳,沒有阻礙,沒有限制。這一跑,不知會跑出多遠,也不知會不會跑到世界的盡頭。

  一面發奮一面感動,現在的令主就是這種狀態。他會小心觀察無方的表情,她是快樂還是痛苦,一點一滴都看在他眼裡。

  他想她應當也是有點快樂的,荊棘過後一路繁花。她的臉頰暈染上一層緋色,薄汗氤氳,像剛出籠的糕點,點上了胭脂,直接就能放在壽星面前做供奉。可愛而喜人,他居高垂首看她,她皺眉,他便在她眉心吻一下。她蒙蒙一瞥他,他便親吻她的眼尾,告訴她,自己真的很愛她。

  不正經慣了的人,難得正經起來,會讓她覺得分外心動。兩手輕輕攏住他的肩背,每一次肌肉有力的收縮和擴張,都引發她滅頂般的狂喜。夜很深了,案頭的紅燭越燒越旺,燈芯杵得那麼高,火旗撲簌簌的,蠟將要燃到底,反倒愈發熱烈乖張。

  這屋子就像個熔爐,她顫抖著,壓制不住自己的煞氣,指甲暴漲,只是小心翼翼,不敢摳破他的皮肉。他低下頭,豐艷的唇在她唇瓣間呢喃:“沒關系娘子……我做得好麼?”

  熟能生巧,漸漸得趣,她的眼瞳在癲狂裡變得濃黑,嘆息著:“很好……你做得好極了。”

  他心滿意足,痛意全消,取而代之的是極樂。他去過佛國,見過神佛,那些翩翩起舞的神眾們,大多沒有體會過這種意亂情迷吧!所以得道有什麼好,他囓住她的脖頸想,幸虧自己禍害了她,否則她現在正傻乎乎對著一爐香,心無旁騖地念她的阿彌陀佛呢。

  遠處有一叢光,令主閉上眼睛的時候能看見。狹長的通道,兩旁昏暗,只有那點光吸人魂魄。他要去追了,背上拱起了細細的栗。緊緊鉗制住她,生怕控制不住自己。萬年的道行在這時候派了大用場,欲仙欲死之際讓他免於原形畢露。試想一下,她正陶陶然,猛然看見一張獠牙畢露的嘴,會不會把她嚇出陰影來?所以他要保持這張臉的干淨美好,一面舍生忘死著,一面定住自己的元神。

  那團光越來越近了,令主覺得臍下要爆炸。他忽然心慌起來,急切地叫娘子。她嗚咽著抬高兩臂,光潔的皮膚壓在他耳畔,那雙眼迷醉地望他,望出了令主瀕死的錯覺。再也顧不得了,用力扣住她的腰,他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身體力行用過這麼大的力道。她叫他的名字,溫柔的私語最終化成尖叫,他有點擔心自己會不會撞壞她,結果一片無邊的緊、窒撲向他,擠壓、揉搓、不顧一切。他長吟一聲,所有的精力和靈魂隨著那聲吶喊奔湧而出,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處。余韻悠長裡,令主發現自己短暫失明了,仰天倒下來,空洞地大張著眼,卻再也看不見床頂那道朱紅色的帳幔。

  月亮外圍聚起了一個光環,長安起風了。風大樓高,刮過檐角嗚嗚作響。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才從風聲裡醒過來,對看一眼,起先都面無表情,忽然滑稽的感覺湧上心頭,沒有緣由地笑了。

  令主笑她過分投入,連煞氣都催逼出來了,“你說,是不是為夫能力太強,你招架不住了?”

  無方簡直鄙視他,“我不笑話你就不錯了,你還有臉顯擺?”指了指他的腦袋,“控制一下你的犄角好嗎,這麼深的修為,床笫間居然弄成這樣。”

  令主悚然摸額,居然當真摸到一對角。這下他慌神了,“我剛才明明特意控制了,為什麼還會這樣?”邊說邊在臉上捋了兩把,還好,五官都還在,可是那對角,卻無論如何都收不回去了。

  “怎麼辦……”他很著急,“難道沒了處子之身,本大王的盛世美顏就難以為繼了嗎?”

  無方伸手在他的角上摸了兩把,雖然那犄角鋒利,但表面有一層薄薄的絨毛,摸上去手感很好。她彈了一下,邦邦作響,揣測著:“是不是成親之後修為會有損耗,所以才會這樣?”

  令主運了運氣,滿屋子叮當震動起來,“你看,”他說,“修為沒問題,我跳上雲頭就能呼風喚雨。”

  她愁眉苦臉打量他的角,“可為什麼這個縮不回去了呢……”

  令主歪斜躺在大紅被褥裡,雪白的胸膛,姣好的五官,幾乎被這艷色襯出流光來。那頭烏發纏綿垂委,鋪撒在鴛鴦枕上,額角兩個旋,生出一對尺來長的角,並不顯得猙獰恐怖,反倒有種俏皮玄異的美。

  她欣賞再三,終於妥協,“其實這樣也蠻好看,真的。”

  令主顯然不相信,他本能地歪過腦袋,用角蹭了蹭後背上癢癢的地方……忽然愣住了,仰起脖子又要嚎啕,“我明明有手,卻要拿角撓癢癢,你說我怎麼辦?”

  她笑不可遏,“什麼怎麼辦,我覺得這樣很好,很可愛,我很喜歡。”

  他一雙眼睛忽閃,“其實我有個想法,大概每次顛鸞倒鳳後才會出現這種情況,說不定緩過來就好了。我同你說,我小時候在明王山上,經常看見有的母麒麟角上長花。起先我不明白她們為什麼會這樣,後來問長老,長老說那是她們長大了,准備找意中人了。”

  無方靠進他懷裡,仰頭問:“我聽說麒麟母子不能共存,她們還願意找意中人麼?”

  他靠在床頭,一下下撫摩她光致致的後背,自從自己墜入情網,他就覺得自己很有資格來發表這通感慨了,“世上沒有什麼能阻止愛情,比如你我,你拒絕了我那麼多次,最後還不是拜倒在我的大褲衩下。麒麟可以找意中人,也可以成親。只不過繁衍要以命換命,這件事很殘忍。”

  她有些難過,“母麒麟多可憐,為了孩子自己去死麼?”

  他嗯了聲,“麒麟一生只找一個配偶,母麒麟死後,公麒麟便孤身一人直到終老。所以很多麒麟夫妻都算好時間,壽元將盡前才生育後代,我的爹娘就是這樣。”他說著,頓了一下,“你知道為什麼麒麟母子不能共存嗎?”

  無方搖頭,“我只知道這是麒麟的宿命。”

  他唇角浮起嘲諷的笑,“說出來很可怕,麒麟子踏火而生,母麒麟是被自己的孩子燒死的。”

  她愣住了,怔怔看著他。

  他的視線空空落在遠處,曼聲說:“麒麟為了保證血統純正,不和外族通婚,出身越高,麒麟子的威力就越大。麟史上曾經有個了不起的大人物,據說他娘還未臨盆,他在肚子裡玩火,直接把他娘燒死了,真是個憂傷的故事……還好我黑,被他們趕出了明王山,可以自由挑選我的意中人,不用守那套死規矩。我們兩個,一個是麒麟,一個是煞,中和一下,孩子就是個串串,基本告別踏火而生的能力了。加上你體質偏寒,沒有那麼易燃,到時候找個水潭生孩子,可以保證萬無一失。”

  她板起了臉,“如果不小心也生出個大人物來,把我活活燒死了怎麼辦?”其實心裡知道那是絕無可能的,可就是想逗他一下,看看他有什麼反應。

  令主果然如臨大敵,想都不想便道:“那就不生了,反正你懂醫術,治幾丸藥,懷不上孩子就好。”

  她媚笑了兩聲,“索性把房事戒了,豈不一勞永逸?否則你每天頂個犄角出門,多丟人!”

  令主不說話了,哭喪著臉想了半天,“可是……我不怕丟人啊。”

  一萬年才盼來的媳婦,只能看不能動,那簡直要老命了。如果不知其中滋味,就這麼做做伴也行。可如今嘗到了甜頭,夫人對他來說就是塊巨大的香餑餑,看著都能流口水,要把房事戒了,還不如直接殺了他算了。

  無方看他耷拉著眉眼的樣子,忍不住發笑,撫撫他的犄角,“我現在很能體會母麒麟的心情,真的成了親,想給你生孩子,就算因此而死,也無怨無悔。”

  他聽了,滿懷抱緊她,和她頸貼著頸嘟囔:“如果兩者只能取其一,我只要你。反正我有捏偶的手藝,想要多少孩子,可以動手捏。”

  那怎麼能一樣呢,她抿唇笑,但知道在他心裡自己無可取代,就已經夠了。

  感情當然是大圓滿的,不過令主洞房一夜後,第二天頭上的角確實不能消除。他晃晃悠悠下樓,璃寬茶和大管家看見了,驚得嘴裡的饅頭都掉下來了。

  璃寬圍著他打轉,看看他腦門上的大幌子,再看看他脖子上的刮痕,嘖嘖道:“昨晚的戰鬥很慘烈啊。”

  大管家一個處男,這些年又忙於工作,對這種神秘的事情無知且好奇。他湊過來觀察令主頸間紫紅色的痕跡,“這是淤青嗎?主上又挨打了?”

  什麼叫“又”!令主不滿地白了他一眼,衝璃寬茶抬抬下巴,“你來告訴他。”

  璃寬笑得很曖昧,“理論上這東西是嘬出來的,既然主上夠不著那裡,必須是魘後的手筆。”

  於是大管家的眼睛亮了,踮著腳往樓上看,“魘後呢?日上三竿了,怎麼還不下來?”

  樓上一聲溫柔的應,說來了。那美麗的人兒漫步下樓,飄飄的裙角,腳踝上銀鈴琅琅,仙得一如既往。可惜衣裳嚴實,半點春光都不坦露,璃寬和大管家轉過身來相視一笑,心道必然傷得也不輕吧!挺好的,令主這萬年光棍終於脫單了。回想當初為他出謀劃策的歲月,簡直恍如隔世啊。

  這廂兩人正嗟嘆,忽然門上一陣狂風掃過,回頭看,瞿如從外面走了進來。大家這才想起,這鳥兒昨晚一夜未歸,連她師父的婚禮都沒有參加。

  璃寬茶撐著腰打算教訓她一下,“一個女孩子,夜不歸宿,上哪兒浪去了?”

  瞿如一揚袖,把他刮到了一旁,滿臉饜足地走到無方面前,爽朗大笑一聲,“師父,我終於把師弟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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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5 21:19:43 |只看該作者
第67章

  滿屋人都驚呆了,她說的是明玄,那個人皇嗎?

  璃寬茶立刻湧起了滿臉不屑,伸手在她腦門上摸了下,“你是不是發燒,把腦子燒壞了?”

  瞿如一把將他隔開,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的腦子才燒壞了,我說的都是真話。我,瞿如鳥,把大明宮裡那個皇帝拿下了!拿下知道是什麼意思嗎?”她做了個比較不雅的動作,“先撕衣裳,然後踹一腳,最後不可描述。就這樣,我師弟就是我的人了。”

  大家都回不過神來,可怕的沉默在樓裡蔓延,好半天才聽見令主幽幽問:“你確定知道什麼是不可描述嗎?”

  瞿如看了他一眼,“咦,師娘你怎麼長角了?”說完露出個曖昧的笑,“看來昨晚很慘烈啊,都是過來人,了解了解。”

  這話簡直和璃寬茶說的一模一樣。令主覺得很遺憾,他一直希望瞿如能和璃寬創造出一個新品種,現在瞿如和明玄攪合到了一起,看來拯救全魘都男人的重任她是不打算挑起了,璃寬也變得毫無機會了。雖然他嘴上刻薄,常以打擊瞿如為樂,可令主看得出來,他對她除了那點革命友誼,朦朧的好感也是不可忽略的。可惜可惜,令主搖頭不已,“你去前我告訴過你的,姑娘家喜歡歸喜歡,要以保護自己為重。你看你,什麼都沒撈到,就糊裡糊塗和人家發生關系了……明玄答應讓你當皇後了?”

  瞿如叼著手指頭說:“那倒沒有。”

  令主看看無方,意思是她教出來的徒弟為什麼會傻成這樣。無方一臉無奈,這種事,她實在是做不了主。

  璃寬茶似乎很難接受這個現實,他強顏歡笑調侃她,“你們怎麼能相信這鳥兒的話!我打賭她只是和皇帝打了一架,回來要面子,謊稱把人家拿下了。”他的笑容在她的不屑中漸漸難以為繼,到最後賭氣式的說服自己,“明玄是光持上師的意生身,他是紅塵中的佛,會被這鳥妖搞定?我不信,除非你說清楚誰在上誰在下。”

  探聽起隱私來無下限啊,大家集體唾棄他,然後令主語重心長地建議:“這裡沒有外人,你可以說一說,我們好判斷你和他是不是真的同房了。”

  瞿如不是扭捏的鳥,她覺得已然發生的事,沒什麼好隱瞞的。她肖想了師弟這麼久,本來以為師弟眼裡只有師父,沒想到他半推半就的,這事就成了。她這回是旗開得勝,夠她吹上三五十年的。況且明玄又不是普通人,她還盼望著將來他能回歸正統,她願意當他的明妃,陪他雙修到地老天荒呢。

  為了讓眾人信服,她開始繪聲繪色描述,從怎麼把他拖上床,到怎麼手腳並用扒了他的衣裳。過程中經歷了內侍的打斷,他煩躁不安卻金槍不倒,完事後生無可戀,但後半夜又反客為主地動山搖……諸如此類種種的詳盡過程,像繪制一幅畫卷一樣,明明白白呈現在他們面前。

  令主聽完嘁了一聲,心說這明玄不行嘛,才兩回,他可是三回,每回持續一個時辰好嗎。轉頭看他娘子,自己都為娘子感到幸福。

  無方呢,聽兩個徒弟的房事,聽得面紅耳赤。這瞿如自有一股憨勁,他們攛掇她,她就一股腦兒全說出來了,這麼下去別說面子,連裡子都快敗壞盡了。她想出言阻止,剛叫了聲瞿如,門上有人翩然而至。想必瞿如的話他都聽見了,臉上倒不見波瀾,只是沉沉的一雙眼朝她望過來,不說什麼,就那麼復雜地看了她很久。

  無方覺得不太自在,“明玄……”

  令主很不滿意別的男人這麼看他的媳婦,他邁前一步,切斷了他的視線,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恭喜恭喜,恭喜你和小鳥雙宿雙飛。”

  明玄聽後不過寥寥一笑,“我更該恭喜你們,原本說好要給我發喜帖的,沒想到就這麼……不聲不響把事辦了。”帝王就是帝王,任何時候都氣勢如山。他與他錯身而過,直接走到無方面前,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最後沉沉一嘆,“師父,你……”

  無方掖著兩手,看他的目光既近且遠,“既然你和瞿如在一起了,就要對她好。你們相處過幾個月,她心思單純,你應當已經很了解了。”

  他看她的眼神裡充滿了苦難,當時也不知怎麼,心神散亂,有一瞬把瞿如當成了她,結果事情就變成了這樣。後來聽見內官稟報這裡的情形,說麗澤之畔紅燈四起,飛來城的主人今晚辦喜事,他便愈發絕望和自暴自棄了。來阻止麼?來不及了,和白准也不能對立得那麼明目張膽。天上紅蓮的光映照宮窗的時候,萬般憤恨化作肆虐的風暴,昨晚瞿如應當不怎麼好過,所幸這鳥的自愈能力強,今天又活蹦亂跳了。

  畢竟名義上的同門,加之無方看顧她,他對那只鳥不能太絕情。但她的口無遮攔令他很厭惡,床笫間的事就這麼宣揚出去,他的帝王威嚴簡直被她糟踐得蕩然無存了。看來容她在外面是不行的,留住她,至少還有一點用。後宮的空房子多得是,把一處改建成鳥籠,一點都不麻煩。

  “我此來就是回稟師父,要接她進宮。”他嘴裡說著關於瞿如的話,卻連一道目光都沒有施舍給她。低下頭,面上沒有喜色,自顧自道,“我是男人,自己做的事,後果要自己承擔。只不過她進宮後行動就沒有那麼自由了,師父要見她,還請師父入宮。”

  無方不置可否,瞿如這樣的鳥,失去自由後會如何,她無法想像。但人各有命,誰也顧不上誰一輩子,她想問瞿如的意思,令主卻搶先了一步,“你打算給小鳥一個什麼封號呢?雖然她是只鳥兒,但既然到了人間,就得按照人間的規矩來。你又是人間帝王,辦事不周到,可是要遭四海八荒恥笑的。”

  他有些猶豫了,一只鳥,讓她為後為妃,顯然是不合適的。如果她像無方一樣,道行足夠維持人形幾十年,那封了就封了。她呢,空活那麼大歲數,耳朵尖縮不回去,兩只翅膀時不時要暴露,萬一重大場合露了相,他難以向天下人交代。

  他思忖再三,“這事我總會給她個說法的。”

  “也就是說你現在還沒想好。”令主轉頭看了瞿如一眼,“小鳥,你願意就這麼跟著他走嗎?”

  瞿如怔在那裡,“我是要做皇後的,你怎麼能沒想好?”

  和一只鳥發生關系已經夠丟人的了,尤其還要當著他喜歡的人的面討論,明玄覺得無地自容。他們逼得緊,他又有些惱羞成怒,本來就是瞿如自己投懷送抱,她也算求仁得仁,現在卻要求這麼多,實在讓他煩不勝煩。

  和局外人探討,完全沒有必要。他走到瞿如面前,平和了心氣道:“師姐不是喜歡我嗎,給我一點時間不行嗎?即位大典還沒舉行,連我自己都不是正經皇帝,你哪來的皇後當?”

  這麼一說,瞿如動容了。鳥大了,對愛情也是有渴求的,既然他有實際困難,她也不好強人所難。反正師父的婚姻生活就是她的目標,她一回手指向令主,“你可以做到像師娘對待師父一樣嗎?”

  明玄怔愣地看著令主,落拓不羈,頭上長角……不對,這角先前是沒有的,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他遲疑地微笑,“你這是……”

  令主哦了聲,抬手摸了摸那對犄角,“沒什麼,這是我們夫妻和睦的標志。昨晚誰都沒閑著,你懂的。”

  明玄的臉瞬間就黑了,旁邊的璃寬茶和大管家對看了眼,唉,他們都很忙,他們倆是多余的。人生空虛,為什麼自己的取向如此堅定呢。當初在魘都的時候姑娘嚴重匱乏,有的偶開始慢慢變彎,兄弟之間也可以發展出點旖旎的基情來。可惜璃寬茶和大管家兩個是筆直筆直的,否則就憑每天早上相約抽兩根的交情,怎麼也該找到幸福了。

  最終瞿如還是跟著明玄走了,被愛情蒙蔽了雙眼的鳥,就算有人勸,也絕對聽不進去的。

  金冠華服的皇帝臨出門時回身向令主拱手,“司天監已經看好了吉時,就定在明日正午,到時還望你准時參加。”

  這是他的職責,根本不容他回避。令主道好,君王和麒麟相顧,都是荒寒的表情,可能從來沒有一代搭檔像他們一樣吧。

  璃寬茶看著瞿如和明玄一起上了馬車,站在牆頭上的他忽然悲從中來,“那鳥兒就這麼走了?”

  大管家點頭,“是啊,走了。”瞥了璃寬一眼,“你看上去心情不怎麼好。”

  璃寬悵然說:“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忽然心情就不好了……我覺得我可能有點喜歡小鳥,那時候一起去寒林,一起下酆都,後來她還陪我去鎢金剎土討剩下的聘禮,我們倆做伴也挺好,一路上我都沒有想家。現在……”他越說越難過,一頭撲進大管家懷裡,哭著說,“照柿啊,我好像失戀了,她喜歡上別人了。如果是尋常妖怪,我還可以來一場決鬥,可那是個佛二代,我恐怕打不過他。”

  有什麼事是情敵比自己強大更讓人悲傷的?大管家撫撫他的頭發,“過去每八年你就失戀一回,我給你算過賬,你已經失戀一百零八回了,怎麼還沒習慣啊?你看你這樣的還來找我哭,我幾百年連姑娘的手都沒牽過,是不是應該去死?好了,別哭了,你還有機會。”

  璃寬茶抬起婆娑的淚眼,“還有什麼機會?”

  “你可以等他們分手啊。”大管家不厚道地說,“你認為小鳥和那個姓明的能海枯石爛?別開玩笑了!明玄是個只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的人。而且他不簡單,主上破了小妙拂洲的幻境,羅剎王就這麼消失了,你猜猜他去哪裡了?哪個被假冒的皇帝歸位不需要披荊斬棘一番,唯獨他,復位得這麼順利,大大的不合常理。”

  大管家的眼睛微微乜起,散發出智慧的光,璃寬茶忘了擦淚,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照柿,沒想到你這麼善於分析。這件事主上雖沒說破,但心裡應當是有底的。可又能怎麼樣,明玄有帝王命格,命裡注定主上必須為他證道。反正我一定會好好守護主上和魘後的,管他姓明的玩什麼花樣!只是可惜了我那鳥兒……”

  “如果她回來,你還要她嗎?”大管家齜牙笑笑,戳他的肺管子,“她跟了明玄,說不定買大饒小。”

  璃寬茶開始認真考慮這個問題,假如真出現這種情況,他應該怎麼辦?想了半天很明確地答復他,“那我就當個便宜爹好了,反正這些年玩也玩夠了。我們妖對貞操沒那麼看重,她才跟了明玄一個,我自己的黑歷史多到數不過來,為什麼還要去計較人家。”

  大管家聽後很佩服,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兄弟,大愛無疆。”

  璃寬茶拱了拱手,“過獎過獎。”

  舉目遠眺,皇帝的車輦被滿城槐花遮擋住,已經找不見了。小鳥剛走,他就開始盼望她和明玄鬧翻。有些愛,觸手可及的時候沒有發現,等失去之後才追悔莫及。其實小鳥這人,除了天馬行空和色氣滿滿,沒什麼大的缺點。他可以忍受她想一出是一出的瘋狂,也可以忍受她三句話不對,就把他的腦袋踩進土裡的暴力傾向。現在回想起來,原來他們之間也有很多小美好可以懷念。只是她太薄情,眼睛裡只有她那個心懷叵測的師弟,把他這個絕世好男人當成空氣。等著吧,有她後悔的時候!

  明玄把瞿如送進了最北面的那個宮裡,他說:“師姐,非常時期,這兩天先委屈你。你哪裡都別去,等登基大典完成後,我們再從長計議。”

  瞿如喜歡直來直往,她不計較他對她的稱呼,師姐師弟的,叫慣了也不想改。她就關心一點,“你晚上來找我睡覺嗎?”

  邊上侍立的內官身子分明震動了下,明玄頓覺尷尬,但依舊正色告訴她,“我這兩天很忙,恐怕沒空找你睡覺。”

  “那不行。”瞿如不高興了,“你不和我睡覺,我呆在這裡干什麼,還不如回去找師父。”

  她說話就要走,他忙將她攔住了,“好、好……可以再商量一下。師姐,如果讓你在宮裡待上幾十年,你會不會厭倦?”

  瞿如說:“要看情況。如果你天天和我在一起,那就不會厭倦。”

  “我有朝中的事要處理,不可能天天和你在一起。”他站在廊廡底下,頭頂上的陽光穿過花樹的枝葉,在他肩上灑下了斑駁的光點。他試探著問她,“如果讓師父進來陪你,你願意嗎?”

  瞿如眯起眼睛審視他,“你在打什麼主意?師父已經成親了,她有令主。不守著自己的丈夫,進宮究竟是陪我,還是陪你?”

  他被她問得噎住了,臉上不是顏色起來,“你再這樣,我們就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你想走,大可以現在就走,我絕不留你。”

  瞿如暗自思量,剛得的新玩具,還沒玩夠,現在就走豈不是太可惜了嗎。雖然她知道他對師父賊心不死,但有令主那麼個彪悍的障礙物,他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她決定暫且忍氣吞聲,一把摟住他的肩道:“別這樣,買賣不成情誼還在呢。我這麼喜歡你,怎麼舍得離開你。昨晚上你那個模樣……”她吸溜了一下口水,“我真是愛死了。”

  明玄的臉漸漸紅起來,感覺她的手在他肩背上亂摸,反感地掙了掙,“師姐,我究竟哪裡好,值得你惦記這麼久。”

  她飢渴的目光恨不得生吞了他,“我也不知道你哪裡好,反正第一次見到你,就想偷看你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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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5 21:19:56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真是一只十足的淫鳥啊!明玄對她毫不掩飾的內心活動嘆為觀止,這世上大概只有飛禽能這麼沒臉沒皮了。昨晚的事發生後,他也曾問過自己,對這只鳥兒有幾分感情,答案是沒有,一點都沒有。男人真是奇怪的物種,即便不喜歡,也不妨礙肉體上發生接觸。他狠狠盯著綃紗窗外的紅蓮,心思卻不在她身上。他只是想念無方,甚至開始後悔,為什麼小妙拂洲那兩天的共處,自己從未動過那種心思。如果沒有白白錯過,也許現在的局面就不是這樣的……可惜來不及了,愈是嫉妒,愈是心念龐雜。有時候覺得自己離入魔不過一步之遙,以前全部的願望,就是登上帝位,完成他的宿命。可是現在欲望變得多起來,他要千秋功名,要盛世河山,要臣服的百姓,還要她。

  他轉過身,頭痛欲裂。壓了壓太陽穴,不動聲色從瞿如的手下避讓出來,“你且住下吧,我要去前面作准備。明天是我最要緊的大日子,一定要好好部署,不能出差錯。”

  就算瞿如是只鳥,也能感覺到他在刻意保持距離。她的胳膊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師弟,你還喜歡師父嗎?”

  他回了一下頭,“師父已經成親了,這不是你說的嗎?”

  “是已經成親了,令主腦門上的犄角明晃晃的,你也看見了。”瞿如抱著胸,涼涼衝他笑著,“所以你不能再喜歡師父,她已經是有夫之婦了。”

  明玄聽完覺得有點可笑,“你們妖界也會被這些條框限制嗎?已婚的女妖如果覺得婚姻不幸福,不是還有選擇的機會嗎?”

  他這麼說可就有點不夠朋友了,“師父和令主很幸福,而且師父是為了令主才放棄修行入紅塵的,他們的感情,永遠不可能出問題。”

  他臉上毫無表情,半晌點點頭,“但願如你所言,他們之間永遠不會出問題。”

  從北宮出來,他徑直返回了光明宮。宮門前有大且寬廣的露台,龍首原地勢高,光明宮又是整個宮殿群裡最宏偉的建築,從這裡向東看,天氣晴好的時候,能看見白准幻化的那座樓,如此堂皇地矗立在空蒙的山色前。他負起手,眯著眼睛遠眺了很久,最後踅身進大殿,把所有侍立的人都趕了出去。

  牆上掛著一幅畫,畫上的天女素腕纖纖,抬手揚花。他扭了下畫軸上的機簧,暗格發出哢嚓一聲輕響,然後一只盒子緩緩移出來,將畫上天女頂出了便便的大腹。

  打開盒蓋,裡面的金絲絨布上供著一只銅環。在她手腕上時,它是最美的首飾,離開她的手腕,它就成了不起眼的圈子,和輔首上獅子嘴裡叼的東西簡直一模一樣。

  他伸手觸了它一下,它沾到人氣,嗡然一聲響。以前這東西他也曾戴過的,那時候他們上九陰山找貓丕,夜間趕路她唯恐他被妖鬼盯上,把金鋼圈套在他手上傍身。無方的修為並不深,千年而已,這金鋼圈幫了她大忙。她可以憑借它打破空間的限制,當初拉她進小妙拂洲,如果被困時這件法器還在她身上,那麼無論如何都別想關住她。他只好不問自取,所幸這金鋼圈也認識他,故人相見,加上意生身天然的佛性,從她手上摘下來,不費吹灰之力。

  本想找個機會物歸原主,可惜那天她的話太隨緣了,突兀地送回去,反倒引她懷疑,這金鋼圈只得留下。留下倒也好,裡面的空間隨持有者萬變,一些不能存在於世的東西,恰好可以藏入其中。

  他不想進去,不願意聞見鋪天蓋地的腐肉氣味。敲了敲環,淡聲道:“出個聲,說兩句話。”

  裡面傳來羅剎王的嗓音,“干啥?”旁邊還有羅剎女嬌柔的低吟,長長的一聲,像船槳劃過水面,身後盡是纏綿的痕跡。

  他皺了皺眉,“這是佛國法寶,別玷污了清靜地。”

  羅剎王哈哈大笑起來,“清靜什麼!都用來裝羅剎了,還清靜得起來嗎?上師知道裡面是什麼景像?你不願意進來,我給你描述描述——我的左手邊,是一面寬闊的湖,湖水很清很藍,也很甘甜;我的右手邊,有一座火山,山頂整天冒著火星子,山腳下全是業火。沒日沒夜的燒,燒得我都不敢往那頭去。”

  明玄靜靜聽著,心裡覺得悲哀。金鋼圈裡的世界,是持有者內心的體現。他的出身給了它一半寧靜,欲望和野心化作了另一半燒不盡的業火。他不敢進金鋼圈,就是因為害怕直視自己的內心。

  可是再如何,他也是皇帝,一個皇帝內心純淨如水,聽上去簡直像笑話。

  他說:“別扯那些沒用的,明天正午大典,調撥幾只羅剎出來。”

  羅剎王有些震驚,“上師忘了,低等羅剎見光死。你選在正午,恐怕還沒等小的們露面,就已經給曬成焦炭了。”

  天氣這種東西,是可以進行干預的。前一刻陽光大好,後一刻就可以烏雲蓋頂,“你只管辦好自己的事,其他的有我,你不必擔心。”

  圈子裡的羅剎王拖著長腔說好,“我看這樣吧,我都閑得發慌了,明天我親自出馬會一會你那愛寵,上師覺得怎麼樣?”

  明玄說不,“你暫且按捺,明天的事是小事,小打小鬧就可以。後面還有更要緊的等著你去辦,有的是你顯神通的機會。”

  羅剎王很遺憾,長吁短嘆說自己英雄無用武之地,這金鋼圈裡連只兔子都沒有,不知還要在這裡藏多久。最後客客氣氣叫了聲上師,“先前我們商定的事,你可千萬不能反悔。我如今游魂一縷,干不成什麼大事。只有奪舍成功,才能助你建功立業。”

  明玄長長嘆了口氣,帝王權術,明謀暗鬥,需要披肝瀝膽的忠臣,也需要蕩清前路的利刃。這羅剎王就是那柄利刃,有用的時候好好利用,沒用的時候可以隨意丟棄。不過敷衍還是要敷衍一下的,他憶當初,少不了舊事重提,“我入八寒地獄時,你正在具皰地獄裡受苦。那時你沒有寸縷遮身,在冰川雪地裡凍得渾身起泡。輪回沒你的份,只要你不死,就得億萬年在那裡煎熬下去……是我點化你,讓你有機會重新建立自己的王國。我期待的是一個雙贏的局面,我要你為我效力,當然會替你完善一切。”他笑了笑,語氣溫和,“其實說到底,你我的來歷很相似,我是意生身,你是羅剎天的一縷神識。你的本尊位列十二天,守護西南隅。你要歸位,就得打碎他的菩提心,這件事,只有我能幫你。”

  金鋼圈裡的羅剎王沉默良久,大概還在為自己兩萬年前的遭遇唏噓不已。鬼神和人最大的不同,在於鬼神的靈魂可以分裂,自成一體。人則不一樣,愛恨嗔痴集於一身,死後下黃泉,歸塵土,再豐沛的感情也只能分解殆盡。

  “上師,你真的只是個初地菩薩嗎?”羅剎王的話裡帶著點獻媚的意思,“其實我一直很好奇,我們從來不認識,你是從哪裡得知我墮入八寒地獄的。”

  明玄有些不耐煩了,“羅剎天的大名如雷貫耳,只要稍加打聽,就知道你的情況。”

  “可一個意生身,又是命定的帝王,怎麼甘願與我為伍呢?”羅剎王今天讀了一本人間詞話,腦子開發得異常靈活,他前後聯系,推斷出一個結論,“難道我們有同樣的目標,你也想奪回你的本體,重回上界當菩薩?畢竟人的皮囊,撐死一百年壽命。等你駕崩,魂魄無所歸依,三個月後自然消亡,下場比我還慘……”

  明玄皺眉,不願意再聽這只鬼胡說八道了,最後重申一遍,“明日正午時分,千萬別忘了。”抬袖一揮,蓋上盒蓋,重新把盒子推進了牆頭。

  那廂的令主盤腿坐在地板上,正算計明玄即位,上次被坑的城主們會不會再來參加典禮。

  “面子賣錯了,不是得補救一下嗎。原本想和中土皇帝打好交道的,誰知道進錯廟門拜錯菩薩了……”他伸手在無方大腿上摸了一把,“娘子,你說他們會不會來?”

  無方正入定,他在邊上羅裡吧嗦半天,搞得她神識飄忽,定不下來。她嘆了口氣,“我覺得會來,你是不是想在這裡重辦酒席,款待他們?”

  誰知他驚恐萬狀,說不不,“我是覺得他們連真假都辨不清,哪還有臉再來一回!娘子,他們一定不會來了,你說是不是?”

  她古怪地看他,他香肩半露,隨時任君采擷的樣子,看上去很是可口。然而眼裡竟有驚惶,見她打量他,忙扯起袖子遮住下半截臉,只余一雙長而媚的眼睛忽閃著,顯得單純又無害。

  “你在擔心什麼?”她覺得很可疑,“你不是總算計怎麼讓他們再送一回禮嗎。”

  這次不同了,他委屈地說:“以前我在梵行剎土當大王啊,那裡誰敢不讓我幾分面子?可現在虎落平陽,我上中土來給皇帝當吉祥物,讓那些家伙知道了,背地裡不知怎麼笑話我。”

  原來是面子上過不去了,令主雖然大多時候臉皮厚,不知羞恥,但這次實在太丟人了。對於一方霸主來說,狂拽了好幾千年,忽然有一天淪落到給人當小弟,這種從天堂到地獄的落差,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住的。

  無方很理解他,也暗暗心疼,可事實就是如此,還能怎麼辦呢。

  “要不然把臉蒙起來?”令主想了個辦法,“我可以弄個華麗的出場,讓他們忽略我的身份。”

  無方無奈地提醒他,“蒙不蒙臉沒什麼區別,你那件黑袍穿了萬年,他們本來就沒見過你的臉。”

  令主欲哭無淚,心裡油煎似的,“那我干脆隱身,叫他們看不見我……其實我在想,說不定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是魘都令主,把我當普通的麒麟也不一定。”

  這種自欺欺人也算到了一定境界,仿佛把腦袋杵進草垛子裡,他看不見別人,別人就不知道他是誰了。

  她質疑的眼神,瞬間把令主打擊得體無完膚,他捧住臉痛不欲生,“我可怎麼辦呢,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受過我欺負,這次看見我吃癟,肯定很高興。”

  所以做人不能太囂張,報應早晚會來的。無方看他那模樣,很想表示同情,可又忍不住想笑,嫁了這麼個笨蛋,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會有多少笑料。

  她招招手,讓他上重席,靠在自己懷裡。他的犄角已經縮回去了,皮下隱隱有蓮花的暗紋,她在那張漂亮的臉上撫了撫,“令主五千年前力戰九妖十三鬼的戰績,至今無人能平,這是你創造的輝煌,他們要笑話,先讓他們和冥君過過招再說。你是黑麒麟啊,我見過你的真身,那麼神氣,他們應該自嘆弗如,有什麼理由笑話你?每個人活著都有自己的責任,五千年間你保剎土太平,而今來中土保帝王順利登基,你到哪裡都是棟梁,連明玄都得仰仗你,你怵什麼?我們來打個賭,明天你會是萬眾矚目的焦點,你信麼?”

  令主忸怩了下,“我不喜歡那麼高調。”

  她簡直想翻白眼,他的每一次亮相,走的都是閃瞎人的路線,還說不喜歡高調,她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

  “我料想,十六位城主必定是要來的,上回那位是假皇帝,這回的可是真皇帝。只出席假皇帝的大典,豈不讓人誤會他們和羅剎王沆瀣一氣?”

  “十六雙眼睛都是擺設,想想也好笑。”令主仰天躺在娘子腿上,那腿兒又白又香,嘴裡說著話,鼻子就忍不住往上湊。

  無方氣呼呼把他的腦袋搬正,“我們在商量明天的事,你鬧什麼?不在乎他們的看法了?”

  讓他干躺著,他就渾身亂扭起來,“你說我聽,誰也不耽誤誰。”

  他糾纏不休,她紅了臉,“還疼著呢,你讓我好好打一會兒坐行麼?”

  令主靦著臉說不行,“你已經不必修行了,本大王萬年的精元都給了你,你不知道童子大補嗎?”聽她說疼,又溫柔地湊過來,那聲音甜得能擰出蜜。仰頭望著她,明亮的一雙眼,充滿了正直和無私,“娘子啊,我們麒麟渾身是寶,哪裡受傷,只要舔一舔,立刻就痊愈了……我給你舔舔好麼?”

  她憋得臉紅脖子粗,他膩膩地纏上身來,她只好使勁推他,“別胡說……你正經點,大白天的!”

  他有點掃興,想起什麼來,抬手摸了摸,大驚小怪著:“我的角呢?我的角呢?”

  無方都不好意思說他了,裝模作樣當人是傻子嗎?她撇著嘴道:“你的角丟了,剛才去過哪裡,回頭找一找吧。”

  扭過身撿她的念珠,不防他兩手攀上來摟住了她的腰,在她腰間亂拱,拱出了她一身雞皮疙瘩。真的忍不住想揍他了,她扭他的耳朵,“白准,你能不能要點臉?”

  他在她的元嬰袋上吻了又吻,“我要親你的靈魂……”

  她失笑,實在拿他沒辦法,被他揉成了一灘泥。

  高樓上窗門大開著,涼風撲簌簌吹得室內帳幔起伏。她抬指一勾,重席前一排卷起的帷子落下來,這方小小的天地間便繚繞起了曖昧的氛圍。

  “我喜歡那對角。”令主的唇移下去,含含糊糊道,“你看見明玄臉上的表情了麼?他好像也很喜歡……”

  他到處點火,無方在爐中翻滾融化,連抬起眼皮的力道都沒有了。可是腦子還能思考,腹誹著明玄那個表情哪裡是喜歡,明明吃了蒼蠅似的。說實話她終究是師父,那麼私密的事暴露在徒弟面前,實在不堪。可是架不住這個傻子喜歡,他那股痴纏的勁兒,快要把人膩死了。

  新婚的人,大概都是整夜不睡的吧。第二天她已經下不了地了,令主卻神清氣爽,換了身玄色織金邊的袍子,頂著那兩只招牌式的犄角,臨出門前在她額上親了一下。

  “娘子,我走了,你再睡一會兒。大典要告天地,可能得花一點時間,如果我回來晚了,你別著急。”

  無方渾渾噩噩唔了聲,想陪他一道去,可無論如何支不起身來。本打算緩一緩的,他卻已經駕起雲頭,往大明宮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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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5 21:20:06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真是一只十足的淫鳥啊!明玄對她毫不掩飾的內心活動嘆為觀止,這世上大概只有飛禽能這麼沒臉沒皮了。昨晚的事發生後,他也曾問過自己,對這只鳥兒有幾分感情,答案是沒有,一點都沒有。男人真是奇怪的物種,即便不喜歡,也不妨礙肉體上發生接觸。他狠狠盯著綃紗窗外的紅蓮,心思卻不在她身上。他只是想念無方,甚至開始後悔,為什麼小妙拂洲那兩天的共處,自己從未動過那種心思。如果沒有白白錯過,也許現在的局面就不是這樣的……可惜來不及了,愈是嫉妒,愈是心念龐雜。有時候覺得自己離入魔不過一步之遙,以前全部的願望,就是登上帝位,完成他的宿命。可是現在欲望變得多起來,他要千秋功名,要盛世河山,要臣服的百姓,還要她。

  他轉過身,頭痛欲裂。壓了壓太陽穴,不動聲色從瞿如的手下避讓出來,“你且住下吧,我要去前面作准備。明天是我最要緊的大日子,一定要好好部署,不能出差錯。”

  就算瞿如是只鳥,也能感覺到他在刻意保持距離。她的胳膊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師弟,你還喜歡師父嗎?”

  他回了一下頭,“師父已經成親了,這不是你說的嗎?”

  “是已經成親了,令主腦門上的犄角明晃晃的,你也看見了。”瞿如抱著胸,涼涼衝他笑著,“所以你不能再喜歡師父,她已經是有夫之婦了。”

  明玄聽完覺得有點可笑,“你們妖界也會被這些條框限制嗎?已婚的女妖如果覺得婚姻不幸福,不是還有選擇的機會嗎?”

  他這麼說可就有點不夠朋友了,“師父和令主很幸福,而且師父是為了令主才放棄修行入紅塵的,他們的感情,永遠不可能出問題。”

  他臉上毫無表情,半晌點點頭,“但願如你所言,他們之間永遠不會出問題。”

  從北宮出來,他徑直返回了光明宮。宮門前有大且寬廣的露台,龍首原地勢高,光明宮又是整個宮殿群裡最宏偉的建築,從這裡向東看,天氣晴好的時候,能看見白准幻化的那座樓,如此堂皇地矗立在空蒙的山色前。他負起手,眯著眼睛遠眺了很久,最後踅身進大殿,把所有侍立的人都趕了出去。

  牆上掛著一幅畫,畫上的天女素腕纖纖,抬手揚花。他扭了下畫軸上的機簧,暗格發出哢嚓一聲輕響,然後一只盒子緩緩移出來,將畫上天女頂出了便便的大腹。

  打開盒蓋,裡面的金絲絨布上供著一只銅環。在她手腕上時,它是最美的首飾,離開她的手腕,它就成了不起眼的圈子,和輔首上獅子嘴裡叼的東西簡直一模一樣。

  他伸手觸了它一下,它沾到人氣,嗡然一聲響。以前這東西他也曾戴過的,那時候他們上九陰山找貓丕,夜間趕路她唯恐他被妖鬼盯上,把金鋼圈套在他手上傍身。無方的修為並不深,千年而已,這金鋼圈幫了她大忙。她可以憑借它打破空間的限制,當初拉她進小妙拂洲,如果被困時這件法器還在她身上,那麼無論如何都別想關住她。他只好不問自取,所幸這金鋼圈也認識他,故人相見,加上意生身天然的佛性,從她手上摘下來,不費吹灰之力。

  本想找個機會物歸原主,可惜那天她的話太隨緣了,突兀地送回去,反倒引她懷疑,這金鋼圈只得留下。留下倒也好,裡面的空間隨持有者萬變,一些不能存在於世的東西,恰好可以藏入其中。

  他不想進去,不願意聞見鋪天蓋地的腐肉氣味。敲了敲環,淡聲道:“出個聲,說兩句話。”

  裡面傳來羅剎王的嗓音,“干啥?”旁邊還有羅剎女嬌柔的低吟,長長的一聲,像船槳劃過水面,身後盡是纏綿的痕跡。

  他皺了皺眉,“這是佛國法寶,別玷污了清靜地。”

  羅剎王哈哈大笑起來,“清靜什麼!都用來裝羅剎了,還清靜得起來嗎?上師知道裡面是什麼景像?你不願意進來,我給你描述描述——我的左手邊,是一面寬闊的湖,湖水很清很藍,也很甘甜;我的右手邊,有一座火山,山頂整天冒著火星子,山腳下全是業火。沒日沒夜的燒,燒得我都不敢往那頭去。”

  明玄靜靜聽著,心裡覺得悲哀。金鋼圈裡的世界,是持有者內心的體現。他的出身給了它一半寧靜,欲望和野心化作了另一半燒不盡的業火。他不敢進金鋼圈,就是因為害怕直視自己的內心。

  可是再如何,他也是皇帝,一個皇帝內心純淨如水,聽上去簡直像笑話。

  他說:“別扯那些沒用的,明天正午大典,調撥幾只羅剎出來。”

  羅剎王有些震驚,“上師忘了,低等羅剎見光死。你選在正午,恐怕還沒等小的們露面,就已經給曬成焦炭了。”

  天氣這種東西,是可以進行干預的。前一刻陽光大好,後一刻就可以烏雲蓋頂,“你只管辦好自己的事,其他的有我,你不必擔心。”

  圈子裡的羅剎王拖著長腔說好,“我看這樣吧,我都閑得發慌了,明天我親自出馬會一會你那愛寵,上師覺得怎麼樣?”

  明玄說不,“你暫且按捺,明天的事是小事,小打小鬧就可以。後面還有更要緊的等著你去辦,有的是你顯神通的機會。”

  羅剎王很遺憾,長吁短嘆說自己英雄無用武之地,這金鋼圈裡連只兔子都沒有,不知還要在這裡藏多久。最後客客氣氣叫了聲上師,“先前我們商定的事,你可千萬不能反悔。我如今游魂一縷,干不成什麼大事。只有奪舍成功,才能助你建功立業。”

  明玄長長嘆了口氣,帝王權術,明謀暗鬥,需要披肝瀝膽的忠臣,也需要蕩清前路的利刃。這羅剎王就是那柄利刃,有用的時候好好利用,沒用的時候可以隨意丟棄。不過敷衍還是要敷衍一下的,他憶當初,少不了舊事重提,“我入八寒地獄時,你正在具皰地獄裡受苦。那時你沒有寸縷遮身,在冰川雪地裡凍得渾身起泡。輪回沒你的份,只要你不死,就得億萬年在那裡煎熬下去……是我點化你,讓你有機會重新建立自己的王國。我期待的是一個雙贏的局面,我要你為我效力,當然會替你完善一切。”他笑了笑,語氣溫和,“其實說到底,你我的來歷很相似,我是意生身,你是羅剎天的一縷神識。你的本尊位列十二天,守護西南隅。你要歸位,就得打碎他的菩提心,這件事,只有我能幫你。”

  金鋼圈裡的羅剎王沉默良久,大概還在為自己兩萬年前的遭遇唏噓不已。鬼神和人最大的不同,在於鬼神的靈魂可以分裂,自成一體。人則不一樣,愛恨嗔痴集於一身,死後下黃泉,歸塵土,再豐沛的感情也只能分解殆盡。

  “上師,你真的只是個初地菩薩嗎?”羅剎王的話裡帶著點獻媚的意思,“其實我一直很好奇,我們從來不認識,你是從哪裡得知我墮入八寒地獄的。”

  明玄有些不耐煩了,“羅剎天的大名如雷貫耳,只要稍加打聽,就知道你的情況。”

  “可一個意生身,又是命定的帝王,怎麼甘願與我為伍呢?”羅剎王今天讀了一本人間詞話,腦子開發得異常靈活,他前後聯系,推斷出一個結論,“難道我們有同樣的目標,你也想奪回你的本體,重回上界當菩薩?畢竟人的皮囊,撐死一百年壽命。等你駕崩,魂魄無所歸依,三個月後自然消亡,下場比我還慘……”

  明玄皺眉,不願意再聽這只鬼胡說八道了,最後重申一遍,“明日正午時分,千萬別忘了。”抬袖一揮,蓋上盒蓋,重新把盒子推進了牆頭。

  那廂的令主盤腿坐在地板上,正算計明玄即位,上次被坑的城主們會不會再來參加典禮。

  “面子賣錯了,不是得補救一下嗎。原本想和中土皇帝打好交道的,誰知道進錯廟門拜錯菩薩了……”他伸手在無方大腿上摸了一把,“娘子,你說他們會不會來?”

  無方正入定,他在邊上羅裡吧嗦半天,搞得她神識飄忽,定不下來。她嘆了口氣,“我覺得會來,你是不是想在這裡重辦酒席,款待他們?”

  誰知他驚恐萬狀,說不不,“我是覺得他們連真假都辨不清,哪還有臉再來一回!娘子,他們一定不會來了,你說是不是?”

  她古怪地看他,他香肩半露,隨時任君采擷的樣子,看上去很是可口。然而眼裡竟有驚惶,見她打量他,忙扯起袖子遮住下半截臉,只余一雙長而媚的眼睛忽閃著,顯得單純又無害。

  “你在擔心什麼?”她覺得很可疑,“你不是總算計怎麼讓他們再送一回禮嗎。”

  這次不同了,他委屈地說:“以前我在梵行剎土當大王啊,那裡誰敢不讓我幾分面子?可現在虎落平陽,我上中土來給皇帝當吉祥物,讓那些家伙知道了,背地裡不知怎麼笑話我。”

  原來是面子上過不去了,令主雖然大多時候臉皮厚,不知羞恥,但這次實在太丟人了。對於一方霸主來說,狂拽了好幾千年,忽然有一天淪落到給人當小弟,這種從天堂到地獄的落差,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住的。

  無方很理解他,也暗暗心疼,可事實就是如此,還能怎麼辦呢。

  “要不然把臉蒙起來?”令主想了個辦法,“我可以弄個華麗的出場,讓他們忽略我的身份。”

  無方無奈地提醒他,“蒙不蒙臉沒什麼區別,你那件黑袍穿了萬年,他們本來就沒見過你的臉。”

  令主欲哭無淚,心裡油煎似的,“那我干脆隱身,叫他們看不見我……其實我在想,說不定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是魘都令主,把我當普通的麒麟也不一定。”

  這種自欺欺人也算到了一定境界,仿佛把腦袋杵進草垛子裡,他看不見別人,別人就不知道他是誰了。

  她質疑的眼神,瞬間把令主打擊得體無完膚,他捧住臉痛不欲生,“我可怎麼辦呢,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受過我欺負,這次看見我吃癟,肯定很高興。”

  所以做人不能太囂張,報應早晚會來的。無方看他那模樣,很想表示同情,可又忍不住想笑,嫁了這麼個笨蛋,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會有多少笑料。

  她招招手,讓他上重席,靠在自己懷裡。他的犄角已經縮回去了,皮下隱隱有蓮花的暗紋,她在那張漂亮的臉上撫了撫,“令主五千年前力戰九妖十三鬼的戰績,至今無人能平,這是你創造的輝煌,他們要笑話,先讓他們和冥君過過招再說。你是黑麒麟啊,我見過你的真身,那麼神氣,他們應該自嘆弗如,有什麼理由笑話你?每個人活著都有自己的責任,五千年間你保剎土太平,而今來中土保帝王順利登基,你到哪裡都是棟梁,連明玄都得仰仗你,你怵什麼?我們來打個賭,明天你會是萬眾矚目的焦點,你信麼?”

  令主忸怩了下,“我不喜歡那麼高調。”

  她簡直想翻白眼,他的每一次亮相,走的都是閃瞎人的路線,還說不喜歡高調,她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

  “我料想,十六位城主必定是要來的,上回那位是假皇帝,這回的可是真皇帝。只出席假皇帝的大典,豈不讓人誤會他們和羅剎王沆瀣一氣?”

  “十六雙眼睛都是擺設,想想也好笑。”令主仰天躺在娘子腿上,那腿兒又白又香,嘴裡說著話,鼻子就忍不住往上湊。

  無方氣呼呼把他的腦袋搬正,“我們在商量明天的事,你鬧什麼?不在乎他們的看法了?”

  讓他干躺著,他就渾身亂扭起來,“你說我聽,誰也不耽誤誰。”

  他糾纏不休,她紅了臉,“還疼著呢,你讓我好好打一會兒坐行麼?”

  令主靦著臉說不行,“你已經不必修行了,本大王萬年的精元都給了你,你不知道童子大補嗎?”聽她說疼,又溫柔地湊過來,那聲音甜得能擰出蜜。仰頭望著她,明亮的一雙眼,充滿了正直和無私,“娘子啊,我們麒麟渾身是寶,哪裡受傷,只要舔一舔,立刻就痊愈了……我給你舔舔好麼?”

  她憋得臉紅脖子粗,他膩膩地纏上身來,她只好使勁推他,“別胡說……你正經點,大白天的!”

  他有點掃興,想起什麼來,抬手摸了摸,大驚小怪著:“我的角呢?我的角呢?”

  無方都不好意思說他了,裝模作樣當人是傻子嗎?她撇著嘴道:“你的角丟了,剛才去過哪裡,回頭找一找吧。”

  扭過身撿她的念珠,不防他兩手攀上來摟住了她的腰,在她腰間亂拱,拱出了她一身雞皮疙瘩。真的忍不住想揍他了,她扭他的耳朵,“白准,你能不能要點臉?”

  他在她的元嬰袋上吻了又吻,“我要親你的靈魂……”

  她失笑,實在拿他沒辦法,被他揉成了一灘泥。

  高樓上窗門大開著,涼風撲簌簌吹得室內帳幔起伏。她抬指一勾,重席前一排卷起的帷子落下來,這方小小的天地間便繚繞起了曖昧的氛圍。

  “我喜歡那對角。”令主的唇移下去,含含糊糊道,“你看見明玄臉上的表情了麼?他好像也很喜歡……”

  他到處點火,無方在爐中翻滾融化,連抬起眼皮的力道都沒有了。可是腦子還能思考,腹誹著明玄那個表情哪裡是喜歡,明明吃了蒼蠅似的。說實話她終究是師父,那麼私密的事暴露在徒弟面前,實在不堪。可是架不住這個傻子喜歡,他那股痴纏的勁兒,快要把人膩死了。

  新婚的人,大概都是整夜不睡的吧。第二天她已經下不了地了,令主卻神清氣爽,換了身玄色織金邊的袍子,頂著那兩只招牌式的犄角,臨出門前在她額上親了一下。

  “娘子,我走了,你再睡一會兒。大典要告天地,可能得花一點時間,如果我回來晚了,你別著急。”

  無方渾渾噩噩唔了聲,想陪他一道去,可無論如何支不起身來。本打算緩一緩的,他卻已經駕起雲頭,往大明宮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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