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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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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師叔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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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39: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與明陽見面

  楊清說讓望月走,望月真就轉身就走。她是很喜歡楊清,是很喜歡扒著他,但不至於人都說讓她走了,她還嬉皮笑臉地不在意。

  說起來,還是觸到她底線了。

  立場問題,三觀問題,本就是望月與楊清之間的障礙。她為了他,已經有所收斂,但顯然在楊清那裡,還不夠。

  望月卻覺得已經夠了——你算我什麼人呢?你有為我做過什麼嗎?你什麼都沒做,也沒有應承過我什麼,不過憑著我對你的一顆心,你就這樣說我。

  她望月,也不是非要倒貼他楊清的人。真惹火了她,她寧可給他下藥,讓他一輩子做自己的禁臠,讓他怨恨自己,也休想對她擺臉色。只是這樣一來,未免無趣。

  魔教中的妖女們,這樣玩男人的不少。昔日聆音就曾建議她,真喜歡楊清,綁過來就是了,何必那麼麻煩。作為邪醫,作為好友,聆音願意免費提供無數情趣之藥物。望月都沒有答應。

  她不想折了楊清的傲骨,不想把他變成自己腳下的一條狗。

  魔教的日子有些苦悶,楊清是她為數不多想起來就有興趣的人。她要得到他,踐踏他的心什麼的,都得在得到他之後再說。

  望月對楊清有很多興趣,很多好奇。比如他怎麼長得這麼合她口味呢,比如他總那麼端著有朝一日摔下來會怎樣呢,比如他對魔教深惡痛絕如果同流合污會怎樣呢……

  這些光鮮無比的白道子弟,天生讓魔教人又羨慕,又厭惡。只在望月這裡,是嚮往的部分,佔的更多些。

  而這個讓她一直很嚮往的人,居然為了一個才認識沒兩天的脾氣暴躁的女俠,讓她走?

  走就走!望月也不稀罕!

  望月衝出灶房,在張伯等人疑惑的目光中,就回去間壁收拾包袱。越收拾,越是心中酸楚。她向來自在,統共就幾件換洗衣物,多餘的,大都是跟楊清有關。比如那些話本啊,比如他送給她的糖人吃完後的木棍,比如她強拉著的被他劃下來的袖子……很多很多,全都是他們的故事。

  望月很是委屈,咬住唇。

  轉身出門,背著包袱一往無前,被追上來的雲瑩攔了一下,「楊、楊姑娘,你怎麼走了?是跟師叔吵架了麼?你一個弱女子,師叔怎麼能讓你就走了呢,外面多亂啊。楊姑娘,你別走,才丟了個路師姐,你要是也出點什麼事,我真是……」

  雲瑩武功不錯,至少對於現在的望月來說。停在柵欄外,望月根本走不了。她只能看旁邊的少女,說一句,「那你去找楊清說。」

  雲瑩以為她答應自己不走了,心中驚喜,連連點頭,囑咐她先等在這裡,匆匆回去尋楊清求情了。而身後,雲瑩一走,望月也轉身就走了。院內的張伯倒是想攔,可他一把年紀,也攔不住。

  過會兒,雲瑩焦急的聲音從灶房中傳出來,「楊姑娘,楊姑娘你快過來!師叔暈過去了!他怎麼了?楊姑娘……」

  少女出來,院中空蕩蕩的,只有張伯爺孫在聽到她的聲音後,連忙進灶房去查看。而方才院門口低頭等候的小姑娘,早已沒了人影。雲瑩目中迷茫,想追出去,但後面還有吐血昏迷的青年,兩邊為難,一狠心,她轉身進了灶房去幫張伯救人。

  望月到底沒有聽到楊清暈倒的消息,不然她也不會走得那麼乾脆,毫無牽掛。

  某方面說,楊清也算是被望月氣暈的吧。

  望月離開那個村子,行在郊外,一開始當真心有迷惘。

  離開了楊清,她該往哪裡去呢?

  魔教現在的混亂,如果她證明不了自己的身份,她就回不去。回不去,就無法管束現在的亂況。

  可要證明自己的身份,就范浩等幾個堂主,即便他們願意認可她,魔教大部分人,也是不認的。只有教主承認她,聖女望月才能回去。

  但是教主他又叛教了。他又消失了。如果原映星好端端待在魔教當教主的話,望月又哪裡需要回魔教主持什麼正務?

  他很大可能,跟著姚芙了。

  姚芙,那是雲門的人啊。她現在都跟雲門的小輩們走一起了,說不定原映星也默默跟著她呢。

  望月一時踟躕:所以到最後,她還是應該回去找楊清?

  走了一路,氣慢慢消了,理智回歸,望月想到楊清,既有怨惱,又有擔憂。

  他的內傷她不擔心,她擔心他的毒。從中毒開始算,現在已經十五天過去了,他日日消瘦,真要等到毒性進入五臟肺腑之日,才找到聆音解毒,就算聆音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啊。

  轉而望月又想:算了,管他呢。他那麼說自己,死了也活該。省得我偷偷摸摸跟做賊一樣,天天防著他。

  再想:不行……他不能死……他死了,我怎麼辦……我還沒有得到過他,才嘗到他給的一點甜頭,他就不在了,我會很傷心的。

  腦子裡東想西想,望月是越走越慢。可也只是慢,她並沒有回頭找楊清講和的心情。於望月來說,她對楊清,是她兩生中姿勢放得很低的時候了。她不可能為了他,真把自己弄得比泥土還低。

  這個人,這樣對她,她實在惱他,暫時不想見他!

  死了也白死!

  話是這樣說,望月走在城外的路上,仍尋思著找聆音的事。又想,路萱萱去引走明陽,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成功。還有明陽啊,我不想見你的時候你突然冒出來對我喊打喊殺,當我需要你出現了,你在哪裡?

  至於路萱萱……交給楊清去煩惱吧。如果碰到明陽,她會猶豫下。這不是沒碰到明陽嗎?路萱萱真死了,望月和楊清估計也沒可能了。

  就看天意吧。

  望月有些意興闌珊,少有的悔意,被她壓了下去。

  由此趕了四五天的路,望月一直一個人。野外環境比較混亂,她又是個容貌明媚的弱女子,難保沒有人欺到她頭上。應付了幾個流氓後,望月實在煩不勝煩,靈機一動。某一次在路上遇到一家進城做生意的裁縫後,讓他們給臨時做了身白衣。

  又花了身上剩下的銀錢,與鐵匠買了一柄比較輕的長刀。

  再將梳著挽花小髻的烏濃長髮散下來,用玉環重新紮起,梳在腦後。

  如此一番裝扮,臨水自照,白衣翩然,長刀在手,又束著髮,再加上望月自帶的氣質氣場,路人經過,還以為這又是一個趕路的正道子弟,沒有人敢湊過來惹。

  望月活脫脫,將自己變裝成了一個正道子弟。

  她不覺樂:我這身打扮,真要出去殺幾個正道的人,隨手嫁禍給他們正道,多來這麼幾次,他們正道不就亂了嗎?跟我大聖教一起亂,多好啊。

  有這種想法,望月就要細細琢磨一番怎麼捏造自己的身份,嫁禍給哪幾個門派了。

  如今正道有四個門派為首,雲門,金城派,蒼桐派,還有碧落谷。

  四個門派,似乎只有雲門穿白衣?

  呃……

  黃昏時,望月在山間找到了一個樹洞,摸進去靠著遍佈青藤的石壁,將長刀放在手邊,盤腿打坐,打算今晚這樣度過。

  楊望月這個身體,是很不適合練武的。經脈堵塞,氣流不順,別人走十步,她自身的條件,才能走一步。望月光打通這個身體的經脈,就花了兩個月的時候,到現在還沒完全打通。但周身的經脈,現在就剩下兩個穴道沒有開了。等穴道開了,望月就得想,走哪條路子了。

  之前就說過,聖教沒有適合楊望月這個柔弱身體的心法。唯一適合的,是聆音練的那個。但是觀看聆音所練的效果,望月就打消了這個想法——聆音的武功,就跟開玩笑似的,練了還不如沒練。

  這幾年,礙於武功水平太差,聆音一直想走「雙修」的路子。但那都是聖教早幾十年的傳說了,真要有這個心法在,聖教這種實力為尊的地方,早就瘋了。不過望月離開時,聆音得到了一本殘缺的與「雙修」有關的心法,已經研究了好幾年,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把心法還原出來。

  如果可以「雙修」的話……望月猶豫,這與楊望月這個身體倒是很適合,採陽補陰嘛,正是這個身體所缺的。但是那樣的話,楊清就、就徹底跟她沒希望了吧?

  實因「雙修」,說的好聽,怎麼都脫不了採補的說法。一者採,一者補,男女關係大不忌。男女關係大不忌的話,楊清大概「又」接受不了了。

  可是不這樣的話,聖教就根本沒有適合楊望月學的心法啊。正道嘛……正道……

  望月一頓,再一頓,若有所思:雲門的功法其實很合適。

  雲門走的輕柔飄逸路線,真氣流轉,柔軟滑婉,越是偏柔,越是事半功倍。

  而楊望月的體質,虛弱嬌軟,不正是軟到極點了嗎?

  外面天光漸暗,望月躲在洞中,借打坐休息,又亂糟糟想著許多心事。越想越覺得,似乎自己天生就該跟楊清在一起啊。真的,他太補她了……她正這樣想著,聽到外面的溫婉女聲,「師叔,便在這裡過一夜吧?」

  山洞中少女一激靈,猛地睜開了眼。

  接著,她聽到那個好幾天沒聽到的清和、略有些疲憊的男聲,「好。」

  那聲音如玉撞,撞得少女心跳飛起,恍如隔世。

  面前雜草叢木掩著的洞穴入口,在少女猝不及防中,從外,被一隻骨節勻稱的手剝開。

  一切很歡喜,那隻白淨修長的手將草推開,望月面前,升著一輪明月,月前,青年俯眼看她,擋著後面的光,他眼中倒映著星河,眉骨眼底,微微顫動,有驚心動魄般的美感。

  而洞中坐著的少女,坐在黑暗裡的一團微光中,仰臉看著他。她生得那麼美,專注地凝視著來人,眼尾飛揚,眸子冰啄般,詫異和驚豔,嗔惱和疑惑,在那雙眼睛裡,漂亮又清澈,讓她顯得嬌俏嫵媚。

  於突兀中乍然出現,於衰敗中明亮罩下,美好的,讓人想上來擁抱。

  楊清:「……」

  望月:「……」

  然後,想起什麼,望月哼一聲,扭過臉,不看楊清了。

  楊清:「……」

  楊清唇角輕抿,眼睛裡的火光跳了跳,維持著撥草的動作,半天沒動。

  「楊師叔?」自有人疑惑,見青年半天沒反應,雲小姑娘就走過來查看。一看到洞中的白衣束髮少女,雖不解對方怎樣這樣打扮,跟雲門的好像,但雲瑩仍然很驚喜地喊了一聲,「楊姑娘!真好,我們都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遭人毒手呢。」

  人小姑娘聲音裡滿滿的驚喜,讓望月很是驚詫——我們很熟嗎?你做什麼這般高興?我昔日的屬下們,見到我活著,都不一定有你這麼開心呢。

  但是被人喜歡,感覺總是很不錯的。

  望月回過了頭,目光越過青年,看向後面的少女,翹了翹唇,「別這麼說。你是很擔心我啦,某人卻恨不得我慘死在外呢。」

  楊清:「……」

  雲瑩呆了下,看看旁邊的青年,再看看洞裡的少女,她抿唇,輕輕笑道,「哦,楊姑娘你和師叔還在鬧彆扭呢。是我說錯話了。」

  望月怒:「哪裡有鬧彆扭?!你沒看到只有我一個人說話麼?」

  某人根本就沒開口!

  分明是不想見她!

  望月再瞪了楊清一眼,又扭過了臉,覺得看到他就心煩。他讓她左右為難,還說她不好,她努力壓下去再見到他的喜歡,告訴自己:我討厭他!

  楊清垂下眼,唇角以極輕微的弧度,翹了翹。

  雲瑩一直笑眯眯地在後面看著,她冰雪聰明,見他們二人這般鬧彆扭,很是有趣。以前在雲門見到楊師叔時,明明比他們大不了幾歲,楊師叔身上偏有種與年齡無關的淡然感,忽遠忽近。現在再看,楊師叔果然跟他們一樣,也會動情啊。

  雲瑩自是不知道這兩人現在的問題,不是鬧彆扭那麼簡單,而是三觀立場出了問題,沒那麼容易和好。她見這兩人反應可愛,便想幫他們牽牽線。可就在這時,楊清平靜的神情微動,猛地抬起眼。

  一把遮了叢木,起身,將洞穴遮掩住,回身看向身後。

  看師叔氣場突變,雲瑩還沒感覺到什麼,但本能與楊清一起轉身,順著楊清的視線看去。

  被擋在洞裡、遮住光的望月莫名其妙:楊清,你該不會恨我恨得想用這種方式悶死我?不覺得可笑嗎?

  她疑慮滿滿中,忽聽到由遠而近的陰沉聲音,「楊清!你果然在這裡!」

  望月一下子就聽出了是明陽的聲音。

  火堂主明陽!

  望月驚喜,立馬坐起想鑽出洞穴,洞門口站著的青年袖口微動,柔和有力的力道托住她,阻擋著她的動作。

  望月:……你有病啊?!

  我出不出去關你什麼事啊!

  而且見到明陽,你那路姑娘不就有救了嗎?明陽不還能提供聆音的消息麼?你擋著我幹什麼?!

  望月奮力想要出去,卻被青年擋著出不去。她連他的衣袖都碰不到,眼前像有一道無形的牆,把她的路子擋了。她欲張口呼喚,背對她而戰的青年似有所感,又一道勁氣破來,望月被點了啞穴。

  望月:……

  她恨恨瞪著青年挺拔的背影:你果然有病!

  那邊,雲瑩二人已經跟對方交涉了,聲音裡滿滿的驚詫,「火堂主,果然是你!路師姐是不是在你手裡?還有……阿瞳?!你怎麼也來了?」

  輕飄飄立在草上的黑衣青年,懷裡抱著一個哭泣的小女童。那女童面色發白,流著眼淚,嗚咽連連,看得人心疼不已。而青年的手撫在女童肩上,頓時讓女童瑟瑟發抖。青年還輕笑陰冷道,「多虧是她。若不是她帶路,我還找不到你們。」

  雲瑩呆愣,看向阿瞳。她與楊師叔走時,為怕之後魔教人找這家人的麻煩,確實有告訴張伯自己和師叔的行蹤。

  張伯爺孫面上答應,轉頭就賣了他們嗎?

  雲瑩沉默,有些難以接受。

  楊清慢聲道,「你是用阿瞳的爺爺威脅她帶路吧?欺負老人和孩子,也是你們魔教人做得出了。」

  張伯被拿來做威脅嗎?

  看著被青年箝制的小孩子,雲瑩能接受這個理由。

  她顫聲,「你連不會武功的人也要牽扯進來……路師姐是不是、是不是……」

  「什麼路師姐,我可不知道,」明陽懶洋洋道,一揮手,手上的阿瞳就被他扔了出去,像扔垃圾一樣,「別什麼事都算到我頭上。我找楊清你,可是很辛苦。」

  白影如雲煙,飛掠上半空,接抱住阿瞳。身後,冷冽的真氣就向他打過來了。楊清嘆口氣,在明陽把阿瞳扔出去後,他就知道明陽在給自己下套。果然,自己一心接小孩,明陽就從背後襲向自己。他在半空中側過身,手指纏掀,以精妙手法,堪堪躲過明陽的殺招。有明陽在,楊清緊緊抱著懷裡的阿瞳,根本不敢丟出去。

  唯恐他一丟出去,阿瞳會重新成為明陽牽制自己的手段。

  「師叔,我來助你!」雲瑩也站不住了,提著劍就飛了上去。

  沒有楊清阻擋,望月總算能出洞了。但是她蹲在洞穴門口,並沒有出去,而是仰頭,看著半空中他們的打鬥。現在這種高手間的過招,她即便出去,也不能被明陽注意到。明陽的全部心神,都在於殺楊清。

  而楊清、楊清……

  他的身法依然輕妙,扶風踏月般,白衣如鶴,清清颯颯。抱著一個小孩,也並未完全受困於明陽之手。情況卻並不好,望月能看出,他的體內真氣流轉不暢,雖平時攔她攔的輕鬆,但在真正的高手這裡,處處是破綻。明陽趁勝追擊,根本不給他回氣的機會。

  再是雲瑩,一開始還能稍微幫上忙。但很快,被火堂主過快的輕鬆甩在後面的魔教人,就趕了上來。雖然只來了六個人,但雲瑩仍被牽扯住,自顧不暇。

  雲瑩武功還沒有到應付這麼多人的地步,頓時手忙腳亂,她繃著一張俏臉,額上滲汗,卻一言不發。倒是楊清,幾次在雲瑩即將落難時,遠遠相助,助雲瑩脫險。

  明陽輕笑,「看來你還是心有餘力啊,不急,我們慢慢來。」

  楊清身邊,處處是陷阱,處處是破綻。魔教人可以用阿瞳牽制他,也能用雲瑩牽制他。不想讓這任何一人受傷,楊清自己就需要拼盡全力。他體內氣流走得越快,臉色便越是白。

  不止如此。

  他的心神,還分一部分在洞穴那邊。眼見望月幾次想走出來,他都用劍氣相阻。楊清慣來四平八穩,情緒不外露,他幾次遮掩,明陽當真沒發現那個洞有什麼異常。

  望月早已忘了楊清如何對自己,她現在滿滿的焦灼。

  楊清不想她見到明陽。

  她看出來了。

  為什麼?

  他怕明陽傷害她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

  倒也說得過去。

  但望月總覺得還有更深的理由。

  奈何她暫時啞穴沒解開,發不了聲,只能自己乾著急。

  明陽到底是武功高強的人,楊清想顧好幾面,可他到底不是完人,與明陽這樣的高手交手還敢分心,必然被明陽尋到機會。明陽還發現,楊清似一直擋著一個山洞?他感覺了一下,能感覺到洞中有人,不過氣息很弱,不是習武之人的樣子。

  怎麼,那洞裡的人,對楊清很重要?

  突兀的,明陽想到那晚交手時,與他招式一模一樣的少女。明明不會武功,卻偏偏會他的招式。

  難道是聖教的弟子?

  那怎麼自己查了幾天,根本沒發現聖教有收這麼一個跟聖女長得很像的弟子?

  還是正道人又在搞什麼陰謀,想用一個長得跟聖女相似的人,潛伏進聖教,像當年的姚芙一樣,攪得聖教天翻地覆?還真有這個可能。一個跟聖女長得相似,還會一點聖教武功的姑娘,在聖教,必然會引起轟動。

  說不定、說不定借助這個姑娘,連教主都會回心轉意,重回聖教呢!

  聖教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教主走了。下面的幾個人,心思不一,有的想請回教主,有的想自己當教主,打得不可開交。

  明陽倒是沒什麼立場。他既不想去和其他幾個堂主爭教主之位,也沒有多希望原來的教主歸位。如同原映星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原映星。原映星當教主也罷,不當教主也罷,明陽都挺無所謂的。

  不過他到底是聖教的人,如果真有一個跟聖女相似的姑娘被正道把持,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明陽打算把那個姑娘搶回聖教!讓教中其他的人去頭疼去,也給那些天天打的人找點事做!

  心中一定,明陽就漸漸往山洞的方向攻去。楊清有心阻攔,可還是那句話,他分心乏術,明陽助力太多,楊清本身受傷,竟在明陽的武功下,招招後退。明陽眉一沉,五指成抓,真氣流在手上,四方草木皆動,那招有名的「殺月」,被他使了出來。

  嘭!巨石爆開,草木如刀,飛向前方。巨大壓力從四面八方湧過來,楊清足下在草上一點,迅疾後退,他如今的狀況,根本擋不住。掌風當胸,胸口沉悶,他在半空中趔趄向後,身子幾乎不穩。

  明陽冷哼一聲,就向山洞攻去。

  身後的白衣,卻飄雲一樣,再次趕上,阻了他一阻。

  明陽與楊清重新交手,身前的青年稍稍遲緩半步,微微垂首,半面袖子揚起,他一手抱著孩童,另一手代劍,手勢優雅而輕柔,風荷輕舉一般,臨風當照。殘影漸生,俊秀蒼白的青年周身氣勢微變,真氣流轉的速度似有不同,武功路數有細微變化。他以指作劍,當空一劃,月意凜凜在手,寒光清冷。

  清風徐來,四面圍牆。泰山壓頂,崩開四濺。密密麻麻的壓力中,白衣翩躚的青年處在山中,衣飛袖揚,風流瀟灑。

  明陽凝目:「殺月?!你怎麼可能會這個招式?!」

  「你的真氣……聖教路子?!」他惶惶呆住,落石飛葉向他罩來,刮破他的臉。血順著面頰留下,他卻目光閃爍,盯著對面的青年看。

  楊清沉默不語,在明陽恍神中,他白衣若羽,向後退開。十幾丈的距離,幾瞬走開。

  退到山洞外,他扶住石壁,低頭咳嗽,吐出一口悶血。清清瘦瘦的,蒼白虛弱,似風一吹就倒,站在山洞口,再也不動。

  「楊哥哥,楊哥哥……」

  「都停下來!」明陽一聲喝,魔教人圍著雲瑩,不再動作。雲瑩警惕看著他們,慢慢退到洞門口,扶住楊清。

  雲瑩想試圖搭上楊清的脈搏,看看他情況如何。楊清卻袖子輕輕一轉,就脫了她的手,手負到了身後,藏到袖中。

  明陽已經走了過來,臉色陰晴不定,「你怎麼可能會聖教的武功?誰教你的?還有你剛才真氣運轉的路子,那也不是正道的路子……」

  天下武功,歸到底,基礎都差不多。楊清是一代奇才,武功絕佳,他若一心研究武功,舉一反三,推舉出別的門派的招式,也能學到七八分樣子。可是魔教的武功,因為是邪路,走的方向,是跟正道不一樣的路子。若是用正道的心法,去推演魔教的武功,只會走火入魔,破體而亡。

  魔教武功的基礎,跟正道的武功,是相反方向。

  楊清即使再天才,也不可能用正道的心法,推演魔門的心法。

  而沒有魔門的心法,他縱是推演出魔門武功的招式,也是徒有招式,沒有精髓。

  可是在方才那招「殺月」中,明陽確確實實感覺到殺意撲面,是魔門的路子!

  雖然細微地方有些不同,可是大體運轉方向,是對的!

  這就說明,楊清有魔門的心法!

  但是怎麼可能?!

  明陽神情叵測,盯著楊清,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正道人自詡正義,很少去學魔門的武功。學魔門的武功,有自甘墮落、墜向魔門的嫌疑。一旦楊清向魔門投靠了,在別的魔教高層沒有意見時,明陽即使是火堂主,也不能擅自殺了這個人。

  更何況,這是個武學奇才啊。讓魔教人見獵心喜的奇才啊。

  明陽不能殺他。

  但是不殺他……明陽心不甘。

  雲門的人害死了聖女,豈能這麼算了?

  他面上神情幾動,終是陰沉下臉,看眼身後的下屬。心想:殺了殺了,等楊清一死,他把這裡的所有人都殺了,也沒有人會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聖女的仇,不可不報。

  拿定主意,明陽大踏步向前,殺氣凜然。

  「你、別過來!」雲瑩顫手持劍。

  因她扶著楊清,她知道,楊清身體之弱,只要她一鬆口,就會倒下去。現在,不過是硬撐啊。

  被困在山洞出不去的望月,終是急了。楊清擋著她,她伸手去推他。手腕被他負在身後的手握住,他仍不願意她出去。望月想,八成,楊清對她產生了懷疑。才會屢屢阻止她與明陽見面。

  他恐怕擔心她與明陽裡應外合,殺了所有人。

  但是情況危急,望月又非出去不可。

  她低頭,咬上楊清抓著自己的手腕,牙齒陷進他骨血中,很是用力。

  楊清身子一繃,皺下眉。

  這細微的變動,立刻被明陽察覺,「誰在洞裡?!」

  在場中,無人能攔住明陽。楊清也有心無力,明陽一聲冷哼,手上一揮,楊清不得不扶住雲瑩,二人才堪堪靠在一邊的山壁上,沒有倒下去。明陽走向黑烏烏的洞穴,正要動手,一把刀,從洞中刺出,招在他伸出的手上。

  沒有內勁。

  招式卻是……他熟悉的。

  一派名門正道裝束的少女,在明陽詫異中,從洞中走了出來。

  月色下,少女持著長刀,站在黑衣青年前,目有似笑非笑的意思。

  「你到底是誰?」明陽冷聲問。

  望月嫣然一笑,眉若花開,讓明陽心口微顫。

  她欲開口說話,張了張嘴,愣住。

  滿面的自信笑意,在細微處,變得幾分尷尬。

  望月:……居然忘了,楊清還點了我的啞穴,我開不了口!

  明陽看著她,順著她的方向,看到了山壁前的秀雅青年。明陽瞭然,「穴道被點了?」

  他語氣寥寥,似有奚落嘲諷之意。

  望月一臉木然:……

  在舊日下屬下,想要裝逼一下,震撼一下他,怎麼就這麼難?!還被他嘲笑!

  求如何繼續裝逼,才能不墮了我大聖教聖女的威名!

  挺急的!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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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19: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他、他是我情郎

  在望月苦惱之際,對面的黑衣青年面無表情,卻一上手,就幫她解了穴道。望月捂著喉嚨咳嗽兩聲,終於能說話了。

  望月的目光重新落到明陽身上,少部分餘光,有看到山壁那邊面色慘白的青年。

  她並沒有多餘的擔憂,心想:反正楊清要跟我分道揚鑣,我做什麼,管他怎麼想?愛懷疑就懷疑,愛不信任我就不信任我,我才不想管他怎麼想我。我現在是在救他,他領不領情,我不關心!

  當即,少女對明陽微微一笑,一個持刀式,讓青年皺起了川字眉。聽少女笑道,「欺負老弱病殘,算什麼本事?不如讓我來領教領教閣下的武功。」

  後面以楊清為首、雲瑩為次、阿瞳躲閃的老弱病殘們:……

  明陽看著少女,慢慢道,「你不是我的對手。拿什麼跟我討教?」他之所以跟姑娘說這麼多話,正是因為對方一身的秘密,還都跟魔教這邊有關。殺人滅口的話,起碼得瞭解對方的憑仗,才不至於手忙腳亂。

  況且現今,他有什麼可怕的呢?武功最高的楊清,不知出了什麼問題,一到關鍵時候真氣就閉塞,給自己增加了無數助力。而除楊清外,其他人更是無法威脅到他。面前的姑娘跟聖女太像了……讓明陽又厭惡,又好奇。

  「我沒有內功,可是有招式,說不定比你更熟練精妙。我們不如鬥上一場,如果我的招式比你更加純熟,遠在你之上,你就放了我們這邊的人,如何?」少女笑盈盈問。

  明陽愣一下,頓時覺得可笑,不知她哪來的厚臉皮,提出這般不要臉的條件:她會不會招式,自己很在意嗎?她說比,他就要跟她比?不能用真氣,只比招式?魔教三歲小孩都不會答應這麼吃虧的買賣。

  他正要嗤聲拒絕,見望月對他眨了眨眼,手抬起,做了一個手勢——那是昔日他與聖女在一處時,每次聖女不耐煩時,要他停下來聽她說,或者不想跟他解釋要他直接聽命,就是這個手勢。

  一時間,好像回到當日。他還是木訥的少年,跟在聖女身後。她一聲笑,一個手勢,就能讓他跪下。

  明陽目光驚疑地看著少女。

  再見她對他做個口型,有些調戲的意味,「小四兒,你應不應啊?」

  他應不應呢?

  明陽怔怔地看著她,眸子閃爍,中有火焰跳躥。

  他親手抱回聖女,親手處理她的屍首,親手埋她下葬。他親眼看著她死。她死後,他就轉身,去尋姚芙報仇。之後魔教混亂,他殺出總壇,一路追襲雲門。

  聖女死了的。他親眼看到的。

  可是現在,不,不只是現在,那天第一次挾持她時,明陽就已經有了這種荒唐的想法——這位言笑晏晏的少女,就是聖女大人。

  那晚挾持事件後,明陽沒有立刻追殺過來,是因為他也去打聽了望月的事情。得知她只是一個村姑,舅舅在魔教任職,卻在魔教變亂後,早不知道死了還是活著。之後,這少女就一直跟著楊清了。對楊清的痴迷,聖女大人若是活過來,大概也就這樣了。

  可是她不是死了嗎?

  千思萬緒,讓明陽鄭重其事,收了臉上的所有表情,「我應。」

  他自然應!

  他必然應!

  他當然要弄清楚,她到底是誰?!

  魔教的人士不知道火堂主怎麼被那個小姑娘下了蠱,莫名其妙就要答應小姑娘的討教。開玩笑,沒有內功,只比招式,這有什麼好比的?能比出什麼來?堂主一貫心狠手辣,怎麼現在突然心軟了?

  左看右看,眾魔教人士盯著少女:堂主不會鐵樹開花,看上這個姑娘了吧?

  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是望月生得明豔,白衣翩翩,負手瀟灑,冰清玉潔一樣。

  白道人的裝束。

  眾人互相看看,嘆口氣,死心了:好像聖教的風水不太好呢。從教主到聖女再到堂主,一個個全都看上了白道人。

  果真是要跟白道相愛相殺嗎?

  在魔教人憂心自家風水問題時,另一邊,雲瑩一手摟著哭泣的阿瞳,一手扶著楊清,並擔心地看著場中的望月。聽望月要跟明陽討教,雲瑩急了,「師叔,怎麼辦?楊姑娘根本不會武功啊,就算有些招式,可她一個村姑又知道多少?她定是為了給我們拖延時間……楊姑娘如此心善,我卻幫不上忙,師叔……」

  她希冀的目光落在楊清身上,希望楊清說「我真氣調息好了,一會兒可以助她一臂之力」或者「一會兒我趁他們不備去救人」之類的話。

  誰想楊清目光盯著前方被人圈出來的場子,若有所思半天,漫不經心道,「不必擔心。單比招式,明陽不是她對手。」

  是啊,堂堂魔教聖女,就算武功不是魔教最好的,有原映星在一旁指導,她的見識也是魔教最好的。

  她能隨手給出一份魔教心法來,想來下屬們的招式,她都心中有數。

  楊清只是不願意她跟明陽扯上關係而已。但望月落在明陽手裡,楊清卻並不擔心她的安危——甚至,也許在明陽身邊,比跟在他身邊,望月更安全。

  想到此,心中有一聲嘆息,若有若無。

  又有一根針,刺了那麼一下,陡然吃痛。

  天色昏暗,遠有月色,近有魔教人手中的火把照明。青年站在火光處,定定地看著場中的少女。

  望月忽然回頭,看到他,愣了一下,手上的刀鬆了下。他烏髮雪衣,秀頎溫潤,看著她,安靜地看著她。那一瞬,他身邊明明有雲瑩陪著,望月卻覺得他孤零零的,不言不語,眼中有些傷感的情緒。

  心臟停跳一下。

  望月愣住,卻是再看時,青年的神情又那麼平靜。搞不清楚狀況,那邊明陽已經在跟她說話,她只能轉身——

  一定是錯覺!

  楊清已經跟她翻臉,萬萬不可能在乎她的。

  同時,雲瑩不解楊清的意思,卻也沒時間問了,因為場中,劃開了道,那青年和少女,二人徒手,已經交上了手。

  眾魔教人疑惑,這個姑娘這麼信任他們啊?說比試後放人,她就相信了?也不需要憑證什麼的?要知道,聖教人可是說反悔,就隨時能翻臉不認人,小姑娘就這麼自信?

  望月當然自信。

  她也不需要憑證,也不怕明陽翻臉無情。

  她要用自己的武功套數,向他說明,自己到底是誰。要讓他看到,他到底在跟誰打鬥。

  也許怪她自戀吧,但是望月真覺得——明陽好像很依賴自己啊?

  其實這場比試,在會武功的人眼裡,根本沒有可看性。不用真氣,只走招式,說到底,就連白道中的「點到為止」都算不上,十足枯燥乏味。可是火堂主都答應了,眾魔教人也只能乾看著了。

  看著看著,他們眼睛就直了——咦,那個姑娘出的招,怎麼和堂主的……好像是一套?

  咦,好像一套?又好像不是一套?

  楊清跟雲瑩解釋,「是變招。」

  「……哦。」雲瑩茫然點頭:完全想不明白楊姑娘怎麼會變招。

  這是一套成熟的武功招式。

  明陽出上一招,望月就能用這套武功中克制他的下一招回覆。為顧著望月,明陽出的招式很慢,也沒有使出力,越打,越怕傷到她。望月的招式,看上去跟他出的不一樣,實則是一樣的。

  劍術上有一劍化萬劍之說,用在別的武功上,也一樣。乃是「一生萬物」的套數。

  同樣的一個招式,在望月手中,能有數十種不同的演化法。

  明陽學這套武功多年,這套武功,是聖女傳給他的。別人看不出來的東西,他越是心中頓起驚濤駭浪。

  昔日,望月教他這門武功時,說道,「你也別覺得這門武功一般,真正掌握時,熟能生巧了,會發現我們魔門的大部分武功,你都能推演出來。因為我們的心法,基礎是一樣的,你完全能學會。」

  「但是這一共只有十招啊。」那時初入武學的明陽很疑惑。

  望月笑,當即拿過一旁的長刀,挑、刺、撩、掠、橫,一個招式,在她手中變化許多。風聲赫赫,少女眉目鮮亮,帶動四面草木低伏,看得少年滿是驚豔。

  「你看這一招,只說向上挑。卻是挑幾分,挑的力度,沒有明確說明。這就需要你自己去想了,自己去把握了。不同情況下,這個挑,能變出很多路子。這些你有空可以問問教主,他天賦遠比我高。我的武功,還是他教出來的呢。」

  「……我不敢。」

  「哈哈哈,你怕他再殺你?」少女被逗笑,拍了拍他的肩,「好吧。小四兒,你就來請教我吧。問我,我再問他,都一樣的。」

  望月學的是刀法,她也不練明陽的武功。但是她那時候,覺得養一隻狼崽子很有趣,慈母心氾濫,就手把手地想把明陽這個底子不錯的少年領進武學大門。望月習武天賦只能說一般,若非原映星手把手教她,她也不會水平那麼好。但是明陽,顯然就不可能得到原映星那般看中了。

  於是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明陽請教望月,望月不懂了,再拿同樣的問題問原映星。一來二去,明陽的武功和心法,聖女望月,恐怕比明陽自己還要熟悉。她不練,可身邊有人跟她講,她底子當然好。

  那時望月也曾可惜,多了一個中間人,對明陽的指導到底多了阻礙。如果明陽能直接向原映星討教的話,武學肯定進步得更快。對此,明陽也無法——他實在怵那位教主。

  再後來,就這麼一年年過去。

  原教主喜歡上了姚芙,跟聖女一天天離心。再沒有跟聖女日日相隨的時候了。

  聖女也喜歡上了雲門的楊清,常誇楊清是武學天才,幻想什麼時候能拿下楊清。再面對教主的時候,也是冷笑挑眉,時時挑釁了。

  幾個堂主之間的罅隙越來越大,有合作的,有相鬥的。暗藏鬼胎,讓人心生厭煩。

  可是那都沒有什麼關係,明陽不在乎那些。外面的人自是相鬥,他自是跟隨聖女。她便是要去找楊清,要去白道,他也會跟隨的。他日日最擔心的,不過是她不要他而已。

  他去問過聖女,「我能一直跟著您嗎?」

  聖女詫異,抿唇笑,「當然啊。」

  多麼簡單的要求。

  然而聖女死了。

  教主走了。

  聖教成了一盤散沙。

  帶給明陽的溫暖驟然而逝,四周所有的鮮明蕩然無存。他身前空空,身後漆黑,四顧茫然,再找不到那個領著他前行的人了。

  他真是恨,真是恨……

  「火堂主,你輸了。」

  噙著笑的聲音,將明陽拉回現實。他看到對面輕笑的姑娘,她不知何時繞到了他身後,手扣在他肩上,雖沒有用力,卻是實實地控住了明陽的身體。明陽沉下眉,臉上陰晴不定,低語,「幻術?」

  竟讓他神思恍惚這麼久,都沒發覺。

  望月咳嗽一聲,「哪裡,一點小把戲,有催人入眠的效果。街頭賣藝的人,也有會用的。」

  明陽看著她,久久不語。

  街頭賣藝的人會不會用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有一個人會。

  木堂主叢黎。

  叢黎是苗疆人,會蠱術。各種毒蟲,都在他手裡捏著。明陽曾被聖女望月帶過去,向叢黎討教,為防止以後在江湖上遇到這種旁門左道的邪術,他們身為魔教,卻中了招。臨走時,明陽學了不少經驗,聖女更是由叢黎手把手,教會了幾個簡單的蠱術。

  一樁樁,一件件。

  全部都指向一個答案。

  明陽向前,口上已經有「聖女」的稱呼要起,更是向下跪去,被一直緊盯他動作的望月伸手虛托住,不讓身後的人群看到。望月向他眨一眨眼,手抵在唇上,做一個「噓」的口型。

  明陽的滿心激動,就被堵住了。

  望月咳嗽一聲,「既然你輸了,就領著你的人走吧。」

  「呵,你這女娃娃,好大的口氣!」

  「我們堂主怎麼可能輸給你?分明是讓著你!」

  「堂主,需要我們動手嗎?」

  明陽沒說話,他身後的魔教弟子們卻炸了,嚷嚷著,要讓這個小姑娘吃點苦頭。畢竟剛才,大家都看得哈欠連連,別的沒看出來,起碼能看出堂主就在讓著這姑娘嘛。

  誰想他們叫嚷半天,而他們的堂主平聲靜氣道,「走吧。」

  「……」眾魔教弟子啞然。

  見火堂主一臉煞白,神思恍惚,一步三回頭,一搖一晃地帶頭走了。眾人一下子吃驚:堂主這、這……那小姑娘有那麼漂亮麼,就把堂主迷成這樣?

  就見他們的堂主大人滿臉的欲言又止,不停地回頭看那個負著手的白衣少女。小姑娘烏髮雪膚,還衝他們揮了揮手,氣得一眾人黑了臉,再看堂主……堂主更是暈暈然了。

  眾人擔憂:這得多沒見過女人,多沒見過世面,才會被迷成這樣啊?不若回去,幫堂主找幾個女人瀉瀉火?

  總之不管他們怎麼想,火堂主一路沉悶,把他們拉了回去。而一提起那個姑娘,堂主更是把他們統統打發,說要自己行動。再說楊清這邊,在望月的幫忙下,他終於可以鬆了那口撐著的氣,暈了過去。

  倒讓雲瑩手忙腳亂一陣。

  楊清再次醒來,還是在野外山上。旁邊一堆篝火,食物香氣撲面,守著他的,還是只有雲瑩。見到他醒來,雲小姑娘忙端水給他。卻被青年一把握住手腕,沙啞著聲音問,「楊姑娘呢?」

  「師叔放心,我死命攔著,還沒讓楊姑娘走,」所以說,雲瑩真的很善解人意啊,她羞澀一笑,「我知道師叔你醒來,一定想見她的。所以一直在拖著她。好在楊姑娘脾氣好,沒有生我的氣。」

  楊清心想:望月脾氣好?她脾氣可從來都不好。

  不過她還沒有走,讓他鬆口氣。

  這口氣鬆的莫名其妙,讓楊清自己不覺自嘲。

  隨即,雲瑩就憂心說道,「可我也快勸不住她了。她說師叔你一醒來,她就走了,她不想跟你照面。師叔你看?」

  問清楚望月現在在哪,楊清起身,「我去跟她說,你不必管了。」

  「嗯,」雲瑩的眉頭仍不展,「還有師叔你的身子,也得當心了。另外路師姐到現在都沒消息,也不知道怎樣了。」

  麻煩的事情一堆堆,雲瑩第一次出門歷練,連魔教火堂主這種身份的都碰到了,真可謂經歷豐富離奇了。不過若她知道,自己一直跟聲名狼藉的聖女望月同行,恐怕才更吃驚。

  楊清醒過來後,雲瑩就自去照應他們的晚膳了。他坐在原處打坐一會兒,恢復了些真氣,有了精神,才去尋望月。望月只是不過來看他,卻並沒有離開他們。雲瑩在忙著照顧他,望月就接管了阿瞳,帶著阿瞳去溪邊捉魚了。

  走了不到一刻,楊清站在半人高的灌木後,看到了暮色深深重,白衣少女與粗布女童並肩坐在一起,溪流在她們腳下流淌。兩人在低聲說話,從楊清的方向,看到少女很是耐心和氣,眉眼彎彎,精神很是不錯。

  她扮起正道弟子,倒是像的很。

  楊清心想,她對小孩子,居然會很有耐心。以前住張伯家的時候,可並沒有見到望月對阿瞳上過心。一直是楊清陪阿瞳說話,望月只看楊清,不看別的。

  他是多麼不瞭解啊。

  楊清心中微澀,思索一會兒,先是走開了。

  望月仍和阿瞳坐在溪邊。她懶散而坐,阿瞳則照她的說法,雙手伸到冰涼的水裡撈魚。

  阿瞳抱怨,「楊姐姐,你就坐一邊,不幫幫我嗎?」

  「我幫你了啊。我告訴你撈魚的技巧了嘛。」

  「……這也算幫忙啊?!雲姐姐讓你照顧我的!」

  「大言不慚,我一個弱女子,怎麼照顧你?沒聽說過出門在外,要學會照顧姑娘家嗎?」

  「……可我也是女的啊。」

  「你才多大,算不上姑娘。該被照顧的,只有我一個人。快撈魚!沒有魚吃,我就揍你啊。」

  「……」

  好奇葩的邏輯,偏偏說的這麼理直氣壯。

  聽到旁邊一聲輕笑聲,低涼,清潤,望月身子酥麻了半天。

  這聲音……

  她一扭頭,一金綠色的小蟲飛向她眼中,望月不由「啊」一聲。

  她看到楊清的面孔。

  「你……」她才吐出一個字,又一隻金色的蟲子撲著翅膀,飛了出來。一瞬間明亮,一瞬間消失。

  望月看到,那蟲子是從他袖中飛出的。

  「揚……」她再次要張口。

  數十個金色蟲子飛向她,螢火微光,撲面而來,金光點點,絢爛美好。

  「螢火蟲!」阿瞳驚喜道。

  下一刻,青年展開袖子,成千上萬的螢火蟲,從他袖中飛了出來,面向少女望月,亦面向女孩阿瞳。金色細微的光點,包圍著他們,一波又一波,在溪邊小風中,飛入他們的眼底。

  光輝漫漫,數以千萬,在一片幽黑中,在暖暖金光中,望月看向楊清。

  他的周身,也被點微螢火蟲照耀。

  發著光。

  發著柔和的光。

  驚豔得無以復加。

  他溫溫和和,看著望月,「去玩吧。」

  望月都忘了跟他的彆扭:「啊?」玩什麼?

  楊清:「說的不是你。」

  「……謝謝楊哥哥!」一旁的阿瞳終於反應過來,歡呼了一聲,就追著螢火蟲跑了。

  那群螢火蟲,從楊清袖間飛出,包圍著他們,在一陣風中,又向天邊飛去,形成一道金色銀河。小小的阿瞳,就追著那銀河走了。

  望月視線,不由跟著螢火蟲。

  楊清在她旁邊道,「對不起,那天我不該那樣說你。」

  「……」他道歉的這麼快,讓她一點快感都沒有,半天,她才「哼」一聲,轉開了臉。

  楊清心笑,也就是路萱萱現在無礙,他才能重新跟望月說上話。要是路萱萱當著他的面出事,他真沒辦法……不過他自是不會觸望月的眉頭,也不再提那事。只順著她的目光看那螢火蟲,「阿瞳帶火堂主找到了我們,雖是因她爺爺被脅迫,到底算背叛了我們。雲瑩不在意,沒想到你也不在意。」

  望月:「……」

  她其實不想跟楊清說話,她還想斬釘截鐵地跟楊清發火。但是他溫溫柔柔的,聲音玉石一樣好聽,臉也那麼好看,她回頭看他一眼,就不生氣了。

  ……再說,她本來也心虛。

  不管是對路萱萱的事,還是對明陽的事。

  她急於走,除了跟楊清吵架外,還怕楊清醒來,問她和明陽的事。那簡直是另一樁更嚴重的爭吵!可是,楊清居然沒問哎。問的,居然是無關緊要的阿瞳的事。

  楊清五感太強,能聽到,少女輕輕地鬆了口氣。

  他低頭忍笑。

  望月說,「我其實對背叛,沒有太大感覺。大概是我經歷的太多了吧。再說,阿瞳,讓我想到小時候的我。她跟那時候的我,可真像。」

  「小時候的你?」楊清善於抓住重點,「善良,無邪,乾淨?」

  「……對啊,」望月遲疑著組織語言,「那時候,我舅舅比較忙,不在家,顧不上我,把我託付給別人照顧……那家人,卻對我一點都不好。把我和另一個小孩子關在一起,天天呆在一團黑暗中。像軟禁一樣。非打即罵,各種羞辱。還要跟一群孩子搶飯,稍微猶豫下,就是餓幾天的命。一開始我就跟現在的阿瞳一樣,什麼都不懂,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就像阿瞳被明陽脅迫一樣,我也被脅迫做很多我不願意的事……」

  她的話,聽在楊清耳中,翻譯過來的,就是——

  我小時候,魔教出了意外,把我關了起來。雖然我有聖女的頭號在,但沒人在意。撫養我的父母或長輩,死了或者走了,只能把我一個人留下。我在那裡過得並不好,受盡各種委屈。我也善良過,也無邪過,在我滿手染上鮮血前,我也掙扎過。但是魔教那樣的地方,我軟弱一點,就活不下來了。誰又不想活下去呢?我日日想要出去,想要出人頭地,想要站在最高處。

  楊清沉默著,聽望月磕磕絆絆,跟他說一些她小時候的事。很多事,望月怕他察覺她的身份,說的很含糊。楊清卻能自動翻譯過來,想著她在魔教,曾經受過什麼樣的苦——

  望月出生,便是在魔教。

  她自出生,就有聖女的名號。日後,也是輔佐教主的。無例外,她與教主青梅竹馬長大,兩人也是有婚約的。

  映星望月。

  那時她與原映星出生,從一開始,名字就注定了他們的糾纏。

  卻是出了意外。

  老教主走了,新的教主篡位,望月與原映星尚在襁褓時,就被關了起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在一片暗無天日中,與一群孩子們搶食,努力地想活下去。

  那時真正稱得上相依為命。所有孩子都欺負他們,魔教中長大的孩子,就沒有天真善良的。

  弱肉強食,家常便飯。再加上那時教主時不時給望月和原映星加餐,若非原映星護著她,她早就死了。

  那樣的日子,長達十幾年。

  孩子一天天長大,心性一天天成熟。明白的越多,便越是想爬的高。

  原映星想拿回曾經屬於他的教主之位,望月自然是跟她站一起的。他性格陰晴不定,天賦又高,有這麼個人護著,前路雖是泥濘,卻到底走了下去。

  雖然日後兩人情誼產生裂痕,近乎割袍斷義的地步。但少年時的相依為命,望月卻是一直記得的。

  原映星少年時護她,幫她,拉著她。他保護她不挨打,搶食兩人一起分,他還教她學武,手把手地教。

  在黑屋子裡,拉著她的手,摸索著教她。她天賦沒有他好,沒有他那般舉一反三的能力,她都不知道他為什麼看一眼別人的招式,就能推演出心法來。可正是他的幫助,望月才能快速成長起來。

  就沖原映星少年時待她的好,即使日後,他因為姚芙,數次與她衝撞,又是獨孤一擲,又是叛教。望月也不會怪他。

  他們只會越走越遠,但望月永遠恨不起他的。

  溪水邊,聽著少女寥寥說起少時的事情,楊清面有異色:他聽了出來,在望月少時的黑暗生涯中,似乎有一個人一直陪著她?

  雖然她沒細說,但楊清確實能聽出來。

  那個人……是原映星吧?

  楊清垂下了眼,靜靜聽著。

  聽望月托著腮幫嘆息,「這個月底,就是我的生辰呢。以前每年生辰,還有人送我禮物,現在卻沒有了。人一長大,果然好麻煩。」

  她邊說,眼睛邊往旁邊瞥。

  一眼又一眼的。

  楊清「……」了一下,笑問,「你生辰是什麼時候?」

  望月幾乎忍不住說「你想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我無所謂啊」,但她控制住了,咳一聲,認真道,「五月十五。」

  楊清點下頭,沒有再說什麼。

  望月等了半天,沒等到他的下文。不由忐忑:他有沒有聽懂她的暗示啊?

  「楊清,我們算和好了嗎?」望月疑惑問。

  楊清想了下,道,「有許多地方,我做的不夠好,沒有顧忌到你,是我的錯。我們以後找時間,可以討論下。現在,我不太想說這個。」

  「那你想說什麼,」望月始終對他心中有埋怨,當然她有不對的地方,但望月臉皮厚,素來覺得自己最對。楊清脾氣好,他一認錯,她就巴不得把錯都推給他,讓他一個人去煩惱好了。而望月自己則惱道,「總之你就是不信任我罷了。」

  「並沒有啊。」

  「那你為什麼不提火堂主的事?」少女追問,「你那時攔著我,不讓我見我火堂主,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就是不相信我,覺得我這般心狠手辣,遇到火堂主,肯定裡應外合,把你和雲瑩都留下來,殺了你們。你肯定這樣想,才死活不讓我見人!」

  楊清窒一下,半晌後,說,「你這樣想?」

  「嗯!」

  他眼睫顫了顫,好一會兒,幽黑的眸子抬起,才說,「為什麼不想,我是覺得你更適合跟他在一起,怕你就此離開,跟他走了呢?」

  「……!」望月眼瞳瞠大,呆呆看著他秀雅的面容。

  他、他、他、他是在跟自己告白嗎?!

  楊清見她反應這樣有趣,輕笑一聲,伸手拂開沾到她唇角的髮絲,溫聲,「你好好想一想。」

  起身走了。

  好好想一想?

  望月疑惑:她要好好想一想什麼?

  心跳難以克制,美人卻越走越遠,少女眼巴巴望著,心癢難以自控。那被她強行壓下去幾天的酥軟,再次跳了出來,燒得她全身顫抖,眸子濕潤,咬住下唇。

  楊清沒走幾步,後面傳來少女的聲音,「楊清,你站住——」

  他還沒有站穩,一個溫熱的身體,就從後撲上來,從後摟住了他的腰。

  楊清身子僵了一僵,無奈。

  少女聲音甜甜的,「楊清,尊貴的你,能讓我抱一抱嗎?」

  「……」青年一聲笑,拿開她的手,一本正經,「尊貴的我不能讓你抱一抱。」

  「……」望月無語,手被他從腰上拿開。

  他轉過了身,看向她。

  楊清一笑,唇邊酒窩就露出來了,眼睛裡藏著星星,好看極了。他說,「但我可以抱抱你啊。」

  望月撲入他懷裡,被他接個滿懷。

  滿滿的欣喜,粉紅色包圍,難以描述那種美妙的感覺。

  楊清向她走了一步!他很含蓄地接受她的追慕了!雖然沒表示他也喜歡她,可他開了口,兩人關係突飛猛進了好麼!

  接下來一整天,望月都沉浸在這種醉醺醺的歡喜中。時而一個人抱著腮幫傻樂。楊清幾次要跟她說話,都被她無視了過去。

  楊清:……姑娘你有時間開心,能關注一下讓你開心的對象我嗎?

  阿瞳問雲瑩,「她瘋了嗎?」

  雲瑩:「……」

  雲瑩覺得,自己被師叔和楊姑娘之間的粉紅色,給閃的眼睛都快瞎了。心中暗下決定,趕緊找到路師姐的線索,趕緊離開,不能妨礙那兩人!

  卻是望月的欣喜沒撐多長時間。

  當晚野營,望月主動說去打水,她才蹲在水邊一會兒,感覺到四周過靜。警惕一回頭,看到黑衣青年沉默地站在她身後。

  望月:「……小四兒,你嚇死我了。」

  明陽說,「真的是您啊。」

  望月點頭,正要繼續說話,明陽忽拉住她,將她護到身後,警惕地看前方。望月看去,見到白衣青年。

  青年目光溫潤地看著他們。

  望月:「……」

  明陽:「……」

  楊清平靜道,「我出來看看,你怎麼跟火堂主在一起呢?」

  望月:「……」得想個藉口。

  楊清輕笑道,「該不會火堂主就是你那位好了不起的舅舅吧?」

  「……!」靈光一閃。

  對啊,舅舅!

  她都忘了她還杜撰了個神通廣大的舅舅呢!

  楊清真是好人!

  怕她找不出藉口,把藉口都送給她了呢!

  望月正要開口應下,對上楊清似笑非笑的眼神,頓住——幾日相處,她也算對楊清的蔫壞有點瞭解了。他要是真送她藉口,不會是這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像在等著她出醜一樣。

  啊……是了,若是她的舅舅,怎麼能一開始跟她喊打喊殺的……

  望月回頭,看眼一臉沉默、實則茫然的明陽。鄭重其事地把人拉過來,介紹給楊清,「楊清,其實,這位是……是我的情郎。」

  楊清眸子一跳:「……」

  萬萬沒想到她想了半天,給出這麼個答案來。

  讓他眼底的笑都有些僵了。

  雖然望月立即討好補充,「我以前的情郎!以前的!」

  楊清:「……」

  他想:我該說點什麼呢?

  正常的人,這種時候,是該生氣,還是嫉妒,還是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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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19: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我絕不負你

  望月居然當著楊清的面,給楊清介紹明陽,說明陽是她以前的情郎。

  楊清不止是面上微僵,心頭的哭笑不得,更是難以描述。可他也確實不知道魔教聖女望月以前在追慕他的時候,是不是跟別的男人糾纏。畢竟魔教的三觀,向來是一次又一次地震撼他的世界。如此,雖然心中不信居多,看向火堂主的目光,卻不由帶出來疑問探尋的神情。

  他本想看看正邪兩立,望月怎麼讓自己信服。誰知望月好本事,帶出了一段愛恨情仇。

  而火堂主明陽……他始終沉浸在一種懵懂迷惘的情緒中。

  表現在面上,就是沉默是金。

  半晌,楊清語氣複雜地問,「你以前的情郎?之前並未見你們相認啊。」

  望月等著的就是這個解釋機會啊,迫不及待說,「因為以前,我覺得跟他性格不合,跟他分開了。他對我懷恨在心,一直想報復我。這次我,」望月羞澀著,沖楊清揚起巴掌大的雪白小臉,瑩瑩如玉,「我不是喜歡上你了嘛。他既不滿你,也不滿我。愛恨交加,就是現在的結果了。」

  楊清尚算鎮定。他的神經本就很強大,在遇到望月後,更是一日日強大。當望月衝他害羞笑時,他還禮貌地看著她,眼底的僵意已經消退,似在鼓勵望月繼續說。

  明陽,他就是:「……」

  楊清把他當情敵看待了。

  望月把他歸類為「愛恨交加」的行列了。

  但是明陽又有什麼錯呢?

  他就是一個魔教火堂主而已,感情方面乾乾淨淨,實在無意捲入聖女的感情糾紛中去。他現在心情何等複雜:聖女大人追慕楊清時,向來眼底只有楊清一個人。現在居然為了博得楊清的信任,還給自己編造了一個身份……真不知道該悲該喜。對了,為什麼要博得楊清信任……該不會楊清,還不知道眼前的望月,就是聖女望月吧?

  火堂主審度地看一眼楊清:白道人的智商,好低啊。

  楊清保持微笑,心想:……我真是太辛苦了。

  夜風徐徐,溪流清水,白衣青年面對著望月和她的舊情郎,溫和道,「楊姑娘,你似乎喜歡我?」

  「對啊。」望月莫名其妙,心想你昨天不是才回應了我麼,這麼快就失憶了?

  「你看你連舊日情郎,說拋棄就拋棄,實在讓我惶恐,唯恐成為你拋棄的下家。且你的舊日情郎都找過來了,我覺得他必然還很是愛你。你幾次不與他相認,今晚卻偷偷摸摸地與他相會,想來舊情難滅。既然如此,我還是退出好了。祝福你二人重歸於好,喜結良緣,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他溫溫和和地說完,不光沖望月笑了一笑,還用特別「祝福」「欣慰」的眼神看著少女和身後的明陽二人。

  望月傻眼,瞠目結舌:「……」楊清你什麼意思……

  楊清的意思,就是說完這段祝福的話,他嘆口氣,一副「我這個第三者就不打擾你們重敘舊情了」的神情,轉身欲走。

  望月忙追上兩步,但是楊清步伐看似悠慢,實則很快。她去追他,實在不明智,連他飄飛的透著月華色的袖子,都抓不住。她覺得自己好像挖了一個大坑給自己,要是因為明陽,把楊清搞丟了,簡直得不償失。眼見楊清要走入深林了,她靈機一動,忽嚶嚀一聲,摔倒在地,「楊清!」

  身後的明陽本能向伸手扶聖女,硬生生被聖女冷眼瞪回去了本已伸出的雙手。

  楊清腳步停下,聽她身後可憐兮兮的聲音。如果望月當面,會看到他眼睛如同被雨水浸過般,玉石生光,笑意帶得眸子清亮無比。他低著頭,調整了半天神情,才回頭看她,「怎麼了?」

  「我心口突然好疼,好像喘不上氣一樣。你能過來幫我看看嗎?」

  楊清說,「楊姑娘,何必捨近求遠呢?火堂主不就在你身後麼?你心口疼,想來他素日也沒少撫慰你吧?楊姑娘何必這般戲弄在下呢。」他嘆息一聲,再次抬步。

  身後的望月:……胡說!你才是在戲弄我!

  一本正經地調戲她!

  別以為她看不出來!

  他太壞了,總是這樣玩她,時不時堵她一堵。往日望月偶爾也能伶牙俐齒地駁回去,可是今晚,她挖的這個坑實在太大了,都快把自己埋掉,爬不出來了。

  眼見楊清真走遠了,明陽才蹲下身扶一臉抑鬱的聖女望月。聲音冷冰冰的,「楊公子不知道大人您是聖女嗎?」

  他之前追殺他們時,叫「楊清」叫得很無情。現在在聖女面前,他則禮貌地喊「楊公子」。因為昔年,望月說,楊清不像大俠,身上一點都沒有快意恩仇、行走江湖的氣勢,他就像名門公子一樣,天天坐家裡不出門。她就喜歡這種男人。

  望月遲疑了一下,沒回答。她覺得楊清有那個意思在裡面,他似乎感覺到了,屢屢試探逗趣於她,好像就在逼她承認什麼一樣。可他這個人也是喜歡玩的,他從來不把她逼到盡頭。只要她能給出一個明面上的藉口,他都認了。

  他似乎不在意她是誰。

  他只是要一個理由。

  就像當日,還在清來城的客棧時,望月與姚芙打鬥,楊清對她說的——「楊望月,你總要給我一個理由!哪怕一個能說得出口的理由!」

  所以,望月也不肯定,楊清猜出來多少。

  眼下,望月只能吩咐明陽,「他對正邪有偏見,你以前殺了不少正道人,他恐怕對你沒好臉色。你先不要湊過來,免得惹了他,讓我功虧一簣。」

  明陽「嗯」一聲,他太習慣聖女的這個吩咐了。以前聖女在追慕楊清時,見不到那個人的面,聖女都對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囑,不准對雲門之人出手。現在聖女好不容易得到楊清的一點關注,當然不會讓他去壞她好事了。

  望月略有點緊張,「你有沒有殺雲門的人?」

  「沒有,」火堂主平靜道,「我本是要殺的,但運氣不好,一直沒碰到雲門的人。這次才碰到了楊公子而已。」

  望月鬆口氣,這就好,尚有挽回的機會。明陽要是真殺了雲門的人,楊清要是殺他的話,望月都不知道怎麼求情。

  望月叮囑他,「繼續執行我以前的命令,讓你手下的人,以後碰到雲門的人,就躲得遠遠的,不要跟雲門的人交手。」

  「嗯,」明陽又問,「那要是碰到姚芙呢?」

  姚芙!

  姚芙是楊清的師妹,更是他的未婚妻!

  同時還是望月最討厭的人!

  望月一時心塞,小聲吩咐明陽,「尋到機會,小心翼翼地殺了她,別讓人發現。如果尋不到她落單的機會,就算了。」

  明陽安靜地應了下來,對於聖女的吩咐,她向來忠實接受。他心中甚至很歡喜,貪婪地看著聖女低頭沉思的模樣。在沒有聖女的時候,他人生完全沒有方向,只想跟正道的人同歸於盡。但是聖女又活了過來,他的人生重新有了光明。

  雖然不知道聖女大人是怎麼活過來的,但應該是一些秘術,明陽也不在意。

  他已經決定為了幫助聖女大人追慕楊清,日後自己等人要收斂再收斂。但是姚芙是不一樣的,姚芙殺了聖女大人,自己一定要尋到機會,幫聖女大人解決了這個心頭大患。解決了姚芙,說不定教主也會回來了。

  這時,他們都不知道姚芙與他們的教主大人在一起。想在原映星眼皮下得手,也得看他們有沒有那個本事。

  望月吩咐了明陽一些事,算是對火堂主這邊堂下的安排。明陽對她的決定無有異議,她說什麼,那就什麼。望月久不做聖女,久沒有這種「一言堂」的感覺,明陽的乖順,真讓她感覺怪怪的,又蠻高興。

  被人這麼忠心地追求,總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安排完了,望月就揮揮手,示意明陽走吧,她還要追上去,挽回楊清的心。誰知剛才很聽話的明陽,在這會兒卻踟躕了,半天不動。望月回頭,奇怪看他。見比她高很多的青年低著頭,整張臉孔隱在陰影中,看不到神情。在她明亮的眸光下,他低聲,「我能跟著您嗎?」

  望月:「……」

  明陽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她。她在他高大的身形下,顯得那麼嬌小玲瓏。可是他看著她,卻是仰視一樣的目光。唯恐聖女不答應,唯恐聖女覺得自己妨礙了她,明陽語速有些快,「楊公子武功有損,似乎出了意外。觀他氣色,近日也無法恢復。我怕您跟他在一起,出了事,他護不住您。就像那天……」就像那天,明陽又是威脅,又是武力鎮壓,楊清快撐不下去一樣。

  望月怔怔看著他,半天未有言語。

  她以前沒有過這種感覺,她世界裡,只有那麼幾個人。除了那麼幾個人外,望月根本不關心別人的感受,她的眼裡也沒有別人。喜歡也好,厭惡也好,投誠也好,背叛也好,她都沒什麼感覺。然而自從重生,她為追慕楊清,一路跟楊清同行;她漸漸受到楊清影響,也開始停下來,看一看自己身邊的人。

  在魔教二十餘年被打磨得刀槍不入的鐵石心腸,在慢慢融化。

  楊清沒有教會她別的,他那慢悠悠的性子,讓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他於無形中,先教會她睜開了眼——

  以前都像是白活了一樣,好多人現在才注意。

  她都不知道明陽這般忠心她。

  他在外,明明那也凶悍。卻站到她面前,小心地收起了尖銳冷厲的爪子,唯恐傷到了她。

  而他的願想,不過是想跟隨她罷了。

  望月低頭想了片刻,說,「楊清還是比較好說話的,我去幫你求一求他,他說不定就心軟了。你先去處理你那邊的事,楊清就交給我了。」

  明陽:「是。」

  他仍然淡淡的,少女卻從他聲音裡,聽出了如釋重負。他是真的怕她不要他了吧。

  黑衣青年在陰影中的臉,讓望月看不清表情。但望月想,他大概在愉快地笑。總是有聖女大人的保證,明陽不再消磨時間,痛快地躍入黑沉夜幕中,行在樹影叢林間,身影很快看不到了。

  望月則憂愁地想:明陽這般喜歡跟隨她,這可怎麼辦才好?難道她以後嫁給了楊清,還要把明陽打包過去嗎?要威脅楊清,娶我就必須帶上他?!

  ……楊清大概一氣之下就不娶她了。

  呃,其實也不一定。楊清本就慢熱的要命,等他喜歡她喜歡到了想娶她的地步,何止一個明陽呢,大概整個魔教,他都能接受。這個人太磨磨蹭蹭了,一點都不爽利,他能這麼快回覆她,都超乎望月的預期了。

  在瞭解楊清性格後,望月一度以為,楊清打算跟她先熟悉個五六年,再談婚論嫁呢。現在已經很好了!她要繼續努力!

  想要繼續努力的望月,回去幾人夜宿的地方後,就聽楊清背著她,在跟雲瑩說話,「楊姑娘找到了情郎,大概不跟我們同路了。不必等她了,山地不安全,我們還是趁夜走吧。」

  被拉起來的雲小姑娘:「……」

  望月在他背後,氣,「楊清!」

  她就不信他五感那麼強,她站到他背後,他一點感覺不到。他還這麼說,分明是記仇,奚落她!

  望月氣得牙疼,撲過去,撲到他肩上,恨不得在他脖頸上咬一口。

  青年揚眉,反手向後,托住她的後背,將她從自己背上拽下。他面容秀雅,眼若星辰,正噙笑看她,「楊姑娘,你跟你的情郎敘完舊了?你什麼時候和他走呢?」

  「……你不能這樣。你昨天還跟我你怕我跟他走,你捨不得我。你今天就催我跟他走。你不能這樣!」望月被他虛托著,拽著他手臂,就是不肯鬆開。幸而楊清也沒試圖掙脫,手被她攀岩一般抓著,少女用力很大,幾乎掐疼了他。他仍聽著她說話,很是耐心的樣子。

  楊清解釋,「你想來誤會我的話了。我昨天那樣說,並不是捨不得你的意思。而是他終歸是魔教中人,我等好歹正道出身,怎能與魔教打交道呢?我怕你被他引去魔教,就此再不肯回來。任何一個人從正道墮落向魔教,我眼見之時,都會伸手攔一攔的。」

  「……」望月目瞪口呆,半晌後道,「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複雜?!一句話,你給我弄出了三個意思啊。」

  她心裡惱怒,就不信掰不回來他了。望月低頭吸口氣,抬頭時,便是一副委屈可憐的模樣,水光含在眼中,似落未落。一雙清水眼濕漉漉的,流轉間,勾魂攝魄。她這雙含情目,扒在楊清身上,讓青年滯了一滯。就聽少女聲音軟軟道,「我和你一起經歷了這麼多,你怎麼能這麼一下子否認了呢?不管我以前做過什麼,經歷過什麼,你不喜歡什麼,你都可以慢慢幫我改過來啊。全盤否認,那算什麼呢?你不是這樣的人,我才不信我喜歡的男人這麼絕情無趣……」

  楊清心想,她說的對。不管她以前是什麼樣子,他都應該幫著她改過來。望月並非壞到不可拯救的地步,她也有原則,只是她的原則跟自己不一樣而已。但那有什麼關係,兩個人相處,本就是一點點磨合的結果。

  他倒是跟姚芙不存在什麼磨合的問題。

  因他本來也對姚芙不上心,正如姚芙對他一樣。

  二十多年,第一次經歷感情,竟是在望月這裡。

  魔教聖女望月,就像是他人生的一道檻一樣。邁不過去,就是怎麼都邁不過去。

  他躲了她五年之久,在她死之前,那道檻堵著他,讓他根本走不過去。一輩子繞不過去,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他幾乎能看到,即使自己武功一日日進步,他也無法達到一代宗師的成就。只因心中有憾,在聖女望月面前,在過往之事面前,他永遠低一個頭。

  但是現在,她竟打開了他心口緊閉的那扇門。

  例如他父母雙亡的憾事,例如他對魔教的怨怒,例如他對望月的不肯回頭……楊清低頭,溫和地看著這個小小的姑娘。

  她真是讓他心生歡喜。

  多麼遺憾,以前從不知道。無意中,竟錯過了她這麼多年。

  望月說了那麼久,看楊清只是看著他,卻不說話,就疑問地停了口。嗯,她得給楊清說話的機會。他這人太禮貌,很少打斷別人的話。望月要是不停下來,他大概就一直聽下去了。結果望月住口後,聽到他說的話,恨不得自己根本沒停下來。

  因為他說,「你不是心口疼嗎?說這麼多,你心口不疼了?」

  望月乖乖閉了嘴。

  一旁早已圍觀很久的雲瑩,這時候乾笑一聲,總算插進話來,「師叔,楊姑娘,天色晚了,不如我們先休息,有事明天再說?」

  那兩人旁若無人地對話半天,和諧而美好,兩個人就像發著光一樣,讓人不忍打擾。就苦了雲瑩,想走不好意思,想打斷也不好意思,被秀得胸口一潭血,堵在那裡,吐也吐不出來。

  楊清這才察覺打擾了雲瑩這麼久,他側頭,乾咳一聲,有些窘迫,耳根微紅。因為逗望月,忘了別的人,對他這樣的人來說,真是生平僅見。轉過臉後,他向雲瑩拱了拱手致歉。再看一眼望月,順手把望月拉走了。

  雲瑩靜靜地看青年把少女拉走,風傳來他二人交談的聲音。少女嬉笑,「楊清,你幹嘛一直揪著明陽不放?你該不會醋了,卻不好意思承認吧?」

  沒有聽到楊清的回話。卻看到青年抬起手,在少女頭上敲了一下。從側面看,青年看少女的目光,笑意溫溫淺淺,透著寵溺。

  好像望月是他喜歡的寵物一般,真是萬般喜愛,無論如何也捨不得。

  後面看著他們的雲瑩,輕輕低頭笑起來。她心中歡喜,想到:楊師叔大概真的喜歡望月姑娘吧?師叔對他們,向來很和氣,也不發脾氣,也不戲弄他們。只有面對楊姑娘,他的本性,才會露出來那麼一點。

  不過同時,雲瑩也有點擔心:不是說,楊師叔有未婚妻嗎?這樣好嗎?

  因為江岩的緣故,連雲門弟子很多不知道的事情,雲瑩都知道一點。比如她就從江岩口中,聽他說漏過嘴,說起那位在魔教的姚師叔,是楊師叔的未婚妻。現在魔教式微,雲門出行,據雲瑩猜測,他們很大目的是為了迎回那位師叔。

  不知那位師叔什麼脾性。

  楊師叔喜歡別的姑娘,不知道那位師叔是否甘願退婚。

  想一想,也真是擔憂。

  不過雲瑩擔心的事情多了,這一件甚至根本不重要,也輪不到她操心。她隨楊清二人一同行走,卻並不會跟這二人同路。楊清與望月尋找解藥,雲瑩卻要找路萱萱的蹤跡。據楊姑娘保證,魔教火堂主明陽,根本沒見過路萱萱的面,也不存在殺了路萱萱的事。雲瑩善心,始終想找到這位師姐,順路把阿瞳送回張伯家,不給師叔二人惹麻煩。

  又行了一日,將近黃昏時,幾人歇腳,望月抬頭,看到空中有一隻灰色翅膀的鳥劃過,在空中盤旋了兩圈。她暗想這是魔教的傳信記號,隨便找了個藉口離開,手掐著嗓子,模仿出三長兩短的鳥叫聲,空中那隻鳥就落了下來,到她手上。她取下細短的紙筒,鳥便振著翅膀,重新飛上了天。

  等回來,她便告訴雲瑩,路萱萱的蹤跡有下落了。將拜託明陽查出來的消息告訴雲瑩,雲瑩果然展了笑顏,若非天色已暗,她當即便要帶著阿瞳下山。

  望月回頭,楊清靠著一棵老樹,盤腿打坐,調解真氣。對她與雲瑩的互動,根本不操心。不過望月也不怕他問,反正她給了楊清一個能說出去的理由,作為她的昔日情郎,兩人雖然再無可能,但經過一場打鬥,心結解開,雖沒有舊情復燃,卻也不是仇人了,而是成為了普通朋友。普通朋友給她寫信,楊清總不會管吧?

  楊清果真不管她。

  晚餐還是楊清準備的。

  兩個姑娘,一個小孩子,幫他打下手。很羞愧,望月和雲瑩都不會烹飪,野地行走,雲瑩也只會打下獵物,隨便烤一烤吃了就行。跟在楊清身邊,這兩個姑娘才知道,即使材料簡單,在烹飪高手這裡,也能是一頓豐盛大餐。

  透著篝火,望月托腮,痴痴地看著青年的側臉:這個人怎麼這麼厲害呢?他用臉征服了她的視線。又用高超的烹飪技巧征服了她的胃。

  這個人把她看男人的水準,一下子拔得這麼高。日後再碰到別的男人,拿楊清的標準去看,她都看不上眼了,那可怎麼辦呀?

  簡直就是吊死在這一棵樹上的節奏嘛。

  略有遺憾!

  不過轉而一想,這棵樹這麼棒,吊死也不算損失。

  用完餐,雲瑩領走了阿瞳,琢磨明日下山的事。望月連動都沒動一下,繼續盯著楊清發痴。她出神在心裡想了他好久,思緒回歸現實世界後,發現楊清也沒有離開。

  白衣青年旁邊是篝火,就著火光,他靠在樹上,手上一本書頁一隻兔毫,在寫什麼。

  望月一個人坐得好無聊,就想過去找他玩。

  她起身,整理了下自己的儀容,施施然走過去,站在席地而坐的青年面前。

  一道陰影擋在楊清的視線前,他從書紙中抬起頭,看著她。

  他平靜沉寂地看著她,半天沒說話。

  望月與他的目光對上,嫣然一笑。她身形纖瘦,除了胸小一些,脖頸也修長,腰肢也平細,容貌也出色。暗夜是容易出事的時候,活色生香的少女俏盈盈站青年面前,怎麼可能一點事都不出呢?

  楊清抬頭看她時,望月就對他自信而笑,等楊清伸手,把她拉入懷中。

  兩人沉默地互看了半天。

  望月梗著一口氣,心想我堅決不開口,我就不信你對我沒感覺,你看你都看我看入迷了。

  楊清終於開口,「你知道你擋著我的光了嗎?」

  「……」望月愣住。

  青年說,「你沒看到我在寫字麼?擋在火光前,我都看不到了。麻煩你往旁邊挪一挪好麼?」

  望月不甘地往旁邊挪一挪,身後熹微的薄光,果然重新照了過來,照向身前的楊清。楊清向她道謝後,又低下頭了。望月一臉麻木:他抬頭,看我半天,居然真的不是被我美貌所懾,而是我擋了他的光,他不好意思說,等著我自己先領悟過來。

  鬼能領悟過來!

  少女臉漲得通紅,叫一聲,撲向他身上,「你!」

  她撲在青年手臂上,被他另一手護住,才沒有出問題。聽到他低低笑聲,望月眼珠一轉,翹起唇,湊過去,在他眼角親一下,還裝模作樣問,「我能親你一口嗎?」

  「你真是……」楊清眼角微紅,看她一眼,無話可說。

  望月是在調戲他,戲耍他。

  之前他說「你不能在不問我時親我」,之後她每次親他,都要問一聲;她要抱他,也會問一聲。望月在無形抗議:你看,我照你說的話做了,你滿意了嗎?

  楊清不得不覺得,望月是對的,他是錯的。戀人之間,若都像他那般,那得生了多少無趣。

  至少現在,她每次問他「我能不能親你」,楊清都心頭一堵。

  他笑,「好了,算我錯了。你別每次都這樣,好麼?」

  扳回一城,望月唇角露出得意。她湊過去,「你在寫什麼,這麼認真?」

  楊清並沒有擋著不讓她看,望月就看到了紙張上的字跡。他的字跡清靈飄逸,像浮著一層雲一樣,不染鉛塵,自在清明,又是可親,又是可愛。見字如人,一看這樣的字跡,也只有楊清寫的出來。

  望月先是欣賞了番他的字跡,才去看他書寫的內容。這一看,倒愣了一下。四句四句的詩句,卻當然不是他突生閒情逸致,要在路上感悟生活,寫一寫詩歌,描寫一下舒逸人生。身在江湖,楊清縱是多才多藝,也沒有到這般地步。

  他寫的,是武功心法。

  望月以前看過正道這邊的武功心法,開頭幾句,基礎一樣,發揮則各有所長。楊清這個,她是沒見過的。

  既然她看到了,楊清就給了她,「你經脈快打通了吧?我看你一直停在這裡,大約是沒有心法。觀你體質,我想我練的這門心法,應該很合適你。你拿去背熟,有不懂的問我。」

  「這是你練的心法?」望月追問,「雲門每個人練的心法,都一樣嗎?」

  「當然是不一樣的。」

  「……你習練的,是雲門的頂級心法吧?」

  楊清笑了笑,沒有答她,但他不回答,就是答案了。

  捧著薄薄的紙頁,望月一時覺得滾燙如燙手山芋,幾乎不敢接住。「雲門的頂級心法,你就給我……這是不是不太好?」

  「你不也給我魔教的心法了麼?」楊清反問,「那日與火堂主交手,幸而有你給的心法,練出『殺月』一招,才能緩了他一緩。」

  「這、這是不一樣的啊!」

  她給的魔教心法,根本算不上魔教最好的,甚至可以說是最無用最雞肋的那種。而楊清是武學奇才,「殺月」一招,她也沒有教他,是他自行領悟推演的。前有原映星,望月對他們這種天賦極高的人,已經很淡定了。楊清自行領悟到「殺月」,才短短幾天時間,就頂了明陽幾年。

  只能說武學天才的世界,跟他們正常人是不一樣的。

  但是她從未敢把魔教的核心心法教給他。

  可是楊清……他卻輕而易舉就把他練的心法給她了。

  他們的關係,沒有好到那個地步吧?

  望月小心問,「真的給我?」

  「嗯。」

  「沒有什麼限制要求嗎?你不需要我發誓嗎?萬一我拿到心法,轉頭就賣給魔教了呢?要是魔教拿到這門心法,雲門就完了,你知道嗎?這是頂級心法啊,跟下面門派的心法都不同的。」

  「我知道,」楊清摸了摸她的發,「我並不需要你發誓,你拿去練吧。以後也算是我半個弟子,叫我一聲『師父』也是當的的。」

  ……還沒有到弟子師父那個地步呢。

  望月仰臉看他,咬唇問,「你這麼確信,我不會辜負你麼?你真的相信我嗎?真的不擔心這門心法,落到魔教嗎?」

  她是魔教聖女啊!

  她真的想告訴楊清,她就是魔教聖女啊!

  雲門的頂級心法落在她手上,就跟雲門把命脈交給她一樣可怕。

  楊清會放心?

  她之前礙於體質,就想從楊清這裡偷得雲門的心法。她甚至不敢強求,只要他隨便給她一門能入門的心法就好。她都不知道,他會對她這麼好。

  楊清淡淡道,「我相信你不會那麼做。給你心法之事,由我一人承擔後果。你若是日後……日後負了我,我自會親自與你了結,斷不會讓你毀了雲門。」

  他轉頭看她,目光平靜,透著幾分溫和。

  他想:但願你值得你信任。莫要辜負於我。你若是拿這門心法去行惡……我此生,便被你毀掉了。

  他又想:之前你追慕我五年之久,我萬萬不敢回應你。現在想來,也是心狠。我拿我最重要的東西補償給你,還你昔日對我之情。但願你……你不要讓我失望。

  望月定定看著他,好一會兒,她蹭過去,從正面,摟住他脖頸,就著跪著的姿勢,緊緊抱住青年。

  她發誓——

  「楊清,你放心。我不負你,我絕不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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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19: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阿月,我真是對不起你

  望月摟抱著楊清,抱著抱著,澎湃的感情像大海一樣無法控制,需要宣洩。

  她素來是感情很豐富的一個人,心湖中有滿滿的柔情蜜意,醞釀又積聚,駭浪在其中翻捲。可是她的一潮心事和情感,往往難以找到發洩的對象。她有許許多多的愛意,卻總不至於對著一個路人,去無所顧忌地奉送自己的感情吧?她只能把感情收著,留著有用的時候發揮出來。

  楊清就是這個讓她把積聚的愛意散發出來的人。

  所以楊清常常覺得望月熱情過頭,讓他消受不起。

  他不知道她是把自己滿懷的情感,全都宣洩到了他一個人身上。誰讓他這麼讓她上眼,這麼讓她高興,還接受能力挺高的呢?

  她常日撩他,心情愉悅。多年來憋屈的那顆心,完全在楊清這裡,得到一日又一日的陽光雨露滋潤,更為生動鮮亮了。

  眼下,楊清把自己的武功心法給了望月,相當於把命門給了她。望月真是感動,一個擁抱,怎麼能滿足她呢?

  她低下頭,軟弱無骨的手摸上青年微刺的下巴,摸上他溫暖柔軟的嘴角,親了上去。

  青年靠在樹上,接受她這個熱情磅礡的親吻。一手鬆鬆摟著她的腰,一手將她面頰上沾著的髮絲往後別。

  他坐著,她跪在他懷中。

  近處,篝火的微光照著兩人朦朧的影子;遠處,山間老鴞的叫聲拉得很長。

  越是靜謐,越是心熱如火。

  唇齒間,少女的面孔又熱又紅,她跪著的姿勢慢慢變了。

  楊清推開她,側過臉,平緩呼吸。

  他的耳根一熱,因少女從後給了他濕潤的一個吻。

  他笑著再次推她,她的手在他脖頸後的肌膚上摩挲。往往覆覆,心跳聲一疊比一疊重。

  這甜蜜的煩惱啊。

  就著昏黃的火光,這樣近的距離,青年細看少女的面孔。她的眼睫顫啊顫,眼睛已經濕潤,細嫩白皙的面孔上一片緋紅,櫻唇又濕又紅。

  楊清看半天,心猛跳兩下。

  望月一徑纏著他,他又不是聖人,哪裡能坐懷不亂?

  但是她又是真的太豪放,楊清暫時不太能接受。

  大概魔教的風格就是這樣吧。

  喜歡了,就想睡一睡。睡過了,滿意的話繼續,不滿意大家江湖再見,老死不相往來。

  江湖兒女,這種倫理約束,也不是很刻板。情到深處,自然是想怎樣,都是可以的。

  但是楊清自認為他們沒有情到深處。

  但是楊清從小長在名門大派,他就沒有學過「想睡就睡」的道理。

  又是喜歡,又是克制。

  楊清把少女摟抱在懷中,伸出乾燥微涼的大手,摀住望月濕漉的嘴唇。他黑暗的眼睛凝視著她,在望月入神的回望中,在緊緊相貼的擁抱中,楊清輕嘆口氣,另一手在她嬌嫩的小臉上摸了一把。他的手涼涼的,滑過她的耳畔,一路向下,碰到了她的脖頸,再往下。

  望月的身子顫了顫。

  青年的手帶著顫意,少女濕漉漉的眼睛眨巴著看她。

  夜風那麼幽涼,心卻那麼焦灼,真是奇怪。

  楊清起身,將她抱起,壓在身下,聲音低涼帶顫,柔和無比,又有些繃著,「……阿月,我真是對不起你……」

  白袍一展,望月整個人被抱到了楊清身下,他埋下了頭。

  望月被放倒在地,眼睛笑意溢出,自得地看他沉醉於她的美貌中,為她跪拜,手伸進她的衣領中。結果她沒有高興一會兒,臉忽然僵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著抬起臉的青年。

  她的穴道被點住了!

  她居然被楊清點住穴道了!

  楊清俯眼,看她不可置信的小臉,低低笑了一笑,低下頭,在她小唇上親了一下。然後就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襟,抱起她,往前方走去。一直到望月被楊清送去雲瑩身邊,一直到望月的穴道被解開,一直到楊清離開,望月才反應過來——楊清居然是把她交給雲瑩,讓雲瑩看著她!

  「……阿月,我真是對不起你……」

  望月才反應過來,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並不是亟不可待地想與她怎樣怎樣;而是說他不想怎樣怎樣,只能辜負她了。

  且為了她不去騷擾他,專程抱著她走了一圈,把她交給了懵懂不解的雲小姑娘看守。

  望月:「……」

  楊清你這個人,怎麼就不能坦率一點,勇敢放飛自我呢?

  她瞪著頭頂濃密的樹蔭,氣了大半宿,後來慢慢的,睡意襲來,也就這麼睡了過去。卻是第二天醒來,看到楊清蒼白消瘦的容顏,她心中有氣,扭過臉,不理會她。

  楊清自然不跟望月一般見識。

  天一亮,雲瑩就要帶著阿瞳,往回去的路上走了。因昨日望月給了她路萱萱的線索,雲瑩打算回頭下山,把阿瞳送回家去,之後照著望月給她的線索,去找路萱萱。好不容易人都走了,山路接下來的行程,只有望月和楊清兩個人,沒有人會來打擾。

  望月又開心了起來。

  她也沒有開心多久,因為再次天黑的時候,火堂主明陽追了上來。明陽已經安排完聖女交代給自己的事,沒有遺漏,他就過來追隨聖女了。

  又是篝火,看看左邊筆直站著的垂頭青年,再看看右邊悠然的白衣青年,望月難得感受到搖擺不定的心——

  簡直太糟了。她光記得討好楊清,忘了跟楊清懇求,要他們一路,把明陽也帶上。

  當明陽再次出現,望月才想起來。她臉微燙,有些不好意思。只因一面對楊清,她就很容易忘掉別的無關緊要的人。恰恰明陽在她心中,沒有達到重要的地步。

  望月蹲在楊清膝蓋邊,支支吾吾地把要求說完,「……所以,我希望明陽能跟我們一起上路。」

  楊清沉默地看著少女,那種「無以言表」的複雜心情,再次襲擊他。他將心事在心中轉了幾圈後,說出來的話,仍然透著幾分驚訝,「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麼?他不是你的舊情郎嗎?你要讓你的舊情郎……跟在我身後?」

  望月眨巴眨巴眼睛,咬手指,「我也知道這個很為難啊。但我跟他真的沒什麼關係了啊。他只是保護我們,提供些線索嘛。我最喜歡的,還是你啊。」

  楊清反問,「還是一個魔教人?」他笑了一笑,「你是不是覺得,我身邊的魔教人太少了,需要壯大下隊伍?」

  「呃……」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他身邊的魔教人太少了?

  他該不會暗示她、她是魔教的吧。

  望月一下子心虛到不行,都沒有勇氣再求下去了。可是一轉頭,看到後面青年安靜的樣子,望月咬咬牙,再次回頭,「楊清,求求你了。你會發現他很好用的!他跟我保證以後絕不殺正道的人了,真的!」

  「那以前殺的呢?」楊清問。

  「楊公子若不喜,我願付出任何代價。」看出聖女大人的為難,一直沒開口的明陽說話了。他的聲音沒有多少情緒,說了這麼一句,陡然間出手,手上運氣,向自己的手臂上揮去。

  坐在篝火邊的白衣青年眸子一凝,手腕掀飛,一道勁氣打出。

  明陽趔趄後退,被真氣衝撞得胸口沉悶。嘎嘣一聲,是手臂骨折的聲音。他面色發白,低頭看著自己軟無力的左手臂,在楊清突然出手後,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斷掉。

  楊清起身,並沒有看明陽,而是聲音悠緩地跟少女說話,「楊姑娘,其實你想壯大你的後宮,沒必要徵求我的意見的。我有些累,先去歇息了。明天見。」

  望月沒有站起來,就蹲在地上,看青年遠去。等人影看不見了,明陽來扶她,她鬆了口氣,笑道,「可算搞定楊清了。」

  「……是麼?」明陽遲疑:有搞定嗎?楊清最後那句話,不還是他不喜歡的意思嗎?

  望月被他扶著坐在一塊山石上,笑盈盈解釋,「你不瞭解楊清。他沒有特別堅持的時候,就說明一切在他那裡都有餘地。你看他沒有堅決地趕你走吧?你就先待著吧。」

  「……嗯。」明陽依然踟躕,總覺得聖女大人過分樂觀。

  但轉個眼,望月又指導他,「不過你聽出他的意思了嗎?他其實還是不喜歡你跟著的。」

  「嗯。」明陽心想,我早就聽出來了啊。我一開始就聽出來了。不當一回事的,明明是聖女您。

  望月手拍了拍明陽的肩膀,對他寄予厚望,「小四兒,你能不能一直留在楊清身邊,得看你自己了。你要多多討好楊清,知道嗎?順便在他跟前多說說我的好話,你現在是我的前任情郎,不要他詐你什麼,你全然不知情,不在狀態。他這個人可壞了!」

  「嗯。」

  「多多在他跟前,給我留好印象,知道嗎?我是要嫁給他的女人,你一定要有這種認知。他就是我的未來夫君啊……你明白嗎?」

  「我明白的。」

  明陽心想,我早就明白了。聖女大人追楊清這麼久,好不容易讓楊清停下腳步等一等。我當然不能搞砸了。我是聖女大人手下最得力的一員啊。大人千叮囑萬吩咐,我定要做到最好。幫聖女大人將楊清追到手。

  於是第二日,楊清清醒後,早膳已經有勤勞的火堂主跑前跑後準備好了。

  他乍然睜眼,便看到火堂主蹲在一邊,讓他驀地警惕。

  誰想到見他醒來,明陽平靜說,「楊公子,野味我已經打好了。您喜歡吃兔子,還是野豬,還是山鳥?」

  「……」

  「您要是都不喜歡,喜歡什麼,可以告訴我。對了,聖……楊姑娘她說您烹飪技術高,您能教會我嗎?教會我了,您與聖……楊姑娘之後一路的行程,吃飯之事都由我來負責。」

  「……火堂主,你這是在幹什麼?」楊清嘴角抽了抽。

  「討好您,」明陽看著他,被一個大男人這麼認真地看著,楊清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而明陽似想到什麼,還神來一筆道,「這都是楊姑娘的囑託。楊姑娘特別喜歡您,您什麼時候能娶她?」

  「……在下真是輸了。」楊清低笑,頰畔的酒窩,讓詢問而來的某聖女再次驚豔一把。

  魔教啊。

  魔教!

  一個個,怎麼都這麼奇葩有個性呢。

  楊清真是難以消受明陽的熱情,有一個望月,他已經夠折騰了。再被一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這麼討好——說實話,楊清總有一種錯覺,仿若自己是望月的大房,望月的後宮備選中,最為乖巧懂事的小妾明陽,正在巴結自己這個大房,求自己什麼時候開恩,給小妾明陽一個名分。

  真是夠了。

  偏偏望月也有點不高興,在下一路休息時,楊清多好的武功啊,隔得好遠,就聽到望月在訓明陽,「你為什麼總跟在楊清身後?你不要搶我的活。討他歡喜是我的事,你只要做好準備工作就行了。」

  楊清:「……」

  造孽。

  望月搶過明陽撿過來的柴火,自去生了火,熱情過來招呼楊清,「楊清,這些都是我給你準備的。你看我對你多好。」

  楊清看他們這對昔日的主僕一眼,決定快刀斬亂麻,一點都不想跟他們再耗下去了。他說,「不是說找水堂主聆音嗎?我近來覺得體內毒性越來越難以壓制,長此以往……」

  望月看向明陽。

  明陽沉默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聖女是在等他提供消息。他想了半天,遲緩道,「上個月,我有見過水堂主。」

  他說了個地名,後接道,「宜春樓。」

  宜春樓。

  楊清看望月一眼,這一聽,就是吃花酒的地方啊。

  果真望月問了他想問的——

  「青樓啊?」

  「嗯。」

  「哈哈,你是吃花酒的時候,碰到她了?這可真是緣分。」

  「我只是路過,」明陽解釋,「被她看到,拉住了的。」

  「然後你們相約,一起去逛青樓了?」

  「並不是,」明陽答,「她不是去逛青樓。」

  「那她能做什麼?」

  「她去賣身。」

  「……」

  到這個地方,楊清笑問望月,「你和這位水堂主,好像也是舊識?難怪你們會認識呢。」

  作風挺像的。

  「並不是這樣,」怕楊清對自己產生誤會,望月努力解釋,「青樓有很多人,她不一定非要那什麼吧?好歹她是一代名醫,也許是去研究人體構造呢?你不要這麼齷齪。」

  楊清笑而不語。

  而望月沉默了許久,聆音的強大,也確實讓她這個聖女,一時都歎為觀止。但是細細想來,其實也能接受。她看著明陽,忍著笑問,「哦,她去賣身,找你做什麼?」

  「找我做票客,捧她做花魁。」

  楊清與望月互看了一下,楊清沒開口,還是望月鎮定道,「好吧,希望她現在還在你說的那個地方。我們這就去找她。」

  想來,很快就能見到水堂主聆音。見到後,楊清身上的毒,應該就能解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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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19: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原映星、楊清

  隨著一日日時間推進,雲門的弟子們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了武功應用中的不順與阻塞。一開始姚師叔和原教主說他們中了毒,因為身體沒有相應的感覺,幾個人都半信半疑。現在,則是確信,果真中了毒。

  再一次與魔教人交手,因為中毒的緣故,即使最後靠著原教主力挽狂瀾,雲門這邊勝的也很辛苦。

  魔教那邊這次追來的,是一位長老帶的人。因為說話不動聽,被原映星一掌拍得差點丟了半條命。臨走前,這位風長老一邊吐血,一邊苦口婆心,「教主,您是咱們聖教的支柱!您千萬不能跟雲門的人同流合污啊,聖女大人的死就是您身後那個女人造成的啊!我大聖教正水深火熱之時,您要跟我們回去,主持正務啊!」

  被打得半殘的魔教人,眼睛裡噴火,恨不得焚了原映星身後的白衣姑娘。那姑娘持劍而立,白衣上幾點血跡,身形纖瘦細長。倒了一地的雲門弟子們之前不知道姚師叔與魔教教主的糾葛,現在當然知道了,一個個恨恨盯著魔教人,可內力受損又幫不上忙,只能乾瞪。姚芙只是長睫輕微地顫了顫,面上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什麼也沒有說,整個人立得筆直,像她手中的劍那般鋒利,刺寒。

  倒是原映星眯眼,看那位木長老半天,表情壓下去,有幾份痛心疾首的意思,「哦,原來是說服我回去魔教的。這麼大費周章,嘖嘖,你早說啊。」

  木長老大喜過望,「教主,您願意回來了?!」

  「當然……不是了,」原映星步履肆意,晃了過去,快得像一道殘影,根本讓人看不清,他口上懶洋洋,「我就是隨便問問。既是想請我回去,卻對你們的教主我這般不尊重,喊打喊殺,真是不應該。以下犯上,風長老還是去死吧。」

  驟然走來,風長老已經警醒。只因教主的陰晴不定,實乃常態。大家向來都對教主小心翼翼,唯恐那句話招了他的眼。

  眾人早就神情緊繃,屏著呼吸聽教主說話。一聽那個「死」字,看到原教主湊近的面孔,風長老抖了抖,大喝一聲「快逃」,再顧不上重傷之身,帶著自己的人玩命地逃跑。他將輕功運用到極致,之前多麼義憤填膺,現在的力氣全用在逃跑上了。

  所有的魔教人,都跟風長老一樣作風。長老一聲令下,所有人邁步大跑,跟猛虎在後一樣。那一道道掠上半空的殘影,一個個根本不回頭看的拚命架勢,讓雲門弟子們看得目瞪口呆——若是習武時拿出這般陣勢,何苦成為不了天下第一高手啊?

  再看去,原映星負手立在原地,根本就沒有出手,用看熱鬧的眼神欣賞魔教弟子被自己嚇跑。在眾目睽睽下,他嘖一聲,「真是玩不起啊。」

  他都還沒出手,一個個都被他嚇跑了。

  「江岩,你們情形還好嗎?」原映星在感嘆之時,姚芙已經收了劍,走到雲門子侄面前。

  這幫跟出來的小輩弟子,江岩算是師兄,當然要起帶頭作用。他撐著身子起來,檢查一下周身後,白著一張臉苦笑,「師叔,恐怕師侄們要調息片刻,才能繼續上路了。」

  「嗯,」姚芙看他們三三兩兩地互相扶著起身,淡淡道,「不必逞強。之後一路,你們儘量不要出手,有我在,斷不會讓你們出事。」

  原映星鬼魅一樣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說話的幾人身後,幽幽的,「有你有什麼用?不得靠我麼?」

  姚芙淡色眼眸中帶了輕微笑意,回頭,「對,靠你。原教主,能煩請您幫我看看他們的身體嗎?毒性怎麼樣了?我要與師兄傳個信,問他那邊找解藥的進展。」

  原映星眸子一抬,略有些牙疼的架勢,「你師兄?楊清啊……」

  楊清大名鼎鼎,在魔教這邊,絕對不耳生。就沖魔教聖女天天把楊清掛嘴邊的架勢,魔教也無人沒聽過這個名字。

  原映星說來,他的語氣頗為意味深長,「……這可真是緣分……」

  姚芙的心口跳了跳,原映星卻只是無聊地看姚芙一眼,「那你還真得指望你那個天天坐家裡繡花的師兄了。」

  語氣何等奚落難聽。

  原映星雖是魔教教主,能保證自己魔教人不中自家的毒。正道這邊弟子們中了毒,他可是不會解的。聆音在魔教,存在也比較獨特。原映星當時離開的匆忙,也不知道水堂主聆音在何處。現在他倒是能傳信找人,不過——不過關他什麼事呢?

  聽原映星譏諷楊清,姚芙只輕輕說了句,「別這樣說。」

  她轉身離開,大約去傳信了。

  原映星在原地,看了會兒江岩幫師弟師妹們療傷。姚芙走之前,讓原映星幫忙。但是姚芙走後,原教主大咧咧站著,根本沒有幫忙的意思。江岩隱晦地看他一眼,他道,「江湖險惡,你們要學會適應。」

  轉身就走了。

  「師兄,你看原教主那樣……」與江岩一道的尚淮憂心忡忡,「總覺得他入了正道,對正道好像也不算是好事啊?」

  目送原教主施施然走開的背影,輕如翠竹,腳不沾塵。江岩也有這種感覺,心有慼慼然地含糊道,「還是等師叔們商量後定奪吧。」

  姚芙繞進了林子深處,尋了一處隱秘的地方,左右看看無人,靠著一棵蒼天古樹,才借助雲門的獨密傳訊方式,招來一隻鳥,寫了紙條傳出去。她卻沒有立刻轉身離開,而是坐了下來,神情略有些怔忡。

  她現在很是茫然。

  系統模擬出來的大綱劇情已經走完了——

  在正經劇情開始前,姚芙潛入魔教,借助系統攻略魔教教主,最後殺掉一心為惡的聖女,帶教主一起回歸正道,向門派投誠。

  之後,故事裡的男女主,就能過上幸福的生活了。

  偏偏姚芙被公司派來,研究的課題,就是那個「幸福的生活」是怎麼過的。在大綱劇情結束後,故事裡的人會怎樣反應。

  姚芙現在越來越覺得混亂——

  她是個認真工作的員工。在系統模擬同人小說前,她專門看過原小說,還做了不少筆記,就是為了防止進入故事後,因為自己的原因,改變了別人的性格,讓研究工作變得不嚴謹。

  現在倒是嚴謹了。同人小說裡的攻略對象原映星,和原小說的原映星,都是一樣的。可卻是一個人的不同意識!

  不過是東風壓倒西風,西風再壓倒東風的事。

  在原小說中,故事男主是她的師兄楊清。楊清幼年家破人亡,被掌門師伯帶上雲門。他勵精圖治,一心覆滅魔教。大約在同人劇情結束後一段時間,正是原小說劇情的開篇。整本小說,是楊清的武學一步步精進,一步步滅掉魔教的故事。原小說的魔教教主原映星和聖女望月,則是反派設定。故事最後,魔教慘敗,故事告終。

  現在姚芙就很焦灼,在原映星本來的意識甦醒過一次後,她就意識到這是真實的世界。身邊人並不是npc,世界不是圍著她的意志走,甚至在大世界面前,系統的意志都要告退。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不知道自己該照顧原著劇情,還是照顧原映星的意志。她不知道原著故事的意志多強大,不知道自己是改變了原映星,還是毀了原映星。

  【每月報表時間到。請於五日內,向系統提交研究報表。過期不候。】

  系統突然響起的聲音,將姚芙拉回現實。對,她是公司員工,每個月,都需要向公司反饋自己一個月的成績,便於公司做記錄,好日後改進。現在眼看實驗要失敗了,姚芙還是要留在這裡,繼續記錄。

  她取出紙筆,繼續書寫,準備寫好後提交給系統。

  每個字都寫的很困難。

  寫下原映星的名字,再寫下他後面跟著的好感度。

  姚芙就怔怔出神,心中猶豫:要不要將原映星另一個意識的出現,向公司報告?

  如果報告了,公司就會判定這個實驗徹底失敗。為防止她在這個世界受到損失,會立刻召她離開。

  一旦離開,系統說不定也會被銷毀。這個世界的進入大門,會被永遠關閉。

  她也許……就再見不到這些人,見不到原映星了。

  她與世界抽離,她並非世界之人。可無論公司那邊的時間流速與這個世界的比例如何,她卻是實實在在地在這裡待了很多年。

  太過認真負責的員工,注定會動用感情。而做實驗最忌諱的,便是動感情了。她已是最冷情的人,最不容易感情用事的人,卻……

  姚芙握著狼毫的筆桿,在墨跡飽滿,在紙上暈出一個原點來,就是一個字都寫不下去。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後探出,從她手中,取走了那張紙。姚芙抬起頭,看到青年在樹影中隱晦不定的面孔,之後才是系統的好感度提醒聲。

  原映星。

  是了,在這裡,只有他武功最高,來去無蹤。他驟然出現在她身後,卻也不是太難。

  姚芙靠樹而坐,手中書寫的內容被青年抽走,她除了臉色白了一分,卻也沒有多餘動作。心中,甚至有鬆口氣的想法。許多事情她不能說,只能通過這種方式,讓原映星察覺。他若是有準備,對他來說,也許是好事……

  「……嗤。你又在寫這種東西?」原映星眸子晦暗幾下後,將紙扔回給了她。他與姚芙交好,看到這種東西,當然不是第一次了。

  原映星心想:阿姚果然是個一身秘密的女人,他喜歡,哈哈。

  姚芙嗯了一聲回答後,一直抬臉看著他,徬徨許久,她猶猶豫豫地問,「你有沒有感覺到,你身體裡,有另一個你……」

  原映星似笑非笑,蹲下身,冰涼的手捏住她下巴,搖了搖,「你猜我知不知道?」

  那就是知道了。

  姚芙心想。

  她又問,「當日我殺望月……你,你心中,當真毫無感覺嗎?」

  原映星抬手,摸了摸她的烏髮,微笑道,「阿姚,你何必想那麼多?你只要愛我就夠了。你愛我,我就一直在。我向你保證,只要你不背叛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你閉上眼的那一刻,看到的人,都會是我。」

  他身體裡,另一個他,卻在沉睡中,翻了個身,微笑:是麼?

  他答:閉嘴。

  姚芙望進他的眼睛裡,幽黑如深潭。他摸著她的面孔,像在誘哄一般。

  他真讓人喜歡,又讓人害怕。

  許多事情他應該知道吧?可是他卻不在乎。

  姚芙心口發顫,她抿了下無血色的嘴角,湊過去,輕輕環抱住他。她低聲,「我特別害怕……害怕你怪我……望月的事……」

  她一日比一日發慌。

  因為望月還活著,她知道。

  她不敢告訴原映星。

  他身體裡兩個意識,她不知道這個消息,會不會讓他的另一個意識醒過來。

  又聽她提起「望月」,原映星蹙了下眉。

  他漫聲喃喃,「六月十五,是月芽兒的生辰。」

  另一個他在身體中,笑眯眯應:是啊,六月十五,是月芽兒的生辰。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嗯?」姚芙抬起頭。

  原映星彎眼一笑,「沒事。」他看著姚芙,低聲,「阿姚,我真是喜歡你啊。真想什麼時候,都和你在一起。」

  他摟抱著她的肩,與她耳鬢廝磨,溫柔繾綣。聲音還是那樣涼,那樣的低。他連聲音都帶著黑暗的感覺,可就是讓人迷戀。

  在姚芙一無所知的時候,原映星身體中的兩個意識,在互相溝通。

  他們本是同一個人,意識卻產生了分裂。誰也不是原映星,又誰都是原映星。換在旁人,大概早就瘋了。而原映星是個神奇的人,兩個意識能和平相處,誰也沒有先發飆。這是一種微妙的平衡,時而搖擺,卻到底是平衡著。

  只要外界無人打破,這種平衡會一直持續下去。

  現在,身體中的兩個意識,就在達成和解:六月十五,是月芽兒的生辰。在這之前,我要結束這一切。

  他想要毀滅。

  他才二十多歲,他尚未實現少年時統一魔門的抱負,他就已經在想毀滅這一切了。

  ……

  「我跟楊清說,五月十五,是我的生辰,為什麼他一點反應都沒有?」望月問起跟隨小弟明陽。

  現在一路同行,望月需要人跟自己交流下追楊清的心得。正好明陽是男人,也算比較瞭解男人的心態吧。望月也有心看看這個自己昔日沒怎麼放在心上的下屬整天都在想什麼,於是常拿此事徵詢明陽的意見。

  對於聖女大人會主動跟自己交流,明陽很開心。

  他認真地想了半天,鄭重道,「他是不是忘了?」

  「……」望月翻個白眼,說,「我覺得他是害羞。」

  他們這樣說時,三個人在休息。原本明陽想把自己當丫鬟用,主動服侍楊清和望月,給二人煮飯啊什麼的,務必讓二人感覺到自己是很好用的。可惜事情執行下來後,針對楊清的多才多藝,明陽只能敗退。

  哪有男人縫衣服能縫的像朵花那麼巧?

  楊清能。

  哪有男人整理行裝那麼嚴謹,既不多也不少,讓背著的包袱永遠最合理?

  楊清能。

  哪有男人在野外烤個肉都能烤出大廚的感覺來?

  楊清能。

  明陽很努力地上進學習,可惜他糟漢子本性太重,事事做的不能像楊清一樣完美無瑕。被望月瞥了好幾次後,明陽委屈後退,只能認清自己的地位。在完美男人楊清面前,火堂主明陽連做丫鬟都做的不好——他退而求其次,當聖女望月追男人時的狗頭軍師好了。

  這個定位,望月倒是很滿意的。

  之前看明陽那麼積極地討楊清歡喜,望月實在覺得明陽好礙眼,搶了她的事做。如果明陽能讓楊清開心笑,那還要她幹什麼呢?如果明陽能讓楊清主動開口聊天,那望月的獨特地位又丟去了哪裡呢?

  鑑於火堂主對自己的忠誠,望月不好意思說他,但已經在心裡忍了好久。她並非完美情人,也不是心思細膩的姑娘,她性格瀟灑,大開大合,常常察覺不到楊清的需要。明陽比她先察覺,她就很不愉快。如果明陽是女人,她大概早就像收拾路萱萱一樣,收拾明陽了。

  現在明陽的新定位,終於讓望月展顏。

  現在,就是傍晚天暗,明陽積極去獵了野味,回來交給楊清。楊清熟練地扮大廚,望月和明陽打下手,都覺得妨礙了人家,只能後退再後退,留空間給人家發揮。望月百無聊賴,就再次開口,與明陽討論追楊清的攻略。

  白衣青年,坐在石頭上烤肉。看起來家常無比,也硬是翰逸神飛,手腕翻捲間,他恬靜而美好,有風流清麗之韻味。

  這麼好看。

  明陽質疑,「聖……姑娘,」他實在覺得叫「楊姑娘」好彆扭,「楊公子好像從來沒吃過您的醋?」

  望月捧著腮幫,一臉愛意地望著火邊青年秀麗的側臉。很幸福地誇道,「所以他就是這麼完美。連醋都不吃。」

  「……」明陽愕一下。

  他再次提醒,「您騙他您『舅舅』那麼厲害的本事,通過您舅舅,還能認識我。我覺得魔教中不會有您舅舅這樣的人物。他不會懷疑嗎?」

  望月繼續星星眼看情郎,更加幸福了,「管他信不信呢,反正他從來不說。他就是這麼善解人意,嘻嘻。」

  「……」明陽默默閉嘴。

  他知道聖女大人很喜歡楊清,他不知道聖女大人喜歡到這種程度。

  以前,不是只迷戀臉嗎?

  哦,大概是因為那時候聖女大人根本見不到本尊,只能靠想像,去喜歡男人。現在喜歡的男人天天在眼皮下晃,聖女大人沒想到人本身,比她想像中的更好。一波又一波的驚喜,讓聖女大人就把持不住自己了。

  但是明陽很憂心,盯著悠然烤肉的楊清,心想:楊公子看起來,並不像聖女大人這樣,對這段感情著迷啊。

  他一直挺冷靜的。

  「肉好了。」青年溫溫的聲音響起,明陽沒反應過來,旁邊的少女已經一個箭步竄了過去,佔據了楊清身邊的位置。

  楊清是坐在一塊凸起的山石上,架著篝火烤肉。同行之人皆是烹飪白目,他只能自己動手。少女幾下跑到了他身邊,一個勁地推他,「讓一讓,往旁邊讓一讓好麼?」

  一塊山石,她硬是推著楊清的肩,把他往旁邊推。

  楊清眼睛還在盯著火上架著的烤肉,根本沒精神擋他。她推他,他就只能往旁邊挪。回過頭,便見少女硬是與他擠坐在了一起,笑眯眯地並肩而坐。

  楊清眼神微僵地看她一眼,唇角下扯了一下。

  望月回頭給他一個笑臉,看到他那個略微妙的眼神,眨著眼,「你、你是在瞪我嗎?」

  「沒有啊,」楊清拿匕首割肉,頭已經轉了過去,根本沒有再看她,「你想多了。我是在用眼神愛撫你啊。」

  「……」你當我瞎啊?

  你剛才明明是瞪了我一眼好麼?

  望月正要說話,一塊肉被送到了她嘴邊,她就無法開口說話了。鮮明肉香熨燙舌面,肌理細膩,又不失滑膩。蜜醬帶著馥郁香氣,在口腔中翻滾,上下牙齒一咬,味蕾受到刺激,有一種暖洋洋的充實感滑下喉嚨。

  楊清的手藝太好了。

  望月已經忘了之前的話題了。

  她張嘴,要他再餵肉給他。

  楊清卻不理她了,翻烤新的肉片,不緊不慢道,「你的手是用來幹什麼的?」

  望月想一想,抱緊他手臂,溫柔道,「是用來抱你的啊。」

  ——你的手是用來幹什麼的?不會自己動手取肉麼。

  ——我的手是用來抱你的啊。當然不能自己動手了。

  楊清怔一下,側頭,青黑長睫像纖纖蛾翅,低垂下來,在少女看來,是溫憐可親的神情。

  他笑一揚,說,「好回答。」用匕首割下一片肉,餵給少女吃了一口。

  少女吃的腮幫滾起,捂著小嘴怕油流出來,還眉眼彎彎,禮貌答謝,「多謝誇獎。」

  另一邊默默自己割肉吃的明陽,沉默如山中巨石。那邊有多粉紅甜蜜,就襯得他有多孤零零的。那邊的連番刺激,明陽已經見怪不怪。他是捂著受傷的心,也要跟隨在聖女身邊。

  楊清逗完望月,餘光看一眼沉靜的明陽,心想:嘖,我都這麼努力了,他還不走啊?

  難道非要我當著他的面,對楊姑娘親親又抱抱,才能把他刺激走?

  楊清是當真不喜歡火堂主明陽跟隨的。

  他並非救世主,也是個怕麻煩的人,願意把望月留在身邊,並不代表他喜歡魔教的人都跟在他身後。

  他與魔教人有血海深仇,他根本不想走進去,看魔教人的日常,體會他們的不得已。與他們交朋友,近而理解他們,同情他們。

  楊清也是不想理解望月的。可是陰錯陽差,偏偏走到了這一步。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下去。

  但是魔教其他人,就算了吧。

  明陽也是習武之人,在楊清漫不經心地打量他時,他自有感覺,抬起頭來,便碰撞上青年沒來得及收回的沉思神情。明陽愣一下,第一反應就覺得這個人心懷不軌,想要動手。

  但是再看到望月……明陽一動不動。

  聖女的感情問題,真讓人投鼠忌器。

  明陽思索片刻,起身,走了過去。望月不理會楊清的抗拒,堅持與楊清並肩而坐,絞盡腦汁逗楊清說笑。明陽走過來,她就隱晦地白了一眼:又來了……你還想不想我嫁出去?沒看到我在討好我的未來夫君嗎?

  明陽心想:我就是幫大人您討好啊。

  他在楊清對面,雙腿叉著,手肘撐在膝上,一副準備促膝長談的樣子。

  楊清揚下眉,很感興趣火堂主準備說些什麼。

  明陽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話,「楊公子,楊姑娘是很好的一個人。」

  「……嗯。」楊清表情淡淡,鎮定應。

  「她以前跟我做情人的時候,就對我特別好。會幫我洗衣,幫我做飯,陪我練武功。情人能做的事,她都做了。你別看她大大咧咧,她心中也有細膩的一面。當她跟男人好的時候,便是掏心掏肺地好。我當年也很喜歡她,她很讓人感動……」

  望月目瞪口呆:……?

  我什麼時候會幫人洗衣,做飯,陪人練武了?我從來就沒幫人洗衣,做飯,陪人練武過!我心中有細膩的一面,掏心掏肺地對男人好?我的行為特別讓男人感動?我……

  楊清呆了一下,回頭看望月,笑著疑問,低聲,「原來你這麼好啊。」

  「……嗯,我就是這麼善解人意的一個姑娘。」望月硬著頭皮,甜甜一笑,認了下來。

  明陽說大一堆,看楊清只看著他卻不說話,有些編不下去了,最後總結道,「……總之我和楊姑娘分手,是我對不起她,她沒有任何錯誤。楊公子你現在跟她在一起,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嗯。」楊清淡定。

  「……?」火堂主看眼對面那俊秀飄逸如謫仙人的青年:沒了?這就是你的答覆?我家聖女這麼值得愛,你就這麼輕描淡寫一個「嗯」,就了事了?

  這不是火堂主的本意啊。

  他多想讓楊清意會,不過大概楊清天生比較笨(?),不說明白,就遲鈍得不得了吧。

  明陽想:為了聖女大人的幸福,我真是拼了。

  他再次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個問題,認真探索,「楊公子,聽我說我過去與楊姑娘的事情,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比如吃醋什麼的?」

  楊清心想:這真是考驗我。我明知道這兩人沒什麼,也明知道望月是誰,我能淡定地坐在這裡已經很厲害了,居然要要求我表演「吃醋」?

  他也終於恍然大悟,唇角噙笑:原來火堂主說這麼半天,不停地將他與楊姑娘如何如何,是奔著想看我反應的目的啊。

  真是人生如戲,一點點大意都不行。

  你們都拼到這個份上了,我也得表現點什麼吧?

  不就是玩麼,誰又玩不起呢?

  在明陽虎視眈眈下,在望月好奇期待下,楊清抬了臉,回憶道,「其實說起來,我在之前,也心中暗暗喜歡過一個人。」

  「誰啊?」望月愣一下後,臉黑黑地問。

  楊清看她一眼,那一眼太意味深長,讓望月太陽穴跳了跳。

  聽他用悠緩的聲音,輕輕道,「魔教聖女望月。」

  人生真是一點提防都沒有。

  望月:「……」

  明陽:「……」

  楊清笑一笑,「江湖上很多我二人的傳說,想來你們也有耳聞。」他垂下眼,「我心中在想什麼,誰又知道呢?」

  望月好想知道!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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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20:1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望月這個臭流氓

  楊清提起魔教聖女望月,現場出現一陣詭異的沉默。方才旁邊那兩人盯著他的目光有多灼燙,現在就有多躲閃。青年也不以為意,柴火蓽撥的聲音細微,肉香與空氣接觸的香味四溢,還能聽到或遠或近的林間野獸低吼聲、磨牙聲,頭頂有四面八方的風聲赫赫。

  綠野幽幽,風聲在際,青年的聲音悠遠寂寥:

  「之前你們大約都聽過江湖傳聞,說我和魔女望月如何如何。那都不是真的,卻也有一小部分是真的。她與我接觸過的大部分姑娘都不一樣,我對她產生了好奇。其實好奇,往往是感情的開端。也是到了很久後,我才意識到。」

  望月與他並著肩,神情有些呆,也有些慌。她略不自在地去看楊清的臉,想看他的神情,他卻並沒有關注她,沉浸在回憶中。

  望月很模糊地想到: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我以為楊清是在激明陽,他是故意編故事給明陽聽。那些都不是真的,他只是在玩而已。他向來喜歡這樣逗我,喜歡看我炸毛。可是他現在的語氣不對啊……就好像,他說的是真話一樣。

  要瘋了。

  他到底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我昔年曾經很關注過她,」楊清微微笑了一笑,「不過她不知道。我曾經在離她很近的距離看過她。她還是不知道。在很近的距離,我見過她是什麼樣的,很漂亮,很靈動,很肆意。又張牙舞爪,又驕橫霸道,還我行我素,還理直氣壯。真是一個我從沒有接觸過的姑娘,方方面面都讓我奇怪,想要湊近看。可是卻也不能走得太近,會被她發現。」

  「江湖人常說的,是她愛慕於我。卻不知道,我也曾暗中思慕於她。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不太能分清楚自己對她的感情是什麼。後來她死於魔教內訌,死於……之手,我聽到後,也很難過。我原以為我要麼躲著她一輩子,要麼與她走近一步。我沒想到,事情的發展是這樣的。」

  那是年前的事。

  現在想來也恍如昨日般,時而覺得模糊,又時而很清晰。

  他在給小輩們講解功課心法,忽有弟子匆匆進堂,交給他一封書信。那是報告魔教事情的,信中寫了望月的死。

  他拿著信,手只輕顫了一下,仍然穩穩地拿著信,要弟子們自行修習功課,他轉去尋掌門師伯。

  到達正殿的時候,掌門和諸多長老已經在等著他。他將信交出去,掌門大喜,「魔女望月死了?!太好了,魔教必然大亂,正是我正道大興之際啊。」掌門專門看這個殿堂裡,一群老頭子老婆婆中唯一的靈秀青年,滿是欣悅,「柃木長老,你終於不必再受那江湖流言之困,無法離開雲門了。」

  在雲門,楊清地位很高。雖然只有二十多歲,卻和一群中老年人平輩,乃是雲門的柃木長老。

  只是他的存在,完全被望月打亂規章。江湖人知道的,並不多。

  在望月死後,滿雲門的人都真心高興,滿江湖的人都意氣風發。只有楊清站在山間雲霧繚繞中,心想當年那紅衣烈烈,見到他卻一臉嬌媚的姑娘,就那樣死了。

  他並不開心。

  也許還有些悵然。

  他不知道自己該報以什麼樣的心情,只又將那封書信拿出來讀一遍,每每在「魔教聖女望月」幾個字上停留。

  望月。

  望月……

  竟是這般,明月隕落,天光大黯。

  楊清語氣中的寥落,望月哪裡會聽不出來?她十分詫異,緊盯楊清的眼睛。她心中驚濤駭浪,震驚又驚喜。莫非楊清真的曾經對她心動過?他並非冷漠無情,只讓她一個人在後面苦苦不甘?

  夜霧漸起,四周更是一片黑暗的染缸。聽楊清笑了一聲,「我不太懂,我什麼念想都沒有留給她過,她都沒見過我幾次面,怎麼就對我這麼上心呢?」

  望月踟躕一下,還是想發表意見,「大概因為你長得好吧。」

  楊清側頭低下眼睛,看一眼這個巴巴的小姑娘,唇角勾起,「真是膚淺,你和她一樣,」他又道,「卻只是這樣簡單嗎?」

  望月心想,我是不是該給過去的自己加點分?

  於是她說道,「本來也不難啊,作為女人,我覺得她之所以這樣,主要是……她很深情。」

  她眨眼看楊清:我是一個很深情的人,你知道嗎?

  楊清:「……」

  他嗤的一樂,看她一團冰雪玲瓏的小臉,托著腮幫盯著他,眼尾上揚,眼睛明亮。像小狗一樣縮在自己旁邊,整個人都挨著他了。

  真是好想、好想……

  楊清伸手,在少女臉上輕輕掐扯了下。若非明陽還在一旁,他都忍不住想要把她抱到懷裡揉一揉了。

  他揶揄,「何止呢?她深情,我也不無情啊。」

  他就這樣摸了她小臉一把,很快收手,望月呆一呆後,摸摸自己剛才被掐的地方,好像還能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

  楊清又轉過了臉,看向黝黑深處,望月忍了忍,還是忍不住,她開口,「其實我……」

  火堂主明陽在旁邊重重一咳嗽,提醒聖女大人。

  聖女大人很自我,仍然用看情郎的嬌羞眼神在看楊清,「其實我就是……」

  她話沒有說下去,因為楊清還沉浸在回憶中,又接著說道:

  「不過深不深情的,在我和她之間,卻也沒什麼用。她是魔教聖女,就沖這一點,我便不能與她發生什麼。」

  望月想要表明身份的話又憋了回去。

  「正邪兩立,縱是我私下再對她有好感,再是喜歡她,表面上,我也不能做什麼。何必讓彼此那麼麻煩呢?正邪之間,還是純粹一些的比較好。她若是在我面前殺白道弟子,我也不會對她手軟。她若是作惡多端,我也不會下手遲疑。雖然我私心很心動,雖然我曾默默關注過她很久,但是……還是算了吧。」

  「我一點也不想和魔教聖女相愛。」

  楊清轉頭,看到一邊望月憋屈的面孔。他忍著笑,故意裝作不知情問,「你怎麼了?怎麼這副表情?對了,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麼來著?」

  「沒什麼。」望月覺得自己真是可憐,沒想到楊清對正邪這麼接受不了。他看著明明很開明啊,到底為什麼這麼看不慣魔道人呢?

  望月覺得自己很憋屈,有苦難言,無法忍耐,她撲上來,摟住楊清脖頸,主動投入他懷中。少女撲懷,楊清被撲得都很習慣了,一手鬆鬆撐住她的後背,坐得很穩,防止她掉出去。他在望月後背上拍了兩下,好像能感覺到她那委屈的心情一樣。

  少女在他耳邊,低聲軟軟,「你沒有騙我?你在和我之前,真的關注過她?你真的喜歡過她?默默的?偷偷的?不讓她知道的?你怎麼騙我都沒關係,但這種事上,你不能哄我玩的。」

  楊清微笑,同樣聲音很低,像耳語一般,「這有什麼值得騙你的?你遲早會知道的,早說晚說,都一樣。」

  嗯?

  什麼叫她遲早會知道?

  他在暗示什麼?

  望月坐直身子,仰臉看他。青年目光平和,帶著星光漫漫。他並不像是在拿這種事開玩笑。就是說,雖然他話中有些水分,可能有故意哄她的嫌棄,但也有些地方,他沒有騙她?

  他是真的對自己、對自己……

  望月眼中水汪汪,望著楊清,再次展臂抱他。

  楊清招架不住,笑,「你又怎麼了?」

  「楊清,你真是太可憐了。我太對不起你了。」

  「嗯?」

  望月卻只是以摟抱的姿勢,無聲地安慰他,讓楊清哭笑不得,掙扎也掙扎不開。但望月卻沒有把話說下去——

  楊清,你真是太可憐了。世上最傷心的事,就是你有喜歡的人,可我又是你接受不了的魔教人士,我眼見你傷懷,卻不能承認身份,只能看你一個人痛苦。我,我真是……太對不起你了。

  楊清:「……?」

  他忍笑摟著她,像摟著一個喜愛的寵物一樣。情感豐富的小姑娘,某方面也讓他掰回了一城。至少現在,在他說過這段話後,明陽再沒有在他面前提過「我與楊姑娘舊年如何如何好」了。

  明面上,像是扯平了一樣。

  你看,你有舊情郎。我也有曾經喜歡的人。

  大家就這麼算了吧?

  這樣做,對楊清來說,又添了份不知是喜還是不喜的煩惱。自他隔空向已逝的魔教聖女望月剖析心事,望月看著他的眼神,就愈發不一樣了。之前只是熱情,簡單的喜歡,現在就是疼惜,憐憫,對他百般呵護。

  看著望月那眼神,楊清都能猜出她心中在想什麼:哎,這個人真是不容易,暗中喜歡我喜歡我完全不知情的地步,也是可憐。我得多疼疼他,得多補償補償他。

  楊清:……

  望月其實還很羨慕楊清:你命真是好。你看你心裡偷偷喜歡過我,我就活了過來,還能繼續與你有一段緣分。天下有幾個人有你這麼好的運氣啊?真是羨慕你。

  望月沒有明說,但她太喜歡跟楊清分享了。若非現在兩人感情還沒有到那個份上,她連魔教的一些八卦都想跟楊清說。好艱難地把持著自己魔教聖女的身份,沒有說,卻是把對楊清的羨慕,拐彎抹角的,抹去了自己重生的事,說給楊清聽,「你運氣這麼好。才偷偷喜歡一個人,雖然沒什麼發展吧,可你才一轉身,又遇到了我。我這麼喜歡你,對你這麼好。你第一次下山,出來隨便走走,一點情傷都沒有受,那點兒小遺憾又被我撫慰了。現在每天開開心心的,無論是武功,還是愛情,還是你門派的事,你都是贏家。運氣真好。」

  哪像她呢。

  這麼悲催。

  跟一個人青梅竹馬多年,那個人轉身就愛一個陌生人要死要活了。

  看上一個人這麼多年,那個人死活不見她,不給她機會。

  無聊的時候出去采采風,就被姚芙給殺了,亂鬨哄的內訌中,身邊還只有明陽跟著。

  再重生吧,才想回聖教處理內訌,就聽說教主叛教了,又得苦哈哈地出來找教主。

  教主還沒找到,就見到那個搶了自己未婚夫、也殺了自己的人,想要殺了那個女人吧,自己武功還不到位,沒有殺成功。

  才和一個人關係稍微明朗吧,這個人還身中奇毒,得找解藥,找不到就得死,死了她又得傷心了。

  和楊清相比,她命真是太苦了。

  楊清用「……」的眼神看她一會兒,半晌才扶額笑道,「你非要這麼理解,我也沒辦法。」

  雖然在他看來,能死裡逃生,擁有第二次性命的望月,已經是非同一般的幸運了。就為了這一個幸運,其餘一切的苦,都可以承受。

  這會兒,明陽是真的充當了隱形人的角色。

  可他又是真的關心聖女,怕聖女被欺騙。私下裡,找楊清問過,「楊公子你說,你曾在很近的距離觀察過魔教聖女,是真的嗎?」

  楊清說,「你猜。」

  「……」莫名覺得楊清討厭的程度,和原教主一樣啊!

  明陽一愣,難得想到那位讓自己恨不得躲著走的教主,不覺沉思:說起來,雖然大體性格不一樣,楊清溫潤清冷,仙氣飄飄,原教主陰晴不定,殘酷冷漠。可是某方面來說,這兩人還真的有共同點啊。

  比如,說話都半真半假,很難讓人猜到哪句真哪句假;

  比如,都是喜歡玩的人,喜歡逗聖女,也能跟聖女玩到一起去;

  再比如,對聖女都很包容,幫她的馬虎性子收尾。聖女屢屢要暴露身份了,楊清都幫她兜著;昔日聖女跟教主吵架,快把聖教掀了,教主頂多是躲著她走,也沒有如何限制她。

  細思起來,真是惶恐!

  明陽望著楊清的目光,再不是敵意滿滿了,而是同情萬分:楊公子,你可能……你很大可能,被我家聖女移情了,你知道嗎?

  楊清:……?

  明陽這種飽滿憐憫的目光,真是讓楊清覺得莫名其妙。

  明陽也不是只關注聖女的感情問題,在知道楊清和雲門弟子們中了「無香」後,他第一想法是揚眉吐氣:該!活該!死了好!

  第二想法是:不能死。楊清死了,聖女得傷心死。

  所以還是任勞任怨地找水堂主聆音吧。

  西南這片大部分城池,都是魔教的地盤。白道在這邊的消息網很弱,以前都是躲著的,現在因為魔教式微,白道的關係網都從水底下浮了起來,看起來多了很多。但勢力最大的,仍然是魔教。

  自然了,白道都算是進入魔教的家門口了,總不能指望在人家家裡,自己坐大吧?

  楊清聯繫雲門弟子不太方便,火堂主明陽要用魔教的關係網,就太方便了:他們一路走來,靠的也是魔教人提供的線索。因為毒性拖得越久,治療起來可能越費勁,或者根本藥石罔效。三個人的趕路,也趕得很快了。

  且楊清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清瘦下去。之前真氣還時靈時不靈,現在則是大部分時候都不太靈了。實在是他之前幾次跟明陽打鬥,與明陽這種武功高手相鬥,真氣的運轉自然比旁人快得多。

  快得多,消散得也多。

  現在三人行中,武力佔據優勢的,只有明陽一人了。也幸好這邊都是魔教地盤,明陽往旁邊一站,就沒人敢不長眼過來找茬。

  三天後,幾人終於到了一座清溪鎮。據明陽的手下給的消息,「水堂主現在就在清溪鎮上的百芳樓中。」

  明陽嘴角抽了抽:百芳樓,這一聽,還是青樓的名字。

  真不曉得一個女人,跑青樓跑得比他們大男人還要勤,是什麼道理。

  先在客棧訂了兩間房,望月跟楊清去休息,明陽則找上魔教的關係網問,「上次不還是宜什麼樓嗎?怎麼這麼快又跑到清溪鎮來,賣身給這什麼花樓了?她一個人,能賣幾次身?開青樓的瞎了眼,敢買?」

  屬下賠笑,「堂主開玩笑了。憑水堂主的姿色,主動要進青樓,誰會攔呢?火堂主居然有事找水堂主啊,水堂主一定很高興。」

  「……她高興?」明陽冷笑一聲,笑得屬下弓著的身體再往下壓了壓,唯恐惹了這位煞星不愉快。而明陽心中滿是不耐和嫌棄,若非聖女有需要,他一點都不想主動來找水堂主。那麼奇葩的女人,他一點都不想見到。

  火堂主太瞭解了,嗤聲問,「她是不是又惹了什麼大麻煩?」

  「這次倒不能怪水堂主呢,」屬下小聲八卦,「水堂主原來在寧縣的宜春樓做花魁做的很自在,突然有人搶她的風頭,跟她搶男人。水堂主因為不能洩露自己的身份,就只能以一個花魁的名號去鬥了。然後鬥輸了。另一家的花魁背後好像有朝廷官員撐腰,把咱們水堂主給趕到這個鎮上了。這家百芳樓,遠遠不如水堂主以前待的那個宜春樓名氣大,客流質量高呢。」

  屬下八卦的滿臉唏噓。

  「……」明陽默一下,黑著臉問,「她去青樓去出了癮,你們也聽出了癮?不就是當個青樓花魁,在哪裡不一樣?用得著你們遺憾?」

  屬下乾笑兩聲,知道這位火堂主是個只喜歡殺人放火的狠角兒,對女色向來沒興趣,對水堂主,也從來沒好氣。當然不敢在火堂主面前,為水堂主說話了。其實大家做屬下的,真的挺喜歡水堂主啊。那姿色,那妖嬈,那風華……在水堂主手下謀事,只要長得好,水堂主葷腥不忌,全可以往床上聊著走,乃是大家的福音啊。

  不像跟著火堂主,命隨時懸腰上,啥時候死了都不知道。

  殊不知,火堂主也很嫌棄他們這些人:水堂主手下的人,大約是聖教中最無用的、以色侍人的廢物了。堂主本身的武功就爛的出奇,能指望他們是高手?

  明陽沒理會屬下那嘴臉,沉思片刻,道,「去通知她一聲,我要帶兩位貴客過去,尋她解『無香』的毒。見到這位貴客,她會很驚喜的。」

  誰知道屬下說,「堂主,如果不太重要的話,這時候就不要去煩水堂主了吧?」

  「嗯?」

  「她現在正被兩個公子搶,陷入了一段複雜的愛恨情仇中,正在煩得不得了。恐怕這時候,沒心情管救人的事呢。」

  火堂主額上的筋抽了抽,一聽到「愛恨情仇」,他腦海中就有一大段亂七八糟的聯想出來。

  他咬著牙,「你讓她好好準備!救了這位『貴客』!我來幫她解決她的『愛恨情仇』!」

  「真的麼?!」這位屬下,明顯很喜歡水堂主,聽到後很驚喜,「太好了,屬下這就去告訴水堂主。她一定很期待……」

  明陽冷笑,真是一點都不想跟這些人多說,卻還得耐著性子等消息。當然,他原本可以不讓人通知,自己直接帶人過去。但是他真怕那個女人作風太開放,閃瞎自己等人的眼睛。為了不長針眼,還是提前打個招呼,她也能稍微收斂點。

  在火堂主明陽耐著性子等那邊消息的時候,望月在客棧中,也沒有出門,而是坐在榻上,閉著眼打坐。

  她在打通最後兩處經脈,因體質差,只能一步步來。到這會兒,已經是臨門一腳。所以即便楊清在隔壁,正是虛弱之時、是趁虛而入的好時期,她仍然忍痛割愛,坐在自己的客房中打通經脈。

  內中觀想,調整氣息,引著細若游絲的真氣,在全身遊走。從冰涼,到略溫,再到滾燙。

  一遍又一遍,耐心無比。

  其實經脈不完全打通,練武功也可以。並不是每個人,天生的經脈出眾,骨骼驚豔。但是望月自己自是不會把自己的習武之路跟三流混到一起,前世她見聞就好,卻仍有不少遺憾。這一世,能重新修補,從一開始就彌補前世練武時的一些錯誤,是多好的機會啊。

  薄衫少女玉箍束髮,烏黑濃長的髮束在腦後,她閉著眼,面上盈盈,細看之下,卻有一層薄汗在。

  端坐如玉。

  體內,觀想中,卻也有個小小的她,端坐如玉。

  真氣越走越快,向上衝去。千萬條細絲,匯聚一處,成為一股稍大的流水,順著經脈而走。

  鋥。

  一道穴被衝開。

  水流氣勢更大,繼續向上走。這一次,卻比之前艱難了一些。逆水行舟,前方是一處斷壁高崖,筆直垂下。而真氣匯成的水流,則要沖上去。衝開了,撥雲見日。衝不開,就會一直這樣。練武之路必被限制。

  之前已經花了一刻鐘,望月也不急,最後一處經脈,她將真氣抽成絲,在四周流轉,慢慢打磨,一次次的試探,一次次的過門不入。每次試探,都有種神經抽搐的痛感,疼得恨不得抱頭大叫。

  尋常人不會這般痛苦。還是楊望月體質不適合練武的緣故。望月強行要這個身體走練武之路,只能在一開始吃些苦頭了。

  她再是坐了小半個時辰,額上的汗越來越多。終於,覺得差不多了,水流猛地聚起,像高山上衝去。

  一往無前,霸道刺厲。

  筋骨在這一路上都劃出劇痛之感,望月卻毫不在意,只盯著體內那最後一處穴道看。

  鋥!

  最後一道穴,也被衝開了。

  剎那間,體內好像湧現無限真氣,絲絲縷縷,千千萬萬,讓她置身高山,卻觀看千淘萬浪迎面而來,勢不可擋。以前望月聚起的真氣,就像是螞蟻一樣小。就算聚在一起,也沒有現在撲面而來的水勢大。望月屏著呼吸,更加不敢大意了。在這時候,若是卸了力,功虧一簣。雖不至於練不成武,等次威力卻對低一些。她腦海中湧現楊清給她的入門心法,照著這心法,她慢慢的,開始藉著心法修煉,引導體內橫衝直撞的氣流,順著經脈走,一直入五臟肺腑去。

  一練之下,她就覺察到了與昔日所學心法的不同。

  這門心法確實高妙,溫柔如春,毫無霸氣,真是上善若水,方圓自成。在體內流轉的速度,簡直有事半功倍之感。

  到這會兒,望月徹底鬆了口氣。雖然還在打坐調息,她卻已經不著急了。

  已經入了門,之後就是修煉了。她之前本就有武功底子在,現在借助雲門的心法,想要再恢復昔日的修為,也不是難事。以後行走江湖,再不用像這段時間一樣,得借助外力了。

  想打誰就打誰。

  想出手就出手。

  看不順眼的直接碾過去。

  望月是一個不喜歡腦力勞動的人,她懶得想太多。能用武力解決的,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現在武功重新上了軌道,讓她心中愉快又輕鬆,嘴角也向上勾了勾。

  前後花了有一個多時辰,望月才神清氣爽地睜開了眼。

  她從榻上跳下來,覺得身子都輕盈了很多。小姑娘走到妝鏡前,兀自欣賞了半天自己的美貌:這張美麗的臉蛋,看起來與她以前,更加像了。也不知道是衝開經脈的心理效果,還是她又長大了一點。

  望月扳指頭算算:馬上就過生辰了,就十六歲了。

  離嫁給楊清的日子更近了一步!

  實則楊望月雖然十五歲,但是生辰與她原本並不一樣。不過望月從不按楊望月的規矩走,她還是更喜歡自己的生辰多一些,她喜歡馬上十六歲,那馬上就是十六歲了。

  望月自得半天,想要把自己經脈打通的好消息分享給楊清。一想到楊清,她轉身就出了門,飛一樣。

  他們在客棧訂了兩間房,男子一間,女子一間。明陽現在不在,那間屋子裡,就只有楊清一個人住了。這時候天已經黑了,楊清必然在房間裡帶著,反正就在隔壁,望月只要敲敲門就行了。

  她敲了兩聲,裡面沒聲音,她就直接推開了門。

  面上還掛著喜悅的笑,「楊清,我告訴你個好消息……」

  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看到窗邊,青年靠著窗紙閉目,並沒有因為她進來,睜開眼。他靠著窗,面色白淡,神情寂靜。漆黑的髮,秀麗的臉,黑白分明,相得益彰。擁雪一般乾淨,就那般靠窗而睡,燈火的光暈暈照在面上浮動,讓少女心跳猛快幾分。

  好看得讓人想跪拜的美人啊。

  望月本身就是明豔型美人,但也不如楊清這種吸引力。一路醒來,他氣質溫淡,周身若自帶柔光,不知讓多少女子紅了臉。也幸而有她跟著,再加上他氣場獨特,在他面前紅了臉的姑娘很多,告白的姑娘很多,但死纏爛打的就沒有了。

  畢竟人長得這麼好看,溫溫和和地看著你,總給人一種在他面前很自慚形愧的感覺。

  當然,望月是從來沒有這種煩惱的。

  楊清從來不能帶給她羞愧到需要反省自己的感覺。

  楊清就是她的。

  望月一直有這種自覺。

  現在被「燈下美人圖」閃了一下,望月回頭,先把門關上,才躡手躡腳地湊上來。她站在桌案前,低頭看了他半天,他也沒有醒過來。望月伸出三指,搭上他的脈搏,發現無異後,草鬆口氣,放心地觀賞美人。

  她同情地俯眼,看著楊清:真是可憐。「無香」的毒比自己想像的還要霸道。居然讓武功高到楊清這種地步的人,她都走進來,都站這麼近了,他都沒醒過來。

  想來他也是累了,自己是個懂事的好姑娘,當然不會非把人叫起來了。

  望月放眼看看空蕩蕩的客房,從床邊抱來一個繡墩坐下,捧腮看美人。

  看一會兒,覺得距離好像遠了點。

  她就坐得近了點,繼續欣賞。

  再一會兒,還是覺得遠。

  於是望月乾脆把繡墩放到楊清身邊,坐下來仰頭看。

  看著看著,依然覺得心癢癢。

  望月站起來,俯到他面前,拿手揮了揮,小心翼翼,「楊清?」

  青年氣息平緩,沒有醒過來。

  望月試了幾次,他都沒醒過來。雖然人因為中毒,她好像不該趁人之危。可是楊清又不是快要死了,她就是什麼都不做,也並沒有什麼用啊。既然左右都沒用,還不如讓自己高興點,做些什麼呢。

  邏輯真是完美。

  望月蹲下去,埋在青年的陰影中,解開他的腰帶,一點點,手輕輕按住他的膝蓋,另一手,則抽著他的皮板腰帶,並把他的衣袍,掀開往裡看……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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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20: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美女救英雄(1)

  屋中火光微弱,人息微淺,少女一徑蹲在地上,謹慎地解下青年的腰帶。她動作非常細緻,也是少有的耐心,每動作一下,就抬頭,往上看一眼。青年手撐著頭,向下低垂,眸子輕閉,睫毛長黑,在一半亮一半暗的光影中,讓望月看一眼,口就乾一分。

  僅是解腰帶,望月拿出了昔日面對洪水猛獸的架勢。

  特別是玉珮環絛之類的珮飾,與腰帶纏在一起,光線又不好,還得提防人醒來,越解越像是死結。望月一手托著垂著的環珮等物,唯恐它們發出撞擊聲驚醒了楊清,另一手,繼續摸索。

  蹲在地上,她聞到青年身上的氣息,清冽乾淨。與屋中點著的檀香不同。望月不喜歡檀香香味,她只喜歡楊清身上的氣味。

  她大概蹲在地上有一刻鐘的時間,才把環珮之類抽下來放在地上,面孔已經緋紅一片,鼻端上也滲出了汗。

  好累。

  好緊張。

  好刺激。

  再抬頭看一眼沉睡的青年,望月嘴角向上翹起,有種很自得的感覺:我可真是厲害。把他腰帶都解了,他還在睡著。等他醒來過,估計衣服都被我扒了,被我看了個爽!

  但是蹲在地上真是累。

  又膽顫心驚和做賊一樣,也實在是腿酸。

  望月乾脆跪坐下來,整個人更是埋到了青年的腿邊。他腰帶被她解了,整個衣袍都變得鬆垮,層層疊疊雲霧一樣遮掩,質地柔軟,一扯就滑。雲門的服飾真是繁瑣得要命,幾大門派裡,大概只有他們的服飾是這麼一層又一層的,又輕又軟又多,跟那些在後宮比美的妃子似的講究。尤其是楊清地位高,那衣襟上的明紋暗紋,佩戴的錦袋什麼的,全都有講究。

  江湖人在外面一看,就知道這位容貌極為出色的青年,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因為他是雲門的長老。

  可是這時候,望月跪在這裡想脫他衣服,自己忙的滿頭大汗,楊清的衣衫也只是鬆鬆解開了而已。偏偏他是靠窗而坐的姿勢,要在不驚動他的前提下把他衣服脫下來,真是千難萬難。

  望月只能把他衣服輕微扯開而已,這麼多層,哪裡脫得下來。

  少女蹙著眉想半天,眼睛往上飄了飄,忽一拍腦殼,想到:我真是傻。幹嘛非要把他衣服脫下來看呢,欲脫未脫、霧裡看花,這樣不是更好看嗎?

  是的,這樣更好看。

  經過望月的一番折騰,楊清的衣衫已經是凌亂十分了,外罩滑了一般,裡衫在肩膀那裡也鬆開了。露出他的鎖骨、肩胛骨,形狀優美,展翅欲飛般,看得人血液逆流。

  望月臉孔更加紅了,好想湊過去親一口,咬一口。

  她控制住了自己的獸慾(?),吸口氣,跪在青年腳邊,扒拉著他的衣袍,頭挨過去,往裡偷看。她以前也看過他半裸的樣子,但那時楊清脫衣脫得太快,望月根本反應不過來,等她反應過來時,楊清只有一個佈滿傷疤的後背留給她了。

  看不到別的地方,也沒什麼趣味。

  現在,望月就扒著他的衣服,往裡看他的小腹、腰線,視線並往下走。

  她的氣息噴在他身上,微微弱弱的,像熱風一樣,又暖又燥。

  光太暗,看不太清。但是望月也不敢折騰了,上上下下,唯恐拿了燈燭下來,楊清就醒了。現在這樣,瞪大眼,認真看,還是能看出他肌肉的線條的。

  為了看清楚,望月湊得很近。

  從大的方向看,少女已經整個人埋到了青年的下懷中。

  逆血上臉,臉又熱又燙,嗓子也乾乾的,咽口口水,手心已經是一層汗,顫顫扯著他鬆垮垮衣服的手,都幾乎抓不住。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迫切地想要做點什麼,卻空落落的無處安放,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少女的燥暖鼻息幾乎貼著青年的腹部了,她手往下扒拉著,忽看到他腹部肌肉收縮了一下,然後下面某處,起了變化,這麼近的距離。

  望月還扯著他衣襟的手,被突然伸來的一隻長手按住。

  另一手,把她的頭往外推了推。

  頭頂是青年微啞的聲音,「你怎麼在這裡?」

  楊清醒了。

  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他的下腹處移開,她也想挨過去,可惜手和頭都被控住,動不了。青年的力氣並不大,或者說根本沒用力,只是扣拿的位置比較巧妙罷了。

  望月抬起臉,看到撐著頭的青年,垂著烏黑的眼睛看她。

  他神情淡淡的,比較冷,比較白。

  沒說什麼太重的話,也沒什麼太大的舉動。

  就垂著眼看他,燈火下,他的眼睛幽黑,卻有點暗的看不太清。

  聲音也沙啞。

  「你……你還沒睡醒嗎?」看楊清這副明顯迷糊的樣子,望月問。

  明顯是剛睡醒的聲音,懶洋洋地問她在做什麼,神情偏淡,明顯根本沒反應過來望月在做什麼。

  楊清過了一會兒,才「嗯」一聲,他看著望月,好一陣子沒反應。

  剛睡醒的楊清好可愛啊!

  根本沒發現他身體的變化!

  也沒有發現望月都對他做了什麼!

  他還傻乎乎地回她一個「嗯」,好和氣,好平靜。

  望月微笑,掙了下,他的手就鬆開了。她心中更肯定,他還沒有完全睡醒。正是最好騙的時候。

  望月柔聲,欲站起來,「沒什麼,天晚了,你繼續睡吧,我不打擾你了。忘了我來過的事吧,明早……」

  話沒說完,人也沒站起來,砰的一聲響,門開了。望月心裡一咯噔,略火:誰啊,這麼討厭?

  門口大開,火堂主明陽整個人,埋在長廊裡的燈火中。他原本一臉森然冷酷,此時卻沉寂地看著屋中景象。

  明陽目視強大,一眼看到楊清凌亂的衣袍,還有蹲在青年雙腿間回頭的少女,再有地上扔著的環珮絲絛等物。

  明陽:「……」

  視覺收到了衝擊,讓青年的太陽穴跳了跳。

  一人坐,一人跪,這麼曖昧的姿勢,身為男人,哪裡會看不懂呢?

  他心中又是古怪,又是尷尬。帶著複雜的心情,看向楊清那張小白臉似的秀氣面孔,他疑惑想:楊清長得有這麼好嗎?完全看不出啊。他覺得就一般啊,怎麼就能把聖女給迷成這個樣呢?

  那種看到臉就愉悅的心情,明陽真是弄不懂。

  再加上一晚上在水堂主聆音那裡受的悶氣,讓他更是不知自己該怎麼辦。

  火堂主到底是剛剛從水堂主那裡過來的,在那邊屢屢受到的衝擊,遠比這邊的刺激。這樣一想,好像又覺得眼前所見,男歡女愛還屬於正常範圍,不算什麼。

  明陽是見過大世面的男人!

  泰山崩於前,他也面色不改。

  於是他一臉平靜地將視線從那對男女身上移開,平靜地往後退一步,退出了屋子,並盡善盡責地關上了門,連聲音都靜得若無其事,「我去隔壁睡。」

  原本訂了兩間房,男一間,女一間。現在是,明陽一間,楊清與望月一間。

  明陽心想:聖女大人,屬下只能幫你幫到這裡了。能不能上了他,就看你的本事了。

  果真魔教人思維一脈相承,果真明陽是聖女望月教出來的好下屬。明陽一往後退,望月就福至心靈,猜到了明陽在想什麼。

  一咬牙一狠心,有什麼可怕的?

  她一下就站了起來,撐著青年的膝蓋,在楊清側頭看門口的瞬間,湊了過去,依偎到他懷中,壓向他的唇。這次為防止他又伸手點自己的穴道,兩手抓住他的手,強硬地與他十指相扣。

  「唔……」一聲悶哼,青年被壓在窗上。

  他每抬手要動作,都受制於少女的十指相扣。

  十指連心,指指輕顫,一徑往熱血沸騰的心窩中去。

  有片刻時間,屋中只能聽到喘氣聲。

  望月當真親吻的放肆,口舌並用,一路前碾。別看楊清平時多麼清高,或者多麼能拉下臉,在這種事上,他從來都是被動的。

  他是偏向無慾無求的那種,是那種一步步往前走、很踏實的人,即使是對心動的人,對親吻什麼的,楊清也從來沒特別想的時候。於是每次都是望月壓得他後退,氣息凌亂,心跳飛快。

  停下來時,望月臉頰已經完全紅了。

  身下的楊清,髮絲凌亂,歪靠著牆,眼下飛霞,唇瓣濕潤,真是嬌柔又可憐,可憐又可愛。

  楊清側頭,平靜下呼吸,轉過頭,看到笑盈盈的少女。他眼神還有些朦朧模糊,沒想清楚怎麼就成這樣了。自己不過是假寐片刻,怎麼就假寐成了這個樣子。他皺了皺眉,看向望月的目光,還帶著濕漉感。

  望月:「……」

  剛睡醒的楊清,真是太好撲倒了啊!

  到現在他估計還糊裡糊塗地沒完全清醒呢,或者以為自己在做夢,不然不會到現在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再接再厲,直接睡了他吧!

  望月笑盈盈地摟住楊清的脖頸,半坐在他懷裡,用輕軟的聲音,壓低,誘惑他,「楊清。」

  「……嗯?」

  反應果然有點緩。

  「床是用來做什麼的?」

  「……睡覺的。」

  「讓你睡的。」望月糾正。

  「……嗯。」並沒有什麼錯。

  神志漸漸醒過來的青年,這麼想道。

  「我是用來做什麼的?」

  「……你是用來做什麼的?」他問。

  「……睡覺的。」少女聲音噙笑。

  「……哦。」還有點沒醒來,卻覺得哪裡不對。

  少女卻還糾正他,「讓你睡的。」

  「……」楊清盛滿星光的眼睛,在顫抖欲飛的羽睫下,緩緩抬了起來,看向她。

  少女溫柔地與他耳鬢廝磨。

  這是一段半引導般的自問自答:

  ——楊清,床是用來做什麼的?

  ——讓你睡的。

  ——楊清,我是用來做什麼的?

  ——讓你睡的。

  幽靜,灼熱,躁動,曖昧。

  在熏著淡淡檀香的屋中飄蕩。

  撩撥到了這種程度,幾個男人能受得了呢?

  楊清忽而抬手,一把將她抱在懷裡,俯身,吻住她噙笑的嘴角。他將她橫抱而起,少女的長髮散了他一手臂,站起來,楊清才發現自己的衣衫已經鬆開了。不過這都無所謂,在氣息甜蜜的少女芬芳中,他抱著她,邊吻,邊往床邊去。

  被口腔中充滿的男性氣息包圍,被一把扔到床上,被男人勁瘦的腰身壓上來,望月張開雙臂抱他,小貓一樣嫵媚。嘴角,露出得意的笑來:我真是太厲害了!終於把他勾搭到床上了!等我睡了他,就出一本書,「睡男360式」,與江湖上流傳的那些話本分庭禮抗。

  看到底是他們的胡編亂造賣得好,還是我的身體力行賣得好!

  兩人在床上一陣糾纏,氣息壓得比方才的更重。他溫柔地吻她,與方才的糊裡糊塗完全不同。溫柔中,又帶著霸氣和強硬。原來他也會強硬,並不是一味被她推著走啊。

  他的髮、他的臉、他的下巴、他的脖頸、他的胸……

  是她的!

  全部是她的!

  楊清含笑,「你別這麼激動。」

  望月模糊道,「你醒了?……」

  沒來得及想通,又一吻落在眼皮上,望月就懶得想了,心滿意足地抱著他嗚咽。

  半晌,望月忽地小小尖叫一聲。

  楊清:「你冷靜點兒。」

  望月:「……你非要在這個時候刺我嗎?」

  回應她的是青年的輕笑聲,望月抬腿,就在他腰上踹了下,換他低笑聲。

  正是這個時候,撲棱棱一隻鳥叫,在兩人耳邊響起。倒在軟綿床榻上的男女看去,半開的窗櫺上,一隻肥鳥撲騰著翅膀。綠豆似的小眼睛看到了兩個字,小鳥興奮:「嘰!」

  楊清一頓。

  窗子居然被風吹開了……

  望月一把把他摟下來,「別管那隻死鳥了……」

  「嘰!」死鳥不甘示弱地再叫一聲。

  楊清:「……」

  望月:「……」

  「嘰嘰嘰!」只是不理,那隻鳥就不停地叫,叫得人耳畔一陣酥麻,簡直被嚇跪了。

  楊清起身,摟著他的少女掛在他身上,捨不得,抱怨,「它瘋了嗎?!」

  楊清笑著將她推下去,道,「應該是急事,我看看。」

  衣衫寬鬆未整的散髮美男,就那麼走向了窗子。望月趴在床上,看得心中酥癢。雖然之前楊清的衣袍被她解開了,但是楊清把望月放倒在床上後,跪在床頭,只是親了親她,衣領往下拉了拉,少女的衣服,雖然有些亂,但基本還是好好穿在身上的。

  望月跳下來,過去從後搭著楊清的肩頭,看過去,「什麼急事啊這麼煩,我倒要看看……」

  楊清並沒有防著她,拆開了紙條,望月的聲音卻收住了。

  她一眼看到「姚芙」二字,一晚上的滿腔熱血,莫名其妙地就退了下去。

  她冷下了臉,往後退一步,搭在青年肩上的手移開。

  楊清正低頭看信中內容,察覺她的瞬間排斥,回過頭,看到少女冷如冰雪的面孔。他一怔,「你……」

  「我討厭姚芙跟我搶男人。」望月說。

  楊清:「……胡說什麼?」

  望月一聲冷笑,她感情豐富,後遺症就是,感情上來的快,下去的也快。一時冷一時熱,外人看著古怪,覺得不愧是妖女。熟悉她的人,卻能感受到她心中的大起大落。

  望月是真的討厭姚芙。

  討厭到看到個名字,就想發脾氣。

  可是對著楊清的臉,她又沒法生氣:人家未婚夫妻,寫信交流感情,她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心中桀驁的一面上來,讓望月幾乎忍不住說些刺激的話。

  楊清上前,握住她快速涼下去的手。他說,「你冷靜點。」

  望月看著他,有些不知道怎麼說。

  她特別、特別、特別厭惡姚芙!

  楊清不會知道她有多不喜歡那個女人的。

  他是理解不了的。

  望月並非蠻不講理的人,很多事情她都不太在乎,唯獨對姚芙,她希望楊清跟她保證:我永遠不跟姚芙打交道,不管我們如何,我永遠不會跟她有發展。

  可是一室甜膩,她到哪裡收拾心情,跟楊清討論這個呢?

  但要她裝作沒看到「姚芙」這個名字,回去床上繼續跟楊清卿卿我我,望月也沒有心情了。

  說到底,楊清是受了原映星的連累。

  讓望月草木皆兵。

  她淡淡道,「我不高興,我要去休息一會兒,你去跟你的好師妹聯絡吧。」

  她轉身就要出門,手腕被青年拉住。

  她不肯轉身。

  一會兒,青年嘆口氣,轉到她面前,低頭道,「你在這裡睡吧。不想見到我,我出去好了。一個姑娘家,出去總是不安全的。」

  「我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夜裡出門,誰管我安全不安全?」

  「那你就當我在關心空氣安全不安全吧。」

  「……」你才是空氣!

  明明還有些氣悶,少女低著的頭,嘴角卻抿了一抿。

  楊清是受姚芙所累。

  他本身卻讓她很喜歡。

  那隻鳥傳完消息,就振著翅膀飛入了濃夜中。望月被青年抱起到床上坐下,她坐在床上,看他慢條斯理地關上了窗戶,收起了那張紙條,沒有當著她的面回覆;然後開始找衣服,撿腰帶,整理衣裝。

  望月越看心中越遺憾:她真的想跟楊清睡,可又真的提不起心情了。這麼好看的男人……

  他穿戴妥當,回頭看她一眼,望月眼神清淡,戾氣已經消退了,看起來平靜不少。放下心,楊清推門出門了。望月倒在床上,抱著被縟,想到方才二人的親暱,想到方才他在自己耳邊涼涼的笑聲……望月嘆口氣。

  果然,姚芙就是她的心魔啊。

  她好怕她的男人被姚芙搶走。

  姚芙會溫柔,會善解人意,會安慰人,會……反正男人喜歡。

  可是她,她只會死纏爛打,厚著臉皮追過去的。

  姚芙花了五年時間,就能讓原映星心軟。

  而她花了五年時間,連楊清面都見不了幾次。

  說起來,姚芙是打擊到了望月,讓望月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否則,就憑姚芙殺她那一劍,望月會報仇,卻也不會一直記著這個人。她記著這個人,不過是因為她自己過不去這道檻,想不通為什麼罷了。

  楊清是她的心魔。

  姚芙也是她的心魔。

  她兩生,都被他們這對師兄妹、未婚夫妻拿捏著。真是不甘心。

  且在望月心中,在得知姚芙是楊清未婚妻時,有個隱晦的想法,在隱約露出頭來:

  你搶了我的未婚夫,我也要搶了你的未婚夫。我並不比你差。我喜歡的男人,也會喜歡我的,也會迷戀我的!你就看著吧,我非要跟你一爭高低!

  一晚上心魔叢生,望月輾轉反側,一會兒夢到楊清站在遠方,淡淡地看她,讓她想去過不去;一會兒又是姚芙冷淡地看著她,白蓮花一樣讓人作嘔。

  因為晚上夢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早上起來時候,已經日上三竿,時辰不早了。懶骨頭一樣地梳洗一番,望月出門下樓,坐在樓下大堂一空著的桌面邊,雙臂撐著下巴,兩眼無神地發呆。

  客棧人來來去去,有的被她容貌所懾,過來看一眼;再看這姑娘一臉煩悶的樣子,也沒有人湊上來。連小二在掌櫃的眼神下,都沒敢過來打招呼:畢竟他們還記得,昨天如住客房時,這姑娘拍著桌子說「為什麼沒有男女混住的屋子,我就要那種適合男女一起住的,普通的不要」的凶悍樣。

  不知道坐了多久,頭頂傳來男聲,「您想吃什麼嗎?」

  望月從雙臂間抬起頭,仰臉看到高大的青年,是火堂主明陽。不知道在暗地裡觀察了她多久,才走過來問話。

  而他所關心的聖女大人正一臉幽怨,「我在哀嘆我的愛情哎,你居然問我吃什麼這種問題?我能吃得下?」

  明陽:「……」

  他坐了下來,在望月對面。抿了抿唇,青年目光閃爍,「我不知道您在哀嘆您的愛情。」望月沒理他,他咳嗽一聲,雖然覺得尷尬,但還是問道,「昨晚……不舒服嗎?」

  明陽心裡窘迫地想:造孽。這種問題為什麼要我這個大男人問呢?我要是女的就好了。

  望月搖頭,「當然不舒服了。」被姚芙氣都氣飽了,怎麼可能舒服。

  明陽沉默半天後,「是楊公子的問題,還是您的問題?」

  望月想了下,「一半一半吧。」

  明陽瞭然,安慰她,「這說明楊公子也是第一次,經驗不足。您不必傷心。經過了昨晚,今後應該就舒服很多了。」

  「……」望月呆愣片刻,才反應過來明陽說的是什麼。饒是她臉皮很厚,這時候也尷尬地咳嗽一聲。怪她從昨晚到現在,都精神恍惚,沒有認真聽明陽的問話,兩人竟牛頭不對馬嘴、卻意外地順暢(?)地把對話進行了下去。

  望月臉紅了下。

  明陽心想:聖女大人害羞了啊。

  望月眼睛飄飛了一會兒,轉回來時,才道,「我不是說那個啦……哎呀你不懂,跟你也沒什麼好交流的……」

  明陽微滯,略受傷,「您覺得我不懂的話,我可以去試試,不就是男女那檔事麼。」

  望月:「……」難道明陽還要因為她和楊清的感情問題,去跟女人睡啊?!

  她對明陽瞬間肅然起敬:這、這、這對她也太忠心了!

  忠心得她都覺得對不起他了。

  太造孽了。

  望月提起精神,不敢再一臉頹廢,讓明陽誤會了。她轉轉眼,問,「楊清呢?為什麼他不在?」

  明陽根本不知道半夜,楊清就被聖女大人趕出了房間。他誠實道,「早上時在樓下用膳,見過楊公子。」

  他皺了下眉,心神疑惑:一般經過男女歡好後,男人都會神清氣爽。可早上見到的揚琴,完全不是那個樣子啊,簡直跟毒發似的,更加倦怠瘦削了,眼下還一片烏青……聖女大人到底是多天賦異稟,把楊清給榨乾成這樣啊?

  望月敲敲桌子,拉回火堂主的恍神,「然後呢?他吃過早膳去了哪裡?」

  明陽說,「我昨晚跟水堂主那邊聯繫好了,她說讓我今天帶人過去解毒。本來說的是讓您和楊公子一同過去。不過昨晚你們不是……咳咳,我想您可能醒的比較晚,所以問了下楊公子。」

  早上他去問楊清,「昨晚你把楊姑娘服侍的好嗎?」

  楊清那種「……」的表情,真是讓火堂主看不懂,他還想追問,楊清就轉移了話題。楊公子說話慢,思維卻快,幾番話,火堂主就被他帶偏了。等人走後,才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

  想了下早上見到的楊公子那蒼白的面孔,明陽如是說,「他『嗯』了一聲吼,說讓我照看您,他按照我給的地址,尋去找水堂主了。」

  望月點頭,楊清先去了啊。這也挺好的,反正她現在看到他就心情複雜,總忍不住想問「你打算和姚芙怎麼辦」。可她又心知楊清這種性格,也不會怎麼辦。所以心中抑鬱,沒想通之前,不想跟楊清吵。

  明陽叫了籠蒸餃,給自家聖女墊墊胃。

  望月卻懶洋洋吃了兩口後,猛地一拍桌子,想起什麼般,「你讓楊清一個人去找聆音了?!」

  「……對啊。」要解毒的人,不就是楊清麼。聖女大人不是沒中毒嗎?

  望月面上有焦急之色,「聆音、聆音她……她見美男,把持不住。看上楊清,睡了楊清,我怎麼辦?!」

  「……!」明陽呆滯。

  他艱難道,「您想多了吧?楊公子武功那麼高……」

  「男人的操守能信嗎?」

  明陽閉嘴。

  「您不信他啊?」

  「不是他的問題,是聆音……她醫術太高了啊,」望月真的著急了,再坐不下去,抓住明陽的手,「你覺得聆音的節操,你信她見到楊清不會見獵心喜嗎?」

  「……」明陽不信。

  他雖然覺得楊清一般,可是一路上遇到的姑娘們看到楊清時的眼神,就讓火堂主知道,在姑娘的眼裡,楊清是有多難得的。而水堂主聆音,這位對待男子的道德觀,可是從來沒有的。

  不能跟自己的病人睡的規矩,聆音沒有。

  且聆音還跟望月不一樣。

  望月是喜歡,想得到楊清,便耐心地一點點俘虜對方的心,非要他心甘情願不可。

  聆音不一樣啊。聆音對男子,沒有那種心靈上征服的欲望,她只滿足於肉體交流,不在乎精神層面。

  這也是明陽不喜聆音的很大原因。

  「不行!楊清要是跟聆音……我可怎麼辦?我會恨不得殺了聆音的!」望月起身往外走,「聆音在哪裡?我現在就去找!」

  火堂主連忙跟上,給聖女指名方向。

  望月真是淚流滿面:怪她矯情。

  一個姚芙算什麼啊她居然想不通。

  楊清跟姚芙說兩句話有什麼問題啊,楊清跟聆音見面才可怕好麼?

  她對楊清跟姚芙的交流略放心的話,對楊清跟聆音的交流,則是大大不放心啊!

  非楊清弱,實是聆音的武功雖然不行,可她醫術太高了。隨便下個藥什麼的,楊清想走也走不了。

  況且,她死的時候,記得聆音在研究雙修。也不知道她研究的結果怎樣了,楊清這麼好的體質擺在她面前,她可千萬、千萬……看在楊清臉的份上,也要多交流兩句,千萬別一言不發地就往床上帶啊。

  一路心急如焚,為捍衛楊清的貞操,望月連昨晚才開了的真氣都用上了。當然她水平太差,最後還是明陽看她這麼著急,直接帶聖女大人用輕功飛過去的。

  到了百花樓,門口有兩名彪漢。望月與明陽二人,看也不看就直闖。那兩人是青樓雇的江湖人,看有人硬闖,對視一眼就出手。

  望月和明陽直接拆招。

  有明陽相助,兩人幾下就闖進了樓裡。

  「楊清!」剛進去寬敞的大堂,白天的樓裡沒什麼人,安靜無比,只有侍女們在收拾昨夜的殘狀。眼睜睜看著貌美少女進屋,就一通喊。

  這聲喊,聲音清越響亮,讓周圍人詫異抬起了眼。

  望月看去,「今早有位公子……!」她忽地翻身,在半空中旋開後退,躲開迎面飛來的一把銀針。

  四面八方,樓上樓下,數十人出沒,目光凜然,盯著堂中闖進來的男女。

  明陽和望月背對著背,警醒地看著四方,察覺到了這裡的不對勁。

  難道……聆音她……

  望月心中若動,咬牙,沉下了眼:

  她死於姚芙之手。

  但姚芙之所以能得手,一是因為原映星不在,二是因為當時的內訌。

  雖然在望月的記憶中,那內訌與水堂主聆音無關。重生後一路走來,遇到土堂主范浩和火堂主明陽,兩人都對她和顏悅色,讓她先入為主,以為幾位堂主與自己的死毫無關係,內訌只是她眼睛看到的那幾個人。

  可是現在看來——卻也未必了。

  那麼,楊清……也凶多吉少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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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20: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英雄困美女(2)

  望月死於魔教內訌。

  那時候她離開聖教總壇,去雙陽州,因聽報當地教徒叛教,引發內亂,她欲前去平息。跟隨她的,有左護法韓平,承陽長老,風長老,火堂主明陽,還有一個姚芙。另無數不具名聖教人士不提。

  帶上姚芙,完全是出於惡趣味,不想原映星日日看到他的心上人罷了。現在想來,望月也已經忘了她是因為什麼原因跟原映星吵架,才故意這麼做。實在是因為自姚芙出現,兩人吵架的次數太多了,雞皮蒜毛,事事不順。那時是為了什麼緣故,並不太重要。

  這些人跟隨,已經是聖教的頂尖勢力了。小小一個內亂,怎麼也拿下了。

  事實上也確實拿下了,幾人是聖教的高層,鎮壓之下,那些教徒供出了始作俑者後,紛紛伏法。卻是在雙陽州內亂解決後的當晚,望月正準備休息,左護法韓平忽然推門而入,說承陽長老叛教,教唆了聖教諸人造反,要她快離開。

  望月心疑,卻因茲事體大、不可耽誤,當即欲離開,但也不敢跟左護法韓平同行。誰知如果真的有人造反,韓平投靠的是哪一方?

  韓平一力說服她,反讓望月更加懷疑。見瞞不過去,兩人當場大打出手。

  發動造反的,不只是承陽長老,還有左護法韓平。

  當是時,周圍已經亂了,風長老和火堂主明陽趕來時,聖女望月已經殺了左護法韓平。韓平連個理由都沒有說出,就死在了護法手中。有風長老和火堂主相助,剩下的承陽長老雖奈何不了,卻一心要殺掉望月。

  他沒有殺掉望月,殺了望月的,是身後姚芙的忽然出手。

  既是意外,又是情理之中。

  姚芙怎麼可能一心歸順她呢?

  她把後背留給姚芙,就是一個錯誤。

  錯就是錯了,望月也沒什麼好說的。她盯著姚芙,想到的卻也不是姚芙,而是楊清。

  這個女人讓她厭惡,她死前,都不肯多想一想她,想想與她的恩怨。她只想想些美好的事情。那時候,對望月來說,逼仄的週遭氛圍中,最美好的,就是楊清了。

  她心想著他,想這可真是遺憾。原想一直耗著,可惜、可惜。在她臨死前,她最不甘的,就是他了。

  望月以前總是遺憾她與楊清沒有緣分。他為了躲她,常年不出山,但偶爾,雲門有些事務,也實在需要他出去應酬。可望月每每聽到消息趕去,都見不到他。

  兩人總是陰錯陽差,她總是見不到他。她在山的這一頭,他在山的那一頭;等她到了他的那一頭,他已經回去了雲門。永遠是這樣。

  望月與楊清的緣分,是在望月死後才開始的。當她再次睜開眼,他們重新相遇。一次次的相遇,只有這時候開始,才稱得上緣分。

  而聖教的內訌……後來聽叛教的土堂主范浩說起,承陽長老沒有死,把持著聖教高層,拉著另一位刑長老,與其餘兩位長老分庭相抗。左護法死了,還有個右護法。接下來的五位堂主,金堂主是承陽長老的徒弟,自然跟隨師父,望月一開始就知道,沒把他算作自己人;事發之時,木堂主正在總壇,在金堂主邀他喝酒時,被金堂主困住,後見聖教亂了,木堂主就順勢屈服,願意跟隨承陽長老;再是剩下的三位堂主,火堂主當時和聖女在一起,聖女死後,他直接走了,根本沒有回總壇,給人機會;土堂主范浩是牆頭草,當時入聖教還是因為被教主打服的,眼看情勢不好,他乾脆一溜煙也投靠白道跑了;水堂主聆音,當日既不在聖女出事的地方,也不在總壇,但她醫術太高,無人能逼她就範,事發後,也沒有人在意她的態度。

  接下來,按說兩位長老反了,就該教主出手平凡內亂。尤其是當時總壇中,幾乎與承陽長老在雙陽州造反的同一時間,待在總壇的刑長老就帶著他部下的一眾人,堵住了總壇內外,說想與教主談談。

  那時總壇被刀劍包圍,坐在正殿的卻只有教主一人。面對堂外的刀劍,和手下的囂張,教主回覆,「閉嘴。本座並不想跟你們說話。」

  教中五位堂主中,水堂主醫術最好,但她不在聖教。木堂主雖不懂醫,可他會蠱術,蠱術也是很神奇的。造反的人控制住了木堂主,自覺能靠木堂主的蠱術逼教主退位。

  在得到殿中教主冷冰冰的回覆後,迫於教主昔日的冷酷,刑長老等人在殿外踟躕,硬是不敢硬闖,唯恐木堂主的蠱術對教主不起作用,教主的武功依然高超。於是他們為了正殿外面,吃喝拉撒,教主走到哪,就跟到哪,卻硬是不敢對教主動手。

  土堂主范浩說,當日聖女身死的消息,傳去總壇時,教主坐在高座時,神情冷漠,誰也看不清他在想什麼。牆頭草的好處是,總是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感覺很敏銳。

  跪在堂下,四周森幽,范浩當時,就有風雨欲來之感。

  當晚,土堂主收拾行裝準備偷偷逃走時,被原教主堵在了門外。

  想要逃跑卻被教主當場撞到,這就有點尷尬了。

  「那一晚,教主似乎與往日很不一樣。」范浩說。

  教主平時就是個腦子有病的人,誰也不敢觸他的逆鱗。但熟悉教主的人,看慣了他嬉笑怒罵,卻很少看到他常日陰著一張閻王臉。

  那一晚土堂主范浩碰到的原教主,像個鬼魂一樣飄蕩,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看著很奇怪。范浩嚇得當場跪下,鼓起勇氣往教主身後看,果然沒有見到一個人。心想:教主果然沒有被木堂主的蠱術制住啊,那些人想要監視教主,果然被教主甩了。

  月光如水,教主負手站在碧海青天間。圓月當頭,他仰臉看著薄雲間的明月,聽著耳邊稀疏的蟲鳴。種下的毒草在夜中,有的發出幽綠的光。青年長久的沉默不語,讓人戰戰兢兢。

  四方山青,近處閣樓。

  清寒的月色浮動,青年仿若霜雪滿頭。

  他太久不說話,那份帶給范浩的威壓,就淡了些,甚至讓跪得腿麻的范浩抬頭,小心看了青年兩眼。

  霜華滿地,明月當頭,時間在流走。恍有一瞬,覺得教主似與世抽離,旁觀所有,時間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那份什麼系統衍生報告書,就是原教主跟鬼一樣地飄到范浩身前時,望了他一眼,就隨意丟給了他。

  那都是范浩所述,望月從未親見。

  范浩說原映星那晚看上去很不一樣,跟平時簡直不像一個人。望月覺得他多心。

  那個人慣來陰晴不定,也許他突然間喜歡在月下散步了呢,突然間愛上這種十方皆殺的感覺了呢。

  那也是難說的。

  范浩的意思望月懂,他是想說對於自己的死,原映星是很傷心的。可是范浩不懂,對原映星,望月對這個人,已經太失望,已經不抱有任何期待了。

  接下來翌日,聖教總壇接到的消息,就是教主他飄然離開了。他不是一般的飄然離開,他留下手書,卻不是刑長老希望的「退位書」,而是說他自覺「爾等魔教魑魅魍魎,實在倒盡吾的胃口」,「吾不想與爾等同流合污,願從此歸順白道,做正義人士。爾等魔教,日後相見,吾必血刃,以清濁存浩,還天地正氣!」。

  刑長老等造反之人:「……」

  眾人傻了眼。

  心想:原映星果然思路清奇,讓人捉摸不透啊。

  魔教的內訌你說丟下就丟下,跑去加入白道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

  你都看到我們造反了,你都有能力從我們的包圍中說走就走走得那個叫瀟灑輕鬆,你卻都不想著把我們殺了,肅清聖教?

  咳咳,當然,我們也不是想被你殺掉,但是你的思維吧……真是常人難以理解呢。

  范浩認為,「教主叛教,必然是因為聖女死了,他心中大慟,對魔教失望的緣故。」

  望月覺得可笑,問他,「我看是追隨姚芙的原因更多吧?」

  范浩嗤笑,「姚芙?呵呵呵呵呵。」

  雖然叛教了,雖然投靠白道了,范浩也仍然對姚芙沒好感。他寧可堅信原映星是因為聖女之死而離開,也不信教主會為了姚芙那個女人離開。不管姚芙平時與教主多好,范浩都不承認姚芙對教主的影響力。

  望月並不在意范浩叛教,因這個人本就是牆頭草。他雖然叛教了,可要他真對魔教喊打喊殺,范浩應該也是做不出來的。

  姚芙心狠,心硬如鐵。可憐土堂主范浩,都沒有一個女人心狠,於是也只能做個牆頭草了。

  所有的這些過往,都是望月自己的記憶,以及范浩的講述拼湊出來的完整故事。

  聖教上層的人,在教主叛教後,右護法跟隨教主離開。其他高層,則開始爭教主之位,同時應付正道的打壓,當真忙碌。而這所有的故事,只有一個人置身事外,就是水堂主聆音。

  聆音置身事外,對聖教高層來說,是個微妙的平衡。聆音兩不相幫,兩方就搖擺不定,卻也已經滿足。

  但現在,望月與火堂主明陽背肩而戰,看著四面樓上樓下的人士,心中疑慮:莫非聆音已經站隊了?

  看如今這架勢,好像聆音站的那一隊,是造反的刑長老那一方?

  白日間的百花樓,從樓上下來一個年少公子。錦衣華服,面容秀氣,很是吸引人眼球。

  望月素來對長相好看的人很有好感,眼見這樣一個貌美少年,她的眼睛就自動看過去。卻只掃了兩眼,就別開了目光。不是小公子長得不好,小公子確實面色出眾,可惜小公子眉目間有戾氣。

  望月自己是聖教聖女,但她偏愛楊清那種長相,她不喜歡這種一眼看去戾氣滿滿的相貌。

  楊清的美貌讓人心情愉悅。

  這位小公子的美貌,卻讓人心裡添堵。

  小公子站在樓梯不下來,開了口,「拿下他們!」

  四方扮作侍女、小廝的人,當下脫去了偽裝,向中間的青年和少女圍去。

  明陽低聲,「我壓後,您找機會逃出去!」

  只匆匆說了兩句話,明陽便上前,與前方迎上來的人打起來。

  武功高強的十來個人,大約都知道火堂主的厲害,全都奔去找火堂主的麻煩了。望月這邊,倒是空了一片。望月也不多管火堂主,奔著門窗的方向就跑去。她武功低微,在這時候根本幫不上忙,還是逃出去後,再從長計議。

  當然有人發現她的目標,那樓上的小公子咋咋呼呼地喊,「關門,關窗!別讓她跑了!」

  樓下有人正拿著掃帚打向少女後背,少女翻身躲開,手在人身上一搭,整個人像一個圓一樣,轉到了人身後,不知怎麼點了幾下,那人啊一聲,雙腿發軟倒下去,手裡的掃帚被少女一把奪了去。少女長髮飛揚,轉眼間,凌厲的目光看向樓上的小公子。

  那目光冰雪一樣寒冷,帶著份睥睨俯視。

  那樣的目光,讓小公子莫名的一慌,後退兩步,才想起自己有什麼可怕的?一時臉色通紅,覺得自己當眾出醜很尷尬,就咬牙恨道,「別讓那個女的逃了!抓住她!困住她!」

  他自是喊的咋咋呼呼,樓下少女早已一把掃帚在手,加入了戰局,也不躲了。圍堵的人一見是個小姑娘,心裡都挺放鬆,不把她當回事,覺得兩三下就能拿下,交上去交差。誰知一動手,發現少女身形十分靈活,在他們中間遊走,雖真氣不足,可那把掃帚竟被她揮出了長刀的氣勢。

  挑、點、刺、橫、掠。

  赫赫生風。

  兩個人與她纏鬥,她忽左忽右,手上掃帚揮的地方很巧妙,難以捕捉,卻晃了一圈後,偏能精確點中人體的穴道,讓人哎喲一聲倒地。

  真是見了鬼,怎麼可能?

  在眾人怔愣時,少女一馬當先,在打鬥中,大步游上扶梯。一武功高的人一看,冷笑,「小丫頭當是有兩把。可惜了,老夫這就解決了你!」飛身撲向那少女。

  腳在半空中,又被生生拽了回去,後有男聲冰冷,「你莫非不把我放在眼裡?」

  到這時,火堂主也看出,望月也逃不出去了。見望月一心上樓,他與聖女搭檔多年,當真明白聖女的心思。望月是想擒拿那位小公子,擒賊先擒王,拿來當個人質什麼的也好。由此,雖火堂主應付十來個人已經很難,卻仍是幫望月努力爭取機會,希望望月一舉得手。

  那位小公子見望月打鬥間向他衝來,面色一慌,害怕地就往後跑。少女上前兩步,抓住他的肩胛。

  「女俠饒命!」小公子聲音立刻軟了。

  望月理都不理,欲擒拿住他。這小公子卻也有幾招功夫,雖然馬馬虎虎,被她追的東跑西逃,跌跌撞撞,口裡一會兒罵一會兒求饒,硬是拖了下來。當望月再次碰到他的手臂擰住時,他哭喪著臉,「好好好,你別傷了我,我跟你走就是!」

  乖乖轉身,垂下來的眼睛滴溜溜一轉,忽一揚袖子,飛向望月的眼睛。

  跟魔教人打交道,望月向來有這種時刻警惕的習慣。對面小公子一揚袖子,她便閉了氣,身子自動後仰躲開。小公子眼中露出狡黠的笑,突地上前,一掌凝聚內力,重重打向她。

  望月愕然:這個人會武功?!卻藏了這麼久?就是等著現在?

  她來不及細想,連連後退。身子已經靠上了欄杆。又有掌風,又有毒氣,她身子靈活地一翻,可是又忘記了自己的處境,一下子從樓梯上翻空,向樓下摔去。

  望月啊地叫了一聲。

  「小心!」樓下的火堂主喊道,拚力想上前,卻被四周人攔住裡不來,當真心焦如焚。

  正此時,二層樓上的一間房門砰的破開,木屑四濺,一道如光白影破風而走。輕盈飄曼,向跌倒下去的少女迎去。白衣在半空中展開如蓮,花開花落間,來人已經穩穩抱住了少女的腰,抱著她平穩落了地。

  「楊清!」摟著救命恩人的脖頸,望月稍微放下了心。

  二樓上,那處破了門的房間,走出一姑娘,沖樓下的打鬥喊一聲,「都停下來!」

  「小四兒,是聆音!」望月說。

  正與人打得不可開交的火堂主,聞言一滯,停手,向樓上看去。站在樓上樓梯邊,有一戴著繁複額飾的盛顏女子,眉目如畫,妖嬈嫵媚,杏眼嗔一圈樓下的人,連連讓人心頭酥軟,差點跪倒。

  火堂主一停手,他的對手卻沒停。四五把刀劍架在了火堂主的脖頸上。

  火堂主明陽的臉,當場黑了。

  在樓梯口站著的小公子,恨恨地哼一聲,回頭仰臉,委屈地看一眼盛裝女子,女子並不理會他。他沖樓下揮一揮手,不耐煩道,「都帶走都帶走。」

  望月看眼一旁的楊清,楊清神情略古怪。注意到望月的視線,他回頭低聲,「沒事。」

  望月對他的「沒事」略有保留,卻也沒有多說話。看到楊清平安無事,她就想到自己的糾結。方才還與他摟著脖頸,現在左右處於劣勢,她一把推開了他,力氣大的,竟將楊清推得趔趄了兩步。一回頭,少女跑去與明陽站在了一處。

  楊清無奈地看她一眼:「……」

  望月扭過臉,不看他。

  望月和火堂主等人,原以為這是聆音設下的陷阱,要捉拿他們。但等他們被押著上了樓,被恭敬地送進去一個房間,房間中還坐著聆音。幾人還在裡面,門就被關上了。

  望月再不覺得這是聆音設下的套了——她就算要布陷阱,也不至於把自己給弄成一副俘虜的樣子啊?

  房間中,眉目如畫的女子,在幾人進來後,直接無視火堂主和望月,水霧濕潤的眼睛,盯著楊清這位年輕公子,咬咬唇,嬌羞道,「楊公子,你為什麼找我呢?莫非是看上了我?這個真是不太好意思,昔日我家聖女愛慕你,她一死,我就轉身跟你上床,是不是有點對不起她啊?」

  被當成佈景板的望月:「……」

  深吸一口氣、滿肚子火氣的明陽:「……」

  俊美的楊公子保持鎮定的微笑,「你誤會了。」

  他讓出身後的明豔少女,轉眼看一眼,伸手將少女拉出來。望月雖然還跟楊清鬧彆扭,可是面對覬覦楊清的聆音,她還是站了出來,沒有不給楊清面子。心想:看到了吧?看到楊清有我在,你就收了你滿肚子的花花心思吧?咱們能來說明一下正事嗎?剛才的打鬥真是把我弄糊塗了啊。

  誰想到聆音嬌滴滴的眼睛掃一眼望月,啊一聲驚訝,望月心想:莫非你認出我了?就聽聆音一臉嚮往道,「楊公子,你專門找了個跟聖女長得相似的姑娘啊?你真是、真是……難道你是想我們三個人一起上床玩嗎?這個,也是可以的啊。」

  楊清臉上的笑僵了僵。

  望月氣:「你!」

  火堂主冷嗤一聲,在一邊幽冷道,「你眼瞎了,看不到我在一邊站著嗎?」

  聆音隨意地掃了他一眼,敷衍道,「原來是火堂主啊。你是要四個人上床,還是要在一邊圍觀我們三個人玩呢?你隨便選吧,我都好說。」

  「……」明陽深深吸一口氣,呵呵呵忍怒,「水堂主是不是忘了,我昨晚跟你說的,要你解毒之事?」

  水堂主聆音偏頭想了想,這才想起來般,啊一聲,盈盈若水的目光便看向望月了,嘖嘖嘖稱奇,「便是這位姑娘中了『無香』了吧?你們怎麼想的啊,怎麼找了個跟聖女生得這麼像的人?嘿嘿嘿,我早就知道你對聖女心有不軌,卻不敢付出行動。你們這些男人啊,人家活著的時候不在意,人家死了,一個個全去找替代品了。」她以瞭然的目光掃一掃在場的兩個男人,衝著楊清散發愛心道,「不過楊公子你不一樣。你長得這麼好看,你愛找替代品就找替代品,找十個八個都是正常的。你長這麼好看,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老子殺了你!」明陽忍不住了,一聲吼就撲向那個一臉唏噓感嘆的女人。

  當下,一間房中乒乒乓乓,伴隨著男人的怒吼聲和女人的尖叫聲,門外的人聽著,卻覺得習以為常。水堂主嘛,風格如是,習慣就好。

  望月好不容易拉住情緒失控的火堂主,楊清淡定地站在了水堂主面前,以巧妙的姿勢,擋住了水堂主和火堂主的視線。他心想,當真是水火不兼容啊,難怪火堂主之前一提起水堂主就一臉陰鬱,原來如此。

  他微笑,「聆音姑娘,中了『無香』之毒的並不是楊姑娘,而是在下。」

  聆音一怔,看著他,上下打量兩下,口氣裡滿滿是詫異,「你怎麼可能中『無香』?你對我聖教的毒,明明很熟悉不是嗎?難道你……」

  望月在後開口,「聆音姑娘,你似乎認識我的情郎,楊公子楊清?你們看上去還很熟?」

  她在「我」的口音上,發音很重,起強調作用。

  她用古怪的眼神看著對面的姑娘,心中疑慮重重:是的,楊清和聆音是認識的。不然,初次見面,聆音再是喜愛美男,如何與楊清說話這般語氣嫻熟?直接叫「楊公子」,她怎麼知道楊清姓楊?且之前路上,她花了聆音的畫像,楊清說不像,他自己卻能分毫不差地畫出來。

  聆音眸子閃了閃,掃了楊清兩眼。聆音哼一聲,「你的情郎?楊清還是我的座上賓呢。跟我搶男人,你排的上?」

  「你!」繼上次明陽出手,這次出手的人,成了望月。

  一間房中再次兵兵乓乓一通響,伴隨著男人的勸架聲和女人的叫罵聲。門外的人聽著,繼續一臉麻木,習慣成正常。

  當楊清和明陽好不容易拉開了望月和聆音,明陽已經很是心累,覺得自己活生生被水堂主聆音氣老了十歲不止。他抹了把臉,看眼那邊被楊清扯走的目有熊熊怒火的少女,再看一眼面前一臉「你們幹什麼都欺負我」的女子,覺得心好累。

  他一臉滄桑地問,「能不提舊賬嗎?我來說說我們這邊的事,請你解毒的人是楊公子,不是楊姑娘,」眼見聆音又要張口發表意見,他連忙打斷,「別開口,你一開口,我怕我忍不住掐死你。你就聽我先說,你這百花樓,剛才在下面對我們打打殺殺的架勢,是什麼意思?」

  「呃……」聆音心虛地眼神飄了飄,在男人虎視眈眈下,她扛不住,小心地後退一步,沖楊清那裡看了一眼,輕聲,「這個,楊公子這麼聰明,又來的比較早,應該猜出來了吧?」

  楊清輕笑一聲,「水堂主這般風華無雙的人。造成這般大轟動的,當是男人的情債吧?」

  水堂主乾笑兩聲。

  明陽臉色更加滄桑了,「我就知道!男人惹的禍!你、你……」他昨天聽下屬報告水堂主惹上一段「愛恨情仇」,心裡就有不好的預感。現在幾個人被看在這裡,聆音又是這般情形,他就知道想的差不多了。

  望月用複雜的眼神看聆音:真是浪費我的感情,讓我給你想了一大段陰謀論。結果你的境界,還是停留在「情情愛愛」上,十餘年不動搖。我竟然會覺得你參與了聖教內訌,我真是瞎了眼。

  明陽正在發火,「你就不能多跟女人交朋友,少跟男人往來嗎?!說!這次是幾個男人的情債!」

  水堂主支支吾吾,「兩、兩……不,三、三個吧應該。」

  明陽鎮定了一下,還好還好,只有三個男人而已。

  「事情是這樣的……」聆音解釋,還看了楊清一眼,「這個都怪楊公子出現的時候太巧,讓我誤會了……」

  楊清道,「那真是在下的錯了。」

  語調平靜,卻透著嘲諷。

  聆音嘆口氣,既然需要人的幫忙,就不得不把事情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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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發表於 2017-9-13 00:21: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我不是想他,我是想……他

  水堂主聆音的故事,其實並不複雜。無非就是她先後與兩名男子相約,想要玩東食西宿那一套。結果兩個男人在本地都屬於有點地位的,且都對這位神秘風流的聆音姑娘動了情。於是在同一天,來百花樓為聆音姑娘贖身時,兩人意外又不太意外地碰面了,一場打鬥就此昇華。

  可憐水堂主聆音根本不想被贖身啊,她多喜歡現在自由自在的生活啊。以前有教主在頭上壓著,她得注意自己的形象問題,被當成藥師用,根本離不開總壇幾步,想要睡男人,還得給出理由,真真苦惱。現在教主不在頭上了,水堂主聆音迷茫了一陣子,就把自己賣身了。賣了後她驚喜發現,她真是太喜歡現在這種不需要理由就能跟男人玩的關係,如魚得水啊。

  唯一的失落點就是看上的男人總想跟她玩感情,玩心靈溝通。聆音敬謝不敏。

  現在,就招惹上了兩個風流債。卻還不算完,在她焦頭爛額時,自己最新寵愛的一名屬下衛卓(即望月所見的小公子)也向她告白,要她不要理會那兩位公子,而是選擇衛卓。因水堂主平時不喜歡公務,公務都是尋找能力超強的下屬幫她處理的。如今惡果自食,衛卓掌握了她在這邊的勢力,逼她做選擇。否則就一直困著她。

  三個男人,聆音哪個都捨不得,哪個又都不想選。

  衛卓本也威脅不到她,她醫術那麼高,畢竟是堂主,總會有些辦法,可惜——

  火堂主冷哼,「你捨不得?」

  水堂主聆音幽幽嘆氣,楚楚可憐地眨著眼睛,蹙眉煩惱道,「衛卓畢竟跟了我一年多了,平時那麼乖巧聽話的,提的還是這種理由。我怎麼捨得傷害他呢?韓公子和李公子也是,為了我跟家族反目,我都說我不願意嫁了,人家還巴巴一天三趟地往這裡跑,說願意當我的藍顏知已……你說這麼好的男人,我怎麼忍心傷害他們呢?」

  於是水堂主雖然不願意被困在百花樓裡出不去,卻還是半推半就地被困在其中了。

  忽有今日,楊清楊公子從天而降,稱要拜訪她。小公子衛卓滿心不甘地把人領到聆音面前,楊清尚未來得及說話,就被聆音誤會了。據聆音說,兩人以前曾經打過交道,她認識楊清。見到楊清第一面,聆音就生出了絕妙的主意,「我知道楊公子武功極高,想帶我離開百花樓輕而易舉。於是我在他開口前,便裝作他是我舊情郎的樣子,歡喜求他帶我出去。誰知我都惹了眾怒了,衛卓都跟我當場反目了,楊公子就跟木頭人似的,對我見死不救。」

  她幽幽怨怨的目光落在楊清身上。

  楊清答,「我身中奇毒,自身難保。倒讓聆音姑娘失望了。」

  「撒謊!」聆音一針見血,「是,如果你真的中了無香的話,確實不宜用武,最好整個人保持靜止不動,毒性方能發作最慢。你不願意動手我也能理解……偏偏你見到我時不願為我動手,直接束手就擒,可是面對她遇難,你直接破門去救人啊!區別對待太討厭了!」

  她手直指望月。

  咦?

  望月怔了一下。

  她的目光在半空中與楊清短暫地接觸一下,就移開了。不過躲在明陽身後,她嘴角飛快地翹了一下,才平下去。

  所以說,楊清就是淡定呢。當場被聆音指責自己「區別對待」,他也毫不臉紅,只把話題拉了回去,「所以,聆音姑娘現在的狀態,就是你什麼都能做,但是在不能給人一個滿意的答覆前,你離不開百花樓。這就好辦了,姑娘先為我解毒,至於你離開之事,我們再想辦法。」

  聆音鬱鬱點了點頭,無可無不可。她實在是被人限制得煩了,如果不是被人天天跟犯人似的看著,她倒並不厭棄這裡。

  提到自己的專業領域,聆音請楊清坐下,她搭上脈望聞問切,就說要去準備些東西,明日再解毒。期間,楊清趁機說起自己的師侄們也中了毒,問她能否在不見到人的時候,配下解藥。聆音答應試一試。

  聆音這麼好說話,都不必火堂主遊說,就答應為雲門的人解毒。要知道,她可是魔教的邪醫,並非那般好心腸。

  望月滿滿懷疑,但是一看到楊清那張臉,她就覺得沒什麼懷疑了——楊清長成這樣,就算摘天上的月亮,聆音恐怕也會答應的。

  這種感覺,真是很不舒服。

  看正事有了著落,左右出不了樓,望月直接甩門出去了。讓屋中正欣賞美男的聆音疑惑,「這誰啊?脾氣這麼大,小心沒人要。」

  回應她的是火堂主森冷的目光,楊公子卻說了聲抱歉,起身出去了。

  出了門左拐,望月直走,走了不到一會兒,手腕就被身後跟來的人拉住了。她手腕翻旋,身子轉開半邊,回身便是一掌,被人抬手擋住。兩人悄無聲息地拆了數招,望月不是楊清的對手。弄到最後,她被楊清堵到了一個角落中,仰臉便是他,兩隻手腕都被他制住。

  楊清低聲,「你躲我幹什麼?」

  望月恨道,「見異思遷,衣冠禽獸。腳踩兩隻船,斯文敗類!」

  「……」楊清幽靜的眸子看著她,酒窩若有若無,「你成語倒是說的挺好,不做目不識丁的村姑了?」

  望月一滯,抬起膝蓋就往上頂,毫不留情,被他拿腿壓住,這下子,青年完全是貼著她了。勁瘦的身體壓過來,望月聞到他身上清新的男人氣息,有些迷戀。勉強能記得自己的怨惱,「你就隔三差五逮著這個點堵我吧?村姑怎麼就不能識字了?我之前看話本時你怎麼不說?你這是歧視村姑!你放開我!」

  「那你得告訴我,你在生什麼氣?剛才見我,給了我一路黑臉,」楊清問,「昨晚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當場就離開了。哪裡惹你了?」

  你當場就走,就是最大的惹我了!

  你不跟我說清楚你和姚芙之間的關係,就是惹我!

  望月想要這樣回話,可是她仰臉看著楊清認真的眼神,就把話壓了回去。

  她心頭一陣煩躁和不耐,覺得自己變得都不像是自己了。

  以前碰上姚芙的事,碰上自己不高興的事,想發火就發火,想鬧脾氣就鬧脾氣,誰也別想攔著她。可是現在面對楊清,她居然開始考慮楊清的感受,站在他的角度為他著想,覺得自己不應該無理取鬧,非逼著他幹什麼。

  這一點都不像她。

  心頭這種沉甸甸的感情,讓人迷茫,讓人迷失,讓人左右反覆,讓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總是想自己在他眼中最好,總是想他最完美。

  這份感情讓人開始學會委屈。

  楊清不懂情,望月也不懂。兩個人在摸索階段,嘗試著,反覆著,摩擦著。蹣跚學步一樣,兩邊都是深河,沿著唯一的一條木橋走,相互扶持,總是要學會一點什麼。

  望月怔愣了一瞬間,被青年壓在這方角落,她仰著臉,用一種奇妙的眼神看楊清:我是……終於開始對他上心了?

  這種感覺,真是好生讓人不自在。

  楊清見她只看不說話,且白淨的臉都快被她看得發燙了。再讓她用這麼火熱的目光看下去,楊清怕自己出醜,於是側過臉躲開她的眼神,平緩了下心情,也不再多問了。平靜下去後,青年從袖中,取出一包成方形的油紙包給她,聲音低悅溫和,「早上出門時,想你心情不好,過來這邊的路上,順路買了『芙蓉糕』,聽說姑娘家都喜歡吃這些,上次也見到你喜歡吃甜的。剛才打鬥一場耗費了心力,你拿去吃吧。」

  望月愣神地被塞了一懷包裹。

  她的臉,被青年抬起。他低下頭,俯下身,與她平視,眼中神色專凝莊重,「阿月,百花樓這邊,情況複雜,你不要聽信水堂主一面之詞,也不要質疑她,去胡鬧。有事找我,麻煩也找我,聽懂了嗎?」

  「……找你有什麼用?」

  「陪你繡花打發時間?」

  「……噗!」

  望月被逗笑,覺得他真好,對他的埋怨一下子煙消雲散,瞬時就想抱住他親他。她克制了一二,在心中默念了兩聲姚芙,才冷靜下來,把生動的表情收回去,做出最冷漠的樣子來,「我知道了,不會誤事的。走吧。」

  望月心裡的小火沒有完全被楊清消下去,因她沒有說,他也不知道她為什麼不高興。可是他塞了一包好吃的給她,還逗她笑,望月心中想親他抱他纏著他,理智上又開始猜測自己對楊清的感情,擺到明面上,幾乎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於是落荒而逃。

  她走了一段,回頭看,見楊清還站在原地看她。

  清清悠悠的,如泉水淙淙,有種說不清的漫不經心的美,煞是好看。

  心跳,不由自主地就飛了幾下。

  面頰滾燙,只顧著回頭張望美人,腳下一下子踩空。

  楊清「哎」了一聲,看少女手忙腳亂地扶住樓梯,不覺身子湊前,又看她穩住了身子,便站在原地不再往前,卻露出頰畔的酒窩來。

  ……笑笑笑!這有什麼好笑的!

  望月瞪他一眼,抱著包裹再不回頭,瀟灑地被衛卓小公子領去一個房間看管。

  另一邊,楊清追望月走了,水堂主聆音悵然若失,站起身就想到門口去看,被火堂主擋住了視線。聆音皺眉,抬頭,很心不在焉地往火堂主臉上掃了一眼,懶懶道,「攔著我幹什麼?你看上我了?你愛上我了?你為我茶飯不思想向我告白?我真是煩你這樣不爽利的男人,快說快說。」

  「……」明火那口才勉強壓下去的火,又忍不住簇簇簇往上跳,燒得他喉嚨發乾,關節嘎嘣嘎嘣忍得很癢。他幾乎忘了自己原本想說的事,只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老子看上你?你做夢吧!」

  「……你幹什麼總這麼大火氣?」聆音詫異瞥他,往左邊走,路被他堵住。她不耐煩停步,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憐憫道,「看不上就看不上唄,我又沒說什麼。」

  「你敢給我下毒?」感覺到肩膀被她碰到的地方略有異常,明陽抬手就扣住她纖細的肩膀,目光陰鷙肅冷,一把掐住手裡的姑娘,下一瞬就準備捏碎她的肩胛骨。

  「停停停!」聆音臉都發白了,不可置信地看他,「你有病嗎?有沒有腦子?你肝火那麼旺,我只是給了你一點洩火的藥而已啊。」

  火堂主一怔,感覺了一下,才發現肩膀那處果然無異常。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錯怪了水堂主,不覺尷尬地收手。

  他一放開她的肩膀,聆音飛快離他十步遠,一邊揉著自己被掐得發紅的肩膀,一邊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他:世上怎麼有遲鈍到這種地步的男人?動不動就是打打殺殺,根本沒有正常的智商。她用得著給他下毒?自己想害他的話,他還能站這裡掐她?遲鈍成這樣,真是挑戰她這種萬人迷的魅力啊。

  火堂主看姑娘那霧濛濛的水潤眸子,略有些尷尬,也知道自己反應過激,傷了聆音的心。他乾咳兩聲,不好意思再用鄙視的眼神看人家了。他低頭,想起來正事,才恢復了些自如,抬頭能直視聆音的目光。

  「我有很重要的消息告訴你。」火堂主鄭重其事道。

  聆音張了張口,又閉起。因想到這個男人毫無情趣,怕他再掐她,於是心有唏噓,一點疑問都不想發表了。

  「那位楊姑娘,就是昔日的聖女大人。」明陽言簡意賅。

  聆音正誹謗的心一頓,怔怔然抬頭,看向明陽,似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明陽想,如果聆音不知道那是誰,難保做出一些不太好的事來。之前楊清在,那個人五感太強,他不敢當著楊清的面給聆音暗示。現在楊清走了,他總要聆音知道自己面對的是誰。為了讓聆音信服,把自己跟望月相認的過程也說了出來。

  明陽本以為聆音很難接受這個事情,畢竟是「借屍還魂」的事,聆音卻若有所思,「難怪……原來是這樣……那竟然是真的麼……」

  「你在說什麼?」

  聆音看這個只知道打架不知道動腦子的男人一眼,略有些嫌棄。但思及他也是聖教的一位堂主,日後聖女歸位,說不定還得繼續跟這個人共事,便想了想,告訴他,「我們聖教有個傳說,你知道嗎?一開始被選擇的教主和聖女,會由木堂主那一系,抽取魂魄做契合相約什麼的。說是若一人死,另一人被抽取的魂魄有感應,天時地利,死的那一方魂魄如果能時機巧合尋到與自己靈魂契合、剛剛死亡的肉體,就能重生。不過幾百年,魂魄一說都是木堂主那一系的說法,我們誰也不知道真假。再加上我們聖教太混亂,幾乎沒有正常登位的教主和聖女,一開始就沒有什麼抽取魂魄的儀式。這種說法從來就沒有被驗證過,也沒有成功的例子記載下來過。」

  「教主與聖女的出生,是我們聖教等了有近百年,唯一的一次生來就被選中的。所以那個儀式,在他們出生時是有的。只是木堂主那一系神神秘秘,誰也不說,知道的人不多罷了。」聆音洋洋得意,心想我真是一個愛研究的姑娘,這種隱秘之事都被我知道。

  明陽審度地看著聆音,對她的說法持保留意見。

  聆音在屋中走了幾圈,唸唸叨叨,回頭,還神神秘秘地說,「你不覺得我們教主精神很有問題嗎?以前我不知道原因,但是現在看來,他精神有問題,很可能是因為出生時,魂魄被抽走一部分導致的精神問題啊。」

  就是俗稱的魂魄不全,精神脆弱而敏感。

  「……你想多了吧?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你也信?」明陽皺眉,「教主精神有問題,聽說是他父親、上上任的教主精神就不正常,這是遺傳吧?哪有你說的那麼玄乎。」

  聆音哼了哼,愛信不信。

  她學醫,某方面來說,也算是和天地搶命。越是深入,越是能感覺到天地的強大。木堂主那一系來自苗疆,總是有些神秘,自來讓她很好奇。明陽半信半疑,聆音卻是一開始就心有疑問的,如今只是終於有了佐證。

  不過信不信都無所謂,左右是給自己一個說法罷了,誰也不能證明什麼。

  他們一開始認識的原教主,就是一個腦子有病的人。非要說人家是因為魂魄不缺導致的問題,上升到玄學的境界,就沒人能討論的下去了。

  比起那個,望月的重生,本身就讓人很好奇,很感興趣,也想要知道,聖女的重生,會帶給聖教什麼樣的影響。

  雖然聆音看似聽信了明陽的話,可她慣來不信那個沒腦子的男人,即使表面說「我相信」,私心仍打算自己去探尋一二。之前總壇混亂,聆音遠離紛爭,不想湊上前。現在,對人體奇妙之處的研究,讓水堂主聆音有些迫不及待,想回去找木堂主,想問問木堂主:那個儀式是不是真的?真的能抽取人的魂魄?真的能讓人重生?

  可惜現在水堂主被困,聽說木堂主也不自由,還得從長計議。

  思索片刻,聆音主動去看望望月,想從望月這裡看看,望月是否是真的聖女,是否能給出自己一點關於人體研究的線索來。

  被領到了望月住的屋子,聆音才要拉著這個姑娘的手,細細打量這個少女是不是自己舊日的好友,便看到梨木圓桌上攤著一油紙包,幾塊糕點的香味從中傳出。聆音很是驚喜地湊過去,「真好!這裡有『醉芙蓉』,我好久沒吃到了,想念了許久,能嘗一塊嗎?」

  望月大方道,「嘗吧。」思及聆音與楊清認識,她有些試探,又有些炫耀道,「這是楊清早上順路過來時,買給我的。這麼甜,也不怕我膩。我哪裡吃的玩呀。你想吃,就給你好了。」

  「順路過來?」聆音纖纖玉指已經拈起一塊糕點了,聞言疑惑問,「你們不是找我解毒嗎?這麼個破小鎮,房源這麼緊張,明陽這麼不會辦事,安排你們住宿,住的那麼遠?」

  望月莫名其妙,「並不遠啊。從客棧到這裡,花了不到一刻鐘時間。」

  聆音抬起美眸,更加奇怪了,「你們不是住在青雀巷那塊兒?你們住在哪裡的客棧?」

  望月意識到其中有問題,想到聆音好歹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應該比她瞭解些,就誠實回答。聆音聽完就樂了,捻著手上小巧精緻的糕點,放到燭火前打量,輕笑一聲,「楊公子對你,可真是上心呢。」

  「……?」

  「這是『欲食齋』最出名的『醉芙蓉』,每天排隊買的人,從早到晚。那食齋卻是離百花樓太遠,我每每打發人過去幫我買芙蓉糕,都嘗不到最新鮮的,還往往買不到。後來也懶得買了。你們如果不是住在青雀巷的話,那楊公子要幫你買到這個糕點,他大概半夜就去排隊了,才能趕上大上午來百花樓的時間。」

  「楊姑娘,你給自己找了個好男人啊。」

  聆音語氣複雜,看著望月,也像霧裡看花一樣,清晰又朦朧:你真的是聖女望月嗎?昔日你屢屢追慕楊清而不得,現在,你能讓他大晚上不睡覺,去給你買吃的?你們關係,突然就這麼好了?

  望月愣住了,半晌沒說話。

  她想到楊清什麼都沒說,只說他「順路」買的。她又剛來這個鎮上,她什麼都不知道。他說「順路」那就是「順路」,他說「早上買的」那就是「早上買的」,不是聆音點破,望月根本不知道楊清穿梭了大半個鎮子,就為了買這十幾塊糕點給她。

  昨夜他被她趕出門,該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並沒有去睡覺,而是走在清冷的夜色中,去為她買糕點。

  早上明陽見到他時,說他臉色蒼白,形容慘淡。那也不只是因為中毒的緣故,還有徹夜未眠的原因。

  而他真正把十幾塊捂了一早上的糕點塞給她,都沒有換來她一句好聽的話。

  望月心口驀然被針刺一樣疼痛,面色發白。她垂著眼,出神地想那個風采翩然的青年——

  他是很好的人。

  他真的對她挺好的。

  可是他又好含蓄,許多事情都不說。

  這種暗藏不露的溫柔,驀地暴露出來,像是深夜中擺在窗下的一隻嬌豔欲滴的玫瑰,芳香滿天。

  在聆音審度的目光中,望月忽地轉身,拉開門就出去了。猜到小姑娘去做什麼了,聆音唇角噙笑,悠悠然坐下來,品嚐美味的糕點:所以啊,情感高手,只有自己一個人啊。

  望月咚咚咚,在二樓長廊中奔跑。有監視他們的人看到,也不知道該不該攔。猶豫中,少女已經推開了最邊上的一扇門,衝了進去,「楊清!」

  屏風後,青年坐在床榻上打坐。衣衫單薄,美人如玉。聽到少女黃鸝一般嬌俏的聲音,他睜開眼,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就被迎面而來的少女撞個滿懷。秀美青年正是最脆弱的時候,一聲悶哼,就被撲倒在床上了。

  咚,很大的聲音。

  伴隨青年無奈的聲音,「你先起來,你又怎麼了?」

  他手扶住少女的腰,想把她從身上拽下去。

  之前楊清百般不習慣被人撲,結果現在被撲著撲著,他都好習慣了,覺得這一切都很正常。

  許多他的條條框框,他的準則,也在被望月修改著。

  少女並不起來,而是深情地捧住他的面孔,溫柔道,「楊清,我告訴你我哪裡不高興,好不好?」

  「嗯?」楊清眨一下眼,頓一下,然後道,「你說。」

  推也推不開,他就這麼躺在床上,維持著被少女壓在身下的這個姿勢,抬目看著上方的少女。

  望月嬌嬌道,「你跟姚芙的交往,讓我很不高興。我不喜歡你和她說話,和她有一點聯繫。我想要你跟我保證,跟我發誓,說你永遠根本沒關係。就算我們……不管我們怎樣,你這一輩子,都不選擇她,永遠不選擇她!」

  楊清眸子閃爍了一下,溫和道,「你讓我考慮一下。」

  「我還想你幫我殺了她。」

  「這個絕無考慮。」

  「那你……不能管我和她之間的恩怨,不要干涉。」

  「可以考慮。」

  「在我和她之間,在我們有爭執時,不涉及大是大非時,你永遠選擇我。」

  「可以考慮。」

  「我不喜歡你總教訓我,說我為人惡毒,你永遠不能對我說難聽的字眼。」

  「我有麼?唔好吧,可以考慮。」

  「還有……」

  望月就趴在他身上,向他提了不少意見。有的有道理,有的胡攪蠻纏,楊清都低聲給了她答覆。望月說話又急又快,楊清說話又輕又慢。卻是你來我往,順暢地交流了下去。

  看著他星辰一樣燦爛的眼睛,望月心裡是那樣的開心:原來是這樣。

  我什麼都不說,他就什麼都不知道。

  我說了,他不管答不答應,都會回應。

  原來感情是這個樣子啊。

  不只是你猜我猜,還是你說我聽,我說你聽,我們一起說,一起聽。

  最後,望月湊過去,在他唇上輕輕親了一下。鼻尖相碰,覺得他真是讓自己歡喜,讓她一顆心軟成水潭。她心中充滿了憐愛之情,笑眯眯,「那你慢慢考慮吧。考慮好了,給我答覆。」

  「好。」

  「那你對我有什麼要求嗎?」

  「沒有。」

  「……」望月怔愣一下,「你不要求我改一些什麼嗎?你可以跟我說,我也會考慮的啊。我們之間就應該坦誠,猜來猜去很沒有意思的。」

  楊清笑了笑,「我沒有讓你猜,我確實對你沒什麼要求。你現在這樣就很好,其他的是我的問題。」

  他撐起身坐起,見她這樣不信,輕笑一下,頰畔酒窩再現,「我對你別無要求。」

  話落,便被她吻在耳尖上。

  楊清轉頭躲開,耳根微紅,「別這樣,有些癢。」

  望月又想親他了。

  被楊清抬起手臂擋開。

  他說,「我在調整體內真氣,沒心情陪你,你自己玩去,好麼?」

  「……好的。」

  望月很想就這樣陪楊清說話聊天,可看他氣血虛弱、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雖有撲倒欲望,可也知道這是他運氣被打斷、排毒未解的後遺症。楊清正是解毒的關鍵時期,經不起她在這裡磨時間。

  只能依依不捨地離去。

  臨去前,她手扶住門框,認真道,「楊清,我好喜歡你啊。」

  他愣一下,才笑,「我知道。」

  正是因為知道,才會好奇,才會陷進去,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啊。

  望月回去後,真真算是心結半解,通體舒暢。

  聆音被限制在百花樓不能自由出入,但她要給人解毒,手下的人卻也是不攔她的。接下來幾天,望月和明陽欣賞了番那三個男人天天來百花樓大吵大鬧,聆音疲於奔波,誰都捨不得,就是誰都得罪的下場;同時間,聆音也算盡責,開始給楊清解毒。

  望月則是日日,不管見沒見到楊清,都在想這個人。

  某日晚上,夜涼如水,楊清那邊在解毒,關了房門半閉關。望月一個人坐在屋中,推開窗,看窗外月色發呆。

  聆音又溜躂著溜躂過來了。

  這幾天,解毒之餘,應付幾個男人之餘,聆音的興趣,就停留在探索這個姑娘,到底是不是聖女身上了。幾天試探,她基本已經確認答案了。

  晚上看到少女坐在窗口出神,聆音見她的神情,便知她在想什麼,嗤笑一聲,「你又在想楊公子了?」

  少女糾正說,「我不是想他,我是想……他。」

  那一頓,真是頓得人遐想翩翩,粉紅滿屋。

  她語氣中的歡喜又期待,誰又聽不出來呢?

  水堂主怔怔然,坐在窗邊,側頭看身邊的少女。

  緩緩的,水堂主說道,「月芽兒。」

  「……嗯?」望月回過頭。

  聆音叫她「月芽兒」,那就是知道她是誰了。

  聆音沒有看她,也在抬頭看月亮,輕聲,「月芽兒,有件事,之前從沒告訴過你,因為覺得沒必要,知道了也徒惹你傷心。現在卻想,是該讓你知道的時候了。」

  「什麼事?」

  「大約在四年前,楊清曾在距離你很近的地方,觀察過你,看過他。他大概看了你有半年的時間,才離開。」

  「……!我不知道!」

  「那時他在我手下。你不是好奇我怎麼跟他認識的嗎,就是這麼認識的。我提供給他機會,他幫我處理繁瑣的事務。我手下來來去去那麼多人,他是我見過最能幹、我最喜歡用的人了。那時候我想,如果他真的能和你成就一段佳緣,留在聖教,一直幫我做事就好了。」

  「……我不知道。」

  「你還記得那時候,我身邊總是跟隨著一個戴面具的勁衣男子嗎?你也與他打過交道呢,你還問我要過他,誇過他身材好。那就是楊清啊。」

  「……!」

  過去那破碎的、模糊的、印象不清的記憶,乍然在腦海中炸開,轟一聲,嗡鳴而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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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21: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望月看到的過去

  山中歲月悠遠,青竹幽深,黃葉鬱鬱。山林秀淨,在一片煙霧籠罩中,順著佈著青苔的小徑一路往深,漫山遍野都是鳥鳴聲湧動而來。頭頂時而有深深淺淺的葉子飄落在肩,在髮,輕輕一拂,招招搖搖,晃晃悠悠,在往下落去。而仰起頭看,遍佈的綠野,高聳的林木,而那想要尋找的閣樓,還在雲深不知處中。

  望月爬山爬得心煩,跟身邊下屬說,「養傷養的這麼遠,聆音是打算問道成仙?」

  一群屬下安靜地趕山路,無人應答,抬起頭,看到女子在碧綠陰影中,明媚如光。

  這是二十一歲時的聖女望月。

  她著紫衫素裙,長髮梳成挽月髻,滴翠額飾蓋著,烏黑濃密中,又嬌豔欲滴。站在山間小徑,女子身形纖細,肩膀窄小,穿著又有江湖兒女的簡練,又有身為女子的嬌美。她的面龐如玉,眼眸像冰啄一般的青黑明亮,慣常噙笑,此時微微眯起仰望,波撇秀穎,仰之動人。

  聖女望月真是一個明豔如花的女子,這麼美麗的女子,卻得不到想到的男人。想來也是命數。

  那一年,是水堂主聆音練武出了岔子,便搬來聖教的一處後山上養病。聖女忙完手中的事,便專程來送慰問,詢問一番水堂主的身體狀況。

  在這處名喚「碧山」的山間,在隱藏其中的山莊閣樓裡,望月第一次遇到了那個叫山秀的青年。

  山清水秀,水清山秀。

  細細想來,楊清的化名,也是源於此了。

  下屬去通報水堂主,聖女望月看到閣樓的一間偏殿沒有關門,就走了過去。她站在門口,陽光從窗的另一邊投過來,讓她看到坐在陽光中的青年。也許是那時的光太亮,太刺眼,望月眯著眼,只看到一大團的亮白光影中,青年坐姿如松。

  他坐在桌案前寫東西,筆墨紙硯,一堆書冊,全擺在他面前。

  他戴著面具,穿勁身黑衣鑲金絲。在流光中,望月看到他袖上的金色暗紋,暗紋頂出,他握著長毫的手又是修長,又是骨節漂亮。面具蓋住了他的臉,卻蓋不住他周身優雅清貴的氣質。

  剛一個側影,便覺得好看。

  望月在門口站著,才對刺目陽光看順眼,那邊坐著寫東西的青年,就放下筆,站了起來,走過來,對她行禮問候。

  望月這次看到,黑金衣料,襯得他的身形也是秀頎清逸,端和華美。

  素來知道水堂主聆音喜歡收集美男,望月卻一直對此敬而遠之。她覺聆音葷素不忌,收集的美男往往只有皮相,沒有內涵。這樣的男人,根本經不起欣賞。聖女望月往往只看一眼,就會沒有興趣地移開視線。

  但是這一次,這個走過來的面具青年,還沒有看到他的臉,望月就被他的身形氣質驚豔了一把。

  她問,「你叫什麼?」

  青年抬起面具,搖了搖頭。

  她再問,「啞巴?」

  青年遲疑了一下,點頭。

  「為什麼戴面具?」

  「……」

  「哦,忘了你啞巴了。你毀容了,怕嚇到人?」望月自行給出解釋。

  青年默認。

  望月看著他的目光,就有點同情了,「你、你是被聆音發配過來幹重活的吧?你毀了容,在她眼裡,就沒有利用價值了。」

  青年繼續默認。

  望月一時唏噓,覺得這樣的絕色,即便沒有臉,被聆音隨意丟出來,也是暴殄天物。她難得動了惻隱之身,再次見到聆音時,便問起這個青年,說,「你若是覺得他無用,把他給我吧。我來重新安排他。」

  她這樣說的時候,面具青年就立在同一間房中,她大大方方地說出來,並沒有避諱。

  水堂主怔了一怔,往她身後的人身上看了一看,似笑非笑,「聖女大人這麼快就移情別戀了?才見了一面?」

  望月隨口道,「只是可惜他懷才不遇罷了。移情別戀這種話你莫要胡說,我可是勵志要嫁給楊清的。」

  這時候,距離她第一次遇到雲門楊清,才過了不到一年。正是聖女望月情思寄託最為深重的時期。

  她覺身後目光盯著自己,也許是被人看多了,望月並沒有放在心上。

  就是一個看得過去的毀容男子而已。水堂主拒絕,說他在手下處理事務很好、有大用後,望月也沒有太糾結,問了幾句聆音的身體狀況,詢問她什麼時候能回去聖教,就把這次偶遇丟去腦後了。

  在望月殘缺的記憶中,勉強能拉出來的,是在水堂主下山後,自己便時常能遇到這位面具青年了。

  水堂主荒唐,素來不喜處理自己手中的事務。她一直在尋找能幫自己做事的人,但如果有這種人在,為什麼是她當堂主,而不是人家當堂主嗎?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完美解放水堂主,讓水堂主不用操心自己手中的瑣事,瑣事就已經處理得漂漂亮亮,讓她一點心不用操。

  面具青年大約就是水堂主一直找的這個人。

  聆音見獵心喜,即使這個人日日戴著面具,她也用的很放心。水堂主被解放出來後,常與聖女望月打交道的,就是面具青年了。

  望月常能碰到他。

  或是偶遇,或是面見。

  他沉默而低奢,像暗夜中綻放的鬱金香,馥郁芳香,卻無人能與之交流。

  望月對他很有好感,又覺這樣一個毀容的啞巴,在聆音手下很不容易,便也時常關注他。

  某一日,她在聖教中散步,竟見到一個戴著一頭銀飾的苗疆姑娘,站在花叢中,擋住迎面而來的面具青年,笑盈盈取出一枚荷包,要送給他。

  青年微愣,推手拒絕。

  聖教的妖女向來大膽開放,嬌滴滴道,「阿哥,你做什麼這樣推來推去?妹妹喜歡你,想跟你湊一對。妹妹看我們挺合適的啊。」

  青年忽地回頭,看到身後的聖女望月。

  那名小妖女也愣了一下,在青年請安後,也跟著拜見聖女。

  望月輕笑一聲,路過青年身畔時,低聲,「倒是我多慮了。原來你的行情這麼好。」

  即便毀容,即便不說話,聖教中也多的是姑娘歡喜。能發現青年掩藏在容貌下的能力的人,並不是望月一人。之後,望月又遇到過好幾次有人給他塞紙條,送荷包,摘鮮花。

  她笑嘻嘻地在後面看著,問,「為什麼不接受?哪裡條件你不滿意?有說得上的條件,我來給你介紹。我聖教美女眾多,不信解決不了你的問題。」

  這個時候,兩人已經能就著簡單的手語交流了。他擺了擺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聖殿,低下了頭。

  望月挑眉,似笑非笑地故意曲解他的話,「哦,聖教的你都看不上眼的話,我們可以去白道搶。從雲門到碧落谷,四大門派,喜歡哪家的女俠說一聲。你家堂主不給你做主的話,來找我。」

  面具後,他似無奈笑了一笑。

  望月看著夕陽落在他身,輕輕晃了晃神,低喃,「你多幸福,看不看上的,都有人追你。我追人追去雲門,人家根本不見我。」

  身後的青年,做了個手勢,「也有喜歡您的。」

  望月扶了扶耳邊垂髮,漫不經心,「誰?」

  揶揄中,幾分挑逗。

  她再笑,「你?」

  她直直看著對方,對方垂下了眼。

  沉默中,他躲開了她的視線。

  望月一直當這個人不會說話,很安全。當遇到他時,不管他是偶遇還是故意,她都會停下來,跟他說兩句話。時間長了,火堂主遲疑說,「聆音手下的那個山秀,總是能碰到您,他是不是喜歡您啊?」

  望月笑而不語。

  她也有這種感覺。

  不然,一個堂主派出來做事的,怎麼能一次又一次地碰到她呢?在聖教,聖女望月地位極高,幾與教主平起平坐,幾位長老、護法、堂主、舵主,全都要聽她的差遣。而這所有的人中,並不包括堂主手下的一小小下屬。

  不過望月並不反感這種相遇。

  那時是她最惝恍的時期。

  昔日與她青梅竹馬的人,對一個陌生姑娘重回少年生了興趣,日日與她離心;看上了眼的男人,日日在那雲門深處,根本不讓她碰一面;教中事務也多,也有爭鬥,即便是一心為聖教,望月也有煩悶的時候。

  有人安靜地坐在一邊,看著她,陪著她。因不會說話,所以這樣安全。

  望月是需要這麼個人的。

  她只是對他印象不深刻罷了。

  有半年多的時間,望月常與此人打交道。她想兩人關係就會一直這麼不冷不熱下去,她是不會垂憐看他的,只待等著他對自己的感情慢慢消磨掉就是了。聖教仰望喜歡聖女的人很多,卻是無人敢大著膽子追慕聖女的。

  人人都知道,聖女看上了一個白道的俊才。若是拿不下,別的可能,聖女都不會考慮的。

  望月對山秀的記憶,有兩件最關鍵的事。

  第一次是他們相遇,他坐在陽光中的樣子,驚豔了她;

  第二次是他們分離前夕,她與他在山中並肩而坐,她靠著他的肩睡了一晚,天亮後跟他一起看了日出。

  第一件事導致了她對他的關注。

  第二件事導致了她對他的上心。

  中間林林總總,望月的印象卻都不太深。都需要很用力的、很努力的去想,才能記得,他大約是常出現在她左右。也就這樣罷了。在之後很久想起來,望月能記起來的片段,就是開始和最後。

  他給了他一個足夠驚豔的開頭,也給了她一個足夠深刻的結尾。

  第二件事的開端,是緣自一次與白道人的糾紛。他們被圍困在一座山中,原本沒有那個面具青年,卻是在傍晚時分,他一人從外圍中突襲而出,說是奉水堂主之命,給他們這些圍困的人送些藥,並說第二日,聖教中圍救的人就會過來。

  火堂主盯著他修長的身形,冷聲問,「你一個人,就能從白道的圍殺中輕而易舉地進來,還不被他們發現?」

  「有人幫忙引路。」他做手勢,很是坦然。

  「你既然能偷進來,身上一點血跡都沒有,你沒有與白道中人動手?你沒有殺幾個人?」

  「未免打草驚蛇。」

  「你……」

  「行了,」望月淡淡看一眼滿臉懷疑的火堂主,平靜說道,「聖教的人,也有不喜歡打殺的。尤其是聆音手下的,你更該理解才對。」

  火堂主一時沉默。

  聖教中有與白道結仇、不死不休型,也有被世道逼進來、本身卻並不喜歡殺戮的。聖教混亂,唯一的好處,就是海納百川,這裡任何人都能接受,只要你願意來,能在這裡生存下去。哪怕是白道人進來想當臥底呢,你有這種全頭進全尾出的本事,就來唄。聖教的混亂,導致它很難被白道教化,作為聖女,望月也不怕什麼。

  哪怕姚芙一直想經過原映星之手,改變聖教,不也沒成功過嗎?

  暗夜中,一眾人被困山間,山秀帶來了清水、乾糧,還有藥材,算是甘露之喜了。

  望月很滿意,火堂主明陽跟在她身後,望一眼那邊被圍著的青年,低聲,「聆音手下,不應該有武功這麼好的人。」

  望月沉默。

  是的,水堂主聆音以醫為主,她的手下,皆是醫毒這一脈,沒有武功好到能突破重圍的。

  望月說,「下了山再說吧。」

  現在實在不是鬧內訌的時候。

  山秀將食物與水分給眾人,即便火堂主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他也沒有對此為難。望月只是在一開始在旁邊看了看,看他們分食時,就自動走開,尋到一處藤蔓山壁,靠著休息。

  黑暗中,她靜靜地為明日突圍而出思索計策。她向來不喜用腦,只是為防萬一,作為這裡地位最高的人,仍要為下屬們多想一想。

  不知多久,旁邊有男人身上的氣息落下,她側過頭,看到青年坐在她旁邊,遞給她乾糧。

  望月搖了搖頭,卻藉著微光看他,看他黑色錦衣,青玉腰帶,坐在旁邊,肩膀平窄,靜如山嶽。

  面具連下巴一概遮住,卻看到他的喉結,光潔的脖頸,一徑沿緊實的衣領往下走,線條美好。在近乎禁欲的清冷中,自帶有一份溫柔的美好,在寂靜中,讓人看著無端歡喜。

  望月見過的高嶺之花般的男人太多,但像他這種,俯眼紅塵、抬眼雲煙,溫和又清澈,清亮又明淨的人,無關容貌,真是很好看。

  她從他身上學到的,是好看有時候無關容貌,只是一個儀姿儀容,你就覺得他最好。

  望月看著他,就像是魚看到水。

  他讓她怔然出神。

  他突而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塊軟糖,遞給她。

  望月眼珠子一轉,噙笑俯身,舌尖在他手上一舔,柔滑的舌頭捲去了那塊糖。

  他的手心一顫,在她碰到時,就往後縮,被望月伸手,抓住他修長的手指。深夜中,她微微笑,「躲什麼?吃你一塊糖而已,要了你的命?」

  他喉結動了動,望月覺得他幽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並沒有在意。

  望月嚼著口中的糖果,心想真是甜。

  過了一會兒,她說,「離天亮還早,我們聊會兒天吧。」

  他疑問側頭,片刻後,輕輕搖了下頭。

  望月抓著他的手指不肯放,她像是把玩一塊美玉一樣,把玩他的手。他幾次欲抽走,都被她擒住命脈動不了。青年看著她,看她是那樣的理由當然,似乎天下萬物,只要她想,都是她的一樣。

  根本不知道什麼是認輸。

  望月說,「天這麼黑,我看你的手勢,太累了。在手上寫字吧,我想說說話。」

  她頓一頓,「明天不知是生是死,我需要轉移下注意力,不要總想著明天的事。」

  也許是這句話起了作用,他沒有再拒絕,任由手指被她拉著。

  「山秀,你有見過楊清嗎?他不知道在哪裡,知不知道我在想念他。」

  「……」

  「有時候想起來也覺得茫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疾風已起,萬惡叢生,艱難又險。許多時候都覺得太苦,像原映星,像姚芙,還有楊清……每個人都讓我有種放棄好了的感覺。常覺得,一個人堅持,很沒有意思。」

  「……」

  「你大約沒有見過教主吧。也是,你這樣的小人物,根本見不到他。你不知道,他有時候的想法,很悲觀,讓我很不可思議。那疾風已起中,他只順勢往下走。面對很多事,他都沒有爭一爭的念頭。聖教都說我與他不和,我想了很久,大概從一開始的觀念上,我二人就出現了差錯。他太有好奇心,又太沒有徹底追查清楚的心思。外人大都傳他邪魅陰冷,實則對我而言,他一直是一個太脆弱的人。這種脆弱,讓他太容易放棄。我自小跟他一起長大,他也在影響我……讓我很搖擺。」

  面具青年一直沉默地聽著,這時候,才摸索過她的手,在她手上寫了幾個字:

  「縱有疾風起,人生不言棄。」

  望月沉靜地聽他在手上寫字,又輕又簡,又有些漂浮,像沙子滑過手心一樣。

  她勾唇笑。

  人生不言棄……他也這麼覺得嗎?

  望月與原映星的觀點在這裡產生分歧,兩人都隨性,都不把身外事當回事。原映星是脆弱而敏感的,他需要一點光,需要一點引力,所以他被姚芙吸引。望月卻不行,她的隨性是向上走的,她與原映星置身一樣的氛圍,他厭世,她卻不。

  所以她永遠不會為姚芙所吸引,她永遠不會喜歡姚芙那種善解人意、又本身性情堅定冷靜的人。

  原映星的意志太強大,時時刻刻影響著望月。

  對楊清的思念太遙遠,時時刻刻觸手不及。

  望月卻在搖擺不定中,遇到這樣的勸誡,與她的真實心意不謀而合:

  原映星喜歡姚芙又怎樣呢,聖教亂七八糟又怎樣呢,楊清不喜歡她又怎樣呢……一堆又一堆的麻煩在側,望月逆水而走,也自在颯然,風流獨有。

  夜中,聖女望月捧著腮幫,側頭問: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

  「說說嘛,全天下都知道我喜歡誰,我就問問你,又不會亂講。」

  「正直,熱情,善良,誠實,單純,無邪。」

  「……」

  除了熱情和誠實外,其他的要求,與聖女望月差的十萬八千里。

  她哼笑一聲,對他對另一半的要求,覺得像個玩笑,「這種大而空泛的要求,等你真遇到了喜歡的,統統不算數了。」

  他們坐在山壁前,靠著手上寫字,聊了半晚上。後半夜,許是太累了,望月說話的聲音慢慢小了,最後靠著他的肩膀睡去。他的肩膀溫暖結實,很給人安全感。他坐姿挺直像松柏,長夜漫漫,不動聲色,聽了一晚上山間獸鳴鳥叫。

  望月模糊間,感覺到肩膀被人推了推。

  她睜開眼,靠著的青年伸手指給她,她眯著眼,懵懵懂懂中,看到萬道金光在山頭綻放。

  金粉金沙,漫山遍野。

  雲霧突然發亮,有光從其中投出,恍恍惚惚中,隱約能看到金色的火球在期間跳躍。金光照在山間,到處一片金燦燦的,又山中飛鳥在日光升起中,飛上那雲煙深處,向太陽振翅飛去。

  撲棱撲棱的翅膀聲。

  耳邊嘹喨的嘰喳聲。

  清涼的風聲。

  還有滿眼的金色。

  這恢弘壯觀的日出,讓人驚豔,久久不能語。

  望月靠著青年的肩,喃聲,「真漂亮。」

  漂亮得像是夢一樣。

  她歪頭,看身邊青年的面具,喃聲,「真漂亮。」

  模模糊糊,還是像夢。

  他的頭轉過來。

  雖然隔著面具,可她覺得他在看她,溫柔地看她。

  天初亮的金光中,坐在山壁前的男女對望,長久而持續。

  望月心中忽動,心想:此劫過後,下了山,我要去問聆音。我要知道他是誰,我要從聆音那裡把他要過來。

  她沒有多太多的話,她覺得自己在看日出。但靠著青年的肩,覺得太安全,太舒服,又昏昏欲睡。

  閉上眼,睡夢中,感覺自己的額頭,被輕輕親了一下。

  溫柔的親吻。

  再次醒來後,他人已經離開了。

  徹底的消失。

  之前數年,之後數年,再不曾出現。

  這個人,徹底消失。

  留給她驚豔的開頭,驚豔的結局。

  再也沒有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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