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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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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師叔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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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0:56: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雲門掌門,風行雲,乃楊清父親那一輩的弟子,按輩分,楊清稱他為「師伯」。風行雲青年繼任雲門掌門之位,,性格樸善至誠,有容乃大,又武藝精湛。今年已逾五十,白衣長鬚,面容和善,頗有一代武學宗師的風範。

  風掌門待楊清,完全是如父如師,比自家弟子還要喜歡。多年來,楊清一直乖順安靜,別無所求,風掌門一邊心疼自家師弟的遺子如此懂事,一邊又自豪楊清是自己和眾位師兄師侄們教出來的。楊清很少提要求,大多時候都是默默做掌門交代的事,所以他偶爾提個要求,風掌門都會答應。

  楊清讓人頗為安心。風掌門為雲門事務和自家一輩弟子們操碎了心,都沒怎麼為楊清操過心。但楊清吧,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他通常無所求,一有所求,就讓風掌門有暈厥的驚恐感。

  比如楊清當年非要下山去魔教;

  再比如楊清現在又非要娶一個陌生村姑做妻子。

  屏蔽了所有人,風掌門摸著鬍子,煩躁地在正殿一圈圈踱步,回頭一看,楊清筆直地跪在地上,眉目低垂清和,平靜地等著他的裁決。一看到這位柃木長老雲淡風清的模樣,風掌門就覺得牙疼。

  風掌門深吸口氣,讓自己和顏悅色些,「清兒,我已經知道,姚丫頭跟我說了她和魔教教主原映星的私情。她居然還想雲門和魔教合作,真不知道這些年在魔教,是被原魔頭洗了什麼腦……我素來知道你心性淡薄,定是姚丫頭求過你,你才故意說自己要成親,藉以成全姚丫頭吧?我已經讓她閉門思過去了,在……之前,不許她出來。你不必向著那丫頭,你們是未婚夫妻,有師伯為你做主。」

  楊清眼皮抬了抬,輕笑一聲,「師伯多慮了。我不至於為了成全姚師妹,拿自己的終身開玩笑。我是認真要娶楊姑娘的。」

  「你還不至於開玩笑?!」風掌門牙更疼了,「你就從來沒上過心。一直是我們幾個老頭子說什麼,你就做什麼。你這般態度……現在又告訴我你突然有喜歡的人了?」

  「是啊。」楊清說。

  「我聽姚丫頭說了,是個村姑。和咱們江湖人一點關係都沒有,頂多算你的同族人。好好好,就算你知姚丫頭變心,不想娶她了,那咱們江湖幾大門派,喜歡你的姑娘也一抓一大把,仔細挑一挑,說不定真能挑出幾個和你輩分差不多的姑娘出來。你放著這麼些和自己相配的姑娘,為什麼非要娶一個村姑?」

  「大概是因為她更美麗些?」

  「……」風掌門被楊清的話給噎了回去,「你給我嚴肅點!這個時候開什麼玩笑?」

  楊清笑了笑,抬目,誠懇道,「師伯,姚師妹沒有哄您。我也覺得魔教和我們雲門,有合作的機會。他們掌控著通往西域的唯一道路,早年還與朝廷做生意,教中斂財無數,頗有不少生財之路。而我們雲門雖地處終南,看上去鐘蘊神秀、人傑地靈,但門派下有數派小門派要養,年年大出血。我昔年入魔教,便見他們日常所食所用,皆比我們更會奢華……」

  風掌門不太高興道,「習武以修身為主,你總看這些外物做什麼?難道我雲門短了你的吃喝什麼了?」

  楊清說,「只怕門下年輕弟子,還有歸順我們的門派容易被魔教誘惑。」

  風掌門眼皮跳了跳,若有所思。

  楊清又舉了幾個更簡單形象的例子。他素來有這種感覺,但因為本身覺得兩方合作太麻煩,應酬起來容易出事不方便,對魔教,他一貫想的,都是滅了魔教滿門。因為望月的緣故,他願意採用更溫和些的方式對付魔教。細水長流,總要魔教不再是現在的魔教。

  而且風掌門不心動嗎?風掌門其實特別心動。

  其他的都好說,風掌門不在乎。但他是一派掌門,素來為全門派的利益著想。如果有為雲門斂財、為自己斂財的方式,風掌門自然會搖擺。這還只是楊清口頭上說一說,沒有具體的數據給風掌門看。要是魔教教主原映星那邊收拾了內亂,真的抽出手來跟雲門來談,相信原教主給出的甜頭,定會讓風掌門下定決心。

  然現在,風掌門還在語重心長地教訓楊清,「你啊你,真是下山一趟,把自己的修行全都丟得差不多了。雲門和魔教合作?那要其他三大門派怎麼想?都和魔教去合作?我們雲門的問題先不提,就那三家,你覺得他們會輕而易舉地信任魔教?沒有信任,怎麼合作?魔教教主又敢相信我們?不怕我們挖陷阱?」

  「還有你想娶一個村姑的事……在這個節骨眼上,你還是安靜些吧。如果你真的想促成雲門和魔教的合作,你的婚事,就不要自己瞎想了。」

  楊清抬頭,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一眼風掌門。

  風掌門正對他露出同情憐惜的目光,「你莫非忘了前魔教聖女對你的全天下告白了麼?現在你們說原魔頭回去工布平反內亂,然最後誰勝誰輸,我們還不得而知。不管哪一方贏了,你和前魔教聖女的關係,都注定你的婚事,暫時還不能先考慮。」

  這就是望月給楊清造成的難題了。

  她畢竟是魔教聖女。

  雲門做什麼,都要考慮下那位前聖女。即使那位聖女已經死了。

  楊清說,「我現在必須成親。」

  風掌門見這位小師侄又開始執拗了,煩躁地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風掌門說,「看來你和姚丫頭一樣,都被魔教洗腦,頭腦不清醒了。早知道,就不該放你下山……現在什麼都不要說了,你和你姚師妹一樣,去閉門思過吧。什麼時候想清楚了,再來見我。」

  楊清無言地磕個頭,起身。

  當天下午,剛回山的柃木長老被關禁閉的事,就傳遍了雲門山頭。

  眾雲門弟子莫名其妙,三三兩兩地圍在一起討論。

  早前回山的一位女子,據說也是最新一代弟子的師叔,姓姚。正是這位姚師叔一舉殺了魔教聖女,才給名門正派爭取到了圍攻魔教的機會。現在這位姚師叔回了山,眾人都在猜測掌門會給這位師叔安排什麼樣的職務。幾位長老也都圍在一起討論,既是好奇這位多年不見的師妹,又是猜測現在雲門幾位長老的職務已經分配得最合理了,再多出來一位,掌門準備往哪裡安排。

  結果大家討論還沒討論出結果,姚芙就被掌門送去後山閉門思過了。

  大部分人連面都沒見到。

  而現在楊清回山。

  楊清在雲門的人緣是很好的,師伯們、師兄師姐們,全是比他大一輪年齡的人,看著他長大,完全是把他當兒子養。他性格又好,小輩弟子們也喜歡聽他講課。聽聞楊清回山,不光長輩等著這位師侄或師弟前來拜訪,就連小輩弟子們,不管是內門還是外門,都興高采烈:

  「太好了,楊師叔終於回山了!又能聽師叔講功課了!天天對著一群中年人老年人,我都快煩死了。終於又可以每天看到楊師叔了!」

  「咳咳,不要這麼說嘛。師父師伯他們也在教我們武功啦……不過還是楊師叔回來好!師伯他們都好凶,板著臉嚇死人了,還是楊師叔脾氣好,怎麼都不生氣。我素來天資不好,到大師伯手裡,天天被他罵。我以前可從來沒被楊師叔罵過啊……我還以為自己水平不錯呢。」

  「最重要的是,楊師叔長得好啊。山明水秀,氣韻風流……聽他授課,完全是享受,嘻嘻。」

  最後說話的,自然是幾個不甘示弱的女弟子了。

  聞言,男弟子面上露出無奈的神情來,笑一笑:楊師叔和他們差不多大,甚至許多外門的弟子,年紀最長的,看上去還是楊師叔的長輩呢。人年輕,又長相好,講習武功心法也是深入淺出。

  雲門內門弟子都有自己的專屬師父,手把手指導他們的武功。而外門弟子,沒有師父,平時練武,就只能靠這些長老時不時地開課傳授了。

  楊師叔是所有長老中,外門弟子最歡迎的一位。尤其是比起別的長老,他的武功天賦,經掌門親口說過,乃是最出色的。於是每每聽他講課的弟子,可以用趨之若鶩來形容。

  楊清離開雲門四個多月,帶走了一批內門弟子。外門的弟子們一邊嫉妒跟楊師叔下山歷練的內門弟子,一邊望眼欲穿,等著師叔重新回來的一天。

  然而,楊清回山了,卻被掌門罰去面壁了。

  又是驚訝,又是失望。

  望月與雲嵐等幾個女弟子到了一處山後,由侍女前來領她去梳洗換衣,雲嵐等幾個女弟子,則去見自家師父,向師父報說一路所見。內門的弟子,通常都是跟師父住在一起修習武功。望月這正是被領到雲嵐她們幾個弟子的師父這裡來了。

  聽說自家弟子領了個小姑娘回來,那位長老只點了點頭,也沒有提出一見。既然是楊師弟領回來的,什麼安排,都得等著楊清自己說了。拜不拜見,也得楊清領著來。他們自己巴巴湊上去,就不太合規矩了。

  望月在後山靈泉處洗漱完畢,換上了一身新衣。

  她倒是不想天天跟披麻戴孝似的一身白衣,可是雲門的弟子們全都這個裝扮。她非要一身鵝黃一身淺紫的,雲門也不會說什麼,然而那樣的話,就像是萬花叢總一點綠,走到哪,明顯到哪。這種萬眾矚目的容光,望月暫時還不想享受。

  換上了最普通的圓領束袖緊腰白衣,再用木簪紮上長髮,額上覆著些稀薄劉海,攬鏡一望,鏡中少女容顏妍妍,白衣若仙,眉目間,一派正氣凜然。

  望月空手挽了個劍花,看著鏡中的自己,覺得外人眼中,雲門弟子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從一代妖女到正道弟子的變化,往往只需要一身合適的衣服。

  下午的時候,楊清那邊沒有消息,雲嵐這邊也沒有攔著她,望月就出門閒逛了。閒逛期間,聽到了楊清被罰面壁的消息,眨了眨眼。望月正要湊過去探聽消息,身後有少年悄悄叫了她一聲,「楊姑娘,這邊!」

  望月回頭,好費力,才從一竄繞著石門的綠藤紫花下,找到擠眉弄眼向她招手的江岩。她走過去,「幹嘛?」

  江岩一把把她拉到門後,再看看外面,沒有被人發現,才拍拍胸。望月在他身後嗤笑,「你們雲門,在自家門派,還跟做賊一樣啊?」

  江岩嗔她一眼,「師叔交代,讓你不要在山上亂晃。我當然要看著你了。」

  「反正他又不在,何必管那麼多,」望月手搭在江岩肩上,眼珠虛飄一下後,笑著湊過去逗他,「聽說你們掌門把你師叔關起來了啊?你身為內門大弟子,在長輩眼中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你肯定知道他被關在哪裡了是不是?帶我去找他。」

  「……楊姑娘你剛來雲門,師叔要我帶你四處參觀參觀的。你還是跟我看看吧,省得以後迷路什麼的。」

  望月說,「逛什麼逛?真是撒謊都不會,楊清肯定不希望我到處閒晃。他怕死了我到處閒晃。」

  江岩好奇,「為什麼?」

  望月笑而不語:自然是因為我曾是魔教聖女,而我現在的臉,和以前的我,長得太像了啊。

  你們這些年輕弟子不認識我,你們的師父、師伯等等,可都是和我打過交道的。我被認出來,一點都不難。所以楊清雖然沒說,但他肯定是不太希望我晃到熟人面前去的。

  我還是不給他惹麻煩了。

  望月問江岩,「楊清到底給你吩咐的是什麼?」

  「師叔說讓我和你探討一下武功,」江岩看一眼望月,「他說你武功練得不太對,讓我糾正下你。」

  望月練得不太對,是因為她加入了魔教的路子。旁的人看不出來,但熟悉雲門武功套路的長輩們,肯定看得出來。

  說起來,在雲門,望月很可能得練兩套武功了:一套自己的,一套比劃給那些長輩看的。

  她垂下眼,若有所思:這可不是她喜歡的風格啊……楊清到底是怎麼安排她的?

  楊清自然是想娶她,娶了她,她的武功就有他一手所教,有什麼問題,都能究到楊清身上。雲門的長輩們對楊清還是很放心的,雖然望月武功不太對,但他們也會以為是楊清專門給望月改的,畢竟楊清的武學造詣、他們都有見識過,而不會認為望月是跟魔教私通,跑來雲門做臥底的。

  然而,望月根本不覺得楊清會這麼快娶她,直接就略過了這個可能性,去想別的可能性了。

  想一想就煩了——所以說,她一點都不喜歡動腦子!

  算了懶得想了,她還是全憑感覺走吧。

  她催江岩,「我要見楊清,不要跟你耗時間。帶我去找他!」

  「……楊姑娘你不是喜歡看話本嗎,我收藏了好多,給你看好不好?」

  「我現在已經對話本沒興趣了。你再轉移話題,是想讓我吻你嗎?」

  「……!」

  江岩呆愣中,被俯過來的少女長指挑起下巴,她翹著紅唇,依偎過來,氣息幾乎噴在被壓在牆頭的少年面上。少年面紅耳赤,見少女的臉一點點挨過來,輕聲,「到時候我就告訴楊清,是你強迫我的。」

  「……!」江岩臉更紅了。

  又羞又氣。

  突然出手,按在少女肩頭。少女游蛇般劃開,擒向少年的手臂。少年反應很快,手臂一折一轉,重新將少女箍在了身前。然少女猛躍,手抓著他的手向上一縱,踩肩而過,重新到了他身後。

  兩人一番過招,竟是誰也拿不下誰。

  望月挑挑眉:據說江岩師父早逝,江岩的武功是楊清教的。

  望月連江岩都打不過,平時卻常能與楊清打個平手。楊清……得多讓著她啊。

  她的心中再柔軟一片。

  不想跟江岩打了,扯著嗓子就要嚷,「救命啊,有人……」

  「楊姑娘!」江岩心臟猛跳到嗓子眼,飛撲過來摀住她的嘴,額上冒汗,真是怕了她了,「你真叫啊?!」

  望月笑眯眯看江岩。

  江岩只好屈服,「行吧行吧,我這就帶你去見師叔,你可別胡鬧了啊。」

  江岩說好帶望月去找楊清,卻是晚上天黑後,才過來找望月。江岩說,這個時候人少些,去見楊師叔的話,也不打眼,不容易被人發現。望月心中不屑一顧:楊清剛回山就被關禁閉,可見錯誤太大,讓掌門氣不過。這種情況下,不管誰去看他,什麼時候看他,你們雲門掌門那邊都有人盯著的。

  不過她自然不會提醒江岩了。

  能出什麼事呢?

  雲門所有人,從上到下都是善良到沒邊的,又不會殺了她,她又何必怕他們。只要不死,其他做什麼,沒有辦法呢!

  跟江岩一塊過去,望月聽江岩介紹,才知道楊清沒有像姚芙一樣被關去後山,他是被關在自己院子裡的。被關在屋裡,不許他出門。望月慶幸楊清沒有被跟姚芙關在一起,不然……她可能就做出明搶人的事了。

  江岩大大方方過去,跟兩位門口的師兄寒暄,又是拱手又是給人塞了什麼,那兩人瞥一眼身後的少女,就放了行。一路上,竟就這麼過去了。過山躍水,踏橋掠廊,數間閣樓已過,等到一處外表古樸的長屋前,江岩指給望月說,「門外有三個弟子守著,我去把他們叫開,你進去見師叔好了。」

  望月對江岩佩服死了。

  做好人做到這種地步——「真是謝謝你了。日後你若有事,我定全力相助。」

  少年被她鄭重其事的話說得赧然一笑,便向簷下燈影中的三位白衣弟子走去。

  雙方寒暄幾句,風吹來隱約的字句。有一瞬間,望月覺得江岩似有怔然的神情。她心有疑問,懷疑出了什麼事,然片刻,江岩又重新笑起來,與幾個人說話。一會兒,江岩就反身,領著三個人往院外走去了。趁他們背身遠走,望月飛速用輕功,向屋前縱去。到搖晃的燈影下,少女一邊耳聽八方,一邊用力推門。想先躲進去,怎麼都好說。

  而門被推得啪啪響,一點兒都沒有被推開。

  聽到不太對勁的聲音,望月凝神,就著晦暗燈火往下看,見門上,掛著一把雕工精細小巧的鐵鎖。她推門半天,鐵鎖鎖著門,硬是推不開。

  她往一長排看去,風吹下,簷角鐵馬撞擊。火光搖曳,一排排鐵鎖,每一扇門窗,都被鎖住了。

  望月:「……」

  真是不敬佩雲門掌門都不行。

  你這是看賊,還是看自家師侄啊?

  都把門鎖成這樣了,都快沒地方用內力強行破壞了,你還派人看著?

  你乾脆把楊清憋死在裡面好了。

  望月正惱怒盯著這些鎖發愁:這鎖委實也太多了些。

  門中傳來青年溫潤的聲音,「阿月?」

  火光,一道人影,映在了門上。

  清瘦清矍,在夜暗微光中,頗為讓人心動。

  望月眼睛亮了亮,痴然而望——影子都好看。

  想到正事,又低下頭看鎖頭,悶悶抱怨,「你到底犯了什麼錯,被你家掌門看成這樣啊?」

  楊清笑一聲,「他覺得我腦子有問題。」

  「他為什麼覺得你腦子有問題?」

  「因為我跟他說,我要娶你啊,」楊清靠著門輕笑,「他就把我關起來了。」

  望月愣住,抬起低垂的頭,目光平視,看向映在門上的那個影子。

  她心口猛烈跳動,因為他輕描淡寫的話。

  然只一剎那,她就否認了自己這個想法——不可能的。楊清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說娶她的。按照他的脾氣,磨蹭墨跡,慢條斯理。他一直覺得兩個人瞭解還不太深,他一直想跟她深入。他怎麼可能這麼快娶她?必然是哄她逗她的。

  望月說,「騙我呢吧?」

  楊清就沒說話了,靠在門上,寂靜無聲。

  隔著一扇門,他又在想什麼呢?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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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0:56: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明月在空,林風颯颯,草木簌簌。夜中的山總是偏冷些,即使是夏日。望月傾注內力,在鐵鎖上摺騰了一會兒,仍然沒折騰出結果。鎖其實不難開,還好,難點在於這些小鎖太多了,密密麻麻。望月覺得自己折騰完,江岩好不容易為她引開的看門弟子,又要回來了。

  她恐怕都跟楊清說不了幾句話,全把時間浪費在門鎖上。

  抬起頭,看到靠在門上的那個清清泠泠的青年影子,望月有些煩,也懶得開鎖了,坐在地上,大咧咧問,「楊清,你武功好得很,你自己能不能出來?」

  屋中青年停頓了一下,說,「可以啊。」

  「……!」望月眼睛一跳,有種他在耍她的感覺,聲音微高,「那你為什麼不出來?!你知道門鎖有多難開麼?」

  望月坐在地上,靠著門,矮下去,就小小一團了。楊清在門中,知道她坐在哪裡,卻已經看不到她了。她一矮下去,就被下面的門框擋住了,再沒有影子映照白布糊著的上方空處。楊清看著那片空白半天,說,「我不是不能出去,我是不應該出去。阿月,掌門師伯在罰我面壁思過。我怎能當他的話是順耳風,想怎樣就怎樣呢?」

  望月氣呼呼,「那你要把自己關到什麼時候?」她以經驗之談說道,「我看你們掌門,是要關你關到你主動向他認錯那一天。你到底犯了什麼錯啊?現在不能認錯,非要磨過去?做人就不能爽利點?」

  楊清心說:犯了什麼錯?我都跟你說了,你覺得我在開玩笑罷了。

  爽利點?你以為誰都是你啊?做事從來不考慮後果,想怎麼來就怎麼來。你完全是靠著船到橋頭自然直了。

  我可永遠做不到你那樣胡作非為。

  楊清只輕輕笑了下,悠悠然道,「誰說我要主動認錯了?我要面壁思過到,掌門師伯心軟,願意再來找我的時候。」

  「……」望月愣了愣後,扶額,忍著稱讚他心智強大的話。

  果然是楊清,還等著掌門給他道歉呢。柃木長老這麼有信心,想來對自己在做什麼很清楚,她就不添亂了。

  楊清說話悠遠沉靜,一貫的慢悠悠,不著急,還一貫的帶著股開玩笑的味道。真假都在其中,隨便你相信哪一個。

  望月不擔心他了,想他心裡既然有賬,她做什麼都是添亂了。

  那她過來幹什麼呢?應該是讓楊清高興些,讓他知道,即使他被關著,一門之外,她望月也在關心他。然而有門隔著,也不能抱抱親親,給予肢體上的安慰啊。怎麼讓楊清看到自己的好心,覺得自己好可愛,讓楊清更喜歡自己一點呢?

  望月思量片刻,抬頭,看到門上依然映著的影子,有了主意。

  門內青年正閒閒地等著望月再跟他說話,他對她也無所求,只想她現在和自己說說話就好了。聽一聽阿月妹妹的聲音,楊清就覺得即使幾日辟榖不吃飯,也能堅持下去等到掌門師伯。

  望月好久不說話,楊清就有點失落。

  然忽然間,他看到門上映著的黑乎乎小影子。

  不覺定睛看去——

  撲棱一雙翅膀,一隻小鳥從下方飛了上來,在一片雪白的布窗上跳躍。

  再枝椏叢叢,從小鳥下方,長出了曲曲折折的樹枝樹葉來,隨風撲朔,鳥兒站在枝葉間,低頭梳理自己的翅膀。

  伴隨著的,還有少女掐尖了聲音的清脆嗓子,「我是一隻麻雀,從大森林裡,媽媽不要我了,我出來冒險……」

  楊清:「……」

  他看得目瞪口呆,剎那,震撼過後,眼中寫滿了笑意。

  望月半蹲在門前,兩隻手從下方伸出,靈活地在門窗上映出影子來。她的一雙手,就扮作各種好玩的事務,有鳥立在枝葉間,有兩隻鳥互相打架追逐,有老虎追著鳥兒飛……她的那隻小麻雀啊,真是了不起,被演繹的,硬是從大森林裡,跑啊跑,逃啊逃,逃到了人類的世界。

  她的聲音也可愛,給小麻雀配音,嘰嘰喳喳。一個人說話,跟十幾個人一起說話一樣。

  楊清第一次知道,情感豐富的人,內心活動能豐富到,演出一場大戲來。

  小麻雀在窗影子跳躍,撲騰又吵鬧,楊清揉了揉額頭。他雖然愛玩,但素來有些怕吵。蓋是幼年經歷留下的陰影,小時候的事情很多不太記得,但也許是因為幼年時期親見父母被殺,怕人多、怕人說話的毛病,到楊清現在,還時常冒出來,讓他頭突地疼那麼一下。

  望月該是不知道他這個毛病的。

  他從來沒說過,望月的話也還沒有多到讓他煩的地步。然而這一晚的這隻穿洋過海的小麻雀,就讓楊清生了頭疼的感覺。

  然他只是一手扶著額頭,壓著那裡突突跳的太陽穴,清和的目光,仍看著影子小鳥吵個不停,跑個不停。

  青年靠在門上,就這麼笑吟吟地看著——看她拼盡全力,努力逗他笑。

  門上的影子一直那麼靠著,半天不動,望月就有點想拉他一起來玩了。她手上作出的小麻雀,展著翅膀飛啊飛,伴隨著她口上不停的解說,小鳥飛近了楊清。

  楊清手扶著額頭,好奇看著,就見少女踮起腳尖,手中的鳥飛得更高了,飛到了與他影子交疊處,繼續往上飛,直到,站到了一塊凸起上。隔著一扇門,望月手擺出的小麻雀,站著的地方,正是楊清扶著額頭、手骨突出的那麼一塊。

  楊清心口輕顫,有種微妙的酥麻感:就靠著一層布、幾塊框架,她的手,與他的手,輕輕碰在了一起。

  小麻雀還裝模作樣般,在他手骨上跳來跳去,脆脆歡喜道,「這是小島吧?這個島真好看!哇,我要在這裡住下來!」

  她的聲音離他這麼近,楊清屏住呼吸,扶著額頭的手不敢動了,唯恐打擾到門外那個小姑娘的思路——即便她吵鬧的聲音,離他更加近,帶給他的頭疼感,更加強烈了。

  望月一邊裝作小鳥說話的聲音,一邊壓低聲音跟門內楊清說,「清哥哥,清哥哥!」

  「怎麼了?」楊清同樣低聲問她。

  望月頓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覺得他的聲音有點弱啊,很累的感覺。

  她說,「你手動一動,你個子那麼高,我墊著腳好累!」

  是啊,楊清手扶著額頭,望月要把他的手影當作小島,讓自己扮作的小鳥踩上去。但她個子比他低,就要墊著腳配合。墊腳這麼久,卻是很累的。

  楊清的手,就從額上移開,動了動。遲疑一下,往旁邊抹去。

  那隻鳥兒,居然跟隨他手的晃動開始身子搖晃,跟著他一起往下走,聲音驚恐,「怎麼了怎麼了?這個島居然會動啊?」

  楊清眼中噙了笑。

  見驚惶的鳥兒撲著翅膀飛上了天,俯下小腦袋看下面,恍然大悟,「原來是一隻鱷魚。」

  鱷魚?

  楊清挑了下眉。

  配合望月,兩手並在一起,換做鱷魚的影子來。

  門外的望月,是何等驚喜!楊清真是好聰明,她在這邊玩,他看一看,就摸索出來,能陪她玩了。

  小鳥在半空中,對鱷魚深情款款,「鱷魚鱷魚,你是我的好朋友。你覺得我這個朋友怎麼樣呢?」

  望月剛扮演完小鳥,就換角色換成本來的聲音,低聲催促他,「清哥哥!」

  別不理我!

  楊清「嗯」了一聲,頭靠著門,緩解頭痛,口上慢悠悠道,「麻雀是麼?我覺得你怎樣?我覺得你好吵。」

  「……」小鳥仿若遭遇晴天霹靂般,呆在半空中,不動了。

  門外望月,也傻眼疑惑:楊清嫌她吵?他是嫌小麻雀吵,還是嫌她本人吵?

  一時間,望月又是生氣,又是失望:她看他一個人太寂寞,努力逗他笑,逗他半天,還拉他一起玩,就是怕他一個人待著瞎想。結果他不瞎想了,他嫌棄她吵!

  望月不想跟楊清玩遊戲了!

  手影欲遠欲走,那隻鱷魚,搖晃著站了起來,溫柔道,「小麻雀,我覺得你特別吵。但你就是無聊生活中的報喜鳥。我日日聽著你不停說話,嘰嘰喳喳,我不能忍受,某天早上起來,再看不到你這隻吵得我頭疼的小鳥。」

  望月:「……」

  看著窗中人影。

  她看他片刻,慢慢依偎過去,鳥兒在鱷魚頭上啄了一口,「你每天都會看到我的,不要擔心。我臉皮特別厚,你趕都趕不走我的。」

  窗紙上,鳥兒與鱷魚相依相靠。

  現實中,兩人卻久久不說話。

  好一會兒,望月聽到門中一口嘆氣聲,她立即問,「你怎麼啦?」

  楊清笑了下,「沒事。就是突然好想看看你,抱一抱你。」

  「我也是啊!可你都不出來!」望月自己的感情,只會比楊清的更澎湃。她心中一股股的情思,急於宣洩的情感表達,都被門窗隔開,讓她好生失望。

  就在這時,望月聽到了外頭的輕聲,「楊姑娘,快走!」

  江岩的聲音,該是看門弟子們要回來了!

  望月跟楊清低聲說,「哥哥,我明晚再來看你,還陪你玩。但不吵你了,好不好?」

  「好啊,」楊清應她,踟躕下,說道,「如果你見到掌門師伯,控制下你的脾氣,不要跟他吵。」

  咦?

  望月疑惑。

  我為什麼會見到雲門掌門?

  我多麼聽話,除了來看你,我就是在你們雲門晃,都是躲著熟人走的。我才不會遇到你的掌門師伯,讓你為難呢。

  不過面上,望月滿口乾脆地答應。

  楊清笑:她一答應得這麼爽快,他就預感到,她肯定又要出點問題了。阿月沒心沒肺,向來這樣。他都有點習慣了……楊清只能希望望月記得自己的囑咐,別去跟掌門師伯爭執,讓掌門師伯發怒。

  楊清的說法是對的。

  望月又連著看了楊清兩天,隔著門,陪他說話。他都沒吃東西沒喝水,前兩日還開口跟她說話,第三日,他都不怎麼吭聲了。望月也知道他的問題,很心疼他,想辦法要送點食物送點水給他。但是楊清拒絕,開玩笑般說自己越慘,掌門師伯心軟得越快。

  望月氣道,「隨便你!反正你餓死了,我就去找新的情郎!」

  他笑而不語。

  望月繼續刺激他,「一二三四五六個!我喜歡的男人多著呢,和我配的男人多著呢。你才輪不上。」

  楊清哀傷重複,「是啊,阿月妹妹喜歡的人多了,才輪不上我。」

  望月頓一下,轉而安慰他,「其實你長得好,在我的一二三四五的情郎候選中,你是順位第一個!別傷心,努力!」

  楊清被她逗得樂不停。

  望月聽到他的輕鬆笑聲,才放下心:看來楊清身體還好,笑起來的聲音變化並不大。不過他到底犯了什麼錯,怎麼那個掌門師伯還不肯放他出來呢?

  望月心想,再不放人,可能我就要忍受不了去偷男人了!

  雲門掌門沒有給望月這個機會。

  第四天,望月晌午時分在客房無聊著,侍女敲了敲門,「楊姑娘,我們掌門來看你了。」

  雲門掌門大駕光臨,親自看她這個小透明,望月受寵若驚!

  而風行雲低著頭進門,滿面憂心忡忡。思量下面的弟子跟他匯報,楊清的這個小村姑,都連去看了楊清三天。自己再當作不知道,就不太好了。

  他心中滿是不願意:就算楊清要解除跟姚芙的婚約,他也不能自暴自棄,選一個村姑啊?大好江湖女兒,就沒一個能入他的眼的?一個姚芙,一個村姑,這落差,是不是太大了點?

  他還很生氣,疑心這個村姑,是不是給自家的得意師侄下了什麼迷魂藥,才誘惑了向來清心寡慾、對男女之事無興趣的楊清。

  種種想法之下,風行雲親來見這個小姑娘,就有了自己的一套想法。

  然風行雲一抬頭,看到對方的臉,一口氣登時卡在喉嚨裡,嗆得他咳嗽:他看到了誰?!

  魔教聖女望月!

  這個村姑難道給他也下了迷魂藥?!

  望月看風掌門臉色幾變,見他只盯著自己的臉,就知道他必然聯想到前世的自己了。這也沒辦法,誰讓她越長越像呢。初和楊清見面時,還不那麼像,讓他最開始都沒有認出來。然後來到見明陽、見聆音、見原映星的時刻,這種相似,就已經讓認識她的人難以忽略了。

  望月想:我就是這麼引人注意啊,實在沒辦法。

  她招了招手,跟臉色古怪的風掌門打招呼,「風掌門,您還好吧?」

  風掌門鎮定了一下,想著聖女望月早就死了,這是楊清帶回來的小村姑,並不是聖女望月,自己真是想多了。他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可是心中並不痛快。總是忍不住去想:楊清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把這個小姑娘帶到自己面前?怕自己看到她的臉。楊清為什麼非要娶這個小姑娘?怕還是因為這張臉。

  楊清,該不會、該不會……被聖女望月追了那麼多年,心裡也暗暗喜歡對方吧?

  風掌門恨不得轉身回去,問問那個突然變得不省心的小師侄:你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就說你是不是移情!你是不是看人家小村姑的臉,跟聖女望月長得相似,你才非要娶人家的?小師侄,你這是作繭自縛啊!

  風掌門維持著風度,保持一派掌門的風範,坐下來看茶,和顏悅色跟這個小姑娘說話。

  他說完了前面那些話,才入了正題,「姑娘,你看中我們楊清什麼啊?」

  「他的臉啊,」望月看風掌門臉黑了一下,補充,「還有他的身材,」對方臉繼續黑,望月笑道,「哦還有他的性格,脾氣。」

  「……」風掌門忍著不可置信的心情,萬萬沒想到楊清喜歡的小姑娘,內裡是這麼個不著調的主兒。

  他勉強道,「那姑娘知道我們楊清看中你什麼嗎?」

  望月捧臉,沾沾自喜,開玩笑一樣說道,「當然是因為我長得漂亮了。我這麼漂亮,他怎麼可能不喜歡呢?風掌門你說對不對?」

  「……對。」風掌門也覺得楊清是看中人家的臉。他心中失望,對自家的師侄;又很愧疚,對這個看起來天真無憂的小姑娘。

  心想,你是村姑也罷了,你怎麼偏長著這麼一張臉呢?楊清娶了你,我還以為他要投靠魔教了呢!不,不光我會這麼以為,他還一根筋地要和魔教合作……好嘛,到時候你們夫妻二人往人前一亮相,誰不得說聖女望月死遁、與我雲門裡應外合、打算剷除天下正道、共歸魔教啊!

  不行!不能被楊清哄騙,我千萬不能心軟,同意楊清娶這個小姑娘!

  除非她毀容!

  風掌門板著臉,「楊姑娘,你說吧,你要怎樣才能離開我們楊清呢?他不是你這樣的人能肖想的。」

  望月愣了一愣,風掌門這是打算幹什麼?

  她試探問,「那他是誰能肖想的起的?」

  風掌門舉例子,意要讓對方知難而退,「楊清有個未婚妻,是他的師妹。他二人自幼青梅竹馬……」

  話還沒說話,見對面小姑娘冷了臉,冷笑一聲,「原來是她!」

  手拍桌的架勢,目中陰森一派,看得風掌門眉頭一跳,幾有對方與自己平起平坐的架勢。然也只是一瞬,風掌門重新回了神,撫著鬍鬚,故作冷淡道,「反正你要知道,楊清不可能娶你的。知趣點,主動離開我們雲門吧。」

  「……那你得給我點好處了。」望月心中壓下火,想到楊清讓她不要一言不合就跟風掌門爭執,然心中不快,讓她總要索取點什麼來。

  「你要什麼?給了你就會離開?」風掌門問。

  望月說,「我要錢。很多很多錢。給了我,我就不留在這裡,礙你眼了。」她說出了一個很龐大的數字。

  「姑娘,你以為我們雲門是什麼?!是在賣人嗎?!」風掌門差點把鬍子揪掉。

  望月嘲諷看眼,「你們不是在賣人嗎?不就是賣了楊清,好讓我離開嗎?」看對方臉色青白一片,望月頓一頓,驚訝著小聲問,「你們雲門這麼窮?這點兒錢都掏不起?」

  「……!」

  望月把風掌門給氣走了。

  然望月覺得自己也沒有說什麼啊。

  當晚,風掌門就叫自己的弟子,偷偷摸摸給望月送了山下錢莊的憑證。風掌門的大徒弟三十多歲,已經娶妻生子,楊清算是他的小師弟。於是聽從師父的話,過來看望月,他的表情也一下微妙了:果然,就像師父說的,跟聖女望月,也太像了。

  雲門的長老以上級別的,內部裡傳來傳去,都開始疑心:楊清該不會真的背著他們,偷偷和那位死去的魔教聖女相互愛慕吧?

  不管心裡怎麼想,面上,總覺得快快送走望月比較好。

  望月也很痛快,拿到了銀票,也不躲逗留,轉頭就在雲門弟子的護送下下山。

  江岩得知時,直接傻了眼。追出一半山,只追回了回山的大長老。江岩無奈,只能被大長老提回山門。大長老派人看著他,不許他跟楊師叔去報信,江岩心裡焦急:楊姑娘真的這麼走了啊?她怎麼不肯堅持堅持?她走了,自己怎麼跟師叔交代?等師叔閉關出門,見不到人,可該怎麼辦?

  ……

  而望月,下山後,去山下鎮上的錢莊兌了點錢,好吃好喝幾頓,跟隨幾個想要習武的年輕人,去了雲門在鎮子裡開的招收弟子報告處,大大方方填上了自己的資料姓名。

  仰頭看雲門掩映在雲霧中的山峰,她露出得意的笑來:風掌門不許自己跟楊清做情人,怕自己耽誤楊清的前途,看她跟看賊一樣,煩死了。

  那她就換一種身份,重新回到雲門去。

  這些雲門招收弟子的條件,對望月來說,簡單得很,根本不會有什麼問題。她將為雲門新招收的小弟子,見楊清面,恭恭敬敬地拱手喊一聲,「師叔」。

  想到以後要喊楊清「師叔」,想想師叔師侄之間的不倫之戀,想想雲門掌門被他們氣死的臉色,望月就覺得開心得不得了——

  她就喜歡欺負楊清。欺負雲門這些老實人。

  然望月根本不知道,楊清自甘閉門思過,是為了娶她。她如此一鬧,算是讓楊清前功盡棄。

  可憐的楊清。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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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0:56:56 |只看該作者
番外——無責任YY:大望月和小楊清

  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白日時總在想著小時候的楊清多麼好玩,夜中入夢,也夢到了那個遙遠的小童。等倏而一睜眼,發現野草曼曼,濃霧被風吹散,前方霧開處,是楊家村的田地房舍。

  望月站在村口,站在一片幽暗中,怔忡迷惘地看著這一切。

  低頭看自己的手,依然是屬於十六歲的楊望月的手。

  白天時還在雲門,晚上醒來,就回到了她也算熟悉的楊家村。望月有些弄不清楚情況。

  然她素來大膽,又無所顧忌,只是不解疑惑,卻並無多少惶恐之心。

  星月當空,望月在村口徘徊半天,決定還是先往村中行去,進去探探情況再說。看她是又死了,還是又活了,還是這村子裡,另有一個楊望月。

  遠處聽到狼嚎,近處冷風拂面,少女白衫粉裙,裙角蜿蜒青藤鋪展開,繡著叢叢蘭花。風吹拂下,她的髮帶隨烏髮飛揚,幾次拍在面上。瑩白如玉的肌膚,修如雪鶴的脖頸,緊窄婀娜的腰身。少女在夜霧中穿梭,窈窕多姿,美麗靈動,似山鬼般。

  在經過一處地方時,聽到了些不同尋常的聲音,望月停了下來,駐足去看。

  村口有片菜圃般大小的方地,三面用磚頭堆砌,圍著的空地裡,扔著村中人丟棄的垃圾。等堆得多了,村長會組織人手處理這些垃圾,或丟去作化肥,或扔到河裡。夏天時天氣熱,垃圾散發的氣味比較沖,人人經過這裡時,都會躲著走。

  望月就是經過這片垃圾時,聽到後面傳來的窸窣聲。

  心中嗤一聲:

  裝神弄鬼。

  少女站姿挺直,袖中手已經屈起做足了準備,面上卻漫不經心地笑,「出來。」

  堆成小山的垃圾後的動靜消失了,然並沒有人出來。

  望月眯了眯眼,笑眯眯地側了側身,望著自己先前感應到的方向,「乖乖地出來,少與我繞來繞去。若等我親自去揪了你出來,別怪我下手無情。」

  她已經準備出手了——楊清不在身邊,那又怎麼樣?她武功是比他差的遠,可她的打鬥經驗,卻比楊清豐富的多。不怕死的無畏精神,在真正殺敵時,能助她良多。不管對方是什麼牛鬼蛇神,望月從無懼怕退縮之心。

  垃圾堆後,慢慢地走出了一個小童,黑影子在月下瘦弱一團。

  大大出乎望月的預料。

  她怔怔然地看著這個從垃圾場後走出來的小孩——

  冷月無聲,天幕上掛滿了星河。她在村口徬徨,徬徨中,在霧中,遇見了這個小童。

  看小小的孩子,站在成堆的垃圾後。看他睜著一雙眼,抬頭仰望她。

  面對漫天的星光,望月好像看到她重生後,見到楊清的第一天晚上。她現在看到的輪廓,與那時候他初下雲門、來人間走一遭時,她所看到的,一模一樣。

  星星都在他眼中。

  只一個大一些,一個小一些。

  一個唇角噙笑、悠閒自得,一個明明害怕、卻強裝鎮定。

  望月脫口而出,「楊清!」頓一下,「你怎麼、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啦?」

  她走向垃圾邊上的小童。

  小童渾身髒兮兮的,身上的衣衫也傳出難聞的古怪味道。他的臉塗得黑一片青一片,哪裡都不像那個衣白勝雪、翩若驚鴻的俊秀青年,卻又哪裡都能看出那麼一點兒痕跡。

  在她叫出「楊清」時,小童烏黑的眼睛裡,出現的神情,仍然是充滿警惕。少女在他面前蹲下來,按住他的肩,小孩子的身體僵硬,維持著一個隨時準備逃的姿勢。他明明那麼驚恐,卻抿著唇,小心翼翼地跟她說話,似討好,又似試探,「姐姐,你認識我是誰?」

  「當然。」望月答。

  她用古怪的眼神看這個眼睛漂亮的小童——真的,二十多歲的楊清,身上哪裡都是吸引她的地方。她的視線放到他身上,他太符合她看男人的眼觀,迷人得讓她常不知道該先看哪裡。但眼前的這個小童,臉都髒的看不清楚,只有眼睛長得亮,黑葡萄一樣一閃一閃。

  眼睛忽閃忽閃,閃得少女心也一跳一跳。

  望月心中忖度一番,有了個大膽的猜測——「你今年幾歲?」

  伸出了六個手指頭,想一想,又縮回去了半個。

  眨著眼睛看她——望月忍著揉一把這個小可愛的衝動。

  「叫楊清?」

  「……不,不是,」小童低下頭,「姐姐你認錯人了,我不是楊清。」

  望月一愣後,噗嗤一聲笑,被這個小可愛逗樂了。根本不在乎他身上多髒,味道多難聞,望月一把將這個柔弱的小身體拽入懷中抱住,緊緊地抱住,哈哈笑,眉飛色舞,「楊清,你太好玩兒啦!」

  五歲大一點的孩子,說話就不結巴、不含糊,邏輯還挺清楚,能跟大人對話,讓大人聽懂他在說什麼。還會在覺得她是壞人時,騙她,說自己不是楊清。

  這麼可愛,不是楊清,那是誰呢?!

  這個時候的楊清,可愛起來,讓望月稀奇得不得了。不是心動,是心化。總是恨不得把整顆心都捧到他面前去,逗他開心。

  望月抱著小楊清就想親,然而一看到他那髒髒的小臉,又親不下去了。心中念頭幾轉,覺得自己有八成可能,回到了楊清遇難的那一年。他跟她說過,他父母死了,留下他一個人,後來於萬難中,被雲門掌門風行雲帶上雲門,才結束了小楊清做乞兒的人生。

  望月本來就不害怕任何怪異,現在又遇到小楊清,她更加沒有心思想別的了。覺萬一只是場夢,夢境讓她與幼時的楊清碰一面,她花心思去考慮背景,浪費跟小楊清相處的一時一刻,多麼可惜。

  望月就當自己回到了楊清父母出事的那一年了。

  對他的愧疚,有那麼一點兒,卻也不是很深:一,她這個時候還小,聖教的事,和她有什麼關係;二,楊清的爹娘,從來就不是她殺的,後來她遇到他,連雲門的人都全部放過。她自覺對楊清已經做得很好了,自己並沒有對不住楊清過。出身那種虛無縹緲的誰都控制不了的事情,又何必自尋煩惱?

  少女直接把幼童抱在懷中起身,心裡滿滿是古怪的自得感:有一日,她能以這種抱小孩的方式抱楊清,多麼稀奇!

  她說,「楊清,跟我走吧。」

  別去什麼雲門了!等我看一看,現在的聖教是什麼情況,咱們直接回聖教去!你五歲大一點的時候,那我那時候也是五歲大一點。也許我們還能去拯救一把我的幼童時期呢。

  小童被她強迫地抱在懷中,眸子烏黑又濕漉,小臉繃著,手扶著少女的肩頭,小聲問,「你、你是魔教的人嗎?」

  「對啊。」望月爽快應了。

  就見懷裡小孩的身體更加僵硬了,他眼中已經寫滿了害怕,小身子都在發抖了。眼裡濕漉漉的,睫毛那麼長,好像下一瞬,就要掉眼淚一樣。

  望月威脅他,「不許哭!知道我是魔教人,敢哭的話,我現在就殺了你!」

  她眼睛裡分明帶著調侃的笑意,然而小童又哪裡分辨的出來?吸吸鼻子,把眼淚縮回去了。

  明明一個五歲大的小孩,還裝作大人的樣子,「我不哭,你不要殺我。」

  「……」太可愛了!

  望月再也忍不住,不顧對小楊清的嫌棄,湊過去,就在他的小臉上啪嗒,重重親了一口。

  她親得他眼眸大睜,長長捲翹的睫毛下,眼睛被水洗過一樣清澈明亮,又是星星,又是銀河,流光溢彩。望月的心都軟成了一團——又情不自禁地親了他好幾口。

  小童怯怯,「是不是親、親完我,你就要殺我?」

  望月哈哈哈:「對啊。」

  小童驚恐地看著這個漂亮的姑娘——她簡直符合了小楊清對壞人的想像。長著美麗得足以誘惑人的臉蛋,欺騙他的爹娘,帶那麼多人追殺他們一家。笑得越無邪,壞起來越放肆。

  小楊清從魔教人身上學到的——壞人不只是長著壞人的臉,也有長著好人的臉的。

  他比同齡孩子早熟很多:

  爹娘死了,保護他活了下來。他才五歲,坐在爹娘的屍體邊上,就知道什麼是「死」了。

  小楊清壓根感覺不到望月的可親可近,只覺得那幫壞人,又捲土重來了。她會像殺爹娘一樣殺他,冷血無情,翻臉不認人,他也要死了……

  對於未知的恐懼,終於戰勝了強裝的鎮靜。小童呆呆看著望月,實在無助,實在不知道怎麼辦,小嘴突地一咧,再也忍不住,哇的大哭出聲。金豆子從濕潤的眼睛裡掉落,落在他的面孔上,也落在少女抱著他的手背上。

  燙的望月手顫。

  小楊清哭得大聲,毫無預兆。

  望月一趔趄,耳邊跟炸雷一樣陡然爆發幼童的哭聲,震得她頭暈眼花,手一抖,差點把小楊清給丟出去。

  「……」夭壽啊,楊清居然會哭啊!!!

  他居然在她懷裡大哭啊!!!

  被她嚇哭的!!!

  望月可從來沒應付過小孩,小楊清一哭,她心都要碎了,茫然慌亂手足無措,面上還繼續威脅,「哭什麼哭?再哭就把你先姦後殺,死了餵狗!」

  小小楊清,黑眸潮濕,心情悲慼,哪裡聽得懂她的「先姦後殺」是什麼意思,反正就覺得自己要被這個可怕的姐姐殺了。

  心中悲涼,又是失望又是驚恐,哭得更大聲了。

  望月:「……」

  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然她能真的殺了小楊清嗎?

  望月心中後悔自己對小童的威脅,想要哄他。可小孩子哭起來,真的是什麼都聽不到。即使楊清日後多麼清冷淡定、多麼睿智博雅,他現在,也不過是一個無助的、被大人欺負的小孩子而已。

  小楊清哭得更加傷心。

  望月也開始傷心了。

  ……

  …………

  ………………

  那晚七手八腳,才搞定了哭起來沒完沒了的小楊清。倒是可以點穴,但是想到現在的楊清還年幼,點穴對身體不好,望月硬是忍了下來,沒有毀掉他天生的為習武而生的好骨骼。

  望月硬是又哄又嚇,才讓懷裡的小童停了哭聲。

  望月哄他就哄得精疲力竭,黑著臉把小童扔在地上,擦擦自己額頭的汗。每瞪一眼地上站著的小童,小童就往陰影裡縮一縮。望月從來脾氣就不好,哄孩子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哪怕對方是楊清,她也做不到繼續把姿調放低。

  冷冷問,「站那麼遠幹什麼?離我近點,這裡這麼安靜,看上去就不同尋常,你站那麼遠,被狼叼走了我可不管。」

  小楊清居然聽得懂她在說什麼,慢慢挪到了她身邊,小聲解釋,「村裡沒有人。」

  「嗯?」望月問,「你能不能話說的完整點?真是從小到大一個毛病,磨磨唧唧吭吭哧哧的。能不能果斷點?」

  這種話,望月可從來不敢當著她清哥哥的面說。她也就欺負清弟弟年幼不懂事,不敢對她怎樣罷了。

  小楊清心中委屈,金豆子已經掉了一筐,揉著眼睛,小小聲地解釋情況。他雖然只有五歲多,說話卻是真的很不錯,很少有磕絆的時候,硬是一大段話講下來。雖然說的話,常因為有些詞不知道怎麼表達、而偏頭想一想,他這副細膩描述的樣子,又顯得那麼博人歡心。

  至少博望月的歡心。

  她被他眼淚引出的煩躁,因為他軟軟的聲音消失了。

  小楊清跟她說,魔教人殺他的爹娘,爹娘死後,村裡人害怕,官府的人過來管,把村人都遷走了。但是沒有大人發現他這個小孩還沒有死,他害怕人、怕人要來殺他,爹娘死前一直要他逃,他又不知道逃去哪裡,只能躲人躲得遠遠的。

  他在楊家村晃,去垃圾堆裡扒東西吃。但是還是好餓,娘活著的時候帶他去過鎮上,他也想去鎮子找東西吃。可是白天時看到那麼多人,不知道該不該去。

  小童揉著眼睛說話,望月突然蹲下來,柔軟的手按在他眼睛上,幫他揉了揉。小楊清聞到少女身上的一股清香,他怔忡地看去,見剛才還對他凶巴巴的姐姐,現在幫他揉著眼睛,還湊過來對他的眼睛吹了吹。

  少女的眼中滿是溫柔,「眼睛疼了吧?讓你不要哭,你非要哭。活該!」

  因為望月難得的溫柔,在她之後提出要去楊清家中看時,楊清並沒有拒絕。他的家其實早被魔教人毀的差不多了,房子都塌了半邊,屍體之類的已經被官府帶走,院門外也貼上了封條。

  望月問,「貼了封條,你怎麼回家?」

  小楊清指指院牆一邊。那裡堆著幾塊磚,疊的整整齊齊的。望月低頭,看眼這個也就比她的膝蓋高一點的小童,看看高聳的院牆,看看堆起來的轉頭,再估量下小楊清的身高,她頗驚訝,「你這麼早就習武了?」

  小童點頭。

  望月彎眸笑,又俯身,在他額上親了一口,「真聰明!」再親一口,「天資真好!」

  習武並不是越早越好,大部分骨骼不合適,得長得差不多了才可以開始。楊清這麼早就開始接觸武功,他父母自然不會害他,只能說明他是天生的武學天才了。

  望月撕開封條,推門而入。

  小楊清一晚上,自碰上這個奇怪的姐姐,就被她親了一口又一口,親得他掩在污穢下的小臉漲紅,眸子忽閃,咬咬唇。他不知道這個姐姐為什麼總親他,他以前也常被人親,然而自從爹娘死後,他變成這個樣子後,每次碰到人,人都嫌棄得躲得遠遠的,再沒有被親過。

  奇怪的姐姐。

  小楊清怕她強迫他帶她回家、是要做什麼,邁著小短腿,緊張地追進自己家中。他進門後,看到望月在他家中挑挑撿撿,櫃子被推開,床板被掀起來,桌上的茶壺都被她拿起敲了又敲,看了又看。

  本就凌亂的屋子,因為望月的進入,更加凌亂了。

  小童很緊張地看著她,鼓起勇氣,「我家裡什麼都沒有,你不要找了。這裡沒有你要的東西。你快走……官府的叔叔們會抓你的!」

  「噗!」望月囂張,轉頭叉腰笑,又欺負這個小孩子,「那我就拿你脅迫他們!」

  小楊清眼睛濕漉漉的,水霧又開始瀰漫。

  望月:「不許哭!敢哭我就放火燒了你家!」

  小楊清吸吸鼻子,有些生氣,還有些委屈。他控制不了自己,就轉過身,坐在台階上,不去看那個姐姐到底在他家幹什麼了。反正、反正……他的命都捏在她手裡,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小童怔然想:娘還讓我快逃呢,我覺得我馬上就要死了。死,到底是什麼感覺啊?

  望月身無分文,不管是做夢還是別的原因,來到陌生的地方,就要想辦法活下去。她在楊清家中一番翻找,好容易湊足了一袋子銅錢,對虛空拜了拜:抱歉啊未來的公公婆婆,我是為了帶你們兒子活下去,並不是貪你們家這點兒錢。

  將還能看的半個屋子收拾乾淨,望月擦把汗,趴在窗口上往外一看,明月白光下,小小的身影坐在台階上,抱著雙膝發呆。

  小楊清還在。

  鬆了口氣,望月放下心後,又進進出出,在院中井中打水,等燒好了水後,倒屋門口,把小身子往懷裡一提,「過來,給你洗洗身子。一股味兒,髒死了!」

  小楊清完全任由望月自由擺弄。

  脫光了小童的衣服,把他丟到混好的溫水中,看他打了個哆嗦。望月問,「怎麼了?」

  小楊清抿嘴,「水好燙。」

  「……」哪裡燙了?摸上去差不多嘛!

  但望月也沒有帶過孩子,不知道小孩的感受和大人不一樣。她只能忍著氣,又倒了些涼水進去,這個麻煩的小孩子才說「不燙了」。望月白他一眼,隨手一揚,就把他脫了的衣服從窗口丟了出去,扔在了院子裡。

  小楊清眨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悄悄地觀察她。看到她那個白眼時,嘴角輕輕翹了翹。

  幼年時的楊清,是很聰明的孩子。他從這水熱不熱的問題中,就試探出了望月對他的態度。口上總是威脅他,動不動就是「再怎樣怎樣我就殺了你」,不過到目前為止,這個姐姐做的事,好像都沒有傷害到他。

  所以,她應該不是要殺他的吧?

  望月充滿熱忱地給小童洗身子。心中不停樂:從沒看過長大的楊清洗澡。他武功好,從來不給她看的機會。現在,她卻看到了小小的楊清。

  瘦瘦的,軟軟的,把外面那層泥搓開,皮膚白嫩,眉清目秀。水澆上去,順著他的睫毛往下滴落……望月卻還不滿意,「楊清,笑一個。」

  小童可憐巴巴地揚唇,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望月伸手,就戳了戳他的酒窩,立刻眼睛裡充滿了笑意。

  她伸手往他小身上撩水,素手伸到水中,撥弄他兩腿間的小雞雞,突而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抬眼睛看他。

  望月樂得不顧髒水,就把水裡的小童往懷中抱,親了又親,「嘿嘿,你知道麼,你長大後不行哦~~可憐的楊清,噗!」

  「什麼不行?」小楊清乖乖問。

  他這麼乖,眨著眼看他,月光下,望月就忍不住掐著他的小臉,小小聲地逗他,「別管那個了。以後跟著我,我來養你。別叫我『姐姐』了,你叫得我都老了……叫我『娘子』!」

  小楊清瞪大眼,看著她湊到他小臉面前的雪白面頰。

  他心中想:什麼「娘子」?!我爹平常就這麼叫我娘啊。我爹說長得比我大的,都叫「姐姐」。為什麼要叫「娘子」?不對啊!我爹娘不是這樣教我的!

  望月誘惑他:「想吃飯嗎?想穿新衣服嗎?想到處玩嗎?那就喊我『娘子』。喊我『娘子』,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小楊清看著她,眨巴眼睛,「真的?」

  「真的!」

  他小小聲地喊了一聲,「娘子。」

  喊完臉就紅了。

  望月摟著他就開始狂往他臉上親,一點都親不夠。她好不要臉,大的清哥哥不喊的話,就逼著小楊清說。欺負他什麼都不懂,想聽到什麼,就逼他說什麼。

  小楊清漲紅著臉,被她親一通。鼓起勇氣,伸手推開她的臉,說,「你說喊了,我要什麼你都給我。現在算數嗎?」

  「算啊,」望月抱著他出木盆,拿毛巾給他擦身子,心情很好,「你想要我的命我都給你。」

  「那你把你的命給我吧。」小童說。

  「……!」望月眼皮一跳,面無表情地扭臉看他,「你要我自殺?」

  楊清還當她是壞人呢?

  望月一板臉,小童立刻膽小,垂下了眼,「那、行麼?」

  「不行!」望月拒絕,看他垂眼的小動作。

  伸出手,撥了撥他的長睫毛,抑鬱的心情又得到了治癒——

  楊清很喜歡垂眼睛這個動作,每次垂下眼,就顯得睫毛好濃好長。原來,他真是從小到大都這麼毛病啊。這麼多年都改不了。一心情不好,一在想事情,就開始垂眼睛了……

  望月寬宏道,「換一個要求。」

  小楊清偏頭看她,眼睛被洗過後,更是亮得望月心尖顫抖,「那我要你離我遠遠的。」

  「……!」望月眼皮再重重一跳。

  忍無可忍,在他額頭上打一下,「楊清,你真是從小到大,都蔫壞蔫壞的!虧我以為你小時候可愛呢,一樣的討厭!」

  ……

  …………

  ………………

  總是望月帶著小楊清,瀟灑地離開了楊家村。在鎮上去了趟賭坊,換了些銀錢,給小楊清買了身衣服。成衣鋪的老闆娘看著小公子眉目俊秀,長到後必然是個傾國傾城的禍害,對著門口等著的望月一陣誇,「這是夫人的兒子吧,真漂亮!」

  望月抿嘴樂,伸手繞了繞自己耳邊的髮絲,俏麗的模樣,看得老闆娘一滯。小姑娘才笑道,「看我這打扮,像是婦人嗎?我可不是他娘。」

  「那姑娘是?」老闆娘誠心拉家常。

  望月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揚眉,壞笑招手,「楊清,告訴她,叫我什麼?」

  小楊清憋紅了臉,被望月拽到懷中,被望月威脅地瞪著,他才張嘴,特別小聲地叫了一句,「娘子。」

  望月開心地丟了銀票,拉著他揚長而去了。

  徒留身後成衣鋪中的老闆娘目瞪口呆:「這姑娘有病吧?!」

  不管望月有沒有病,不管望月怎麼逗小楊清,小楊清現在,總是她一路領著的。他失了爹娘,對周圍事物總是抱有警惕心,有些害怕。見到人還會緊張。望月卻從不同情他,不管他是裝模作樣還是怎樣,該怎麼玩,就怎麼玩。

  在街上閒逛,她看到好玩的,就自己過去玩。不光自己玩,還強迫小楊清跟她一起玩。

  小童一開始簡直被她欺負哭,一路走一路眼睛紅紅的,然被望月打擊著打擊著,心臟也強大了,到後來被她抱著,拿小箭射靶子贏小泥人時,他頰畔已經露出了好看的酒窩。

  望月就抱著他,親親他星星一樣的眼睛,再戳戳他的小酒窩。

  一路開開心心地抱著他回客棧,「笑起來多好看!我不喜歡你總是皺著臉,跟我在一起,你就要笑!」

  小楊清發現望月心情一好,就喜歡抱著他走了。他已經五歲半了,不是三歲,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在家時爹娘都不總是抱他了。望月抱他在人群中走,他小臉紅紅的,很是不好意思,很是抗拒。不過抱著抱著,也習慣了。

  等回到客棧時,這個對望月充滿了警惕心的小孩子,已經抱著少女的脖頸,頭趴在她肩上,閉眼睡著了。暖暖的呼吸噴在少女的長頸上,望月心裡癢癢的,歡喜無比。

  他乖乖巧巧地依偎著她,不把她當敵人,她心裡是這麼開心。

  哪怕他要天上的星星呢,望月也要摘給他的。

  但小小的楊清並不要天上的星星。

  望月每天逗他玩,給他買各種各樣的玩具,陪他吃吃喝喝。他臉上的笑,慢慢就多起來了,也不再總是想著死去的爹娘了。

  ……

  隨著兩人熟悉,小楊清不再害怕望月,然而,卻也再不肯叫她「娘子」了。每次喊她,又恢復了「姐姐」的稱呼。

  望月怨恨不已,把他拽入懷裡,強迫他看自己的眼睛,「叫『娘子』!不然明天不給你吃飯!」

  楊清真是長得漂亮,從小漂亮到大。

  小小的孩子,玉糰子般,又白又軟,被望月箍在懷中,靠著她的膝蓋,硬是笑著搖頭,「不吃就不吃。『娘子』是叫娘子的,你才不是我娘子。」

  望月嘲笑他,「你『娘子』來『娘子』去,我聽得頭都暈了。果然是小孩子,詞彙不夠,話都說不清。笨蛋!」

  他被她在頭上打一下,卻只是伸手摸了摸,依然眉目明和,既沒有委屈,也沒有生氣。

  看著他的小臉蛋……望月捂臉,小聲,「怎麼長這麼像啊……」脾氣都這麼像。

  小楊清看這個姐姐又開始犯病了,也不多問,只拉著她的手,「姐姐,你看看我昨天學的新招式,有沒有練好。」

  他一路練的,是他爹教他的武功心法。望月在旁邊掃兩眼,正好她也在學著雲門的武功,指導不了長大後的楊清,現在的小楊清,她還是指導得了的。望月的脾氣不好,常一點不順心就惱怒,然而對面教授的小徒弟是叫楊清的小童,這麼聰明,她教的怎麼樣,他都能快速領悟,讓望月不得不佩服。

  聽他又要練武功,望月坐在借住民宅院中的一棵槐樹下。夏日炎熱讓她昏昏欲睡,打個哈欠,「你才多大,這麼勤奮幹什麼?別練了,出去玩吧。別把自己悶壞了。」

  小楊清認真道,「我學了武,長大後,就殺掉魔教的人,為我爹娘報仇。我得快點學,變得很厲害。」

  望月捂著嘴打哈欠的動作一頓,低下眼睛,看院中站在她面前的小個子男童。她用一種古怪奇異的眼神看他,慢吞吞說道,「殺了魔教的人?不,我說了,你不要跟聖教為敵。因為我是聖教的人。」

  「你不是,」他說,「我在街上認出了那些人,你都不認識。」

  「我又不是聖教的每個人都認識!總之你不能跟聖教為敵!」

  「不!」小楊清抿嘴,態度很堅決,「我要報仇。」

  望月盯著他半天,眼神幾變。一時想著我在做什麼,幫聖教培養一個強大敵人?一時又想著楊清報仇也沒錯,他被害成這樣。

  然後又悵然想:我想帶他回聖教。他是不肯的吧?

  五歲半的楊清,又軟又甜。然而脾氣擰起來,跟二十多歲的他一樣。沒主意的時候是隨便你怎樣,有主意的時候是全部都跟著我走。很少有絕對要做的事,然這個絕對要做的事一旦他下定決心,那是旁人無論如何也勸不了的。

  他從來不曾因為她是魔教聖女,就說我父母的仇不報了。他只是在想別的解決方法而已……況且他最新決定的針對魔教的復仇,讓魔教付出的代價,真論起來,其實比讓魔教滅門,也好不到哪裡去。

  望月出神地看著在樹下練招式的小孩子,心想:我真的還要帶他回聖教?

  其實楊清不適合聖教。

  聖教是什麼樣的地方,沒有人比我更瞭解。這裡的污穢骯髒可怕,沒有人護著的話,會毀了現在的楊清的。這個時候,聖女望月還不是聖女,原映星也不是聖教教主。他們都還被現任教主侮辱欺負著……沒有強大的依靠,回去聖教,望月自己無所謂,本就是這麼長大的,楊清可該怎麼辦?

  這麼漂亮的男童。

  眼睛這麼好看。

  笑起來這麼戳人。

  他的眼睛,到二十多歲的時候,都像孩子一樣乾淨,盛滿了星光。

  這是雲門良好的成長環境帶給他的。

  不是聖教。

  聖教永遠養不出楊清來。

  望月看著樹下的男童,微微露出笑,想到:算了,我的清哥哥,還是回雲門去吧。雲門才是適合他的。

  讓他永遠這麼吸引她。

  讓她迷戀著他,就像迷戀著光一樣。讓她始終覺得自己很幸運,遇到他,拼盡全部力量,去追他,去愛他吧。

  小楊清練完一段劍法,回頭,看到樹下的美麗少女,托腮看著他發笑。笑起來這麼溫柔,清恬美麗。

  看到她的笑,小童以為她是讚賞自己武功練得好,於是也很高興。躍過去,撲入她懷中,「姐姐!」

  望月摟著他,任這個小火爐靠在懷裡。他身體太燙了,望月平時肯定就把他拽丟出去了。現在卻是一想到很快要送他去雲門,滿心地捨不得,就摟抱著他,覺這點兒熱度,也不是忍受不了。

  她又低頭去親他了。

  耳邊的清水滴一樣搖晃的耳墜,打在小楊清的臉上。打得他的小臉紅了一塊,捂著臉,抬頭盯著她的耳墜。

  望月捏捏他的臉,得意問,「我好看吧?」

  他點頭。

  「願意娶我嗎?」

  小童愣一下,小聲說,「你比我大這麼多……」

  望月瞪他,他真的不怕她,居然還繼續把話說了下去,「你比我大這麼多,我能娶你?」

  「你懂什麼,」望月一本正經,「想娶就能娶的。小孩子也能娶大人的。」

  小楊清再次被望月欺騙,點了點頭,「好啊,那我娶你。」

  望月心口一跳,望他許久,無聲地抱住他。

  他從來沒說過娶她的話……她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娶她……

  楊清性格這麼慢,光熟悉她,恐怕都要熟悉好幾年。他一點都不著急,她催促也沒意思,跟開玩笑似的……她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嫁給長大後的楊清。幼年時的楊清,卻已經許願娶她。

  真喜歡他啊。

  然而望月並不是喜歡多感傷的人。

  她過一會兒,又開始逗小楊清了,「我耳上的耳墜好看不?」

  「嗯!」

  望月捏捏他的鼻子,「給你也磨耳洞,戴耳墜好不好?」

  小楊清很吃驚,「男孩也能磨耳洞?」

  「怎麼不能?」望月心想,我們聖教的苗疆弟子,男的都戴耳環呢,誘惑他,「跟我戴一對兒!一模一樣!好不好?」

  她伶牙俐齒,謊言天衣無縫,騙長大後的他騙不過,騙小時候的小可愛,卻是一騙一准。

  小童還遲疑,望月又作傷心樣,「你不願意跟我一樣嗎?虧我這麼疼你……」

  小楊清很快心軟,「那好吧。」

  被望月高高興興抱懷裡親一口。

  ……

  望月做決定送楊清去雲門後,就改變了自己行路的方向,一路往北而去。她以為她要將他一徑送到雲門山下,就跟她第一次遇到長大後的他一樣,在山下與他相別。

  然而還沒有離開西南的境遇,他們就碰到了雲門掌門風行雲。

  風行雲正是青年模樣,白衣若雲,在街上跟人打聽楊家村的滅門慘案,望月領著小楊清在街頭玩。小楊清玩得無憂無慮,望月卻是一抬頭,就看到了風行雲。她看著他,看他一眼,從他的輪廓面相上,看出日後雲門掌門的一點兒影子來。

  而且,他還在打聽楊家村滅門慘案。

  望月看著他,久久不語。

  風行雲突而轉頭,看向身後的街頭,看到了立在一個小攤前盯著他看的少女。習武人的感應,讓他自然沒有錯過少女的打量。

  於這種意外中,雙方相遇。

  風行雲始終是關注師弟一家的,聽聞師弟家滅門的事,就親自下山,想幫師弟看看有什麼自己能做的。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帶走師弟的兒子,教這個孩子在雲門,健康平安地長大,長成傑出的人物。

  望月只猶豫了一下,就決定據實相告。雙方借住一家民宅,晚上用膳時,望月將茫然的小楊清推到了風行雲跟前,給雙方介紹。風行雲看著小而乖巧的孩子,眼眶就有些紅,連連對望月道謝,並問她,「姑娘如此大義,不知是哪家弟子,我雲門上下感激姑娘的大恩……」

  望月笑一笑,「我就是一個路人而已。」低頭溫柔地看著小楊清,「掌門,您要好好待這個孩子。」

  她說了,又覺得自己是白說。雲門對楊清是很好的,能給他的都給了,能教他的都教了。楊清之所以是楊清,他父母都沒什麼功勞,基本全是雲門養得好。人傑地靈,指的就是這家門派了。

  當晚,望月便決定告辭。送出了楊清,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打算去聖教看看。聖教不還有個幼年時受苦的她麼?她去看看,能不能解救下可憐的自己。

  晚上,她與風行雲說好小楊清的事,回自己屋子收拾包袱,準備在小楊清知道之前,趁夜離開。然她在屋中找半天,也沒有找到自己放好的錢袋子。望月疑惑摸臉,在暗夜中喃聲,「我記得就是放在這裡啊……我記性不差吧?」

  有人敲門。

  她去開了門,沒看到人影,正要關上門,突一頓,低下頭,看到小小的仰著臉的男童。

  他面孔玉白,眼睛黑白分明,仰著臉看她。

  他輕聲問,「你是不是要走啊?」

  「……」楊清,真是從小就心思細膩啊。

  望月板起臉,「你是不是把我錢袋子拿走了?還給我!」

  小楊清看著她,說,「我、我出去買糖,花光了。」

  「……」

  望月溫柔地看著楊清:小破孩。

  你從來不喜歡吃甜的。別以為我不知道。

  小笨蛋。

  你到底不會撒謊。畢竟你還這麼小,你都還沒有六歲。

  嘆口氣,「連撒謊都不會……你說你會做什麼呢?」

  她也不要錢袋子了,轉頭回屋子,把包袱往背上一背,走到門口,沖警惕看著她的小楊清招一招手,眸子彎彎,「乖,去睡覺吧。」

  出門往外。

  她一徑往院中走去。

  小孩子在她屋門口發呆了片刻,就邁著小短腿追了出來。他在院中追上來,拽住她衣袖,「你去哪裡?!」

  「去買好玩的給你。」望月隨口道。

  「你騙我!」拽著她衣袖的男童聲音哽咽,情緒聽起來有些激動,永遠輕輕弱弱的聲音拔高,「你就是想走,你就是不要我了!」

  望月一點點低頭,看他,面無表情,「對啊,我就是要走。我要去魔教,我都說了我是魔教人。你不信而已。我現在就要回魔教去,不要攔著我。」

  起步就走。

  而這一步,衣袖再次被小手拽住。

  望月惱怒,「你幹什麼?!」

  小孩子抬著眼,眼眸濕潤,神情認真,慌張道,「姐姐,你別不要我,我不想去雲門。我也去魔教,我跟你一起走。你別丟下我。」

  望月愕然,再次低頭看他。

  她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時而抬起頭看月亮,時而又低下頭,看這個拽著自己衣袖、可愛可憐的小男童。她心中開始有些難過,遙遙想著:

  今晚的月光多麼明亮,星光多麼燦爛。像是我一次次跟他分離,又一次次與他重逢。我心愛的男人還不是男人,只是一個不到六歲的小孩子。不到六歲的小孩子,他也依然喜歡我。他偷了我的錢袋,用他能做到的方式挽留我。他這麼可愛,這麼讓我歡喜。

  而我為了他好好長大,又必須拋棄他。

  望月出神許久,慢慢蹲下了身,看著眼圈微紅、眼睛濕漉的小楊清。她伸出手,給他擦去眼中水漬。

  望月說,「楊清,你要記得,我叫望月。」

  「……嗯?」

  「我的名字叫望月,」在這個超乎現實的存在中,望月第一次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很認真地與他說,「我叫望月,日後會是魔教聖女望月。你要記得我。」

  「我記住了。」

  「等你長大了,如果遇到一個叫望月的魔教聖女,她喜歡你喜歡的全天下都知道,追你追的每個人都調侃你,你不要生氣,不要不給她機會。你就給她那麼一次機會,等她走過來,你會很喜歡她的,好不好?」

  「好!」

  少女的眼睛也濕潤,水光也在眼中流轉。她微笑著,伸出手,與他拉鉤,「記得她。不要忘了她。你記得你要娶她的。」

  幼童強忍著淚水,點頭,再點頭。

  他很懂事,他預料到面前的少女在告別,她眼中的潮濕讓他心悸又害怕。他跟著她一起傷心,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為了她高興,只能點頭。

  在點頭中,在眼眸濕潤中,看少女重新站了起來,一點點,將他的手推出去,轉身,走入了黑夜中。

  慢慢的,融入了黑夜中。

  夜月極明,清涼有風。少女出了院門,回頭看他,見小小的孩子站在夜色深處。

  眼睛明亮,水在臉上流。

  望月心想:他會忘了我的。

  他才五歲多。他長大後,就會忘了我。

  像他忘掉他爹娘的長相一樣忘掉我。

  然而在這一刻,我與他,我與他……一定是冥冥中,存在某些感應的。

  我等著他,我嚮往他。我要一直一直的,唯一唯一的,和他在一起。

  「清哥哥,你記得,你答應過,你要娶我的,」少女喃聲,「你要是忘了……」失神片刻,「忘了也沒關係,我還會找到你的。」

  ——我喜歡你。

  一直喜歡你。

  ——我等你。

  一直等著你。

  ——我守望你。

  一直守望你。

  你莫要、莫要……丟開了我的手。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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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0:57:1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雲門除非資質出眾者,推薦者,一般情況下,每年八、九月份在山下各處設所發放年齡過大、習武無所成的弟子,也招收新的弟子。望月跟楊清他們上山前,就已經在山下看到這種情況。當時沒有上心,現在想來也是有點用。

  原映星又不需要她幫忙,現階段,望月覺得自己拿下楊清就行了。雲門掌門不讓她見楊清,她就另尋新思路好啦。其實這樣行事,她真深思熟慮的可能性很少,大部分支撐她這麼做的因素,還是好玩的性情。

  她自去跟一堆人,去搶今年新弟子的招收名額。

  卻說雲門的新一代內門弟子初長成,漸漸的,門派也開始把各項事情交到他們手中,去磨礪他們。之前跟隨楊師叔下山歷練,算是個預熱。回山後,內門弟子除了日常習武,也被長輩們交諸了很多事務在手。

  像尚淮,就聽師父的話,下山跟隨某位長老,負責招收新弟子的事情了。這位長老年紀已大,武功不怎樣,對雲門的心卻絕對忠誠。見到尚淮後,覺他年少多姿、風流出彩,就決定把他拍到招收弟子的最前線,讓廣大前來報名的百姓們看看,自家雲門的弟子是何等風采。即使不來報名,美少年去刷刷臉,大家對雲門的印象也會好很多。

  畢竟終南山下,就是雲門自己的地盤,當然要好好經營。

  尚淮任勞任怨地與一群普通外門弟子、一群打雜的、一群雇來的小廝混在前方招弟子,每天聽著各種奇葩的問題,還得耐心解答,很是辛苦。某一日,他一貫地登記報名的文卷,問,「嗯嗯嗯好……叫什麼?」

  聽頭頂熟悉的少女聲音嬌脆脆道,「望月,」停頓一下,「楊望月。」

  尚淮手中捏著的狼毫被他失手一掐,嘎嘣一聲掐斷了。少年愕然抬頭,果然如他所料,看到千嬌百媚的紅衣小姑娘。鳳眼桃腮,唇兒嫣紅,腰肢纖細,滿眼的調侃笑意,衝他眨了眨眼,「嘿,尚少俠。」

  「楊楊楊姑娘!」尚淮一結巴,差點跳了起來,滿臉的古怪,「你怎麼在這裡?!」

  「報名啊,我心慕雲門,也想當雲門的弟子啊,」望月滿不在乎道,一手叉著小腰,另一手指骨纖長的,在他筆下的冊子上點了點,催促他,「別耽誤時間,快寫快寫。」

  尚淮滿腦子的疑問,他只知道楊姑娘應該在雲門做客,之後楊姑娘也沒有跟他們見過面,尚淮並不知道什麼時候望月就下了山。他當然知道望月和楊師叔的關係,心裡更加覺得古怪了——你們不是都快談婚論嫁了嗎?楊姑娘你為什麼要報名新弟子啊?

  然身後還有人排隊,尚淮本身性格認真負責,望月一疊聲地催促他,他腦子很亂想不明白,就如實記錄。

  見到登記在冊,望月才滿意離開,臨走前還沖尚淮眨個眼,「尚少俠,手下留情哦。改日請你喝酒。」

  尚淮咳嗽一聲,「雲門弟子禁酒的。」在山外條件放寬鬆,畢竟有各種意外不得已。到了自家山門下,還是要遵守門規的。

  望月嗤一聲,擺了擺手,「那請你喫茶。」

  她就這樣瀟灑走了。

  而尚淮到底不是江岩。他覺得望月此番行為很奇怪,但他一板一眼,也沒有留什麼心眼。若是江岩在這裡,可能就把望月的登名冊子給瞞下去,去私下跟望月談過、再問問楊師叔怎麼回事,才會有決定如何處理望月這名冊的事。

  但尚淮耿直。他一邊照程序所為,望月的冊子該怎樣就怎樣,一邊又總覺得不對勁,跟山下長老交代一番,就先回山,一路去找面壁思過的楊師叔了。

  而楊清,壓根不知望月所為。他想過她會胡作非為,但想著自己警告過她不要跟掌門吵。所以她雖然幾天沒來看他,楊清想著也許是果真如他所料跟掌門吵了,心中無奈嘆氣,卻也不知道他的小姑娘已經灑脫地下了山。

  坐在屋中,日行月移,雲卷雲舒,光束從外照入,一次次流轉在身。楊清坐在榻上打坐,長久不動。

  他正進入一種極為奇妙的狀態。

  這種狀態,既是舒服,又是難受。他的面色蒼白,額上滲汗;然而內裡一派寧靜悠遠,曠無一物。

  仿若置身一片幽黑,周天四面發著光,似一座小人獨坐天地間。恍恍然,看天地悠悠變化,看一次次的日轉星移,滄海桑田。小人拔地而起,手中若有劍氣,向四面劈去。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胸臆中的幻象小人,在天崩地裂間,在太陽一次次爆炸、星光一次次破碎間,演繹著武功。行雲流水,與天地一道韻律。時而緩慢,時而快疾。

  四周原本靜和的氣壓,飛快地湧向最中點,向小人壓過去,似要將他擠壓碎裂……

  在這種微妙與奇妙並存的時候。

  好像看到高山上的冰雪破山而走,明月寒霜普照大地。順水而走,逆水而行,都是一樣的速度……規律在重新發生改變,他的武學,萬物對其影響,又被影響。這一切都推著他,將楊清向那座高山推過去,推過去……

  那處光瀾萬丈,山巔之高,雲水在下,日月當空……

  「楊師叔!」門外傳來尚淮的敲門聲。

  狀態突地被外界打斷,氣血為之一滯,榻上打坐的蒼白青年,驀地吐出一口血,才緩緩睜開了眼,目光清和。

  楊清輕輕擦掉唇角的血,心想:果然,閉關應該在無人打擾的時候才行。他自己閉門思過給思過成去研究武學,也不能怪被人打擾了。

  心中略可惜那種玄妙的狀態被打破,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重新找到。卻也不是太著急,他能進入第一次,當然也能進入第二次。

  楊清調整了自己周身的氣息內力,溫聲問門外的尚淮,「有什麼事麼?」

  尚淮托幾個交好的師弟哄走了看門弟子,才摸過來,借一門之隔,跟楊師叔說話。聽到師叔的聲音,寬和溫靜,與往日無異。楊清聲音和本人一樣,有種安撫眾人的感覺。在他的聲音下,尚淮覺得自己似乎想多了。便梳理下思路,才跟楊師叔詳細說了山下的事,「……於是楊姑娘的名字,就報了上去。師叔,這樣有沒有問題?」

  屋中長久的沉默,楊清半晌未曾回答。

  尚淮拍了拍門,再試探地喊了幾聲師叔,甚至懷疑裡面是不是出事時,他按在門上的手,突地感覺到某種顫動,看到鐵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裂開。

  尚淮滿目震驚,往後退,盯著這門上、窗上的一把把小鎖。裂縫一點點爬滿鐵鎖,不是一兩把,是幾十把一起。又慢又快,一點兒也沒有停。把手放到門面上,好像都能感覺到洪濤海浪在門框內中洶湧。

  尚淮迅速衡量自己的水平:狀態最好時,能破開幾把鎖。但是幾十把一起,他做不到。

  繼而苦笑,不光自己做不到,恐怕自己的師父,都不可能一下子做到。

  在尚淮的感嘆中,幾十把門鎖掉地,門從裡面推開,衣白勝雪的青年,從一扇被震碎的門後走出。尚淮立即拱手,「弟子恭賀師叔武功再進一層樓……」

  楊清則問他,「望月要報名雲門的新弟子?」

  尚淮點頭,看楊師叔面色雪白中,透著一絲怔忡。

  楊清發了會兒呆,就說,「我下山一趟。」

  「這、這……」尚淮指指他身後倒下的門,尷尬問,「那這邊?」

  楊清再發了會兒呆,慢慢說道,「沒事了。我大概已經大錯了……掌門問起來,就說那件事,大概我想多了,回來再向他解釋。尚淮,你先幫我照顧下這邊,我得先下山去看下。」

  尚淮見他面色安靜,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什麼。心中一動,低聲說,「楊姑娘住的地址,我們都有記錄的。師叔你到時找陳長老要就行了,他會帶你找人的……」

  不知道楊清在想什麼。尚淮看他側臉靜靜的,衣衫被風吹拍,映照身形的清瘦與羸弱。聽說楊師叔一直在辟榖,幾日不見,果然消瘦了很多。

  楊師叔好像又在發呆,尚淮說了半天,都停了一會兒,才聽到楊清漫不經心地「……嗯」一聲。

  楊清拍了拍尚淮的肩,就走了。走時碰上趕回來的看門弟子,幾個弟子看到楊師叔大方方地從門中走出,正慌亂不知怎麼辦,看到師叔跟沒看見他們似的,就這麼走了過去……幸而門邊的尚淮向他們幾個招手,他們才帶著一腔疑問過去,「楊師叔怎麼了?看上去精神恍惚的樣子?」

  如何不恍惚呢。

  尚淮心想,大概楊師叔和楊姑娘吵架了吧。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楊清真是很難說清楚心中當時的感受。

  尚淮告訴他望月做的事,他就怔了一怔,大腦空了一下。然後不受控制的,就往門口走去。他自己武功是能出去的,但正如他所說,他不會那麼做。然等楊清自己稍微恢復了點理智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在下山的路上了。

  日頭高照,心中涼寒。

  他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該如何面對望月。

  又是恨,又是惱。

  他已經辟榖了五天,被關了五天。他預計掌門師伯肯定會不忍心,肯定會再來跟他談。這一次他態度放得再低一些,再好說話一些,反正望月目前又不是魔教人,沒有到跟雲門你死我活的地步,掌門師伯的反應,不會那麼堅決。

  他瞭解風掌門,他瞭解自己的每一位師伯每一位師兄。知道他們的軟肋,能猜出他們對此事的態度。一一攻破,他很快就能娶到望月。

  她總是不信他,覺他慢悠悠,覺他不會那麼快娶她。

  他本來也覺得自己不會。

  但是他們兩個已經、已經……到了這一步,楊清當然會負責啊。

  他也已經二十五了,跟他同齡的師兄師姐,也早有了孩子。他一直孤家寡人一個,被望月耽誤了那麼多年,他只是沒有遇到那個特別想娶的人而已。並不是說他就不想成親。

  他也想有妻子,也想有孩子。然而想到妻子孩子也許並非真心想要,所以不是那麼上心罷了。

  確實,按照楊清自己慢吞吞不著急的性格,他要真心和一個人磨,真的會像望月以為的那樣,大家先瞭解,瞭解個五六年吧。五六年後,問題不大了,再談婚論嫁。然而凡事無絕對。望月自己性子那麼急,逼得楊清得快一點。

  他得快一點,才能跟她刻意慢下來的步子合上。

  但就是這樣,仍然出了問題。

  楊清默想:果然如我所料,我和望月的性子差的太遠。連這種事,都是說耽誤,都能耽誤得起的。

  他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誤會會大到這麼大的地步?

  他又做錯了嗎?

  他在山下見到了尚淮口中的陳長老。陳長老也認識楊清,畢竟這一輩的長老中,這麼年輕的可沒有幾個。聽說他要找一個叫楊望月的小姑娘,陳長老當即要親自帶他去找人。還是楊清恢復了些理智,想到大中午,不該讓一個老人陪自己跑,便只管陳長老要了兩個年輕點的弟子。

  且在理智漸漸佔上風後,楊清冷靜下來,去後院換了身衣裳。褪下雲門的標誌服飾,換上了一身月白色夏衫。到底這裡是雲門的地盤,不像出門在外、需要靠服飾認人,在自己的地盤,處理些私事、不想讓人聯想到雲門的時候,楊清是連白色的衣服都避免的。

  他出來時,公子溫雅,藍衣颯然,觀之賞心悅目,令人目不能移。

  此時,望月正在街上瞎晃。風掌門給了她不少銀票,她現在當真是有錢人,想買什麼就買什麼。財大氣粗,看到喜歡的,都要買好幾份,想著給原映星留一份,給楊清留一份,其他的自己換天耍著玩。

  她正在一家攤上挑瓷器碎片時,後面是男聲雖強行鎮定、卻因激動微顫的聲音,「聖、聖……楊姑娘。」

  ……這稱呼!

  望月還沒有回頭,就先掛上了臉上的笑,作驚喜樣,「明陽?」

  應了一聲後,她才站起來回頭,果然,身後是身形高大的青年。見到她這麼快的反應,明陽唇翹了翹,難掩喜悅的心情,恭謹聲,「能見到您,真是太好了。」

  「……你還真追我追到了這裡啊,」望月拿手當刺眼的陽光,明陽見狀,往她身前一站,他頎長的身影,就替她遮住了陽光,讓望月頓一下後,可以愉悅談話,「聆音呢,沒跟你一起?」

  明陽心想:有您在,誰管那個女人去哪裡了?

  他面上誠實道,「您需要她出現嗎?」

  「……」望月愣一下後,看著青年認真的眼睛,忽地笑靨如花,「哈哈,不用了。你不必非把她找到我面前來。我就是隨口一問。明陽,我讓你跟著她,你真是辛苦了。」

  她是很誠摯的,畢竟水堂主聆音的性格,和火堂主明陽,特別的不合。

  明陽搖了搖頭,低聲,「只要您吩咐的事,我都會照做。您現在有什麼要做的嗎?」

  望月仰著臉看他,正要說話,忽見明陽身子繃一下,一把拽過她,將她拉到了身邊,警惕地往一個方向看去,然後愣了一下。

  望月跟隨他看去,見東街口,衣衫如水的秀麗青年,正負著手,與另幾個習武裝扮的年輕人,看著這邊。陽光晃眼,望月看不清那邊人的表情,卻是一看到那個人的身影,就眼睛亮了下:

  寬肩窄腰啊,長手長腳啊。

  這個人的身形真好看,腰帶雪蘭色,長衫幾揚,托著他又高又瘦的身材。站在那裡不動,都有種韻味在裡面流轉……

  望月看一眼,遠遠的,就捨不得移開眼睛。

  看那個人慢慢走了過來,她繼續看著。

  心想,這個人的身材,好像楊清啊……果然我就是迷戀這種風格的啊。

  等人走近了,望月一口氣卡在喉嚨:居然真的是楊清!

  他不光不在山上,還換下了雲門那身繁複的白衣裝扮。就像是普通的公子哥一樣裝束,玉簪束髮,面容如玉,身形秀頎,冷泠泠走過來,換兩邊街上的行人不停偷看。

  望月驚喜招了招手,然楊清沒有笑,沒有回應她。

  望月心想:因為我和明陽站一起,吃醋了?不太像啊。

  雖然覺得不像,她還是小聲提醒了下明陽。明陽冷淡地看一眼楊清,沒吭氣。

  楊清垂眼看望月,好一會兒沒說話。還是跟隨的兩名雲門弟子和望月解釋,說這位是山上的柃木長老,有些私事找楊姑娘。等他們說完,楊清才垂眼道,「你跟我過來。」

  轉身就走。

  這般風範,驚得兩名跟隨弟子面面相覷:一路上楊師叔都是和顏悅色的,跟他們說話平聲靜氣,脾氣好的不得了。他們一直尋思楊師叔是不是認識這位楊姑娘。還想著這位楊姑娘想進雲門的話,兩人是不是該巴結巴結……但看楊師叔現在這種架勢,他們到底該不該巴結這位楊姑娘啊?

  望月也不知道楊清這副語氣是什麼意思,撓了撓頭,回頭看眼明陽。

  明陽即刻明白她的意思,一點頭,「我下次再找姑娘。」迅速隱入了人群。

  望月這才大步追上前方的楊清。

  等聽到身後少女跟了上來,楊清壓抑了一路的心情,才好了那麼一點兒。

  他步子慢了一點,讓她跟了上來,問她,「你住的客棧在哪裡?」

  後面便是望月引路,帶他去自己留宿的客棧了。楊清脾氣就那個樣,不說話時沉靜文雅,一點也沒有惱怒的樣子。望月沉浸在見到他的歡喜中,索性楊清平時也不是多麼喜歡說話的人,他一路上沒說幾句話,但也沒有擺臉色,望月就當他只是心情一般不好而已。

  沒關係,清哥哥心情不好,她就去逗他高興唄。

  回了客棧,上了樓,進房,望月前腳才進去,後腳,楊清就把門反插上了。

  望月挑下眉:大白天的,這是要幹嘛?

  楊清走到圓桌旁坐下,低著眼,「阿月,你過來,我們談一下。」

  「好啊。」望月大大方方地坐了過去。

  她想坐楊清身邊,然楊清抬眸冷看她一眼。不曉得為什麼,望月有些心怯,不太敢惹這個……看上去似乎與往日不那麼一樣的楊清。她坐到了他對面,扁嘴,「幹嘛啊?我招你了嗎?我這幾天可什麼都沒做,就算我們是這樣的關係,你也不能把別人在你身上惹的火,發到我頭上啊。」

  楊清平聲:「我們是什麼關係?」

  望月眨下眼,心中驚疑。

  楊清迅速結了自己的話頭,伸手扶了下額頭,說,「算了,不提這個。我問你,你為什麼下山了?我聽尚淮說,你已經報名,要入雲門,做雲門弟子,你是怎麼想的?」

  原來楊清是為了這件事來找她啊。

  虧他這副不苟言笑的樣子,還讓她緊張了一下。

  望月輕鬆了下來,覺得這沒有什麼,就手玩著桌上的杯盞,笑嘻嘻地把自己和風掌門的衝突全盤告訴了楊清,小心看眼他平靜的臉,「對不住啦。我跟你家掌門吵架,你不生我的氣吧?」

  楊清說,「我不生氣。」

  望月便抿嘴笑。

  楊清又問,「可你為什麼要突發奇想做雲門的弟子?」

  「啊,這個啊,也不是什麼大事啊,」望月忍著一臉笑,將自己發散的思想說給楊清,末了提起來都樂不行,「你們家長輩怕我耽誤你,不想我在你面前晃。我偏偏要晃,換個方向我也要上雲門,也要跟你好。」

  凳子往旁邊一挪,身子前傾,胸脯壓在桌上,她的長指,挑起了楊清有些青色鬍渣的下巴,調戲他般勾了勾,「清哥哥,以後我不叫你『哥哥』了,改叫你『師叔』啦。有沒有覺得我喊你『師叔』,更有種好玩的感覺呢?」

  楊清抬眼看她,「全天下,我的師侄多了去,我連名字都叫不全,人臉也認不完。全靠別人認我,我很少需要去認一個師侄。我很稀罕自己多一個師侄嗎?你是多麼重要的師侄嗎?」

  他這個平淡的眼神,看得望月收了笑,手指縮回去。

  她數次逗他,可他不接招。她的情緒沒有影響到他,他那種沉沉的情緒,反而影響到她了。

  望月有些煩了,「你有話直接說,少跟我拐彎抹角。」

  楊清平靜說,「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前功盡棄?我跟師伯在拔河,在對峙。我在求他讓我娶你的事,他已經快要心軟了,你看他都忍不住去找你……只要再堅持幾天,他必然要跟我重新談……我五天多沒有吃過一口飯,沒有喝過一口水,我圖什麼呢?圖你來做我的『師侄』嗎?!」

  他語氣素來溫和,說到後面,在望月驚訝的目光中,陡然聲音抬高,站了起來。

  凜然之氣,震得屋中門窗砰砰開,逼得望月白著臉後退,承受不住他驟然而起的真氣發散。

  「楊清!」望月叫了一聲,「你要殺了我嗎?!」

  她瞬間用真氣抵抗,然毛毛細雨,根本不起作用,反受鎮壓,更為痛苦,幾不能呼吸。

  楊清的氣勢,這才稍微收回了一些,望月舒服了很多。

  她拍著胸口咳嗽,抬目去看,卻見楊清的臉色也不比她好多少。

  她白著臉,他的臉色也是煞白。

  抿著唇,幽靜看她。

  望月有些惱道,「我怎麼知道你在做什麼?你又沒有跟我說!」

  他反問,「我沒有說嗎?!」

  「你就是沒有……」望月忽地一滯,想到什麼,收了口。不,楊清說過。他被關禁閉,她悄悄找到他,隔著一扇門,問他犯了什麼錯。他說他想娶她,風掌門不讓。但是望月以為他是開玩笑。他之後笑了一笑,再沒有提。

  望月心有些亂,本能就辯,「這怎麼能怪我?我會錯了意,你為什麼不直說?你不直說,我怎麼知道你需要我幹什麼?你就只會讓我去想!」

  楊清隱忍著什麼,看她,「是,我只會讓你想——那你就去再想想!」

  他倏地轉身,就開門往外走了。

  望月一驚,去追他,「楊清……」

  啪,門重重拍向她。幸而望月往後躲得快,門才沒有拍到她的臉上。

  望月拍門:「楊清!」怒道,「楊清,你這麼不配合,不跟我好好說話,我就真不嫁你了!」

  楊清心想:本來現在也娶不成了。我幹什麼要跟你好好說話?

  他回頭,冷淡地看身後被拍打的門一眼,平聲靜氣,「你是絕世大美女嗎?我特別稀罕娶你嗎?」

  甩門而走。

  門推不開,望月被關裡頭了。

  望月:……

  他居然諷刺她!

  她有些失神:楊清,是在發怒嗎?

  她、她都沒怎麼見他發過這麼大的火啊。果然,她踩到他的線了?可是她又不知道。

  脾氣這麼好的人,居然也會生氣。比起剛才跟她說話的楊清,望月覺得以前自己以為楊清生氣的時候,那時候楊清的火氣,才是綿綿小雨一樣不起眼。

  她說話擠兌楊清,說他只知道讓自己想,楊清就變本加厲,說你再去想吧!

  明知道她想不通,還這麼嘲諷她。

  他真是、真是……

  真是很難過,很生氣吧。

  望月趴在桌上,捂著臉:我覺得我把事情搞砸了。

  我把師叔侄當一件好玩的事,我還笑嘻嘻地說給楊清。他聽我這麼笑,心裡不知道多惱恨。我只想玩,他卻想正事。他不覺得這是一件有趣的事。我把他氣得直接下山來找我質問了,他還把我鎖屋裡讓我反省……

  可是我又做錯了什麼?

  他不說清楚,怎麼能全把火發到我身上?

  我就是以為是玩,才玩的大一點啊。我又不知道他想娶我……話說他真的想娶我嗎?

  望月被關在屋中一整個下午,趴在桌上,腦中亂七八糟的想很多事。她很少有反思自己的時候,現在,也不覺得自己錯的有多離譜。就算錯,也是她和楊清一人一半。他憑什麼關她,憑什麼對她發火?

  還吼她……楊清說話聲音從來都沒有對她這麼大過。

  望月也是被楊清寵壞了。他們兩人的日常,基本上望月說什麼,楊清都不反對。他太會慣著她,把望月慣得理直氣壯。望月本就是特別執拗、特別相信自己的人,楊清和她在一起後,還永遠都是順著她。順著順著,順成了自然。反而楊清稍微說點重話,望月都有點受不了。

  性格決定一切。

  望月被關在屋中,一開始還有心反思,反思著反思著,就心浮氣躁,不覺得自己有錯。到後來,不但不覺得自己有錯,還覺得全部的錯都是楊清的。近而又胡思亂想開:這是不是楊清的隱性脾氣啊?他的脾氣這麼大,他們成親後,他該不會會動手打她吧?她可打不過他啊。

  白天時他那個真氣外放,差點殺了她……

  楊清性格這麼危險的話,也許他們確實不應該成親,還是繼續磨合磨合比較好?

  傍晚的時候,窗被從外面打開。望月了無生氣地抬頭,見明陽翻窗進來。望月滿臉無趣,明陽進來後,看到她的狀態,一下子緊張,「您怎麼了?」

  一把抓住望月的手腕。

  探得她氣息平穩,沒有受什麼傷,明陽放心些。但也沒有放心徹底,「您怎麼這個表情?我在外面等了一下午,不見您出來,擔心楊清欺負您,實在忍不住,就過來看看。」

  望月眨巴著眼睛,仰臉看明陽關懷的神情。

  她問,「明陽,要是你跟我匯報事情,我沒有仔細聽,錯過了重要情報,犯下了大錯,教主責罰我,怎麼辦?」

  明陽一頓,「教主不會責罰您的。」

  望月可憐巴巴,「犯了特別可怕的錯。」

  「那教主也不會責罰您,」明陽想了下,又安慰她,「如果錯實在太大了,您直接推到我頭上好了。我皮厚肉糙,禁得起教主怒火。您不必自己承擔的。」

  望月淚眼汪汪,握住他的雙手,「這才是娘家人!」

  這麼向著她!

  少女雙眼濕漉,目光淒切,明陽更是擔心她的情況了。摟住少女的肩,他一臉陰沉,「是不是楊清真的欺負您了?大人,您跟我走吧。我們回聖教去,不受他的氣。您並不是離了他,就什麼依靠都沒有了。」

  望月是不願意回去的。

  她只是在想,「明陽,你說,我和楊清的性格,是不是真的特別不合啊?我想了一下午,都覺得我們之所以鬧到這個地步,就是不合的地步……」

  明陽心中其實特別想帶望月走。他對所有的白道人都沒有好感,望月自己鬆動了一下,明陽心喜瞬間。

  他鼓動她道,「說實話,您確實和楊公子不相合,不適合在一起。您應該跟我回去,留下空間,給兩人多想想……」說一半,他感覺到怪異,停了下來。

  望月扭頭,看到悄無聲息的,不知什麼時候,楊清站到了門口。

  他不知道動作多輕,居然開門進屋,明陽和望月都沒有第一時間發現。楊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兩個一站一坐,青年摟著少女,親暱說話。

  望月:「……」

  身子僵硬,一下子心虛。

  望月推一推明陽,咳嗽道,「你、你先走吧,我和楊清有話說。」

  明陽不動,「我會保護您的,楊清不能傷害您。」

  「……」望月窘,在楊清溫淡面孔下,她乾乾道,「楊清不會傷害我的啦。你快走!」

  「大人……」

  「明陽!」

  「……是。」火堂主不甘心地跳窗而走,走前警告地看一眼靠門而立的青年,然青年只是輕描淡寫瞥了他一眼,並沒有多說話,也沒有制止的意思。明陽心中決定繼續遠遠觀察這邊,要是發現有異動,立刻過來救聖女大人。

  等明陽走後,屋中只剩下兩人,望月靠桌而坐,楊清靠門而立。兩人好一會兒,誰都沒說話。

  這種古怪的氣氛,弄得望月很不自在,動了動,抬眼撇一瞥他,「你都聽到了多少?我先說實話,你不要往我身上潑髒水哦,我可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楊清說,「你能跟我說實話嗎?」

  「……嗯。」

  「我們到底哪裡不和?」他問,「我幾次想跟你上床,你不肯。我跟你說話,你也不聽。你到底要我怎樣?我在你眼裡,到底哪裡不和你的意?」

  望月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

  喝酒了啊……

  尚淮不是說,到了雲門山下,就要開始禁酒了嗎?

  楊清又……又違反門規了。

  望月小心翼翼看他,站起來,往後退,警惕兩人之間的距離。等差不多了,她覺得自己安全了,才小聲說,「我說實話的話,你不許動手,不許打我哦。」

  「……嗯。」楊清心想:你是要說什麼,覺得我會動手打你?

  他再問一遍,「你為什麼不肯跟我睡?」

  望月一眼一眼觀察他,糾結而隱晦道,「我們……速度不合。」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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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0:57: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我們……速度不合。」

  當望月以踟躕後的決斷說出這麼幾個字時,楊清表情有短暫的空白,幾乎沒聽明白她在說什麼。他重複了一遍,「什麼?」

  望月眨眼,沒勇氣說第二遍了。

  楊清又問,「你指的哪方面?」

  望月:「……各個方面。」

  楊清冷眼看著她,往前走一步。

  窗外夜黑,屋中點燈,他在燭火中往前走一步,這一步,讓他的臉在火光中明滅不定,那種晦明難分的神情,變得幾分可怖。眼睛沉沉的,唇抿著,臉繃得很緊。他這種克制又難忍的神情,對於一貫閒致典雅的美男子來說,望月真沒有見過。

  她看到他眼皮跳動了一下。

  望月往後退,人完全抵在了床頭架子上,扶著身後。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楊清按說發脾氣不會很厲害,可她現在就是有點怕他。她強聲,「事先說好的,你不能打我!」

  「……」

  「你一個大男人,不能對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出手!」望月全身緊繃的架勢,顯示她隨時準備逃。

  楊清咬著牙關,目光緊盯著她。他突地側頭,低聲說了一個字。

  望月大駭:「……你說什麼?!」

  她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因為她居然聽到楊清低聲說,「操。」

  ……他說的是「操」吧?

  他是在說粗話說髒字吧?!

  楊清說粗話,簡直比她說還要恐怖。

  ……她這是把楊清氣到了什麼程度啊?

  望月還在震驚中,看楊清已經回過了頭,幽冷瞥她一眼,深吸口氣,身子兩側垂著的袍袖動了動。望月一下子被嚇得回神,卻見他幽幽看她一眼,轉身大踏步推開了門,關上門走了。

  望月癱坐在床:「……」

  楊清走了是吧?

  感謝他還保有理智,說了髒字後就出去了。

  他剛才那樣子,望月真後悔自己挑釁他。他那時的神情,分明壓抑到了極致,隨時準備揍她的。

  感謝他出了門……

  吱呀。

  望月的感謝詞沒在心裡想完,門再次打開,青年進來,反身從裡閂上了門。回身,站得挺直,看著她。

  望月那口鬆到一半的氣卡在胸臆間,不上不下,不知如何是好。她捂著砰砰直跳的小心臟,勇敢地抬眼,去看楊清的神情。卻見他的神情,絲毫沒有因為出去吹風一趟而稍有緩和。

  這一次,楊清真的走向她來了。

  望月:「你幹什麼?你你你你別過來……」

  他幾步到床邊,伸手擒拿她的手臂。望月矮身去躲,腰肢被他一把掐住往身上拽。他的力氣很大,望月被拖拽的,撞在他身上,感覺到被骨頭撞痛,感覺到他身上的灼燙。

  少女又橫臂去擋,他手再次過來,輕描淡寫推開她的手。兩人的手對招幾次,青年直接將她的兩隻手剪住了。

  望月被從後推倒在床上,青年的身體從後貼了上來。少女被青年的重量壓得,再次被木床撞了一次,撞得眼淚差點掉出來。

  「楊清,你敢這麼對我!」她強吼。

  躬身,一邊與他口上對掐,一邊抬膝往後踹。他還剪著她手在腹前的右手小指輕輕彈了一下,少女的膝蓋彎就一軟,屈腿而起,失了力氣。

  到這個時候,望月才知道楊清平時對她有多寬容。

  他拿下她,毫不費力氣。手指頭隨便動動,她都不是對手。望月總是仗著自己一往無前的敢死精神,覺這般奮勇無畏的精神,雖然武功差一點,但氣勢壓人,也能和武功高手對招。

  但是現在望月才知道,再強大的精神,放在武功遠勝於她的人面前,根本不夠看。他輕而易舉就能化解她的氣勢,讓她再得意不起來。

  然而楊清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她。

  兩人還不熟的時候,楊清不會對姑娘家下重手,都是讓著她;兩人很熟後,楊清更是一讓再讓了。望月欺負他很多次,他看起來當時都挺不高興,但對於楊清來說,不高興並不等於生氣。他只是不高興,他沒有生氣,所以他還是讓著她。

  一讓,再讓,不停地讓。

  他退,再退,不停地往後退。

  退到現在,楊清已經退不下去了。

  望月被楊清反壓在床上,幾次欲尋找機會,他幾次化解。她被壓的姿勢都沒有變一下,就把自己弄得滿頭大汗。摩擦間,男人的滾燙呼吸噴在她耳上,身體的變化也讓少女清晰感覺到,望月有些害怕了,「清哥哥,你不要欺負我……」

  「我從沒有欺負過你。」楊清淡淡說道。

  他空著的一隻手,擠到少女身子與床褥之間,準確地捏住了她的下巴。他掐著她的下巴,強迫她轉過汗涔涔的小臉,看自己。望月被她掐著下巴仰臉,看到頭頂青年冷淡的眼睛。

  ……他身體反應那麼強烈了,戳的她腰都疼了。他的眼睛居然這麼漠然,看上去這麼無慾無求。

  這得多生氣啊。

  楊清看著她的眼睛,低聲,「望月,我錯了。」

  「……」望月快哭了:居然連「阿月」都不叫了。

  「你知道一路回來,每天騎馬時,你的馬,我都會提前查看,確定不會出問題,才讓給你嗎?」

  「……我不知道。」

  「我記得你的生辰,便是錯的,我都清楚記得。你可有問過我的生辰?是否想過問我的?」

  「……」

  「吃飯時,你記得把你喜歡的挑給我吃,記得哄我我喜歡的和你喜歡的一樣。但你能清楚說上來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嗎?我卻對你的口味一清二楚。」

  「……你要給我時間,我正在努力啊。」

  他置若罔聞,繼續涼涼說道,「回到雲門,除了我主動跟你說我想娶你的事,被你當做玩笑,你可有主動問過我打算怎麼安置你,打算做什麼?你從來沒問過,從來不在意我打算怎麼跟掌門說,你不關心這些。」

  「……因為我相信你啊。」

  「我想跟你上床,你不想,一直顧左右而言他。我問你,你也不清楚明白地說,一直吊著我。吊著我,把我當什麼?覺得可以任意拿捏我?因為我脾氣好,不說反對的話?」

  「不是這樣!我是想順著你的!」

  楊清唇角翹了翹。

  脾氣溫和的人,突然生起氣來,是因為已經忍了她很久,忍無可忍。

  第一次,看到他的酒窩,望月完全沒有動心的感覺。她只在恐慌,思維的差異,錯這麼多嗎原來?她在楊清眼裡,原來有這麼多地方做得過分嗎?但是他完全沒有說過啊。她做什麼,他都是微微笑,一副任由她怎樣的樣子。原來他其實很介意麼?

  「我並不介意,」楊清彷彿能看穿她在想什麼,「我說過我是個很會慣人的人,只要你不過分,我很能忍下去。你在一點點進步,我能看出來。我也願意給你時間,給你慢慢磨的功夫。但是我發現我把握的度不好,我控制不了你。我錯的離譜,我不該一味遷就你。」

  「我總想你跟我同步,哪怕我等一等你呢。然而你太自我,太任性,我想我很難改變你的本性了,我也不想等了。等得實在沒什麼意思。」

  他看著她的眼睛說,「我想跟你產生精神的共鳴,想跟你進行思想的交流,想往深層次的地方走。但是你太膚淺,你到現在都不會。我想我該放棄了。」

  「不要!」望月驚恐叫道,眸子已經濕潤,「清哥哥,你別對我失望……我進步了很多啊,我只是這一次錯了。你不要因為我一次錯誤,就放大我的所有缺點。你不要對我失望,不要放棄我,不要不等我了!」

  她心裡惶恐。

  頭腦亂糟糟的。

  多麼害怕楊清什麼都不說,也多麼害怕他就這麼說下去。

  她盯著他的唇,他的唇上下動著,在說話,「我沒有太失望,你也不必放大我的感受,讓你自己恐慌。我只是厭煩了之前的方式……你不是只想膚淺麼,不是只想簡單交流麼,不是說跟我思路不一樣麼?我總是順著你的,那我就再順著你一次。」

  「我讓你多想想,你想不通。我讓你聽我說話,你也不聽。既然這麼膚淺,既然這麼任性,既然就只想這樣,那我也無所謂。我們就這樣交流好了。」

  「……!」這樣交流是怎樣交流啊?

  望月正要發問,他的頭一低,俯嘴堵上了少女的唇。

  望月的心口重重一跳。

  他的吻熱情而滾燙,舌尖在她口腔中攪動,吻得讓人面紅耳赤。

  卻沒有多少溫情脈脈。

  望月還記得那時候的密雲林中,楊清將她安置在樹洞中,跟她說話,突然湊過來吻她。

  同樣是熱情的吻,這時候和那時候很不一樣。

  技巧更熟練了,然力道很重。

  他的舌頭抵到她的嗓子眼,粗魯肆意,與她的舌根摩挲。望月被他親得很難受,偏頭去躲,然楊清緊迫而追,銀色唾液順著兩人的唇滑下來,拉出細長的一條線。

  望月的心臟急跳。

  他的手擠壓到她腰上,解開她的腰帶,手往上遊走,摸上她的胸口。

  技巧純熟。

  萌芽般的乳被掐得有些疼,又讓她身子發軟。

  「……!」望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眸子濕潤。他帶著薄繭的手摸索她一身嬌嫩肌膚,力氣時而重了,望月去躲,只是被他壓在身下,怎麼都躲不開。

  望月一開始是害怕,覺得他這樣,會讓自己受傷,他的力道太重了,讓她很痛,很不舒服。她也不是一貫順從的人,能躲就躲,能打就打。兩個人在床上一通折騰,從床頭到床尾,望月根本躲不開楊清。

  他以強硬的姿勢拽住她的小腿,將她拖回到自己懷中,又低頭去親她的脖頸,一路往下。

  上面摩擦,下面也在摩擦。

  完全的大火,燎原之勢,燒得四面紅光濃霧,煙火嗆鼻。

  男女的衣衫都褪了下去,身上皆是一層汗。望月無法反抗,仰著臉,看身上的這個男人。

  緊窄的腰,平整的腹,寬闊的肩,與她緊密相貼。他的裸色肌肉,像是上等的華麗錦緞,覆在形狀完美的骨架上,在火光中發著盈盈的玉色光澤。每每動作,肌肉也在起伏,汗水落在少女的面頰上,也落在望月的心上。

  一下,一下的……晃動中,滿是他的美色誘人。

  望月就是喜歡他啊,哪哪都喜歡。

  望月的眼睛染上了血色,緊緊摟住他的肩。

  上口咬住他的鎖骨,臉貼著他滾動的喉結,少女覺身子像是晚蟻噬心般,又痛又癢。且癢意蓋過痛意,一遍遍地在骨血中打磨。讓她如藤蔓般纏著他,想和他相依相偎,永不分離。

  「你輕點……楊清!」

  他悶聲不語,頭都沒抬。

  望月呼吸困難,小腹猛地緊縮,才見青年眸子色變,抬眼看她。

  望月手腳還纏著他,下巴磕在他鎖骨上,小臉汗涔涔,桃花般鮮豔綻放,柔柔道,「哥哥,你跟我說說話好不好?」

  楊清瞥了她一眼,目中有驚豔之色。然不等望月得意,他的視線就移開了,啞聲,「沒什麼好說的。」

  「……你弄得我好疼,我們交流交流,你不要害羞好麼?」

  「我並不害羞,」楊清說,「但我也不想交流。」

  他說,「我們膚淺一點好了。」

  埋頭苦幹。

  望月嗚嗚嗚地哭起來:「……」

  她眼淚掉下來,不知是癢還是難受還是痛:她該怎麼辦?!

  ……

  這場歡愛,像暴風雨一樣摧枯拉朽。如同置身夜間大海,烏雲滾滾,一隻小船悠緩慢行。忽而暴風雨至,打得破船散架。海浪一次次摧毀這隻漂流的小船,巨浪紛至,狂烈奔放。

  閃電般的亮光,越來越低的烏雲,轟響的雷聲,藍黑色的波浪,小船在怒吼的大海中拚命扛著。然壓力一層層擠壓,一層層推倒小船。終於,船隻難以承受,開始支架解散,木頭鬆懈……

  等風停了雲散了,海上只留飄蕩著的幾片木屑,再看不到那隻小船的影子。

  ……

  望月長髮汗濕貼著面頰,趴在床上喘氣。精疲力竭,身上被碾壓一樣。整整一個時辰,比她在任何時候的打鬥都要累。痛快淋漓,卻也身體疲累,一點都動不了。秀美如畫的青年躺在她身旁,手摟著她的腰,仍維持著最後的那個姿勢。

  身體裡的滾燙,讓人有些不適。

  但是算了。

  還是明天再說吧,現在完全沒有力氣了。

  望月閉上眼,要入睡。

  然忽然間,青年將她身子一轉,重新壓上了她的身,胸脯被手罩住,熟悉的微刺感傳來。

  眼前一暗,望月猛地睜開眼,瞪著俯身在上的青年。

  「楊清,你……唔!」

  男人用口堵住了她的嘴。

  輕佻慢捻,唇舌纏綿,熱度很燙的一個長吻。

  上下齊動。

  望月用手推他的胸,想把他從身上推開。而她力氣近無,他紋絲不動。

  望月「唔唔唔」直叫,唇被堵著,屋中只聞得因親吻而發出的曖昧聲音,根本聽不到她想要說什麼。

  楊清垂著眼,秀美絕倫,卻一點機會都沒給她。

  望月手壓著床,被弄得頭腦昏昏,才剛褪去的酥軟,重新包圍上她。

  她氣得不行,眼睛都紅了,然而沒有用。

  少女被青年壓著為所欲為,手重重在床板上捶了兩下,發洩自己悲憤的心情。

  沒被人理會。

  ……

  結束時,骨架完全都要散了。

  累。

  特別的累。

  非常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累。

  望月昏昏然閉目,聽著耳邊急促的喘氣聲。他的聲音帶著熱氣,燒著少女的耳膜,讓人心中發癢。他一喘氣,望月就心頭發麻,手指頭卻已經抬都抬不起來。然青年換個姿勢,將她抱在懷中,再次深入。

  望月:「……」

  隨便吧。

  愛怎樣怎樣吧。

  她無所謂了,她已經看開了。

  她只想睡覺,讓她睡覺好了。楊清想做什麼,望月完全不反抗,也不配合了。

  然後她的人中,就被重重掐了一下。

  望月直接被掐醒,精神被迫亢奮地看著身下的青年。

  望月:「……」

  楊清微微一笑,一把將她柔軟的身子拽了下去,將她在懷中擺出他想要的姿勢來。

  望月嗚咽一聲:「……為什麼還要掐醒我?我都不反抗了你還要怎樣?」

  他笑一聲,「我一個人,多沒意思啊。」

  親上她的脖頸,柔聲,「再來。」

  ……

  「再來。」

  「再來!」

  「再來吧!」

  望月神情已經呆滯,痛不欲生。

  她好怕楊清。

  他是這麼可怕的人。

  望月覺得跟他上一回床,她可能都想出家了。

  她錯了,她怎麼會覺得楊清不行呢?她太小看楊清了。他用實際行動告訴她,男人脾氣上來,有多嚇人。

  望月以前不想跟他做,覺得他不行;現在也不想跟他做,因為他太行了。

  然而她又抗拒不了。

  他技術剛開始並不好,青澀,讓她不舒服。然楊清實在是個悟性太好的人,望月初時的不適已經完全消失,他每每一勾她,她就腿軟,含含糊糊就被他揉了過去。

  在床上顛鸞倒鳳。

  少女兩條藕臂胡亂揮動,跌入青年穩健的懷抱裡。

  望月暗恨自己控制力不好,他動動手,她就受不了。明明精神身體都吃不消,卻被他壓得每每跟他混到一起去了。

  愛撫、深吻、喘息、律動、汗水……

  時間是什麼?

  望月覺得外面已經過了五百年了。

  一共多少次?

  望月覺得自己已經不會算了。

  她就是被往乾裡榨了。

  不管她是哭,還是求,還是撒嬌,楊清都不應她。他做起來真狠,抱著她,各種姿勢,各種地方。整個屋裡,從床、到窗檯、到桌子,哪裡都是痕跡。硬是拖著望月,死去活來。

  ……

  天從黑到亮,再從亮到黑。

  屋中的某種氣味很重,期間只讓夥計把食物放在門口,楊清披著外衫去取過。餵了昏昏欲睡的少女一點吃的,青年就再次壓倒了她。

  「再來。」

  青年將她抱在床上,手抓著少女的兩腿,平靜說。

  望月聽出他聲音的虛弱。

  她真的哭了,「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是打算精盡人亡死在床上嗎?」

  楊清聲音虛虛飄道,「是啊。」

  「……我錯了,我認錯,我再不這樣了。你放過我,放過你自己吧?」

  「幹嘛這麼說呢?你不就喜歡這種交流方式嗎?我們一次性地交流個夠,你不喜歡?」

  「我不喜歡啊!」

  楊清輕輕一笑,「不喜歡也不由你。」

  又扣著她,親親密密地熱吻起來。

  熟悉的體味,熟悉的愛撫……

  熾熱,深情。

  伴隨著少女的哽咽聲。

  ……

  總是最後楊清也沒有了精力,跟屍體一樣,與望月一同癱倒在床上,望月才終於能閉眼睡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疲累中,一直很難醒過來,更不在意外面過了多久。

  大概很久很久以後,望月突然聽到外面的敲門聲。敲門聲持續不斷,攪得她不得不睜開眼睛。

  少女睜開眼,手揮了幾下,扯開床帳。屋裡拉著厚厚的窗簾,少女拉開床帳,也不知道外面今夕何夕。

  她只看到一室的凌亂,丟了一地的衣服。

  似乎睡了一覺,終於有了點兒精神。

  迷惘中,望月回想到昏睡前她和楊清的混賬事,猛地一激靈,一轉頭,看到自己邊上,還兀自沉睡的青年。

  他俯在床內側,青黑烏髮覆著肩頭,蓋住大半個臉,露出的面孔,還是那張秀氣的娃娃臉。

  閉著眼,睫毛又濃又長。

  薄被從背上覆著他的身,肩上有不少紅色痕跡,咬痕、抓痕、吻痕,看起來觸目驚心。

  望月小心地撩開他的被子,瞥了眼他的身子,又重新給他蓋上。

  她看得面紅耳赤、心跳急促。

  ……為什麼明明知道楊清之前欺負她欺負得厲害,現在回想起來,卻全都是讓人控制不了發熱的畫面呢?

  望月自己動了動,下面是又痛又軟。在床上蹭了蹭,竟看到某處還有乾了的血跡。呆坐床上半天,望月也沒想明白血跡是哪裡的。

  她微微露出笑:她很討厭楊清的慢吞吞性子。他突然這麼激烈,她還挺喜歡的。

  就是下次、下次不要這麼不知節制好了。

  敲門聲還在繼續,開始有男聲急急道,「楊姑娘,楊姑娘,你到底在不在?!小二說你沒出來過,我能進來麼?」

  不知名的男人聲音。

  望月疑惑。

  她看到楊清的長睫毛跳了跳。

  她的心也跟著跳了跳:楊清要醒來了?

  這樣想的一瞬,楊清就睜開了眼,聲音發啞,「誰在外面?」

  他手撐了一下,就要起身。

  望月手忙腳亂地重新安撫他躺下,「找我的,你別出聲,繼續睡。」

  楊清剛醒過來,通常特別乖,特別順。就是精神恍惚,你哄他做什麼他都做。望月看他剛才手肘撐床的架勢,大約是直接打算下床去開門。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自己在旁邊,他連衣服都沒有穿啊,就要去下地開門……

  楊清果然剛睡醒時很乖柔。

  望月手在他背上撫了一下,他就被重新壓了回去,閉上了眼。

  同時,望月揚高聲音回答外面的敲門聲,「我在。怎麼了?」

  外面的男聲鬆口氣,「楊姑娘,你不是報名雲門的入門弟子嗎?今天在雲門山下,報名弟子要比武,要看看是否適合入門的。三天前我來找過你,給你留下了封書信通知,大約你沒有看到吧。總之下午時該你上場的,我受長老所托,來通知姑娘你的。」

  雲門的弟子真是好人啊。望月除了報個名,再沒有操心過別的事。雲門的弟子還巴巴親自來通知她比武,她自己被他們雲門的長老睡了,都忘了這回事了。

  望月笑著回應,「好的,我知道了,一會兒就過去。」

  門外人送到話,又說把書信留給了樓下掌櫃,便告辭離開了。

  望月也實在沒好意思問人外面過了幾天了。

  她開始跳下床,撿地上的衣服,開始穿起來。腿根磨得很疼,站得都有些費力,每走一步,腰酸腿軟。望月咬著牙,扶著床,硬是將衣衫一件件穿了回去,也把楊清的衣袍撿起來,放到了床角。

  望月看楊清還在伏趴著沉睡。

  她俯下身,拂一下青年面頰上散亂的髮絲,親一下他的眼睛。

  楊清的頭往床內側轉了下,躲開她。

  望月坐在床上,趴在他身上,用手幫他梳理了一下髮絲,問,「剛才的外面弟子說話聲,你聽到了嗎?」

  楊清閉著眼。

  望月也不知道他是睡醒了還是沒有。

  她抿抿嘴,再猶豫問,「你希望我去嗎?」

  他依然閉著眼。

  望月說,「不說話我就走了啊?」

  他說,「走吧。」

  望月驚喜:理她了!

  這是氣消了吧?

  望月笑說,「那你要不要祝福我一下呢?我表現的好,就能入雲門的啦。」頓一下,遲疑,「你不是雲門長老嗎?入門弟子比試,你不過去?沒有人通知你?不如你跟我一起過去吧?」

  她推一推他,「不要睡了。」

  楊清聲音清冽中,帶著一點啞,「我不祝你,你快走吧。我再睡一會兒,你別管我。」

  他一副很累的樣子,眼睛始終都沒睜開,望月也預計自己沒法跟他正常說話了。她只能自己去梳洗一番,準備出門,留楊清一個人在屋裡睡覺好了。

  在屋中試著走了一圈,漸漸適應現在的狀態。望月倒也不是太擔心自己達不到入門的要求,畢竟考的是筋骨之類,武學底子都是次要的。鬧到這一步,她覺得自己還是不應該錯過這一條進雲門的路子。

  畢竟楊清也沒有反對到底啊。

  然而他的態度,望月現在是很摸不清了。

  她怕楊清,不知道他的氣性如何了,原諒沒有原諒自己。兩人之間也需要和平地談一談,不要再吵了。

  望月信心滿滿,勇於反省自己的錯誤。覺只要楊清說,他們磨合一下,也是能改掉的。他們之間,就是缺少溝通,以後多溝通好了。

  望月一個人想好了一攬子計劃,她卻不知道,楊清願不願意配合她,他到底是怎樣想的。

  事實上,楊清果然跟她想的不一樣——他堅持要膚淺,還是就膚淺到底吧。大家也別溝通了,他懶得跟她溝通。

  楊清不想再說什麼,再反省什麼了。他說的是真的——

  「我讓你多想想,你想不通。我讓你聽我說話,你也不聽。既然這麼膚淺,既然這麼任性,既然就只想這樣,那我也無所謂。我們就這樣交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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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哥哥是在調教月妹妹,用實際行動調教她這個太過自我的人——既然你非要膚淺,那我也膚淺好了。你看你受不受得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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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0:57: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對入門弟子的比試考察,是在雲門山下的一處空地,連雲門的山門都沒有進。因為跟楊清之前的荒唐事,望月一直不太舒服,她中午時就過去了比試場地,由負責此事的弟子那裡領了腰牌,跟其他一些人坐在棚子裡,吃了雲門準備的簡單午膳。

  大腿根就是不動,仍然很疼。

  上午起來時還好,現在也許是被日頭曬著,精神又有點萎靡了。

  望月一個人縮在棚子角落的靠柱欄杆邊,閉著眼睛養神。周圍哄哄吵吵的,她都沒興趣去看。一會兒,感覺面前斜側面的日頭被罩住,一個男聲問她,「你還好吧?」

  望月睜開眼,看到對面坐著的,是忙完過來的尚淮。今天過來的負責比試的雲門中人,有招收弟子的總負責人陳長老,還有其餘三位年老長老和供奉,接下來就是尚淮這個級別的弟子。像尚淮這樣的內門弟子來了三個,然望月認識的,只有尚淮一個。其餘的,皆是外門弟子,或山下供奉手下的弟子。

  眼下,尚淮少俠關切看面色有些憔悴的少女,低聲跟她說,「你要是不舒服,我去跟長老說,把你的牌子往後面推一推。你歇好了再來。」

  望月問,「還有幾天招收結束?」

  尚淮有些尷尬,「還剩下今天與明天一天,第一輪粗選就結束了。」

  「明天還是今天這種層次的人嗎?」望月指了指棚子裡那些聊天的各式人物。有普通百姓,也有懂點武功的江湖少俠,還有過來試運氣的小販,水平參差不齊,太亂了。

  尚淮更尷尬了,「不是。明天都是十歲以下的小孩子,沒有大人的。」

  「……!」望月想像了一下自己跟一群孩子比試的過程,「那我還是今天吧。」

  尚淮仍看著她。

  反是望月心中一暖,過來笑安慰他,「沒事,第一輪又不是要求多高,不必緊張。」

  第一輪確實要求不高,既是粗選,便只是讓這些人交些底,說說自己的出路,都是先由幾位弟子負責測試筋骨,然後會武功的和不會武功的分開對打,由幾個長老查看是否合格。

  望月的運氣不太好,分到和她對打的幾個人,看起來人高馬大。她光是瞥一眼第一個向她點頭致意的一身膘肉、高個大漢,頭就一陣暈:比楊清壯實多了。她覺得論體重,兩個楊清都不是人家一個對手啊。

  由是,望月的成績自然也不理想了。

  她現在也就走路正常,但腿是真的軟,站的長了還發麻,頂著大太陽站著,即使強打起來精神,精神也實在很差。

  看到台上幾位長老的搖頭動作,望月有些沮喪,心裡荒唐:她堂堂一介魔教聖女,該不會連一個破雲門都進不了吧?他們的要求,也沒有多嚴格啊。

  轉機出現在未時三刻,有兩組人在擂台上聽長老點評時,下面忽然亂了一下,甚至有幾個離望月近的人,望月聽到他們深吸一口氣的激動聲音。望月順著人群的目光看過來,便看到了翩若驚鴻的羽衣青年。

  由幾位弟子陪同,上座的幾個長老也親自下台客氣請人,人群讓出一條路上。有人小聲疑問,聽負責秩序的雲門弟子介紹,「你看他穿著……這位是我們雲門的柃木長老,楊師叔。日後你們若有幸成為雲門弟子,也是要恭敬叫他一聲『師叔』的。」

  「師叔?!這麼年輕!」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臉僵了僵,聲音有些高了,在周圍人斥責地看他時,他快要哭了,「這比我年紀還要小啊……我是不是不適合進雲門啊?」

  雲門弟子忙安慰他,「不要緊。楊師叔是輩分比較高。現在外門弟子,還有不少比師叔年長的,習慣就好了。」

  望月不理會那些人的科普和竊竊私語,只是站在角落,眼睛亮亮地看著楊清過來。

  玉冠博帶,衣白勝雪。金色陽光灑照他身,從側去看,何等的頎皙靚俊。行走間,衣紛如蕩,直覺山水秀氣撲面而來,清風雨落,掃除四周的煩悶和燥熱之氣。這真是玉一樣的青年,面孔纖塵不染,看人的神情溫柔憐惜,讓人生悅。其溫雅秀蘊,怎樣看都很優美。

  就是……是習武人跟普通人差距太多還是別的緣故?這位楊師叔,是不是衣衫穿的有些太厚了啊?夏天這麼熱,他的高領都把脖頸給完全遮住了啊。

  實在讓人迷惑。

  雲門的弟子往周圍人神色驚嘆的臉上看一下,心中喜色難以掩飾——楊師叔完全是個意外驚喜。為了給外邊的人宣揚雲門的風采,每年招收弟子,出來的人,必是容貌出眾、氣質極佳之人。尚淮幾個已經很不錯,現在意外多了個楊清,更是把世人對雲門的好感無限度提升。遙想日後這些人出去宣揚雲門,必然說起今日之事,雲門中人都升起與有榮焉的自得感。

  今年專門負責招收弟子事務的陳長老親過來迎接楊清,恭敬請人上座,「楊師兄,您不是在門派麼?怎麼下山來了,可是掌門有什麼吩咐?」

  陳長老是當年的外門弟子,混到最後,雖然混成了長老,但還是外門弟子。而外門弟子對內門弟子,無論入門早晚,都是要稱一聲「師兄」的。

  楊清笑了笑,「沒什麼事。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們忙你們的,不用管我。」

  他如是一說,幾位長老卻不敢把他的話當客氣。之後比試進行時,都會去問楊清的意見。然楊清是說真的,他就是在邊上看了看,根本沒發表什麼意見。

  望月心中忐忑:旁人想楊清如何,她不用管。但她覺得,楊清是專門過來看她的。

  她琢磨著:楊清是希望她贏,還是希望她輸啊?

  他在那裡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實在心虛啊。

  望月從尚淮那裡看了看現在的成績,立刻覺得見證楊清心思的時刻到了:她的成績很差。只要他一個否決,她必然就進不了雲門了。

  她要看看,楊清到底是怎麼想的。

  因為想看楊清的心思,最後一場打鬥,望月也打得馬馬虎虎,勉強贏了對面的人。她站在台上,看似是盯著幾位長老,實際看的人,只有一個。在她的目光直視下,楊清似沒看到一般,低頭接過某師侄遞來的茶水,慢悠悠酌一口。

  望月看到,幾位長老商量成績時,楊清也只是聽著,根本沒有開口。

  到幾位長老談話結束時,望月看到,楊清低垂著眼,手摩挲著杯盞,唇角上翹,似笑了那麼一下。他一直站在邊上,笑的弧度很淺,酒窩都沒有露出來笑意就已經結束了。然望月緊盯著他看,她又很瞭解他的面部神情,他的眉毛一掀,她都知道他是在笑。

  「……?」楊清到底在笑什麼啊?!

  楊清突地抬頭,與台上的少女對視了一眼。

  望月還希望從他的眼睛裡看出點東西來,就見楊清把茶水交給了旁邊收盤的師侄,轉身走了。留望月一臉茫然,莫名其妙。

  幾位長老例行地點評望月的水平,望月卻早已沒心情聽了。等她下台後,尚淮那邊在統計成績。望月認識尚淮,就乾脆在他邊上等候,好拿到第一手消息。過了一會兒,尚淮抬頭,神情古怪。望月心裡一咯噔,搶過他在填寫的冊子。

  低頭去找自己的名字,果然見到如自己所料,後面寫著一個「否」字。

  望月微怔。

  尚淮起身安慰她,「楊姑娘,你今天狀態不太好,這個成績不是你的真實水平,我知道的。要不要我跟陳長老說一聲,給你個考察待定的機會……」

  望月抿了抿唇,「不用,我找別人來幫忙。」

  她現在可算明白楊清為什麼笑了。他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望月自己就輸了。楊清可不是聽到,就被逗笑了嗎?他果然是專門來看她的,她一比完,楊清就走了。之後的比試,根本沒有留在台前看。

  望月問清楚了尚淮楊清在哪裡,就去找人了。

  山下擂台邊,有幾間屋子,是平時供奉上山時、若時機不對、在雲門山下借助的房舍。現在山下在進行比試,這幾間房舍就被徵用,用來給幾位長老和弟子提供休息的地方。尚淮指了個方向,楊清去的,就是這幾間屋子。

  有尚淮親自領著,弟子們當然放行。

  推開一扇門,看到屋裡靠桌而坐的白衣青年,望月對身後的尚淮使個眼色,告訴他自己找到人了。尚淮就理解地離開,望月轉身進屋,學楊清以前的樣子,反身從裡閂上了門。

  回過頭,楊清正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扣在梨木桌面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動作,沒說什麼。

  「清哥哥~~」望月露出笑容,纏了上去。

  「昨天還罵我『混蛋』,讓我離你遠一點,現在就成了『清哥哥』了?」

  望月甜笑,嬌羞笑,「因為你睡服了我啊。」

  「……以後不要這麼叫我,」青年聲音明潤,似泉水淙淙,「影響不好。」

  「……」望月已經站到了他面前,小聲,「你是要跟我絕交麼?」

  楊清不語。

  望月一把抓住他手臂,拉過旁邊圓凳坐在他邊上,抬眼時,神情已是幽怨無比,「你昨天還睡了我,今天就翻臉不認人。你這樣子,我會很傷心的。我們這樣的關係,就算你不能對我充滿愛意,也不能不認我啊。」

  楊清看著她,從她幽幽怨怨的神情中,判斷她的真實想法,判斷她的傷懷,有幾分是真的,幾分是做戲,故意讓他生憐。這個謊話成篇、任性自我的姑娘,他當然要好好想一想。很快他就判斷出,望月是有事求他。而她想求他什麼事,他是心知肚明的。

  楊清將手臂從她懷中拿開,起身,坐到了離她遠一些的對面,慢條斯理地說,「既然一心想做我的師侄,就和我保持距離。我可不想旁人對你我產生誤會。以後儘量不要靠近我。」

  「……」望月心中憋氣。

  好吧,我忍。師侄的事,是我的錯,我無言以對。你擠兌我,我也得當作沒聽到。

  她說,「你不希望我做你師侄的話,直接跟我說。我會考慮的。」

  楊清笑了笑,「我沒什麼好說的,隨便你,你喜歡怎樣就怎樣。」

  「那我問你,你對我有沒有什麼安排?」

  「沒有。」

  「你沒有想跟掌門解釋清楚我之前鬧的烏龍嗎?」

  「沒想。」

  「也就是說,」望月站起來,「如果我自己現在不爭取的話,你根本無所謂。你根本不會幫我做什麼,幫我爭取什麼機會。不會再想娶我的事情了!」

  她惱怒,「楊清,你心眼這麼小嗎?!」察覺自己前科還沒有揭過,又對他發脾氣後,望月試圖柔聲細語,「哥哥,你不是那種跟我計較的人。」

  楊清抬眼看她忍怒的模樣,輕輕笑了笑,說,「別這麼說,我就是很淺薄的一個人。」

  他說,「你不就喜歡這樣嗎?咱們不要談那麼高深度的問題了,計較不計較的,多麻煩。今朝有酒、及時享樂好了。」

  「……」這價值觀!

  望月想哭:楊清都不跟她計較了,跟看破紅塵、隨時準備成仙似的。

  望月想跟他談一談,但現在不是談的時間。她心中煩躁,想了想後,決定先解決眼前事情。深吸一口,蹲下來,手搭在他膝蓋上,仰臉無辜哀求,「我今天身體不適,輸了比試,連第二輪都進去不了了。楊清,你幫我求下情吧,你知道這不是我的真實水平。如果不是因為你那什麼我,我也不至於這麼慘啊。」

  楊清看她,笑了聲,「好啊。我幫你求情。」

  「……!」望月微愣,還想再繼續求的話,就這麼被堵回去了。

  楊清這麼好說話?根本沒有打擊報復她的心理?她還以為他會為難他,結果他並沒有!她一說,他就同意了。

  ……所以,楊清其實並不是怪她?

  他是希望她說嗎?

  靈感一晃,望月有點兒明白楊清想要東西的方向了。

  他已經不想跟她交流了,他說什麼她都當玩笑話,他就不想說了。現在想來,楊清以前跟她說的九成話,他都是認真的,只是他那種溫和的語氣……總讓望月覺得他在開玩笑。然後她下不了台,他就會給她台階,說自己是開玩笑的。

  楊清本身,卻未必開玩笑。

  比如他最初在楊家村時,說,不是你想殺陳老爺嗎?

  以開玩笑的語氣說,最後也說自己是開玩笑;

  比如他跟她說,我很早就關注過魔教聖女望月。

  還是開玩笑的語氣,事後望月卻得知,他並沒有哄她;

  再比如前幾天,他說的因為我想娶你啊。

  依然聽似玩笑,實際不是玩笑。

  相反,反是望月說的很多話,多是真正開玩笑的,哄他的,騙他的。

  望月心中愧疚,想著沒關係,楊清不想說了,以後我說好了,我必然能讓他重燃起對我的信心。

  現在心中放下了一件事,想通了一件事,望月就輕鬆很多。她這才看到桌上擺著一碗酸梅湯。之前在烈日下暴曬的後遺症過來,看到這碗清湯,就感覺到了喉間的火燙。望月問楊清,「這是雲門弟子準備的,還是你帶來的啊?」

  楊清看一眼,「我帶來的……」

  話沒有說完,望月放下心,端過碗一飲而盡。喝完後看楊清盯著自己,望月嘻笑,推他的肩膀,「不要這麼小氣嘛。我真的口渴,再給我倒一碗好麼?」

  楊清半天才說,「沒有了。只有這麼一碗。」

  望月不信,「你這麼細心的人,會只帶一碗酸梅湯?這不是你的風格啊。」

  楊清取下牛皮壺,放置在桌上。望月伸手一摸,果然是空蕩蕩的。她心有疑惑,聽到楊清淡聲,「天氣很熱,我出來時,就帶了這麼一碗在身上。我自己喝的,誰知道被你搶了。」

  「……」怎麼可能?!

  望月驚疑不定地看他,然他轉過了臉,不看她。

  過一會兒,望月痴笑,低頭想親他,被他抬手擋住。望月不以為然,攬著他的肩,笑嘻嘻,「你別騙我了。你從不碰甜的東西,這種姑娘家喝的水,你才不會喝呢。你肯定是專門給我帶的,在這裡等我半天。也許我不喝,你還倒了呢。清哥哥,你對我好,我知道的!」

  「……你真是對自己自信啊。」

  他這種似笑非笑的語氣,望月一時又弄不清楚他的真假了。

  她還想留在屋中跟楊清說話,外面有弟子敲門,說陳長老請楊清了。楊清應了聲,望月也沒法在這裡待了。她問他,「那你晚上是回雲門呢,還是下山找我?」

  楊清正要答,望月搶答,「你當然是要找我的。畢竟你的髮簪在我這裡。」她張開袖子,露出一個玉白色的物件一角,讓楊清看到。楊清伸手要拿,望月往後躲,離他遠遠的。

  看他站起來,她飛快把話說完,「堂堂雲門長老,束髮的髮簪怎麼能落到一個姑娘家那裡?他是做了什麼壞事,把這種私人的物件給弄丟了?當然是因為強迫了人家姑娘,衣冠禽獸。等那姑娘改日上雲門告狀,雲門的聲望,也要被這位長老連累死的。滿天下都會說,柃木長老道貌岸然,卻強睡一個小姑娘。讓人姑娘懷孕,獨自產子,艱苦萬分……」

  楊清向她走過來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問,「你懷孕了?」頓一下,「這麼快就能看出來?」

  他心想,似乎不是這樣啊?

  又想,若是望月懷孕了……

  「……」望月一滯,快被他氣死,「重點不是這個!我是說你的髮簪!」

  她迅速結束話題,「反正就是這樣。你晚上喜歡去哪裡,你好好想一想再行動!千萬別一步踏錯,毀了你一生聲譽。」

  楊清兀自在屋中站半天,聽門摔後,少女腳步聲走遠。他低眉沉思,想兩人之前胡鬧的事情。想她懷孕的可能性……這麼一想,又有些後悔自己先前喝了酒。

  如果不是喝了酒,他也不至於脾氣控不住,強迫了望月,把他和她兩個人,都搞得很慘。

  他現在覺得成不成親倒不著急,讓望月對他上心、不要凡事只想著她自己高興才是重要的。這個過程,必然不是一兩天就能做到的。他做好跟她長久作戰的準備。

  望月太過自由,哪怕她喜歡他呢,想要馴服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這個時候,如果她懷孕了,那他就和輸了沒什麼兩樣。因以楊清自己的脾氣,如果望月懷孕,他必然投降,她說什麼就什麼了。楊清短期內,都不可能讓望月有心考慮兩人的問題了……

  他既希望她懷孕,又不希望她懷孕。

  而望月、望月……以她愛玩的性格,楊清也猜不准她是希望有孩子,還是不希望有孩子。

  沒有孩子,她就可以繼續玩了,無限制地玩;

  有了孩子,她就能拿孩子拿捏住楊清,讓楊清娶她。

  怎麼看,望月都是贏家啊。

  楊清低著眼,想著這些事。轉而想久了,又有敲門聲在外,他回過神,才想到望月托他求情的事。既然望月主動開口說了,楊清自然會幫她一把。如果她不說,他也會想辦法讓她說……

  現在事情已經這個樣子,掌門虎視眈眈在上,望月在掌門那裡備過案,短期內,楊清已經不可能娶望月了。望月也不可能留在他身邊。

  望月想留在雲門,倒是被她自己弄的,只有入門弟子這一招了。若是錯過,她還是回魔教吧,那樣見楊清的機會,可能都多一點——像她前世那樣,幾個月來趟雲門磨一陣子,看能不能見到楊清一面。

  師叔師侄啊……

  楊清哼笑了聲,推門而出。

  推門而出,門外有個弟子正端著一盤葡萄過來,「楊師叔!」

  楊清點下頭。

  那弟子沒有讓步,「剛才有位姑娘買了葡萄,讓弟子端給您。」

  楊清眸子一閃,問,「楊望月?」

  「……好像是聽尚師兄喊她『楊姑娘』來著。」

  楊清露出了笑,接過盤子,謝過這位弟子。拈一顆到嘴裡,酸酸甜甜,非他喜歡,卻清爽無比,讓他心悅。最重要的,還是望月記得他的這片心意。

  之前那碗酸梅湯,望月能看出來是給她的……她真是進步太多了。

  他原以為自己的一片心,會再次被她無視。而她還記得投桃報李。

  這樣的小姑娘,他怎麼可能不喜歡她呢?

  越喜歡,越積極地與她磨合。

  當天傍晚,望月等消息中,等到了楊清發揮的作用。他果然幫她求了情,讓她留在了第二輪。雲門弟子給她發了厚厚一本書,說第二輪考記性,讓他們回去準備。望月看著厚厚一沓書,翻開,見是「雲門門規」幾個字,額角就跳了跳。

  尚淮把書給她時,她便隨口感嘆,「雲門選弟子真是麻煩,就一個入門弟子,還一層層地走流程。在魔教,都是大家打一場,誰贏了誰上位。武功高的往上走,武功不行的怨不了別人。死傷勿論,那血腥,嘖嘖。雲門選弟子的方式,真溫柔啊。」

  尚淮停住腳步,盯著她,「為什麼你這麼清楚魔教的規矩?之前在外我就想問,楊姑娘你說你認識原教主,是什麼意思?」

  望月:「……你誤會了。其實這些,都是通過你們楊師叔知道的。」

  望月乾笑了一聲,「楊清告訴我的。」

  她這樣說時,又幾位弟子路過,聽到了她的話。

  更倒霉的是,尚淮表情變得奇怪。望月一回頭,楊清就站在她身後。

  望月:「……」

  尚淮問楊清,「師叔,你真的跟楊姑娘說過魔教的規矩?還介紹她認識了原教主?可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楊清:「……」

  心想:阿月又給我挖坑。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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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0:57: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對入門弟子的比試考察,是在雲門山下的一處空地,連雲門的山門都沒有進。因為跟楊清之前的荒唐事,望月一直不太舒服,她中午時就過去了比試場地,由負責此事的弟子那裡領了腰牌,跟其他一些人坐在棚子裡,吃了雲門準備的簡單午膳。

  大腿根就是不動,仍然很疼。

  上午起來時還好,現在也許是被日頭曬著,精神又有點萎靡了。

  望月一個人縮在棚子角落的靠柱欄杆邊,閉著眼睛養神。周圍哄哄吵吵的,她都沒興趣去看。一會兒,感覺面前斜側面的日頭被罩住,一個男聲問她,「你還好吧?」

  望月睜開眼,看到對面坐著的,是忙完過來的尚淮。今天過來的負責比試的雲門中人,有招收弟子的總負責人陳長老,還有其餘三位年老長老和供奉,接下來就是尚淮這個級別的弟子。像尚淮這樣的內門弟子來了三個,然望月認識的,只有尚淮一個。其餘的,皆是外門弟子,或山下供奉手下的弟子。

  眼下,尚淮少俠關切看面色有些憔悴的少女,低聲跟她說,「你要是不舒服,我去跟長老說,把你的牌子往後面推一推。你歇好了再來。」

  望月問,「還有幾天招收結束?」

  尚淮有些尷尬,「還剩下今天與明天一天,第一輪粗選就結束了。」

  「明天還是今天這種層次的人嗎?」望月指了指棚子裡那些聊天的各式人物。有普通百姓,也有懂點武功的江湖少俠,還有過來試運氣的小販,水平參差不齊,太亂了。

  尚淮更尷尬了,「不是。明天都是十歲以下的小孩子,沒有大人的。」

  「……!」望月想像了一下自己跟一群孩子比試的過程,「那我還是今天吧。」

  尚淮仍看著她。

  反是望月心中一暖,過來笑安慰他,「沒事,第一輪又不是要求多高,不必緊張。」

  第一輪確實要求不高,既是粗選,便只是讓這些人交些底,說說自己的出路,都是先由幾位弟子負責測試筋骨,然後會武功的和不會武功的分開對打,由幾個長老查看是否合格。

  望月的運氣不太好,分到和她對打的幾個人,看起來人高馬大。她光是瞥一眼第一個向她點頭致意的一身膘肉、高個大漢,頭就一陣暈:比楊清壯實多了。她覺得論體重,兩個楊清都不是人家一個對手啊。

  由是,望月的成績自然也不理想了。

  她現在也就走路正常,但腿是真的軟,站的長了還發麻,頂著大太陽站著,即使強打起來精神,精神也實在很差。

  看到台上幾位長老的搖頭動作,望月有些沮喪,心裡荒唐:她堂堂一介魔教聖女,該不會連一個破雲門都進不了吧?他們的要求,也沒有多嚴格啊。

  轉機出現在未時三刻,有兩組人在擂台上聽長老點評時,下面忽然亂了一下,甚至有幾個離望月近的人,望月聽到他們深吸一口氣的激動聲音。望月順著人群的目光看過來,便看到了翩若驚鴻的羽衣青年。

  由幾位弟子陪同,上座的幾個長老也親自下台客氣請人,人群讓出一條路上。有人小聲疑問,聽負責秩序的雲門弟子介紹,「你看他穿著……這位是我們雲門的柃木長老,楊師叔。日後你們若有幸成為雲門弟子,也是要恭敬叫他一聲『師叔』的。」

  「師叔?!這麼年輕!」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臉僵了僵,聲音有些高了,在周圍人斥責地看他時,他快要哭了,「這比我年紀還要小啊……我是不是不適合進雲門啊?」

  雲門弟子忙安慰他,「不要緊。楊師叔是輩分比較高。現在外門弟子,還有不少比師叔年長的,習慣就好了。」

  望月不理會那些人的科普和竊竊私語,只是站在角落,眼睛亮亮地看著楊清過來。

  玉冠博帶,衣白勝雪。金色陽光灑照他身,從側去看,何等的頎皙靚俊。行走間,衣紛如蕩,直覺山水秀氣撲面而來,清風雨落,掃除四周的煩悶和燥熱之氣。這真是玉一樣的青年,面孔纖塵不染,看人的神情溫柔憐惜,讓人生悅。其溫雅秀蘊,怎樣看都很優美。

  就是……是習武人跟普通人差距太多還是別的緣故?這位楊師叔,是不是衣衫穿的有些太厚了啊?夏天這麼熱,他的高領都把脖頸給完全遮住了啊。

  實在讓人迷惑。

  雲門的弟子往周圍人神色驚嘆的臉上看一下,心中喜色難以掩飾——楊師叔完全是個意外驚喜。為了給外邊的人宣揚雲門的風采,每年招收弟子,出來的人,必是容貌出眾、氣質極佳之人。尚淮幾個已經很不錯,現在意外多了個楊清,更是把世人對雲門的好感無限度提升。遙想日後這些人出去宣揚雲門,必然說起今日之事,雲門中人都升起與有榮焉的自得感。

  今年專門負責招收弟子事務的陳長老親過來迎接楊清,恭敬請人上座,「楊師兄,您不是在門派麼?怎麼下山來了,可是掌門有什麼吩咐?」

  陳長老是當年的外門弟子,混到最後,雖然混成了長老,但還是外門弟子。而外門弟子對內門弟子,無論入門早晚,都是要稱一聲「師兄」的。

  楊清笑了笑,「沒什麼事。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們忙你們的,不用管我。」

  他如是一說,幾位長老卻不敢把他的話當客氣。之後比試進行時,都會去問楊清的意見。然楊清是說真的,他就是在邊上看了看,根本沒發表什麼意見。

  望月心中忐忑:旁人想楊清如何,她不用管。但她覺得,楊清是專門過來看她的。

  她琢磨著:楊清是希望她贏,還是希望她輸啊?

  他在那裡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實在心虛啊。

  望月從尚淮那裡看了看現在的成績,立刻覺得見證楊清心思的時刻到了:她的成績很差。只要他一個否決,她必然就進不了雲門了。

  她要看看,楊清到底是怎麼想的。

  因為想看楊清的心思,最後一場打鬥,望月也打得馬馬虎虎,勉強贏了對面的人。她站在台上,看似是盯著幾位長老,實際看的人,只有一個。在她的目光直視下,楊清似沒看到一般,低頭接過某師侄遞來的茶水,慢悠悠酌一口。

  望月看到,幾位長老商量成績時,楊清也只是聽著,根本沒有開口。

  到幾位長老談話結束時,望月看到,楊清低垂著眼,手摩挲著杯盞,唇角上翹,似笑了那麼一下。他一直站在邊上,笑的弧度很淺,酒窩都沒有露出來笑意就已經結束了。然望月緊盯著他看,她又很瞭解他的面部神情,他的眉毛一掀,她都知道他是在笑。

  「……?」楊清到底在笑什麼啊?!

  楊清突地抬頭,與台上的少女對視了一眼。

  望月還希望從他的眼睛裡看出點東西來,就見楊清把茶水交給了旁邊收盤的師侄,轉身走了。留望月一臉茫然,莫名其妙。

  幾位長老例行地點評望月的水平,望月卻早已沒心情聽了。等她下台後,尚淮那邊在統計成績。望月認識尚淮,就乾脆在他邊上等候,好拿到第一手消息。過了一會兒,尚淮抬頭,神情古怪。望月心裡一咯噔,搶過他在填寫的冊子。

  低頭去找自己的名字,果然見到如自己所料,後面寫著一個「否」字。

  望月微怔。

  尚淮起身安慰她,「楊姑娘,你今天狀態不太好,這個成績不是你的真實水平,我知道的。要不要我跟陳長老說一聲,給你個考察待定的機會……」

  望月抿了抿唇,「不用,我找別人來幫忙。」

  她現在可算明白楊清為什麼笑了。他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望月自己就輸了。楊清可不是聽到,就被逗笑了嗎?他果然是專門來看她的,她一比完,楊清就走了。之後的比試,根本沒有留在台前看。

  望月問清楚了尚淮楊清在哪裡,就去找人了。

  山下擂台邊,有幾間屋子,是平時供奉上山時、若時機不對、在雲門山下借助的房舍。現在山下在進行比試,這幾間房舍就被徵用,用來給幾位長老和弟子提供休息的地方。尚淮指了個方向,楊清去的,就是這幾間屋子。

  有尚淮親自領著,弟子們當然放行。

  推開一扇門,看到屋裡靠桌而坐的白衣青年,望月對身後的尚淮使個眼色,告訴他自己找到人了。尚淮就理解地離開,望月轉身進屋,學楊清以前的樣子,反身從裡閂上了門。

  回過頭,楊清正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扣在梨木桌面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動作,沒說什麼。

  「清哥哥~~」望月露出笑容,纏了上去。

  「昨天還罵我『混蛋』,讓我離你遠一點,現在就成了『清哥哥』了?」

  望月甜笑,嬌羞笑,「因為你睡服了我啊。」

  「……以後不要這麼叫我,」青年聲音明潤,似泉水淙淙,「影響不好。」

  「……」望月已經站到了他面前,小聲,「你是要跟我絕交麼?」

  楊清不語。

  望月一把抓住他手臂,拉過旁邊圓凳坐在他邊上,抬眼時,神情已是幽怨無比,「你昨天還睡了我,今天就翻臉不認人。你這樣子,我會很傷心的。我們這樣的關係,就算你不能對我充滿愛意,也不能不認我啊。」

  楊清看著她,從她幽幽怨怨的神情中,判斷她的真實想法,判斷她的傷懷,有幾分是真的,幾分是做戲,故意讓他生憐。這個謊話成篇、任性自我的姑娘,他當然要好好想一想。很快他就判斷出,望月是有事求他。而她想求他什麼事,他是心知肚明的。

  楊清將手臂從她懷中拿開,起身,坐到了離她遠一些的對面,慢條斯理地說,「既然一心想做我的師侄,就和我保持距離。我可不想旁人對你我產生誤會。以後儘量不要靠近我。」

  「……」望月心中憋氣。

  好吧,我忍。師侄的事,是我的錯,我無言以對。你擠兌我,我也得當作沒聽到。

  她說,「你不希望我做你師侄的話,直接跟我說。我會考慮的。」

  楊清笑了笑,「我沒什麼好說的,隨便你,你喜歡怎樣就怎樣。」

  「那我問你,你對我有沒有什麼安排?」

  「沒有。」

  「你沒有想跟掌門解釋清楚我之前鬧的烏龍嗎?」

  「沒想。」

  「也就是說,」望月站起來,「如果我自己現在不爭取的話,你根本無所謂。你根本不會幫我做什麼,幫我爭取什麼機會。不會再想娶我的事情了!」

  她惱怒,「楊清,你心眼這麼小嗎?!」察覺自己前科還沒有揭過,又對他發脾氣後,望月試圖柔聲細語,「哥哥,你不是那種跟我計較的人。」

  楊清抬眼看她忍怒的模樣,輕輕笑了笑,說,「別這麼說,我就是很淺薄的一個人。」

  他說,「你不就喜歡這樣嗎?咱們不要談那麼高深度的問題了,計較不計較的,多麻煩。今朝有酒、及時享樂好了。」

  「……」這價值觀!

  望月想哭:楊清都不跟她計較了,跟看破紅塵、隨時準備成仙似的。

  望月想跟他談一談,但現在不是談的時間。她心中煩躁,想了想後,決定先解決眼前事情。深吸一口,蹲下來,手搭在他膝蓋上,仰臉無辜哀求,「我今天身體不適,輸了比試,連第二輪都進去不了了。楊清,你幫我求下情吧,你知道這不是我的真實水平。如果不是因為你那什麼我,我也不至於這麼慘啊。」

  楊清看她,笑了聲,「好啊。我幫你求情。」

  「……!」望月微愣,還想再繼續求的話,就這麼被堵回去了。

  楊清這麼好說話?根本沒有打擊報復她的心理?她還以為他會為難他,結果他並沒有!她一說,他就同意了。

  ……所以,楊清其實並不是怪她?

  他是希望她說嗎?

  靈感一晃,望月有點兒明白楊清想要東西的方向了。

  他已經不想跟她交流了,他說什麼她都當玩笑話,他就不想說了。現在想來,楊清以前跟她說的九成話,他都是認真的,只是他那種溫和的語氣……總讓望月覺得他在開玩笑。然後她下不了台,他就會給她台階,說自己是開玩笑的。

  楊清本身,卻未必開玩笑。

  比如他最初在楊家村時,說,不是你想殺陳老爺嗎?

  以開玩笑的語氣說,最後也說自己是開玩笑;

  比如他跟她說,我很早就關注過魔教聖女望月。

  還是開玩笑的語氣,事後望月卻得知,他並沒有哄她;

  再比如前幾天,他說的因為我想娶你啊。

  依然聽似玩笑,實際不是玩笑。

  相反,反是望月說的很多話,多是真正開玩笑的,哄他的,騙他的。

  望月心中愧疚,想著沒關係,楊清不想說了,以後我說好了,我必然能讓他重燃起對我的信心。

  現在心中放下了一件事,想通了一件事,望月就輕鬆很多。她這才看到桌上擺著一碗酸梅湯。之前在烈日下暴曬的後遺症過來,看到這碗清湯,就感覺到了喉間的火燙。望月問楊清,「這是雲門弟子準備的,還是你帶來的啊?」

  楊清看一眼,「我帶來的……」

  話沒有說完,望月放下心,端過碗一飲而盡。喝完後看楊清盯著自己,望月嘻笑,推他的肩膀,「不要這麼小氣嘛。我真的口渴,再給我倒一碗好麼?」

  楊清半天才說,「沒有了。只有這麼一碗。」

  望月不信,「你這麼細心的人,會只帶一碗酸梅湯?這不是你的風格啊。」

  楊清取下牛皮壺,放置在桌上。望月伸手一摸,果然是空蕩蕩的。她心有疑惑,聽到楊清淡聲,「天氣很熱,我出來時,就帶了這麼一碗在身上。我自己喝的,誰知道被你搶了。」

  「……」怎麼可能?!

  望月驚疑不定地看他,然他轉過了臉,不看她。

  過一會兒,望月痴笑,低頭想親他,被他抬手擋住。望月不以為然,攬著他的肩,笑嘻嘻,「你別騙我了。你從不碰甜的東西,這種姑娘家喝的水,你才不會喝呢。你肯定是專門給我帶的,在這裡等我半天。也許我不喝,你還倒了呢。清哥哥,你對我好,我知道的!」

  「……你真是對自己自信啊。」

  他這種似笑非笑的語氣,望月一時又弄不清楚他的真假了。

  她還想留在屋中跟楊清說話,外面有弟子敲門,說陳長老請楊清了。楊清應了聲,望月也沒法在這裡待了。她問他,「那你晚上是回雲門呢,還是下山找我?」

  楊清正要答,望月搶答,「你當然是要找我的。畢竟你的髮簪在我這裡。」她張開袖子,露出一個玉白色的物件一角,讓楊清看到。楊清伸手要拿,望月往後躲,離他遠遠的。

  看他站起來,她飛快把話說完,「堂堂雲門長老,束髮的髮簪怎麼能落到一個姑娘家那裡?他是做了什麼壞事,把這種私人的物件給弄丟了?當然是因為強迫了人家姑娘,衣冠禽獸。等那姑娘改日上雲門告狀,雲門的聲望,也要被這位長老連累死的。滿天下都會說,柃木長老道貌岸然,卻強睡一個小姑娘。讓人姑娘懷孕,獨自產子,艱苦萬分……」

  楊清向她走過來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問,「你懷孕了?」頓一下,「這麼快就能看出來?」

  他心想,似乎不是這樣啊?

  又想,若是望月懷孕了……

  「……」望月一滯,快被他氣死,「重點不是這個!我是說你的髮簪!」

  她迅速結束話題,「反正就是這樣。你晚上喜歡去哪裡,你好好想一想再行動!千萬別一步踏錯,毀了你一生聲譽。」

  楊清兀自在屋中站半天,聽門摔後,少女腳步聲走遠。他低眉沉思,想兩人之前胡鬧的事情。想她懷孕的可能性……這麼一想,又有些後悔自己先前喝了酒。

  如果不是喝了酒,他也不至於脾氣控不住,強迫了望月,把他和她兩個人,都搞得很慘。

  他現在覺得成不成親倒不著急,讓望月對他上心、不要凡事只想著她自己高興才是重要的。這個過程,必然不是一兩天就能做到的。他做好跟她長久作戰的準備。

  望月太過自由,哪怕她喜歡他呢,想要馴服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這個時候,如果她懷孕了,那他就和輸了沒什麼兩樣。因以楊清自己的脾氣,如果望月懷孕,他必然投降,她說什麼就什麼了。楊清短期內,都不可能讓望月有心考慮兩人的問題了……

  他既希望她懷孕,又不希望她懷孕。

  而望月、望月……以她愛玩的性格,楊清也猜不准她是希望有孩子,還是不希望有孩子。

  沒有孩子,她就可以繼續玩了,無限制地玩;

  有了孩子,她就能拿孩子拿捏住楊清,讓楊清娶她。

  怎麼看,望月都是贏家啊。

  楊清低著眼,想著這些事。轉而想久了,又有敲門聲在外,他回過神,才想到望月托他求情的事。既然望月主動開口說了,楊清自然會幫她一把。如果她不說,他也會想辦法讓她說……

  現在事情已經這個樣子,掌門虎視眈眈在上,望月在掌門那裡備過案,短期內,楊清已經不可能娶望月了。望月也不可能留在他身邊。

  望月想留在雲門,倒是被她自己弄的,只有入門弟子這一招了。若是錯過,她還是回魔教吧,那樣見楊清的機會,可能都多一點——像她前世那樣,幾個月來趟雲門磨一陣子,看能不能見到楊清一面。

  師叔師侄啊……

  楊清哼笑了聲,推門而出。

  推門而出,門外有個弟子正端著一盤葡萄過來,「楊師叔!」

  楊清點下頭。

  那弟子沒有讓步,「剛才有位姑娘買了葡萄,讓弟子端給您。」

  楊清眸子一閃,問,「楊望月?」

  「……好像是聽尚師兄喊她『楊姑娘』來著。」

  楊清露出了笑,接過盤子,謝過這位弟子。拈一顆到嘴裡,酸酸甜甜,非他喜歡,卻清爽無比,讓他心悅。最重要的,還是望月記得他的這片心意。

  之前那碗酸梅湯,望月能看出來是給她的……她真是進步太多了。

  他原以為自己的一片心,會再次被她無視。而她還記得投桃報李。

  這樣的小姑娘,他怎麼可能不喜歡她呢?

  越喜歡,越積極地與她磨合。

  當天傍晚,望月等消息中,等到了楊清發揮的作用。他果然幫她求了情,讓她留在了第二輪。雲門弟子給她發了厚厚一本書,說第二輪考記性,讓他們回去準備。望月看著厚厚一沓書,翻開,見是「雲門門規」幾個字,額角就跳了跳。

  尚淮把書給她時,她便隨口感嘆,「雲門選弟子真是麻煩,就一個入門弟子,還一層層地走流程。在魔教,都是大家打一場,誰贏了誰上位。武功高的往上走,武功不行的怨不了別人。死傷勿論,那血腥,嘖嘖。雲門選弟子的方式,真溫柔啊。」

  尚淮停住腳步,盯著她,「為什麼你這麼清楚魔教的規矩?之前在外我就想問,楊姑娘你說你認識原教主,是什麼意思?」

  望月:「……你誤會了。其實這些,都是通過你們楊師叔知道的。」

  望月乾笑了一聲,「楊清告訴我的。」

  她這樣說時,又幾位弟子路過,聽到了她的話。

  更倒霉的是,尚淮表情變得奇怪。望月一回頭,楊清就站在她身後。

  望月:「……」

  尚淮問楊清,「師叔,你真的跟楊姑娘說過魔教的規矩?還介紹她認識了原教主?可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楊清:「……」

  心想:阿月又給我挖坑。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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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88
發表於 2017-9-14 00:58: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楊清被小孩子拉扯著玩,閒適悠然。除了常扶額外,看起來也不是煩小孩子。他又耐心,又細心,一個人應付一群孩子,說話語速慢,他的話,被周圍各種聲音淹沒。他又始終沒流露出生氣的樣子,有小孩奪走他手中吹泡泡的小棒,他就抓住小孩的手,教他怎麼吹。

  素手拿著小棒,捻過盆中的皂水,輕輕一吹,一圈圈泡泡就飛上了天。

  而一個小女童就趴在他肩上,看中他髮冠上的一根簪子,非要扯啊扯的,將他烏髮弄亂。突地一用力,就將髮簪拔了下來。青年束著的髮絲旋落,順滑烏黑,他尚未回頭,便抬手接住髮上掉下來的髮冠。回眼,看眼身後抱著簪子流口水的女童。

  楊清嘆口氣,披著長髮,又去抱這個女童了,「不要把簪子放嘴裡咬,這個不能吃。哥哥帶你們吃別的……」

  望月和尚淮站在竹林邊上看。尚淮看師叔忙成這樣,他看著都頭大,心中對師叔敬佩不已——要是他應付這麼一堆混世魔王般的小孩,非要瘋了不成了啊。一想到今年山中又要多一批小孩子,師兄師弟在後山種的花草又要保不住了,尚淮心都痛了。

  望月則痴痴看著狼狽的楊清:明明頭疼,還對小孩子這麼溫柔的楊清,一定是值得她喜歡的。他對這麼煩的小孩子都能照顧得這麼好,如果她和他在一起了,他肯定也能把她照顧得特別好。她可以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他打理。

  她本來就猜楊清會看孩子,現在看他果然如此。心中便有一種難耐的癢意,讓她一眨不眨地盯著楊清看。

  楊清突然開口,「阿月!」

  「……哎?」望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楊清是在叫她。

  他正抱著一個小孩,背對著他們。望月還以為周圍這麼吵,楊清不會聽到自己和尚淮的腳步聲呢,才大大方方地圍觀。旁邊,看到師叔喊楊姑娘,尚淮便知道自己兩人被發現了,怕師叔追問他今天的比試怎麼樣了,連忙拱手告退,沖望月使個眼色,把現場留給了望月一個人。

  望月:「……」

  硬著頭皮上前,站在楊清後面、一群孩子後,心有餘悸,「你、你、你喊我幹嘛?」

  強聲,「不要讓我帶孩子哦。我不會的,我會把這些小蘿蔔頭嚇哭的。」

  她天生不是像楊清這樣具有親和力的人,很少待人如春風般溫暖。溫暖是楊清,絕不是她望月。望月只會殺人,嚇唬人,不擅長逗小孩子的。小孩子這種軟塌塌、動不動又哭又叫的小東西,打不得、罵不得,望月向來敬而遠之。

  她只喜歡玩小孩子。不喜歡照顧小孩子。因為天生面惡,她也照顧不好。

  望月心想:楊清要是想把我變成溫柔善良的人,也太為難我了。

  楊清抱著一個孩子起身,示意她看另一個揉著眼睛哭的小女童,「知道,沒讓你帶孩子。這個小姑娘要如廁,你幫我帶她照顧一下。這麼短的距離,不會出什麼事的。」

  望月滿心不情願:「你自己怎麼不去?」

  「我要帶幾個男孩兒去如廁,」楊清無奈說,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也不會喊破望月、把她喊過來,他心中早猜她並不喜歡小孩子的,並沒有對她抱有不切實際的希望,溫聲細語道,「我先領這幾個人孩子如廁,出來後再去找你,你別怕。」

  「……呃,我倒沒什麼好怕的。」楊清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望月只能硬著頭皮上了。蹲下去,把那個哭著的女童往懷裡一夾,原本想在楊清面前表現一下自己也有溫柔的一面,想親親這個小孩,對她寬慰一番。結果一看到這個女童一臉的泥巴口水,她就、就……就親不下去了。

  望月省略了這個步驟,儘量語氣好一些,「走,姐姐帶你如廁去!」

  女童哭:「我不要你,你好醜……我要楊哥哥!楊哥哥抱我!」

  「……我哪裡醜了?!你是不是眼瞎啊?!」望月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自己醜,「我這麼貌美如花沉魚落雁……」

  身後一聲輕笑。

  望月:……笑笑笑,我有這麼可笑嗎?!你見天把我當笑話看了!

  她抱著女童就走了。

  這個女童,也就是剛開始哭了一嗓子,大概看楊清在後面,還有點兒希望。然一拐彎,視線中沒有楊清,只有望月這個並不和氣的大姐姐,女童大約知道自己只能依賴眼前人,就忍著一腔眼淚,被望月翻了個白眼,領進去了小茅屋。

  望月伸手,在這個女童的額頭上戳了一下,撇嘴,「這麼機靈……看在你跟我小時候一樣的前提上,就不欺負你了。」

  她悵然,想到自己小時候,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原映星在的時候,她眼淚汪汪求安慰;原映星不在的時候,她絕對是女煞星那種令人聞風喪膽的人物。

  過了這麼多年,她在上位後,已經取消了聖教對小孩子的這種殘忍選拔。然而這已經是刻入她靈魂深處的驚惶,無法忘卻,無法釋懷。

  然後一想到小時候,就會想到聖教,再就會想到原映星。

  她真是很想念原映星,又很擔心他——他回去聖教,處理內亂,他還好嗎?她不在他身邊,他的脾氣可能克制一些?以他那種大開大合的殺法……以前望月覺得沒什麼。但現在跟楊清在一起後,她常想,也許聖教之所以被稱為魔教,就是這種從上往下的沒有規則。如果有一點規則,也許教主之位不會那麼多人眼饞,原映星也不會那麼辛苦,日日夜夜都要提防身邊人的覬覦。

  原映星本就多疑而敏感,他又身為聖教教主。教主這個位置,勢必讓他性格變得更加極端。

  如今,已經回不去了。在姚芙到聖教的那一刻,原映星和她,都改變了。

  她無法釋然,不記恨他,然也不原諒他。

  長大的少女、死去一回的少女有了心愛之人,已經不能和以前一樣待在青年身邊。然望月想:他多麼孤獨,真是捨不得他。

  這番思索,讓望月變得極為安靜。女童如廁之後,她帶女童去洗手。蹲在井邊,打了一盆水,手裡抓著兩隻髒兮兮的小手,細心揉搓。

  楊清把那些孩子安撫好,讓他們兩兩做遊戲後,就過來找望月。他實在擔心以望月的性格,會不會嚇哭孩子。過來時,便看到少女低頭幫懷中女童洗手。他的擔心多麼多餘,少女側臉恬靜,陽光灑在髮頂,帶一層金色。她的臉上也有細嫩的金色絨毛,軟軟的,是獨屬於少女的嬌憨之美。

  望月聽到身後青年的說話聲,「阿月,很多年以後,這個女童會長大,她不會記得你幫她洗過一次手。日後她進不了雲門的話,也許畢生,她都不會再見到你。但是我站在這裡,我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見證,在她還很小的時候、小得沒什麼記性的時候,你蹲在雲門山下的井邊,細心地幫她洗手。」

  望月一怔,仰起臉,看到青年白衣飛起的衣角。

  她幫小孩洗完了手,站了起來。拉著的女童左右看看,覺這兩個大人真無聊,扮個鬼臉,一溜煙跑去找小夥伴玩去了。

  楊清俯眼問楊清,耐心無比,「阿月,這說明什麼?」

  「……」她就幫小孩洗個手而已,能說明什麼?

  望月疑惑,眨眨眼,試探,「說明我天生愛心氾濫,是個善良的好姑娘?」

  「噗,」楊清被逗笑,「這話你說的不臉紅?」

  望月眨巴眼睛,但是她真的不知道她就幫小孩子洗個手而已,楊清還需要她領悟什麼。

  這能領悟什麼啊?這不是楊清吩咐的嗎?如果不是楊清讓她幫忙,她會主動湊上來帶小孩子如廁洗手?不會的呀。完全不會的呀。她剛過來山下時,看到一群小蘿蔔頭,都是躲著走的。

  好在楊清沒有非要她自行去想,望月簡直怕了他常說的那句「你好好去想一想」,現在,他在跟她說,「說明有人在你不在意的時候,會默默照顧你,對你好。你就是沒有在意而已。如果你忘了,那也就是忘了。沒有人會提醒你。」

  望月偏頭,恍然,「……你在說你自己吧?」

  楊清沒說話。

  望月便害羞笑,「清哥哥,我知道你對我好的。你不要著急,我會一點點體悟到的。」

  楊清笑了一下,轉了話題,「說吧,什麼事?」

  「哎?」

  「你來找我,不是有事嗎?」楊清負手抬步,往外頭小孩群裡走去,望月連忙跟上。

  「對對對,我是有事,」望月咬了下唇,拽著他衣袖,「哥哥,你教教我怎麼背雲門的門規吧?你昨天晾了我一晚上,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記啊。哥哥,我想上雲門,想跟你在一起。就是我之前做錯事,你要罰我的話,也得天天見到我,才能罰到啊,你說對不對?哥哥,求求你了!」

  「好。」

  「……!」之前求他不肯,現在這麼容易就點頭了?

  楊清停住步子,側身問她,「阿月,我為什麼這麼快同意,說明什麼?」

  「……你要我求你!」望月睜大眼,眼中光瀾流動,她漸漸習慣楊清現在這種說話方式,頗為興奮地拽著他袖子甩了兩下,「要我跟你說,要我跟你講。你是告訴我,一次又一次地不聽你說話,只顧我自己高興,是不對的。你要我知道,你在聽。你在聽我的話,所以我也要聽你的話!」

  楊清微微一笑,在她髮上揉了一下。

  他突而的親暱,讓望月眯了眼,有些舒服地想往他懷中蹭。被他咳嗽一聲提醒:注意身份。

  呃……望月第一次感覺到師叔什麼的身份隔閡,好討厭。自己挖的這個坑,真是太大了。

  以前她可以對楊清摟摟抱抱,他脾氣好,也就隨她厚臉皮了。現在卻不行——楊清是雲門長老,日後還是她的師叔。她不能在公開場合對他摟摟抱抱。

  她當時怎麼就腦子一抽,覺得師叔師侄會很好玩呢?分明一點都不好玩!

  楊清與她直接距離隔開了些,繼續走路,低頭跟她說,「晚上我去找你,教你功課。現在我沒空。」

  「我知道,你要照顧這些孩子。」望月笑吟吟地點頭接受,心中還有種雀躍感:聽楊清講課哎!她都不知道他講課是什麼樣子的!

  管他講課什麼樣子,清哥哥現在的態度,她還蠻喜歡的。

  原本想跟他談,說對不起。但是他沒給她這個機會,用這種方式對她。望月也很好奇,楊清能把她變成什麼樣子呢?她太好奇了,她真不知道自己能改變到什麼地步。

  行走間,綠林清幽,望月正體會著楊清這半天教她的道理,忽聽楊清又問她,「阿月,晚上教完你功課後,你打算做什麼?」

  望月疑惑:我該做什麼?

  她問,「去背門規?」馬上就要考了嘛不是?這個很重要啊對不對?

  楊清輕笑一聲,轉頭看她一眼,似感嘆般說,「你還真是一貫的風格。我的作用一結束,就伸腳踹開我,嫌我耽誤你。這種用完就扔的態度,真是阿月你能做出來的事。」

  比如之前第一次上床,她不滿意,直接踹開他,之後再不肯讓他碰。

  「……對不住,」望月臉紅,「我不是要用完你就扔的,我就是沒想到嘛……那我晚上請你喝酒,好不好?」

  她說完,強調,「不許睡我!」

  楊清微笑,「我是那麼飢渴難耐的人嗎?」

  望月心想:你就是!

  他看她一眼,就知道這小姑娘又在心裡誹謗他。搖了搖頭,答應了她,「好,晚上見。」

  望月點頭。

  在他們快走出竹林,前方已經能聽到小孩子的說話聲時,望月突然撲過去,抱住楊清。楊清身子一僵,才叫一聲「阿月」,耳根就被後面撲過來的小姑娘親了一口。柔軟酥癢,熱氣一下子湧上,讓身形挺拔的青年幾乎站不住。

  他伸手去拽她的手,被望月靈活閃開,用輕功飛躍開去,站在了六丈開外,衝他得意翹了翹爪子,揮一揮,「師叔,我走啦。答應我,好好回味這個吻,好麼?」

  她輕盈而靈動,對他甜甜一笑,便飛了出去。

  楊清站在竹林深處,伸手抹了把耳後潮濕,低下眼睛,壓抑住眼底紅色。他長睫如羽般輕輕顫抖,唇畔露出笑窩,好一會兒,才調整好了表情,走出了林子。

  而望月,離開了雲門後,心中放下大石。她之前總擔心自己過不了雲門這門規的背誦,頭上有把寶劍,總覺得早晚會掉下來。現在不擔心了,有楊清教,她又不是蠢笨如豬的人,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望月放心又開懷,毫無顧忌地丟下門規,轉去街上逛街去了。她向來愛玩又愛鬧,拘在客棧中讀書,沒有楊清陪她的話,她萬萬一刻都坐不住。與其那樣浪費時間,還不如好好玩呢。

  但她也不是完全出來玩的,她還想找一找火堂主明陽,和水堂主聆音,有些事要問聆音。

  找人並不太難。因為她主動在街上晃來晃去世,她那忠心的小跟班明陽,就找了過來。望月一提,明陽臉黑了黑,便帶她去找聆音。中途,明陽聲音低沉地告訴她,教主讓二人回教,這恐怕是雙方見面的最後一次了。

  明陽說完,不死心地問,「大人,您真不跟我們回聖教嗎?看那楊清總是欺負您,您何必那麼在意他?」

  望月瞪他一眼。

  明陽多瞭解望月啊,立刻道,「屬下說錯了。楊公子溫文爾雅文武雙成,大人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氣。」

  望月這才笑了,低聲,「不許在我面前說楊清壞話。」

  明陽聲音更低了,「是。」

  望月安撫地拍拍他的肩,他的神情便和緩了過來。

  美人身段窈窕,媚眼橫波,在一個八面通風的閣樓裡,坐在涼亭間,一臉捧腮,嚮往地盯著閣樓下的湖水,眾人戲水的樣子。湖中有人抬頭,她便拋去一個甜的人心軟的笑,讓對方面紅耳赤地低頭躲開。望月與明陽上樓,兩人就默默看聆音只顧著看水,都沒有回頭看他們兩個一下。

  望月探頭一看,眼睛也亮了:「全是美男!」

  同好一來,聆音一下子活了過來,少女靠過來,她便抓住了少女的手,激動道,「對啊對啊,在划船的,全是美男啊。雲門這邊的資源也太好了,一個個都長得這麼年輕,這麼英俊……聽說雲門的弟子常下山,或幫助普通百姓,或處理事務。總之一眼看過去,長得好看的,基本都是雲門的弟子……不想待在聖教了,雲門多好……」

  望月還保有理智,為大聖教說句話,「聖教其實也很好啊,長得好看的也有的……」

  聆音呵呵兩聲,回頭看一眼黑著臉的明陽,就撇過了臉:聖教?就明陽這種質量?看看明陽這天天沉著臉,再看看雲門弟子這一個個溫柔溫暖的小可愛們,她真的好想叛教啊。

  聆音羨慕看望月,「月芽兒你在想辦法入雲門是吧?你運氣真好……」

  原教主准望月叛教,親自批准,就不准他們叛教。這區別對待,也太過分了啊。

  望月紅了臉,眼睛還望著一水的美男,口中笑道,「也不是啦。當著楊清的面,我肯定就得控制一下眼睛了。不敢這麼盡情地看的。」

  聆音揶揄,「你就算控制,也是控制的有限吧?我看你得了,你家那位楊公子,跟神仙似的,你在想什麼,他不知道啊?你往人臉上多瞥一眼,他都知道你喜歡。月芽兒你交這麼個情郎,是不是特別辛苦啊?」

  她沒有等望月回答,又自行回答,「應該也不是太辛苦。你家情郎那好脾氣,你就算多看男人兩眼,他也默默忍下去了。脾氣多好……我看就是你瞧不上他了,移情別戀了,他也就那樣了。不會跟你要死要活,鬧一段江湖恩怨情仇,上升到見刀見血的地步。」

  望月烏黑眼睛眨一下,垂下去,再抬起來,略有躲閃:「……那可真是不一定哦。」

  楊清性格中陰狠的一面,她已經初初見識過了。她覺得自己突然要甩了楊清的話,恐怕不是那麼好脫身的。

  幸而她現在正瘋狂迷戀著楊清,也沒有想踹了楊清。

  聆音與她分析著美男,兩個姑娘對湖上的美男指指點點,特別有共同語言。明陽在邊上聽得,臉黑了又青,青了又白,聽這兩個姑娘露骨的語言,他時時刻刻想掉頭就走,覺得自己待在這裡,真是受罪。

  聆音終於說夠了,才問起望月,「對啦,我要跟明陽離開這邊了。真是捨不得月芽兒你呢。月芽兒你找我什麼事兒?」

  「是這麼回事,」望月咳嗽一下,臉酡紅眸子潮濕,留著之前看美男看得興奮的表情,然神情已經變得好正經,「聆音你看看,我有沒有懷孕的徵兆?」

  「……」聆音一怔。

  猛伸手,按住望月的脈搏。身後的明陽,後背一僵,一下子站直。

  難道楊清和自家聖女大人,終於突破那一步了?!

  明陽心中複雜:聖女就這麼喜歡那個小白臉啊?才剛上床,就想著懷孕的事了?

  又很生氣:那個小白臉為什麼還不娶聖女!都上床了!

  聆音觀察望月的脈象,抬頭,對望月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她是神醫,一探望月的脈搏,就能看出之前,楊清和望月胡來的有多厲害啊。

  聆音樂不可支,「第一次就敢玩這麼激烈,你們夠可以的啊。沒有死在床上,幸虧你們習武之身。普通人哪裡經得住你們這種鬧法。」

  望月說,「第二次了。」

  聆音白眼,戳一戳少女的額頭,哼了聲,「你是學醫的還是我是?」

  「你說的算,你說的算。」望月不跟聆音計較這個。但她心裡知道,她和楊清才不是第一次呢。

  聆音懶得糾正這個小姑娘的錯誤認知,反正都已經睡過了。聆音只誇她,「縱欲過度……小月芽兒,你終於長大了,姐姐真是欣慰。來來來,姐姐跟你講一講床上的道理……」

  多麼欣慰啊。

  月芽兒追男人追了這麼多年,終於有所成了。

  又多麼惆悵。

  以前一直以為月芽兒最後會跟原教主在一起。她教月芽兒的許多經驗,都是留著月芽兒給原教主的。

  即使月芽兒瘋狂地追慕楊清,聆音都始終覺得,最後月芽兒一定會回到原教主身邊。她覺得原教主和月芽兒之間的牽絆太深了,兩個人不可能分開。

  然而到底,還是分開了。

  聆音想道:人和人之間的緣分,真是難以說清楚。

  有的人明明一眼看過去,適合你適合的不得了,可你偏偏不喜歡;有的人跟你風格差那麼多,南轅北轍的習慣,可你偏偏喜歡的不得了。

  有些緣分被耗盡,有些緣分才剛剛開始。

  人生,真是奇妙。

  「這個容後再講啦,」望月不知道聆音心中的想法,她也想聽聆音傳授經驗,但她更想知道的是,「我有沒有懷孕啊?」

  聆音眸子閃了閃,「你是希望自己懷孕呢,還是不希望自己懷孕呢?」

  望月愣一下。

  想了想,慢騰騰道,「都好啊,我沒有強烈的喜歡和厭惡。下午時看到楊清帶小孩子玩,我覺得他會很喜歡小孩子。我想他對別人家的孩子都那麼好脾氣,對自己的孩子,肯定更好。我喜歡看他那樣子,我也願意給他生兒育女的。」

  她自己嘛。

  想到如果有一個跟楊清似的小糰子叫她「娘」,也挺高興的。

  聆音鬆開了少女的手,「那你要失望了。」

  望月果然失望,「沒有懷孕啊?」

  明陽不忍心看望月失落的樣子,在一邊聽得忍不住懷疑,「水堂主,你真的確定大人沒有懷孕嗎?我聽別人說,懷孕起碼得一個月以上才能看出來。」

  對啊,一個月!

  望月重振精神看聆音:畢竟她和楊清睡了沒多久,聆音說不定看不出呢。

  聆音抿唇樂,「小月芽兒,姐姐在這方面可是專家。你死心吧,你不會懷孕的。短期內都不會懷孕。」看月芽兒愣愣地看她,聆音心軟,跟她講,「你這個身體呢,有點體虛偏陰,調理不好前,都不會懷孕。但你不要擔心,有我在呢。我幫你開些藥,你照我的方子服藥,用上那麼半年一年的,你肯定就能懷孕了。」

  體虛偏陰?

  望月若有所思:我知道楊望月的這個身體底子不太好,我已經調理了這麼久,原來還是體虛偏陰啊。還以為習了武之後,自己活蹦亂跳的沒有生病,說明後遺症都沒有了呢。

  再次一想:哦,對的,是體虛偏陰。我剛重生到這個身體時,楊望月為了躲避做小妾的命運,跳水自盡。一整個村子的人,很長時間都沒有發現。等發現時把人救上來,楊望月已經沒氣了,於是換我醒過來了。

  體虛偏陰,該是那次跳湖跳出的問題。

  多麼可惜。

  哎。

  但望月轉而又高興了:沒有孩子的影響,沒有這個可能性,我和清哥哥獨處的機會又多了好多。清哥哥心裡只有我一個,挺好的!

  聆音吩咐明陽拿紙開藥,兩人忙活一通,聆音在男女方面的事上不靠譜,在她的專業領域,卻是認真的很。沉靜下來,眸子清亮,倒真是一副懸壺濟世的名醫模樣。

  明陽在旁為她掌燈,看這個女子低頭寫字的雅緻側臉,心想:蒼天真是不公。一個男女關係這麼混亂的人,偏偏醫術好得不得了。我都沒法詛咒她縱欲過度死在床上……為什麼讓聆音喜歡男人喜歡的不得了的同時,還讓她懂得如何調理身體,採陽補陰呢?

  這個女妖怪,真是對天下男人的一種懲罰啊。

  聆音寫完方子,交給望月後,吩咐她怎麼用。聆音已經忘記了之前的話題,望月卻拉著她的手,睜大水霧鳳眼,一臉希冀地看她,「你不是說教我怎麼和男人在床上睡的事嗎?你現在講吧!」

  聆音:「……」

  她伸手,撫摸望月的嬌嫩小臉,疑聲問,「月芽兒,你怎麼這麼喜歡楊清啊?我聽明陽說,楊清對你很凶的啊。你幹嘛非要忍著他?」

  「沒有啊,」望月說,「他沒有凶我,他就是在教我而已。」

  「月芽兒,人生好玩的、有意義的事,不是只有楊清一個啊。」

  「但是現在,只有楊清一個啊,」望月說,「你不知道他多讓我喜歡。」

  「有多喜歡?」聆音太好奇了,在她眼中,楊清也就是氣質好一些的美男。也讓她心動,也讓她想跟楊清往床上走。然而也沒有到望月這種瘋狂的地步。對聆音來說,這種迷戀,太不正常了。

  望月想了半晌,眼睫眨眨,撫著桃腮,笑眯眯地望著暗下去的天邊日後道,「他就是投我的眼緣啊。仙氣飄飄,清冷自持,還帶誘惑。我就喜歡看他什麼都不做,都能不動聲色地撩我。他撩得我心軟腿軟,但是他自己纖塵不染。又美又淫,太迷人了。」

  「……」聆音一下子就想偏了:又美又淫?指的是床上嗎?

  聆音的腦海,控制不住地想到楊清那張臉,還有床上顛鸞倒鳳的情形,她的眸子瞬間亮起,又控制自己打住——停!不能這麼想下去!楊清是月芽兒的,她看上的美男多了,可不做那種跟月芽兒搶男人的事。

  ……但是楊清又確實挺好看的。

  讓聆音頗為好奇。

  望月說著說著,就靜了下去。沉沉望著夕陽下的湖水金波,波光裡灑著金色銀色的碎光,被風吹成一片又一片。湖邊的垂柳在水中照耀,船隻在水裡蕩著。一傾萬里,萬里都是金銀色。

  巨大的夕陽,巨大的湖泊。

  寧靜而溫柔,別樣的美麗。

  清新自然,一如她心愛的人。

  「月芽兒?」聆音扭頭看她,疑惑少女怎麼不說了。

  湖水倒映在望月明亮的眼眸中,她微微發笑,「認識楊清後,我才知道,人和人之間,是那麼的不一樣。有好出身,教養好的人,原來跟我們聖教長大的,差距那麼多。特別溫柔,特別克制,特別會體諒人。他更能吃苦,更能忍耐,更能包容,更能愛這個世界,愛與他不一樣的世界。」

  「因為我長在聖教,我沒有那些東西。但是楊清有,所以他吸引我。」

  「我為什麼喜歡楊清呢?因為他是光啊。我沒有見到過光,那麼亮,那麼耀眼,那麼好看。我為什麼不追逐?我當然要追逐。」

  「他當然要成為我的。我一個人的,不與別人分享的。」

  聆音怔怔然看著好像長大很多的望月:月芽兒居然會想這麼多?

  一直以為,月芽兒隨心所欲,都是順心而走,不會想問題的。

  她又想:如果月芽兒用現在對她說話的這種語氣、這種眼神,看著原映星的話,原映星怎麼可能不放棄?

  簡直是必須,無能為力的,放棄啊。

  聆音笑,「好,我知道了。那我和明陽回聖教了,你的事我們就不管了,你照顧好自己吧。不管怎樣,你自己過得開心才是好。不要為楊清委屈你自己,什麼時候不喜歡楊清了,或者楊清讓你生氣了,你就回來。我們一直等你,你別只要男人,不要我們這些舊友了。」

  「不會的,」望月將之前說的話,又改了一下,「我人生的意義,又不是只有楊清。」

  聆音垂頭一笑,將少女摟在懷中,抱了抱,算是無聲的祝福。

  然望月突然想到什麼,貼著聆音的耳朵,跟她嘀咕,「對了,楊清最近跟我鬧氣著。晚上要找我喝酒,我想聽他的真心話,聽看他和平時不一樣的樣子。你有沒有什麼藥啊?」

  望月指的是,平時的楊清總是那麼淡定,她想看楊清不清冷不淡定、對她完全敞開,好好與她談一談兩人之間的問題。她想要這樣的楊清。畢竟現在還心虛著,不知道怎麼用力,好和楊清和解。

  聆音則又想歪了:月芽兒想看不一樣的楊清?是指神仙不再那麼「神仙」、變得妖嬈勾人、放縱自由的樣子?哎呀,月芽兒可是求對人了!她最擅長的就是這種藥了啊!

  聆音笑眯眯摟住望月的肩,與她眨眼睛,「姐姐知道你的意思了,小月芽兒。放心吧,給你一種藥,你與他喝酒時,下給他喝。保證他變成你想要的樣子。」

  兩人心照不宣、又南轅北轍地眨著眼,理解般地握著手,不可說。

  等望月請教完聆音回去客棧,已經月上梢頭。她心裡著急,想得出去買酒呢。進客棧先換身衣服,推開門,便看到燈火如豆,著紫白相間顏色衣衫的年輕公子坐在窗邊桌前,伏案寫東西。飄飄衣袂,長眉入鬢,秀頎溫潤。

  桌上是一厚摞的書——在望月這裡,現有的書,也只有雲門那些門規了。

  望月還看到,圓桌上擺了十幾小罈酒,散發著馥郁濃香。

  她倚在門上,看窗口的青年。月光在外,照在他身上,周身形成一道柔光,真好看。

  她慢慢走過去,站在楊清身後,看到他果然在門規邊上的空白頁面寫字,給她註解。

  望月伸手翻桌上的書——他已經寫完了兩本,然還有厚厚的四本等著他。

  望月問,「你什麼時候來的啊?」

  「兩個時辰吧,」楊清頭不抬,溫聲,「你去洗漱一下,回來我開始給你講這些。」

  「……嗯。」

  她出去玩了一下午,楊清又在這裡忙。望月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了,他總是這樣的人。以前她總看不到,但現在她明白了之後,就總是能看到楊清默默做的許多事。從來不跟她說,從來只等著她自己去想,去發現。

  一旦上心,就總是看在眼裡了。

  望月看了眼桌上酒,先出去喊小二倒水上來,準備洗漱了。

  這個長夜,剛剛開始。

  他們有整整一晚上,來消耗,來探清彼此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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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0:58:4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隔著屏風,望月在裡間梳洗一番,還給自己又上了些藥。她出去時,楊清還是坐在窗邊,這會兒倒是不寫字了,而是在翻看書目。少女過來,他抬頭,看眼她的狀態。盯著她一會兒,楊清似有什麼想說的,但又忍了回去。

  望月:「……?」低頭看自己的狀況,衣衫穿的挺漂亮,長髮微濕還沾著水,多麼乾淨清爽啊,他又在想什麼了?

  楊清是想問她,她的傷怎麼樣了。他聞到裡面的藥香,有點不放心。但是看她現在活蹦亂跳的,氣色比他還好,又明顯沒什麼事。他在怔忡間,勉強捕捉到一點什麼,又被忽略了過去。

  望月站在他旁邊,推他的肩,眼前盯著他手中的書,對他說話,「往旁邊挪挪,往旁邊挪挪,給我坐一點兒。」

  楊清:「……」

  他的肩膀被她往左側推,少女的手一直扣著他的肩,態度明確,就是要他讓出位置,好讓她擠過來。他被她推得肩膀疼,只能無奈地起身,往邊上坐了坐,把椅子給少女騰出一點地方來。望月毫不客氣地坐過來,幾乎是擠壓著他的腿。

  楊清低聲,「對面還有椅子,非要坐過來幹什麼?」

  望月說,「離你近點,才能更好聽你講課啊。楊清,你講門規吧,我聽著呢。」

  她真是很迫不及待的心態。

  楊清也不再跟她說別的廢話了,拿出自己下午過來後標註過的書,開始拿著目錄,跟望月講這些門規。許多門規並不是一開始定好的,而是經過時間的考驗,一代又一代的掌門往裡添東西,時間長了,門規就厚了。

  少女嘴角抽抽,「你們雲門的掌門,居然用這種方式來顯示自己的權威,讓後人銘記。純屬閒的鬧騰。如果不是這些門規,誰記得他們啊?」

  「那些是師祖,你不要亂說,」楊清斥了她一聲,卻也輕笑,「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

  他又接著給她講解了,楊清說話比較慢,邏輯清晰,條理分明。他聲音好聽,泉水淙淙一般,門規的繁瑣複雜,聽著他的聲音,都是一種享受。而大約是常年給弟子們教授課業,他自帶的習慣,就是深入淺出。常把一些門規後面的小故事講給望月,逗得望月笑,對這個門規,就記得很清楚了。

  比如講雲門服飾的時候,他專門取出一張白宣,在白宣上畫給望月。跟望月說,「雲門最開始的服飾,並不是這樣。那時候為了彰顯名門正派的身份,便……後來某某師祖某日做夢,夢見……於是……再是某一位師祖,生性崇道,還想將雲門改成道教,被阻止後,他又將雲門的服飾加入了道教的元素……」

  少女一開始是乖乖坐著,準備強行記憶,然後來楊清的博聞廣記講得實在有趣,她聽得實在有趣,就津津有味的,當故事來聽了。坐姿也從一開始的肩背挺直,到後來,完全是舒服地靠著楊清了。

  楊清給她翻書,「有些門規你需要記得……但因為只是入門考查,很多地方不會考你。這幾個地方應該會考的多,我幫你標記出來,你回頭多看看。」

  「嗯嗯嗯,」望月點頭,突發奇想,「你們雲門的入門考查,還要考這些。那今天我見到的那些小孩子怎麼辦?他們也要考?這麼厚的書,真的不會嚇到小孩子?」

  楊清說,「他們不考。」揶揄般地看望月一眼,「只有你這類的考。」

  「……我這類算哪類?雲門又區別對待是麼?我哪裡不如人啦,趕上雲門這麼麻煩的考察?」

  「你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年紀不算小了,身上還有之前的武學底子,」楊清笑了笑,「自己對人生的看法都已經固定,沒法改變,自己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對自己負責。雲門怎麼可能收你這樣的弟子呢?」

  望月眸子閃爍了兩下,抓住他手臂,「什麼意思?你是說雲門根本不想招收我?現在不過是搪塞我?」

  楊清說,「你想一想。同樣是招收弟子,招收一個不知根底的,和招收一個年紀幼小、什麼都沒有被塑造的十歲以下孩童,哪個更划算?」

  「……你是說,雲門真正想招的,是今天那一批孩子!」望月在他的引導下,也在思索,「從這群孩子中選人。寧可麻煩一點,從小開始培養這些孩子,也不想招亂七八糟的人進來。唔,沒錯。小孩子確實好引導一些,臥底之類的艱巨任務也完成不了。單純,簡單,就像一張白紙,可以從中任意塗抹。」

  楊清取出一本書目,給她看上面記錄的歷代雲門內門弟子的名單,「自祖上所傳至今,雲門的內門弟子,無一不是自幼培養的。長老、掌門之類的,更是內門弟子中的核心弟子。不管武學水平如何,出身上,必須是乾乾淨淨的,不能有任何問題。雲門對歷代內門弟子,悉心栽培,嚴加管束。內門弟子都是從外門弟子做起,但其實從一開始,大部分人都已經被從名單上劃掉了。長輩考察的,都是那些孩子的心性。遇到資質好的,便會吸收進內門。不行的,便一直在外門打轉。看日後造化。是要下山,還是願意一直待在雲門。」

  「我看不少外門弟子,比你年紀還大。但是這一輩的內門弟子,年紀都還偏小。可見你們對外門弟子,確實要求不嚴格了,」望月想了想,「要求不嚴格,但也要提防。所以對像我這樣的,本身有武功底子、年紀還不算小了的人,就更是寧可得罪,也不能隨便吸收進山門。」

  楊清頷首,指導她,「所以你不必對考察那般上心。你不應該做的出色,你出色了,幾位長老反而會對你疑心,在你身上一挖再挖。你也不能考的最後,那樣就直接被刷下去了。最好的做法,就是中間成績。你即便進了雲門,永遠也不可能入內門,就是個外門弟子。」

  望月笑嘻嘻摟著他手臂,不在乎道,「無所謂啊。外門內門對我區別不大,我又不是要刺探雲門的情報,接觸不到那些真正關鍵的信息,你也會對我放心點不是?」

  她心裡實則也鬆了口氣。

  在之前,望月也想過,如果身為雲門弟子,她無意中得知了一些關於雲門的情報,有必要告訴聖教,這可該怎麼辦?她自是一心向著聖教,然她也不想背叛楊清,讓楊清傷心,所以左右為難。現在得知自己就是進了雲門,也什麼都接觸不到,望月大大放心。

  她才不在乎做不做雲門的弟子呢。

  她就是要藉著這個身份,追楊清而已。

  她還是聖教聖女呢,還是雲門柃木長老未來的夫人呢,誰在乎一個小小的雲門弟子身份呢?

  原映星現在不許她回去,她才不信,原映星一輩子不許她回去。等她嫁了楊清,求求原映星,說不定還能帶楊清回聖教去呢。

  楊清看著望月的眼睛,等她的話。然而她只是在心裡想,到底沒有跟他說出來。他半天不說話,少女又疑惑轉頭來看他。在她那樣烏黑分明的無辜眼神下,楊清嘆口氣,接著往下講了。

  楊清跟望月講了一個多時辰,給她劃好了重點。到後來話說的太多,嗓子有些不舒服,兩人才停了下來,說明晚再繼續。

  望月慇勤地起身,去屋中圓桌上搬酒過來,問楊清,「你來的時候,就跟客棧掌櫃買了酒啊?我原本還說我下去買呢。」

  楊清靠著椅背,揉著額頭,輕聲,「不是客棧的酒。是雲門酒窖裡的藏酒,我帶下來的。」

  「……!」望月立即扭頭,瞪眼看他,小聲,「哥哥,雲門禁酒!你這算是偷偷犯門規嗎?」

  青年手擋著眼睛,唇角露笑,「這你倒是記得清楚。你會去雲門告我觸犯門規嗎?」

  「怎麼可能呢,」望月討好地抱著酒罈,一邊背著楊清,往酒中倒聆音給她的藥末,緊張無比中,回覆他,「不過你可算被我抓住把柄了,以後告不告,看我高興吧。」

  「威脅我?」楊清說,「那你要失望了。我不是偷酒,是正大光明地拿酒,跟長老那裡報備過。不算犯門規。」

  望月抱著酒罈回來,坐在他對面,給兩人斟酒。見他端起酒盞,輕輕晃了晃,一飲而盡,漫不經心般地笑了笑,「其實雲門的門規,看著這麼多,其中可鑽的空子,也挺多的。不用多麼上心,熟悉了,自然就知道了。」

  看楊清毫無戒備、喝下了她倒的酒,望月鬆口氣。也給自己倒了酒,然而她只是低頭輕輕抿了抿,不敢多喝。要的是楊清展示自我,可不是她展示自我。

  楊清抬眼皮,撩她一眼。那一眼,撩得望月膽顫心驚,握著酒盞的手指都有些發抖、差點把杯盞摔了,楊清又垂下了眼皮,若有所思間,並沒有多說什麼。

  望月拍拍急跳的小心臟,又笑眯眯地給他滿酒。他看著她倒酒,笑了那麼一笑,又喝下去了。

  望月等啊等,一眼不眨地觀察著對面青年的狀態。然就見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也沒見他有什麼奇怪的舉動啊。面容依然白淨,氣質依然高渺,除了眼神略微散漫慵懶些,壓根看不出與平時有什麼區別。

  難道楊清展露自我,需要她來作引子?

  望月一手撐著下巴,慢條斯理地淺酌杯中酒,眼珠轉了幾圈後,有了主意。探身,握住他扣在桌上的修長手指,抓住晃了晃,吸引到楊清的注意力。望月嫣然笑,「清哥哥,光喝酒多沒意思啊。我們來聊聊天唄,一人一個問題,答不上來的就罰酒。罰酒三盞!」

  「好啊。」楊清有了絲興趣。

  眼底微紅,眼眸半眯,清液順著喉頭滾下去,在燈火中,他如玉山傾倒般隨意而坐,一片暈暈然間。少女掃一眼,便移開了視線——平時喝酒,也沒見他這樣啊。

  望月咳嗽了一聲,抬目傾身問他,「你這兩天,為什麼對我愛答不理的?僅僅因為我之前的那個錯嗎?」

  楊清眼看手中端著的酒盞,反問,「你覺得呢?」

  「我是這樣想的,你對我的不滿一直在積聚。但你一直忍著,不肯說。我犯的那個錯誤,讓你的不滿一下子全面崩潰,理智有點控不住了。」望月眨巴著眼睛,細細說自己的想法,「你覺得我不夠對你用心,就想這麼懲罰我。想讓我變成你希望的樣子,調教我。」

  楊清笑了笑。

  喝了酒。

  不置可否後,又問,「那你覺得,我希望你變成什麼樣子?」

  「當然是聽你的話,懂事,乖巧,善解人意,你需要什麼我能一眼看出來,你不喜歡什麼我也能第一時間發現。你當然希望我變成這個樣子啊,」望月說完,又蹙眉,「但是哥哥,你不覺得這樣很激進嗎?我當然願意配合你,可是這不是一兩天就能改變的啊。難道在我變成你希望的樣子前,你要一直對我這個樣子嗎?」

  楊清再次笑了笑。

  他頗有興致般好奇問,「如果我要你改變,你就會為我改變?真的?」

  「真的啊!」望月點頭,怕他不信般,給自己補充,「我這麼喜歡你嘛。」

  她心中則想,不就是做功夫麼?誰不會呢?見人說人話一直是我的特長,偽裝偽裝,也不算什麼大難題。就是也不懂楊清這要求高到什麼地步,她能不能做到。

  楊清低頭,唇角露出略諷刺的笑。

  然一閃即逝,望月幾乎以為自己眼花。

  因他又喝了口酒後,自己給自己重新斟上。不去管對面的少女喝多少,他搖著手中酒盞,溫溫問道,「我讓你怎樣,你就怎樣?如果我讓你跟原映星一刀兩斷呢?」

  「……」

  「如果我要你像我瞭解你一樣,瞭解我呢?」

  「……」

  「如果我要你想跟我在一起,必須跟魔教斷開,再不許回去呢?」

  「……」

  「如果我拿你的初夜威脅你,讓你除了我之外,在正道這邊,沒有人敢跟你有糾葛,跟你成親呢?」

  「……」

  他抬了眼,好奇般,「怎麼,你都應嗎?」

  望月冷冷看著他。屋中氣氛僵硬,望月心想:難道這就是楊清的真心話?這就是聆音給的藥,逼出的他的真心話?如果這就是他想的東西的話,她覺得自己真是瞎了眼。

  少女慢慢站起來,「你說的這些,我一個都不應。如果你要用這些來威脅我,那我們還是一拍兩散好了。」

  楊清再次低頭笑了笑。

  在少女冷眼看他時,他心不在焉般,「我還以為你被愛情完全沖昏了大腦,原來並沒有啊。」

  「楊清!」

  「沒什麼,」他說,「上面說的那些都是哄你的,我沒有想你這麼做。想都不曾想,不用瞪著我了。」

  「……」望月驚疑,又重新坐了下去。

  她看著對面的他,俊秀雅緻,將醉未醉。她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意思,就聽他突然道,「你給酒中下了藥吧?」

  「……!」

  楊清面對臉色微白的小姑娘,看著她,又想笑了。他又有點想要嘆氣了,「阿月,你是不是特別怕我啊?你看你撒謊成性,見誰都能謊話脫口而出,在我這裡,我稍微詐一詐你,就把你詐出來了——因為你本來就在怕我,對不對?」

  「……沒有,」望月踟躕,大腦飛快轉,想要怎麼解釋,就見楊清望一眼手中酒液,再次仰頭,一飲而盡。她急得跳起來,「哎你!」

  「沒關係,」楊清淡淡道,「就算這是毒酒,你都送到我面前了,我自是給你這個面子的。」

  少女眼圈微紅,她起身,不再坐在對面,而是走到他身邊,伸出手,搭在青年肩上。她略委屈,「我沒有想下毒。我怎麼可能對你下毒。酒沒什麼的,我就是想聽你的真心話。你讓我很茫然,我很難過,不知道你到底要我怎樣。我想你說個明白,是好是歹,都不要讓我一直猜猜猜啊。」

  「我的真心話?」靠著她的楊清說,「我的真心話,就是讓你對我上心些啊。」

  「然而我已經上心了。」

  楊清搖了搖頭。

  少女一滴淚掉落,濺在他手上。

  他手僵了僵,抬頭,便看到少女低著頭,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一滴又一滴。

  青年怔了怔後,略慌,站起來,將她抱在懷中,用指腹給她擦眼淚,哄她道,「阿月,別哭。有話跟我說,別哭好不好?」

  「你為什麼這麼對我?」被青年抱在他懷中坐著,少女仰臉,淚眼婆娑。

  楊清看她淚水下,目中清靈,有些摸不準望月是真哭還是假哭。她素來如此,擅長拿捏他。真真假假,他很容易被她騙到。然這個時候,就是被騙,他也沒心思去多想了。只是溫和地跟她解釋,「阿月,你還沒有看出我們之間的問題嗎?」

  「我這兩日對你如何?我願意跟你談感情,你求我事情我也應。沒有苛刻你,沒有指責你。先前的那點兒事情輕而易舉放下。我心中怨惱,除了對你……之外,我有做過別的傷害你的事情嗎?」

  「但你平時不是這樣的。」

  「嗯。」看她有心思聽他說話,不再掉眼淚,楊清便放下了半顆心,仍抱著她在懷,耐心地引導她去想,「剛才我教你雲門的門規,你喜歡跟我那樣說話嗎?」

  「喜歡啊。」

  「但我並沒有跟你談情說愛,我是在說正事。為什麼你會喜歡這樣呢?」

  望月低頭思索,片刻後抬頭,回答他,「因為即使你在跟我談正事,我也能感受到你對我的包容和喜愛。我能看到你對我的照顧。我喜歡聽你說這些,聽你這麼用心地做功課,都是為了跟我講清楚,讓我明白雲門的門規到底是什麼。你還告訴我雲門弟子選拔的真正內情,這些都是我以前不知道的。你跟我說這些,我覺得你信任我,很高興。」

  楊清點頭,「然而你幾乎不跟我說你的事,你的想法。」

  望月一怔。

  眼睫上還掛著先前的淚珠。

  楊清怕她再哭,聲音更放軟了些,溫溫指導她去想,「你跟我提你的事,一般只有兩種情況:一,被我發現了,騙騙我,趕快把我哄過去,讓我不要跟你計較;二,有事你搞不定了,需要我的意見,於是跟我挑挑撿撿說幾句,等我給完意見後,就踹開我,不再提了。」

  「……」

  楊清溫柔跟她講,「不管是遇到水堂主,還是火堂主,你都在騙我。如果不是後面謊言被你撒的太大了,你編不下去了,原映星出現時,我真怕你再跟我說,你又冒出來一個情郎來。你最開始還跟我提過你的小時候,但你後來也不提了。你每日跟我嘻嘻哈哈,挑逗我,撩撥我,跟我談情說愛,其他的事情,卻都是只有需要時找我,不需要時,就不跟我說。你為什麼這樣?」

  「……」

  「我的事情全部向你袒露。你問我什麼,我都回答你。然而你不問,你不問,讓我說什麼呢?」楊清低聲,「你處在對我最狂熱的階段,你愛慕我的臉,愛慕我的身材,也許還愛慕我的別的什麼。你逗我開心,哄我高興,與我說說笑笑,可是總抱著一顆玩鬧的心。我也想跟你說些正事,但是每次都只有我的事,沒有你的事。你的事,不跟我講,只讓我猜。」

  他笑了笑。

  「阿月,到現在,我都在猜。我一直在猜。我對你的要求是什麼?我要你改變的是什麼?我的要求,僅僅是讓你看一看我,對我袒露內心。」

  「我只跟你風花雪月,不提正事的時候,你也會覺得我不上心,我很敷衍。然而你跟我風花雪月,已經雪月了這麼久了。我並不是非要你清楚明白我的喜好,對我噓寒問暖時時刻刻關注我。你做不到的,我明白。只是起碼,我做這些的時候,你不應該無視過去,你、你要知道。」

  「你要跟我做師叔師侄的事,明裡說,你只是當玩笑,不覺得這有什麼。其實往深裡想,你只是不跟我交心而已,不跟我談這些而已。我等著你,我一直在等你,我等到了你愈加喜愛我,卻依然沒有等到你對我袒露內心。」

  「我們從來不交心。我自己的問題,是想得多,說的少。你的問題,是想都不曾想。沒有明天,沒有未來。你沒有也罷,我來想,你只要稍微配合一下好了。也怪我的性格,一直想談,又覺得沒關係,再等等吧。等到了這件事的爆發……我已經很受不了了。」

  失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會想兩個人大概不適合吧,會覺得分開也許更好。越來越多的失望後,就會是絕望,徹底放手。而楊清,他不想走到那一步。在那之前,他已經看到了問題,需要補救。不想讓望月稀里糊塗的,什麼都不清楚,就跟他分開。她起碼,應該知道兩人的問題。不應該兩人走到絕路了,她還茫然——

  「你我是很不一樣的人。你的經歷,也沒有跟我怎麼說過,你到現在都不曾承認……總是我在猜的。但是阿月,我能猜出來,其實還是希望你告訴我的。靠我去猜,去從你的謊言中猜測,我能猜出很多來,但這就能說明我瞭解你了嗎?你常說你思想淺薄,不配跟我談精神。可你都不肯談,你怎麼知道我們能不能談呢?」

  「永遠只有表面那一層。我知道你喜愛我,可是我很擔心,你的狀態能持續多久呢?我希望年紀很大的時候,我白髮蒼蒼、不再英俊、沒有吸引你的皮相以後,你還在我身邊。我希望褪掉了那些光華的外表之後,我們能像朋友一樣交流。你不可能一直保持愛意不增不減,維持一段感情,不應該是靠衝動。」

  「相愛不只是甜,還很苦澀。性格要磨合,未來要規劃。不能這些都當沒有。一輩子相處,愛情不可能永遠那麼濃烈。不要跟我揮霍感情。我不想揮霍,不想浪費感情,兩敗俱傷。」

  「你像火一樣吸引我,熱烈無比。身上有我很嚮往、一輩子卻都不可能有的東西。你直白,一覽無餘。而我沒有情趣,性格內斂,還總是逗你,欺負你。你喜歡的愛情,就是那種轟轟烈烈的,不管未來的樣子。這樣的話,我常在想,也許一開始,你就不應該找我。我轟烈不起來,我都沒有太多熱情。」

  「阿月,你人生的信條,就是玩樂。我也願意跟你玩樂,能說能笑多好。我對你別無要求,只求你,你不要跟我只玩樂,好麼?」

  望月呆呆看著他。

  眼淚掉落。

  傾身擁抱住他。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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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0:59:0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望月抱著楊清,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她不跟楊清交心,其實都歸於一個原因——自我保護。

  她生性瀟灑隨意,不跟人玩交心。她何止不跟楊清交心呢,她是不跟任何人交心。就是與她相依為命那麼多年的原映星,望月都不跟他交心。當然,原映星也不跟她交心。他們這些聖教長大的孩子,自我保護意識很重,不相信任何人。身邊的朋友,隨時會變成敵人。從小就誰也不信,一直長到這麼大,望月還是誰也不信。

  她怕楊清。

  楊清心思太多,她又心思太少。她的心態,導致她會跟他無意間透露出很多關於聖教的訊息來。望月一開始只想睡楊清,如果楊清利用她,她可以輕而易舉地翻臉,與他為敵。但後來,她很喜歡楊清了。她不想楊清成為自己的敵人,她又不想聖教的事被楊清知道太多。而她的所有過去痕跡,都繞不開聖教。望月怕楊清起什麼心思。

  她一方面相信楊清,一方面又懷疑楊清。她處於對楊清最喜歡的階段,她不知道自己的喜歡是不是帶著盲目性,讓她看不到楊清的陰暗面。例如世間多少愛人愛得如膠似漆,一方突然背叛另一方前,另一方居然毫無察覺。也不知道是太傻,還是對方太會偽裝。

  而楊清本身,望月覺得,他是擅長偽裝的。

  「阿月?」望月的眼淚還在掉落,楊清低頭給她擦眼淚,擦著擦著,他的指腹還揩在她眼皮下,動作卻已經停了。

  暖色火光下的青年俊朗面孔,溫潤得像山水畫一樣,染著桃紅,在一瞬間變得有些奇怪。

  「?」望月抬起濕潤的雙眼,疑惑抬頭,看他怎麼不說了。

  她還什麼都沒有感覺到,楊清突然起身,把她抱到桌上坐著,他還靠桌而立,微微後退,鬆開她。

  望月:「?」你不是在給我深情告白麼,突然這一齣是怎麼回事?

  楊清輕微笑了一聲,揉了揉脖頸,說,「低頭跟你說話太費勁,我脖子有些疼了,就這麼說吧。」

  他欲推開少女,往後面退。

  望月眼眸瞪大,看這個氣質雅緻的青年,突然笑了一聲,在深情到一半的時候,來了這麼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然而聽在耳中,又這麼可愛。

  眼睛裡還含著淚,少女瞬時破功而笑。

  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不等楊清完全退開直面她的狀態,望月便傾身,張開雙臂,以完全摟抱的姿勢,抱住他僵硬的身子。楊清心中暗道糟糕,僵硬中,還欲想辦法推開她,聽耳邊少女帶著哭腔,下巴磕在他肩上,灼熱震得他肩膀都有些麻了——「楊清,我就是魔教聖女望月。」

  「……」楊清頓了一下,輕聲,「你先放開我。」

  望月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以為他要逃避,當然更緊地抱住他。她貼著他的胸脯,身體曲線玲瓏,渾圓嬌軟與他貼合,楊清被少女周身混著藥香的甜香所包圍,神情更為古怪了。

  手指動了動。

  望月正在想,我相信楊清一次吧。我從來不信任何人,但我就信他一次吧。我信他不會做對不住我的事,不會利用我透露給他的信息損害我聖教的利益。他很久前就猜到我是聖女了,但是我從來沒承認過。現在我就承認了吧——這是我最大的秘密。

  我告訴他,就是把命都交給他了。

  如果有朝一日,楊清敢背叛我,我拚死,也要他悔恨萬分。我不是他可以背叛的人。既然要跟我交心,就只有我能不要他,他永遠不能不要我。

  楊清開口,「阿月,你聽我說……」

  「不,你聽我說,」望月固執道,「沒錯,我就是聖女望月。害你數年被江湖人誤會、雲門被指責、耽誤你的聖女望月。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活了過來,然我還是以前的我。我一直喜歡你的,現在最喜歡你。以後也會……」

  她深情著深情著,突然覺得不對勁。

  楊清沉默著。

  望月:「……」

  楊清:「……」

  望月猛推開楊清,動作又狠又恨,將他推得趔趄一下,坐倒在椅上。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抬頭仰視坐在桌上的少女,少女正一臉驚怒地瞪他,「楊清,你這麼禽獸嗎?!我在跟你說話,我在跟你剖析我自己。你不感動也就算了,你居然能聽得身體有反應了?!你愧疚不愧疚?!你對得住我的深情一片嗎?!」

  楊清衣衫遮著下面,側了身,聞言淡聲,「我特別對得住你的深情一片。我一點都不愧疚。」

  「……你還有理了?!」

  他看她一眼,神情諱莫如深,「你忘了你給我下藥的事?誰的錯?」

  「這關下藥什麼事?你少冤枉我了,明明是你自己,」望月本能反駁,心想我才不會給你下藥,我自己都下不了床、我有病給你下藥啊,然義正言辭到一半,她頓住,想到聆音那個微妙的笑,一下子就結巴了,「我給你下的藥,明明是讓你跟我說真話的藥,並不是讓你化身禽獸的藥。」

  望月越說越小聲,她已經明白了——她跟聆音說的,是展露自我。聆音恐怕以為是另一個展露自我了。

  望月敬佩聆音——她都這樣了,聆音又不是沒看出來,還敢給她亂開藥?莫非聆音覬覦她聖女的位置,別的法子拿不下她,打算讓她死在床上?

  少女亂七八糟地想著,面上,只敢可憐兮兮地衝楊清一笑。

  楊清:「……」

  兩人一陣沉默,一時都沒有說話。這古怪的氣氛,讓人侷促。

  面容微紅、秀雅如仙、靜坐椅上的青年目中若有火,一塵不染、清冷隨意中,帶著一種不撩勝撩的感覺。想撲上去,又不忍褻瀆,不忍褻瀆,又讓你心頭發癢。癢得望月身子僵硬,動都不敢動,好怕自己稍微動一下,刺激到了他。

  她很不要臉地認為,自己在楊清眼中魅力特別大。雖然他不承認她是絕世大美女,可他剛剛那段聽得她落淚的話,會是隨便說說的嗎?說不定自己拂一下長髮,眨眨眼睛,都能讓楊清氣血噴張、慾火焚身。

  她一動不敢動!

  楊清「……」了半天,垂下眼皮,閉了眼,不看她了。望月想把窗戶打開,給他透透風,不敢身子動,就一下一下的,用真氣試著推窗。但她內功不高,那點兒內力能讓她隔空熄滅蠟燭,卻不足以把窗戶給推開。

  一眼一眼地看楊清,再一眼一眼地推窗子。

  少女憂愁:我就想交個心而已,怎麼這麼費勁呢?

  莫非是上天在警告我,我不應該跟楊清交心?

  莫非我還要逆天而為?

  好半晌,望月忍不住,咳嗽一聲。

  楊清閉著眼。

  她再咳嗽一聲。

  楊清雙目垂著坐在椅上,被她逗笑,問,「你又怎麼了?」

  「哥哥,我能動一動嗎?我坐得好累,全身都僵硬了。你好了沒?這麼久了,你怎麼還沒好啊?」

  楊清睜開眼,看她的糾結表情,眸子幽黑若子夜,吸食一切般沉暗。他慢慢輕笑一聲,「你動啊。我什麼時候不許你動了?」

  「男人這個時候,通常都怕見到自己最心愛的女人。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在他面前的一舉一動,都能刺激到他。你看你都忍了這麼久,我看也沒啥效果,」少女正經地說著,還往他下身瞥一眼。那裡的反應,讓她心頭重跳,口乾舌燥。被楊清涼涼的目光看回去,望月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我一點都不敢亂動,怕你撲過來,我又反抗不了你。」

  楊清無言半天,還是被逗笑。並沒有反駁她「最心愛的女人」的說話,楊清說話時,頰畔的小酒窩又戳得望月目不轉睛,「我是忍不下去,但是在我還有理智的時候,不會做什麼。你放心地動吧——阿月,只要你不是非要衝破我的極限,我不會動你的。」

  望月終於能夠自由動彈了。

  大大鬆口氣,挺直僵硬的坐姿鬆懈下來,摸摸脖子,撩撩長髮,張開雙臂,挺胸放鬆……對上楊清火熱的目光,她伸手護胸,警惕,「你想幹什麼?這種眼神,我前幾天見過很多次了!你說你不會動的!你是君子,不要出爾反爾,讓我瞧不起你。」

  楊清換個坐姿,掩飾腿間的異樣,說話聲音清冷中帶瘖啞,「我不動。你也不能太過分,刺激我吧?」

  「……」望月心想:男人真是複雜。我動也不行,不動也不行。我還真不知道我該怎麼辦了?

  她無聊地坐半天,「那我們還交心不?」她才告訴了楊清「我是聖女」,楊清還說希望她親口說呢。結果她親口說了,他沉浸在欲念中,她的告白,在他那裡一點波瀾都沒有蕩起來——他還記得讓她跟他交心的事嗎?

  楊清低著頭,不吭氣。

  望月探頭一眼,很失望,「你行不行啊?你真這麼坐著,什麼都不試一下?」

  楊清快被她煩死了。

  本來就心煩意亂,一直調整內息,壓下心頭的躁動。這藥性很烈,很難壓下去。越是著急,越是挺得厲害。心中惱怒阿月總給他找這種麻煩,真應該讓她也當次男人,嘗嘗這其中滋味。

  望月還在他耳邊一直不停地說說說、催促他,這是催一催,就能催下去的嗎?她知道他忍得多辛苦嗎?她知道男人……算了,望月不知道。她簡直把他當神,覺得他什麼都沒問題。

  楊清起身,衣衫飛落,白衣若羽,隱約間看到那處,望月瞪了眼。他過來拉她的手,「我們出去吧。」

  「出去幹嘛?」望月沉浸在瞥到輪廓的那一瞬震撼——這忍功……還敢來拉她的手,他的手都很燙、一手汗,他真的沒問題?

  望月仰臉,看楊清略白的臉色、額上的細汗,心想:我是不是,該幫一幫我男人啊?就這麼看著,他好像一點效果都沒有啊?

  聆音到底下的藥有多重啊?

  楊清微笑,「你看你又不肯幫我,我們出去,你幫我叫個妓,讓我緩解一下?」

  「……!楊清你敢!」望月大怒。

  聽楊清一聲輕笑,突地伸臂摟住她腰肢。被青年摟到灼燙的懷中,兩人腳尖瞬時離地。窗子忽地大開,楊清一手摟著望月,拔地而起,白衣飛揚,從窗口飄拔而起,一縱數丈。

  他帶著她,一路往高處飛躍而去。

  萬界幽黑,只有這裡的一點白,發著微光。映月而調弦,傃風而舉酌。其風姿綽約,哪怕眼有紅絲,一樣的讓人迷戀。

  望月連忙摟住他的脖頸,在他懷裡找位置。

  不等她找完,倏而間,眼前景緻大變,腳挨上了地,楊清放開了她,繞開她,往旁邊走一點,離她稍遠些。望月顧不上楊清對她的排斥,她發現他們站在客棧最高處的屋簷上,頭頂是一片星光,小風吹拂,眼前視野一片開闊。

  腳下萬家燈火。

  一排排的屋宇,一彎彎清水,一座座山峰。歸鳥過長空,愛人在身邊。那青山碧水,那月光星海,那秀致側臉,都在發著光。世界萬物都在發光,遙不可及,卻又觸手可及。

  望月仰著臉,眼睛裡的光,一點點亮了起來。

  楊清總是沒有情趣,然他無意間,又總會帶給她這種寧靜的驚喜。望月喜歡這些,她的情郎,沒有意識到,出來吹個風冷靜一下,卻無意間戳中了她的點。

  楊清也看到了望月在興奮。

  他問,「你在高興什麼?」

  望月豪情滿滿,大手一揮,伸手指著腳下螞蟻般的眾生,嚮往道,「楊清,等日後我成親的時候,我要江湖人全都過來做客。不管白道還是邪道,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在那天成親了的。」

  「嗯。」楊清點頭。

  「我要很盛大的婚事,我要親自給每個討厭我的人去送請帖,要每個人面前炫耀一番。不是總是詆毀我嫁不出去嗎?我就看看,到時候,誰敢反對我?!」

  在吹風的青年笑而不語。

  「我要花很多錢在我的婚事上。我要成為聖教歷代聖女中,成親最風光的那一個。才不偷偷摸摸,才不自得自樂。每個人都要給我祝福,每個人都要給份子錢。誰說不服,我就揍誰。當然,為了某人的聖光普照,我不會打死人的,不過吃些苦頭也是要的。」

  「要很多很多的花!花團錦簇!」

  「很多很多的鳥!百鳥朝鳳!」

  「很多很多的人!人山人海!」

  望月說著她的暢想,眼睛亮晶晶的。楊清溫柔地看著她,心想:你這成親要求,皇帝大婚,也就你這麼大的架勢了。誰應付的來啊。不過你是魔教聖女,你還是我的心上人,你最大,你說了算。

  楊清只問,「那我呢?」

  望月看他。

  楊清說,「你的婚事似乎只有你如何如何,沒有我?」

  望月逗他,「你要來參加我的婚事啊?那多不好意思。」

  楊清看著她。

  望月就撐不住笑,想走過來抱楊清,楊清往後退,她才想到楊清現在狀態,又往他身下掃了掃,沒有那麼顯眼了。望月停在楊清十步開外,笑吟吟道,「我的婚事,你需要做什麼呢?你什麼都不需要做,你好像也就剩下穿上婚服、乖乖地與我拜堂成親了。」

  楊清這才笑了下。

  說笑過了,抬頭看漫天星辰,好像看到某人的眼睛一樣。風這麼涼,世界這麼大,只有他們兩個站在這裡。望月低下高貴的頭顱,靜靜地轉頭看著青年溫如玉的身形,說,「楊清,我們真的會成親嗎?」

  眼前困難這麼多,他們之間的距離還沒有完全暴露。魔教聖女啊,正道楷模啊,楊清真的能娶她嗎?真的不會被天下人唾棄,而是祝福嗎?她真的會有盛大婚事嗎?

  還有他們兩人性格的問題。真的能磨合好嗎?她能一直這麼喜歡他,他也一直這麼喜歡她嗎?中間真的不會覺得累,想要放棄嗎?

  楊清目光柔和輕軟地看著她,慢慢說道,「阿月妹妹,不管最後,我會不會娶你,你都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

  望月說,「最重要的女人?我不滿足於此。」

  楊清笑了,「好吧,你是我唯一的女人。」

  他垂下眼,「你呢?」

  星光下,屋簷上,一男一女不遠不近地站著。青年低著頭,少女深情看他。少女想了下,笑,「我們還真是不一樣啊。你不強求跟我成親,我卻非要跟你成親。上輩子,這輩子,我就賴著你一個人,死活都是你。你認命吧。」

  楊清眸子若閃,也有了一絲笑意:認命?早就認命了。

  聽少女似深情、似冷漠說道,「清哥哥,你也是我唯一的男人。我從不跟人許諾未來,我不相信未來,不相信男人,我誰都不信。但是你這麼喜愛我,我想跟你認真一把。我的愛情,確實是要轟轟烈烈的——如果你背叛我,你就去生不如死吧。」

  楊清眼皮抬起,垂目看她。

  望月面容安靜,「你就去生不如死吧。所有人都陪著你,讓人間成為煉獄吧。」

  楊清眸子閃了一下,溫和道,「那就說好了。」

  「嗯?」

  「誰背叛誰,誰就去生不如死吧。」楊清淡然說道。

  望月偏頭看他——他說話時,她心跳跳得飛快。

  美好的面孔。

  美好的白衣。

  美好的精神。

  美好的諾言。

  她突而快速躍起,飛掠向他。楊清怔了一下,不知她要做什麼,就沒有動。結果楊清被少女一把抱住,墊腳親上他嘴角。楊清微震,抬手。望月太熟悉他這個抬手的動作了,每次他不想跟她親時,都是抬手臂去擋她。此時,楊清手臂抬起欲擋,被望月順手臂而下,握住他的手,強行地與他十指相扣。

  火辣的、喘息劇烈的熱吻。

  吻後,望月靈敏後退,紅著臉捧腮,嬌嗔道,「幹嘛瞪我?我是看你一臉我這麼深情求親吻求投懷的表情,才親你的啊。」

  楊清:「……」

  他飛身往下縱去,白衣拂過望月眼角。

  望月「哎」一聲,聽楊清留下的忍無可忍的聲音,「楊望月,你忘了你給我下藥的事了?!」

  「……」望月微愕。

  楊清轉眼已經不見人影了。望月一個人站在屋簷上吹風,心想——我知道啊,但是我看你已經沒反應了,才去親你的啊。我怎麼知道才親一下,你就又……

  想到楊清那個落荒而逃的背影,望月忍不住偷笑。

  笑著,她同樣飛下屋簷,去追楊清。他們兩人是從窗戶上飛出來的,然望月下去時,窗戶被楊清從裡面關上了。

  望月推不開,只好落到地上,去敲客棧的大門,從客棧大門回自己住的屋子。客棧都打烊了,望月又敲門,小二給她開了門,很疑惑地想:這個姑娘,不是早就回房了嗎?她是怎麼又跑到外面去的?

  現在還笑得一臉……古怪?

  望月幾步竄上樓,敲了敲自己的屋門,咳嗽著小聲,「楊清?」

  「清哥哥?」

  「師叔?」

  「你給我開下門啊。」

  她耳朵貼著門,聽到裡面青年微弱的喘息聲。灼熱,滾燙,讓人心慌意亂。

  想到楊清在裡面做什麼,喘息聲是怎麼發出來的。少女心口一跳,面紅耳赤。靠著門,就這麼聽著,聽得自己也是渾身發燙。她也不叫人了,就這麼咬著唇,靠門而聽裡面男人的聲音。

  她想說其實她可以幫他啊,不進去也有別的法子啊;想說楊清真傻,恐怕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上次在青樓學了多少;想讓他開門……

  但是她紅著臉,又不想說了。

  望月有些累,慢慢滑落在地,靠著門抱膝,頭磕在膝蓋上,昏昏欲睡。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呀從裡面開了,望月身體不由控制地往後倒,被青年俯身抱在懷裡。睡眼惺忪中,少女很自然地仰倒在他懷裡,伸手抱住他脖頸,靠著他的胸,被他抱進了屋子裡。

  將她放到床上,楊清在她耳邊說什麼,望月沒有聽清,只嗯了一聲。模模糊糊中,她聽到水聲,還感覺到衣衫被脫掉,下面一涼,雙腿被打開,有人冰涼的沾著藥膏的手,貼著她的腿根……一切都是混沌的。

  望月只是幸福地沉入了夢鄉,喜悅想:楊清對她發了五天的火,可算是揭過了。她再不想惹他這麼生氣了,就算以後他還生氣,她要爭取,他不是氣自己。

  接下來幾天,楊清白日回雲門,晚上過來找她。卻也不是如何,而是教導她考雲門的招收弟子。

  二輪是門規考察。

  還有三輪的心性考察,為人處世考察。

  楊清每天晚上都過來,指導望月怎麼投其所好。畢竟她身為魔教人,她知道白道這邊喜歡善良的好孩子,但善良正義到什麼程度,望月就很模糊了。楊清也不指望她如何表現出眾,能在中間混著就行了。

  如此一番忙亂,等到了九月份,這次的招收弟子,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結束。一共招了二十名新弟子,其中一半是小孩,剛剛到山腳下,拜了祖師後,孩子們就被一位女長老領走了。其他的十人,七個男,三個女。望月是三個姑娘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三個姑娘在冊子上的登記是這樣的:

  方如怡,年十七。與雲門某位長老有些沾親帶故的關係,家境殷實,某天突然開竅要習武,求到這位長老跟前,長老就把她領過來了;

  蔣雨,年十八。不知名的某個敗落了的習武世家之後,父母過世後,來雲門碰運氣。

  楊望月,十六歲。村姑,被柃木長老看中,教了一點武功,帶回山,碰運氣。

  因只是外門弟子,除了拜一拜祖師,長老讓他們看了茶,都沒有領去給掌門過目一下。望月從楊清那裡知道,每年都要招收外門弟子,而外門弟子中,能進內門的很少。只有進內門後,才領過去拜見掌門。一般的外門弟子,都沒資格見到掌門。到底掌門很忙,沒時間站在大路上,等著弟子們圍觀。楊清讓望月放心,只要她不亂來,她見到她過去的熟人的幾率,非常低。

  進雲門的前一晚,望月保證,「內門裡,我就喜歡你一個。其他人我才不會湊過去的,你放心吧。」

  楊清摸摸她的頭,輕笑,「你越這麼說,我越不敢對你放心了。畢竟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能惹禍的人,我還是考慮考慮你惹了禍後,怎麼幫你兜著吧。」

  望月:「你在罵我?」

  「不是,誇你,」楊清笑,「這麼具有吸引力、走到哪裡都被人注意到,也是一種本事啊。平常人想要都沒有。」

  ……看在他長得好看的份上,望月就當他是誇自己了。

  次日拜了祖師像後,長老就叫人帶他們去分房舍,叮囑日後勤聽課、好好練武之類的話。

  三個姑娘中,望月無所事事地在雲門的祠堂中,參觀祖師爺的牌位,聽叫方如怡的姑娘失望道,「長老,我們要不要去拜見日後教授我們武功的長老啊?」

  望月心想:誰啊?

  方如怡看懂她的好奇目光,心中嗤笑這個村姑,就敷衍答,「柃木長老啊。我聽韓長老說,他教外門弟子的武功課業之類的。」

  這個姑娘的反應,被上面的長老看在眼裡。心中記一筆:同門之誼較薄,且看日後調教吧。如果沒有變化,明年就只能讓她下山了。

  望月頓一下,心想:楊清?他昨晚都沒跟她說啊。他剛回雲門,最近天天兩頭跑,望月問他時,他說他並沒有教授弟子啊。難道他改主意了?

  望月捧臉,暗暗歡喜:楊清必然是因為我在外門,才願意回來重新管這些弟子課業的!他一定是想天天見到我,還不承認。嘿嘿,真害羞。

  叫蔣雨的姑娘有些侷促道,「聽說柃木長老特別得師兄師姐們愛戴,他真的會來教我們武功?」

  方如怡有些得意道,「柃木長老還長得特別好看。」

  望月:……簡直不知道她得意什麼。楊清還是她情郎呢,她都沒有尾巴上天。

  長老將三個姑娘的反應看在眼中,評價已有。方如怡心性急躁,蔣雨略羞澀內斂,望月看著話少,眼睛卻是最機靈的,恐怕有所隱藏。長老打斷了她們三個的討論,笑道,「柃木長老短期內,恐怕沒時間教授你們。他要與姚師姐一起,負責雲門在九月中旬的門中大典,你們的武功,大約還是旁的長老負責。」

  三女很失望。

  望月眯眼:姚芙?哦……閉門思過的懲罰解除了?終於要出來了?

  還與楊清一起……

  雲門這個透露出來的信息,是打算幹什麼呢?

  她兀自低頭思索,覺得這個事恐怕沒那麼簡單。是不是跟原映星那邊有關?

  對了,原映星,他解決內亂,解決的如何了?

  真是擔心他。

  ……千里之外,備受望月擔心的原映星,正一手捏碎某位長老的頭顱,隨手往下一拋。一大堂的血泊,死了一地、跪了一地的人,黑衣青年面容冷冽,踏著屍骨,一步步走上白玉高階。走得並不快,因為也受了傷。每一步,都帶著血。難說是他身上的,還是腳下屍骨的。

  重回教主之位。

  面容陰柔而俊美,鼻樑挺直,頰上劃過三道血痕。他身姿並不挺拔,有種頹廢的慵懶感,懶洋洋的,掃視一圈眾人。

  被掃到的人,禁不住發抖:教主瘋了!他殺的太興奮!殺的瘋了眼!殺戮讓他開懷,讓他變得不像個人,周身沒有一點人氣。

  這個……瘋子!

  是要把聖教的人全都殺光吧!

  而沒有一個人敢跳出來,讓教主控制一下他由內而外散發的毀天滅地般的黑暗情緒!

  他轉身俯眼眾教徒,面容沾血,兩手上的血,也在一滴滴地往下掉。

  安靜而詭異,讓眾人戰戰兢兢,氣都不敢喘。

  聽到教主溫柔輕笑,「還有誰,想要我的教主之位呢?上來,讓我看看。」

  沒有人回答中,他眯眸輕笑,「現在站出來,我讓你選你喜歡的死法;不站出來,被我揪出來,就選我喜歡的死法。喜歡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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