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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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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尤四姐 -【玄中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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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5 21:20:17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這個臭不要臉的,究竟對他做了什麼?令主覺得自己要瘋了,他活了萬把歲,最後竟栽在一個年紀不及他一根毛的人手裡,這樣的奇恥大辱,叫他怎麼忍得下?他恨恨望著明玄,新登極的人君好整以暇,對他的憤怒視而不見。怎麼辦?令主焦躁不安,想想自己的境況,又想想飛來樓裡不知情的無方,惡向膽邊生,張開大嘴,向他露出了獠牙。

  別以為麒麟只會保佑人,惹急了,兔子還咬人呢。大多麒麟的牙齒沒有切口,因為以草為食,根本不具備戰鬥力。但黑麒麟不一樣,他是天生的戰將,他有鋒利的犄角和犬齒,一對不算,他有兩對。這人五人六的皇帝真的這麼作弄他,只要他現在打算反,一口吞下他,不過一彈指的工夫罷了。

  他發出嗚嗚的警告,心裡什麼都明白,卻說不出話來,幾乎要把他憋死。如果口能言,大家可以談個判,他究竟想如何,除了他的娘子不在交換條件以內,別的事都好商量。結果他現在這麼做,擺明了就是要走極端了。登基第一天就和自己的神獸鬧翻,這樣對他有什麼益處?

  明玄臉上的笑容擴大,“怎麼?不情願?你是朕的麒麟,麒麟就該有個麒麟的樣子。雖然你人形的時候長得不錯,可是在這圜丘和朕並肩而立,有點不像話。”

  更可氣的是麒麟娶了他喜歡的女人,他就那麼招搖著,頂個大犄角滿世界晃悠,唯恐別人不知道他成親了,殊不知這是在他心上插刀。沒錯,江山是到手了,那又如何?他還是求而不得,還是得在宮裡面對那只痴纏不休的三足鳥。想起瞿如的那三只鳥爪,他就犯惡心,她居然還有臉自告奮勇要和他玩足交……憑什麼呢,他愛的人在他的神獸身旁,自己堂堂的皇帝居然要去應付一只鳥。今天是個好時機,白准的封印該解開了,他要他為他鎮守江山。但一只不受控制的麒麟,對君王來說不是什麼好事,因此給他設了一點條框。任其發展的話,他不懷疑這寵物將來會變成他的活爹。白准太難駕馭,就算他沒有反心,想讓他乖乖臣服,可能性也不大。

  不知無方得知他不能變回人形了,會是怎樣一種表現。愛情能夠跨越種族,至少是在外形相匹配的情況下吧!他難掩惡作劇式的歡喜,忍不住站在天心石上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笑,出乎文武大臣的預料。雖然新君的音色很好,清澈又深遠,但在這麼莊重的時候笑場,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大家不明所以,掖著兩袖互相交換眼色,不防麒麟飛起一腳,把新君從圜丘上踹了下去。大家一陣驚呼,擔心皇帝摔個大馬趴,臉著地的話,就什麼威嚴都沒有了。不過還好,新君畢竟非凡,不像普通人那樣身子笨拙。他飄飄飛出去三丈遠,落地後也不生氣,儼然主人和愛寵之間上演了一場親昵的對手戲。大家看見皇帝和麒麟相處得這麼融洽也就放心了,一個強盛的國家,皇帝是頭腦,麒麟是命脈,兩者毀其一,國也就不成國了。

  剎土來的眾人,誰都沒有看出令主有任何不妥,他們久久迷醉於他真身的霸氣,對他的一舉手一投足,甚至是一甩尾巴,都充滿了無盡的仰慕。

  “現在回想一下,過去幾千年受他欺壓,好像都是應該的。”中容城主說,“畢竟人家是麒麟……我這輩子還沒見過活的麒麟呢。”

  “看他多大!角大、腦袋大、那裡貌似也很大……渾身上下沒一處不大,當他的夫人真幸福。”白鹿城主羨慕地說。

  “只可惜要給人當跟班……”

  也有人不以為然,“能讓麒麟入世的皇帝可不是一般的野雞皇帝,跟好了將來直接飛升上界。要是能去東方大海看守扶桑木,那就真的可以實現和太陽肩並肩的夢想了。”

  反正以麒麟這樣的高起點,前途是不可限量的。就算現在服役,一個凡人能活多少年?等意生身一死,他又恢復了自由身,加上黑麒麟生來不被看好的性格因素,只要在役期間沒有任何不良記錄,那日後他們要想見他一面,還得托人傳話,或者打申請報告呢!

  所有人都對他的將來樂觀暢想的時候,角虎卻發現了一點不尋常。他是他的發小,認識了萬把年了。縱然失聯將近九千年,但他獸形時的一些小動作,他至今都還記得。

  他不停刨蹄子,是焦躁的表現。他上下晃動尾巴,是他已然發怒的征兆。

  “好像不大好。”釣星對孰湖說,“阿准那是在干啥?”

  孰湖的本尊是馬身鳥翼,人面蛇尾,反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但她化成人,倒是非常漂亮的。這麼多年來,常為少不經事時的愚蠢心懷愧疚,所以角虎這麼一說,她立刻走出了人群,“我去看看。”

  角虎忙把她拽住了,壓聲道:“這是祭天大典,好多人看著呢,不能動。”

  孰湖很著急,“那怎麼辦?我還要跟他說對不起呢。”

  不知道他出了什麼問題,但安全肯定是無虞的。角虎說:“我只是覺得他很不安,今天是他新官上任,不應該這樣。難道這皇帝又是假的?不會吧……”

  反正他們是留了意,大典結束後中土皇帝款待賓客,他們並沒有參加。四處尋找白准,很奇怪,他居然不知所蹤了。

  “這個重色輕友的。”角虎覺得很郁悶,“一定是回去陪他夫人了,聽說他前天剛成婚。”

  孰湖無限落寞,“可我一句話都沒和他說上,他一定很生我的氣,所以根本不想搭理我。”

  角虎看著昔日好友弄得分崩離析,心裡也不好受,他試著開解孰湖,“世上哪有什麼仇能記九千年。他就是著急回家看娘子,畢竟有家庭的人,和我們不一樣。”

  哥們兒情意重,就別在意那麼多細節了。他又問她,願不願意低個頭去見他,孰湖想了想道:“我這次來中土,其實最重要的還是想見他。我以前比較蠢,光知道聽娘的話,後來我娘死了,我就開始思考以前的事,原來我娘說的不一定全對。友誼是不會隨著朋友的外形改變而改變的,我一定要和他道個歉。”

  既然這樣就好辦了,角虎向東方眺望,“我進皇宮前就打聽過了,他在東面的麗水河畔建了一組樓閣,我們駕雲過去用不了多長時間的。”

  孰湖高興起來,她霍地張開了兩翅,“那就別等了,我們說走就走。”

  參加意生身的即位大典,是讓著光持上師的面子,既然大典已經完成,那他們就沒有再留下的必要了。孰湖沒等角虎念訣,馱起他便往東去。快要入夜了,長安滿城張燈結彩,比起山林間錯落的洞府,這種集城而居的生活,是比四大部洲別的地方熱鬧得多。

  他們飛得快,身下燈火颯踏如流星。過了幾重城門,赫然見一處高樓矗立在晚霞中。孰湖繞著它飛了兩圈,發現樓裡有個美人正打坐,靈力繚繞中的一張臉,美得不染煙火。之前就聽聞白准聘了鎢金剎土的靈醫當夫人,靈醫據說是剎土第一美人,孰湖心裡不服氣,修煉中的女妖一個賽一個的漂亮,要排第一,何其難!可是現在得見,果然名不虛傳,也能理解為什麼白准連晚宴都不參加,匆忙回來陪伴嬌妻的心情了。

  兩人停在空中,不敢貿然登門,角虎沉吟:“沒看見人啊,好像不在。”

  孰湖有個合情合理的推斷,“一定是洗澡去了。”

  兩個小伙伴相視一笑,露出了了然的表情。不過接下來就難辦了,到底是現在就拜訪好呢,還是等他們忙過一輪再登門比較好?

  正商量,冷不防一團黑氣竄到半空中。定睛一看,一個銀發少年手持鋼叉,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朝他們直衝過來。鋼叉舞得呼呼生風,邊舞邊喊:“咄,何方妖孽,膽敢偷窺我家魘後!”

  他們忙閃躲抵擋,無奈這少年勢如破竹,小小年紀道行不深,卻有一股不要命的赤子之心。角虎知道他是白准手下,自然不能還擊,連連後退著,“別打別打,我們是你家主人的老友。”

  奉命守護魘後的璃寬茶發現兩個陌生妖怪靠近就紅了眼,他才不聽他們的鬼解釋,咬著槽牙道:“胡謅,我家主上根本沒朋友。”

  雖然令主的原話是自己帥到沒朋友,但璃寬茶跟了他上千年,他確實沒有朋友這個事實,也是不容回避的。

  他高喊哇呀呀,為自己壯聲勢。這兩個來者看上去道行不淺,他覺得自己可能不是對手,但為了完成令主的囑托,他就算拼死,也不能讓陌生人靠近飛來樓。

  角虎和孰湖簡直要為這小妖鼓掌,如此忠心耿耿,是白准的福氣啊。

  外面咋咋呼呼,終於拽回了深修中的無方。看見璃寬以一敵二,她一踏欄杆身形上拔,抽出軟劍便朝不速之客刺過去。

  所以護短這種事是不分族群的,只要自己人在和別人打鬥,不問青紅皂白先砍別人再說。白准的這位小嬌妻也不是善茬啊,孰湖擺手不迭,“別打了,嫂子,我們不是壞人,是阿准幼時的好友。”

  無方畢竟不像璃寬茶,聽他們這麼說,收住了劍道:“從未聽他提起過幼時好友,你們不要渾水摸魚。”

  當然不可能聽他提起,九千年沒聯系了,鬼才想得起他們。然而不能這麼說,這麼說了大概連門都進不了。角虎為了自證,慌忙道:“我們真的是他老友,他什麼都好,就是愛哭,哭起來地動山搖,是不是?還有一個毛病,一緊張就結巴,長得那麼黑卻特別愛美,小時候喜歡戴花……”

  無方已經可以確定他們的關系了,讓他別說了,因為實在聽不下去了。

  既然是老友,當然是上賓,她客客氣氣請他們進門,作勢怨怪璃寬茶莽撞。璃寬只是笑,“屬下盡忠職守,主上沒有回來,屬下就得放亮招子保護好魘後。”

  孰湖訝然看角虎,“怎麼還沒回來呢?你不是說他回來陪夫人了嗎?”

  角虎摸了摸後腦勺,“我不過是揣測,沒斷言他一定回來了啊。”

  無方聽他們這麼說,頓時有些著急了,“他不在宮中嗎?皇帝登基,他去為他證道了,怎麼人不見了嗎?”

  她如臨大敵的語氣嚇了角虎和孰湖一跳,他們忙說不,“之前是在的,在圜丘看見他了,威風得不行。不過大典過後人就不見了,想必是忙別的事去了,畢竟他現在重任在肩。”

  其實說這話,角虎心裡也沒底,圜丘上他的肢體表現出來的信息似乎不那麼妙,但他是麒麟,又那麼大只,誰能把他怎麼樣呢。

  他舒了口氣,“嫂子為什麼沒去參加大典?我聽說人皇曾經在你門下,徒弟的登基大典,不去見證真可惜。”

  無方為他們斟茶,笑了笑道:“你們是阿准的朋友,以你們的修為應當已經看出來了,我是煞。這樣的日子八方能人雲集,我要是出席,一則怕壞了徒弟的好事,二則怕給阿准惹麻煩。麒麟和煞在一起,本來就不合常理。”

  角虎笑起來,“嫂子千萬別這麼說,咱們都是開明的人,沒誰會在出身上做文章。以嫂子的天人之姿,別說是煞,就是羅剎……哎喲。”

  他沒說完就被孰湖狠狠掐了一把,釣星的好色老朋友當然是知道的,雖然他不至於干出出格的事來,但新嫂子面前口沒遮攔總歸不大好。

  孰湖東拉西扯著,“嫂子別聽他胡說……這茶很好喝啊。”

  無方禮貌莞爾,聽說白准人不見了,心裡終歸七上八下。扭過頭看璃寬,低聲道:“派個人去宮門上打探一下吧,我讓他帶大管家一起去,他又說麻煩。這個人……”說到最後語氣裡盡是嗔怪。

  璃寬道是,“魘後別著急,屬下即刻讓照柿跑一趟。”話音才落,聽見門上傳來令主的聲音,壓著嗓子,像在低聲吩咐著什麼。璃寬喏了聲,“這不是回來了嗎。”

  孰湖和角虎立刻站起來,無方的心方落回肚子裡。到樓口迎他,見了他的人,未語先笑了。

  他快步上來,伸手牽她,“等急了吧?”眼風一掃,發現屋裡還有別人,先是一愣,納罕道,“你們怎麼來了?”

  孰湖向前蹭了兩步,小時候的事雖說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但她每每回想起來,還像昨天發生的一樣。到底難堪,她期期艾艾地,“阿准,先前在圜丘看見你,我沒好意思上來和你搭話……”

  他臉上沒有喜怒,撫了撫額道:“忙了半天,到現在才閑下來,好累。我今天沒興致招待了,你們先回去吧,有話明日再說。”

  孰湖和角虎都愣住了,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態度,不便多說什麼,唯有尷尬道好。

  從飛來樓辭出來,他沒再露面,連送都沒有送一下。孰湖踽踽走得匆忙,角虎在她身後追趕,知道她心裡不好受,安慰她,“今天他確實忙壞了……”

  追上後才發現孰湖淚流滿面,她抽噎著說:“他還是不肯原諒我,我知道。否則這麼晚了,怎麼不留我們住下?害我還得去找客棧,身上沒錢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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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5 21:21:18 |只看該作者
第71章

  不一樣的朋友,一樣的窮。角虎的出差經費雖然還有一些,但本著能省則省的態度,認為妖去住客棧,是最燒錢和愚蠢的做法。

  “你看人家阿准知道幻化,這樓不就是他變出來的嗎。”角虎說,“我們可以學他,在這附近弄個處所將就一夜。他說明天再見我們,住得近點兒,走起來方便。照花啊,本來就是咱們有愧於他,吃個閉門羹也是應該的,你說是不是?”

  孰湖有點大小姐脾氣,但被角虎這麼一說,慢慢也平了心氣。想想這九千年的誤會,她雖然逃過了幾次天劫,但誰知道哪天陰溝裡翻船。現在不為友誼努力一把,難道要真的老死不相往來嗎?

  “你的話有道理,何況人家燕爾新婚,新娘子又那麼漂亮,咱們也得理解人家。”她拍了拍角虎的肩,“阿准的道行好深,這樓閣是他幻化的,我都沒看出來。剛才我馱著你趕到這裡,現在覺得有點累了,今晚的居所就拜托你了。”

  角虎說沒問題,擺足架勢噗地一聲,變出一個沒門的草廬來,和隔河的豪華大宅院形成鮮明對比。孰湖驚訝地看著他,“你又把修為耗在女人身上了?不是我說你,你不能這樣。就算當了族長,這種事也得節制一點知道嗎?”

  角虎點頭不迭,他的宗旨是虛心接受,死不悔改。孰湖是好兄弟,自從她媽升天以後,她就繼承了她媽愛嘮叨的毛病。這世上沒幾個人能供她說教,角虎算一個。被說慣了皮也厚實了,談論起男女關系這種私密的事來,就像吃鹹菜蘿蔔那麼大方隨意。

  她倒也不挑,和他兩個人裹著衣裳並肩坐在草廬裡,兩眼眈眈盯著河對岸。

  “其實我也覺得阿准有點不念舊情。”角虎終於憋不住,訥訥道,“我之前跟他打過招呼,看他也沒什麼不高興,以為小時候的事他都沒放在心上,現在看來不是。他這麼小肚雞腸,還記仇,我們為了找他,連飯都沒吃。”

  說完肚子響亮地叫起來,孰湖嫌棄地瞥他,從懷裡摸出兩個餅,分了他一個。

  角虎驚喜,“哪來的?”

  “剛才從宴桌上順的。”孰湖咬了一口,視線卻沒從那飛來樓上移開。不可否認,樓很高很漂亮,有靈力加持的燈浮在半空中作照明用,下雨刮風都不怕,可見阿准是個蠻有情調的人,白鹿城主說得沒錯,當他的夫人確實是件很幸福的事。

  角虎咬著餅,看她痴痴的,忽然覺得有點食不知味了。往她那邊靠了靠,小聲問:“照花,我記得小時候你很喜歡他,現在是不是有種失戀的感覺啊?”

  孰湖白了他一眼,“純潔的友誼都被你曲解成什麼樣了,你滿腦子就剩男盜女娼了。”

  可是他說中她的心事了,小時候她確實喜歡白准來著。三個好友,角虎的原形就是只大青羊,基本沒什麼看頭。白准就不同了,他胎生下來是雙色的,很漂亮的白和棕,在她眼裡簡直是神一樣的存在。可惜後來不知怎麼搞的,三百歲那年蛻了一次鱗甲,黑得丟在煤堆裡都找不出來,她媽就不許她再跟他來往了。少時朦朧的好感,往往會被現實擊潰,她害怕他變成麒麟族第一個反叛,自己和他在一起會被連累,所以對這份感情連堅持都沒堅持一下。他被流放到梵行剎土幾千年,她也沒想去看他一眼,今天算是第一次見到他人形時候的樣子,說實話好後悔呀,原來哭包長大了這麼好看,早知道為了那張臉,也得拼一下。

  可惜現在名花有主,而且人家的夫人那麼美,自己反正是比不過的。心裡不失落是假的,但她依然祝福他們。真正的好朋友就是樂於成全,看見老友過得好,那她就很高興了。

  她刻意掩飾,角虎沒看出來,他大大松了口氣,“我也是這麼想,就算你真的喜歡過他,現在他有了如花美眷,你就別去湊熱鬧了。畢竟友誼長存多難得啊,你們倆是活了一萬歲,我都死過兩回了,愈發覺得小時候的情義難能可貴。”

  孰湖回過手來,在他腦袋上擼了兩下,“好在你還記得前世,要不然我們三個就真的天各一方了。下次什麼時候死,我去送你。”

  角虎郁悶地把頭扭開,“這次回去我也打算修道了,不說多,活個七八千年再死一回。要不然總得清盤重來,太麻煩了。”

  孰湖嗯了聲,“你是該長進點了。”

  兩個小伙伴托著臉,傻傻看著河對岸,不知樓裡的人在干嘛。燈熄了三盞,又亮起來兩盞,就那麼閃閃爍爍,此起彼伏。

  角虎嘖嘖咂嘴,“看來阿准情緒波動很大啊。”然後以一串淫蕩的笑聲作為結尾。

  孰湖有點不好意思,想想那邊樓裡正春宵一刻,他們倆居然隔岸給人家數燈,真是閑得發慌了。

  那廂無方欠身,吹滅了一盞紅蠟。

  “今天的大典很熱鬧吧?剛才聽角虎說,你威風壞了,所有人都看見你給君王授如意。”她輕輕笑著,拿手比劃了一下,“那麼大的真身,那麼神氣!麒麟萬年難得一見,他們一定都被你的風姿折服了,是吧?”

  奇怪,他竟沒有像往常一樣,歡天喜地到她面前賣乖請賞。只是站在那裡,臉上帶著遲疑的表情,看著她,“我的真身,你真的喜歡嗎?”

  他似乎從來不自信,因為是黑色,總覺得自己沒有其他顏色來得討人喜歡。黑色不詳,到底是哪個混蛋想出來的說法?她替他摘下腰上香囊擺在案頭上,“我真的喜歡啊,你的麒麟身,是我見過最神氣的本尊。如果黑色全都不詳,那些黑豹和巴蛇可怎麼辦!”

  他從後面擁上來,含情脈脈,靜水深流。可惜少了些靈動,變得有點不像他了。

  她回過身來打量他,他欲抱她,她兩肘不自覺地支起來,頂住了他的胸膛。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她歪著腦袋,笑容有些僵硬,“阿准,你的犄角不見了。”

  他唔了聲,眼神閃躲,“在外大半天,早就縮回去了。”

  她不語,含笑看他。正常情況他應該把她撲倒,然後在她身上亂蹭,帶著惑人的嬌喘向她索愛,“娘子,我們讓大犄角回來好不好”……可是沒有,他居然在她的目光裡紅了臉,匆忙捂住了她的眼睛,“我今天遇到一點事,心情不太好,不想讓你看見我落魄的樣子。”

  無方心頭驟痛,知道他難免會受點委屈。人在矮檐下,中土和魘都不一樣,與人為臣,即便再強勢,又怎麼能跳出無形的枷鎖呢。

  “明玄難為你了?”

  他別別扭扭說沒有,“大典的流程還算順利。”

  那就是受不了別人異樣的眼光。她拉下他的手,溫存地摩挲,“以前你都活成什麼樣了,也沒見你哪裡愛面子,現在是怎麼了?婆婆媽媽的!你說,誰嘲笑你了,說出來我去替你打他。”

  她作勢摩拳擦掌要出去,他忙把她拽住拉回懷裡,然後低下頭,和她交頸相擁,“無方,你哪兒都別去,讓我抱抱你。”

  她果然不再動,但是心裡的不安卻越來越大。今天的令主和往常很不一樣,他的氣息、他的動作、他的眼神,甚至對她的稱呼,無一處不讓她產生一種不確定的感覺。因為他擁抱的姿勢令她尷尬,身體是有記憶的,現在的他讓她手腳無處安放。她試著抱緊他,但他的身形仿佛都變了。她不知道這是她的錯覺還是別的什麼,心裡一陣陣激起驚濤駭浪,花了很大的力氣想克制,但最後還是把他推開了。

  他詫然,“怎麼了?”

  叫她怎麼說呢,說她懷疑他嗎?憑她的修為,可以看穿很多精怪的真身,但她從來沒能看穿白准,面前這人也是一樣。

  她撫了撫自己的額頭,“沒什麼,忽然有些頭暈罷了。”

  他說:“我幫你捏一下。”顧盼神飛的一眼,又讓她腦子迷糊了。

  他拉她在蒲團上坐下,一雙溫暖的手覆上來,纖長的指尖力道適中地替她按壓太陽穴,“這樣好麼?”

  她精神松懈了,說好,因為聞見他袖裡丁香的味道,稍稍寬懷。他彎下腰,身子偎向她,“我在外面,一刻都呆不下去,只想趕快回到你身邊。”一面說,一面把唇貼上她的耳廓,順著那纖瘦的曲線婉轉而下,落在玲瓏圓潤的肩頭上。

  無方穿薄薄的明衣,被他輕輕一拽便垂委在重席上。夫妻間的小情趣,她從來不排斥,可令主再傻,也不會在她說頭疼的當口向她求歡。她掙扎了下,“阿准……”

  他唔了聲,呼吸不穩,將她壓在席墊上。

  扼住她的手腕,居高臨下看她,燈影中的美人美得像一汪春水。可惜面前沒有銅鏡,他看不見自己的眼神,料想必定恨不能將她拆吃入腹吧!多好,她在他身下,長發如墨,紅唇似火,心衣之外裸露的皮膚明麗剔透……他忍不住,將顫抖的唇印在那玉塚上,這一刻幾乎感覺到窒息,原來和喜歡的人親近這樣撼人心魄。

  她似乎有些抗拒,瑟縮了下,“阿准,我今天入定,窺破了兩重法門。”

  他腦子裡一片混亂,手在漫無目的地游走。煞的身體會讓人中毒,一旦沾染,這輩子都戒不掉了。他渾渾噩噩應她,“好……修身養性……極好。”

  “你不覺得浪費時間嗎?”她的嗓音裡已經出現了隱約的驚惶,他卻渾然未覺。

  “修行怎麼會是浪費時間……”

  結果話未說完,猛地被她的真氣撞開,倒退好幾步方站穩。待定住身形,才發現這室內煞氣開始無盡蔓延,將燈火都染紅了。

  狂風驟起,她的長發臨空飛舞,明衣的裙擺在身後逶迤成了綿綿的雲海。她眼神如電,執劍相向,“你究竟是誰,報上名來。”

  劍氣凌厲,劃傷了他的面頰,白准那副風流的眉眼染上了血色,頓時顯出妖異詭譎的美。抬手一抹,傷口眨眼便消失了,他還在笑著:“你怎麼了?我是誰,我自然是你夫君。”

  不,他絕不是。白准的不思進取已經達到一個新高度,不光自己混日子,連她打坐他也常要來搗亂。他寧願多吃兩只千歲蟾蜍,也絕不贊同她修行,所以這人不可能是他。

  想起剛才的親昵,她就覺得惡心。還需再說什麼?憑他的無禮,就該殺。

  她揮劍刺向他,她的修為對於他不難應付,不過不能出手傷她,因此一招一式都留三分余地。她卻一副烈性子,劍劍都欲取他性命。他步步退讓,她步步緊逼,最後從樓裡打到了樓外,從天上打到了地下。

  對岸的孰湖終於發現異樣,她拿肘捅了捅角虎,“釣星,你看那是什麼?”

  角虎探前身子張望,只見那樓四周的燈火開始劇烈閃爍,影影綽綽有暗紅的流光四散飛舞。角虎說不好,“打起來了。”

  這就有點謎了,新婚夫婦大半夜的不睡覺,怎麼打架呢?難道是因為房事不和諧嗎?孰湖和角虎尷尬地對望了眼,“要去拉架嗎?任由他們打下去會不會出事啊?”

  雖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但妖界可不像人間,夫妻動手,到最後大不了分道揚鑣。妖界打得厲害了,可是性命交關的,鬧得不好兩敗俱傷,到時候補救就來不及了。

  不能袖手旁觀,必須過去看一看。兩個人剛趕到飛來樓下,就見一個身影向他們砸過來。閃躲不及伸手接住了,原來是那個銀發少年,看樣子傷得不輕,糊得滿胸是血。孰湖和角虎吃了一驚,“這是來真的嗎?”

  璃寬茶掙扎著,向錦衣的男人指過去,“他是假令主,快救我家魘後。”

  兩人勃然大怒,原來是假的,難怪對他們態度這麼惡劣。於是扔下璃寬茶,各自抽出兵器直撲過去。可憐璃寬沒人攙扶,直挺挺倒在地上,又噴出一大口血來。

  大管家不過是個偶人,道行太淺,三下兩下就被揍得飛過來和他做伴了。兩個人撐起身看過去,好在令主的朋友都有神通,他們聯合起來,漸漸把局面扭轉過來了。

  璃寬松了口氣,氣才吐了一半,聽見照柿的哽咽:“主上一定出事了……”

  必然是的,否則怎麼會有人敢冒充他?這大半夜的,他不回來,究竟去了哪裡?璃寬掙扎著試圖再戰,猛見那化了形的令主箭矢一般向西南飛去,他蹦起來就要追,被大管家一把拽住了,“別追了,回頭還要害我們給你收屍,多費手腳。”

  那就算了吧,來歷不明的妖怪,可不像真令主那麼善性。璃寬和大管家互相扶持著過去看魘後,魘後神色清寂,持劍的手卻在不住顫抖。

  孰湖因見證了一場莫名其妙的變故,有點怔怔的,“剛才那是什麼鬼?”把手提起來,手裡攥著一只腳掌,悚然往地上一扔,“我把鬼腳砍下來了!”

  眾人一慌,璃寬道:“那個會不會是羅剎王?小妙拂洲被破後,羅剎王就下落不明了,他一定沒有走遠,還潛伏在長安周圍。”

  角虎長長哦了聲,“難怪今天的祭天大典上有羅剎出現,原來之前冒充皇帝的就是羅剎王?這事得找個人負責,蓮師或者羅剎天,誰都行。”

  無方沉默不語,回樓裡換了身衣裳,將軟劍鑲進腰間。本就是煞氣凝結的,肅殺起來赤紅著眼,那暴戾的模樣叫人心驚。

  璃寬追趕了兩步:“魘後要去哪裡?”

  她說進宮,“找明玄,把我的白准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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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雖然她執意進宮找皇帝討要白准的做法,讓角虎和孰湖很不理解,但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們也願意陪同前往。

  璃寬茶傷得不輕,無方讓他和大管家留下看家,萬一令主回來,也好告知他。自己對令主的朋友們拱手行了一禮,“今晚多虧二位了,要不然憑我們的修為,實在戰不過他。”

  角虎擺了擺手,“好朋友就是緊要關頭擋刀用的,阿准不在,我們必須助你一臂之力。”

  解釋是古怪了點,但無方依舊很感激,“大半夜的,鬧得你們不得安睡。”

  角虎差點指向對岸的草廬,還是孰湖機靈,她忙說:“生前何須多睡,死後自會長眠。不要耽擱了,我們上路吧。”

  於是匆匆往大明宮趕,路上無方和角虎打聽最後見到令主時的情況,角虎道:“我看見他刨蹄子,尾巴亂晃,就覺得他有些異常,所以大典上一直緊盯他。可是大典結束後,我到處找他都沒有找到,本以為他回來了,就和照花一同上門來,結果出了假白准的事。”

  “嫂子……”孰湖遲疑著問,“你沒有被那個假貨占便宜吧?”

  她這麼一問,無方如鯁在喉。什麼叫有沒有被占便宜呢,她錯認了人,讓那假貨近身,算不算被占便宜?想起這個就慪得要吐血,哽咽了下道:“我以為他是阿准……還好,總算發現及時。”

  角虎和孰湖對看一眼,都有點難過,“等我們把那假貨揪出來,一定千刀萬剮做烤串,給嫂子下酒,嫂子快別生氣了。”

  生氣倒還是其次,她急的是阿准,不知他人到哪裡去了。

  煌煌大明宮,對他們來說如履平地。直闖守衛最森嚴處,很晚了,皇帝還未就寢,從御案後抬起眼來,看見無方顯得很驚訝。

  “師父怎麼來了?”他快步迎出來,看看角虎和孰湖,面上似有不悅之色,“今日是朕登極之日,遠客們都已經散了,二位如何還滯留宮中啊?”

  到底人皇,說話的氣勢就是不一樣,角虎結結巴巴說:“我們……沒……沒有滯留,是剛來。陪我家阿嫂來的。”

  皇帝蹙了蹙眉,明黃色的襕袍折出幽幽的光,襯得燈下眉宇寒霜漸起。負著手,慢慢踱了兩步道:“終究禁中,來去過於便利,豈不壞規矩?這樣吧,朕命人帶二位暫去別宮休息,有什麼話,朕與師父私下商議。”

  照理說師徒單獨說話是很正常的,但孰湖憑借女人特有的洞察力,發現皇帝對這女師父仿佛不那麼簡單。看他的眼神,打量他們時是高高在上的睥睨,但對白准的夫人,卻有說不盡的繾倦和柔情。

  難道男人面對很熟悉的女人就是如此?孰湖轉頭瞧角虎,角虎愕著兩眼看她,眼裡的蠢相簡直一瀉千裡。她眨眨酸澀的眼,無奈地移開了,對皇帝說不,“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我們怕嫂子吃虧。”

  皇帝失笑,“吃虧?她是我師父!”

  無方無意爭執其他,直截了當道:“我說幾句話就走,不必麻煩。我問你,白准現在在哪裡?”

  皇帝不悅地冷了臉,“看來師父對朕似乎頗有微辭啊。”

  有微詞,那是一定的,白准為他奔忙,結果人不見了,不問他要,問誰要?可看他的反應,好像是知道他下落的。如今只有他這一條路了,無方為了套話別無選擇,只得回身對角虎和孰湖道:“二位暫且回避吧,容我和他說幾句話。”

  孰湖愣愣的,角虎拽了拽她的袖子,她才跟他出去了。

  帝王執政的殿宇極盡奢華,連那梁柱都是髹金的。煊煌卻沒有人情味,這就是她的感覺。她看向他,曾經的徒弟,跟著她在沙漠中奔跑,曬得兩頰蛻皮的徒弟,早就不見了,面前是位及九五的人君,是這中土皇朝的主宰。他穿龍袍,戴金冠,舉手投足間不容質疑的尊貴,昭示著彼此巨大的落差。為什麼漸漸變成了這樣,於她來說總覺得像夢一樣,可一切終究都是他的圖謀,這個徒弟,她還是看錯了啊。

  她嘆了口氣,“明玄,我只想打聽白准的下落。請你告訴我,祭天大典後他去了哪裡。”

  皇帝露出模棱兩可的笑,“師父為什麼斷言我會知道呢?他是獨立的人,又是天定輔世的麒麟,誰也左右不了他。”

  他打太極,令她很厭惡,“先前有人冒充他進飛來樓,我料他被什麼事絆住了。你是這裡的皇帝,護國麒麟失蹤,妖魅橫行,難道你不管嗎?你還這樣雲淡風輕同我說話,皇帝果然是皇帝,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想來是心中有底吧!”

  笑容終於從他臉上消失了,“有人冒充他入飛來樓?”

  她說是,目光肆無忌憚在他臉上打轉,“假扮白准,欲行不軌,若不是我發現得早,豈不讓那妖孽得逞了?朗朗乾坤,沒想到居然還有邪祟作亂。打鬥中孰湖砍下了妖物的一只腳,只不過不知那腳是真的,抑或是又一重障眼法。”

  寬大的袖籠中,皇帝的兩拳緊緊握了起來。他說:“竟有這樣的事?”然而忍不住一陣灰心,鋪天蓋地溢滿了他的胸膛。

  越渴望,越想得到,他現在就是這樣的心情。面前的人,百樣都好,他對她的感情,不是出於求而不得的嫉妒,也不是產生於一朝一夕。從鎢金剎土的初遇,到後來他遁世,期間同進同出好幾個月,那種感情是潛移默化的,有日漸沉迷的過程。為她一次注視,一個微笑,他可以暗暗歡喜半天。

  可惜,後來的發展都是他促成,他算准了白准會入套,卻沒想到她那麼輕易愛上一個不露臉的妖怪。為什麼呢,白准糊裡糊塗又不著調,女人不都喜歡肩挑日月的男人嗎?他以為她心念堅定,白准之流一定不能入她法眼,結果竟鬧得這樣不可收場。現在他想補救了,還來得及嗎?

  他手足無措,他心機深沉,是因為他愛得也深。之前綺艷的接觸,在他單色的現世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死了千萬年的心髒,重新有力跳動起來,鮮活的血液湧向四肢百骸,這是瞿如或者其他人無法給予的。袖中的手臂,應付角虎和孰湖時分了心,被她用劍劃傷了,到現在還隱隱作痛。明明輕輕一拂就可以風過無痕的,居然因為是她的傑作,情願忍痛,也要留下。這究竟是怎樣一種銘心刻骨,愛得如此一廂情願,想來好笑,卻又真實存在,不容回避。

  他垂眼看她的臉龐,精致,無懈可擊,但從未在他面前表現出沉溺和松散的神色。他試圖享受這種待遇,結果很快被她發現了,真是不可思議。急不得,要慢慢來,江山美人,前者已然在手,後者需要足夠的耐心周旋。世上最難得的是真心,如果連她也屬於他,那這趟人間之行,可算是大圓滿了。

  “師父知道河圖洛書嗎?”他靜靜看她。

  無方皺了皺眉,“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你指的是這個?”

  相傳上古伏羲和大禹時期,黃河和洛河中各有神獸背負河圖和洛書進獻君王,能得此物,對他的地位當然又是一重加持。可那麼多外在的東西堆在面前,他就真的能萬古流芳了嗎?

  “你同我說這個,和白准有關?”她奇異地看著他,“難道你遣他去找河圖洛書了?”

  他抱胸說是,“我要那個有用。”

  無方百思不得其解,以白准的脾氣,就算要出遠門,也不可能不回家同她打聲招呼。她還記得他臨出門時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如果回去晚了,讓她不要著急,難道是早有預感,皇帝不會輕易放過他嗎?

  她看他的眼神裡有隱約的怒意,“你是意生身,願你身正心正,別白白辜負了你的身份。”

  他笑起來,眼裡陰翳流轉,“師父不要因為我意生身的身份,就對我施加諸多條框。我已經入了世,三千紅塵中各有運數,連神佛都不能插手。”

  他說這些話,分明狼子野心。她想起他的名字,伏麐,麒麟是他的掌中物,原來早就有這層寓意在其中。

  初夏的夜,她竟覺得有些涼,“你欲如何?白准沒有哪裡對不起你,助你登上帝位,令八方臣服,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他很不解的樣子,“師父言重了,我並未將他如何啊,不過派他出去辦點事罷了……師父和護國鶼鰈情深,現在讓你們分離,確實是我失策。但事出緊急,這麼做也是情非得已,還請師父見諒。”

  他的眼裡始終含著深沉的算計,從上次被困小妙拂洲起,她就已經察覺了。

  細想之下依舊很讓人尷尬,她不想再提及,但願他那天的話只是病糊塗了,一時胡言亂語。可現在看來,顯然是她太樂觀了,他有他的堅持,執念之深,已經超乎她的想像。

  計較太多,最後無非讓自己難堪,她定了定心神道:“這長安城中還有邪祟,你打算怎麼辦?”

  “你說的是羅剎麼?上次未能殲滅羅剎王,讓他帶著下屬逃脫了,今天的大典上也有羅剎出現,加上剛才假冒白准一事……我會查個水落石出的。不過師父也無需太過介懷,這人間世界本來就妖鬼橫行,有時候求同存異,也不是壞事。”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羅剎禍亂人間是存同求異?她枯眉哂笑,“你可是意生身,怎麼會說這樣的話?”

  其實沒有羅剎,就失去了搪塞的借口,行事大不方便。他見她郁郁,笑道:“師父大概對意生身有些誤會,有的意生身出現,是神佛的本意。布道也好,朝見上界諸佛也好,是本尊菩薩的分身;有的意生身則不然,他的形成可能僅僅因為神佛剎那的妄念,本來就不夠純淨,紅塵中打滾,七情六欲通體而過,只比尋常人多些悟性和佛性罷了。”他緩緩搖頭,“小小的意生身,實在不堪一擊,師父何不猜一猜,我是屬於哪一種?”

  他逼近一步,無方往後退了兩步,有一瞬居然感到恐懼,“難道你不是意生身?”

  他不說話,只是含笑凝視她,溫和的眉眼,不怒自威。

  很多事都亂了,如同一頭扎進漩渦裡,幾乎分不清東南西北。他不是意生身,又會是什麼?世間誰有那麼大的能力召喚麒麟?白准那支藏臣箭對新君是有感應的,既然命定是他,大概他究竟是不是意生身,都不重要了吧。

  她神情復雜,沉默良久,他卻朗聲笑起來,“師父怎麼了?真個兒懷疑我嗎?我當然是意生身——光持上師的意生身。你不必對我心生戒備,我待師父的心始終如一,就算害盡天下人,我也不會動你一分一毫的。”

  可是他的話已經大大出格了,她寒聲道:“你動不動我無所謂,我只要你別動白准。”

  他聽後,臉上頓時顯現出異樣的神采來,“你說話算話,只要我不動白准,你便什麼都不計較?”

  無方怔住了,如果之前只是覺得他越走越遠,那麼現在的他,已經面目全非了。她突然惶駭起來,“白准究竟在哪裡?就算是找河圖洛書,也應當有個去向。”

  他調開視線,恍若未聞,自顧自道:“我的麒麟,我自然有支配的權力。師父不必一驚一乍,他好得很。”

  無方問不出下落,知道他有意兜圈子,便生出殺心來。一起念,煞氣開始縱橫,腰間軟劍嗡嗡作響,隨時准備脫鞘而出。他回過頭來,滿臉難以置信,“你要殺我?只因我指派白准替我找回河圖洛書,你就要殺我?”

  說到最後語氣裡盡是絕望,好不容易在她面前建立的信心,也隨著滿室暴漲的暗湧,一點一點流失殆盡了。

  女人真是絕情啊,他笑得凄愴,“好歹我們做過幾個月師徒,艷無方,白准是你的心肝,我呢?我不過喜歡你,在你眼裡就是壞人,就該死?你夜半進宮,是來興師問罪的嗎?我一屆凡人,手段不及你,你要殺,悉聽尊便,不過殺完了,想好怎麼收場。”

  還是道行太淺了,無方有些苦惱,哪天能不動聲色殺人於無形,才算是小有所成。像現在這樣,還沒出手,砍刀先舉在頭頂上,對方有了防備,連暗箭傷人都做不到。

  她剎了剎氣,殿裡紅色的流光慢慢消散了,笨拙地掩飾著:“我只是太著急,並沒有要殺你的意思。”

  笑意又重回他唇角,他溫言道:“你不必著急,此行對他來說小菜一碟罷了。師父可以留在宮裡等候消息,師姐這兩天說很想念師父,要不我命人領師父上北宮去,和師姐見一面?”

  無方搖頭,“她進宮才兩天而已,想我做什麼?等過個三五年的再見不遲。”

  笑容僵在他臉上,“三五年……中土可不像鎢金剎土。”

  “日子不也一天一天地過嗎?”她別開臉,神情低迷,“你要是還念舊情,就請你告知我,河圖洛書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

  他沉吟半晌,“師父是想去找白准嗎?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那地方他去得,你去不得。河圖洛書在夜摩天,夜摩天屬於空居天,你是煞,不等你靠近,就會灰飛煙滅。”

  佛法無邊,不染半點污垢,佛國再和諧美好,對於煞性未除的她來說,依然具有毀滅性。須彌山在三千世界的最中央,周圍環繞四大部洲,鎢金剎土不過是南閻浮提的一小部分,所以吉祥山遠不能和須彌山相比。欲界眾生分十二等,人在第四等,往上還有阿須倫、四天王、忉利天等。四天王天和忉利天處於“天”的最下層,並未脫離須彌山,因此稱為“地居天”。而夜摩天在凌駕須彌山八萬由旬的空中,早就是她難以企及的高度,她想去找他,根本不可能。

  她束手無策,恨他入骨,“你居然派他去夜摩天,他是黑麒麟,難保那些天眾對他沒有成見。”

  他依舊微笑,“他是輔佐皇帝的麒麟,天眾為什麼會對他有成見?你不是說黑麒麟威風凜凜人見人愛嗎,既然你心儀他,那些天眾想必也都看得起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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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5 21:21:41 |只看該作者
第73章

  那話她確實說過,但從未當著外人的面提起,他究竟是怎麼知道的,十分耐人尋味。

  其實她心裡隱約有了預感,不說破而已。今夜冒充白准的人未必是羅剎王,因為果真是他,此刻自己只怕已經祭了五髒廟了。羅剎善吃人,煞的身體對他們來說是無比的美味。羅剎天的一縷惡識,沒有任何規矩來約束他,他能忍住口腹之欲和她耳鬢廝磨,也不至於墮進八寒地獄,早就飛升上位,高居神殿了。

  她緊緊盯著他,面前這人,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再普通不過的肉身罷了,卻讓她感覺到面對蓮師時都未體會過的壓力。他究竟是誰?她甚至懷疑假白准就是他變幻的。可是意生身轉世成肉體凡胎,早就沒了仙品,他哪裡來那麼大的神通,偽裝得分毫不差?

  有可疑,她當然知道。先前交過手,他們幾個聯合起來,至多讓他懶於糾纏匆匆退戰。那是他未起殺念。倘或抱著傷筋動骨的決心,恐怕再添十個分身,也不是他的對手。無方權衡利弊,心下有懷疑,卻不敢輕舉妄動。一則修為不足,惹惱了他,他一不做二不休,她保全不了自己,還要連累外面的角虎和孰湖;二則白准下落不明,當真撕破臉,她怕他對他不利,那白大傻子就真的永遠回不來了。

  她現在能做的,只有盡量穩住他。深吸了口氣,她和聲對他道:“明玄,你我情義雖不深,但總有幾個月的交集。我自問沒有虧待你,如果你尚且能念我半點好處,就請不要難為他。你和他,現在是同榮共辱,如果他有不測,對你也沒有半點好處,你說是麼?”

  他慢慢點頭,“師父說得是,不過我以前竟從未發現師父有這麼好的口才,現在為了一個白准,也是竭盡全力了吧。”

  她說是,“我和他是夫妻,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皇帝嘴角微沉,忽然出言打斷了她,“你知道我不喜歡聽你說這種話。還有,我記得在小妙拂洲時,你就同我說過,讓我不要再叫你師父。你是真心的嗎?要逐我出師門,從此和我斷了這層關系?”

  往日的情分,隨著他的質問蕩然無存了。在無方心裡,確實早就不認這個徒弟,他那麼重的心機,和他們根本不是同路人。本來剎土上的人也好,妖也好,大多是友善的。凡事留一線,事不做絕,是他們對佛道的參悟。可和他,無方已然覺得難以再保持友好的關系了。他欺騙她在先,現在又欺負白准,這樣的人不配深交,連繼續走動的必要都沒有。

  她不敢斷定他提供的白准的去向是否屬實,實在沒有辦法了,只好死馬當活馬醫。

  她慢慢退後兩步,“這話我是說過,你我之間,委實不該再稱師徒。我沒有傳授你什麼,你也不是真心在我門下,從開始就是有目的的,現在目的達成了,你也不必委屈自己叫我師父。”

  他沉默了下,慢慢又笑了,白潔整齊的牙齒,在通臂巨燭下發出品色的光。

  “那真可惜,我原本很喜歡叫你師父的。雖然你沒有傳授我醫術,畢竟我向你行過拜師禮,一日為師,終身為師。”他掖著兩手漫步上前來,華美的袍裾在身後拖曳,背上巨大的行龍張牙舞爪,幾欲破空而起。他復切切叫了她一聲,“為什麼你對我有那麼多的猜忌呢,就算我以前做得不對,現在想彌補,你也不肯給我機會嗎?我在你眼裡,早就是個壞人,所以我做什麼都是錯的,都是意圖不軌,要害你們。既然如此,我是不是應該如你所願?我就是要打壓白准,就是要得到你,你聽後,又作何感想?”

  他是抱著試探的心,以賭氣式的口吻,來看她有何反應。結果她臉上淡淡的,不起半點波瀾。他忽然有些憤懣,淡淡的最傷人,他覺得自己成了醜角,有一瞬當真惱羞成怒了。

  他心裡醋海翻騰,恨她情願愛一只麒麟,也不肯對他有半分動容。他捏著大袖在殿裡急急地踱步,怕再看見她,會忍不住想動手懲治她。想想她剛才的表現,他看出了她的怯懦。他有意透露自己是假白准的信息,試圖引戰,也抱著玉碎瓦全的決心,索性開誠布公算了。然而她卻選擇退讓,讓他有力無處使,喪失了借題發揮的好機會。

  他終於恨恨發笑,“艷無方,你真是讓我失望。”

  她抬眼平靜地看向他,“這話應當由我來說,我修為太淺,不識人心,好在及時止損,總算不晚。”

  “不晚……”他咬著槽牙道,“只怕來不及了。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你我都不要再回避了。眼下沒有外人,只有我們兩個,我問你一句,你如實回答我——如果沒有白准,你會不會選擇我?”

  心跳如雷,他在等她回答。一瞬經歷了繁華到腐朽,可他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不可動搖的決心,她回答:“不會。”

  “為什麼?”

  “因為沒有白准的出現,就沒有現在的我。”她的唇角微微仰起來,“我曾經一心向佛,沒人能扭轉我的信念。可是信念這種東西,遇到對的人,一瞬就可以土崩瓦解,你不會懂。言盡於此,不要再談下去了,多謝你告知我他的下落,夜深了,早點睡吧。”

  她向殿門上走去,他緊握起了拳,衝她的背影大喊:“入世是上天對我的磨礪,我總有一天會歸位,你跟著我,將來當我的明妃,這樣不好嗎?”

  她頓住了步子,回身看他,“你要歸位?光持上師知道你的想法嗎?如果你能取而代之,白准為什麼不能飛升天王?別說一位初地菩薩,就是帝釋天,我也不稀罕,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她從殿裡邁出去,夜間凜冽的風吹拂,吹散了鼻腔中濃郁的檀香味。角虎和孰湖匆匆迎上來,“嫂子,問出下落了嗎?”

  她的臉色有些慘淡,“回去吧,回去再說。”

  返回麗水的路上,正遇見初升的太陽。小半張臉緩緩從雲翳中露出來,那光並不扎眼,柔和而溫暖,她的心卻在朝陽裡一點點變得濕涼。

  璃寬和大管家一直枯坐在門上,蠐螬家丁率先看見他們,振臂高呼:“大娘子回來啦。”

  中土的稱呼實在太難聽,大管家糾正了他很多遍,“不是大娘子,是魘後!魘後!”

  璃寬和大管家忙下台階,兩撥人一見面就張嘴互問令主,宮裡沒有,飛來樓當然更不會有。無方心力交瘁,現在的處境,竟又像回到被困小妙拂洲時了。不同之處在於她出不去,能指望白准救她,而白准丟了,她卻半點辦法也沒有。

  孰湖很著急,“皇帝總有個交代吧,他說什麼了?”

  無方哀致地看了她一眼,“他說派他去夜摩天取河圖洛書了。”

  “夜摩天?”角虎怪叫起來,“那地方可太高了,妖族除了鯤鵬,沒有誰能抵達,嫂子打算怎麼辦?”

  她沉默了下,定住神道:“我要去找他。”

  角虎更慌了,“你不能去,不單你,我們中的任何一個都不能去。憑我們的修為,恐怕還沒到忉利天就死在半道上了。”

  “那我能怎麼樣?”她捂住臉抽泣起來,“他一夜未歸,那地方是神佛的世界,他是黑麒麟,我怕他會受他們驅逐。”

  大家黯然對望,神佛的世界,他們連想都沒有想過。據說夜摩天的主宰叫牟修樓陀,身量有五由旬,那是多麼恐怖的龐然大物啊,光看一眼大概就腿發軟了。他們這些人的出身,沒有一個是正統的,角虎和孰湖雖然不屬於妖,但也也差不多了。他們尚且去不得,更別說煞氣所化的無方了。

  丈夫失蹤,作為妻子肯定心如刀絞。她一哭,大家都束手無策,獨孰湖是女人,她在男人們的眼神示意下不得不上前,硬著頭皮安慰她,“阿准是麒麟,他和我們不同。就算上面不給他面子,也不會把他怎麼樣的,你就放心吧!我們現在什麼也做不了,只有留在這裡等候。如果你貿然走了,他回來發現你不在,又得去找你,豈不麻煩?”

  她緩緩搖頭,“其實我並不擔心他去夜摩天,我怕的是明玄沒有和我說實話,怕他被他困住,被他折磨。”

  大家都因她這話呆了下,照理說天定的帝王和麒麟,沒有深仇大恨,又必須相互扶持,怎麼就弄得你死我活呢。可她既然這麼說,想必和皇帝的對話並不愉快。璃寬茶對這些端倪還是有點了解的,“主上很討厭明玄,老說他心懷不軌。這次的事,是不是他為了爭風吃醋,故意給主上小鞋穿?”

  太耿直的男孩,有時候真令人頭疼。無方紅了臉,余下的人恍然大悟,角虎又開始暴躁,“我們殺進大明宮,把那個人皇綁起來,割他的肉,往鼻子眼裡灌辣椒水,不信他不開口說實話。”

  他調頭就要走,無方忙出聲叫住他,“這人不簡單,白准不在,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她站在煌煌的太陽底下,放眼朝西方看,喃喃道,“我要去趟吉祥山……”

  “去找蓮師嗎?”大管家道,“屬下陪魘後一道去。”

  她搖頭,“人多了反倒不好,弄得打群架一樣。我一個人去,會速去速回的。你們還是留下等令主,如果他回來了,讓他別出去找我,就在這飛來樓裡碰頭。”

  她交代完,化作一道白練直取西方,可惜金鋼圈丟了,否則回鎢金剎土,不過一眨眼的工夫。

  趕路趕得急,雖然耗費了一點時間,晌午時分也到吉祥山下了。仰頭看,仙山杳杳隱匿在雲霧中,那是蓮師淨土,前幾次要是沒有蓮師的默認,憑她的身份和修為也上不去。

  她跪在山腳寬坦的祭台上,向山頂拱手,“師父在上,艷無方求見,請師父屈尊,露一露金面。”

  她的聲音扶搖而上,擴展成巨大的聲浪,直達山巔。越量宮裡的蓮師正在看小金魚嬉戲,聽見她的傳音,掐指一算,“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

  智慧空行母耷拉著眼皮道:“座上不想見,弟子可以代為傳話,就說座上雲游去了,讓她返回中土。”

  蓮師噯了一聲,“她修行是本座領進門,現如今眷戀紅塵半途而廢,本座想勸她回頭是岸,為何不見?”直起身,攏了攏偏衫道,“她不上越量宮,只好本座下去見她。爾等留宮等候,不必相隨。”說完飄然而下,半山腰處換了身白色的緇衣,落地時化成了翩翩一少年。

  緩緩行至她面前,她伏地叩拜,蓮師的開場白依舊那麼特別,“無方啊,你瘦啦。”

  無方愣了一下,“可能是昨晚沒睡好。”

  “有什麼睡不好的,船到橋頭自然直嘛。世上好多困擾,都是自己糾結出來的。你看本座,隨心自在,無憂無慮,活了幾十萬年,連細紋都沒有一根,這叫定力知道嗎?”

  她抬眼看他,他帶著和善的笑,像街頭極力兜售商品的小商販,“現在皈依還來得及,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她搖頭,“師父知道我和白准完婚了。您高居梵天,世上的事,沒有一樣逃得過您的法眼。我今日來,目的不必說,您一定知道。”

  他顯得有點失望,“我不知道。我以為你是想我了,來看看我。”

  無方簡直不知道怎麼接他的話才好。人前的蓮師和人後的蓮師,長著兩張截然不同的面孔。想當初她在小城遭道士追殺,被化成僧侶的他救下後,跟隨他一路苦行,走回了鎢金剎土。從中土到南閻浮提那麼長的路途,光靠兩只腳,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這段時間裡她給蓮師端茶送水,化緣洗衣,這才有了私底下不錯的交情。否則一個小小的煞,何德何能可以登上天人彙聚的吉祥山?

  歸於本位的蓮師溫暖、廣大、法力無邊。左右沒有天眾相伴的蓮師,卻隨性、無聊、斤斤計較。有時她都有些嫌棄他,覺得他沒有神佛的樣子。他很無辜,“你知道帝釋天吧?他也不斷七情六欲。當初為了娶阿修羅王的女兒,撒潑打滾,人家不答應就開戰,打到最後講和,又贈重金又贈甘露的,誰敢說他不好?”所以化人的蓮師也有他自己的執念和渴求,這點他自己認為不是墮落,叫做接地氣。

  他有時候有點啰嗦,你不答到他滿意,他會一直在你耳邊念叨。無方沒辦法了,點著頭說:“我當然很想念師父,看你是一樁,還有另一樁……”

  “你想我就好。”他不等她說完,笑眯眯道,“我也很想你啊。你不知道,自從你嫁人後,本座心裡多空虛失落……”

  “師父,你再這樣,我就要喊空行母下來監督你了。”她乞求式的向他合什參拜,“我現在很著急,真的沒時間和您閑聊。”

  蓮師抱著胸,不高興地乜斜她,“你很著急,我又不著急。想和你敘敘家常你就這樣,這是求人幫忙的態度?”

  她張口結舌,“師父……”

  “苦海無邊,我早就和你說過的,你願不願意回頭?”

  她說不,“我的婚姻生活過得很開心,一點都不覺得苦。只不過目前遇到點麻煩,想來求師父點撥。”

  蓮師看著她,無可奈何地擰起了兩道濃眉,“佛都皺眉,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她心裡突突跳起來,“白准不好了?”

  他說錯,“是你越來越笨了。人家有了身孕才變傻,你沒有懷孕,為什麼也那麼傻?”

  她不明白,怔怔看他,“弟子駑鈍……”

  “你來找我干什麼?救白准嗎?他不用我救,自有他的機緣。你聽好,他和中土皇帝的淵源頗深,皇帝入世,你們都是陪練,是命裡注定要跟他過招的,誰也幫不了你們。我不在紅塵中,看得清清楚楚,將來是善果還是惡果,全憑他自己的選擇。本座告誡過你,結婚有風險,你不聽,我有什麼辦法?”他攤了攤手,“我身在其位,有些話不能說得太直白,你跟了我十年,可惜心意和我一點都不相通。既然現在矛盾已經起了,說道說道也無妨,沒有你,他們之間就沒有紛爭,一切皆大歡喜。可你現在已然參與了,中途退場是不行的,只有咬緊牙關繼續走下去。”

  她聽得五味雜陳,照他這麼說,倒是自己害了白准了。

  她閉了閉酸澀的眼睛,“昨天意生身登基即位,白准出面為他證道,到現在都沒有回來。我問明玄他去了哪裡,他說派他去取河圖洛書了,是真的嗎?白准什麼時候能回來?”

  蓮師撇嘴,“這麼點小事就來找我,萬一將來有大波折,你會不會拆了我的越量宮?你太沉不住氣了,皇帝的根基還沒扎實,暫且不會傷害他,至多偶爾讓你們難受一下,惡心惡心就習慣了,不用怕。”

  她心裡的大石頭暫且落了地,只是聽見他說還有大波折,又惶惑起來,“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明玄不是什麼意生身。”

  蓮師諱莫如深,“不可說,你明白就好。”

  她眨巴著眼看了他半晌,把他看得很沒底氣,“你別這麼瞧我,還有事嗎?沒有我上去了。”

  他背手要走,她追了上去,“羅剎天的那縷殘魂師父管不管?他在中土興風作浪,畢竟是師父工作失誤造成的。”

  “怎麼能這麼算!”蓮師不平道,“那惡魄在八寒地獄呆得好好的,誰撈誰負責,和我什麼相干?你也別去找羅剎天,他脾氣不好,口水又多,當心他朝你吐唾沫。反正你們自己遇上的事,自己解決吧,紅塵中事我們不能插手,一切自有定數。我言盡於此,不能再提示了,你快回去吧,再見。”

  蓮師說完身形上拔,須臾就不見了。剩下無方一人站在空空的祭台上,因他的話半天回不過神來。

  置身事外,可能看這場變故小得螻蟻一樣,她自己身處其中,實在難堪其重。幸好他說白准不會有事,她總算松了口氣,但想起那可能發生的大波折,又覺前路杳杳不可期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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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5 21:21:52 |只看該作者
第74章

  明玄到底是什麼底細,沒能從蓮師那裡探聽到,總之言下之意,光持上師意生身這說法不過是個幌子,背後有更深的來歷。總之不管他是個什麼大人物,她和白准莫名其妙變成了陪練,雖不情不願,亦身不由己,想起來就讓人感到郁塞。

  蓮師走得匆忙,她還有些話沒和他說清楚。對著吉祥山呆站了半天,深吸口氣向上高喊:“師父,上次經歷了些小波折,您給我的金鋼圈,被我弄丟了。”

  裊裊的回音在山間蕩漾,她負手等了等,不見有什麼反應,心安理得地撫撫裙裾,准備返回中土。正要騰雲,蓮師好像剛回過神來似的,空中一個驚詫的聲音頗不可思議地蓋下來,“什麼?”

  她嚇了一跳,有些怔愣,“我以為您已經知道了。”

  然而佛法再廣大,也不是事無巨細的。蓮師的嗓音因為人在越量宮中,有空行母們旁觀,一如既往地莊嚴起來。他說:“世間萬物每天從本座心間湯湯流過,你的事,我並不完全知悉……罷了,它與你緣盡了,留也留不住。”

  無方心裡還是很難過的,畢竟那金鋼圈跟了她一千年,養到現在很有感情了。但佛門中講究個緣字,既然蓮師也認可與她無緣,她雖然惦念,亦可以放下了。

  她向神殿方向拱手作揖,忽然一聲破空的尖嘯從頭頂上方傳來。抬頭一看,一團火光直瀉而下,朝她直衝過來。她悚然往後退了一大步,咚地一聲,剛才站立的地方被那團火光砸出了一個大坑。坑上煙塵繚繞,她湊過去看了眼,裡面竟然又是一個金鋼圈,嶄新的,在正午的陽光下發出迷人的光澤。

  她不知所措,“師父……又賞我一個?”

  山巔的蓮師說是啊,“恰好今天萬佛堂裡換窗簾,這圈子多得是,丟了一個再給你一個就是了,拿去用吧。”

  無方愣在那裡,沒想到自己戴了那麼久的寶貝,居然只是窗簾上的拉環。果然佛國廣奧玄妙,每一樣不起眼的東西,到了下界都是至寶。她伸手摸了下,那金鋼圈嗡地一聲共鳴,但觸手有細微的刺痛感,她慌忙把手縮了回來。

  “你近來疏於修行,煞氣回升了,這麼下去可不好。”蓮師溫和的嗓音一遞一聲傳來,“心要靜,不能毛躁,萬事萬物從起到滅,不過霎那光景。任何時間能解決的事都不叫事,世間修行者,譬如你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你要是願意,我給你顆‘華胥一夢’,你睡上千年,醒過來保管什麼事都過去了,你信不信?不信我們可以打個賭……”

  他正侃侃而談,中途被智慧空行母打斷了,“座上,佛門最忌投機主義。”

  蓮師不滿,“讓她睡覺就是投機主義?你別給本座扣大帽子。”

  智慧空行母道:“弟子說的是賭,貪生賭,賭而輸,輸而嗔,三毒全中,佛門大忌。”

  蓮師果然訥訥地,可見芸芸眾生沒有誰可以活得不管不顧,就算到了他那樣的位置,也還是得受人監督。

  “我就是順嘴一說,毋須認真。”他敷衍空行母,又親切地誘哄無方,“我有藥,你要嗎?”

  他說得很對,浮世萬千,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如果她真的感覺難以招架,睡上千年,確實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可她不能,她不放心讓白准獨自在世間行走。雖然他傻,她也不精明,但兩個人做伴,至少有個商量。

  其實真有這種藥,讓明玄吃了倒很好。她暗自思量,正想開口問他討要一顆,蓮師卻搶先說不給,“吃這藥得自覺自願,你拿佛門聖藥做壞事,會天打五雷轟的。”

  她怏怏閉上了嘴,金鋼圈扎得她生疼,她還是咬牙戴在了臂腕上。

  “多謝師父教誨。”她朝那浩渺長空肅手參拜,“弟子心急如焚,先回中土去了。待他日得空,再來吉祥山問候師父。”

  小小的煞女,像一道光,揚袖向東疾馳而去,蓮花座上的蓮師有些悵然,“她說要得空才來,嫁了人的姑娘,心思和以前是不一樣啦。”

  習慣被她高高抬舉的蓮師,因自己在她眼裡變得無關緊要,很不能適應這種落差。空行母面無表情地提醒他,“艷無方不過是座上救助的魔魅之一,座上佛法廣大無邊,切不要因她放棄修行就兒女情長。您是有明妃的人,釋迦天女眼裡不揉沙,您別忘了上次……”

  上次……蓮師眨了眨眼,哪一次?天女拿骷髏砸得他一臉血那次嗎?不敢想了,當初在揚列穴山洞裡遇見她時,明明那麼嬌媚可人。後來性情變得越來越潑辣,饒是尊貴如他,提起明妃仍舊發怵,可見世上怕老婆的男人太多了。蓮師又在浮想聯翩,不知白准怕不怕無方,那麼乖巧聽話的無方,就算成了人妻,也不會變得如何凶悍吧。果然老婆還是別人家的好啊。

  那廂無方急急趕回飛來樓,問令主回來沒有,問出口時就已經感覺到失望,必定是沒回來,如果在,他早就迎出來了。

  眾人搖搖頭,悲傷地望她。本以為她會難過慟哭,倒也沒有,她不過長嘆一口氣,“蓮師說了,他會平安回來的,大家不用著急。等了一天,都乏累了吧?各自回去休息吧。”

  璃寬一味低著頭,“屬下哪兒都不去,我要等我家主上回來。”一面說,一面眼淚巴巴的,“屬下跟了他上千年,他從來不會不告而別。這次到底出了什麼事,他要是回不來,我們怎麼辦?魘都怎麼辦?尤其是照柿,他得靠主上靈力供養,時間長了他會死的。”

  大管家神情有些落寞,低低斥了璃寬茶一句,“你哭什麼喪,蓮師不是說了嗎,主上會回來的。我是小小的偶人,生死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主上的安危。”

  他們這樣,角虎和孰湖面面相覷。非一般的革命友誼,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孰湖的思想要比角虎復雜一點,畢竟活了那麼久,什麼樣的事沒見識過?一度她看兩個男人,即便人家並肩而行,她也能瞬間補腦出萬字的相愛相殺來。

  這蜥蜴和偶人之間,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吧?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一個是熱血的少年,一個是老成的才俊,怎麼看都有點故事。她咳嗽了一聲,“那個……靈力這件事,我可以幫上一點忙,畢竟我也有萬年修為……我就是想打探一下,你們倆是什麼關系,朋友?還是愛人?”

  璃寬的眼淚掛在臉上,幾乎凍住了。他扭頭看大管家,大管家也直勾勾看著他,眼神一打照面,很快就分開了。大管家為了活躍氣氛,笑道:“我也想呢,可惜他已經有小鳥了。”

  璃寬堅定地點頭,“我對小鳥的感情至死不渝。”

  孰湖不知道誰是小鳥,但輕微腐的她,一向對這種世俗所不能容的感情抱有慈母般的容忍度,所以求而不得的大管家,在她眼裡就格外的可憐可愛。況且他又是白准的傑作,眉眼間隱約還有一點他的風采,因此孰湖覺得如果可以,自己接一下盤也沒什麼,反而有種拯救了世界的成就感。

  她衝大管家莞爾,“你喜歡女人嗎?像我這樣的。”

  孰湖很漂亮,不是小家碧玉那種,她濃眉大眼,英姿勃發,一看就是能扛事的。大管家有點慌,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茫然點頭,“喜歡啊,我喜歡女人。”

  她微微害羞的模樣,攪著手指說:“不管白准回不回來,我都可以給你提供靈力,保你精魄不散。如果你不反對,我想和你交往一下,你看怎麼樣?”

  大管家一臉被雷劈的表情,對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感到暈眩。他只是個偶人啊,本體不過是一灘泥罷了,最佳的配偶就是令主做的女偶,和那些真正的血肉之軀在一起,難免自卑和有壓力。看看孰湖,她還是令主發小,算起來輩分也不對,齊大非偶,怎麼能亂點鴛鴦呢。

  他尷尬地笑,“多謝姑媽,我不配。”

  他這麼說,頓時讓人感到心疼。孰湖的聖母心愈發澎湃了,來不及計較那是什麼鬼稱呼,固執而霸道地宣布:“我不管,讓我來拯救你。”

  她的話對大管家沒有產生太大觸動,令主走失的當口談這種事,實在不近人情,因此他便沒有再搭理她。事後璃寬茶喋喋責怪他,“沒女人時想女人,有女人時故作矜持,實在不明白你在矯情什麼。”

  他回答得很中肯,“我是泥做成的,說不定哪天會老化。到時候磕碎了、淋化了,別害了人家。”

  璃寬咦了聲,徹底想歪了,“原來你是這樣的大管家!讀過書的人果然不一樣,要不是我深諳此道,簡直聽不出你的話中話來。你又怕磕斷,又怕泡化,別告訴我,你還不如一根黃瓜。”

  大管家紅了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想在中土找個壽命幾十年的凡人,能陪她一輩子就夠了。”

  “等人家鶴發雞皮的時候,你還唇紅齒白戳在她眼裡,叫人家尷尬?偶人是可以生兒育女的,想像一下,老太婆已經上了牌位,你還二十來歲的模樣坐在那裡接受重孫子的叩拜,你好意思嗎?”

  大管家不說話了,真要這樣,確實不太好。

  “所以我說,孰湖不嫌棄你就不錯了。你看你倆的名字,照柿、照花,多有緣分,簡直像姐弟一樣,充滿了禁忌的快感。”

  大管家猶猶豫豫,還是沒有正面答應。畢竟飛來樓一片愁雲慘霧,這個時候他倒落實了自己的終身大事,令主和魘後面前交代不過去。

  仰頭看看,魘後獨自憑欄,蒼白的側臉,看上去滿是哀傷。他端著托盤叫了她一聲,“屬下送兩盤點心上來,魘後多少吃一點好嗎?”

  她垂下眼搖頭,“我吃不下,你替我招待好兩位貴客。”

  角虎和孰湖現在是不用擔心要去住客棧了,這裡地方很大,可以供他們安營扎寨。於是晚間把他們的手下都帶來,人一多,力量就大了,各處把守起來,讓無方想起了魘都。只可惜白准不在,就算再熱鬧,她也覺得是座空城。

  再等一夜,如果他還不回來,她就打算去和明玄拼命了。縱然自己修為淺,哪怕能壞他的根基,讓他將來無法飛升也是好的。反正她不是這凡塵中的人,不在乎什麼江山乾坤。逼急了魚死網破,她也不是做不出來。

  可白准究竟在哪裡呢?她在屋裡茫然踱步,一忽兒廊下,一忽兒床上,一忽兒又房頂,不知如何是好。

  夜涼如水,她抱著膝頭坐在屋脊上。長安城中萬家燈火又燃起來了,熱鬧的夜市上人潮湧動,中土的百姓還在為明君臨世歡喜不已,她的大傻子卻不知所蹤了。

  她悶下頭,把臉埋進臂彎裡。等待是最讓人五內俱焚的,感覺自己的每一個毛孔,每一根毛發都在燃燒。金鋼圈在她腕上不安地震動,她撫了撫,掌心被它燙得火熱。

  突然有瓦片踩動的聲響傳來,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她倉惶抬起眼,面前裹著風雷,踏著真火的龐然大物讓她一驚。待看明白了,一下子跳了起來,“阿准,你回來了?”

  是的,他回來了,但受到空居天的梵息侵蝕,身上傷痕累累。他走近兩步,又望而生畏,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自己著急,發狠跺腳,豆大的眼淚從那雙大眼睛裡滾落下來,劈哩啪啦砸碎了瓦當。

  無方什麼都顧不得了,飛撲上去,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把臉貼在他護心的琥珀上。他太大,合圍抱不過來,他需低下頭,才好盡可能地靠近她。她百感交集,放聲哽咽:“我真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發出一串嗚咽,有滿心的話,卻沒有辦法告訴她。

  等她哭夠了,才發現他的異樣,捧著那大大的腮幫子問:“你不能變回人形了麼?不能說話了麼?”

  他委屈地看著她,清澈深邃的一雙麒麟眼,很快又溢滿了淚水。想叫娘子,卻發出了凄慘綿長的悲鳴,看見她眼裡的詫異,愈發無地自容。

  是他無能,把自己弄成了這樣。他已經不知道明玄是何方神聖了,憑他萬年的修為,居然破不開他的咒術,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他試了又試,毫無辦法,不想讓無方看見自己這副狼狽的模樣,明玄答應只要他取回河圖洛書,就替他解咒。大概以為他不能全身而退吧,帝王無法鏟除麒麟,否則會禍及自身,於是想借神佛之手把他正法。可惜他就是這麼酷酷惹人愛,除了最初的梵息讓他受傷外,進入夜摩天後一切都很順利。無垢山上的殊勝天女甚至偷偷摸他……他本以為完成他的任務,就能讓他無話可說,誰知那個小人,沒有立即履行承諾,弄了個什麼三日之約,下定決心讓他在無方面前丟臉。

  新婚的妻子,看見丈夫變成了獸,該有多迷茫和痛苦啊。令主越想越傷心,忍不住嚎哭。但麒麟的嗓門有點大,一哭天上都能聽見,他只好努力憋住,小聲地抽泣,看上去十分惹人心疼。

  果然無方的心都快碎了,她柔聲安慰他,“不要緊,就算變不回人形,我也喜歡你。”

  到現在她才明白,明玄說的那些話都是有用意的。他把白准坑成這樣,不就是想看笑話嗎。他也太瞧不起人了,當初她連白准的臉都沒見過,照樣可以喜歡他,現在即便他是獸,該愛還愛,就是要氣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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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5 21:22:08 |只看該作者
第75章

  真的嗎?他就算變不回人也還是喜歡他嗎?那人獸的話,會不會不太方便?

  令主想得有點復雜,他扭了扭身子,微微別開臉,斜著眼睛看她。他的娘子,真是天上地下最好的娘子。他上夜摩天見識到九天上的天女,其實長得也就那樣,還是不及他娘子。娘子唉……他含情脈脈凝望她,湊過去,在她的胸脯上蹭了一下。小心翼翼不要讓犄角傷到她,所以基本只能用嘴,拱一拱,拱的位置很刁鑽,拱紅了她的臉。

  可是她卻又哭了,那雙杏核眼裡的淚水,走珠一樣落下來。伸手在他脖頸的鬃鬣上撫了撫,那裡漂亮的毛毛都給燒禿嚕了。罡風對於久居梵天的神佛來說沒什麼,可對於無人帶領,誤打誤撞的外人來說,是致命的傷害。她細細為他檢查,鬃鬣有損,至多美貌打了一點點小小的折扣,但是越往下檢查,她越心驚。

  手在那涼滑的鱗甲上游移,掌心一片濡濕,因為他是黑色的,即便流血,也不那麼容易發現。她緊緊握住拳,“阿准,你受傷了。”

  令主挺了挺胸,表示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我們進屋吧,我給你上點藥。睡上一晚,明天就好了。”

  所幸他還能控制大小,念個訣,身形縮小了一大半,這樣便能順利進屋了。調轉過頭,扭了扭屁股,示意她上來,他要馱她下去。無方遲遲的,並不願意,“你有傷,回頭加重了怎麼好?”

  他堅持,圓圓的眼睛,尖尖的獠牙,無一處不顯得執拗。她擰不過他,高高飄起,輕輕落下。他高興了,趾高氣揚地跺了跺蹄子,飛身而起,在空中畫個漂亮的弧度,竄進了樓裡。

  她就知道他傷得不輕,從他背上下來,裙子都染紅了。她從來沒有這麼慶幸,自己當初學過醫,在心愛的人需要醫治的當口,可以不用假他人之手,不會讓人看見威風凜凜的黑麒麟,弄得這麼狼狽的樣子。

  她讓他上床,他不答應,怕把漂亮的床單弄髒了,寧願伏在重席上。可是蒲草很快被身上滴落的血染紅,無方只好先給他的傷口施靈力,幫他止血。然後打水來,絞干手帕,替他一片片擦拭鱗甲。

  每擦一片,她心上的裂口便擴張一分,有的甲片都缺失了,底下血肉模糊。他痛,手帕掖過的時候瑟縮一下,也不出聲,只是埋下頭,把臉埋進腿彎裡。

  “阿准……”她熱淚兩行,手都顫了,覺得堅持不下去了。

  他回過頭來,安慰式的伸舌舔了她一下。

  她定定神,咬著牙繼續擦拭,等擦完,盆裡的水都染紅了。

  翻箱倒櫃,把最好的金創藥找出來,鐵盒裡的血蠍看著她的手來回忙碌,一雙芝麻小眼戒備地盯著她。忽然她頓下了,調過頭來看它,它幾乎暈厥,誰知道作為一味神藥,在這種時候壓力有多大!沒錯,它能拔毒,也能補血。令主失血過多,它杵在靈醫眼裡,不是自尋死路嗎?不能……它驚慌失措地倒退,不能這麼對聘禮,它可是他們的媒人啊,一言不合就要吃它嗎?她的手伸過來了,血蠍絕望地搖頭,它果然只是只蠍子,他們從來不尊重它的生命。它閉上了眼,想起先它一步去的同伴,算了,那邊應該也不寂寞。

  不過它命大,最後一刻她好像改主意了,拐個彎取了一堆紗布,把鐵盒重新蓋上了。盒子裡的血蠍高興得轉圈圈,等今天的事過去,它打算打申請,明晚開始上屋頂吸收月亮精華,以便早日修成人形。

  因為令主不能說話,屋裡非常安靜,偶爾聽見靈醫輕輕的抽泣。忽然哭聲變大了,血蠍掙扎著爬上去,扒著蓋子邊緣的縫隙往外看,令主的肩胛上破了一個好大的口子啊,傷口很深,如果它落進去,大概都能淹死。

  她哭成這樣,令主憂傷地看著她,恨自己不能化形,沒法抱緊她。他很想告訴她,封印剛解開時,自己的法力一度非常弱,現在已經在慢慢恢復了。害她擔心,很對不起,等過了這兩天,就算明玄不為他解咒,他自己也能衝破,到時候就沒有人傷害得了他了。

  她苦悶,絮絮念叨:“這麼重的傷,這麼多,我該怎麼辦……”撐著席墊氣哽不已,“你怎麼傷成這樣了,那個天殺的明玄!”

  令主看她氣得煞氣飆升,很擔心她被反噬。什麼也不管了,後腿一叉,表示重要部位好好的,別的傷都是小意思。

  無方一抬眼,就看到黑麒麟這副豪放的模樣,一時連哭都忘了,呆呆怔了半晌,忽然嗤地一聲又笑了。

  這個混賬,一身千瘡百孔,腦子裡還裝著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過罡風從四面八方湧來,他能把那裡保護好,也真是奇跡。可能所有的修為集中起來,能夠抵御侵蝕的地方不多,最後沒選臉,居然選了那裡,足見他對這件事有多看重。

  不過這姿勢委實不雅,她靦腆地撥了撥,想合攏他的腿,紅著臉數落他,“都傷成這樣了,還賊心不死。你四仰八叉的,我怎麼給你背上上藥?”

  實在不可描述,他上次變幻真身,她沒有想去看一看那裡,現在這樣暴露在她面前,乍看嚇人一跳。他搖頭晃腦,她有點羞澀,慌忙移開視線,看見他蒙蒙看著她,痴呆的樣子,鼻子底下水光四起。

  她瞪了他一眼,“你又在想什麼?”

  那裡升起了炙紅的旗幟,越升越高,與人無異。

  紅雲一直漫過了領口的皮膚,她不再看他賣弄,轉身取紗布來,結結實實把他受傷的地方都包扎了起來。

  黑麒麟變得黑白相間,身上纏裹得太多,惹他很不自在。但那地方卻精神,直撅撅的,不因身受重傷而頹靡。她無奈地看著他,“白准,你不在,我想你想得厲害;你在了,這麼不要臉,我又想狠狠揍你,你說怎麼半?”

  他聽後嗚咽一聲,扭頭舔舔紗布上隱約的血痕,表示他受著傷,她不能這麼慘無人道,虐待動物。

  她爬過去,摟住他的大腦袋,就算他現在是獸,只要在身邊,她也莫名心安。

  “我去見了蓮師,照他話裡的意思,明玄並不是簡單的意生身。你以後同他共事,千萬要小心,恐怕羅剎王和他都是一伙的。”她枕在他肩頭,麒麟的鬃鬣看著飛揚跋扈,其實很柔軟,軟得像水一樣。她舒服地蹭了下,兀自喃喃,“他怎麼自甘墮落成那樣,命裡注定當皇帝,那就去當好了,都助他威加四海了,還要怎麼樣?我看他野心勃勃,昨夜說什麼歸位……奪光持上師的位麼?”

  誰知道呢,令主心裡也很迷茫。一個意生身,當然不可能有那麼深的法力。當初他在梵行剎土來去自由,又能逃過所有眼睛隱藏起來,對那片土地應當很熟吧!他沒有和他正面交手,但對他的手段似曾相識,腦子裡蹦出一個猜想,那名字幾乎脫口而出,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不可能,他心亂如麻,不可能是他……令主晃晃腦袋,把那個念頭甩了出去。閉上眼睛長長嘆息,在外流浪了一天一夜,現在格外珍惜和娘子在一起的時間。他用麒麟吻,輕觸了觸她的臉頰,幽香陣陣,賽過天界的花香。

  她抬起手臂,環住他的脖子,在他鼻梁上親了一下,“昨夜有人冒充你回來,我同他打起來了。還好有你兒時的朋友在,釣星和照花幫了大忙,否則現在我和璃寬、照柿他們,怕都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他一聽,頓時火冒三丈,變成他來干嘛?光是找他們打架嗎?一定是覬覦他娘子的美貌,想趁虛而入。他氣得打顫,又說不出話,想想衝書桌方向吹口氣,筆墨紙硯自動飛了過來。無方很不解,問他是打算寫字嗎,他用力點點頭,角虎資質那麼差都能寫,自己聰明絕頂,怎麼就不能?

  於是爬起來,等她鋪好了宣旨,把筆杆嵌進他的前蹄。他蹲著身子,撅著屁股,歪歪斜斜開始嘗試。可惜腿腳力道不得當,往左一撇,再往右一撇,一不小心就劃出頁面,畫到地板上去了。

  無方見他苦悶,勸他放棄,“一只麒麟寫什麼字,別難為自己了。”

  令主不服氣,歪著腦袋,渾身使勁。如果這時有人從外面進來,就會看見一只綁著繃帶的麒麟為了一個字,糾結得四肢亂哆嗦,那畫面簡直怪誕。

  明明很可憐,為什麼她總忍不住想笑呢。她捂著嘴,挨在一旁看,宣旨不知道廢了幾張,終於有個成形的,勉強辨認得出,是個“你”字。

  無方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令主點頭,可是心裡想說的話太長,他忽然感到絕望,不知從何說起了。

  還好她聰明,摸摸他的腦袋說:“我很好,你不用擔心。也沒被那個冒牌貨占什麼便宜,就是被他親到一下……”

  令主怒目圓睜,心想本大王當初為了一親芳澤,能想的辦法都想遍了,費了老鼻子勁兒。那個冒牌的這麼容易就得手,一定是沾了他玉樹臨風的光。作為心胸寬廣的男人,當然不在乎那點細枝末節……不過,親哪兒了?

  他拿眼神詢問她,她指了指心衣勒不住的那片風景,“這兒。”

  令主紅了眼,把筆一扔,伸出舌頭狂舔一通。娘子一定也惡心壞了,讓他來重新蓋上戳,她心裡會好受一些的。

  麒麟的舌頭有倒刺,舔過去一片酥麻。她覺得癢癢,把他的腦袋抱住了,溫聲說:“這趟委屈你了,一天一夜奔忙,不累麼?”起身引他,“上床睡吧,時候不早了,好好休息,恢復得也快些。”

  他昂昂腦袋,表示自己沒問題。五千年前大戰九妖十三鬼時,多少也會受點傷。傷口掩在黑袍底下,沒人看見沒人疼,他獨自一人舔舐,不也過來了嗎。血性漢子,又不是嬌滴滴的姑娘,流點血家常便飯。說出來她可能不信,現在行房都是小菜一碟,她要是願意,試試人獸其實也很刺激的。

  令主滿腦子色情思想,登上床榻後更是澎湃得一塌糊塗。

  娘子好香好軟,只共同度過了兩個新婚夜的令主趴在床上,鼻子裡聞見她的幽香,腦子裡胡思亂想。雖然是獸的形態,本能還是有的,回憶之前的纏綿繾倦……不行了不行了,他拱拱娘子的手,要求她來撫慰一下。

  無方轉頭看他,齜牙咧嘴的一張臉,身上蓋著被子,只露一個腦袋在外面,看上去有點怪。他的蹄子在被子底下扒拉,把她扒進自己懷裡。她有些害羞,“你又怎麼了?”

  順著他的指引摸索過去,輕輕一觸,火熱的,像燃燒的炭。她不禁失笑,這個笨蛋,自己處境這樣,一點都不憂心,還有興致想那些風月情事。白准這人最叫她頭疼的是心大,但最叫她喜歡的,恰恰也是這個。不因一時的窄路傷春悲秋,日子怎麼逍遙怎麼過,仿佛他的生命裡,從來沒有痛苦這個詞。

  近墨者黑,她已經能夠深刻理解這句話的真諦了,跟著他一起不上道吧,傻子夫婦,倒也是一段佳話。

  揚袖一揮,蠟燭滅了,只有窗外的星光潑灑下來,打在床前的素紈帳簾上。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恢復人形,就算不能,他也是她的心尖尖啊。溫存地親一下,正親在他的獠牙上,他努力想撅嘴,撅不起來,懊惱不已。她吃吃發笑,那暗藏的匕首,在她手中越見脹大。她靠過去,麒麟有堅硬的背甲和胸甲,帶傷的甲片被紗布包裹起來,鋒棱也不見了,腹部溫暖柔軟。他的鼻息比起以往,當然要大得多,哧哧地,像雷鳴。她仰頭看他,這色麒麟,看樣子受用得不行了。

  閉上眼睛,她偎在他懷裡,前兩夜的溫情沒有消散,妖界討生活的人,誰又嫌棄誰的原形?

  褪了明衣,同他緊貼,她知道他喜歡這樣。令主唯恐自己弄傷她,盡可能把身上鋒利的部位蜷縮起來。忍無可忍時一躍而起,黑暗中一雙麟眼炯炯,看見那素潔的身段因大紅綾羅的陪襯,異常地妖嬈起來。

  帳上垂掛的絲絛被他輕輕一扯,飄落下來覆蓋住她的雙眼,他覺得自己不過是體形上發生了一點改變,其他的還一如既往。權衡她的身量,自己再調整一下大小,想想就好興奮。令主吐著舌頭呼呼大喘,大概被她聽出來了,她又發笑,嬌嗔著說他傻相。

  這才是同床共枕第三個晚上,就玩這麼大膽的游戲,真的好嗎?令主一邊反省,一邊心花怒放。他聽過一個詞,叫巧舌如簧,果然舌頭可伸可縮,可長可短……

  她放不開,揪著被子,呼吸裡一片驚濤駭浪。新婚不能閑著,閑著多不吉利,令主乖巧地想。砸弄一番,人面桃花,越發嬌艷欲滴。令主覺得他的娘子是真的愛他的,他沒有先前那麼擔心了。他的無方,不單能夠治療他的傷口,還能治愈他的心靈,不要臉的明玄,這下白高興一場了吧!

  溫柔綿密、強而有力……其實也沒什麼兩樣。只是因為體形上的差異,需要盡力配合,更生出一種羞恥又近乎癲狂的浪蕩來。

  普天同慶的日子,城中有人放孔明燈祈福,三兩盞從飛來樓前搖曳而過,漸飛漸遠,匿入蒼涼的夜空。萬籟俱寂,間或傳來一記綿長的嘶吼,似龍吟,又似鹿鳴,蕩悠悠筆直插上九霄。

  星輝逐漸暗了,東邊泛起蟹殼青來,受盡折磨的血蠍拼盡全力爬上盒口看了眼,心說沒完沒了了還……不看不知道,一看覺得神獸就是神獸,真會玩!這麼精彩的場面,等它修成了人形了一定要畫成連環畫。到時候投放市場供不應求,賺來的錢花不完怎麼辦?想想還真是好苦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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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5 21:22:19 |只看該作者
第76章

  令主深夜歸來,誰都沒有驚動,因此第二天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大家都被這又帥又黑的大角怪驚呆了。

  璃寬茶和大管家還沒見過他的真身,一個威風的身影乍然闖進視野裡來,都有些不知所措。璃寬茶叼著手指圍著他打轉,“乖乖,主上原來長這樣。”

  大管家比較感性,他淚眼婆娑喃喃:“主上終於回來了,這兩天急壞大家了。”

  角虎很傻,他衝著令主的大犄角感慨了半天,“阿准,你角怎麼越來越大了?前天祭天大典上還沒這麼威武呢……”

  令主驕傲地仰脖,開玩笑,一夜是白忙活的嗎?麒麟以角為美,克服形體的障礙,就像打了通關,角不長大那裡長大,也不好看嘛。反正一切都得感謝娘子,他羞澀地看了無方一眼。昨晚的表現他非常滿意,如此柔軟的腰肢,如此高的配合度,簡直讓他不知道說什麼好。果然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沒有誰比他們更適合對方。他小步蹭過去,拿犄角輕輕頂了她一下。她一陣尷尬,還要自欺欺人以為別人不知道其中的小秘密,盡量裝得落落大方。

  角虎當然不知其中隱情,不知時務地問:“嫂子你熱嗎?臉怎麼紅了?”

  璃寬和大管家互看一眼,露出了然的微笑。這種問題不太好解釋,大家糊弄糊弄,過去就算了。

  不過令主真是好福氣,他倆難掩羨慕之情,看魘後的眼神充滿了崇敬。畢竟不是誰都能做到人獸轉換,毫無心理障礙的。靈醫就是靈醫,她的情操已經高出世間萬物無數等,她的愛是廣大無垠的,修行之人眼裡沒有形態的鴻溝,這都得益於蓮師當初盡心的引導……

  數萬由旬外的蓮師都懵了,他坐在金剛座上,一手捏訣,一手持經,嘴裡念念有詞,念得連早飯都沒吃。智慧空行母以為他忽然收心禮佛了,結果凝耳一聽,他滿嘴的“墮落啊、喪心病狂啊”,就知道他昨晚天眼一夜都沒閑著。

  這廂因為角虎的問題角度刁鑽,大家都覺得有點難以招架。無方支吾著說是啊,令主見娘子難堪,用角頂了頂角虎,表示讓他別再問了。

  從見面就沒說一句話,現在又拿角頂他,角虎覺得阿准是不是在以小時候的方式和他戲耍?他一想,很高興,立刻搖身一變現出原形,一只巨大的獨角青羊撒著歡拱上去,和黑麒麟一通廝磨,末了還把一只前腳搭在他肩膀上。

  這麼一來,屋子裡是騰挪不開了,大家集體轉移到了院子裡。令主雖然覺得角虎笨得一如往昔,但幼時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他和他撞了一下角,心裡還是很感動的。

  邊上的孰湖見他們這樣,自己好像又被排除在外了。她這次就是衝著重拾友誼的目的來的,他倆都現了原形,她還是人形,豈不是毫無誠意嗎。於是砰地一聲,她張開數丈寬的兩翅抖了一下,搖著蛇尾,邁著馬蹄到他們面前,小聲說:“阿准,小時候是我對不起你,要是你能不計前嫌,我們就和好吧,你看怎麼樣?”

  飛來樓下的場面一時難以控制了,那些龐然大物面對面站著,弄得旁觀者一頭霧水。璃寬茶開始考慮,難道這是潮流嗎?那他要不要變回原形湊一下熱鬧?不過他的道行淺,化不成那麼偉岸的體形,大小只能卡進他們的腳趾縫裡罷了。

  孰湖等不來令主的回答,顯然要哭了,她哽聲說:“小時候的腦子沒長好,也沒有豎立正確的價值觀,加上我娘那麼引導我,我就走偏了。其實我並不認為這份友誼可有可無,我明明很看重的。後來因為太久沒聯系,我覺得不好意思,這九千年間也拉不下臉來見你。這次我是鼓足了勇氣了,你確定不肯原諒我嗎?那我怎麼辦?你就這麼記恨我?”

  令主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他是因為口不能言,所以沒法答復她。

  孰湖的那張大臉上滾下了一行淚,嗚嗚聲驚天動地。無方忙踮足喊:“照花,他中了咒術,說不了話,其實他早就原諒你了。”

  悲傷的場面一下子凝固住了,角虎奇異地看著他,“難怪你當時亂搖尾巴,就是因為變不回來了嗎?”

  令主點點頭,又看孰湖,抬起一足在她肩上拍了拍。

  所以大家化出原形干什麼?上演動物世界嗎?角虎和孰湖訕訕變了回來,對他的倒霉經歷長吁短嘆一番,但一致認為這點美中不足,比起不知所蹤來,根本就不算什麼。

  不能說話,沒關系,小時候他們也曾一度語言不通,還不是相處得很融洽嗎。大家為了歡慶令主回歸,辦了一場大宴,璃寬茶特意從裡坊弄了幾個胡姬來,讓她們起舞助興。胡姬舞姿優美,尤其轉圈,轉得陀螺一樣,璃寬覺得大管家一定喜歡。

  他勾上他的肩,“快看看,看上哪個,過去發展一下感情。”

  春心蕩漾的大管家也不諱言,笑著朝綠裙的姑娘努了努嘴,“我覺得那個很不錯。”

  璃寬茶哈哈大笑,“有眼光,那是裡坊的頭牌,多少男人趨之若鶩,我好不容易才把她邀來的。”

  大管家摸了摸下巴,“我喜歡她那雙眼睛,鵝黃鵝黃的……”

  話音才落,一雙深深的,黑得墨汁子一樣的眼瞳忽然出現在他面前,“你喜歡那雙眼睛?摳下來送給你好不好?”

  大管家倒退了一大步,“姑……姑媽!”

  孰湖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語氣很溫存,“乖,出來和姑媽談談人生。”手上動作卻很粗暴,力氣又奇大,老鷹捉小雞一樣,把大管家挾持出去了。

  令主看看角虎,角虎撫了撫額頭,“照花看上你的管家了。體諒她一下吧,自從三千年前她的未婚夫渡劫失敗,她一直單身到現在。女人是需要被關愛的,大管家溫柔賢惠,我看滿適合她。”

  愛情這種東西,有時候就是一瞬迸發,說不清來龍,也道不清去脈,這點在座的諸位都很明白。所以大管家一路哀嚎,沒有一個人打算出面相幫。兩個人的事,必要兩個人單獨解決才行。

  孰湖終於放下他了,就在河灣邊的柳樹下。柳條綿綿,婆娑拂過,孰湖乍著嗓子道:“照柿,別給臉不要臉,我問你,你要矯情到什麼時候才算完?我昨天的提議,你到底考慮得怎麼樣了?”

  大管家驚魂未定,壓著胸說:“多謝姑媽厚愛,這事我認真想過,實在不合適,就別強求了好嗎。”

  孰湖不死心,“哪裡不合適,你給我說清楚。”

  大管家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他也很糾結,但不能為了一己私欲,害了主上的發小啊,誰讓他是正直無私的好青年呢。

  他咬咬唇,說得心灰意冷,“我的來歷,不說姑媽也知道。我不是什麼特制版,不過是千千萬萬偶人中最平凡的一個。我相貌不算好,資質不算高,能為主上打理日常事務,不過仗著細心和忠誠罷了。偶人不像妖,無論怎麼潛心修煉,都有老化的一天。試想我和姑媽正說著話,腦袋忽然掉下來了,你會是怎樣一種感受?所以我覺得不合適,是為姑媽好。您可以找一個比我根基實在的,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她果然不說話了,大管家松了口氣,這樣曉以利害,她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的。他的志向並不遠大,那天璃寬說中土的女人和他也不相配,他就想等將來返回魘都後,老老實實養個小女偶過日子算了。男人的一生,總會面臨各種各樣的考驗,情關也是一大劫,但他覺得只要自己位置擺得正,多大的坎坷都不算坎坷。

  有漂亮的女人對你示好,作為一個單身漢來說,是件驕傲又激動的事。仿佛蒼白的人生忽然變得絢爛,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存在得這樣有價值過。全世界都會愛上我,就是這麼有自信。然而自信過後,知道不會有結果,又變得失落和難過起來。誰說只有少女心復雜,明明處男心也很復雜。

  孰湖卻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什麼老化不老化,斷了可以再粘上。等以後得了機緣,央求菩薩給個不死身,也不是沒有可能。不管怎麼樣,先檢查一下他的身體機能再作打算。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在他震驚的目光裡扒開他的衣裳,拍了拍他的胸脯——很好,肌肉緊實,骨骼也不疏松,離老化且早得很呢。

  她笑了,“別這麼妄自菲薄,根據我的初步判斷,你再活八百年沒什麼問題。這八百年裡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嘛。退一萬步說,就算你死了,也不會耽誤我的。我可以再找一個男人,很快把你忘記。我用我漫長的生命,讓你這八百年過得充實而美好,你明明賺到了,還不偷著樂嗎?”

  她說的時候,兩眼直放精光,邊說邊欺近。大管家慌忙後退,直到後背抵住了樹身,才勉強站定了,從喉間逸出一聲自暴自棄的低吟來:“姑媽……”

  孰湖有點同情他,這孩子怪可憐的,求而不得一定很痛苦。那只蜥蜴心裡有人了,他愛在心頭口難開,是何等慘無人道的折磨啊。所以她決定拯救他、感化他、掰直他。她捧住他的臉,霸道地命令他,“看著我!”

  大管家瑟縮了一下,“干……干嘛?”

  孰湖的眼神變得迷離,用輕輕的耳語挑逗他,“別說話,吻我……”

  口干舌燥的大管家一時有些回不過神,忽然蹦出個大姑娘要求他親她,這種好事……他困難地吞咽,想下嘴,不知道具體應該怎麼做,所以給孰湖的感覺就是他還在猶豫,仍舊不肯屈服。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拽了他的蹀躞帶扔在一旁,扒開他的下裳抵了上去。微微一怔後,臉上露出蕩漾的笑,“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誠實嘛。”

  大管家激動得要爆炸,好事近、好事近……滿臉的不甘,一副被侵害的樣子,心裡卻大叫,就這樣,不要停!

  柳樹被撞下了一地落葉,大管家羞恥地喘息:“唔姑媽,別碰那裡…………”

  孰湖興致高漲,“不要害怕,姑媽疼你。”

  久旱逢甘霖,大家都覺得很盡興。這一戰從中午一直戰到晚上,回去的時候家裡都生火做飯了。璃寬茶端著湯扭頭看他倆,看見大管家頰上可疑的紅暈,明知故問:“你們干啥去了?”

  桌後的令主脖子上圍著圍脖,一張懲惡揚善的臉上,鑲嵌著一雙慈愛寵溺的眼睛。要不是不能說話,他很想發表一通演講,這些年照柿太不容易了,為他鞍前馬後地效力,他連一個姑娘都沒配給他,還拖欠了他好幾百年的工資。現在他跟了孰湖,可以跟她回不句山過上幾天好日子了,也算苦盡甘來吧!只是他有點舍不得,養到這麼大的兒子給了別人,他的心裡充滿了空巢老人式的冗長的哀傷。

  孰湖也沒多說什麼,只道:“照柿是我的人了,我也不是有意一來就搶走你兒子的。這樣吧,我可以給一筆聘禮,不過暫時拿不出,打欠條可以嗎?”

  令主愕著一雙麒麟眼,心道這不等於空手套白狼嗎?當初自己再窮,聘無方還用了一對血蠍呢。她倒好,窮得更徹底,照柿去那裡,是不是還要幫她創業?

  那不行,他必須為照柿謀取一點福利。於是抬起蹄子,向她比劃一下,表示他兒子過去得吃香的喝辣的。

  孰湖哦了一聲,“大家自己人,聘禮不用出了?那多謝。”

  令主差點沒跳起來,這是欺負他不會說話嗎?好啊,九千年沒見的損友,不帶禮物上門就算了,還順帶拐走他的得力助手,存心找打架是嗎?他鱗鬣一張,立刻大了一圈,驚得一旁的無方忙起身打哈哈,“今天是個好日子,好日子啊……要不然加兩個菜吧。”轉頭問令主,“麒麟吃什麼?吃素嗎?我讓人給你准備青菜吧。”

  在剎土稱王稱霸幾千年的令主,早就把口味調整得高於一般麒麟了。就算原形的狀態下,也不妨礙他大口吃肉。他探探脖子,意思是桌上的菜很合胃口。不過蹄子拿筷不方便,他衝娘子搖著尾巴,張了張嘴。

  一秀恩愛,大管家和孰湖的事就管不上了,最後只有安慰自己,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照柿幸福,隨他們去吧。

  無方挖了一勺蒸蛋喂進他嘴裡,“先前我收拾屋子,發現血蠍在盒子裡蹦達,好像有話和你說。”

  令主眨巴一下眼睛,那傻蠍子幾千歲了,根本沒有學會說話,它除了入藥,還有其他想法嗎?不過他這人一向很公正,既然人家有話,不能讓它憋著。他示意把它搬來,大家可以神交一下。

  小小的血蠍,通體赤紅,兩顆亮晶晶的小眼胡椒粒似的,先像模像樣朝他參拜下去。

  盒子上方圍了一圈腦袋,從底下看上去蔚為壯觀。血蠍咽了口唾沫,兩只對掖起的螯,居然不知道該怎麼擺放了。尤其頭頂上傳出哈哈的大笑,“這蠍子打算給咱們演雜耍!”它的心徹底顫了一下,不得不開始打算後路,實在不行改走諧星路線也成,只要不被宰了就好。

  令主卻一臉嚴肅,抬抬下巴示意它繼續。

  血蠍重新找到了動力,決定運用豐富的肢體動作,來表達它的訴求。

  長尾墊在身下,幾千年的鍛煉,它已經能夠很好地掌握平衡,搖搖晃晃支起身子,把自己拗成了蓄勢待發的蛇。它有五對腳,每一對都合什起來,從上到下拜成一排,對於大開大合趴地而行的蠍子來說,是極其困難的,但它做到了。它想閉眼,可惜沒有眼瞼,一雙小黑眼愣愣地看著大家,但是表情嚴肅,充滿信心。

  明白了吧?它在心裡狂喊。璃寬茶研究了半天,“我覺得它的意思是不想當藥,比較喜歡做烤串。竹簽從尾巴尖上捅進去,不就是這個樣子嗎。真是一只有追求的蠍子!”

  血蠍身形一崴,險些摔下來。

  開了封的大管家很懂得活學活用,“難道不是因為太寂寞,想找個伴侶嗎?你們看它都硬了,多可憐。”

  血蠍徹底趴下了。

  “不對。”這麼多人裡只有無方的腦筋是正常的,“我覺得它是想修行,想誦經參禪。”

  血蠍頓時蹦起來,愉快得手舞足蹈。功夫不負苦心人啊,靈醫就是靈醫,悟性比這些精怪們強多了。

  於是經過了令主的批准,它被送上屋頂,開始准備接受日月精華的洗禮。修行是個漫長而艱苦的過程,後來的血蠍在酷暑裡曬得奄奄一息,在寒冬裡凍得瑟瑟發抖,有沒有後悔今天的決定,那都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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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5 21:22:31 |只看該作者
第77章

  悠閑自得,其實就這樣保持原形,也沒什麼不好。該享受的照樣享受,他娘子都不嫌棄他,令主覺得自己過去的歲月從沒被這麼照顧過。她給他喂飯,給他洗臉,晚上夫妻相處也很融洽。一度他甚至不想變回來了,不過憋著不說話很難受,而且他也想抱她。總這樣四只蹄子,就覺得無方太可憐,時間久了,她會缺愛的。

  三天,他的修為已經恢復了九成,其實不去找明玄,他也可以自己變幻。不過暴露得太多,有時候並不是明智之舉。皇帝有控制的欲望,有掌握一切的決心,如果讓他發現自己跳出了他的手心,不知道還會變出什麼花樣來消遣他。令主是個怕麻煩的人,他同無方說,“我今天得進宮一趟。”

  無方很驚訝,“你能說話了?”

  他得意地晃晃脖子,“本大王不過給他留點面子,讓他替我化形,這樣他就覺得自己能夠拿捏我。”他眯覷著眼睛睇了她一眼,“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無方說當然,她怎麼能放心他一個人去見明玄。自從上次的事之後,她就不敢再讓白准離開自己半步了,必要他時刻在自己視線範圍內,她才覺得安心。

  風華絕代的令主,被明玄折騰得這麼慘,到現在她依然能感受到刻骨的恨。如果是靜靜的喜歡,她會很感激他的厚愛,可一旦這種喜歡變成占有欲,那滋味就大不一樣,變得充滿危險了。

  家裡一堆人,都表示要一同前往,令主說不必,“那裡到底是皇宮,不要給人落下口實再找我麻煩。本大王只想安安靜靜地美,將來活成中土史書上的一道風景就夠了。畢竟人生短短幾十年,讓著他點,他早晚會死的。”

  令主馱上娘子,朝大明宮方向飛馳而去。很不厚道地挑了皇帝就寢的時間,明玄讓他受了這幾天的罪,他禮尚往來今夜讓他睡不好,應該不算過分吧。

  令主降落在光明宮前的月台上,所到之處風雷滾滾,這是他出場的特效。宮門前侍立的宮人個個目瞪口呆,到底見麒麟的機會不多,甚至有不識貨的嚇得暈厥過去,也許是把他當妖怪了。

  內侍掌班驚恐之余,打著擺子上前長揖行大禮,“護……護……護國,這麼晚前來,是有要事嗎?”

  令主當然不能應他,還是無方落地後溫和一笑,“我們來求見陛下,請問他現在有空嗎?”

  有沒有空,內侍覺得不大好說。皇帝即位,廣納後宮,宮裡的美人多了,陛下是正常男人嘛,入夜總得點個把伴駕侍寢。先前進去一個,照時候算,這刻應當已經在忙了,所以麒麟現在求見,他不是不為他通傳,是實在不敢。

  白胖的宮監長長呃了聲,有點怵訪客,但更加怵天子震怒。猶猶豫豫磨蹭了下才道:“如果護國和夫人有空,明天再來多好。今晚已經入夜了,陛下有陛下的安排……”

  驕傲的麒麟不以為然,他別過臉,憤怒地噴了下鼻息,聲音之大,嚇了宮監一跳。

  無方依舊和顏悅色,“那麼陛下在裡面嗎?”

  宮監點了點頭,畏縮地離麒麟遠一點,還是這位美貌驚人的夫人看著更加和藹。

  無方回頭望令主,他不知什麼時候把乾坤鏡掏了出來。那東西是偷窺必備神器,能看又能錄,而且畫面超清,恍在眼前……

  麒麟眼都看直了,想必內容不同凡響。無方湊過瞥了眼,看見厚重莊嚴的黃色帳幔後,帝王褪了一身龍袍,覆在一個嬌媚的女人身上。皇帝皮膚很好,身材也不錯,腰間勁而有力。龍床上的美人很痛苦,滿頭大汗,發出悲鳴般的嗚咽。

  禽獸啊,這麼不顧別人死活,八成是個變態吧!令主和無方嘖嘖品頭論足,無方雖然已經說過不和他師徒相稱,但畢竟做過兩天師父,偷看徒弟行房終歸不太好。她糾結了下,試圖堅定信念,然而架不住好奇,實在太想看了。於是羞赧地咬著指頭,瞟一眼,再瞟一眼,最後勾住麒麟腿,就再也挪不開視線了。

  看看,和沒有感情的女人睡覺,無非就是這樣。明玄作為皇帝,朝堂上很威風,床笫間也極其霸道。被翻紅浪……不不,沒有蓋被子,皇帝的龍床也沒有他們婚床的香艷旖旎。令主覺得他和娘子的互動是真正的靈魂與靈魂的交融,不像明玄,只能稱之為發泄。

  女主角的正面有時候會被遮擋,看不見表情比較遺憾,他們隨著乾坤鏡視角的轉換,脖子也不由自主跟著歪過去。可是鏡子裡的人忽然停了下來,似乎發現了什麼,憤然回頭一顧,把他們嚇了一大跳。

  皇帝抽身而退,光裸著轉過身來,說時遲那時快,令主飛快蒙住了娘子的眼睛,好險,差點讓那穢物污染了無方純潔的眼睛。令主自己下狠勁看了兩眼,拿自己和他比較,油然生出一股自豪感——明玄果然比他差遠了。

  皇帝怒不可遏,這種時候被打斷,簡直殺人的心都有。他知道有第三雙眼睛在偷看,料准了是白准,憤然打開殿門出來,竟發現無方也在外面站著,頓時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怔怔的,“師父怎麼來了?”

  無方嗯了聲,“我陪令主一道來的。”

  剛才他的私生活她看見了多少,皇帝心裡很沒底,都怪這恬不知恥的白准,一定是他使的詐。

  他狠狠瞪了他一眼,令主漫不經心別開臉。這麼點刺激就受不了,回頭打擊更大,不會一下子駕崩吧!

  令主邁著小步,帶無方一起進殿。殿宇寬闊,他那麼大的個頭進去也不顯得擁擠。明玄在寶座上落座,神色威嚴。到底是干皇帝的,就算穿著中衣,也照樣氣宇不凡。

  “這麼晚入宮,不知所為何事?”原本如果只有白准一人前來,很多話可以開誠布公。現在他帶了無方,他便不得不加以掩飾,免得她心裡愈發厭惡他。

  令主是打算裝啞到底的,只拿大眼睛看著無方。無方沒別的話,向上拱手,“還請陛下網開一面,放我們夫妻一條生路。”

  坐在上首的皇帝對他們的這份恩愛感到很不屑,放他們一條生路,誰來成全他?他裝傻充愣,含笑道:“這話朕就不明白了,你們夫妻不是在一起嗎,何來放不放生路之說?”

  一人一獸,天塹鴻溝。皇帝很滿意他看到的,即便眼下不能拆開他們,給他們添添堵,他心裡也舒暢。

  他挑釁地看白准,眼神裡充滿嘲諷。無方很想打掉他這種倨傲的表情,如果干脆明著來,她還敬重他的為人。現在背後使絆子,用這麼不入流的手段,實在叫她唾棄。

  她掖著兩手道:“明玄,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麒麟的封印只有王能解開,解開之後麒麟修為頓失,如果這個時候趁機下手,不失為一個好時機。你在他化形之後逼他去梵天,逼他冒險取河圖洛書,這些都可以不計較,但你不該定住他的原形,讓他不能變幻。”

  上首的皇帝聽後嗤聲笑起來,“我不過是個凡人,哪裡來那麼大的本事定住他的原形。這都是他跟你說的?”

  無方哀憫地看了令主一眼,“他根本說不了話。”

  “所以你就懷疑我,”明玄恨恨道,“在你眼裡,我就這麼不堪。”

  喂喂喂,旁聽的令主開始覺得憤憤不平了,敢當著他的面公然吃醋,這個狗屁皇帝還要不要臉?連朏朏都聽得懂人話,難道他以為他是聾的嗎?要論大膽,皇帝真是天底下最無所顧忌的人,什麼話都敢直言不諱。覬覦別人的老婆這麼光明正大,信不信他不演戲了,直接化形取他狗命?

  令主蓄勢待發,無方暗暗拉了他一把,讓他稍安勿躁。座上的皇帝很生氣,別開臉不看她,她略頓了下,好言道:“你這又是何必呢,事情做絕,真是你的風格嗎?你不為他解,憑他萬年的修為,終有自己破解的一天。到時候大家見面尷尬,你們還能好好共事嗎?你在世稱帝不過幾十年光景,大可不必弄得這麼難看。有些事木已成舟,磨難越多心貼得越近,你懂這個道理。”

  皇帝不平,然而不平又能怎麼樣?他們到底是夫妻,兩個人一頭睡著,唧唧噥噥,早晚說遍他的壞話。其實現在他裡外不是人,他自己知道。這個梗作與不作,都不重要,反正就那麼回事了。

  他長出一口氣,抬了抬手指。一縷極細的微光從他指尖綻放,舒展著婀娜的身姿盤桓前行,沒入白准的胸口。一瞬麒麟的身體大放金光,然後屏障像水面把他吞沒,散盡時他已經恢復人形,風流倜儻地拱手向上一笑,“多謝陛下了,我發現還是當人比較好,做獸不方便,什麼都要我娘子遷就我。”一面說,一面有意無意抬起手,捋了一下他的犄角。那對角在巨燭的映照下,愈發神氣活現,非比尋常。

  皇帝看見了,頓時變了臉色。他霍地站起來,緊緊盯著那對角,連聲線都扭曲了,“為什麼你的角還在?你這兩日明明是獸形……”

  令主羞澀地牽了無方的手,“愛情可以超越一切,你沒聽說過嗎?”

  “你們……”皇帝簡直氣血攻心,一陣天旋地轉。瘋了,真是瘋了,瘋得人不齒,瘋得人沒眼看。一個是人,一個是獸,怎麼能這樣!萬萬沒想到,他眼中冰清玉潔的無方墮落至此,實在不可思議。他漲紅了臉,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來,“師父……真好興致。”

  無方被白准這傻子弄得很不好意思,早知道是這樣,就不該跟他來。她把那對角的事徹底忘了,沒想到他化成人形,招牌依然還在。以後是不是但凡房裡沒閑著,他就要頂著犄角滿世界招搖?別人一看見他,頭一句話無非“令主雄風不倒”,他大概覺得這樣特別有面子吧。

  無可奈何,就算尷尬,她也沒法真的怪他。反正是夫妻,現不現眼的,習慣就好了,因此只是怨懟地瞥他一眼,小媳婦似的紅了臉。

  皇帝又羞又憤,仿佛一腔熱血被潑到了塵土裡,替自己不值,更替他們臊得慌。不能再看見他們了,他閉上眼,指著殿門斷喝:“出去,都給我出去!”

  令主品咂出了他的不甘,涼涼一笑道:“如此就不打擾陛下的好事了。這兩天你要是沒打算搞什麼泰山封禪之類的活動,我就不出現了,閉兩天關,好好休整一下。”

  皇帝面若寒霜,明白他所謂的閉關是什麼意思。不就是拉著無方沒日沒夜膩在床上嗎,然後再頂個大犄角,到他面前來晃蕩。

  他握緊案下的手,因為憤怒,壓在膝上瑟瑟發抖。他們的腳步聲遠了,他心裡的驚濤駭浪卻不能止息。他困頓、憎恨、無法疏解。在凡人的眼裡他是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可在他們那幫妖孽看來,他不過是佛界的淘汰品,是個不夠格登入佛界的意生身,是用不了多久就會消失的一絲殘念。

  他起身在寬闊的大殿內踱步,心裡油煎似的難受。怎麼辦,他覺得自己要走火入魔,這種無法言說的恥辱,像一個響亮的耳光,直接扇在了他臉上。寧願人獸也不要他,艷無方是被白准下了蠱嗎?自己到底哪裡差,威逼利誘都得不到她。

  他揚手,把案上的文房和奏疏全都撣落到地上,狠狠地踐踏,將一切踏成灰燼,踏進塵埃裡去。殿外侍立的人都泥首跪在地上,後殿裡一串輕微的腳步聲傳來,掖著衣襟的女人惶惶站在金花銀燈樹前,囁嚅著叫了聲“陛下”。

  他臉色沉郁,轉過頭來看她,那眼神仿佛是在打量一只獵物。她恐懼地倒退了一步,但還是壯起膽來,“夜深了,臣妾服侍陛下就寢。”

  他沒有說話,站了會兒轉身往外,一直向北,穿過重重門禁,走進了瞿如宮裡。

  這尋常的宮殿,看著沒什麼特別之處,但瞿如想從這裡走出去,卻難如登天。他不留無用之人,和這鳥兒糾纏不清,本來就懷揣目的。無方終究是個善良的人,當初他無端失蹤,她對收入門下不滿三個月的徒弟尚且盡心竭力,對這只相處了幾百年的鳥兒,又會有多深的感情呢?

  滿室狼藉,她把能砸的東西都砸了。窗上桃花紙被撕扯得稀爛,但沒有用,他畫地為牢,只要不解開,她永生永世都走不出去。

  “師姐。”他垂眼看癱坐在地上的鳥兒,她掙扎了太久,已經精疲力盡。

  聽見他的聲音,瞿如抬起頭來看他,從一開始的死氣沉沉,到滿眼迸發出熊熊的烈火,她跳起來直撲向他,“明玄,老娘撕了你!”

  可惜她撕不了他,她的爪子不夠尖利,速度沒有他快。他只輕飄飄一撣,她就被撣飛,重重砸在了牆上。但她不屈,把剩下的勁兒都使出來了,再一次襲向他。三足鳥並不是戰鬥型的,她的攻擊對他來說不值一提。於是又被拋出去,沉重地墜落,直到她躺在地上,再也起不來身。

  他寒著眉目端詳她,“師姐,你打不過我,還是保重你自己吧。奇怪,你和她在一起那麼多年,為什麼連她的半點風姿都沒學到?倘或有一絲影子,我可能還會對你好一些。你愚蠢、衝動、隨心所欲……不管是走獸還是飛禽,像你這樣的,通常只能充當炮灰。”

  瞿如尖聲咒罵他,“老娘不過嫖了你一回,你就這麼待我,我哪裡對不起你,你要囚禁我?”她艱難地站起來,左邊肩膀脫臼了,拿右手扭扭往上一托,哢地一聲接上了,然後撐著月牙桌虎視眈眈地瞪著他,“明玄,你到現在還在肖想師父,太不要臉了。師父有了令主,他們過得好好的,你為什麼非要摻一腳?今天到我這裡干什麼來了?吃了癟,找茬來了?看看你那一臉欲求不滿,簡直要笑死我了。”

  那只不知死活的鳥兒,居然真的哈哈大笑起來。她越是笑,他眼裡的陰霾便越盛大。忽然出手扼住了她的脖子,一點點收緊鉗制,“師父現在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不管我做什麼都是錯,她眼裡只有白准。你猜猜,如果你出了事,她會不會著急來看你?”

  瞿如被他掐得喘不上氣來,很想告訴他師父有個毛病,不會輕易看扁一個人。但這個人一旦被她看扁,這輩子就永無翻身之日了。弄死她,引師父進宮來嗎?既然師父已經不拿他當好人,他這麼做,只能是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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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5 21:22:43 |只看該作者
第78章

  瞿如眼裡的光慢慢熄滅,那瞳仁逐漸模糊不清,離死不過一步之遙了。他憤怒,滿腔怒氣無處可撒,手上不知輕重,但心裡極明白,瞿如不能死。死了無方會恨他,做不到相愛,便去相殺嗎?他終究沒有這個勇氣,緩緩放開手,把瞿如扔到了一旁。

  如果換成人,可能早就已經斃命了。但妖就是妖,不打散他們的精魄,肉體上的一點損耗,一時半會兒且死不了。瞿如伏在地上連咳帶喘,從鬼門關搶回了腳,仰天過來,躺在地上大口續氣。明玄站在高高的燈座下,低著頭,背著光,看不見他臉上表情,但那寒冷的輪廓,讓人覺得陌生和陰冷。他沒有殺她,瞿如知道並不是因為對她念舊情,只是因為顧忌師父的反應。無論如何她是被他接進宮裡來的,就這麼死了,師父不可能善罷甘休。

  如果說一點都不傷心,那肯定不是實話。畢竟有過那麼兩夜,美不美好暫且不說,總比單純的師姐弟關系更近一層。結果他說殺就要殺,連虐戀情深都懶得玩,果然非人的世界裡,愛和性是可以完美分離的。

  他像只困獸,開始在殿裡一圈一圈游走。走了半天忽然回過身來問:“師父有沒有在你面前說過我的好?哪怕只是一句半句。”

  瞿如的呼吸逐漸平順了,聽見他的話冷笑了一聲,“別想太多,你前期存在感那麼弱,除了我口味獨特看得上你,你以為師父會把你放在眼裡?你知道她替剎土生靈看病,這千百年間遇到過多少美男子嗎?你……”她抬起手,嘲訕地比了比指尖,“頂多這個級別。也就是後來你替嫁失蹤,她對你心懷愧疚,才念叨你幾次。要不然……你還不如令主的夜壺呢。”

  當然令主是從來不用夜壺的,他都是跑出小心台階殿,直接站在高台上迎風三尺,飛流直下。瞿如這麼說,只是為了打擊明玄罷了。

  明玄被氣得不輕,他陰鷙地調過頭來,“你口無遮攔,是不是想再試試瀕死的滋味?”

  瞿如不吭聲了,那種滋味不好受,能不試,當然是不試的好。

  他繼續在殿裡踱步,半張側臉,看上去很是憂傷。果然兩人之間,有情固然好,無情只剩下可悲可嘆。無方似乎真的從來沒有喜歡過他,反而是自己,一廂情願,求而不得。她和白准那麼沒羞沒臊,他剛才氣得不輕,可是慢慢冷靜下來,他覺得錯在白准,無方只是性格好,隨他揉捏而已。她是女人,能怎麼辦?這麼一想,不滿就散了,再回頭看待這件事,無方身上充滿了悲情的色彩,她也是身不由己。

  然而白准是麒麟,自己這世既然生而為人,命運就和他息息相關。如果他沒有觸犯天規,如果天不滅他,自己就得繼續容他撒野。一萬年的麒麟,擺布起來確實有點難。如果他不是生成了黑色,此刻應該在明王山長老院裡喝茶看書,享受悠閑的高管歲月吧!麒麟兩千歲壽元就滿了,他活了一萬歲,早就跳出了五行。這種仁獸就算吊兒郎當不著調,也絕不會做禍亂天下的事,要讓他發瘋發狂,恐怕只有無方能辦到。

  可他們夫妻一心,他插不了手,要讓他們之間生嫌隙,很難。他冥思苦想,白准是個傻子,這世上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比無方更美,美到足以去吸引他。要讓他移情,幾乎是不可能的。但退一萬步,如果無方的存在動蕩了乾坤,白准作為這盛世的捍衛者,必須去消滅她,那麼屆時,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呢……

  他嚇了一跳,對自己的想法六神無主。這是魚死網破後的不顧一切,不到心灰意冷時絕不會去做的。搖搖頭,試圖清空腦子,但心卻又開始蠢蠢欲動。他在幻想,如果她走投無路,如果她和白准對面不相識,是不是就會來自己身邊?

  瞿如還在聒噪,“明玄,你關著我沒什麼用。既然你不肯和我相好,我也不會強迫你。你放了我,我以後不會在你面前出現了,你看如何?”

  他不說話,只是冷冷盯著她。

  她心裡沒底,覺得那目光沒有一寸不在算計,他大概又在打什麼壞主意了。

  “你想留著我引師父上鉤,別異想天開了。就算她願意,令主也不會答應。”她站起來,朝外面看了一眼。鳥兒被關進籠子,是最悲慘的境地。她原本還打算弄個皇後或者貴妃當當呢,現在這個念頭是完全打消了。只要離開這裡,什麼都好說。沒有了明玄,她還有魘都滿城俊小伙兒,她的世界並沒有非誰不可。失一回身,漲了點經驗值而已,她這個年紀還不通曉人事,說出去也不光彩。

  或者他想明白了,真的會就此放了她。瞿如知道這事可能性很低,卻依舊帶了一點期望。他的眼睛裡折射出幽幽的光,把視線停在她臉上,半晌忽然道:“連你也要離開我?你不是我的女人嗎?”

  瞿如愣了下,心說又是唱的哪出?她可沒忘他剛才掐她脖子時的咬牙切齒,忽然把自己放在棄夫的位置上,這種角色轉換難道很好玩嗎?

  她覺得為難,“我從來不認為和誰睡就屬於誰,我是只獨立的鳥兒。”

  “所以決意要走?”

  留下讓他再掐她一回嗎?她點點頭,“往事一筆勾銷,前兩晚的事,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他抿起唇,冰冷的臉,沒有任何表情。

  瞿如看著那張臉,隱隱感到心驚。現在的明玄,五官其實在一點一點慢慢變化,有時乍一看,甚至不能把現在的他和以前的他聯系起來。以前的振衣,有一張清秀端正的臉,目光深邃堅定,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執拗,雖然有時候一根筋,但並不讓人覺得不可測。現在的明玄,眉眼改變得潛移默化,他在逐漸向另一張臉靠近。那張臉,她在他神魂顛倒的時候看見過,美而妖邪,一閃而過。她有種預感,這具身體正在被另一個靈魂支配取代,也許真正的振衣早就已經死在剎土,這個僅僅只是行屍走肉罷了……不敢想,越想越恐懼。最後他會變成什麼樣子,她也不知道。她能做的,就是離開這裡,把她的發現告訴師父。

  本以為他不會答應的,這個要求說了也是白說。沒想到他略躊躇了下,居然同意了。

  微微抬指,無形的網頃刻便化成了一縷清風。他唇角含笑,“現在可以走了,走吧。”

  沒費什麼周章就做到了,有點不可思議。她將信將疑邁了半步,“你說真的?”

  他嗯了聲,“門不是大開著嗎,你想走就走吧。”

  她又往前蹭了半步,回頭看他,他眉眼安然站在那裡,仿佛真的已經看開了,放棄了。

  這樣最好,不要傷筋動骨,畢竟往日的情義還是有一些的,大家撕破了臉,就連朋友都當不成了。瞿如放下心來,鼓起雙翅打算起飛。兩腳剛離地,忽然砰地一聲如重拳擊中她後腦,她來不及收回臉上的震驚,便著實摔在了地上。

  依稀還有一絲神識,狹窄昏暗的視線裡,一雙黑舄踏了進來,上方的人涼薄地哼笑,“果真走麼?真是一點舊情都不念。你這鳥兒,不單愚蠢衝動,還淫蕩無恥。”

  他五指如鉤,罩在她臉的上方,在她憤恨的瞪視裡,把她的神魂從七竅吸了出來。鳥的精魄是褐紅色的,一拳就能握住。現在的三足鳥總算安靜下來,在他的掌上漂浮著。他仔細看了眼,原本可以捏碎的,到底沒有這麼做。隨手一拋,拋進了他隨身的法囊中,然後彎下腰,把那具軀殼提溜起來,拖進了殿宇深處的內寢裡。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孩子大了,要嫁人了,不管多不舍,都得放手。

  角虎和孰湖來中土參加人皇的登基大典,事情已經過去了,各自族中的族務都不能放下,必須得返回閻浮去了。

  大管家要走,大家都很傷心。當初令主創造他是無心插柳,那批偶人中竟然能出一個數字天才,從所有單字為名的偶人中脫穎而出,擁有雙字名,就可以看出令主有多看重他。

  照柿,來歷不復雜,不過源於廣場上那棵永遠不結果子的柿子樹。開大會的時候燈籠沒處掛,全都掛在了枝椏上,燈火蕩來蕩去,令主忽然靈感爆炸,就給他取了這麼個名字。這些年來,大管家這個稱呼幾乎成了他的代名詞,但他依舊沒有忘記自己的名字,沒有忘記令主慈父一樣對他的殷殷期盼,希望他想辦法創收,帶領魘都脫貧致富。現在他有了人家,得跟孰湖一起回不句山去。會計一走,財政都得癱瘓,就算令主沒有幾個大子兒要他盤算,但想起以後帳房裡沒人,就充滿了無限的感傷。

  他唏噓不已,“照柿啊,你三天之後回不回門?不句山的氣候可能不太適合你,那裡比較潮濕,呆久了會骨質疏松的。”

  從不句山到中土太遙遠了,三天肯定是回不來的。大管家心裡也很不好受,他說:“主上,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您就放心吧!等有機會,我一定回來看您和魘後。雖然我一走,您就等同殘廢,但不要緊,還有璃寬茶,他會幫您拄拐的。”

  令主的眼淚裹在眼睛裡,有點愣神。

  “您欠我那六百八十年的工資,等您手頭上寬裕了,派個人給我送過來。利息就不算了,誰讓我們是自己人呢。”

  令主眨眨眼,眼淚終於風干了。

  “咦,天色不早了。”令主抬頭看看朝陽,“路很遠,再耽擱下去來不及吃午飯,快上路吧。”接過家丁手裡的包袱,胡亂塞到大管家懷裡,他笑了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願你們夫婦和諧,早生貴子。沒事不用回來,我們在中土挺好的。想我們的時候朝天上喊一聲,我們會聽到的,連寫信都可以省了,多好。”

  大家對令主態度轉變之快,感到瞠目結舌。還沒等大管家說話,他囑咐孰湖:“我把照柿交給你了,你看著我的面子,要對他好一點。他修為太淺,基本沒什麼法力,你要罩著他。如果哪天厭倦了不想要他了,就給我還回來,我終身回收,知道嗎?”

  然後孰湖也沒來得及說話,他鼓起兩袖一扇,直接把他們送上天了。看著漸漸遠去的朋友和兒子,令主心中泛起一陣溫柔的牽痛,他回過身來,衝無方泫然欲泣,“娘子,你說我們以後要是生了女兒,女兒嫁人的時候,我會不會哭得死去活來?”

  無方無言,心想應該會吧。他的淚腺這麼發達,幾乎一個人能哭完兩個人的份,也就沒她這個當娘的什麼事了。見他還傷懷不已,只好來安慰他,“大管家辛勞這麼多年,應該有他自己的生活了。你都知道娶親過日子,難道他就不知道嗎?”伸手在他眼皮上抹了一下,“你怎麼又哭了?那麼舍不得他嗎?”

  令主抽泣著說不是,“我是傷心,他臨走還在惦記那幾百年的工資,做這個偶人,當初還不如做根棒槌。”

  無方的嘴角抽了下,果然令主的腦回路不是常人能理解的,她和他混在一起這麼久,到現在也沒能完全適應。

  轉頭看璃寬茶,他痴痴望著空蕩蕩的天幕,滿臉哀戚。

  這麼多人裡,其實最傷心的就數他了吧!面對令主時,心裡自覺有上下級之分,只有和照柿在一起,才是平等的,可以無話不說。仔細算算,自從照柿上崗那天起,他們倆就架起了長達六百多年的友誼橋梁。他們一起摘小偶,一起抽煙葉,一起看妞兒,多少個不眠夜,都是照柿陪著他。如果他是個女人,自己一定會娶他。現在他跟孰湖姑媽去了,成了姑媽的男人,往日的交情很快就會轉淡,再相見肯定也沒有那麼熟絡了。

  當初小鳥離開,璃寬都沒有感覺那麼寂寞。以後怎麼辦呢,令主有魘後,自己徹底落單了,想起這個心裡空落落,和失戀是一樣一樣的。

  令主知道他難過,在他肩上拍了拍,“活著總會經歷不同的階段,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的人相伴。比方你以前老是溜出去和母蜥蜴約會,照柿不也一個人在城裡忙活嗎。兩個取向正常的男人,總有一天是要分開的,你千萬別咒他夫妻感情破裂,要祝福他。”

  璃寬被令主說得一愣一愣的,等反應過來才道:“我只是有種失去戰友的悲傷,沒有您想像的那麼缺德啊主上。”

  “那就好。”令主慈祥地笑了笑,“中午我們吃什麼?”

  所以大管家一離職,所有的日常事務都要壓到璃寬茶身上了。他艱難地想了想,“不如下碗面吃吧……”

  令主說好,正想問娘子要不要加蔥花,忽然聽見璃寬驚喜地大喊:“啊,小鳥回來了!”

  大家仰頭朝天上看,空中一只滑翔的鳥,不知怎麼好像翅膀運用不善,忽上忽下難以保持平衡。難道是在宮裡幾天養胖了,翅膀負荷不了體重嗎?大家半張著嘴,見她直線下降,一個猛子砸在了前面的月台上。

  璃寬茶幾乎淚流滿面,缺什麼來什麼,老天爺真是待他不薄。剛才還在羨慕照柿先他一步娶了媳婦,這不小鳥回來了,看來她一定是和明玄鬧崩了,他的春天終於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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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5 21:22:59 |只看該作者
第79章

  璃寬茶連蹦帶跳過去看,小鳥臉著地,把鼻梁上的皮都蹭破了。

  宮裡出來的鳥兒,就跟籠子裡出來的沒什麼分別,璃寬茶看出了滿心的不舍。他上去攙扶她,伸著脖子問她,“你這回不會再進宮了吧?皇宮裡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嗎,你看上去怎麼瘦了呢?明玄沒有好好待你嗎?”

  瞿如別開臉,抽出了被他架住的臂膀。

  她一瘸一拐走到無方面前,怔愣著兩眼看她,看了半晌扁了扁嘴,“師父,我回來了。以後我不會再進宮了,就一直陪在師父身邊。”

  無方覺得奇怪,“怎麼忽然回來了?明玄放你回來的?”

  她點了點頭,“這個負心漢,說好了要給我當皇後的,現在左一個妃子右一個妃子,根本就沒打算履行承諾。既然如此,我還留在那裡干什麼?干脆回來,還是和師父在一起的好。”

  無方悵然點頭,一旁的令主看著,邁前一步隔開了她和瞿如。

  “你現在回來,照理說明玄不會答應。他和我們鬧得很僵,這事你知道嗎?”

  瞿如說知道,“不就是他對師父垂涎三尺,轉過頭來對付令主嗎。又不是什麼秘密,我早就已經知道了。”

  令主不說話,一雙眼睛在她周身盤桓,像要把人鑿出洞來似的。她干澀地說:“您這是干嘛?難道覺得我是假的嗎?”

  她這麼一說,令主反倒笑了,“不是,本大王就是覺得你比以前醜了很多,難怪明玄會答應讓你回來。你剛才是怎麼回事啊,翅膀不會用了嗎?砸壞了本大王的花盆事小,摔傷了事就大了。”說著一把掐住了她的手腕,“我和你師父學了點醫術,正好派上用場。來來來,本大王給你把個脈,看看你有沒有懷孕。”

  大家都僵在那裡,對令主的不按常理出牌感到匪夷所思。瞿如結結巴巴說:“這……才幾天光景,怎麼可能懷孕!我雖然是鳥,也沒有那麼快吧。”

  令主只是笑,拽住她的手腕根本沒打算松開。他當然不會真的給她把孕脈,一個醫盲懂的屁個醫學知識。他就是想探她的根底,從表面上看這殼確實是瞿如無疑,但裡面會不會有人搭便車,他不敢確定。明玄詭計多端,他不想小鳥睡了他一場,把命都睡丟了。

  麒麟有浩然正氣,五指扣住瞿如的手腕,像燒灼的炭火。她不太舒服,但又不能反抗,強裝鎮定問無方,“師父,有現成的屋子讓我住嗎?”

  無方還沒來得及開口,璃寬茶的笑臉從底下冒了上來,“大管家不在了,以後這裡的內務由我接班。我看過了,沒有空屋子,不過不要緊,你可以和我睡一間房。”

  把人當傻子嗎?那麼大片亭台樓閣,沒有空屋子?這蜥蜴心術不正,瞿如一陣唾棄,“我對男人沒興趣……”一想不對,又補充了句,“我是說經過和明玄的一番愛恨糾葛,我已經心力交瘁了,你別想打我主意。”然後用力把手從令主的鉗制下抽了出來,兜天翻個白眼,扭身就走,“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三人看著她的背影,感到一陣迷茫。原來感情經歷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格,現在的瞿如看上去怎麼怪怪的?

  無方問令主,“探出什麼來了嗎?”

  令主摸了摸鼻子,“這鳥肚子裡裝著乾坤,我想找她的魂魄,怎麼都找不著。”

  每一樣上古妖獸,都有一定的生存技能,否則早就滅了種群,收錄進絕跡古獸帖裡了。三足鳥其實和吞天有點像,什麼都吃,什麼都敢往嘴裡塞。據說瞿如在遇見她之前也是這樣,後來因為消化不良吐了三天三夜,就改吃田鼠和五谷雜糧了。她的肚子裡有個無邊的食囊,加上鳥魂很小,藏在哪裡不好找,探不出虛實來也是正常的。誰讓這種鳥有缺陷呢,不管是體格還是智商,飛禽相較走獸,總要稍稍遜色一點。

  令主還在為她最後那句話耿耿於懷,“自己遇人不淑,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什麼叫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不是好東西嗎?”

  無方衝他笑了笑,“受了情傷的人,總是比較偏激。”

  璃寬茶咧著嘴,一副天要塌下來的表情,“那我怎麼辦?我還打算接盤呢,她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

  無方覺得孩子們的感情比她和令主的要復雜,我愛你,你愛他,形成了一個古怪的圓。不知是誰說的,彼此相愛不叫愛情,那種別扭而錯綜的,才能稱之為愛情。

  令主拍拍璃寬的肩,“我為你的博大胸襟感到驕傲。主上我活了一萬歲了,很多事都看得很透徹。天下沒有一個女人能抗拒得了英俊帥氣又多情的男人糾纏,比方我。”他比了比自己,“用點手段讓你家魘後感動,不過是小小的調劑,本大王的臉才是王道!你的長相還行,稍微打扮一下,好好穿衣裳,別老袒胸露乳,小鳥早晚會喜歡上你的。”

  璃寬茶斜眼睃他,他當初的愛情經歷,搞得別人不知道似的。追不到就回來趴在床上哭,這事連照柿都瞞著,作為顧問的他卻在邊上看得清清楚楚。現在婚姻有成就可以大談經驗了,也是,令主福氣很好,魘後寵起男人來,實在叫人嘆為觀止。

  “刷臉嗎?”他摸摸自己的下巴,“我和小鳥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多少回了,這臉她都看出繭子來了,憑這個肯定不行。再說主上當時也不算刷臉成功,您靠的是臉皮的厚度。”

  令主張口結舌,眼巴巴看璃寬搖著頭,跟在瞿如身後進樓裡去了。

  “娘子……”他郁悶地衝無方嘟囔。

  “怎麼了?”無方笑得無可奈何,“阿茶也沒有說錯,當初你靠的是你深刻的內涵,不是你驚人的美貌。”

  這麼一解釋,令主頓時高興起來。一捋自己漂亮的大犄角,“看來璃寬是沒心情做飯了,咱們回去抻面吧。早點吃完午飯,好上樓睡午覺。”

  胸無大志的令主,最理想的生活狀態就是一日三餐合胃口,吃飽了摟著娘子高床軟枕,做一些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動。無方曾經和他說過,時不時也應當在朝野露一下面。這江山不單是明玄的,好與不好,直接關系到上面對他的績效考核。

  令主毫不在意,“全優也不過上去當個護法金剛,我不想當官,就想回魘都捏泥偶。娘子,現在我很有自信,一定能捏出最完美的女偶。我的那些孩兒們光棍到今天,想想真可憐。等這裡的事辦完,我就回去給他們一人配一個。等他們能自己繁衍後代了,我這門手藝才能徹底放下。”

  沒有理想的人生,其實也可以活得很有紋理。無方笑了笑,打算再過兩天等風平浪靜了,要重開她的醫館。中土魚龍混雜,現在看來妖魅不比鎢金剎土少。令主無事可做可以幫著捉妖,積攢功德對他有益處。順便賺點錢,數錢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業余愛好。

  他們在樓下和面,璃寬茶簡直就像下蛋找不著窩的母雞,來來回回不停地進出,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他從什麼時候起變得如此一往情深,誰也沒察覺,無方兩眼盯著他,拿肩拱了令主一下,“是不是上回他和瞿如一起上鎢金十六城,這幾天裡兩個人發生了什麼?”

  令主的臉上犄角上沾滿了面粉,他拿刀切面團,邊切邊道:“我只知道他們倆老是打架,想發生點什麼,除非酒後亂性。”

  無方訥訥地,回想一下,自從璃寬茶出現的那天起,他和瞿如兩個人確實就水火不容。本來冤家對頭一樣,忽然之間由恨生愛,這愛來得太無緣無故了。瞿如倒還正常,她對璃寬談不上喜歡,深深的鄙夷照舊藏不住,全寫在臉上了。璃寬茶呢,失去煙友後受到重大打擊,好像徹底瘋了。渴望家庭生活這點能理解,但飢不擇食就可怕了。

  令主和無方沒有辦法,看著璃寬捧著一捧麥秸稈從面前經過,院子裡草木變幻的家丁愣愣地,“大蜥蜴,你干啥?”

  璃寬出聲驅趕,因為郁塞,舌頭都分叉了。嘶地一聲探出去兩尺遠,把那些家丁嚇一跳。

  “不順利。”令主搖頭。

  無方也覺得無能為力,夫妻倆端著飯碗坐在那裡旁觀,無方覺得璃寬出擊的時機選得並不好。瞿如剛和明玄散伙,他現在該做的是安慰和等待,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嘛。以前明明是個中好手,怎麼輪到自己就慌了,難道是真愛?

  因為手藝欠佳,面條做成了面疙瘩,將就吃飽,打算上去睡午覺。剛走到樓梯口,聽見外面尖叫聲四起。慌忙趕出去看,瞿如一腳踩著璃寬茶的腦袋,璃寬滿臉是泥,正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怎麼回事?打起來了?大家上去拉架,無方怪她蠻橫,瞿如上躥下跳,“這王八敢上嘴親我,揍他都是客氣的,沒咬死他,算他命大。”

  璃寬茶挨了打,灰頭土臉的。令主拉他起來,他什麼都沒說,一個人蔫頭耷腦轉身便走了。

  無方怕他想不開,示意令主追上去看看。令主尾隨他,一直跟到最高的那片城牆上,他白著臉問令主,“越喜歡一個人,得不到的時候就越痛苦,是這樣吧?”

  令主撓了撓頭皮,“這個問題得請教明玄,你來問情場得意的我,我沒法回答你。”

  何時何地都忘不了炫耀,璃寬耷拉著嘴角轉過頭去,落寞地坐下遠望皇城,“她一定是在宮裡受了明玄的虐待,才對愛情失去信心了。”

  令主表示是他太性急,“小鳥剛回來,還沒從上一段感情裡掙脫出來。你親她算什麼好漢,有種你睡她呀。”

  璃寬聽後囁嚅:“我不是不敢嗎……根據我以往的經驗,快速投入下一段感情,才能忘記前面受的傷。我這是在幫她,誰知她一點都不領我的情。本來她也不是什麼痴情的鳥,碰壁了就放棄,有什麼難的?我除了不是皇帝,明玄有的我全有,質量可能還更好,她是不是瞎了眼,才對我視而不見?”

  令主歪著腦袋出謀劃策,“要不把你的長處亮出來,讓她比較一下?”

  璃寬愣了下,“我也想過,可剛才她的反應您看到了,這時候亮,萬一她把我砍斷,那就接不上了。”

  兩個人都覺得很棘手,感情這種事,大多時候不隨個人意願發生轉變。一只頭腦簡單的鳥兒都這麼難搞,可見令主當初追求魘後費的心思,一點兒都不冤枉。

  璃寬把視線停留在令主的腦袋上,語氣艷羨,“主上的犄角真威風,您現在如魚得水吧?”

  令主很謙虛,“一般一般。”

  “等將來我也要給自己上個勛章,我沒角,可以留條尾巴。尾巴越粗長,夫妻生活越圓滿,您看怎麼樣?”他自顧自說,“要是一條不夠,我就長兩條,以後我們闖蕩中土,就叫幸福二人組……”可惜現實給了他當頭棒喝,照柿走了,好不容易把小鳥盼回來,結果她全然把同行那幾天的情事忘記了。他除了感覺到與一段曠世愛戀擦肩而過的悵惘,剩下的就是滿肚子的自怨自艾。

  後來的幾天,璃寬都悶悶不樂,飛來樓裡沉寂下來,弄得大家也很低落。

  令主作為守護社稷的神獸,當然不是登基大典上露一下面就萬事大吉的。新君臨世,各方妖魔都在觀望,短暫太平了一段時間,皇帝的治世上了正軌,四方邪煞便也重新開始作祟了。中土有降妖除魔的組織,比如當初明玄拜師的鶴鳴山,山上弟子下山,消滅一些小妖小怪是不成問題的。但人畢竟是人,短短的修行,堪破幾重法門,沒有太過高深的道行做鋪墊,遇見厲害的角色,也是束手無策。

  皇帝召見令主,和以往不一樣,這次正襟危坐,話也說得簡短有力,“洛陽入夜滿城鬼燈,隔三差五就發現有少年暴斃,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半月之久。朕派大理寺查辦,毫無頭緒,只好請護國出面妥善解決。朕剛即位,人心不能動蕩,朝中有朕坐鎮,外面的鬼神事,就勞煩護國為朕平定了。”

  這本來就是令主的份內,保這天下太平,並不全是為了明玄。羅剎撤出長安後,他曾經對著滿城燈火嗟嘆,身在其位,他骨子裡生來就有這種捍衛正道的本能。洛陽是長安陪都,洛陽大亂,勢必會累及長安。所以他領命後沒有多言,出宮便直奔向東,心裡知道這只是一個開端,往後這種事會越來越多。明玄在朝的幾十年歲月,對於梵天上的神佛不過一眨眼的工夫,他這個自由慣了的人,卻要無盡的奔忙了。

  令主和璃寬茶出去辦事,飛來樓裡就只剩無方師徒。無方沒事可做時,以前荒廢的課業也會重拾起來。點一爐香,盤一串菩提,邊上瞿如狠狠盯著她手上的金鋼圈,“師父那個圈子不是已經丟了嗎,什麼時候找回來的?”

  她闔著眼,念完一卷經才回答她,“蓮師又贈了我一個。”

  瞿如聽後哂笑,“蓮師多情,果然名不虛傳。”

  燈下的美人虔心禮佛,香煙裊裊後眉目如畫。她試探著靠近半步,“師父,令主出門怎麼都不說一聲,到底是干什麼去了?”

  無方沒有答她,他把乾坤鏡給她留下了,讓她無聊的時候可以看看短片,當然最要緊的是能夠追蹤到他。

  瞿如見她不說話,料定她自苦,不好回應,心裡暗暗歡喜,再接再厲道:“師父,最近我發現令主老是偷偷看我,那眼神裡似乎有些別的什麼含義。我一直在猶豫,該不該告訴你,說出來又怕影響你們之間的感情。加上那天我回來,他就拽著我的手不松開……師父,令主他該不是對我……”

  結果修行中的人依舊充耳不聞,隔了很久才抽空道:“你別多心,他看你,是因為你越來越醜了。”

  瞿如噎住了,摸摸自己的耳朵尖,臉上露出了惱恨的表情。

  靜謐的夜,血液在血管裡歡快地流動,那種聲音震耳欲聾。她咽了口唾沫,視線落在無方雪白的脖子上。煞修身,這具皮囊對於嗜肉的人來說,簡直像全素宴後唯一的一道葷菜,靠近了就有一股悠悠的清香,直往鼻子眼裡竄。她舔舔唇,忌憚金剛圈的威力,猶豫良久才走近一步。不敢輕舉妄動,直愣愣觀察了很久,什麼異常都沒有,方緩緩舉起手。

  燈火葳蕤,照出牆頭上利爪的黑影,懸在美人頭顱的正上方。火光一顫,爪尖化成尖細的杵,慢慢降落,朝那纖麗的身影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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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8 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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