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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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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師叔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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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23:55: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房中床上,少女和青年一陣折騰。衣衫與衣衫重疊,髮絲也和髮絲纏繞,因為少女的大膽熱情,完全一派混亂現場。

  由最開始的推拒,到後來的漸有曖昧聲音。

  場面有些控制不住了,溫度急劇上升。

  楊清幾聲忍不住的咳嗽,咳得望月看向他。

  面頰緋紅、繡鞋未脫、手搭在青年脖頸處抬起頭來的望月:「你也太嬌弱了吧?」

  楊清:「我都這樣了,你還欺負我?」

  他都受了傷,才剛剛醒來,完全沒力氣反抗。真是整個人被望月搓揉,抬起手臂擋,手臂輕而易舉被少女折在胸前,俯身親一下他的指尖。而他只是面容飛霞,唇色紅潤,髮絲凌亂……這欲拒還迎的架勢,太容易引發望月的施暴欲了啊!

  望月嗔怪地瞥他一眼。

  被楊清笑著摟抱到了懷裡,翻個身,將她完全抱住了。

  他溫溫柔柔道,「阿月,我現在受了傷,你別欺負我。」

  望月:「……你真好意思這麼說。」

  說得好像她是恩客,在強迫他這朵嬌花一樣。咳咳,實際上,也差不多就是這樣。她確實在強迫楊清……

  楊清輕笑,灼熱的鼻息拂在她微燙的面孔上,悠悠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這麼近的距離,他一笑起來,望月又被閃暈了。

  她心中酥癢,無法忍耐,騰地伸出手,戳上他頰畔的酒窩。少女面上露出痴而滿足的笑容——真的,她早就想戳一戳楊清的酒窩了。以前是兩人不熟,他表現出來的又太清冷淡泊,望月怕自己戳他酒窩,會嚇著他,離她遠遠的。

  而現在——

  她終於摸上她喜歡的小酒窩了!

  好幸福!

  望月心中感動:功夫不負有心人,再難追的男人,我都追到這一步了。繼續努力!我一定能成功讓他求娶我!

  楊清摟著她,半躺在床上,面對著屏風的那個方向。他一手托著她的後背,一手纏著她的柔軟髮絲,聲音清和地與她說道,「阿月,你不用提高什麼內涵素養之類的。我連你是騙子都能接受,你是胸無點墨的草包,我更能接受啊。」

  「……我才不是騙子!」

  「你騙我你的生辰日子……」

  「……」望月靜了一下,掩飾自己心中的氣勢虛弱,抬眼白他一眼,教訓道,「你一個大男人,能不能不要老揪著以前的事不放?胸懷寬廣點!」

  楊清平靜地看著她,「你騙我你不是魔教人……」

  「……我後來說實話了嘛……」

  「你騙我火堂主明陽是你以前的情郎……」

  「……」

  「你還騙我你和原映星沒……」

  「行了行了行了!」望月惱羞成怒地摀住他的嘴,他再說下去,連她都要覺得自己滿口謊言、欺騙良家男子了。她說,「我望月不是不負責任的人,我這就把人賠給你,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麼大的補償,無本萬利,你賺翻了!」

  「……」雖然知道望月臉皮很厚,但還是每每再次被她給刷新下限。楊清鎮定了一下,說,「你前後矛盾不?你不是草包嗎,我要一個草包,怎麼就賺翻了?」

  望月又咬著唇嬌羞笑了,「就算是草包,也能做很多事啊。你是不是不會啊?來,我教你……」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胸口按。

  楊清忍笑,不肯服從,「不必了……」

  「來嘛清哥哥……」

  「妹妹太客氣了,但是不用了……」

  「你我之間,說什麼客氣呢……」

  兩人正睡在一張床上笑鬧,望月一直逗著楊清玩。她現在算是佔上風的,誰讓楊清性格又被動、現在還受傷著呢?一鬧得厲害了,他就咳嗽個不停。他根本不是她現在的對手嘛,望月就可勁兒逗他,逗得他面頰滾燙、氣息再次紊亂、目色微潮濕,被她一直磨蹭著的身體,又開始起了變化。

  正這時——

  門外傳來禮貌的三聲叩門聲,「楊師妹。」

  就在外面喊了這麼一聲,吱呀,門被推開了。

  然後便是電光火石的瞬間,望月被楊清反手抓住手腕。砰的一聲,她不明所以之際,腿上一疼,就被楊清踹下了床。當她回過神時,她正目瞪口呆地坐在冰冷的地磚上,看床上的楊清以飛快的速度,扯過牙鉤上掛著的紗幔,將床幔放了下來,也阻隔了外間與床內的視線。

  紗帳帶起一陣小風,望月坐在地上,屁股很疼:「……」

  完全沒反應過來,就被楊清推下床了。

  他那速度快的,力氣大的……她簡直懷疑他是不是常跟人一床睡,然後說翻臉就翻臉,把人給推下床了。

  望月愈發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想睡美人、美人卻不肯給她睡的恩客了。想想真是憂傷……

  「楊師妹?」一臉懵逼間,身後傳來一個青年關切的聲音,望月回過頭,半晌才認出是茗劍派的大師兄洛明川。洛明川身後跟著二男一女,都看著她。望月隨意掃一眼,看他們的衣服裝束,能看出是白道幾大門派的弟子。

  茗劍派的大師兄洛明川,就是當日在密雲林中,幾次吼雲瑩雲小姑娘退出去的陌生男子。

  長相挺好的,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大派弟子。初相遇時叫望月「姑娘」,後來大概是想拉近關係,秉著一派大弟子的氣度,喊望月「楊師妹」了。望月也都不放在心上,就像她現在認出進來幾個人的門派,也並沒有太多的與他們攀交情的心情。

  她本質上,還是不喜歡白道的人。不關注與自己不熟的人。

  洛明川伸手,將望月從地上扶起來。垂下眼,不太敢看望月微亂的衣裳。他身後跟著的三個人,卻皺了皺眉,似對望月這般樣子很不齒。洛明川將幾人介紹了一下,望月隨意點頭,聽洛明川客套問,「楊師妹怎麼坐在地上?」

  被你們師叔踹下床的。

  望月心裡這麼說。

  她明面上也這麼說,「被你們師叔踹下床的。」

  洛明川眼睛微瞠:「……」

  其他三個人瞪直眼:「……」

  似感覺到床帳後灼熱的目光,望月心中發笑,臉上不顯,平靜看著四個人,「我開玩笑的,好不好笑?」

  好半晌,洛明川乾笑一聲,「楊師妹真是會開玩笑,哈哈。真好笑,哈哈。」

  其他那幾個門派弟子的眼神,看著望月,就好像她是坨屎一樣。

  望月眼眸眯起——當面這麼看她的,通常情況下,她都是直接出手殺人的。

  然而現在……

  所以說,她一點都不喜歡白道的人啊。

  想一想,如果她與雲門這次下山的弟子們初相遇,對方看她的眼神就像現在這幾個人這樣充滿鄙視,望月真不保證自己還有和楊清走到這一步的可能性。她一定會殺人的。不喜歡她可以,說她壞話也可以,別看著她的眼睛,對她這個人釋放出惡意。因她惡起來,可不是這幾個人能承受的。

  還是洛明川察覺到了望月眸中隱約的殺氣,強行將她的視線和其他幾個人隔開,轉了話題,「楊師妹照顧楊師叔,真是辛苦了。這幾位都是同行的師弟師妹們,聽說師叔受了重傷,就過來探望。不知道師叔何時能醒呢……」

  他拉開床幔,用牙鉤扣住,伸手拉上床上蓋著錦被、一臉蒼白、閉著眼的楊清。

  望月探身,看了眼床上美人,歎為觀止:……裝!你接著裝!

  幾個門派弟子開始感嘆了,「師叔真是辛苦了,以一己之力殺了金堂主,給了魔教致命打擊。師叔真是我輩楷模啊……」

  「是啊是啊,真不愧是雲門的長老呢……」

  「人還這麼年輕……」

  洛明川見他們幾人撇開望月,獨不跟望月說話,皺了下眉。之前他有問過雲瑩,問這位楊姑娘,和楊師叔到底是什麼關係。雲瑩支支吾吾半天說不明白,好半天才想起來一句,說楊姑娘和楊師叔是同村人,後來跟雲門的弟子在一起。洛明川見小師妹眼神閃爍,實在不明白雲瑩到底在瞞什麼。

  雲瑩當然是不好意思直說楊望月在追楊師叔啦。就算是江湖兒女,人家事沒成的話,傳八卦總是有損姑娘的聲譽。

  然而洛明川卻腦子轉了十八彎,想到的,是莫非楊師叔打算收徒弟了?

  專程下山來收徒?!

  越想越有可能呢。

  雲小師妹跟雲門聯姻,他們茗劍派也借此跟雲門關係比較好,知道楊師叔的武功實在很好。然而就因為他太年輕,輩分又高,收徒弟難以服眾,才一直只在山中教外門弟子們習武,教授功課,始終沒有收徒弟。和他同一輩的師兄師姐,全都年紀一大把,收了弟子,只有楊清一枝獨秀……現在,楊清打算收弟子了?!

  洛明川心中一邊遺憾,楊師叔下山收的第一個弟子,居然已經選好了楊姑娘,這個大弟子的名號跑不了了;一邊又想沒有了大弟子,還有二弟子啊,自己得趕緊跟門派長輩去信,說說此中情況,看長輩有沒有什麼安排,找找雲門的關係,看能不能與楊師叔更加拉近一層關係……

  由此,雖然洛明川也覺得不太適應楊望月這種隨心所欲的風格,但仍然勉強自己,春風一般對待望月——這可是楊師叔即將收入門的大弟子啊。

  不明所以的望月,被洛明川用這種「熾烈」(?)的眼神看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娘喂!這個叫洛什麼的人,看我的眼神,比楊清還火熱啊。楊清都沒用這麼有感情有內容有衝擊的眼神看過我!

  你要幹嘛?你不會看上我了吧?

  其實你長得挺好的,就是我連楊清都還沒有拿下,就貿然收你入後宮,楊清會氣死的。

  少年我們不太合適呢,你不要扒著我了……

  於是,她看著洛明川,突兀說了一句,「抱歉,我有心上人了。」

  洛明川臉抽搐了一下:「……」這個楊師妹,都在想什麼啊!

  心累的洛明川帶其他三位看望過昏睡的楊師叔後,囑咐望月繼續照顧,就出了門。他們人一走,將門一關上,望月也不回身,維持著負手看他們背影的風度,邁步往外走去。

  身後傳來楊清的聲音,「阿月,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望月不理會,繼續往外走。

  這一次,屏風後傳來窸窣衣料摩擦聲,某人下床了。她保持冰山臉,被身後追來的青年握住了手腕。青年說,「剛才情非得已,抱歉啊,阿月。」

  望月才不理他,然後被他從後抱入了懷裡。

  望月掙扎:「放開我!」

  反手與他拆招。

  兩人無聲地過了好幾招,以望月轉過身,被楊清完全制住為結果。被青年抱在懷裡,少女一腔悲憤:是不是天才和普通人之間的那座山,無論如何都越不過去了?人家都受了傷了,我還是打不過人家!

  楊清嘆口氣,「阿月妹妹……」

  「誰是『阿月妹妹』啊?我才不認識。」少女冷著臉,「我只是一個被男人踹下床的可憐小姑娘。」

  「對不住……」

  「踹我下床!」

  「為了你的名節……」

  「你踹我!」

  「抱歉……」

  「踹我!」

  「……」

  楊清沒話說了,看少女一臉怒容地瞪著他。他心想,望月乃是魔教聖女,她除了小時候受過苦,長大後,恐怕連敢給她臉色的人都沒幾個。更別說在她嬉笑間,被人踹下床……然而他當時不把她踹下去,又有什麼辦法呢?

  沒有外人時,楊清可以任由望月胡鬧。魔教沒有規矩,她想怎樣就怎樣,無人會說她。可是這邊不可以啊,大家會說閒話。未嫁姑娘,怎麼能跟男人睡一張床?

  楊清耐心地哄了她半天,她仍然氣哄哄的,扭過臉不接受他的道歉。而楊清又是真的有正事跟望月說,她這副「我不聽我不聽我就是不聽」的架勢,讓楊清蹙了蹙眉心。

  想一想,楊清心中道:沒辦法了。只能用引誘阿月的絕招了。

  他將她抱起,坐在桌上,繞到她面前來。青年把少女按在原處,俯下身,捧著固定她的小臉,湊近,凝視著她。

  望月:「……」

  被迫直視青年的面孔。

  氣到想殺人的少女,看著楊清山水重逢般清潤秀美的眉目,她一下子就不生氣了:「……」

  她被他的美貌給電的腦子發熱,眼睛發直,心想:感覺一切都是我矯情,都是我無理取鬧。長這麼好看的人,是不會犯錯的。錯的都是我!

  她受不了了,撲上去就摟住楊清,親他的嘴。心想:我的!我的男人!他是我的!

  我的男人沒有錯!我的男人最好!

  楊清噙著笑,耐心地被她親得一臉唾沫。他如此輕而易舉,就化解了望月的憤怒。在她平靜下來後,摟著少女的肩,將她稍微遠離自己一些,楊清說起了正事,「你注意到,洛師侄喊你楊師妹了嗎?」

  望月怔怔看他:你說誰?

  楊清「……」了一下,知道她在想什麼了,「洛明川。」

  望月繼續一臉茫然:誰啊?

  楊清繼續忍,「茗劍派的師侄。」

  望月:「……?」你說的到底誰啊?

  楊清快被她的不上心給氣死了,不耐煩道,「就剛才進屋來看我、對你笑得熱情似火、恨不得娶了你、穿著茗劍派的弟子服飾的那個人!」

  望月這才知道他說的是誰,「原來他叫洛明川啊。」

  她抿著唇笑,「你也覺得他想娶我啊?」

  楊清瞪她一眼,「不要胡說。」

  望月咬著唇笑不住。楊清無奈地伸指,在她頭上彈一下,嘆氣,「你能不能長點心?」

  望月說,「我對你們白道的人記性不太好。我第一眼就記住的,只有『楊清』。其他人我都記不住,不好意思。」

  她的誠實,無意間取悅了楊清。

  楊清別過臉,唇角揚了揚:真喜歡她。又愛又恨,又恨又愛!

  望月說,「然後你要跟我說的是什麼呢?」

  楊清也不跟她兜圈子了,「洛師侄喊你楊師妹,大約把你看做同一輩人了。他喊我『師叔』時,你也沒拒絕,就是默認了。你給他錯誤的印象了,他會把你看做我的師侄一輩。」

  楊清還沒有想到洛明川已經腦洞大的,聯想到他要收徒了。

  望月居然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點了點頭,「哦」一聲。她覺得這個沒什麼。

  楊清看著望月,望月回望楊清,眸中清澈見底。

  楊清:「……」她還沒有弄明白他的意思!

  楊清微微笑了一笑,在少女下巴上撩了一下,輕聲貼著她的耳說話,「阿月妹妹,就要變成我的師侄了。高興不高興?開心不開心?」

  望月心想:什麼高興不高興,開心不開心?我又不是你們白道人,你們那亂七八糟的關係輩分,跟我什麼關係?

  但她多遷就楊清啊。

  楊清一笑,她就上鉤了,溫柔甜蜜道,「開心啊。」

  楊清眼中笑意更深了,「在正道這邊,師叔是不能跟師侄成親的哦。」

  「……!」望月愣了下,然後鎮定道,「沒關係,我又不是你們白道的人。」

  楊清似笑非笑,笑而不語。他就是提醒望月一下,也不與她在這個話題中糾纏。

  他也沒想過望月會進白道來,他就是告知她一聲。然楊清心中,則在思考:如今山下已事了,姚師妹也找到了,魔教也被重重打擊了。江岩那邊醒來的話,他得帶師侄們回山門了。望月怎麼辦呢?她是要跟原映星走嗎?

  有些捨不得啊。

  不過捨不得也沒辦法,楊清根本不覺得望月會和自己走。

  他尋思著,給山門去了一封信,說明了下這邊的情況,問掌門師伯還有沒有別的吩咐。沒有的話,他準備回山了。

  數日後,掌門師伯會回信問他:聽說你收了個女弟子?

  沒經證實就廣散傳播的流言一傳再傳,會把楊清給弄暈的。

  而現在,望月也隱隱有些不高興。她略悵然:師叔和師侄的問題,楊清就是開玩笑這麼一說,她也不太放在心上。她更憂心的是,回去面對原映星。

  她心中已經有了選擇:我願意跟原映星回聖教總壇。然我不願意封山。我還要繼續跟楊清聯絡,我還等著楊清求娶我呢。我要想辦法說服原映星……可是我又該怎麼說服他呢?

  白道和魔門之間仇恨的關係,無所謂。但雲門和聖教的關係,可以改良改良嘛。日後兩門派會聯姻,總是喊打喊殺的,影響多不好啊。

  望月倒不覺得有多對不起原映星,多對不起聖教。她自信自己就是嫁了楊清,頂多也就是跟雲門好,也不會就怎麼向著白道。之前跟江岩等雲門弟子相處的好,她對白道產生了好感;這幾天碰到其他的白道弟子,那點兒好感,又被消耗沒了。

  望月總結:大概是因為雲門新一代的弟子身上,都有楊清教過的痕跡,才比較合她的口味。其他的白道弟子,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還是熟悉的令她討厭。

  在這些思來想去中,楊清尋了個合適的機會,「醒」了過來,讓諸位別派弟子們放下了心。其他門派弟子見楊師叔醒來,鬆口氣,與門派去了信後,紛紛告別。倒是茗劍派的留下來,嗯,這是因為兩派關係比較好。

  這日,望月給楊清送飯,一盤饅頭,一盤醬肉絲。望月坐在他邊上,與他說閒話,「清哥哥,我是不是特別壞啊?總是給身邊人帶去厄運?你看你現在傷重成這樣,原映星還被我強迫留下。你們都挺可憐的……」

  楊清低頭吃飯。

  望月一個人說的無聊,見他不理自己,又看他看得有些餓了,也懶得出去。少女就坐在他床邊,隨口道,「咱倆分著吃吧?」

  楊清:「好啊。」

  望月其實心不在焉,她與楊清說話時,還在憂心面對自家教主原映星的事。憂心忡忡,讓她垮著張臉。她拿起筷子,慢悠悠地抬起頭準備夾菜,就愣住了:才多一會兒啊,醬肉絲已經空了,留下來一個空盤子。另一個盤裡的饅頭,倒只下去了一個。

  她抬頭,看楊清。

  楊清剛嚥下最後一口肉,對她笑了笑——

  他吃肉,她吃饅頭。

  望月咬口饅頭後,回他一笑。然後突地起身,撲上去揍他,「混蛋!」

  居然趁她走神時,搶她的肉吃!

  楊清笑著躲,望月臉氣得通紅,追著他一通打。一間屋子,兩人高來高去,輕功運轉得好流暢,卻是為一個躲,一個追。

  輕鬆一盤肉,就把望月成功從憂心忡忡的狀態中解除,變得怒氣衝衝了。

  楊清實在深諳怎麼牽引望月情緒的事。他一逗,她就上鉤。

  與她笑鬧中,楊清心想:高高興興的多好看。他真是不喜歡看到望月臉上露出憂愁的表情啊。

  門口,雲瑩和大師兄僵硬並肩,面面相覷。

  雲瑩正在一路上跟大師兄解釋楊師叔和楊姑娘的關係,「師兄你誤會啦,楊姑娘不是楊師叔要收的弟子啊。她就是、就是……跟楊師叔的關係挺好。」

  然後站門邊,兩人就直視屋中兩人難解難分的打鬥,伴隨少女的怒聲,「你你你你給我站住!不許躲!」楊清回笑,「同樣的招式教給你了,你學不會怎能怪我?」

  洛明川側頭,問雲瑩,「這就是你說的他們關係挺好?」

  雲瑩:「……」

  洛明川更肯定道,「明顯就是師父在教弟子武功嘛。」

  雲瑩好無力,「真的不是啊……」

  她到底沒能成功解釋清楚,她現在說什麼,大師兄也不聽了。雲瑩急著去追大師兄,回頭望眼屋中情形,嘆口氣:真的,我盡力了。就是你們太讓人誤會了……

  次日,洛明川特來找望月,看著她的目光更親切了,「楊師妹,我已經與江師弟他們聯繫上了。說了這邊師叔的情況。江師弟他們很快會趕來,你們很快就能重聚了。」

  望月被他說的糊塗,愣了愣,「江岩嗎?他們中毒昏迷著啊,你怎麼聯繫上的?」

  洛明川吃驚,「就是普通的去信啊。江師弟回信,說他很快趕來啊。什麼中毒?」他從袖中翻出信來,又再次認真地看了看,肯定道,「沒錯,就是江師弟的筆跡。」

  望月眼皮跳了跳:江岩他們……毒解了,醒過來了?

  還跟原映星在一起。

  要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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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0:53: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洛明川在跟望月說起江岩等雲門弟子趕來的事,本以為對方會驚喜,不料少女面色陰晴不定,若有所思,一派難以捉摸。這位茗劍派的大師兄很不解,以為她年紀小不懂事,就以一副大師兄的做派提點她,「楊師妹,江師弟他們,是雲門這一輩極為出色的弟子。江岩是雲門內門弟子中的大師兄,你日後若要拜入楊師叔門下,也算的是內門弟子,該多多與江師弟他們打好關係。」

  望月很是驚詫,覺得莫名其妙,抬頭看諄諄教導自己的洛明川半晌,語調古怪道,「誰說我要拜入楊清門下?」

  洛明川一愣後,語氣不快道,「楊師妹,你現在就算不叫『師父』,也可以叫『師叔』啊。怎能直呼師叔大名?」

  望月默默望對方一會兒,大腦一轉,大概明白洛明川是誤會了。她噗嗤一樂,手負後,笑吟吟道,「這位……」

  「洛師兄。」見少女卡殼,洛明川提醒她的稱呼,臉黑如鍋底:都相處這麼好幾天了,楊師妹居然還沒記住他。

  「哦,洛師兄,」望月從善如流,「你應該想錯了。我可沒打算拜楊清為師,跟雲門也沒什麼關係。不管是叫『師父』,還是叫『師叔』,我都不必啊。」

  「怎會如此?」洛明川怔一怔後,還不肯相信自己錯了,「我親眼見楊師叔教你武功的。不是要收你為弟子,是為什麼?」

  提起這個,望月心中便一陣激盪喜悅。她真是恨不得宣告天下自己和楊清的關係。然因為自己目前層次太低,沒那個機會宣告全世界。眼下洛明川問,大大滿足了她的傾訴欲望——

  「誰說必須是長輩才能教弟子武功的?洛師兄,我和你們師叔,其實是情人的關係啊!」附故作羞赧的一笑,「日後我也是你的長輩了呢。」

  洛明川如被雷劈中,趔趔後退兩步,滿面空白,「……」

  當他二人在院子角落這般討論時,雲瑩與楊清從斜後方的簷下經過。正是雲瑩不好意思直說楊清和望月的關係,大師兄又這麼誤會,雲小姑娘想了想,覺得這種誤會會出大事,於是就去找楊清說明,把師兄的誤會解釋清楚。

  雲瑩一直沒有跟洛明川直說,是她有顧慮。楊清和望月如果確定關係了,她解釋給別人無妨;但兩人也沒有名分,現在就把關係大大咧咧地喊出去,萬一日後二人沒成事,楊姑娘多尷尬啊。

  倒不是說名聲不好聽什麼的。江湖兒女,快意恩仇,對名節之類的,並不是那麼看重。

  實在是楊清輩分高,他日後跟望月相處不和兩人斷了,江湖上和望月同齡的能追求望月的,全是楊清的小輩們。這輩分差距太大,人人都不好意思,沒人會敢追慕這位曾經差點成了「師叔母」的楊姑娘啊。還不如沒有完全確定下來前,不要大嘴巴地到處說。

  雲瑩是這麼想的,於是就跟在養傷的楊師叔身後,解釋師兄的誤會。兩人一邊走一邊說,到拐角處時,楊清忽然伸手,攔了雲瑩一下。雲瑩抬頭看去,看到濃郁樹蔭下聊天的洛師兄和楊姑娘。

  那兩人並沒有壓著聲音,聊天的內容,清晰地傳入二人耳中。

  聽望月大咧咧地說自己是楊清的情人時,雲小姑娘憋著一口氣,臉僵了僵:所以我到底在顧慮什麼?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她都不在乎滿天下知道她和楊師叔的關係啊!她本人就在大著嘴巴到處宣傳啊!我居然還為她考慮的這麼多……

  雲瑩抬頭,看身側的青年面白如玉的面上似有隱約笑意,低垂著眼,聽那邊的對話——

  洛明川被望月親口說出她和楊清的關係,還是不太能接受。

  洛明川糾結的,並不是楊清和望月的關係。雖然望月的直接表達,大膽作風,讓他吃驚了一下,不過也不是不能適應。比起更深層的打擊,他覺得小姑娘追男人也不是太大的問題。因江湖上,這般作風的,望月又不是獨一家。像昔日那位魔教聖女,不就是全世界都知道楊師叔是被魔教聖女看中的男人麼。

  青年喃喃,「你和楊師叔……怎麼可能呢……你怎麼就喜歡楊師叔呢……」

  他以為兩人是師父徒弟的關係啊!

  他還心中興奮,跟門派去信,言之鑿鑿楊師叔終於要收徒的事,讓門中長輩早作打算!

  這會兒長輩們打算應該做了吧,結果突然要得知,那是楊師叔的情人,不是楊師叔的徒弟……

  師叔教自己的情人學雲門的武功,雖然有些不應該,但只要日後娶了人姑娘,姑娘也算是雲門中人了,教武功也並不是不合理……

  可是,如果是徒弟,那不是更合理麼……

  楊師叔怎麼居然是找老婆,而不是找徒弟呢……

  話本上不是這樣寫的啊。話本上都是寫,像楊師叔這種天資高的武學大師,都是全天下地求一個能繼承他衣缽的弟子。徒弟難求啊!滿天下地追著要一個徒弟啊!可是楊師叔!他居然一點都不著急收徒的事,他下山居然不去收徒弟,而是去收老婆了……誠然楊師叔這個年齡,也確實該娶妻了。但是,堂堂一代天才,人生最高追求,不應該是武學麼?不應該是收徒弟麼,怎麼就是追老婆了……

  話本誤我!!!

  望月自是不知道洛明川心中的驚濤駭浪。只單看對方那飽受打擊的臉色,再聽對方情緒失落地不停喃喃「你和楊師叔怎麼可能呢,你怎麼就喜歡楊師叔呢」,她真是很不高興!

  洛明川這是什麼意思啊?

  少女哼一聲,「我和楊清,怎麼就不可能了?我怎麼就不能喜歡他了?」

  洛明川用哀傷又惆悵的眼神看少女,嘴張了張,說出來的話飽經滄桑,還帶著頹然,「你不應該跟楊師叔好啊……」你要是他的弟子多好啊!現在我誤會成這樣,又得厚著臉皮給門派寫信說我弄錯了……

  這個臉丟得起麼!

  望月更怒了:什麼意思啊?這個叫洛什麼的,說話怎麼這麼不中聽啊?她怎麼就不能跟楊清好了?

  「楊清那麼好的一個人,多麼值得喜歡!我喜歡他多正常!」

  洛明川哀愁道,「哪裡正常了?」

  「他長得好看!」

  「他身材也好!」

  「睫毛長!眼睛亮!還有酒窩!笑起來有感染力!」

  「他能文能武,博學多識!」

  「他很善良,善良卻不懦弱;他情感細膩,細膩卻不多情;他思慮多,多卻不優柔寡斷。」

  「他還會做飯,手藝特別的好。他還會女工,繡花比我繡的都好啊。他這樣的賢惠人,娶回家……啊不,是嫁給他,多麼幸福你知道嗎?以後生了孩子,都可以丟給他帶啊!」

  「他外表平靜,內心也喜歡熱鬧喜歡逗趣。他喜歡玩鬧的程度,超乎你們的想像!他有花蝴蝶一樣遊戲花間的靈魂……」

  什麼亂七八糟的?

  洛明川已經聽得嘴角直抽了。

  一開始還正常,什麼長得好啊,能文能武啊,這個大家有目共睹。少女後面卻越說越離譜,還什麼賢惠,什麼帶孩子,什麼心裡住了個花蝴蝶……這個小姑娘,確定自己說的是楊師叔麼?!楊師叔怎麼可能是她口中說的那樣!

  誇人都誇得不對!

  楊師叔明明是淡渺清冷、溫文爾雅的謫仙人一樣的人,令人仰之彌高的武學大能。又溫和,又不古板,又喜歡提攜小輩。這種好脾氣的長輩,聽雲師妹說,雲門的弟子們人人愛。就是他們茗劍派的弟子們聽說雲門有這樣的長輩傳授課業,也很羨慕的好吧?

  可這個楊小姑娘說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洛明川被迫聽望月說自己和楊清並不是師徒的關係,還誇了一番楊清的好處,洛明川開始明白自己是真的誤會了。他一下子很沒有心情,頭疼自己又要去寫信給長輩解釋,也就沒精神跟望月聊了。他隨便說了兩句,轉過身,就打算重新寫信去。

  結果一扭頭,看到旁側拐角邊站在籬笆邊上的白衣青年。

  烏髮雪衣,宛若神仙中人。

  背面說人話,被人聽見,旁邊還跟著自家小師妹。洛明川一邊審度自己有沒有說什麼不恰當的話,一邊瞪眼那邊跟楊清站在一起的雲瑩:楊師叔過來了,你也不提醒提醒我?

  雲瑩很無辜:大師兄,我和楊師叔,並沒有隱瞞蹤跡啊。照你的武功,這麼近的距離,在我們剛過來時,你不就應該聽到我們的呼吸聲了嗎?

  洛明川:……本來是應該能聽到,但是剛才我被打擊得太重了,心有些亂,一時沒注意聽外界的動靜,沒有發現你們。

  雲瑩:那你就不能怪我了。

  洛明川忙向師叔行禮,俯身時,心中突然一頓,再頓:咦,我是頗受打擊,沒有注意到楊師叔和小師妹的到來。但楊師叔二人,也確實沒有任何隱瞞行跡的痕跡。尤其是這麼近的距離下,就算不習武的普通人,敏銳一點,都能聽到有人走過來的聲音。那這位楊師妹,她是習武的啊,她又不像自己飽受打擊,她看上去還挺高興……她難道和自己一樣,沒有聽到楊師叔的腳步聲?

  不,她應該聽到了。

  聽到了,還繼續興高采烈地誇人,絲毫沒有不好意思。

  這份臉皮……難怪敢追跟仙人似的不染凡塵的楊師叔呢。

  陪自己說話的人轉了身,望月同樣扭過頭,眼睛眨也不眨,笑嘻嘻地抬起手,沖那邊笑著看自己這方的青年招了招手,打招呼道,「楊清,你好哇。」

  楊清低頭笑一聲,伸手扶起失魂落魄的洛師侄。

  有一種人,光是低頭輕笑,便讓人心旌搖曳,魂不守舍。

  楊清就是這樣的。

  他微微一笑,望月就好像看到光華遍地,萬樹花開,奪目得讓人睜不開眼——

  太好看了!

  命都可以給他了!

  楊清安慰一番洛明川,輕聲細語地解釋自己並不打算收徒,洛師侄不要有心理壓力。他說到望月時,看著青年仰望自己的希冀眼神,頓了一頓,沒有像望月那樣高調地說「我們就是情人的關係」,但是他說,「我這幾日養傷,阿月調皮,麻煩洛師侄照顧了。」

  說得這麼委婉,可是就是那個意思啊!

  如果不是那個意思,叫什麼「阿月」,說什麼「麻煩你照顧她了」?

  洛明川最後一份希望也被師叔用這麼溫柔的方式打碎,陣陣傷心。他精神萎靡不振地離開,雲瑩關心自家大師兄,追了過去。

  楊清望著望月。

  望月一跳,便跳到了他懷中,摟著他嬉皮笑臉,「我誇你誇得都沒詞了,誇得多麼情深義重。你可都聽到了……該怎麼獎勵我?」

  楊清:「情之所至,要什麼獎勵?」

  望月:「還說我臉皮厚,你不厚嗎?還『情之所至』,誰說我是『情之所至』了?我就是要獎勵!」

  楊清便笑:「那我也誇誇你?」

  望月想了想,便同意了。不對等的回覆,她也不奢望。就楊清這個磨蹭的脾氣,指望他,真不知道猴年馬月去了。他就是得她督促著往前走啊,不然他本人是一點都不急。

  他不著急,望月很著急!

  她現在是十六歲,可是真算起來,她已經二十六了!

  特別想嫁人!特別想嫁楊清!

  也是不懂楊清和她同歲,也是大齡未婚青年了。他怎麼就能一點都不著急,被她耽誤那麼多年,他也還是雲淡風清……

  望月還想睡楊清。

  在婚前睡一睡,她好有個心理準備。並不是說如果睡得不好,就打算拋棄楊清。而是說楊清這個好能忍的性子……萬一他不行的話,望月覺得自己得早做打算啊……

  她心中琢磨著如何不動聲色睡了楊清的事,還讓楊清無話可說,尋不到藉口擠兌自己。

  然她心裡想睡楊清並在籌謀的事,楊清是不知道的。他還天真地停留在跟望月互相瞭解的階段。所以說呢,望月平時哄騙他,楊清總能發覺;然望月真正算計楊清的時候,往往是無聲無息的,楊清必然上當。

  第一次動心,第一次動情,楊清總是經驗不足。

  常被望月欺負。

  當晚,望月提了一壺酒,過來找楊清夜談。楊清正與洛明川說門派事務,望月提酒上門,看著洛明川,「這麼晚了,孤男寡男,你怎麼還不走?」

  孤男寡男……

  洛明川嘴角抽抽,對這位小姑娘敬佩不已。他對望月居然不是楊清要收的徒弟之事還有些氣惱,望月一刺他,他就有些沒忍住,「我與楊師叔晚上待一起都不合適的話,你過來,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不是更不合適嗎?」

  江湖兒女對此看得淡。

  但普通百姓人家,姑娘家這種作風,可是要浸豬籠的!

  望月瞥他,「這怎麼能一樣?我是你們師叔的女人。」看一眼楊清,「不信你問他?」

  洛明川不信。

  兩人都轉頭,盯著楊清看。看師叔怎麼說。

  楊清想:又為難我。

  話說得這麼有歧義……什麼時候你就成我的女人了?你是我的女人,你想表達的,到底是表面的意思,還是深一層的意思?

  還有洛師侄。平時挺有大師兄做派,這會兒也被望月這小丫頭激得一起鬧。她多瘋,你又多瘋?

  然後兩個人一起看我,我又該怎麼答?

  楊清微笑看他們兩人,建議道,「年輕人,不要這麼劍拔弩張。不如你們打一架,誰贏了我就聽誰的?」

  才要我們不劍拔弩張,你轉頭就建議我們打架。

  洛明川:「……」

  望月:「……」

  望月嗔惱看楊清:我打不過洛明川。

  洛明川震驚看楊清:沒想到你是這麼不正經的師叔!師叔你怎麼能說出這麼隨便的話來?

  雲門如江岩這樣的小輩們,時常能聽到楊清這種與面容完全不相符的玩笑話,都知道私下裡,師叔喜歡開玩笑。然則楊清的臉太具有欺騙性,別的門派的小輩們,根本不能想像——這樣一個本該高高坐在雲端的人,居然能說會笑,喜歡逗趣。

  楊清輕笑一聲,「我開玩笑的。」

  洛明川鬆口氣,乾笑,「哈哈,真好笑。」

  深覺此地不宜久留,洛明川被楊清隱隱露出的另一面所震撼,僵硬著臉出去了,關門時同手同腳,逗得望月盯著他的背影笑。

  人一走,望月就湊了過來,將酒壺放再楊清身側的紅木案几上,豪放道,「來,誇我吧!」

  楊清搖頭笑,她實在轉移話題、進入話題的狀態太快了。楊清還在醞釀,膝蓋就被少女用手臂撐著了。他低頭看一眼,再抬頭看倒酒的少女。望月說,「借我靠一靠,不要這麼小氣。快誇我。」

  楊清平靜地看著她倒酒,說,「我不喝酒。」

  「……你突然戒酒了?」望月倒酒的手停住,沒發現他不能喝啊?

  楊清說,「受了傷,戒嗔禁酒。」

  望月長睫顫了顫,意識到自己的粗心。她心中有些怪自己,為什麼我總是這樣呢?我性格實在太放了。我要收,往回收。然我剛開始收,還收的不夠好。楊清有沒有又對我失望?

  他明明受傷,我明明知道,還照顧他這麼久,都沒想到他現在不能喝酒。

  望月道歉,「我自己喝,把你那份也喝了。」討好看他一眼,目光躲閃,「對不住啊,下次不會了。」

  楊清微微一笑,說,「你想得開,做錯了就會道歉。」

  望月疑惑看他:在說什麼?不該是說「沒關係」嗎?怎麼突然就開始評價我了?

  楊清:「我在誇你啊。」

  「……哦。」望月笑逐顏開,覺得他誇得真是對。

  喜滋滋地倒了兩杯酒,清冽的酒液,兩杯一起下肚。抬頭,對目視自己喝酒的青年嫣然一笑,「繼續。」

  楊清就喜歡她這種不糾結的性格。

  想了想,「你長得漂亮。」

  望月被他誇得心神舒坦,給自己倒酒。

  「本性善良。」

  「……?」望月茫然著喝酒:我本性善良?我怎麼不知道?

  「心靈手巧。」

  「……?」這個又是指的什麼?總覺得楊清誇得好奇怪啊。她有心靈手巧的時候嗎?他不會指的是她拿刀殺人時的準頭吧?

  「不怕血。」

  「……」望月繼續木然地給自己倒酒:江湖兒女都不怕血好麼?這也算我的優點?

  她仰頭,可憐巴巴看他,「清哥哥,你是不是沒話誇了?」

  楊清笑著摟她入懷,撫摸她因喝酒而酡紅的小臉,柔聲,「有的。你讓哥哥想想。」

  ……一晚上,楊清就在絞盡腦汁地想怎麼誇她,望月則是一杯皆一杯地喝酒。

  到後來,楊清真是想不出還能誇什麼了,看她目光迷離,似有醉意,估計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於是開始敷衍——

  「你長得好看。」

  「你眼睛長得好。」

  「鼻子也長得好。」

  「你氣質出眾。」

  「你美貌懾人。」

  「唔對了,嘴巴也長得好……」

  他心不在焉地誇她,摟著軟倒在懷裡的望月,俯下身抱起她,尋思抱她回她的房間去睡。他彎身抱她時,被她纏著「誇我、接著誇我」,口上應付她時,脖頸突然被她抬起來的手臂摟住。

  少女張嘴,打了個嗝,酒氣噴了楊清一臉。

  楊清:「……」

  他抹把臉。

  少女睡在他腿上,抬手臂摟著青年的脖頸,眼睛霧氣迷濛,神色卻是亮晶晶的。她仰著臉看他,滿面緋紅,一臉正經。她說,「楊清,我喜歡你。」

  「嗯。」楊清應了聲。他早知道。

  望月說,「我愛你。」

  楊清頓住,目光落在她眼睛上。好一會兒,他說,「你說的是真的嗎?」

  望月笑嘻嘻,「騙你的哈哈哈,看你這傻樣哈哈哈……」

  楊清:「……」

  她在他懷中樂不可支。

  楊清微惱,在她額上彈一下。結果她又淚眼汪汪,開始掉眼淚。楊清愕然,忙抱她起來,手揉著她額頭,「我打疼你了?別哭……別哭啊……」

  少女嗚嗚咽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掉得楊清手忙腳亂,好容易才給她擦乾了眼淚。然他忙著給她擦眼淚,她又突然挑起他的下巴,邪邪一笑,「大爺,給小妞笑一個!」

  楊清:「……」

  思量望月這說變就變的風格,他目光閃了閃,「你是不是喝醉了啊?」

  望月衝著他的嘴就親,「楊清你這個小妖精……」

  「唔!」楊清吃痛,摀住自己發紅的下巴。他掐住她的嘴,迫她鬆口。

  她這一嘴一牙,直接撞上他下巴了。還咬了他一口,楊清透著暗光看她的小嘴,有血跡……她把他下巴咬破了。

  楊清惱怒,心想明天我怎麼出門?

  他眼睛看著望月,尋思著如何教訓她。哪怕是醉鬼,也不能胡來。結果望月似乎有所感覺,突然撲上來摟著他脖頸,熱乎乎的氣息伴著酒氣,撲在他脖頸上。張牙舞爪,搖搖晃晃,楊清去接她,她居然伸出一指,又準備點他的穴。

  兩人打了一番。

  受傷的楊清被喝醉酒後武力值強大的望月壓在了榻上,無奈地任由脖頸被親了無數口水。而伏在他身上的少女,聲音軟軟的,又嘆息,又胡亂親他,「楊清,我好愛你哦。你愛我嗎?」

  楊清箍著她亂晃的手腳,心不在焉地回答,「不愛。今晚我恨死你了。」

  他被推壓在榻上,折騰得半條命都快沒了,語氣自然也不太好聽。

  少女抬頭,似判斷了一下青年的臉色。她露出笑,又低下頭,親了他耳朵一下,在他耳邊輕聲喃喃,「不愛沒關係。我不能得到你,但我永遠追隨你。」

  楊清怔住,落在少女背上的手,穴道便沒有點下去。他原想點了她的睡穴,讓她安靜一會兒,乖乖去睡覺,不要折騰自己了。可是她在醉酒後,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話,楊清便點不下去了。

  他摟著這個坐在懷中鬧騰他的小姑娘,撐著手臂慢慢坐起來。

  看她又哭又鬧,又是打他又是親他。

  藉著燈火昏光,看著少女。楊清緩緩露出笑,眉目柔軟下去。他嘆口氣,心想:我的魔障。

  真是我的魔障啊。

  走不開,繞不過。

  甜蜜的負擔。

  就為她這一句話,我也心甘情願地在她面前低下頭來。

  感情多麼奇怪啊。

  會生氣,會不甘心,會失望,會茫然,但還是喜愛,還是放不下,還是熱烈,還是灼燙,還是不要放手,高高興興的,就這麼繼續走下去。

  ……

  楊清陪望月折騰了一整宿,後半夜她不鬧了,他才昏昏睡去。也沒有精神送她回房,喝醉酒的小姑娘也不講理。到後來,就靠著這張榻,把望月抱在懷裡,楊清湊合著睡了一晚。

  第二天醒來,直面的就是案上地上東倒西歪的酒壺、酒杯,榻上的可疑液體。

  望月卻不在他懷中。

  楊清呆坐了半會兒,才起床收拾屋子,默默整理昨晚鬧劇的後續事件。等清洗乾淨,藉著清水看一眼自己的形象,目下烏黑,下巴有傷口,擋也擋不住。

  看來,又得躲著幾天不能見人了。

  而望月呢?

  她又跑哪裡去了?

  楊清推開門,見四下無人,才捂著下巴,走了出去。他找了一番,都沒有找到人。後在院子裡碰上晨起練武的雲瑩,小姑娘耍劍耍得赫赫生風,對他仰頭一笑,「去灶房了。楊姑娘說要給師叔做早膳吃。」

  楊清笑:做早膳?望月嗎?她會嗎?

  他就沒見她動過手。

  楊清正要去找望月,正在他準備過去時,洛明川身後領著一眾人,匆匆往這邊來。楊清目光看到他們,一頓之下,沒有離開。

  少年驚喜的聲音飛過來,「師叔!師叔,我們總算找到你了!」

  是久違的江岩江少俠的聲音。

  尚淮等人的聲音不甘示弱,「師叔我們被大魔頭追!師叔救我們!」

  幾個女弟子也急急道,「師叔我們快離開這裡!那魔頭太難纏了!」

  楊清揚下眉:怎麼了?

  白衣若雲魚貫而入,雲門的弟子們齊齊過來,將楊清包圍在了中間,七嘴八舌。

  楊清的頭有些疼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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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0:54: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十幾個少年人圍著楊清說話,楊清的頭一下子就大了。像是十幾隻蒼蠅一起嗡嗡嗡……他挺受不了人過度熱情的,尤其是一群人的熱情。

  楊清說,「停下。」

  他的聲音不算高,被埋在人群中都不太容易聽見。然而在發聲時,眾人似感覺凜凜寒風以師叔為中心,向周圍散開,向自己刺來。惶惶後退兩步,盯著師叔看,不敢再說話了。

  楊清先對江岩說,「你看看你身後是誰。」

  江岩迷茫回頭,心想我身後是誰啊?不就是師弟師妹們嗎?師叔指的是什麼啊?

  他一回頭,看到斜後方花叢邊站著的持劍少女。少女嬌小玲瓏,面容嬌俏,正紅著臉垂頭,卻時不時眼皮抬一下,往這個方向看一眼。這一次抬眼看時,正好與江岩回過去的視線對上。

  四目相對。

  轟的一下,江岩的臉也紅到了脖子根。

  說話開始結巴,「雲雲雲雲師妹!」

  站在花前、原本練劍、現在拿著劍劃地的雲瑩也紅著臉結巴,「江江江江師兄。」

  雲瑩是江岩的未婚妻嘛,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但洛明川帶著一群人氣勢沖沖地過來時,雲瑩一下子就飛身躲開,沒讓人第一時間看到。現在楊清提醒,眾人才回頭,一起看到雲瑩。在江岩和雲瑩的互相結巴後,雲門的弟子們都開始打招呼了:

  「雲師妹,你也在這裡啊。」

  「雲師姐,好久不見了!」

  雲瑩小聲地跟眾人回了禮,然後繼續與江岩互相看著,繼續臉紅。

  楊清又對尚淮說,「你們身上的餘毒不知道清的如何了,之前有跟洛師侄說過此事,你隨他去鎮上請位大夫回來,幫你們重新診斷下,我也好放心。」

  尚淮一臉感動,「師叔,你真關心我們!」

  楊清唇角露出酒窩,溫柔的笑,讓眾人更加信服他的善心。

  然而在楊清笑容剛露出來,臨走前,尚淮忽然又扭過頭來,一臉認真又生氣,「師叔,我聽說你在密雲林裡那驚險一戰了,當真了不起。魔教的人當真可惡,師叔你下巴上的傷,就是魔教人留的吧?」

  楊清唇角的笑僵了僵,「確實是魔教人留的……」

  還是聖女望月親口咬的。

  尚淮更加義憤填膺,「我說什麼來著?魔教人都不是好人,江師兄還總說我偏激!師叔你下巴上的傷,都跟新的似的,可見魔教的心狠手辣!一會兒我請來大夫,也為師叔你看看傷……」

  楊清:「……我的一點小傷,不值得大動干戈。你還是快點走吧,為你們看看傷。」

  心想師叔真是捨己為人,性格耿直一根筋的尚淮,懷著感動的心情,跟隨茗劍派的洛師兄走了。

  與他同行的洛明川則在想:咦咦咦,我聽到了什麼?楊師叔下巴上的傷,居然是魔教人弄的?前幾天還沒有啊。今早才有啊。我還以為是楊師妹……我真是太齷齪了,居然誤會楊師叔和楊師妹了。真是該死!

  無辜被甩了一臉鍋的魔教弟子若有知:關我們什麼事?!我們不是說你眼瞎,是說你們白道人全部眼瞎——楊清下巴的傷一看就是被人咬的啊!這都怪到我們頭上?

  尚淮與洛明川走後,楊清依然鎮定如初,又吩咐幾個女弟子,「楊姑娘在後院灶房做飯,她經驗不足,恐生事端,你們去幫幫她。」

  幾個女弟子應了聲後,相攜著去後院了。

  如此,半斤撥八兩,把師侄們都分散了開。他說話語氣向來悠緩又沉靜,給人一種「萬事不用怕,反正有師叔在」的感覺,眾弟子們尋到了主心骨,也不再慌亂,安心聽師叔吩咐。等後來,還圍著楊清的,只剩下兩名弟子。

  楊清這才問,「出了什麼事?你們這麼慌張幹什麼?」

  兩個師侄乖乖答,「我們一共十八個人,現在剩下姚師叔沒有醒過來。江師兄要帶我們來找您,就留了三個師弟在照顧姚師叔。我們說好與那魔教教主分道揚鑣的,對方卻不答應,要挾我們師兄弟,搶走了姚師叔,一直跟在我們後面,甩也甩不掉,打也打不過。我們實在沒辦法。」

  姚芙還沒有醒?

  楊清想,原映星給姚芙下的毒,是有多深啊。師侄們都醒了,武學修養更好的姚芙,居然還沒有醒過來。

  之後又想,唔,原來是原映星啊。

  原映星一路跟著江岩他們,江岩這些小孩子以為對方是圖謀不軌,但楊清知道,原映星只是跟來帶走望月的。原教主對江岩這幫孩子沒什麼興趣,實在不必擔心。

  然說話間,兩個師侄仍一臉期待地看著冷靜自持的青年,眼睛在說話:師叔,那個大魔頭追來了,我們好憂愁啊。

  楊清笑一聲,聲音又低又慢,「你們憂愁什麼?更憂愁的人,明明應該是我。」

  隨著原映星的到來,跟望月的相處,是少一天,短一天了。

  他說的兩個弟子迷惘,等待師叔解惑時,師叔卻轉過了身,繞過了這個話題。楊清囑咐他們去休息,兩個弟子當然聽是。等楊清走的時候,江岩終於和雲瑩走到了一塊兒,兩個人站在一起小聲說話。

  面上也帶了笑意,語氣活潑——

  「江師兄,你才過來這邊,我帶你出去逛逛吧?」

  「哦好啊,勞煩師妹帶路了。」

  「……呃,師兄你不用歇一歇啊?」

  「不用不用,我一點都不累。」

  眼見江岩一臉淡定的表情,雲瑩想到什麼,抿嘴一笑,「那我們走吧。」

  少年人真是精力充沛,都不急著去休息,先跟妹子聊天聊得出去玩了,也不記得有什麼大魔頭在後面追了。兩人就這麼說說笑笑地出門去了,楊清在背後默看,笑了一笑。

  他想到灶房待著的望月,好奇他都跟人打交道聊了這麼久,望月的這頓飯,怎麼還沒出籠?懷著一腔疑慮好奇心,楊清晃悠悠地逛去後院,往灶房那邊去,趕去圍觀了。

  楊清過去時,灶房遠遠就煙火繚繞,有兩個女弟子站在門外咳嗽,見到他過來,一臉希冀,指著身後的屋子,「師叔,楊姑娘她……」

  楊姑娘她快把灶房給拆了。

  楊清站在門口,見屋中還有一個女弟子在堅持切菜,而蹲在火前忙碌的少女,又是搧風,又是跳起來看火的,手忙腳亂,效果卻並不好。那位雲門女弟子不停地驚叫,「楊姑娘,火火火燒起來了!」

  「楊姑娘,不能添菜啊現在,菜焦了焦了!」

  「楊姑娘,火沒了!」

  望月抹把臉,惱道,「知道知道,閉嘴!」

  女弟子委屈想:我閉了嘴,我擔心我和你被燒死在灶房裡啊楊姑娘。

  望月也是惱怒,以前看楊清做飯,明明很簡單啊。他那麼慢的一個人,慢騰騰地燒油、切菜、澆水,整個過程一步趕一步,卻硬是被他弄出行雲流水的悠然感來。看楊清做飯,完全是一種享受,覺得烹飪這麼簡單的事情,那麼慢的人都能做到,我比他快多了,憑什麼我就做不好呢?

  而事到臨頭,望月是真的做不好啊。

  她連火候都把握不好。火一會兒大一會兒小的,她連堆在門口的柴火都快用光了,也沒燒成功自己想要的火候。然後想著大火就大火吧,小火也隨意了,把菜扔進去炒,那油飛濺的,又太過嚇人……

  望月正忙得滿頭大汗、也無法成功端出一盤菜之際,她握著木鏟的手,被一隻長而均勻的手從後握住。

  回頭看,眉毛清淡嘴唇嫣紅,下頜線條流暢,脖頸修長清淨,衣襟領口嚴實整齊,肩平腿長,細腰窄臀,可不正是望月的心頭硃砂嗎?

  她的心頭硃砂長得真好看。

  長得好看的心頭硃砂眉眼淡淡,握著她的手,不給她尋機會告白的機會,就把望月推出了灶房,而自己轉身接過望月鬧出的灶房慘狀來。

  有師叔上手,先前被嚇得不敢接近灶房的幾個女弟子,都乖乖進去幫忙了。

  望月卻被趕了出來。

  望月也並不生氣,扒在門口欣賞了番楊清在灶台前忙起來的背影。他動起來,後衣線條流動,時不時拖出他的腰線來。想到早上起來時,看到的美景,望月多麼心癢。

  現在她看著楊清,真是餓到了極點。什麼時候可以吃下去呢,越是跟他待著,越是想念啊。

  要是楊清是沒有感情的木頭人就好了,省得整天跟她婆婆媽媽這不行那不行。他要是木頭人,她也不在意啊,她一定會好好保養這個木頭人的……然而他不是。

  真可惜。

  跟一個高水準男人談戀愛的感覺就是這樣。因為對方太優秀,喜歡的人太多,你的喜歡,就顯得不那麼值錢。高不可攀的男人,通常被捧慣了,還很難追。追到手了,在沒徹底得手前,還不敢放鬆。只有優秀的人才配得起優秀的人,自己不提升自己的話,好男人還是容易被人搶走的。

  尤其是楊清這種注重精神超過肉體的男人。

  望月心想,跟楊清談感情,比跟十個人談還累啊。

  不過也是甘之如飴。

  特別願意養著他,慣著他。

  望月火熱的眼神盯著美男半天,終是被煙火給熏了出去。她在屋外站半天,看到一邊堆著砍了一半的木頭,心想:我就算沒法做飯慰勞楊清,劈個柴什麼的,總是不成問題吧?要是什麼都不做,等著楊清一個人做,我憑什麼得他喜歡呢?

  說上手,望月就上了手。

  望月之前一個人把灶房弄得像戰場一樣,楊清當機立斷接手,好容易把菜啊火啊給整上了正軌。鍋裡熬著粥,吩咐幾個師侄切菜,他才想到被自己趕出去的望月。回頭一看,望月並不在門口痴望他。

  楊清心中一動:被他趕出去,她是不是生氣了?

  他之前一句話沒說,望月會不會誤會他?

  楊清出門,腳步一頓,看到門外院中坐著砍柴的少女。她坐在木墩上,一手扶著木樁,一手揮著木工斧劈柴。普通人家的姑娘肯定沒力氣劈柴,但望月自然不是普通小姑娘。她使刀使的慣,現今稍微一調整,砍柴也砍得特別的順利。

  不光是砍柴,小姑娘還在自得其樂。

  一邊砍柴,一邊數著劈好的柴的大小,斧頭劃過的弧度。想著每一塊劈下去,都要一模一樣的長度大小。

  砍得滿意了,心中得意,面上露出笑;下一次砍得不滿意了,蹙下眉,嫌惡地看一眼自己劈好的柴。

  楊清靠在門上,眯著眼,透過刺眼的陽光看劈柴劈得面部表情豐富的少女。他表情淡定沉穩,心中笑得不行,想:怎麼這麼可愛呢?劈柴都劈得這麼歡快,這麼自娛自樂。她一個人,就玩得特別開心啊。

  太有趣了。

  小姑娘還不光在欣賞自己劈好柴火的長短,她得意之餘,嘴裡開始哼戲曲,「……你織布來我耕田,你澆園來我挑水,你做飯來我劈柴……」

  她沒有把自己瞎改的小曲唱完,因為忽然間,身後腳步聲過來,她被後面的人抱住了。

  楊清手拂過她的鬢角髮絲,在她眼睛上親吻了一下,笑道,「真是我的寶貝疙瘩。」

  不太懂楊清為什麼突然出來抱她,還親她,還跟她說情話。被楊清突然的主動親近弄得莫名其妙,但是望月從不糾結這些。少女被親得小臉粉紅、眸子清潤,很高興回答,「你也是我的寶貝疙瘩啊。」

  楊清輕笑,在她身後俯身摟抱她,在她身上揉了揉,又耐不住心中歡喜,再次親了親她的臉。少女的清香氣味圍著他,楊清低著頭看她,對她喜歡得不得了,心中想著這麼可愛這麼好玩兒,他都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了!

  心中慶幸,幸而他在一開始的無動於衷後,還是被她所好奇,還是沒有錯過她。

  常覺得情愛不過如此,多一個人少一個人,沒有太大的區別,忍一忍就過去了。

  楊清想,那是因為沒有碰到啊。

  碰到了,再清冷再淡漠的心臟,也會隨之沸騰起來。

  一名女弟子出門,想問師叔鍋中水沸了、接下來做什麼,竟看到院中青年從後摟著少女,親暱地俯身與她說話。少女被逗得眉飛色舞,仰起臉來,青年就在她翹起的唇上親了一下。

  女弟子:「……」

  天啊!

  師叔竟然如此放得開!

  一直以為師叔清心寡慾準備孤苦終老呢!

  楊姑娘居然真的把師叔拿下了啊!

  大家受到了衝擊,但是長輩嘛,他們只能忍著,也不好評價,只回去,在幾個師兄師姐間傳流言。次日,眾人正式與楊姑娘見面時,都深深敬佩她。

  江岩也很高興:雖然他知道楊師叔和姚師叔是未婚夫妻。但是現在……他還是更喜歡楊師叔被楊姑娘拿下。

  只是當雲門弟子們正式跟望月見面後,無意間,也告訴了望月一個消息,「那個大魔頭……就是魔教教主啊,一直追著我們。我們跟師叔說,師叔還不放在心上,說沒事,讓我們不要多想。怎麼能不多想呢?楊姑娘,我覺得他一定會登門的!」

  他們這麼說時,楊清坐在一邊喝茶,留時間給師侄們與望月聯絡感情。當提到原映星時,楊清抬目,看向被圍在中間的望月。

  望月心裡知道楊清肯定在觀察自己的反應,那種心思細膩的人,萬萬不能給他錯覺。稍微自己做的不好,楊清口上不說,心裡肯定要多想。所以,雖然聽到原映星的消息,望月心裡是又高興又不捨,但表面上,她就是淡定地哦了一聲,「原教主嗎?不用理他。」

  她強硬地轉了別的話題,「怎麼覺得你們人數變少了啊?」

  她就是隨口一說。

  江岩卻苦著臉答,「因為姚師叔還有三個師弟,被那個大魔頭挾持走了啊。我們正是為這事擔憂的啊。」

  望月:「……」得,話題又繞回去了。

  望月再轉話題,「江岩,你和雲姑娘什麼時候成親啊?」

  江岩:「……」臉瞬間漲紅。

  話題成功轉移。

  總是與雲門弟子重逢後的第一次見面,望月一點都沒有把話題往魔教教主那裡扯。江岩等人雖然覺得師叔和楊姑娘對待原教主這麼重要的事,反應都是怪怪的。然而望月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這幫教養良好的少俠們,也不去觸人霉頭,順著楊姑娘的話,說了些別的事情。

  說起來,這真是望月難得的絞盡腦汁,跟不熟的人友好相處。

  她看著雲門弟子們的眼神,特別的慈愛,心想: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啊。我萬萬不能讓他們對我產生不好的印象。

  雲門的弟子們以為望月不喜歡談論關於原映星的事,也就沒有多說。但是當天晚上,尚淮的門被敲起,門口站著偷偷摸摸的少女。少女搶進屋,拍拍胸口,問尚淮,「你武功比我高,幫我看看,外面沒有你師叔跟著我吧?」

  「……沒有啊。」尚淮莫名其妙,又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因為楊姑娘竟然來找他說話!

  師兄弟間,楊姑娘和江師兄的關係最好。平常說話時,那兩個人總是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對待其他弟子呢,楊姑娘都是隨意掃一眼,就過去了。即使這次見面,楊姑娘對他們態度友好了很多,尚淮也沒有想過楊姑娘會主動找自己啊——這通常是江師兄的待遇呢。

  尚淮心裡高興:莫非我的人格魅力,終於大過人人喜歡的江師兄了?

  對了……尚淮往屋中屏風後掃一眼,心中疑惑:楊姑娘怎麼好像在躲師叔的樣子?雲師妹不是說,兩個人現在是情人了麼?

  望月進了屋後,關上門,便問尚淮,「白天時人太多,我不好多問。我知道你人好,邏輯清晰,你來跟我說說,原映星、原教主怎麼樣了啊?」

  尚淮再詫異:白天時一副對原教主不感興趣的樣子,夜裡卻偷偷摸摸來問,這行跡也太可疑了。

  但尚淮素來腦子直,沒有弄明白前,也是直言道,「沒怎樣啊。原教主那麼厲害,我們又打不過,人家遠遠吊在後面。一路上我們走得快了,原教主就出手教訓我們。我們沒人是他的對手……可惡!」

  「你們討厭他啊?」

  「因為他欺騙我們啊!」尚淮憤怒道,「楊姑娘你之前和師叔不在,你不知道,那位教主,把我們所有人騙的團團轉。還說什麼改邪歸正歸入正道,我們居然相信了啊!然後他給我們全都下了毒,差點害死我們所有人!」

  望月看著說起來就滿目赤紅的尚淮,眉頭一跳,「你怎麼知道是他給你們下的毒?他親口承認了?」

  原映星真要跟雲門勢不兩立啊?

  這就糟了。

  口若懸河的尚淮突然沉默,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著望月。看得望月很奇怪,才聽尚少俠幽幽道,「楊姑娘,你真的把我們當傻子看嗎?已經上過一次當,難道他不說,我們就反應不過來了?這種事,還需要問麼?」

  望月一滯:「……萬一你們誤會人家了呢……」

  尚淮平靜地看著望月。

  望月轉過臉,好吧,因為尚淮等雲門少俠們江湖經驗不足,她常把人當傻子玩弄。但人家只是心善,不是真的傻瓜。事情都這麼明朗了,還非要說跟原映星沒關係。望月也不太好意思。

  瞭解清楚了事情經過,望月低頭思索半天,就準備告辭了,「行了,我知道了。對了,我來找你問原映星的事,別讓你們師叔知道啊。」

  轉個身,就準備出門。

  身後的尚淮看她半晌,摸了摸鼻子,再往身後的屏風看一眼,慢吞吞道,「可是師叔他,已經知道了啊。」

  望月正要開門的身影僵了僵,因為就在尚淮開口的同一時間,她忽然感應到屋中的另一道呼吸聲。有人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楊清武功好,他要隱住呼吸、坐在屏風後,只要他願意,別人都不知道他在那裡。當他願意現身時,望月才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扶著門的手,一下子就出了汗。

  望月回頭,對從屏風後走出來的青年嫣然一笑,背靠著門,打招呼,「楊清,沒想到你在這裡啊。我們真是心有靈犀啊。」

  楊清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說,「我也這麼覺得,都是過來問原教主的行蹤的。」

  望月:「……」

  她說了一句話,是用苗疆語言說的。聲音軟軟糯糯,像唱歌一樣說了一句話,尚淮沒聽懂。

  楊清看著望月:「你在用別的語言罵我麼?」

  望月:「沒有啊。」她心想,故意裝作不在,我不敢當面罵,還不允許我用別的語言罵一句啊。

  楊清用審度的語言看她一會兒,側頭跟尚淮說,「幫我去鎮上請一位會本地方言的先生來。」再看一眼望月,微笑,「起碼下次有人罵我的時候,我聽得懂。」

  尚淮:「……好。」

  望月乾笑:「清哥哥,何必這麼麻煩呢?」

  楊清笑不露齒,溫和道,「不麻煩啊。你一個人罵,我又聽不懂。你罵的多寂寞多孤獨啊。哥哥陪你,不好嗎?」

  望月木著臉:「……好的清哥哥,你說了算。」

  楊清一笑,走過門口時,揉了把她的額髮,開門出去了。

  望月捂著自己被摸的額頭,感受到他手中的溫度。心想:楊清還跟我開玩笑,看上去並沒有特別的生氣。讓我試一試他。

  她扒在門上,身子露出半天,衝著走下台階的楊清喊一句,「清哥哥,我漂亮嗎?」

  楊清回頭,心不在焉地看她一眼,「漂亮啊。」

  他這種無動於衷的冷漠,將望月一下子逗笑。

  還跟她說話,還用這種態度對待她,看來楊清真的沒有太生氣。他要是真的生氣,都是自己去調整的,很少給她擺臉色。擺臉色,會開玩笑……這樣的楊清,讓望月放下了心。

  又恢復了熱情張揚的日常。

  卻是某一日,望月被雲瑩拉出門,說他們借住這麼久,很不好意思,要幫民宅主人買菜。望月想給銀子多划算,但雲瑩非要拉著她走,她也可有可無。然這次出門,一回來,洛明川在門口團團轉,看到二人就把他們拉進去,「快快快!裡面快要出事了!小師妹你快過去!」

  哎?為什麼是拉雲瑩,而不是拉望月呢?

  兩個人跟洛明川走,一路感受到民宅中的緊張氣氛。路上,洛明川告訴他們實情,「剛才,那位魔教教主到了,因為有楊師叔提前吩咐過,我雖然覺得奇怪,卻還是領著這位原教主去正廳,見楊師叔了。之後他二人面談,我自然退了出來。」

  「之後雲門的師弟師妹們聽說了,對師叔此舉很是想不通。江師弟就衝進了正廳,拿劍指著原教主,說原教主給他們下毒,要殺原教主呢。江師弟又哪裡是原教主的對手,我看楊師叔被卡在中間,似很為難……」

  果真為難。

  望月心裡嘆氣。

  這要楊清怎麼辦呢?

  唯一能跟原映星打的,是他。然因為自己這層關係,楊清現在又不好動手。原映星自然是大大方方地登門,也必然不是抱著跟楊清為敵的目的。可是雲門的弟子們,又確實被原映星所害。

  望月心頭堵住:都是我的原因,才讓楊清為難的。

  望月和雲瑩到的時候,先環視廳子。看到楊清坐在一邊喝茶,看上去還很淡定。她心中稍鬆:真的,看他這副樣子,就給人很可靠的感覺。楊清必然是有辦法的。

  然而確定了楊清那邊無事,將注意力放到該注意的地方,望月的心差點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江岩居然真的拿劍指著原映星!

  江少俠你怎麼敢啊!

  原映星是背對望月,閒閒坐著的。他手撐著下巴,懶洋洋地盯著江岩指控自己,嘴角露出一抹諷刺慵懶的笑。而這種笑意,讓江岩指著他的劍尖顫抖,更為憤怒,「你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原教主,是你給我們師兄弟下的毒吧?枉費我們之前如此信任你!」

  原映星側過頭,挑了挑江岩對自己來說毫無威懾力的劍,對門口站著的少女,露出溫柔的笑意,「月芽兒,你回來了啊。」

  「楊姑娘……」江岩也側頭,看到了門口的望月。

  望月對原映星回以笑容,「原映星!」

  原映星眸中的笑意便更深了:果然是他的月芽兒。

  當著楊清的面,當著這麼多正道弟子的面,一般在心上人面前,很少有人敢承認自己和魔道人有牽扯。

  然而望月並沒有讓他失望。

  當他對她微笑時,她便回他微笑。

  望月是認他的。

  即使四面寒劍,即使四面埋伏,即使有可能萬劫不復,望月站在門口,依然回應他。

  果然,在望月開口的一瞬間,屋中所有人,除了楊清和原映星,臉色都變了,警惕地看向她。

  雲瑩手中的劍,突地握緊。

  楊清垂下了眼,默然不語——風雨將來啊。

  和望月的分道揚鑣,必須以如此激烈的方式開始嗎?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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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0:54:2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正廳中氣氛很是僵冷,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楊清的目光、原映星的目光,望月都能坦然接受。因她早在心中預想過事發後,他們兩人會如何看待自己。她無數次設想今天這一幕,想到自己該如何選擇,想到自己該走向誰。她與楊清都有過默認的,你看他現在根本不說話,只低著頭喝茶,就知道他也不想說什麼。

  這些都是早有設想過的,早有準備過的。

  臨到頭來,不難接受。

  獨獨江岩,望月是沒把他考慮在內的。

  然現在,江岩看著她的目光,利劍一樣。不,不只有劍的鋒利冰冽,還有冬日的寒氣刺骨。他握著劍的手,指節在微微發抖。

  頗為不可置信地看著望月。

  少年純真乾淨的眼睛,信賴真誠的眼睛,終有一日染上了塵埃陰霾,對著她的目光,不再是那麼一如既往的信任了。

  讓一個人改變,讓少年長大,是很難過的一件事。

  望月早就想過,江岩被他們雲門的長輩們保護得太好了,江湖世界會教他長大。這是無法避免的。他在誰手裡成熟都無所謂,自己也不在乎。然而、然而……他現在看著自己的眼神,望月忽然有些不忍對視。

  她心中有些軟,有些想嘆氣。她想:我是被楊清傳染了嗎?江岩跟我什麼關係啊,我竟然會不忍心。

  是啊,不忍心這種心情,距離她是多麼遙遠。她的心,向來是很硬很冷的。

  卻是從重生開始,跟楊清待的越久,心就越軟。這是無法避免的。她要追楊清,就要審度自己無所顧忌的行事風格。收著久了,心境也就發生改變了。楊清無意中改變了她很多,她也學會了關心別人。

  而江岩……算得上是她重生後,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對她好、向著她的人。

  是啊,這種真誠,連楊清都沒有。江岩卻是有的。

  江岩待她,最開始,其實比楊清待她,要好得多。因為很多原因,江岩對魔教也不反感,還抱有一定程度的好奇與好感。這也頗為望月喜歡。然一切改變,從原映星下毒開始……魔教無法再得江岩信任,與魔教教主原映星相識、且看上去關係不錯這種事,更是讓江岩難過了。

  楊清起了身,有些想打破這種境況。他自然有這種能力,不然也不會只是閒閒觀望。但是望月向他搖了搖頭,並不打算靠楊清的幫忙。沖江岩待她的這份心,望月也不想迴避。

  江岩問,「楊姑娘,你與原教主相識嗎?」

  「沒錯。」

  「……你們關係很好?」

  「嗯。」

  江岩看著望月,下句話已經到了口邊,卻很難問下去。他想問「你是不是魔教的人」,但是這個廳子裡,這麼多的人在。望月如果回答「是」呢?她就要和一屋子的正道人劃開界面了。她如果回答「是」,他又該怎麼辦?殺她?不……

  江岩垂下眼,幾分澀然道,「原教主給我師兄弟下毒,我才知道以前的信任多麼可笑。師叔說得對,魔教的人,我怎能抱以好感?是我害了師弟師妹們。我身為大師兄,卻沒有護好大家,讓大家跟著我一起受罪。如果不是師叔找解藥,也許師弟師妹們都要折在我手中……」

  「師兄別這麼說!」

  「師兄我們沒怪你啊。」

  「我們也有錯的……」

  江岩這麼說時,雲門的弟子們紛紛出口安慰他。聲音紛紛,蓋過了江岩自己的聲音。

  洛明川身為茗劍派的大師兄,敏感感覺到這似乎是雲門和魔教內部的事,自己這方插手不合時宜。他強硬地拉開雲瑩,站在門口圍觀。看下雲門師兄弟們互相撫慰,他心中有種微妙的羨慕感:同樣是門派大師兄,江岩得到的師弟師妹們的愛戴喜歡,明顯要高過自己。

  洛明川想,若有朝一日,我犯了大錯,茗劍派的人,都不一定如此齊心為我開脫。

  是江岩的個人魅力強大,還是雲門教養弟子教養的好?

  唔,應該是雲門會教弟子的緣故吧。江岩如此年少,處事青澀,他能有什麼個人魅力啊。

  這番變動,原映星原教主一直看著。他倒並沒有如往常般,露出看戲般的眼神來。他一直在看望月,看望月的每一個神態,看望月對此的任何一點反應。小姑娘站得筆直,目光卻有些散。她咬著唇,唇瓣被咬的中段嫣紅,兩邊蒼白。她看著江少俠的眼神,有些難過。

  她再偶爾瞥向楊清的眼神,有些窘迫和抱歉。

  深吸一口氣,她想承擔這一切。

  原映星漠然地看著,從她一眉一眼的波動中,就能看出望月在想什麼。兩人實在太熟了,她在想什麼,他都能看出。原映星心中笑了笑,笑得自嘲:唔,月芽兒喜歡雲門的人,是吧?

  她覺得她連累了楊清,她不敢面對她的心上人,是吧?

  她的眼神中卻沒有我。

  理所當然的沒有看我。

  明明造成她這種現狀的人,是我。她卻不來指責我。

  我倒寧可她罵我「你這個狼子野心的賊子,我與你勢不兩立」,也不想看到她現在這樣。會對他打罵,說明無所顧忌,自信沒什麼可怕後果;對他不言不語,只一心順從,只能說明她在承受後果,不管他給她帶來的厄運有多厄。

  原映星的心口破了大洞,持續地往外淌血。

  他坐在這裡,明明這裡的每個人,都不是他的對手。就是楊清,他想走的話,楊清也攔不住。然他覷著這個少女,力氣一點點被抽空。

  覺得一切多麼可笑:我讓她為難了是麼?讓她為難的人,居然是我!

  而我從小到大,都沒讓她這麼拔劍四顧心茫然過!

  原映星眸中血絲開始漫上,搭在桌上的手慢慢屈起。胸臆中邪性陰冷的那一面,在雙方對峙中,漸漸的開始控制不住。心想:憑什麼呢?憑什麼是這樣呢!

  你是我聖教聖女,你是我的月芽兒!你卻不看我!不問我一句話!你心裡,是不是也在恨我?

  恨我為什麼要這麼極端,不給你和楊清交好的機會?

  我擋著你嫁給楊清的路了,是麼?

  那你問我啊!跟我說啊!你焉知道我非要你二選一嗎?

  毒是我下的,路是我給的。似乎我一切行為,都在逼你。都在說我是棒打鴛鴦的那個人。可誰又知道、誰又知道……本來你我之間,不應該是這樣的!

  原映星的氣息變化,很是微弱。他是一點點在轉變,本人卻低著頭,默不作聲。廳中所有人,唯一能察覺到他這種不動聲色殺氣的人,只有楊清。楊清不怕江岩和原映星對峙,江岩不是原映星對手,原映星是要帶望月走的,也不會跟江岩計較;但楊清怕原映星凶煞之氣爆發!

  這種性格敏感的人,怒起來,殺傷力太大。

  楊清都不怎麼跟他交流,就是不想惹麻煩。然現在……

  楊清站了起來,走向原教主的位置。斥道,「江岩,不要說了。」

  江岩看向師叔,很是不解,「師叔,原教主給我們下毒……」

  他話才說一半,原映星忽地站了起來,眸中似有隱約煞氣,抬起手臂。楊清反應很快,之前只是不緊不慢地走過來,當原映星向江岩伸出手後,白衣流雲一樣拂過,便與原映星對了一掌。

  兩人以極快手法對了兩招。

  此間變動,驚了眾人。

  望月驚叫:「原映星!」

  江岩等少俠茫然無措中。

  楊清落地,看著對面的原映星,淡聲,「原教主,下毒的事,我一直不太想提,你知道原因。然你步步緊逼,我也不得不……」

  望月看著楊清,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要明說了?

  恰在這時,一道冰雪般的女聲,從外傳入,清清冷冷的,「毒不是原映星下的。」

  這個聲音……

  眾人齊齊回頭。

  原映星更是在聽到女聲後,怔愣了片刻。他僵立原地半晌,以極緩慢的動作,轉了頭。他看過去,與眾人一同看過去——

  不知什麼時候走開的洛明川重新回來,這一次,卻不是在前引路,而是緊跟其後。走在他前方的,是雪一樣玲瓏剔透的麗人。

  穿著雲門白衣標配,烏髮用玉環高梳,紫玉額飾下,眸子清清淡淡的。

  她走得很慢,手上扶劍,從外緩緩進來。明明是七月天氣,嚴寒難耐,硬是被她走出了冰雪交加的寒冷感。

  腰背依然是挺得那麼直,那麼單薄。

  她顏若舜華,又有月中仙子般高而清的氣質。然而她的臉色卻是蒼白的,瘦削的,眼睛也是淡的。她走進來,有一種很孤獨寂寞的感覺。似乎滿天下都是別人的天下,只有她是獨自一人。

  姚芙。

  這是被原教主最早下毒、卻最晚醒來、還是原教主愛人的雲門另一位年輕師叔,姚芙。

  她進來後,雲瑩便在師兄的眼色下,給這位從沒見過面的姚師叔行禮。姚芙只是點了點頭,眼睛與原映星在空中短暫的對視。看到對方嘴角那嘲弄的笑意,她臉色更白了一分,然而面對楊清和一眾師侄們時,她再次強調,「毒與原教主無關。」

  望月皺了下眉,看著姚芙。她是很討厭姚芙的,可現在……姚芙,似乎是在幫原映星?

  再看原映星。原映星諷刺地笑了一笑,卻也沒有反駁姚芙的話。

  江岩皺眉,「姚師叔,你說什麼?毒不是原教主下的,為什麼我們都會昏迷,他卻沒事?」

  「他也有事,他自己也中了毒,只是沒告訴你們而已,」在一眾子侄弟子的驚詫中,姚芙冷冷淡淡地說,「那毒,其實是客棧老闆與某位同宿的客人有恩怨,我們被牽連了而已。」

  望月:「……」你這找理由,也找得太敷衍了吧?

  尚淮說,「姚師叔,你的話我們當然會信啦。可是這也太蹊蹺……」

  「是蹊蹺,但世上巧合的事本就很多,」姚芙一字一句,「我是你們師叔,我中毒時昏睡得最晚,我知道的事情最多。你們不相信我的話嗎?」

  江岩滯了半天,才道,「姚師叔你親眼見到不是原教主下的毒?」

  姚芙依然淡著臉,「是。我親眼見到下毒的人。我還可以叫他來與你們對峙。總之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與原教主無關。原教主是我請來相助你們的人,你們不該如此冤枉他。」

  江岩和其餘弟子們,很費解地看一眼姚芙。轉頭看向楊清。

  姚芙也看向楊清。

  望月也在看楊清。

  楊清笑了笑,和氣道,「既然師妹這麼肯定,看來事情還有隱情。等查清楚再說吧。」

  江岩微鬱悶,實在是姚師叔表情太淡定,說的這麼肯定。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怪了原映星。有沒有錯怪原映星他不知道,但是遷怒於望月,他還是知道的。姚師叔一來,以最直接的方式緩解了廳內壓抑的氣氛,江岩垮了垮肩,怔了片刻後,就過去與望月道歉了,「對不住啊楊姑娘,剛才情緒太激動,誤會你了……」

  望月哼一聲,轉身出去。江岩想了想,追了出去。

  楊清看著面色憔悴又疲憊的姚師妹,心情很複雜。他與姚芙太不熟,都不知道怎麼評價這位師妹。她搶了望月的未婚夫,道義上該指責;她又殺了望月,情義上卑鄙,道義上相助了正道;她現在替原映星說話,又是情義上堅挺情郎,道義上也算反了正道。

  這位師妹,整個人太矛盾。

  一方面是正道,一方面是魔教。姚芙牽扯的,比楊清自己要深得多了。

  楊清問,「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談?」

  「是,」姚芙低著眼,「師兄,我們談談吧。」

  楊清嗯一聲後,先行出了廳子。姚芙在原地待了片刻,慢慢地跟出去。她走過門檻時,又回頭,看向廳中再次坐下的原映星。她怔怔然看著這個人,想他、想他多麼、多麼的……

  原映星抬頭,看向她,不言不語,眸中幽靜。

  姚芙想:我該怎麼辦呢?

  她被他靜謐的眼神看得心頭若荒草,荒草雜生,她無法除掉。她趔趄著步子,逃離了他的目光。

  姚芙與楊清去說話,卻也沒有談多深的話。姚芙對楊清有保留,不敢什麼事情都跟這位洞察一切的師兄說。而楊清,本來也就是只想聽表面一層,他一點都不想知道深層次的東西。知道的越少,行事越是無顧慮些。

  姚芙只求他,「師兄,原映星不是有意的,你莫要為難他。」

  楊清看她,「他要殺你。」

  姚芙說,「那也沒什麼大不了。」

  楊清深深看她兩眼,沒有下定論。

  姚芙出門時,才聽楊清似是而非地問一句,「你說什麼客棧老闆才是下毒的人,江岩他們恐不信。你有安排好人來演戲嗎?」

  姚芙一頓,又是這樣。她分明沒有跟楊清直說,楊清依然知道真相。總覺得在這位師兄面前,她越來越透明。姚芙回頭,低聲,「沒有。勞煩師兄了。」

  勞煩師兄幫我處理撒謊後的後遺事件了。

  楊清輕輕笑了笑,點頭,算是答應了。

  然楊清這邊好說話,因他本人脾氣就好,對姚芙的事情也不上心。姚芙怎麼說,楊清都點了頭。但姚芙的問題,又不是楊清。

  她的問題,從頭到尾,都是原映星。

  在系統的要求與幫助下,她的攻略對象、研究對象,從頭到尾都是這一個人;她每月提交給公司的研究報表,越來越不知道怎麼寫。公司一日日在系統中催著,問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她是否請求回去。

  姚芙點「否」,一次次地點「否」。然而,繼續這麼消極怠工下去,公司遲早會強行召她回去。回去了,也許世界之門關閉、系統被摧毀,實驗失敗,就再見不到原映星了。

  她心中背負的,比這裡每個人都要多。可是她誰也不能說。道義,情義,她全是背叛者。

  人人都在怪她,她卻只能這麼走下去罷了。

  姚芙在後院花圃前尋到原映星。他站在廊下,側影颯颯,負手而立,她過去站在他身後,他也沒回頭。原映星本就知道她會來,本就在等她。

  她提了食盒過來,遞給他。有肉有素有水,一層層打開,準備的很豐盛。

  原映星靠著欄杆看她,心神略有恍惚:以前就是這樣啊。在以前的聖教,他剛與姚芙認識的時候,姚芙就是這樣。永遠沒什麼表情,卻默默地給他準備好他需要的一切。

  她沉默地做了很多年。

  但是現在……原映星覺得自己並不需要啊。

  好半晌,原映星聽到姚芙垂著頭低聲,「對不住。」

  原映星側過頭,看她,表情有些怪異。

  他這個意識,對姚芙的感情,其實很淡,或者說沒有。然絲絲縷縷,另一個意識給的,卻是無法否認的。

  兩個意識無法統一,卻又統一著。真是奇怪。

  姚芙又說,「原映星,不要管白道魔教的事了。去找世上的通靈之人,身懷異能的人,先把你身上的問題解決了好麼?你這樣放著不管,會出大問題的。」

  「哦,你是想見到另一個我,才這麼說嗎?」原映星深深看著她,輕笑,「你這麼喜歡我啊?」

  他一把掐起她的下巴,將她箍得臉色更加慘白,才溫柔道,「你確定,我的問題能解決?你又確定,我的問題解決後,我還會喜歡你?真不怕我殺你啊?」

  他貼著她的耳,多麼的柔意綿綿,「阿姚,到這一步,你還要幫我?你不怕背叛了正道,被你那位楊師叔追殺嗎?」

  「你活得多可憐啊。正道那邊難以接受你,我也要殺你。或者你確信,我不會殺你?」

  姚芙低著眼,長睫顫抖,語氣也涼涼澀澀,「你為什麼要殺我呢?現在我對你有用,不是嗎?」

  原映星挑了下眉。

  聽姚芙安安靜靜道,「楊望月就是聖女望月。」

  原映星沒反應。

  姚芙抬臉看他,笑容微慘淡,「果然,你已經知道了。」她的目光有些迷離,若有所失般喃喃,「是啊,你怎麼會不知道呢?你們,才應該是一對啊……你看她一眼,比別人看十眼,都要敏銳的……」

  「說這些做什麼?」原映星笑容發涼,撫摸著她的脖頸,似隨時會下手,「另一個我,對你不也差不多嗎?你對他,不也情深義重的很嗎?」

  姚芙心想:是麼?

  她沉默了許久,才道,「原映星,你與雲門和解吧,好不好?我會幫你的。你也不想聖教一直這麼亂下去,不是嗎?你以前也答應了的……」

  原映星安安靜靜道,「我與雲門和解的話,月芽兒就能嫁楊清了。」

  姚芙看著他。

  他對她笑,「而對於你,不管是哪一個我,到今天這一步,都不會娶你。你死心吧。」

  他說,「你負的人是我。是原映星,是全部的原映星。哪一個我,都是恨你的。不管雲門和魔教如何,你的一腔心意,終究沒有回報。」

  他似覺有趣,頗為惡劣地笑一笑,「阿姚,覺得自己可憐嗎?」溫聲,「那你為什麼還要活著,不去死呢?」

  姚芙被他說得臉色煞白,然淡著臉,一聲都沒吭。她性格之堅定之強硬,從來都是讓原映星甘拜下風的。

  原映星以前想:她為什麼還不崩潰?為什麼還不被我氣死?

  後來不忍心欺負她了,開始對她好。

  而現在、現在……原映星看著天,心想:我該怎麼辦啊?為什麼要這樣?

  我只想帶月芽兒走,可是月芽兒心不甘情不願;我還希望姚芙去死,可是另一個我不讓我殺她,不殺她,只接受遠離她。

  他的頭又開始疼了。

  姚芙第一時間抬頭看向他。

  原映星一頓:為什麼呢?為什麼我似乎意識開始混亂的時候,她總能第一時間知道?月芽兒都從來不知道我的這個問題,我卻瞞不過姚芙?

  姚芙看著他,有腦海中系統的提醒,她擔憂地想:他的意識又開始互相爭奪了?

  然只是一瞬間,原映星就將另一個不太強烈的意識壓了下去。他鬆開了箝制姚芙的手,對她微微一笑,「阿姚,就這樣吧。我縱是不殺你,也不會給你好果子。你負我至此……而我的事情,也不用你管。我是死是活,都跟你沒關係。我只想,再也不用見到你。」

  姚芙怔怔然,看原映星轉身離開。

  她蒼白又虛弱,靠著欄杆滑落,雙臂擋膝,神色木然地看著那青年的背影。

  夏日這麼炎熱,綠蔭深深淺淺,照拂在那個青年的背影上,將他拉得好長。青磚碧瓦下,花圃中花朵有的枯萎,有的盛放,小徑通幽,磚上沾著泥土,落著花葉。偶爾有人經過,她躲在角落裡,也沒人看到。

  都是通常的景物,都是沒什麼了不起的。

  原映星也很快在她眼前消失了。

  然而姚芙看得這麼認真。

  然而姚芙覺得夏天比冬天還要冷。

  她是為什麼,讓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呢?只是一個任務而已,為什麼要上心呢?不去動心,多好啊。可是現在,已經回不去了,是麼?太久了,也太苦了。每個人都是開開心心的,只有她這麼苦。而且還會更久,還會更苦。

  姚芙垂下了頭,埋在雙膝間,沉默著。

  心有所屬啊……

  她心有所屬。

  然後之後呢?

  她的心,是無處安放的。也沒人想要。她自己都不想要。

  花落一身,風聲吹拂,剛才的豔陽躲到了雲後,天陰了下來,有下雨之兆。變得有些冷。

  姚芙沒感覺到,她只是什麼都不想了。

  也想不起。

  原映星走了一半,想到自己方才還有話沒跟姚芙說明白,比如問她,她那些研究報表,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對自己的意識變化,到底有多瞭解。因為日後不想再和這個人打交道,希望斷得乾乾淨淨,原映星便想問清楚。

  原映星走到月洞門口,看到廊下抱著膝蓋的女子。

  一手抱著膝蓋,另一手遮著眼睛。

  幽靜中,涼風中,原映星看到她的指縫間,緩慢持續地滲出眼淚來。眼淚不停地從指縫間流出,她雙肩顫抖,因壓抑感情,喉嚨間發出嗚咽聲。困獸一般,掙扎著。

  原映星一怔,就這麼看著,沒有走過去了。

  他看她靜靜地哭著,看她肩膀抖得越來越厲害,然而咬著唇,硬是沒有哭出聲來。就維持著這個姿勢,躲在沒人注意的地方,掉著眼淚,卻不敢讓人知道。

  原映星靜靜地看半天,閉了閉眼。他沒有走過去,他轉過身,就這樣離開了。

  ……

  原映星與姚芙說過話後,在院中晃著。大腦混沌,兩個意識在打架。

  睡著的那個說:你快受不了了吧?那就讓我來。我幫你做決定。

  原映星:不。

  另一個笑:何必這麼不痛快?你在輸啊。同樣是輸,我輸得起,你輸不起。我們都是同一個人,你何必非要自己扛著呢?交給我不是更好嗎?

  原映星:……

  他抬頭,看到了不遠處的望月。

  不只是望月,還有楊清。

  他想:哦,這兩人又在一起啊。

  他沒有走過去,就站得遠遠的看著。這麼遠的距離,他也能聽到那邊的說話聲。他能聽到,楊清當然也能感知到他,月芽兒卻是不知道的。

  楊清是剛從書房那邊過來,打算回房,被望月攔住了。望月拽著他的衣袖,說,「剛才和江岩打了一架,發現我有些招式沒練好。你教教我唄?」

  楊清說,「刮著風,多冷啊。不要練武了,回屋去。」

  少女偏頭看他,「你冷啊?」

  楊清漫不經心,「是啊。」

  話剛說完,他就被少女一把抱住。人被壓在了牆上,腰被她兩隻手臂抱得緊緊的。望月太突然,楊清被壓得後背撞上牆,疼得皺了下眉。

  少女抬頭就是笑臉,「冷的話,我用體溫幫你取暖,好不好?」

  楊清垂頭看她,終是被她逗樂了,唇角久違的酒窩終於出現了。揉一把她的臉蛋,因她即將要走而陰鬱的心情,略略展了些。

  他抱了抱她,心想:這麼個寶貝疙瘩,真捨不得她走啊。

  然而捨不得,又有什麼辦法呢?

  兩人這邊正抱著,望月笑嘻嘻地逗楊清笑。他笑一笑,她的心情也跟著明媚。說笑逗趣間,聽到身後不太遠的聲音,「月芽兒。」

  抱在青年懷中的少女轉過頭,看到自家教主在身後。

  楊清摟著望月的手臂,稍微緊了緊,眸子也暗了暗。

  原映星看著他們兩個,輕輕笑了笑,對望月開玩笑般說,「你日日與楊公子在一起,不膩歪嗎?過來吧,我有些事跟你談。」

  望月看眼楊清,楊清沒反對,她便說,「好!」

  即將離開楊清懷抱時,還怕他難過,跟他小聲說,「我回來就找你,你給我留門好不好?」

  楊清笑,「阿月妹妹這麼厲害,還用我留門啊?你不應該是破門直入嗎?」

  望月眉目飛揚。

  回頭看原映星背過了身,她踮起腳,飛快地在楊清唇上啄了一下,對他眨眨眼。楊清靠在牆上,看望月像隻花蝴蝶般飛了出去,飛去追原映星了。伸手撫摸自己的唇角,他眼中的笑意淺淺淡淡。

  楊清並不是特別沮喪。

  他心中想:也沒什麼特別大不了。就算望月回去,他要見望月,也有的是辦法。辦法總是比問題多,沒什麼特別困難的。對此期期艾艾幽幽怨怨,反而落了下乘了。

  他開始琢磨更重要的事。雖然原映星一口拒絕與雲門的和解,然而姚芙說,曾有一段時間,原映星是同意了的。楊清想,既然以前同意過,說明事情並非沒有迴旋的餘地。雖然不太想跟原映星打交道,但還是得想一想辦法……

  卻說原映星和望月一起出了門。

  兩人在街上閒逛。

  原映星才到這裡,望月卻已經在這裡待了好幾天。逛街的時候,就跟東道主一樣,熱心地跟原映星介紹。原映星看得漫不經心,敷衍點頭。望月在與小販交談、在買東西,原映星跟在她身後,卻從頭到尾,都在看她。

  最後望月買了一包袱吃的玩的,兩人尋了靠水的高塔。登上去,用輕功飛上最頂層,坐在高處邊沿,望月展開了自己的包袱,把買來的好吃好喝的,請原映星一起品嚐。

  原映星看著她笑:月芽兒總是這麼開心,吃吃喝喝玩玩,就能接受。

  他笑著接受她的好意。

  兩人分吃一隻烤鴨,但並沒有全吃完。在吃之前,望月就切了一小半包起來。原映星揚眉看她,望月說,「挺好吃的。我要帶回去,給楊清嘗嘗。他肯定也喜歡。」

  原映星頓了下,笑:「月芽兒,你這麼喜歡楊清啊?」

  「是啊,」望月嗔他一眼,「顯而易見嘛。我都喜歡他很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說著,小心看原映星一眼,「所以你可以不封山嗎?」

  原映星沒有回答她後面的問題,而是就著她很喜歡楊清這個問題,皺了眉,頗為費解奇怪地問,「你為什麼這麼喜歡楊清?你們一起嫖過?只有這麼過硬的交情,才能這麼好吧?」

  望月:「……」

  她說,「一起經歷同生共死,也能感情過硬好麼?」

  原映星從善如流:「你們同生共死過?」

  「……沒。」

  「那你們一起經歷過什麼?」

  「……我們一起嫖過,」望月又把話題繞了回來,在原映星愕然的眼神中,她嬌羞了一把,「我們一起吃過花酒。不止一兩次呢。他帶我一起逛青樓!我們逛了好多家呢!」

  原映星:「……」

  他笑了笑,不說話了,撕下一塊肉丟進嘴裡嚼著。望著前方水天一色,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他靜下來,望月卻不願意,問他,「幹嘛不說話?一直吃吃吃的?你少吃點啊,我還要留給楊清的。」

  原映星說,「還不允許我難過時吃東西緩解一下?」

  望月很吃驚:「你還有難過的時候?!」

  「……」原映星咬牙,真是每多跟望月說幾句話,他就想手癢得揍望月。從小到大,他們兩個總是吵吵吵的。他一字一句,「你不會說話,能不能閉嘴?!」

  望月嗤一聲,不理他了。

  他們兩人彼此靜靜地吃東西,過了很久沒說話。

  靜謐過了很長時間後,被望月打破。她低著頭,看自己油膩膩的手指,低低道,「原映星。」

  「嗯?」

  「我真的很喜歡楊清,我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人,」她說,「你幫幫我,好麼?」

  原映星隔了很久後,才說,「好。」

  「……!」

  望月猛地抬頭,看到他乾淨俊秀的側臉。

  他看著山水淼淼,水霧騰騰,慢慢說,「月芽兒,你留下來吧。」頓了頓,「不用跟我走了。留下來,去追你的男人吧。什麼時候追到了,告訴我一聲,我、我……」笑了笑,聲音從喉嚨裡費勁地發出,堵得嗓眼疼,聽起來潮濕、低弱,「我給你備嫁。」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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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0:54:4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望月轉頭,怔怔然看原映星。

  之前一直在吵,一直在鬧,情分都快消磨完了。

  不過這次見面後,原映星一直挺包容她的。她不喜歡的話題,他也再沒有提起過。就好像他們之間五年無休止的爭吵和對立,不存在一樣。但怎麼會不存在呢?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望月都能清醒感受到彼此的爭執。

  她也不退縮,想你願意這樣,那就這樣好了。憑什麼是我後退,我認輸?我才不認輸!錯的明明是你!

  但是在重生後,將生活重心完全轉到了楊清身上後,對原映星的那些不滿,就消散了很多。原映星和楊清,在她心目中的定位很明確。一個是最重要的人,一個是最喜歡的人。以前最重要的那個人,在她少年時讓她迷惑,弄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但是現在不會了。人不要軟弱,要坦然接受。原映星就是青梅竹馬,就是自己的教主,其餘的,也沒什麼了。

  望月看淡了他們之間的問題,她跟楊清還說沒什麼。因這點有什麼,不至於影響到她。她是多麼樂觀的人啊。

  然,影響到了原映星。

  他素來悲觀,素來敏感。此次相逢後,處處對自己忍讓,望月不覺想,他是在用行動跟我致歉麼?說之前沒攔住姚芙殺我,他很對不起?他多慮啦,我又怎麼可能怪他呢……

  接著話題就偏到了要望月回去的地步。

  望月聽到原映星語氣中的寥落,回過頭,去看旁邊的青年。她有微妙的心情變化,想:他的聲音為什麼聽起來很傷心?他在傷心什麼?就因為我喜歡楊清?這有什麼傷心的?他不是早知道了麼?

  望月不忍心又不好意思道,「不用啦……你只要不封山就好了,我不用留在楊清身邊的。」

  原映星覺得很累,他眼睛看著天、看著水,還要對這個姑娘笑一笑,笑得自己更加覺得無力,「你留下吧。因我突然覺得,跟雲門達成和解,是很不錯的主意。不瞞你說,此次離教,故意叛教,我本就有此意,只是後來……」後來你的死,刺激到了我,讓我放棄了這個想法,「我打算跟雲門和解,近而跟整個白道和解,看他們都需要些什麼,才能不這麼敵對下去。比起整日跟白道打,我更想先統一了魔門再說。你是我教聖女,我信你會一直向著我教。就嫁過去雲門,當作聯姻了吧。我預感這方談判不會很順利,你在雲門幫我看看,收集些情報也好。」

  突、突然就說到正事了!

  話題轉的,讓人猝不及防!

  望月是很希望聖教能跟雲門和解的,但是得說服原映星。如果原映星不同意,她也不會說什麼。原映星現在同意的這麼突然,望月都顧不上驚喜,還要矜持一下,「……那你也得給我個聖女的身份啊,不然我在雲門,以什麼立場給聖教說話呢?」

  原映星轉頭看她,「之前的聖女望月已經死了,被我殺死的。而你,我不會給你聖女的身份了。」

  望月一怔。

  「什麼時候你回來我聖教,我才給你這個身份。現在,你就是一個普通的村姑,就是追慕楊清成痴的小姑娘,跟我聖教沒有一點關係。」

  望月繼續怔怔地看他。

  旁人這麼說,可能意思是我為你著想,你要是頂著聖女的名號,就不好待在現在的雲門了,所以聖女的身份,你還是不要要了。

  但是望月瞭解原映星,他肯定不是這個意思。

  他就是堵著一口氣。你不是喜歡楊清嗎?那就別回聖教了,聖女的身份也別想要了。是我害死你的,我承擔這個後果,我不需要誰來原諒。

  原映星淡聲,「月芽兒,對你和楊清之事,我退後,我永遠退後。但是別的,你也別奢求太多了。除非你回聖教,不然我什麼都不給你。」就是給你個嫁妝而已。

  「我願意回聖教的啊,是你現在不讓我回的啊!」望月有些急了。

  他的側臉仍然淡淡的。他的意思表達清楚了,反正你回教,我就要封山;你要追楊清,就留下,但我聖教不認你。

  兩樣選擇,並不為難。原映星和望月都知道,望月肯定會選留下來。留下來,還有餘地。回去後,望月大概真的就要失去楊清了。

  只是望月看著旁邊這個青年,看他許久。天邊突有一滴雨滴濺在了她的額頭上,伸手一撥,要下雨了。

  江上籠罩著一層濛濛煙霧,兩邊酒肆人聲相隔遙遠,原映星平靜地坐著。風吹衣袂,他的側容雪白冰涼,眉眼秀致,卻有凌厲之美。

  望月伸出手,搭在他撐著地的手上。半晌,望月用很低的聲音說,「原映星,我的死,跟你沒關係,你不要這樣。你不要放不過自己……我很擔心你的狀態。」

  原映星沒說話。

  他神思已經飄得有些遠了。

  放不過自己麼……他的頭,又開始微微刺痛了。

  望月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他聽得不是那麼清楚。他只是突然想到昔日母親跟他說的話,「星兒,不要像你父親一樣。你不要放不過自己,不要自己逼自己。」

  已經兩個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了。

  然原映星什麼都不想回覆。

  望月手搭在他頭上,罩住了他。原映星仰頭,看到她之跪起來,比自己高一些的明妍臉蛋。稀落的雨水落在她眼角眉梢,落在她的髮絲上。她自己不曾擦一擦,卻像小孩子一樣,伸手給他擋住。原映星恍恍惚惚間,還聽少女衝自己說,「下雨了,我們回去吧?」

  原映星說,「你回去吧。我還想再坐一坐,想一些事。」

  望月立刻答,「那我陪你。」

  青年失笑,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髮。她明明跪的比他高,他卻懶懶一抬手,摸上她的頭,望月躲都躲不開,就被他壓下去了。少女想躲開他的碰觸,然原映星不肯的話,她怎麼都掙扎不開。在望月不滿的眼神中,青年的手慢慢撫摸過她的眉眼。

  停在她的眼下肌膚上。

  冰涼,濕潤,還有少女的氣息。

  依稀間,好像又看到當年的望月,當年那個仰頭看自己的少女……一陣突突刺銳,頭更加疼了。

  「原映星,你怎麼了?」望月伸手扶住他,看他手捧著額頭,也不怪他了,焦急道,「你生病了嗎?我看你臉色很差,你是不是頭疼?」

  原映星說,「是啊,我頭疼。月芽兒,讓我抱抱你……你要是永遠這麼小,不會長大就好了。」

  一個呼吸間,他就伸手,把少女拽到了自己懷中坐著。望月像森林裡警覺的小獸一樣,瞬間覺得自己被騙了,伸出手肘擋原映星的揉搓。她氣得臉紅,但一落到他懷裡,他又抱又摟的,怎麼都躲不掉。

  自己的臉還被他掐了……

  騙子啊!

  望月尋到機會,在他手掐著自己嘴時,忽地一低頭,咬上他的手。以為他會吃痛放過自己,然他修長白皙的手停在自己眼下口邊,就任她這麼咬著,他一聲都沒吭。望月抬頭,看到他睫毛輕眨著水霧,目中似有濕漉。

  安靜而沉鬱,溫柔而繾綣。

  這種眼神,就好像眼睜睜看著什麼東西離自己而去,從自己身邊脫落。可是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在這一瞬間,望月望進他的眼睛,心頭重重一跳,感覺到了什麼。

  她鬆開了口,他也不再強硬地摟抱她,她躍身而起,從他懷裡脫出去,離他三丈遠。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

  欲言又止,止又再欲言。把自己的小臉憋得通紅,身子兩畔的手都無處放置。

  原映星被逗笑。

  他低低一聲,笑意將周身死寂般的哀傷打破。望月鬆了口氣,連忙道,「下雨了,包袱裡的吃的要涼了……我要先回去了。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嗎?」

  「我說了我還有事要想,不跟你一起回去,」看她還在左右徬徨,原映星嘆笑,「月芽兒,你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我要想你,才不捨得離開吧?」

  「當然不是!你身為聖教教主,要想的事多了,哪裡有時候想我。我又沒什麼事值得想!」望月眼睛都不眨。

  她又在撒謊……她心裡肯定不是這麼覺得……

  原映星低聲笑,為自己輕而易舉能看穿望月的心事,又自得,又難過。

  他這麼瞭解她,比楊清還要瞭解……可是楊清能娶她,他瞭解她,又有什麼意思呢?

  終是在原映星的半開玩笑下,望月先走了。她其實有些糾結,有點看出原映星對自己的心思,心頭大震,想著:這怎麼可能?!根本不可能啊!他不是愛姚芙愛的死去活來麼!怎麼突然就是我了?!我一定是眼瘸了!對的一定是這樣。

  於是她要飛快逃離原映星。

  事情已經夠麻煩了,她不想再麻煩了……

  望月走後,原映星獨自坐著。坐一會兒,有個小孩跑過來,在樓上一疊聲地喊他。原映星被喊得煩,低頭看,見閣樓最高一層的窗口,一個小孩舉著把傘,拚命跳起,要遞給他。

  因為原映星坐在樓最高處的屋簷上觀景,一般人到不了這個高度。這個小孩跳啊跳,遞一把傘給他,奶聲奶氣地回頭指街頭,「剛才有姐姐買傘,說給你。」

  原映星回頭,下雨之故,路上根本沒什麼行人了。細雨如綿,淅淅瀝瀝,縱橫的街道,相望的商旅,收貨的小販,躲雨的行人。那個在雨中撐傘遠去的窈窕少女,被雨沖刷得清新,好像伸手可觸,然實際上,伸手可觸的,只有腳下這片濕淋淋。

  雨水淋淋漓漓,滴滴答答。萬物寂靜。

  原映星握緊了手中的傘——月芽兒喜歡雨聲的,他也跟著喜歡。但是她剛剛走了,就他還在。

  是否自己走得太慢了,總是誰都追不上。

  他在江邊坐了一下午,看了一下午的雨。淒風冷雨,挨了一下午,頭也被吹得疼。他漸有放棄之意,不想這麼待著了,想把這個身體讓給另一個意識來。

  自己在這裡,很沒有意思。另一個意識,比自己更擅長處理這些事吧?反正另一個自己,對月芽兒本就沒有太多的想法。

  他手撐著頭,茫茫然然了一下午。在傍晚天黑時,想:不,還不能就這麼睡了。在我沉睡之前,我要見楊清一面。我要確信,他是月芽兒值得追慕的那個人。

  雨從下午時開始下,當傍晚後,原映星撐傘回去時,雨還在下。回去後,望月一直坐立不安地等原映星的消息。她怕自己這副樣子被楊清看到,下午時也不敢去找楊清。現在終於聽到原映星平安回來的消息,望月總算放下了心——他那麼脆弱敏感,她真的怕他想不開。

  就在這個時候,望月才趴在窗上問了民宅僕役原映星回來的消息,另一側的門,就被敲了。望月問,「誰?」

  「我。」楊清的聲音溫潤無比。

  他到廊下,站在少女屋門前,一邊收傘,一邊敲門。聽到門中少女的回聲,他笑笑說,「我來謝謝你給我帶的小吃,很好吃。」

  這就是個客套的話。

  通常說完後,望月就會來給他開門,興高采烈地邀請他進屋。畢竟大部分時候都是望月主動,楊清很少主動找望月。所以偶爾來找她一次,望月每每熱情異常,就怕他只是路過、轉個身就走了。

  然楊清的傘都收了,才聽屋內小姑娘的聲音,「這麼晚了,你找我有正事嗎?」

  這麼晚了?

  楊清想,很晚嗎?以前每晚混在我那裡不趕不走的人是誰啊?

  有正事嗎?

  楊清想,沒有正事,我不該找你?

  他慢慢說,「也不是什麼要緊的……」

  屋中少女好像就在等著他這話了,聞言連忙接口道,「既然不重要,明天再說吧。我好睏,要睡覺了。」

  楊清沉默立在門口,薄衫被雨吹打,濕了半肩。他握著傘柄的手,指節緊得發白。

  第一次被望月拒之門外……

  他低頭,看傘上淌下的水,蜿蜒成一條小河,順著牆根淅瀝瀝地流下去。

  「楊清?」沒聽到他的回聲,望月擔心地在屋中問一句。

  楊清嗯一聲,溫溫道,「沒事,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他聽到少女平靜的聲音,「那明天見。」

  「好。」

  他真是脾氣無比好。

  他越來越容易判斷望月語氣中暴露的情緒。

  她在心虛,怕他。

  他喜歡望月依賴他,信任他,而不是怕他。因為他太容易發現她暴露的問題,她就怕他嗎?怕惹到他?怕他不高興?

  楊清撐傘回到雨中,邊走,邊想著自己與望月之間的問題。不知道別的人感情是怎麼發展的,他和望月之間,一直都在這麼摩擦著。以前她不對他上心,所以什麼都敢說,什麼謊都敢撒。現在她不敢了,就很多話不跟他說了……

  楊清想,什麼時候,兩個人得開誠布公地討論一下這個問題吧。

  但轉而又想,她都要走了,這個問題,也很難討論了吧。

  他略惱:你都要走了,我去找你說說話,你居然閉門不見?!

  這樣亂七八糟地想很多,他素來細膩,對這些事注意得遠比粗枝大葉的望月多,這也沒法改。卻是到自己屋舍前,看到前方的情況,腳步停頓了一下。屋前有棵枝葉濃郁的松樹,綠幽幽的,像把大傘。民宅主人自豪地說,這樹,起碼有一百歲年齡了。

  現在這棵百歲老樹下,站著一蒼白青年。

  青年聽到他的腳步聲,轉過頭來,是原映星。

  隔著將近十丈的距離,原映星與楊清沉默相對。

  原映星忽地出手,身形若風,凜冽陰寒,向楊清打去。楊清一傘在手,一手回招。在雨夜中,兩人身姿矯健,一者詭異,一者輕飄,鬼魅纏著謫仙,一連過了數招。招招狠厲,真氣流轉,吹得松樹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音,院中草木都有些飛起的陣勢。

  楊清身形清逸,脫塵般,撐著一把傘,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四面雨水盡數繞開他。

  飛傘站到了屋宇的簷上,低頭看原映星,楊清溫聲,「原教主有要事找在下?」

  原映星冷冷看著他,對方這種文質彬彬、驚鴻翩然的氣質,真是讓他心中生厭。想來因為楊清,自己會討厭全天下這種溫潤如玉型的男人。

  是啊,溫潤如玉,可是牽制起人來,也是毫不手軟。之前若不是楊清橫插一手,非要主動去跟金堂主那幾個人對著幹,望月怎麼會突然間選擇站到楊清那一面?如果不是楊清這天外飛仙的一手,原映星早就把望月帶走了。

  就是楊清這手,讓原映星輸了。他最大的錯,就是以為楊清全然無害,以為望月喜歡的,是一個表裡如一般乾淨若琉璃的徒有臉蛋的男人。

  楊清真是給自己上了一課。

  原映星淡聲,「本座確實有些事跟楊長老談。」

  這是以魔教教主的身份,對上雲門柃木長老的身份了。

  楊清明白他要說的,必然是正事,當下拱手落地,「教主請。」

  原映星進屋後,跟楊清談的,便是聖教與雲門合作的事,跟白道和解的事。但只是一個粗綱,楊清雖是雲門的長老,但在山中,他只是個教習弟子功課的長輩,門派大事,他無法做主。原映星當然知道他做不了主,兩人就是商量一下,在楊清這裡留個底,之後,原映星還是要跟雲門掌門談,跟整個白道各位掌門談。

  原教主之前死不鬆口,現在突然改口,聽起來……很不靠譜啊。

  原映星這種前後不一致、說變就變的風格,也就楊清這種鎮定的人,稍能適應。

  楊清看對方,「教主不必這樣急切。若與我雲門和解,在下需要跟掌門說……」

  「加上姚芙,」原映星淡淡道,「她也希望兩方和解。兩位長老的意見,雲門掌門當然會考慮了。」

  楊清點頭,又說,「但這只是雲門。據我所知,貴教與其餘幾大門派結仇也很深。要和解,恐怕……」

  原映星嘲諷道,「知道,又想我聖教大出血不是?不就是要利益嗎?談唄。我倒要看看你們正道得貪心成什麼樣,想瓜分我們什麼。」

  「貴教還有些教徒,身上殺性重,恐不願意服從……」

  「那得談過才知道了,我也要看看你們正道這邊,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原映星懶洋洋地看楊清,「別以為我聽不出你的意思。你想要我聖教大換血吧?」

  「是,」楊清淡定道,「我希望貴教,最好連教義都改了。現在這種崇拜殺、崇拜血的風格,應該全部換掉。」

  「教主也換掉是吧?」

  「對教徒採取開放式自由殺戮的教主,換掉也無妨。」

  原映星猛地眯起了眼,身上煞氣暴露,冷眼看著對面無動於衷的楊清。

  他一字一句道,「你以為我答應月芽兒跟你走,我就要完全聽你的意思來經營聖教?你拿月芽兒來威脅我?!」

  楊清抬起眼皮,「阿月跟這件事並無關係。我的說法尚溫和,教主就接受不了。日後談判時,正道這邊給出的要求,更會苛刻百倍。教主確信自己不會一言不合大殺四方?教主如果不能適應這種交談方式,也不必提出什麼和解。我擔心教主會再次出爾反爾。」

  原映星眯眼看他——楊清是提醒自己控制自己的脾氣?

  他對自己說一齣是一齣的風格印象深刻,擔心自己朝令夕改,於是提前給自己做準備的時間。

  原映星周身的煞氣忽而消息,看著對方,「你這般處事風格……」有原則又不過分強硬,卻也不軟弱不退縮,「我現在信我看走了眼。月芽兒跟著你不會吃苦,我放心把她交到你手中,不必擔心她那般肆意的為人處世,跟著你,還要為了你,受你們白道的委屈了。」

  楊清抿了抿嘴,他不喜歡這種話題。

  他沒說話,但是原映星看著他開口了,「沒錯,我做這一切,就是為了月芽兒,為了護好她。我不相信你,我怕你騙她,傷害她。我怕她無意中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你不護她。所以我要自己護……聖教跟正道和解了,我才會公開她聖教聖女的身份。到時候這個身份在,你們白道便不敢嫌棄她。而現在,還是沒人知道她是誰比較好。」

  「所以楊清,你不必擔心我出爾反爾。我在旁的事情上不在意,在這件事上,卻絕不會不在意。我從小護她,她長這麼大,我就護了她這麼多年。而現在,我還要護下去。」

  楊清垂下了眼,半晌後才道,「但你傷了她的心。」

  「你以為我願意這樣麼?!」原映星的聲音突然變大,瞳眸燦亮得駭人,站了起來,「我們一起長大,我三歲時就知道她是我未來妻子!所有人都說我們是一對,要我一直保護她,保護我的小妻子長大。我從小就答應,我一直跟她在一起。我比誰都不想傷害她!」

  他的情緒不穩,眸中似有狂意。

  怔忡間,似想到什麼,他聲音又再次柔軟下去,「我三歲時,月芽兒出生,只比我的生辰晚一天。爹娘帶我去見那個新出生的女嬰,我被木堂主一脈,和那個女嬰一起,被放入陣中。四面是手舞足蹈圍著我唸唸有詞的木堂主一脈人,那麼多大人,把臉畫的五顏六色,看起來很可怕。我心中越害怕,只能越緊地抱緊懷裡的女嬰。她那麼小,粉粉一團,在襁褓中睜開烏亮的眼睛看我。我不知道那麼小的嬰兒,根本看不見人影。我就覺得她在看我……她的手握入我的手裡,木堂主突然喊『儀式結束』,就在那一瞬間,冥冥中,我好像真的感受到了什麼流到了我的身體中,讓我與她性命相依。」

  當時他只有三歲,他的父母還好好地待在聖教,做著教主和教主夫人。他已經不記得小時候的父母什麼樣子了,他只是抱著懷中這個嬰兒。木堂主說,「星兒,你要記住,以後她就是你的命,你要保護好她。」

  木堂主的意思,大概就是如果你意外身死了,靠著我族古老的儀式,聖女會再給你一條命。

  然而這個古老的儀式,很多人都不信了。

  三歲的孩子又懂什麼呢?

  他只覺得大人把一個沉重的負擔交到了自己手中,他好奇地看著懷裡的嬰兒,心想:我以後要娶她?我要和她性命相依?這是什麼意思啊?

  未等他弄明白,未等他長大,聖教開始了一場內訌。望月的父母在內訌中慘敗認輸,他母親當時懷有身孕,行事不便,只能跟父親一同離教。原映星不知道父母有沒有想過回來帶走他,他只知道在這場出走中,父親中途遇難,母親生死不明。要到很多年後,他才知道父親死了,母親活了下來,那個妹妹或弟弟,也沒有了。

  對於那時候的原映星來說,懵懂無知間,只有望月陪著他。那樣的黑暗時期,新任的教主,只肯答應,把這個女嬰給三歲的孩子帶著。所有人都以為望月活不下來,可是原映星硬生生把她養活了。

  他一手養大她。

  偷偷摸摸的,不光自己學字,學武功,也教她。他有什麼,就給她什麼。

  每每父母留下的人,私下給他什麼。他自己捨不得,全都給了望月。十幾年的時間,只有他們相依為命。

  「我十八歲的時候,終於等到了合適的機會,在與一些人取得聯繫後,發動了內變,殺了當時的教主。我將聖教大換血,當時的高層,全都殺了。初上高位,無人可用。身邊還是只有月芽兒跟著。我看到她在身邊,心裡很踏實。在聖教那種地方,人人都可背叛,人人都是隱藏中的狼虎之輩。誰我都不敢信,我只信月芽兒,」原映星說,「我當了教主後,她理所應當就是聖女。當時聖教一派亂,我們要一起鎮壓,一起坐穩位置。在這個時候,我一直在想娶月芽兒的事。」

  楊清眼睛跳了跳,隨著原映星的講述,他的心一點點沉下去,臉色也難看。

  娶?原來他們的感情,曾好到那一步?

  他有些狼狽,不想聽這些;然身子定定地坐著,又逼著自己聽。他要知道望月以前都是怎麼過來的,他要清楚望月的過去。這世上,有誰比原映星更瞭解呢?

  哪怕這個過去,全都是望月和原映星的過去。

  楊清也逼著自己聽下去。

  原映星唇角帶一抹笑,回憶著,「我計劃好了娶她。她是我養大的,她本來就和我有婚約,我自然該娶她。教中的事一起耽誤著我們,我也不著急,就想做好一切準備。我想過婚事該怎麼操辦,婚後她住到我的地方後,原來的住處怎麼安排。我還想過如果有人不同意我們的婚事,該怎麼壓下去。我甚至想過我們生了孩子後,聖女之位該讓誰繼承!」

  他眼睛裡在發光。

  之後久久不語,他陷入對往事的追憶中。怔忡,迷惘……他狂亂而茫然,萬千過去景象浮現。眼神迷離,好像又回到了當年。那一瞬間,他好像又看到了當年與他立在一起的望月。她坐在黑暗中,仰著臉,衝他微笑。燦爛的笑靨,如水的眸子,清晰無比。

  他與那個嬉笑的少女日日在一起,他也喜歡,也想娶她。她也不反對,也喜歡他。有什麼反對的呢?從小她經歷的,就這麼一個男性。從少年,到青年,都只有這麼一個人。這個人還對她很好,她為什麼要不喜歡呢?

  那是他最好的時期,他最風光得意的時候。

  然而、然而——

  呼吸堵窒,胸口擠壓,這撕裂般的絞痛,讓原映星手蓋住眼,疲累地靠在桌上。一室沉寂,楊清聽到他低低道,「我覺得我的時間被偷走了……那五年,我竟全然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他失去了一切。

  而他所失去的,被楊清得到。

  他真羨慕楊清:楊清什麼也沒做,都沒有來跟聖教打交道來一場正邪對立相愛相殺,他就是在自家山門山腳下晃了一晃,就被賭氣的月芽兒看中了。

  多麼幸運。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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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0:55: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交換

  這段講述,講的原映星情緒低落,楊清也不好受。

  長時間的沉默,楊清恍惚想到,當年,阿月是很喜歡原映星的吧?否則她不會耿耿於懷這麼多年。只是她的耿耿於懷是放開的,是向上的,但並不能就此說她不在意。相反,望月是很在意的。

  原映星帶給望月的傷害太突然了。

  她賭氣離開,才對自己一見鍾情。是否有故意所為的意思呢?

  也許並沒有那麼喜歡。但既然原映星都這樣做了,望月自然也就變心了。她像是跟原映星堵著一口氣一樣,你有你的愛人,我也有我的。你不聽我的話,我也不聽你的話。看誰能撐到最後!

  然聽原映星的意思,他當年愛上姚芙,並非他本意?似乎有難以言說的不得已?

  他的不得已,造就了望月的翻臉無情,也帶給望月困擾。

  比如望月喜歡楊清,但在之前,望月雖然總和他戲耍,但從沒有真正走心過。她把楊清當寵物一般,他喜不喜歡,與她關係都不太大。她追慕他,她要得到他,然她並沒有抱太大信心,覺得楊清一定會愛她。望月表面笑笑嘻嘻沒有正形,內心深處,也有對自己的懷疑吧?

  比如,望月就時常跟楊清抱怨,我覺得我運氣不好,我覺得你運氣超級好。望月總是很羨慕楊清,覺楊清也沒做什麼,上天就眷顧他。她也想要他這樣的運氣。她最羨慕楊清的,就是她自己對楊清一往無前的追隨。而她自己,是沒有的。那時聽來覺她無聊,現在想來,也是幾多心酸。

  她本來有的。她本來可以有的。她就是失去了而已。

  楊清想著,自己是否不如原映星適合望月呢?

  是否原映星沒有負她,那之後的望月,會是比現在更好的望月呢?

  原映星那麼疼她。她是他養大的。她的性子,是原映星潛移默化養成的。因為有個男人太強大,一直在護著她,她才能無所顧忌。反正不管她做了什麼,都有人給她收拾爛攤子。他自己悲觀,就要她樂觀;他自己敏感,就要她萬事不上心;他自己脆弱,就要她堅定向上……望月能成為現在的望月,是原映星的功勞。

  雖然、雖然原映星負了她。

  楊清頗覺挫敗,他有一種預感,自己恐怕真的不如原映星在望月心中地位重要。如果自己和原映星發生了衝突,生死之間,望月肯定是向著原映星的。

  他像是錯入。像是走錯了地方一樣。

  然而這只是一時的茫然。

  只轉瞬間,楊清就調整了自己的心緒,將那股子灰暗想法重新梳理:沒關係。錯入又如何,我不如原映星重要又如何?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現在輸給原映星,我未必永遠輸給原映星。阿月有她和原映星的記憶,自然也會有我和她的記憶。原映星對她來說重要,但我才是她的愛人,我還會成為她最放不開的人。

  他心中,對自己與望月日後的感情,做出了一系列的判斷和調整。

  他素來是心性堅定、積極向上、日日三省、不否認自我的人。

  屋外雨打窗檯,屋中一燈如豆。原映星平復了心情,起身告退。臨走前,他回頭,深深看一眼楊清。眼神複雜,又是羨慕,又是嫉妒,還帶著幾分迷惘,「我把月芽兒交到你手中,你也莫得意。你若是護不了她,我自會帶她走。這一次,不管她哭還是鬧,我再不會放她離開。楊清,我只給你們這一次機會。」

  楊清起身,未置一詞,只禮貌客氣地送原映星出門。他此番行為,又讓原映星心中升起古怪感:月芽兒被他養的自由肆意,性情外放得不得了,怎麼喜歡的人,是這麼收的一個人?連自己挑釁,他接招都是接的溫溫和和不帶脾氣,還送自己出門……

  原映星心中又起茫然,又起疲累:也許正是因為月芽兒太放了,她才天生被楊清這種極為內斂的人所吸引。缺什麼,補什麼。楊清的性格,是跟月芽兒完全反著來的。月芽兒自小在聖教長大,她就沒見過楊清這種君子如玉型的男人。若是說一開始,月芽兒是被楊清的臉所吸引,那後來,她就是被楊清的性格吸引了……

  性格反著的人,像天雷勾動地火一樣,往往一開始八竿子打不著,但打著了後,就是火花四濺,很難再把目光移開了。

  走入了雨夜中,楊清在門口遞來傘,被原映星無情拋棄。他並不需要楊清的善意,楊清的任何,他都不願接受。他孤身走入雨夜中,走入黑幕大雨中。滂沱雨水打在身上,原映星手扶著額頭,又是一陣刺骨的疼。

  他知道,另一個意識又有甦醒的架勢了……

  他之前一直在壓著。

  因為還想再親自看看月芽兒,還有事情沒做完。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了。

  他很累,他每走一步,都像是步入老年般沉沉。世事無常讓他惱恨自己,讓他覺得活著這麼累,什麼時候可以結束呢?

  站在院門口,站在通向四面八方的小徑上,全身溼淋淋的青年筆直站著,看著大雨中,四周的寧靜。隱隱的濤聲,混合著雨滴答淋漓的聲音。草木間帶著泥土的清香,空氣濕漉。大雨中,起了茫茫一片大霧。蓋住整個民宅。

  四面幽靜,像夜中大獸。原映星迷惘,怔忡看著,雨滴落在他濃長的眼睫上,潤濕了他的眼睛。在這一瞬間,他有些忘了自己住在哪裡,該往哪裡走。

  光陰真如逝水。

  不過五六年,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所有人都離開了,只有他,好像還停留在少年時期,聽著雨聲綿綿,哄著一個嬌俏的姑娘入睡。給她講笑話,逗她開心。恨不得每天都下雨,因她喜歡雨聲……原映星仰著頭,頭頂飛濺而來的雨水,針尖一樣扎入他的眼睛裡。

  他站在墨黑一般的雨中,漠然想:什麼時候我才不用承受這種痛苦呢?

  與此呼應的,是身體中的另一道聲音:交給我。現在就可以結束。

  原映星微沉默,點了頭:好。你來。

  他確實已經很累,確實覺得身體是累贅,不想撐著了。

  在短暫的時間,他身體中,一個傷痕纍纍的意識,和另一個翻睡而起的意識完成了交換。這種瞬間的交換,這種清醒著時刻的交換,讓他的身體承受重創,意識也在這一短期,發生了混亂。

  忘記了誰是月芽兒,誰是姚芙,誰是楊清。

  反正天地茫茫間,只有自己一個人站著。

  閉了眼。

  又睜眼。

  孤零零地在雨中站了將近半刻的時間,青年的長眉輕輕展開,眸中亮光乍起,唇角露出略覺有趣的笑意來,「有點意思。」

  原來意識的交換,是這樣的耗損身體和精神啊。

  恐怕多換幾次,他就瘋了。

  不過他現在還沒有瘋,錯亂的記憶也被重新梳理了一遍,整理好了。這得多虧他的兩個意識都是他,彼此很少爭執,都是認同對方存在的。大家共住一個身體,和平共處,不要打架。

  總是現在那個對望月飽含深情的意識已經去沉睡了,而醒來的這個意識,對望月並沒有多大感觸。他知道月芽兒曾是自己很喜歡的人,但也就是知道罷了。

  原映星活動了下身體,適應了現在的節奏後,懶洋洋地對身體中的另一個自己說,「好了,你聽我的,我也聽你的。現在你已經做完了該做的事,我們就回聖教吧。」

  身體中的另一個他沒有回應。

  原映星微微笑,「去看看刑長老這夥人發動的內亂,到哪一步了。我也該收手了。」

  「既然要助月芽兒登上她想要的位置,那與正道的合作,也要步入正軌了。阿姚……阿姚是其中一枚很好的棋子,留著她,她有大用。所以我不殺她。」

  「但正如你所說,我也不會再與她有感情上的牽扯。殺一個背叛我的人,有什麼意思呢?該慶幸她曾與我深愛,該慶幸她有良知、自我痛苦。我要她承受這種日日難捱的煎熬,一邊給她希望,一邊又絕不給她希望。便是我深愛她,她也不應該殺月芽兒。這種懲罰,剛剛開始。等她沒有價值了,等我對她的感情消磨沒了,再殺她也不遲。」

  他笑著,跟身體中那個沉沉睡去的、最原始的自己打招呼,「另一個我,我們還是想辦法,合二為一吧。怎麼樣?」

  這個不知因為什麼緣故生出來的意識,和原映星本身的性格是一樣的。他除了喜歡姚芙,其他的想法,跟另一個意識是一樣的。只不過是另一個意識正消極中,而醒來的這個,正閒閒無事中。

  原映星現在的狀態,就像是一個完整的人,被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五年前的自己,一半是五年中的自己。一半有一些感情,一半有另外一些感情。彼此心知肚明,卻對另外一半的感觸不深。他只有兩個意識結合到了一起,才算是真正的原映星。

  或者,其中一個意識消失?

  但是這種可能,還不如合二為一的可能性大。

  身體中的另一個意識回應甦醒來的這個:好。我也想我們合起來。

  黑夜大雨中,青年拍了拍手,叫一聲,「棠小玉。」

  「教主!」他話音一落,當即有黑衣女子從夜中走了出來,乃時刻跟隨在他左右的聖教右護法,棠小玉。女子如鬼魅般飄出,跪到他身後。

  原映星看也不看身後,只吩咐道,「幫我尋些有關於兩種人格、通靈之人、身懷異術之人等等,有關於這方面的消息,我有大用。」

  「是的,教主。」身後遍身濕漉的女子微微伏身,用軟糯偏甜的聲音應了他,重新步入了陰影中。

  而原映星忽地抬起衣袖,幾枚流火竄上了天邊。亮光在天上打出紛繁的信號來,照亮了寒夜,照亮了幽綠的樹影湖水,也照亮了青年抬起的、似笑非笑的眼眸。

  在這一刻,以他為中心擴方,方圓一里、十里、百里,一層層信號發了出去。以他為中心,暗夜中,聖教所在的地盤,每個執事人員仰頭,或被下屬報告,看到了夜空中的訊號。或臉色大變驚恐不已,或匆匆轉身向上首匯報,或滿面喜色流淚跪拜,形色不一。

  「四方聽召,即入工布!」

  「護法聽令!」

  「長老聽令!」

  「堂主聽令!」

  「舵主聽令!」

  「壇主以上,統統聽令!」

  工布,便是天下周知,魔教的總壇所在之地。在當地方言中,工布乃是「太陽的寶座」的意思,作為總壇,當之無愧。

  那位據說叛教的聖教教主無有消息許久,甚至許多偏遠的分壇所在,還不知道教主離教的消息,就先收到了教主親自發出的這道信息。那些發動內亂、在沒有確定原映星身死的刑長老之輩,是不敢大張旗鼓發這些信息的。他們還沒有拿到完整的聖火令——拿著聖女那枚有什麼用,最重要的那枚,還在教主手裡啊。聖教教主交替太頻繁了,可能今天你是教主,明天就不是了。所以真正代表教主身份的,只有聖火令。

  當即,收到教主發出的信息,整片西南大震。凡是聖教所覆蓋的地方,教徒中都在紛紛議論為什麼要去總壇。他們的舵主或壇主,都在將手中的事務交接出去,帶著一腦袋問號,想著不是年前祭祀時才去過總壇麼,怎麼又去?他們跋涉山水,準備赴教主這場召見。

  在聖教總壇之地的刑長老等把持聖教的高層,聽到下屬的報告,臉色大變。大變後,看著下屬們驚惶的臉色,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冷笑道,「既然原映星召見所有人來總壇,也省得我們費力氣了。布好大陣,我們這就等著原映星上門,然後將他一網打盡,正好向前來的教眾宣佈新任的教主!」

  新任的教主,他們這幾個老人,已經選好了傀儡,正在緊急訓練中。原映星太難把持,太難說話,在他手下討生活,簡直跟乞丐叫花子似的。別人看著風光,自家才知自家每天有多戰戰兢兢,就怕原映星突然心血潮來要殺人。

  媽的,也不知道這個人性格怎麼這麼想一齣是一齣。他爹當年在位的時候,也沒他這麼說變臉就變臉、毫無徵兆、毫無邏輯啊!

  如此,原映星開始計劃自己今後要做的事:一,囚禁或殺掉叛教的人;二,從雲門開始,與正道和解,讓出的利益,可以交給被囚禁的叛教之徒,讓他們為了自己的腦袋去從自己的腰帶裡節省;三,想法子統一兩個意識;四,在與正道和解的同時,著手收拾四周的魔門,統一魔門的事業,就從這次叛教事件中,起了重要作用的流月宗開始吧……

  一夜便這麼過去。

  翌日望月醒來,推開門窗,空氣潮濕。發現雨下了一夜,竟然還在淅淅瀝瀝,沒有停的意思。

  在屋中打了一會兒坐,神清氣爽後,望月便晃去灶房找吃的。中途碰上江岩和雲瑩,那兩個少年少女正在低頭嘀嘀咕咕說話,一見望月溜躂過來,一怔之下,臉瞬間紅了,「楊、楊、楊姑娘!」

  望月心想:洛明川還叫我「楊師妹」呢,你們這對未婚男女,口風倒是一致呢。

  她面上露出「我懂」的曖昧笑意,換個方向,要繞過他們。也不知道是那兩人覺尷尬,還是不好意思,竟然沒有躲開,反而迎了過來。在望月詫異中,雲小姑娘偷偷摸摸地拉過望月,跟她小聲八卦,「楊姑娘,你知道嗎?昨晚原教主跟楊師叔,打了一架呢。」

  「啊?」望月一驚,「你怎麼知道啊?」

  「我發現的。」江岩自告奮勇。現在提起原教主,他還是有種微妙的感覺。然而姚師叔一直壓著他們,他們也不好多說什麼。但是對原映星有了偏見後,無論那個人做什麼,江岩都很警覺。且這次也不是他警不警覺的問題,都住在一個院子裡,那麼大的聲勢,他們這些習武的弟子們怎麼會聽不到?

  「昨晚傍晚後,原教主來找師叔。兩個人打了一架,我在屋裡練功時,就聽到外面風聲不太對。但是他們這種規模的打鬥,我出去也幫不上忙,還可能誤傷自己,連累師叔。就一直躲在門口,膽顫心驚地聽。他們打了一架後,就一起進師叔的屋子裡了,之後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原教主才出來,在院子裡佔了兩刻,才走的。今早我去看時,院子裡的草木都枯了,廊角柱子也裂了……師叔去賠償民宅主人了。」

  望月眸子一閃,「那楊清現在在哪裡?還在跟那個民宅主人賠錢?」她頗為不滿,「該讓原映星也賠錢!兩個人一起打的,憑什麼就楊清賠啊?我去找原映星,他不能總欺負我清哥哥!」

  「楊姑娘,你別去,」雲瑩拉她一把,眸子閃一下,「你不覺得昨晚他們兩個打了一架,你該去安撫下楊師叔嗎?楊師叔好像吃醋了哦。」

  「他說的?」望月目有心虛和笑意。

  心虛是楊清吃醋。

  喜悅也是楊清吃醋。

  一樣一樣的。

  江岩答,「那倒沒有。就是早上見面時,師叔臉色很憔悴呢。」

  望月瞭然,謝過他們這個小情報,就在灶房裡轉悠,等著僕人做早膳,讓她做個順水人情,帶去給楊清吃。她當然也有心自己做,然而一則楊清自己的水平太高、說不定會嫌棄她,二則,她就算想折騰,等她折騰出一頓能吃的,恐怕就該吃午膳了。

  兩盞茶的時間過後,望月如願提了一個五層食籠,去尋楊清了。

  天降酥雨,綿延不絕。望月撐傘到楊清的屋外,雨已經打濕了半個肩。她沒有顧上自己,因為窗開著,她探身一眼,就看到了窗邊出神的楊清。他斜靠在書桌上,手中一支筆,然濃重的墨汁滴落,在白宣上染黑了一整塊,他的字,也沒有寫下去。

  從打開的窗口,看到楊清清秀的側臉。

  望月又兀自欣賞了一番,欣賞得心花怒放,覺自己怎麼運氣這麼好呢。

  她嬌滴滴地敲門,「清哥哥……」

  屋中人沒應,望月很自覺地推門而進,對桌邊手臂撐著下巴、轉眼看著她的青年露出最為關切疼惜的眼神,「清哥哥,你沒事吧?」

  楊清:「……」

  他被她這種憐惜般慈愛的眼神,看出了一身雞皮。

  他挑挑眉,問,「為什麼這麼說,我該有什麼事?或者有誰找過你說過什麼?」

  望月:「……」娘喂,你要不要這麼洞察秋毫啊!

  她鎮定一下,心想,絕對不能讓楊清知道我已經瞭然他和原映星打架的事了。男人嘛,總是要點面子的。我清哥哥醋都醋的這麼安靜,我怎麼好刺激他呢?

  她是想找個好藉口。但楊清盯著她……他的眼睛長得好看,他專注地凝目看她時,望月的大腦就空白了。滿心都在讚嘆他的美,哪裡有心思想別的。掏空心思,她也就憋出來一句,「我昨晚夢到你死了,特別難過,你沒事吧其實?」

  楊清:「……」

  為什麼你要夢到我死了?你就不能找個好聽點的理由?

  他又氣又想笑,答,「很好啊。我沒有死呢,活蹦亂跳的。讓你失望了。」

  望月:「……」

  男人這麼難搞,他就不會嘴笨一點嘛!

  沒關係。

  望月保持微笑,再接再厲。

  在她的細心觀察中,確實看出楊清臉色微白,情緒有些低落。即使在看到她時,他也沒有很高興的樣子。望月心裡一咯噔:哎呀,該死的原映星,肯定跟楊清說了些有的沒的。雖然我清哥哥心性好,不生我的氣,但是我怎麼忍心他難過嘛!

  楊清轉過臉去看窗外的雨中風致,嬌美的少女就幾步竄到了他身邊,把食籠放到桌上,掀開,香味將楊清引得臉又轉了過來。

  他望去。

  望月站在他身畔,將食籠中的食物一盤盤端出來。她微微探身,小小的胸脯,一下又一下地擦過楊清擱置在桌上的手肘。

  似有暗火悄無聲息地傳遞,輕輕地撞擊,柔軟與堅硬的碰撞,火焰一路往下竄去。

  楊清:「……」

  他眼睛亮了一分,猶豫下後,往旁邊挪了挪。

  望月立即哀怨看他,「你是不是嫌我的胸小?」

  楊清:「……」

  抬手在她手臂上啪地敲了一下,把她推開點,忍著笑說,「不要這麼下流。」

  一個男人,居然跟一個姑娘家說不要下流……望月心中哼:別以為我沒發現你那片刻的時候,手指動了動。分明忍不住,還強忍……我看你憋到什麼時候!

  她熱心地一盤盤菜端出給楊清,介紹道,「鍋塌豆腐,喜不喜歡?」

  「喜歡啊。」

  「瓜皮三絲捲兒,喜歡嗎?」

  「嗯。」

  「香筍炒臘肉,喜歡吧?」

  「……嗯。」

  望月一疊聲地報菜名,一疊聲地端菜,楊清面上輕鬆的笑漸收住了:誰早上吃這麼多油膩的東西?他看都看飽了啊。

  望月連續端了四五盤菜,再加上兩盤糕點,再算上米粥,桌上清掃一空,全是她帶來的東西了。她正看著楊清,說,「都是給你的,全吃掉!」

  楊清:「……你瘋了?」你什麼時候見我大魚大肉地這麼吃過?還是早上!

  望月伸出冰涼的小手,楊清往後躲了下,這麼近的距離,他還是沒能躲開小姑娘的魔爪。小姑娘捧著他的臉,深情款款道,「清哥哥,你不要委屈自己了啊。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需要發洩一下。你總是憋著自己,多辛苦啊。你要適當發洩,要調整自己的情緒。不要總是自己忍著。你這麼忍著,我會很心疼的。」

  楊清:「……所以你就端這麼多菜,準備撐死我,轉移我的注意力?」

  望月嗔他一眼,「不要說得這麼難聽。我就是希望你調整自己的情緒嘛。」

  楊清:「……」

  少女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楊清嘆口氣,笑問,「真要我調整情緒?」

  「嗯嗯嗯!」

  「好,」楊清推開她,站了起來,整理下坐得略鬆垮的衣襟,往外走去,「我出門逛逛,調理下心情。」

  望月:「……」

  有些驚愕,本能反應就是,外面下雨啊!

  連忙追出去,放在門口的傘遞給了出去的楊清,「別淋雨!」

  楊清順手接過她遞來的傘,撐開就出去了。

  看他走後,望月靠在門上,哎了半天,也沒哎出個所以然。她正哎著,見撐傘的青年又反身回來,走到簷下問她,「有沒有想吃的玩的,要我帶的?」

  望月立即笑逐顏開,撲過去在他冰冷的面上親了一口,巴拉巴拉報出一大堆吃的玩的。然後遲疑問他,「你都沒出過幾次門,你知道怎麼走嗎?」

  楊清看她一眼,沒說話。

  望月立刻狗腿道,「你怎麼不知道?你當然知道!你這麼厲害,什麼都難不倒你!」

  楊清反身走了,望月喜滋滋地樂著楊清主動反身回來問她話,這麼好的男人,出去玩都想著她,之前的苦沒有白受!

  之後一整天,望月都在家中翹首以盼,盼著楊清回來帶禮物給她。雨倒是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整天,一直沒有停。快到傍晚的時候,望月沒有等到楊清,卻等到了原映星。她見到原映星,壓下心中的異常,打招呼,「找我幹嘛?」

  原映星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她。

  心中想:月芽兒啊……我竟是明知道以前很喜歡她,可就是生不出那種悸動來。

  望月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很自戀地想:不會要找我表白吧?

  原映星沒找她表白,而是笑吟吟地溫柔道,「月芽兒,你跟著楊清好好的,我要離開,回工布去處理這次的內亂了。」

  「啊……」他告別得太突然,一點準備都沒有,望月怔怔然看著他。

  兩人立在屋簷下說話,一丈之外就是漫天的雨簾,一丈之內,則是彼此。

  而不遠的角落,姚芙站在綠蔭中,痴然地看著這一切,臉色蒼白。她比誰都清楚,現在的原映星,已經不是一天之前那個跟望月充滿感情的原映星了。她今天視線之內看到原映星,系統就給出了她提示。於是她鼓足勇氣上前,想跟原映星談談。然即使是這個原映星,也沒有理會她。

  他明知道她跟在後面,就是沒有等她一等。他直接來找望月。

  現在,還用奇異的眼神,看著那個少女。

  姚芙迷惘:系統沒有提醒我他的好感度降低了,他還是喜歡我的。可對於原映星來說,這種喜歡,好像也沒什麼。

  是啊,沒什麼。他完全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誰又控制不住呢?腿沒有斷,腦子還清醒,怎麼就控制不住?

  他沒有變,變的人,是姚芙自己啊。

  姚芙正思緒翩翩間,突聽到院門外的動靜,她警醒,忙用輕功逃開。臨去前,她看到撐著煙藍色傘、緩步上台階、手中提著油紙包的白衣青年。傘下,他光潔白潤的下巴,閒庭信步般的悠然縹緲氣質,讓姚芙認出了他是誰。

  只有楊清有這種氣質了——他也來找望月?

  一方屋簷下,原映星正在掏出一枚牌子,遞到望月手中。

  在少女低頭看時,原映星後背感覺到一道目光,他嘴角露出了一絲隱約笑意,面對望月時,更加溫情繾綣了,「月芽兒快看看。」

  望月看到自己手中,被放置的是聖火令。

  獨屬於原映星的教主身份的聖火令。

  她一驚,推回去,「你怎麼把這個給我?我不能收!」

  「拿著吧,留在我身上,也沒什麼大用,」原映星漫不經心講道,他本就是聖教教主,昨晚已經發了消息出去,在聖教,只要他這個人在,誰也質疑不了他身為教主的權威,聖火令這種象徵身份的東西,對他這種強大的人來說,作用也不是很大,「留給你做個念想。萬一我死了,教主之位就是你的了。」

  「……!你怎麼會死?!」望月頓時快瘋了,抓住他的肩膀,用力看他,「原映星,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麼?我不要留下了,我要跟你回去!出了什麼事,你怎麼會死?!」

  原映星怔了一怔後,笑道,「騙你玩的。我這麼厲害,我怎麼會死呢?我就是想哄你跟我回去,要不要跟我走?」

  望月偏頭看他,看他言笑晏晏、輕鬆自如的樣子,神態間,甚至比前幾天還要放鬆許多。

  心不在焉,慵懶自由。

  原映星本該就是這個樣子。

  她一時又弄不清楚了,咬下唇。

  看她這樣,原映星心中漠然想到:果然,即使跟月芽兒站這麼近,即使已經清楚另一個我的感情,我仍然沒什麼感覺。意識的分裂,竟真是到了這般涇渭分明的地步。

  原映星說道,「聖火令給你,是以防萬一。萬一你在楊清身邊,有不長眼的聖教教徒對付你,你可以拿此號令。見此令,便如見我般,你知道怎麼用。你有聖火令在手,去了雲門,我也能放心。即使楊清護不了你,你的聖女身份被發現了,有這個令牌在,白道的人也會投鼠忌器,輕易不敢對你下手。而這期間,我就可以救你了。」

  「原映星……」望月仰臉,目光濕漉地看他,「你對我真好!」

  原映星笑了一笑,伸出手,環抱住她。完全無視背後感受到的灼熱目光,挑著她耳畔的髮絲,出了下神,輕聲,「我當然對你好了,你是我最、最……」他覺有趣般,笑意加深,「最疼愛的妹妹。」

  他這個意識,對望月的最高程度,也就是能把她當妹妹而已。

  他聽到望月輕微地鬆了口氣。

  心中嘲笑另一個自己:看,你強烈的感情,嚇著月芽兒了。她還以為我要告白呢。

  怎麼可能呢。

  原映星的臉色漠了下去:我現在,是真的沒有任何感情可言了。

  與望月見過面後,原映星不理會望月的挽留,執意離開。望月還是擔心他的狀態,覺得自家教主,一夜之後,風格更加詭異不可捉摸了。她找了個折中法子,要求原映星喊右護法棠小玉出來一見,望月要跟棠小玉對話。

  望月要從棠小玉這裡,確定原映星沒問題。他變臉太快,好奇怪啊。雖然他一直變臉很快,一直跟有病似的。可是他這次見面後對她,挺好的……突然間又恢復了精神病人的自我修養,挺怪的。

  原映星無可無不可。他的問題,除了他自己知道,唔……大概姚芙也知道一點外,他不信還有別人知道。

  果真,望月從棠小玉這裡,只探出原映星還是那個原映星,沒任何變化。

  她也就想:大概昨天那個差點跟我告白的原映星,是突然抽了風。他現在風抽完了,就又恢復正常了。我居然跟這種腦子有病的人計較,太傻了。

  望月愉快地跟原映星告別,送人送出了民宅大門,才停了下來。

  心中很是悵然,看著原映星的背影,幾下消失在天邊。想這次過後,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見到他。

  她還是很想他的。

  望月不知道,從頭到尾這一切,楊清都看在眼中。看原映星與望月在屋簷下你儂我儂,推來推去,看原映星摟著望月,側頭像是親吻。還看望月一路惆悵不捨地送原映星出門……

  他的心情,又淡了下去,想到:我出門散心,好容易散的好一些了。結果回來,阿月又給我這種大「驚喜」。我何必去調整情緒呢?

  他心情不虞,也沒有心思去見望月,把東西給望月了。尋了個師侄,把手上的東西交過去讓轉交望月,楊清就回了房。

  而望月只是奇怪楊清為什麼不親自給她。不過在打開油紙包後,就被琳瑯滿目所吸引,想楊清真是好,忘了楊清為什麼不來見她了。

  雨,一直下著。

  從昨晚到今晚,時大時小,一直沒有停。

  望月坐在屋中,欣賞了一整晚楊清的心意,抱著一腔美好的心情入了夢。半夜,依稀間,仍然能聽到雨聲,伴隨她睡去。忽然,夜中一道電光劃破,照亮屋子。在這一刻,若有所覺般,望月醒了過來,睜開眼。

  一睜開眼,她就看到半扇窗子在風雨中撲棱,一道如雪白衣,站在床前。

  「……!」望月先是嚇一跳,然後聞到熟悉的氣息,才揉著惺忪睡眼,喃喃自語,「一定是做夢。」

  她翻個身,閉上眼。一會兒,又突地睜開眼。朦朦朧朧中,還是看到床頭站著的白衣青年。

  俯眼看著她。

  睏頓中,少女抱著錦被,茫茫然然地回望過去:這個夢,未免太真實了吧?

  她聽到青年低涼的喚聲,「阿月妹妹。」

  「啊?」

  「你想跟我睡嗎?」

  「……!你是誰啊?」

  「你的清哥哥啊。」

  望月迷瞪想道:果然是夢。楊清怎麼可能大半夜地突然出現在她床邊,還問她要不要睡。

  咦?我要做春夢了?

  望月欣喜接受,張開手臂,「好啊好啊。」

  站在床頭看著她的青年,低頭就開始解腰帶了。

  望月眼睛半垂,還是覺得睏。

  一會兒,床被壓下去,青年俯了過來,將她壓在身下,微涼的手指扯開她的中衣,頭埋入了她的頸間,親吻下去。

  柔軟而冰涼的吻、男人的氣息、胸口被大掌握住……這麼真實的夢……望月混沌的神經,一下子驚醒了。

  一口氣卡在喉嚨裡,憋得她面頰通紅:楊楊楊楊清居然真的要睡她?!!!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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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0:55:2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屋外黑魆魆的,在一片沉默冰涼中,楊清從窗口翻入,站在床前,垂眼凝視這個熟睡的少女。

  他幽幽靜靜的,一聲不吭,氣息也近乎沒有,給她蓋好被子後,重新站立起身。若非望月突然醒來,絕然不會有人發現他大半夜站在一個姑娘的閨房裡,偷窺小姑娘睡覺。這一點都不是楊清的風格。

  那什麼才是他的風格呢?

  他又該怎麼做呢?

  楊清默然想道:幾次見她與原映星那般親暱,即使心中寬慰自己沒什麼,勸說自己望月根本沒開竅,不必擔心。然而情感和理智,到底無法統一。

  為什麼就是原映星呢?

  她哪怕見色起意,見到長得好看的男的都全部心動,我也不會這般難以忍受啊。畢竟這樣的喜歡過於流於表面,我當時被她看上,還就是因為臉長得好。不深刻的感情,我自信能夠控著望月。

  而原映星和望月,兩人之間的牽絆,卻是我注定介入不了的。這種感情,每見一次,就心塞一次。就忍不住想,如果我早早遇到她,會不會好一些?如果我沒有遇到她,會不會好一些?

  有時候怪她沒有心,有時候又希望她沒有心。

  有時候忍不住想,要是阿月永遠不懂情就好了,要是她是個傻子就好了。那樣我就能完全控著她了,她的所思所想都能完全被我所牽引了。偏偏阿月表面聽我的話,內心卻不一定聽我的話。她有獨特的思想,有自己的行事風格,我也就在邊邊角角打轉,不可能讓她完全順著我希望的方向去成長。

  楊清不知道,望月其實也常希望他是個空有外貌的傻子。這樣他就能完全被她所控制了。

  他想控制她,她也想控制他。

  然而他讓她自由成長,她也讓他自由成長。

  愛情,是這麼讓人討厭的一種東西啊。

  楊清蹙著眉,又覺得厭煩,又覺得有趣。他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東西,期間滋味,讓他受教。

  大雨敲窗,屋外窗下的一排竹子被雨打歪,映在掀開的窗子上。幾點雨從外飄進來,帶來了一室濕涼。楊清又低頭去看,煩悶中,看到少女嬌憨的睡顏,怔一怔後,眉目溫柔下來,帶著憐意。

  她確實美。

  看她嬌小一團,埋在被縟間,睡得香甜。烏黑的髮,粉白的臉,纖細的頸。閉著的眼安安靜靜,微張的小嘴嫣紅可愛。落下的錦被有些鬆,連著光滑的薄紗中衣半褪,露出圓潤的肩頭,從肩頭,隱約窺見那小小起伏的胸脯。姑娘睡得不老實,趴在床上,不光肩頭胸脯半露,往下一雙白白淨淨的蓮足,也搭在褥子上,沾染涼氣。

  楊清搖搖頭,俯下身,拉開白色紗帳勾住牙鉤,伸手給她蓋好被子。青年帶著涼意的手搭在少女肩上,她似覺得冷,瑟縮了一下,往後躲開,萌芽般的胸便露出了一點。

  小荷微尖,半圓飽滿。

  本來站著時也就不算大,現在躺著,更是近乎平了。雖然平,微露的形狀卻挺好。

  楊清的眼睛不覺看過來,眼中暗火若有跳躍,頸上喉結動了動,略有些口乾舌燥。

  突然想到望月總是嫌棄自己的胸小。

  他幾次都聽望月半真半假、似撩非撩地抱怨過自己的胸小。那時楊清無可奈何,除了耳根紅一紅,臉皮尚未厚到直盯著看過去。他常逗她,卻都是沒有色情意味的。不像她,總是勾他。

  但是男人,又哪裡有真正不喜歡看美人的呢?

  楊清也就是自省過多,習慣清心寡慾而已。

  眼下望月安安靜靜的,楊清的視線就盯著她露出的胸口看了眼。移開目光後,過一陣子,又耐不住重新轉過眼去看。

  心想:似乎,比上次她非要自己摸時,鼓了些,大了些?

  也對,阿月還小,身體還沒有完全長大……胸自然也是的。

  望月顯小,不跟人站一起時,覺得嬌嬌小小的,但其實她個子一點都不低。她個子高,比他的肩膀還要高一點,人長得美,骨架小,又腰細腿長,越長,越跟前世的聖女像……只有胸小是她永遠的痛處。

  楊清頰畔露出酒窩來:胸小,小孩子似的,其實也挺可愛啊。他挺喜歡看望月懊惱的樣子的。平時對自己滿意得意得不得了,每每提到她的胸,每每他多掃一眼,她就開始敏感。逼著他問不停……多可愛。

  楊清喜歡的是望月的性格,又不是她的臉,也不是她的胸。他最開始喜歡的,和望月最開始喜歡的,完全是不同方向。

  看了會兒,楊清也沒有做什麼,只用被子將少女蓋嚴實了,從脖頸到小腳,都遮住了。他是正人君子,平時望月自己送上門,他都不趁人之危;現在即使有心動,他也能完全克制住自己。

  楊清不喜歡在人一無所知時占人便宜,即使那是他的心尖兒。不過,也說不定這種習慣,日後會被他的小姑娘改掉呢?

  想一想,覺得也挺有意思的。

  楊清唇角再次露出笑意。

  楊清心理活動那麼多,其實真實時間上,也就走了那麼一點。他正看著望月調整自己的心情,就見望月突然睜開了眼,向他看來。

  楊清還沒想好自己該怎麼面對她,見望月眼中先是驚嚇,後大概認出了他,於是回歸安心。楊清素來做什麼都慢,他依然是還沒來得及做什麼,望月嘴裡嘀咕著「做夢」之類的話,翻過了身。

  一室寧靜。

  少女又露出了半個肩頭,柔軟的腰肢,還有纖小的玉足。

  楊清盯著看。

  然後望月突然重新翻身回來,再次睜眼看向她。望月的眼睛是鳳眼,尾部飛揚,瞳孔黑亮又大,因在睡覺中,睜開時也霧濛濛的一片,迷糊地仰著看他。

  她這樣的眼神,看得楊清心中一動。

  突然更口渴了。

  他問了她,她懵懵懂懂地張開手臂,胸口又露出來了……楊清瞥一眼,輕笑一聲,就開始脫外衫了。他此晚前來,從沒有這種旖旎的打算。就是心情不好,想看一看她而已。他沒想跟她睡的。

  現在突然改了主意。

  全身燥熱,想要她。

  當上了床,將少女摟在懷中,低頭親她時,少女身上帶著的香氣沁來,在溫暖室中流轉,也讓楊清的身體更為滾燙了。

  腰帶解開,外罩也褪下,青年身上卻還穿著層疊的內衫。他脫外衣,是怕過來時淋到的寒氣凍到了望月,於他本身而言,豪放的脫衣風格,楊清做不到。

  他低頭親她,望月就含含糊糊地回應他。

  被他含住舌尖吸吮。

  空氣越來越燥熱,少女身體纏在他身上,與他四肢糾纏。她的手自覺地伸到他頭頂,拔下玉冠髮簪,青年濃黑潑墨般的長髮就散了下來,與她細軟的長髮繞到了一起。楊清平日清冷自持,在床上,也漸漸難以控制自己的動作。

  喘氣聲漸起。

  他的唇,吻著她伸長的脖頸。

  他的手,罩上了她的身體。

  望月猛地一激靈,醒了過來。

  黑暗中,被一個男人以手腳相纏的風格壓著,於望月來說,是第一次啊!

  她身子僵了那麼一下——

  誰誰誰誰誰啊?!

  男人的氣息包圍著她,是楊清身上的味道。在黑夜裡,還多了些別樣古怪的其他味道。

  黏黏答答,又很曖昧。

  身上男人蓄勢待發的身體變化,望月也能感覺到。

  望月快瘋了——

  是楊清嗎?

  真的是楊清嗎?

  不是的話我就出手揍人了啊!

  是的話吭一聲啊……突然這麼撲過來,我沒有準備啊!

  少女身體突然間的僵硬,自然被楊清感覺到了。他喘著氣,鬆開了她,低低問一聲,「怎麼了,不舒服?」

  「……」這個沙啞的聲音,真的是楊清啊!

  望月果斷地伸出手,摸上他的臉,俊朗的眉目,柔軟的唇……她露齒笑,拍拍胸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無意間大膽出軌了,還在想著殺人滅口不被楊清發現的事呢!

  她前後態度的突變,楊清多麼敏感,當然感覺到了。細思一下,就知道望月在想什麼了。他唇角揚了揚,說,「怎麼,還跟別的男人睡過?」

  望月抬眼看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少女一本正經地捧著他的臉,指責他,「答應我,在我的床上,不要提別的男人好麼?」

  楊清:「……」

  一聲悶笑。

  他樂到不行,身體的反應明明還很灼燙,頭卻埋在她的肩頭笑,肩膀顫抖。

  望月:「……」埋都埋不對地方。埋胸都比埋肩好吧……呃算了,還是埋肩比較好。

  望月憂傷地想:我是沒有胸的女人。

  感受到他抵著自己的滾燙,可他一直笑啊笑的,那點兒曖昧氣氛,都快被他笑沒了。望月怎麼允許這麼可怕的事情發生?雖然不知道楊清怎麼突然想通了要睡她,但是這種事,佔便宜為主,別的望月也不關心。

  望月抓著楊清的手,強迫地與他十指相扣,雙腿上纏,纏上他的腰。在青年大腿根蹭啊蹭,嬌滴滴問,「清哥哥,還繼續嗎?」

  楊清抬起頭看她。

  他武功比望月好得多,夜視能力也遠比剛醒來、還未適應周圍光線的望月強。望月看不到他的表情,楊清卻能看到她渴望的眼神,赤裸裸地寫著「我們繼續吧」的字樣。他又開始有些遲疑,他沒有經驗……之前也沒有做過這方面的準備……自小修的就是清心寡慾的道,根本沒想過沒渴求過這種經歷……望月又太熱情太彪悍,他恐怕……

  楊清問,「繼續什麼?」

  望月幽黑的眼睛看著他,半晌後,手臂伸長摟住他的脖頸,仰起臉,在他眉毛上親一下,「這樣。」

  楊清頓住:「……」

  她在他眼睛上親一下,「這樣。」

  楊清的眼睛亮了下。

  她一路往下親去,鼻子、嘴唇、下巴、喉結,全都不放過,「這樣這樣這樣……」

  少女的身體游魚一樣靈動,往下滑去,手在他胸前撫摸啊揉搓,一徑把他的衣衫全都解開了,手伸進去,頭也埋進去,一徑向下,「繼續這樣……」

  楊清的眼睛,迸發出前所未有的亮光,又亮,又黑,讓他變得有些陌生。他忽地伸出手,把懷中的望月撈了出來,往上提提。望月還在想,他該不是又不許我動手動腳吧,楊清的唇就貼了上來。

  這次的火,一下子就燒得很厲害,把兩個人一起淹沒了。

  在這團大火中,青年少女身上的衣衫都解了開,扔在了床上、地上,互相纏著,喘息聲輕輕重重。燒得耳根也紅,臉也紅,身體也紅。燒得精神糟糕,大腦暈暈,今夕何夕都忘了,僅僅有抱著自己的這個人。

  太喜歡了!

  男女一起睡,原來是這麼讓人心動的一件事!

  望月緊緊摟抱著青年,滿心滿眼的甜蜜。覺得自己好是幸福,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她好喜歡楊清啊,過了這麼久,她還是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他,且越來越喜歡。她沒有跟別的男人糾纏過,她第一個想上的男人,就是他啊。嗯,被他上也是一樣的。在楊清面前,望月願意不那麼霸道不那麼驕橫,為他嬌羞一下,為他臉紅一下,只要他變成她的就可以了。

  相愛的男女,氣息完全交融,原來是這麼甜美欣悅的一件事啊。當他的灼燙與她的柔軟碰到一起,覺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美好更值得稱讚的事了。一定是這樣沒錯的……

  ……

  …………

  ………………

  是個屁啊!

  楊清是個好情郎,可他根本不懂這檔子事!

  他差點找錯地方!

  心累!

  當摸索著找對地方,望月身體被貫穿的時候,她僵一下。

  心直接碎了!

  痛得她差點就伸腳踹楊清了!

  也就是楊清的臉長得好,也就是望月喜歡楊清,才忍著,沒有一腳踹出去。安慰自己道:疼就疼吧,沒關係。我什麼傷沒受過呢?雖然第一次,比我想像中疼,但也不是接受不了。算了算了,這個人是楊清。我就勉強接受了……

  楊清親一親她的唇,有些尷尬地問,「還好嗎?」

  望月嚶嚀一聲,忍著滿腔怒火,勉強誇讚他,「特別好。」她甜蜜蜜地笑,「你在我的身體裡,我好喜歡啊。」

  發出一聲小貓似的叫聲。

  黑暗中,感受到他身體的變化,望月正驚疑間,楊清「……」半晌,勉強笑了笑,「你別叫了。阿月,我根本沒進去,只是進了個頭……」

  「……」望月呆滯。

  四目相對。

  望月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心想:看來我找了個了不起的男人。話本上不都是這麼寫嗎?先苦後甜,沒錯的。我大大小小的傷都受過了,這點不算什麼。話本中男女情事,情到深處,顛鸞倒鳳,何等銷魂!大概話本只是弱化了前面的苦而已。沒關係,還有甜等著我呢。

  她摟著楊清,與他親吻。打算一點點磨過去,等著享受之後銷魂的慾望……

  ……

  …………

  ………………

  銷魂的慾望是什麼感覺望月沒享受到,反正她的男人很快就繳兵卸槍了。完全的肉體碰觸,望月沒有感受到什麼,就已經結束了。她陷入對自我的懷疑和沉思中,有些不知道怎麼好。

  話本中不是這樣寫的……

  要是這種事這麼無趣,為什麼聆音會那麼熱衷……

  所有人一提起這種事就眼睛發亮,為什麼真實情況是這樣……

  她明明很喜歡跟楊清的互動啊,他之前吻她時、碰她的身體時,她也有感覺啊。可是真到了關鍵時候,怎麼是這樣……

  青年坐在床上,自是不知道望月的心緒翩飛到了哪裡。他用帕子擦掉那點兒痕跡,丟開後,回身摟住她。舒緩了一點後,有些慵懶,又有些舒服。之前從不知道,女人的身體是這個樣子……摟著她嬌軟的身體,又有點……輕輕蹭著她……

  望月:「……」

  她原本就有點惱火,有種受欺騙的感覺。

  就因為這個人是楊清,她一直忍著,沒有把脾氣發出來。

  但這不代表她是好脾氣的姑娘。

  楊清還一無所覺,還敢再碰她,還敢再有反應……

  望月一時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沒有忍住,在他過來時,一腳就踹了出去,使了八成力。習武姑娘本就不能以普通姑娘的水平判斷,平常楊清不提防的話,望月都隨時能把他推開。現在她用了力,他又沒設防,直接被望月踹下了床。

  少女翻身而坐,火氣騰騰騰地燒,燒了她的理智,怒道,「再敢碰老娘老娘殺了你!」

  氣焰凌厲,目中含怒,哪裡有那種懷-春少女的嬌俏感?

  楊清被望月踹下床,又愕然,又沉默,仰頭看她。

  過了片刻,望月才回過神:天啊,我發火把我清哥哥給踹下床了……我清哥哥不會生我的氣吧……

  但是這怎麼能怪我?!

  話本誤我!

  真實情況和理想中的相差太遠!

  什麼一夜七次郎、什麼金槍不倒、什麼勾魂攝魄,全都是胡說八道!

  不管是我的問題,還是楊清的問題,統統是話本的錯!

  誰給我的話本來著?

  對了!聆音!

  聆音你給我出來!你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麼是這樣……

  ……

  離這個小鎮千里之外的北地,被聖女望月滿懷怨念地念叨的水堂主聆音,打了個噴嚏。心想:誰罵我啊?

  但打了個噴嚏後,她連忙安撫身下的男人,嬌聲笑,「公子別急,咱們來試點新鮮的花招……」

  身下被女子服侍的面容通紅的英俊公子看著這個燈火下千嬌百媚的女子,舒服得簡直想把命給她。

  這是一個巷子裡的青樓。

  這個巷子就是風月場所,一間屋子,是一個姑娘。想要進去,一兩銀子起價。水堂主聆音在這裡,簡直是如魚得水。

  門外,星光燦爛,火堂主明陽靠門坐著,滿臉生無可戀的唏噓感。仰頭看著天上星河,高超的武功又能讓他清晰地聽到屋裡的男女之聲,他更加覺得人生沒什麼指望了。

  來往的客人,時不時往他身上掃一眼。

  每間屋子外,其實都坐著拉客的人。但都是婦人丫鬟為主,就這間與眾不同,坐著的,是個氣質陰鬱的俊俏小哥。這小哥長得好,大刺刺往門口一坐,別人都看到客人就上去攬客,就他抱著胸,對過往路人,是愛答不理。

  剛來此地的客人,經熟識的人介紹:這間屋子呢,住的是位才來不久的美嬌娘,葷素不忌,風格大膽,沒有她消受不起的。唯一的缺點,就是門口坐著的這個常日黑臉的青年了。誰想上門,被他冷冷瞪一眼,膽小的人,那隻伸出的腳,就重新縮了回去。

  大家猜測啊:這個小哥,肯定是屋裡那個美姑娘的情郎。不然他們兩個怎麼天天在一起?

  一時覺得這個青年好可憐。

  情人美得不得了,銷魂得不得了,自己在裡面風光快活,留他一個人在門外吹冷風;

  一時覺得這個青年真丟臉。

  自家情人靠自己的身體賺錢,他居然就這麼大咧咧地坐在外面,有手有腳,也不去工作養活自家情人……

  嘖嘖,真是人生百態啊。

  等片刻時候,屋裡腿軟的年輕公子扶著牆,一路抖著走遠了。聆音走了出來,看到門口坐著的火堂主明陽,臉黑道,「你什麼意思?不想跟我一起就直說!天天坐我門外壞我生意,擾我客人!我說怎麼沒人上門呢,我收的銀子這麼低,又是你!你不能離我遠點?」

  火堂主明陽盯著那個離開的年輕人背影,冷冷道,「這個是一刻鐘的時間就結束的。你那個採陽補陰的秘術,被你練好了?」

  聆音白他一眼,「關你什麼事?」

  明陽說,「教主發了召令,讓我等堂主即刻回歸工布。你知道嗎?」

  聆音沉默了下,有些捨不得外面的風光。她與明陽互相看一眼,突然笑了,「你也捨不得回去吧?月芽兒讓你等她,讓你看著我,我都做到這個程度了,都嚇不走你。我也是服了你了……看你的樣子,是打算一路去雲門,非要見到月芽兒了。」

  明陽沒吭氣,他根本不喜歡跟這個不檢點的女人說話。

  聆音看他又轉過了頭,繼續用後腦勺對著自己,翻個白眼,伸手搭在他肩上,懶懶道,「明陽啊,你要看得開一點……」

  「別碰我!」火堂主立刻起身,往旁邊站了站。

  聆音額角跳了跳,心中惱怒,想自己這樣的美人,有誰像這位一樣不識抬舉?!

  她懶得跟這種不懂欣賞美人的榆木疙瘩計較了,言簡意賅說道,「你跟教主回個消息吧。說我和你一起合作,一同去雲門,探探正道那邊的情況。教主大概也能理解。如果他不同意,我們再回去也行。」

  明陽點了下頭。他自己一個人,是不敢這麼跟原教主回話的,因為原教主向來不待見他,他說什麼都是駁回,但是加上水堂主就不一樣了。聆音與聖女望月交好,又是原映星一手提拔上去的,也與原映星交好。兩位堂主又不是要叛教,一起請求,原教主大概會答應?

  明陽與聆音約法三章,「你可以跟我一路走。但是之後一路,你要跟女人多交流,禁止跟男人勾勾搭搭!」

  聆音哼一聲,心想我醫術毒術這麼好,需要你護著我?要不是看你一副傻樣天天追著月芽兒,讓我很同情,我會答應跟你一起走?

  她假惺惺笑了一聲,「好的。有火堂主這麼英俊的公子在,小女子被迷得頭暈眼花,哪裡還會看上別的男人呢?不會的不會的。」

  拍下他的肩。

  他警惕又嫌惡地後退。

  水堂主聆音嫣然一笑,「不好意思哦火堂主,這次是真的給你下了毒……你要是再掐我的話,我就毒死你哦。」

  男人臉色大變,女子抿唇而笑,轉身就走,留下一串張揚的笑聲。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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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0:5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幾聲雷,雨點飄進窗子,帶來幾許潮氣。

  屈腿坐在床上的少女在最初的發怒後,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神情開始變得古怪複雜。

  怎麼說呢。楊清還是她喜歡的楊清,床事卻不再是她喜歡的床事了。對這種事的幻想有多美好,落差的現實就有多糟糕。這種沮喪,無法說服自己坦然接受。

  然而她該要怎麼對楊清?

  望月對楊清的想法,目前經歷過幾個階段:

  哎呀這個人長得太好看了,睡一睡一定很美味!

  哎這個人好像討厭我啊,沒關係再接再厲,總能睡到他;

  呵呵,管他喜不喜歡我呢,能陪我睡就好了,超級想跟他睡的;

  睡他睡他睡他,等睡得不滿意了我就跟他分開,好聚好散誰也不欠誰,反正我就只愛他的肉體;

  媽呀我清哥哥太好看了,太讓我把持不住了。想要我的心有什麼問題呢,給你就好啦,順便讓我睡一睡嘛;

  這麼好的男人,就算睡得不如意,我也勉強接受啦,看他不只要看他的身體,還要愛他的……呃,臉蛋……

  她總想睡他的。隔了這麼久,不管之間念頭發生了多少變化,想睡他的心,一直沒有消下去過。為了能睡到他,不喜歡談感情的她,都會去與他談談情說說愛。

  可是現實,實在是太失望了啊。望月雖然也偶爾懷疑過是不是楊清不行,不然為什麼總不肯跟她睡。但楊清修的就是清心寡欲的道,少情少欲她也知道。所以就是那麼想一想,理所當然地覺得楊清這樣完美的情人,輕聲細語和顏悅色還會跟你玩陪你鬧,怎麼可能身體有什麼問題呢?

  如果不是他身體有問題,就是他跟自己在睡覺的這方面不夠合拍了……怎麼看,按照望月以往對待男人的態度,都應該是一刀兩斷、大道各走一邊的道路。

  然而,望月又捨不得……

  她赤身坐在亂糟糟的床褥間發呆。夜色靡靡,她瓷玉一樣的身體如夜中晴雪般展露,雪白的絹緞,濃黑的墨汁,嫣紅兩點雪中紅梅。這般美景,從下往上看,順著屈著的小腿往上,到沾著一點紅一點白的腿根、到秘處、到小腹,一直向上,極為容易激起男人的慾念。

  她在發呆中,神情怪異。最初的嬌柔、方才的狠厲都從她身上剝離開,現在的望月,就是一個看起來可憐可愛、咬手出神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姑娘。

  她的目光落在楊清身上:哥哥,求你說點什麼吧。求你別怪我好麼?求你原諒我吧。

  地上的青年面色如雪,烏髮濃散。平時衣冠楚楚,現今同樣赤著身,神色還是冷清清的,沾染紅塵後的青年,看上去,比平時那副謫仙人一樣的風姿,還要好看。

  有話怎麼說來著呢,仙人落下凡塵,在床上表現出的七情六慾,往往比本來就是風流之人吸引人的多。

  然這個變得比白天還要好看的美青年,側轉過身子,慢慢站起來,神情還是那個樣子。

  望月膽怯叫了一聲,「清清清哥哥……」

  楊清沒理會她,淡著臉,撿起自己一地的衣衫。他一直側著身,望月就看到他的側臉,先披上了外衫,白衣黑髮間,腹下那點兒什麼若有若無,反正被他擋的嚴實,她看不見。

  望月都不太敢動,心中惆悵:肯定是生氣了啊。生氣了,連看都不讓她看了。

  我該怎麼辦?

  是不是得裝作我其實很享受的樣子,邀請楊清再來一次?然後裝模作樣一番,一副被他取悅的樣子,這樣他才高興?

  可是她又有點不甘啊。

  她明明沒有享受到,為什麼要裝作自己享受到了?

  而且她沒有裝嗎?她也裝了啊。她嬌滴滴地叫一聲,換來的是他的尷尬,根本不是高興啊。她又沒有做過這種事,幾幅圖幾本書什麼的,她怎麼知道什麼時候該叫,什麼時候不該叫?她怎麼知道楊清喜歡她叫,還是不喜歡聽她叫?

  她都還沒想到兩人不合拍到如此地步,是不是該分開,還彼此自由呢……

  望月想的出神時,被楊清推了推。她一顫,立即滿是驚喜地回望過去,「你……」

  你不生氣了?

  楊清說,「往旁邊挪一挪,蔽膝被你的腿壓著了。」

  他的衣衫已經穿好了,腰帶外罩之類的,全都妥當,手上拿著髮冠,卻還沒有束髮。他正在看著她的小腿,黑髮垂到少女腿邊,被小風吹拂,望月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在往日的清冷男人氣味中,帶了點別的東西。而這點兒東西,正是造成了望月現在不愉快的原因。

  可是就是不愉快……仍然是他一靠近,望月看他一眼,就控制不住心跳啊。

  望月心想:完了。我真是戒不掉楊清了。都這樣了,我居然還是喜歡他……性福這麼重要的事,我都在猶豫……

  恍惚中,她低頭一看,果然看到自己雪白纖細的小腿腿肚下,牢牢壓著一件繡著什麼花紋的白色衣料。他們雲門的衣服全是白色的,乍一看,誰知道自己壓著的,到底是蔽膝,還是褻褲呢。

  她眼珠一轉,飛快地扯住小腿下壓著的男人蔽膝,一把抱到懷裡,堪堪遮住她的胸口。

  楊清抬起目,向她看來。這個時候,望月已經能適應周圍的暗色光線了,能看到他在漆黑中,幽靜的眼睛。他等著她,望月就抱著他的蔽膝,耍賴般道,「不許走!你要是走了,我就不還你蔽膝了。」

  楊清開口,聲音清中帶啞,禁欲的味道,又讓望月紅了臉,「想跟我打一架?」

  望月這時候已經定下了神,想到:踹楊清下床,必然傷到他的自尊心了。雖然那破話本描寫的沒有一個地方是對的,但也從來沒有過把剛幹完的男主人公踹下床的女主人公。這得不滿到什麼程度啊!誠然,我確實不滿到了這個程度。可是楊清還是我喜歡的楊清,在我沒想好怎麼辦之前,不能真的把他氣走。

  撩吧。

  繼續撩吧。

  這是我最擅長的呢。

  只要不再把他撩到床上就行了。

  少女眼珠向右上虛虛飄了下,回到青年的面上時,她笑嘻嘻,「好啊,要搶蔽膝,你就跟我打啊。打贏了,就還給你了。」

  她挺了挺胸。

  周身赤裸,欲蓋彌彰。

  光著身子怎麼打呢?楊清一動手,她再適當地軟弱,兩個人不就又滾到床上了麼?只要不做到那讓她幻滅的最後一步,前面的戲份,望月還是挺喜歡的。不信她撩啊撩的,他不心軟。

  結果楊清看她兩眼,目光漂移,唇角扯了扯,轉過身,就往門口的方向走了。

  望月哎一聲,「你不要你的……」想問「你不要你的蔽膝了」。

  他沒等她說完,「不要了。」

  門推開了,砰一聲,又關上了。一刻都不到的時候,屋中只剩下抓著軟軟布料身子探出的小姑娘。

  望月:……

  氣性這麼厲害啊?

  他當日踹我下床時,我也沒這麼生氣啊。哦對,不可同日而語。他那時還是為了我好,我現在卻是傷了他的自尊心。楊清這麼出色的男人,誰不捧著他呢。他在雲門長大,肯定是被從小捧到大的。這種男人,因為喜歡他的人太多了,面對女人的追慕時,就很少動心。因為大部分女人的追慕,對他來說都稀疏平常,沒什麼特別的。但你要是對他狠一點,凶一點,他肯定印象深刻。

  尤其是他本來脾氣那麼好……

  望月一口氣堵在胸口。

  又有些惶恐,又有些委屈。

  下面還隱隱有些疼痛,一抽一抽的,火辣辣的。也沒有人幫她。

  就算她很強悍,也是個初經人事的小姑娘啊。

  就算她態度惡劣了一點,他本來就不行,還不許人表現出來啊?

  憑什麼給她甩臉?

  哼,甩了他!

  這種不行的男人,再喜歡,也得甩了!全天下長得比楊清好看的男人,多了去了,未必不會再遇到合她眼緣的!這次,再不死皮賴臉地追男人了,看到看順眼的,直接先拐上床試一試,萬一不行,大家還是早分開比較痛快,也省得像自己現在這麼糾結。

  自己當時怎麼那麼傻呢?怎麼光顧著追楊清,就沒想過在追之前,先睡一睡呢?

  少女正浮想聯翩、委屈萬千、又惱怒十足時,砰一聲,門又被推開了。屋子並不大,人站在屏風後,就能看清楚人影。

  望月心口跳了跳。

  屋門關上,繞過屏風,楊清重新出現在了她面前,冷著臉看她。

  望月呆呆仰頭看他,目中濕漉漉的,黑白分明。

  楊清身上、發上沾了外面的雨水,才出去這麼一會兒,眉目上就一片潮濕。未束的濕髮貼著面頰,楊清似忍了許久,才問她,「你嫌棄我?」

  「沒有!絕對沒有!」望月之前對他腹議那麼多,當著他的面,一點不會說出口。她現在沒有被怨惱沖昏頭,很明白自己該怎麼和男人相處,楊清喜歡什麼樣的自己。她丟開手邊物事,拽住他涼涼的衣袖,誠懇道,「我沒有嫌棄你,真的。踹你是一時激動,不是我本意……你特別好,真的!」

  楊清垂眼看她,似在判斷她說話的真假。

  望月用自己漂亮的眼睛,祈求他別計較之前的不愉快。

  半晌,楊清說,「真的?」

  望月連點頭。

  楊清看著她,「你發誓。」

  「……」我明明就是嫌棄,我怎麼發誓啊?楊清什麼時候還學會這招了啊?

  看少女一下子窘住的神色,他輕笑一聲,不為難她了,伸出手,接住了她柔柔的身體,抱到了懷裡。望月明白楊清讓她發誓是在逗她了,她一困窘,他就被逗笑了。心中鬆口氣,感謝楊清心性好,被她氣走,出去冷靜了一下,又回來了。

  乖乖地依偎在他的懷裡,望月還側臉,親了親他的鬢角,表示自己真的沒嫌棄他。

  楊清抱著這個小姑娘,心中郁氣稍緩:出去時,確實有些惱。他沒有經驗,但出於男人的本能,大概知道那麼快,不是好事。想要重振旗鼓,就被望月踹下去了。對自己的惱,還沒有望月帶給他的打擊大。

  被氣出去後,淋了一會兒雨,又是不甘心,又是擔心她。

  不甘心就這樣被望月全盤否認,可能就一直被她這麼否認下去了;

  擔心她初經此事,沒人照料,心中難過,身體也不舒服……

  於是又回來了。

  善於察言觀色的楊清,望月那點兒虛偽的討好笑容,一點瞞不過他的眼睛。他仍有些惱,然又嘆氣。想到:算了,她本來就是這麼個脾氣。還會討我歡心,說明沒打算跟我斷。她忍著對我強烈的不滿,還能做到這一步,我也不強求了……

  少女跪在床上,青年站在床邊,兩人就這樣擁抱。

  在望月親了親他鬢角後,楊清也側過頭,吻了下她嬌嫩雪白的小臉,掙扎了下,低低與她赧然說道,「阿月,我沒有經驗,沒有給你想要的感覺,我真是對不住你。」

  「不不不……」望月在他懷裡掙扎著要反駁。

  楊清摀住她的嘴,不想聽她那出口就來的謊言,「聽我說完。」

  望月不動了。

  青年抱她抱得緊,她都沒法抬頭,看他說這樣的話時,是什麼表情。該是不好意思吧?楊清素來淡定,但是還沒有淡定到跟她說這種話,仍能與她眼睛對眼睛。望月聽到頭頂的男聲說,「以後我會……嗯,會比這次好的……你不要對我失望。」

  望月:「……哦。」

  他到底尷尬,說出來也就這麼一句話。

  楊清鬆開她,看到望月的眼睛,那口本來就沒有鬆下去的氣,卡在了喉嚨間。他說,「……我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望月特別認同理解地點頭:知道知道!

  心想:男人嘛,從來都不敢承認自己那方面不行。只能靠女人來衡量。你還以為你很厲害呢,實際上呢……哼!

  楊清:「……」別以為她不說話,他就看不懂她那不以為然的眼色!

  他再次忍了忍,柔聲道,「我們只是第一次,還沒有做完。你不要這樣狹隘……以後會好的,我和你都不太熟悉,沒有準備好,沒有磨合好……」

  望月點頭。

  心中很憂鬱地想:我覺得我們永遠不會磨合好呢。感覺根本不合拍。哎,真的,我認真想過了,我們就是不太適合。你知道你能急死我麼,急死我了你還沒有後續……慢性子的人,和我這種急性子,大概就是天生的不合。也不用磨合了,我預計啊,我們永遠不會相合。

  楊清:「……你真是氣死我了!」

  語氣壓抑,惱怒。

  難得他這種說話溫和的人,用這種帶著火氣的口吻說話。

  不光說話,還上手,在少女臉上掐了一把,留下紅色的掐痕。

  望月叫一聲,摀住臉,控訴看他,「為什麼掐我?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這麼聽話,還有什麼不滿的?」

  這種理直氣壯的語氣,讓楊清又恨又笑,不知拿她這個活寶怎麼辦。在她額頭上又敲了一下。

  用了兩分力。

  好了,這次額頭也被他打紅了。

  望月忍怒瞪眼,又打她!

  「你不要太過分!」望月叫道。

  楊清微笑,伸手,又揉了揉她被敲紅的額頭,溫溫道,「好啦,對不住。別鬧了,這麼晚了,是不是累了,睡吧。」

  睡?!

  現在一聽這個字,望月就很敏感,警惕地看楊清:你想幹嘛?又想跟我睡?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楊清:「……」

  他強忍著,裝作沒看懂她眼睛裡說的話。反正他以前就常裝自己聽不懂望月的暗示,明知道她是魔教聖女,他都裝了這麼久自己不知情。不就是裝不知道她對自己的那點排斥麼,除了心冷一些,也不是什麼大事。安慰自己該欣慰才對,阿月妹妹要是經驗豐富到比他還要強的地步,他才是真正該傷心的——「就是普通的睡覺,我不碰你。」

  他說,「去上床,我幫你清理一下。」

  「清理什麼?」

  「……例如你腿上的那點痕跡。」

  望月低頭一看,紅著臉縮到了床上,用被子蓋好了自己。看楊清先是去關上了窗,然後倒了盆熱水,毛巾浸了水後,又擰乾。望月縮著身子,側躺在床上,看他做這些瑣事,心裡對楊清的迷戀,又湧現了出來。

  她咬著手指頭痴痴看:好看的男人,好吸引她。幫她清理身子的男人,更吸引她。

  楊清擰乾了毛巾,到床邊坐下,被子掀了一半,將小姑娘挪到自己腿上躺著。一手拿著毛巾,一手抓住她的小腳,從下往上擦拭。

  手法溫柔,溫度溫熱,耳後有他俯下身的輕微呼吸。男人放下身段服侍她,望月好是心悅。

  她沒有被人這麼伺候過。

  他抓著她的腳,給她擦小腿,細細縷縷的,溫情繾綣,舒服得讓她覺得、覺得……楊清和自己的那點兒不如意,並不值得她跟楊清分開。這樣的情郎,照顧她就照顧得她全身酥軟,恨不得撲倒他(雖然現在再不想撲倒了),分開了,她會留戀萬分的。

  望月眯著眼,心中尋思捨下這點不如意,當作沒有這會兒事,與楊清繼續恩恩愛愛的。

  他照顧得她太舒服了,修長的手抓著她的小腿,另一手越摸越往上,望月的身子就越弓越厲害,越來越往身後的男人懷抱裡縮。

  她發出了一聲喘叫聲。

  楊清抓著毛巾在她膝蓋上的手,頓了頓。

  然後是立刻的速度,望月感覺到了身後男人身體的瞬間變化。

  她一下子被嚇醒,後背僵住。

  兩人一時沉默,誰也沒下一步動作。

  就這麼沉默許久,望月感覺到臉頰上方灼熱的呼吸。楊清一手拂開她臉上的髮絲,低頭親了親她的臉蛋。與她耳語,「……真的不行嗎?」

  望月乾笑,往前挪了挪,離他那反應明顯的身體遠一點。她說,「那個,你修習的心法,不是要求你清心寡慾麼?你、你要忍住啊。再說,剛剛做過一次,我還疼著,你這麼疼我,怎麼忍心我再疼一次呢是不是?」

  他緩了緩,將她重新拉回懷抱,語氣複雜道,「聽說只是第一次疼。」

  望月:「那誰說得清呢?我還聽說一夜七次郎呢。」

  「你嫌棄我不是一夜七次郎?你又沒有試過。」

  這還用試?

  「你別多想嘛。我就是舉個例子。我主要是想說,聽說的不算數。你光是聽說女人第一次疼,你怎麼知道我第一次有沒有……那個,我不是在罵你哦,你不要多想。我其實是想說呢,也許我與別的女人不一樣,我次次都疼呢,還是算了吧。」

  望月膽顫心驚地聽著楊清的回覆。

  感覺到臉頰上的溫度遠了點,他冷冷淡淡地「嗯」了一聲。

  望月又覺得自己過分,轉過身來,面對著他,抱了抱他的腰。他那處頂著自己,她瞥了眼就不感興趣地移開了目光,心中嘖嘖不屑。口上則甜膩膩道,「清哥哥,你不是一直想跟我談感情嗎?以後我們就好好地談感情唄!我現在覺得以前的自己太庸俗了,覺悟太低了。以後我們只談情,不說欲……你說好不好?」

  楊清好一會兒,才說,「你別後悔。」

  望月不以為然。

  楊清重新拿起了毛巾,給她擦身子。明明她抱著他的腰,還能感覺到他身體的明顯處沒有下去,體溫還是滾燙,腰板也很硬。他就已經慢悠悠地給她擦腿根了,「行了,你別拐彎抹角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望月仰臉看他,他神情晦暗難明。

  望月:……好糾結啊真是的。

  上天對她真是太殘忍了。

  楊清真是能忍別人所不能忍,望月就覺得他身體應該很難受,隨著他越往上擦,他身體的反應就越灼燙,燒得她動都不敢動。可他真的是一點都沒有摸不該摸的地方,碰不應該碰的地方。

  望月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他服侍完她,要走的時候,她拉著他衣袖,小聲,「外面還下雨,你進進出出的,多冷啊,生病了怎麼辦?要不就睡我這裡吧?」

  楊清看她低著頭、連看都不敢看自己的樣子,說,「也好。」

  脫下了外衫,上了床,躺在了她旁邊。

  身後一點動靜都沒有,跟沒人似的。

  望月轉過身,看到青年閉著眼,髮散木枕。她其實想幫幫他,以前也看過地火圖,回憶回憶也大概知道怎麼做。她心軟下來,以為楊清會向她尋歡呢,不想跟他做,但其他方式可以滿足啊。望月之前不就想過如果楊清不行的話,自己該做好什麼準備嘛。

  然她等了又等,楊清根本沒有靠過來,也沒有抱她摟她親她。什麼都沒有。

  她想問他,他已經閉上了眼。她想知道他下面好受一點沒,可是他都閉上眼了,望月又怕刺激他,就不太敢上手摸。

  不敢惹他,不忍惹他,於是就這樣吧。

  但是以後,楊清還想跟她做怎麼辦?

  就他那水平……嘖嘖。

  看著青年在側的玉容,望月也這麼慢慢睡過去了。

  第二日醒來時,楊清已經不在。望月悵然若失地在床上坐半天,才收拾自己起身。下床時,覺下面那處還是有些疼,怪怪的。腿倒沒有話本女主人公那種酸,因為本來也沒……

  算了不想了。

  越想越鬱悶。

  望月吃過早膳,沒事幹,還是決定裝作什麼事都沒有,去找楊清玩,順便探探他的態度,有沒有對自己冷淡。

  她去前院後,碰到江岩。江岩看她一眼,目有疑惑。

  望月心裡一咯噔:話本中寫女子做過那事後,滿目春意,很容易被人看出從少女到女人的轉變。江岩該不會看她一眼,就看出來了吧?

  江岩說,「楊姑娘,你今天怎麼起這麼晚?早前一刻就說要找你了,師叔說不要打擾你。習武之人,怎麼能像你這麼睡懶覺呢?」

  ……哦,原來並沒有看出呢。

  望月心中對話本簡直怨到了極點:又騙我!你還有沒有一點寫的是真的?!男女之事是錯的也就算了,連這個也是錯的!以後再不看話本了!

  她冷靜下,問江岩,「怎麼啦,找我什麼事?」

  「姚師叔和洛師兄、雲師妹早上找師叔,說要告辭呢,」江岩跟望月一起往前廳走,跟她八卦了一下,「姚師叔總是一張冰山臉,可剛才我看她跟師叔說話時,表情怪怪的。」

  望月眉目一冷,「什麼意思?她看上楊清了?!」

  又要撬她的男人?!

  江岩一愣,心裡也覺得奇怪:姚師叔和楊師叔本來就是未婚男女,人家表情怪怪的,也不是什麼大事啊。楊姑娘和我師叔的事不是還沒明朗麼,怎麼說話的口吻這麼理直氣壯,好像她才是我師叔的未婚妻,姚師叔是橫插一腳的?

  但江岩本就向著望月,也就沒說什麼。只說,「應該不是吧?姚師叔不是跟那個誰……跟那個誰兩情相悅麼,」他還是不想提起那個人名,「不管怎樣,姚師叔要先行一步,不跟我們一起回山,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做這種決定。」

  望月的腳步快了些,連輕功都運上了。

  江岩看到她的輕功,愕然:是雲門的「躡雲梯」……師叔對楊姑娘真是……真是……只有內門弟子,才能學到正宗的「躡雲梯」呢。

  他忙用同樣的輕功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府門外而去。

  門外,姚芙一身雪白,身後十丈外,是茗劍派的大弟子洛明川,和自己的師弟師妹們。雙方說好一起趕路,茗劍派的弟子們,便等在這裡,等雲門的姚師叔與楊師叔說完話,跟自己上路。

  姚芙對面,是同樣一身白衣的楊清。

  兩人正在說話。

  姚芙向他拱了拱手,「多謝師兄答應為原教主說情。魔教現在正是最關鍵的時期,我擔心雲門牽扯進去,不得不先行一步,好回門派向掌門師伯求情,商量我派與魔教合作的事,希望掌門師伯不要太生氣。」

  楊清客氣了一句,「師妹其實不必走這麼早。我們也是在回山門,一同回去,多個照應。」

  姚芙搖了搖頭,「楊姑娘對我有誤會,我出現在她面前,讓師兄很難做。我還是儘量不出現在她面前,刺激她了。」

  楊清其實也是這個意思,於是只是笑了笑。

  想了想,又對姚芙說,「我欲娶她。」

  「……!」姚芙猛地抬眼,看向楊清,「師兄?!」

  他和氣地拱了拱手,「你我的婚約……」

  姚芙打斷,「我知道。我與師兄只有兄妹之情,本來就……沒什麼。」她怔了怔,想著在原來的世界中,楊清的未來妻子,該是誰來著?

  有些忘了。

  畢竟攻略對象是原映星。

  講江湖恩怨改成了言情,談戀愛多麼簡單,根本很少涉及正道那邊,她並沒有太關注這些事。

  她這個蝴蝶,到底扇掉了多少人的情緣啊。

  姚芙心情有些低落,想到原映星如今對自己避而不見的態度,更為無言以對。

  楊清跟她說,「師妹先行一步的話,希望代為兄試探一下掌門師伯。跟他說,我意已決,希望他不要反對。」

  姚芙心情複雜地「嗯」一聲,答應了下來。心想:掌門師伯怎麼會反對?他最疼楊師兄了。楊望月已經不是魔教聖女了,掌門師伯應該不會反對。他不早就希望楊師兄早點成親嗎?楊師兄被聖女望月拖了這麼多年,沒人敢嫁他,掌門師伯估計都快被聖女望月氣吐血了。現在楊師兄肯成親,掌門師伯該是高興壞了。

  只能說,她之前把這個世界所有人當外人看,不跟他們談心事,把所有事情當工作,也注定她不可能完全瞭解這個世界的人。

  楊清這麼說,自然是因為他覺得掌門師伯不會同意了。

  姚芙卻不知,只答應了下來,兩人說完話,姚芙轉身,向茗劍派的弟子走去。

  門口,望月與江岩站在那邊,看到姚芙與楊清面對面地說了許多話,隔太遠聽不清,但姚芙抬起臉,能看到她看著楊清的眼神,有些複雜,有些出神……

  望月:……這個討厭的女人,真的又要跟我搶男人?!原映星走之前說讓我不要殺她,他還有用。不知道原映星是真是假,反正難得看他那個樣子,我也答應了。但現在跟我搶男人,萬萬不可能!

  我就不信我輸給她一次,次次輸給她了!

  望月盯著楊清清冷的背影,深吸一口氣:我決定了。之前還猶豫,現在決不猶豫了!

  我要去青樓!

  我要找風月大家!

  不就是男女這檔子事麼!

  楊清喜歡,我就配合一下好了!

  我這就去學學怎麼假叫床,怎麼表現出我很享受的樣子來!

  用身體纏住楊清!最好生個孩子!讓姚芙一點機會都沒有!

  她心中這樣想,面上可是一點都不表現出來。當楊清感覺到身後快刺穿自己的目光,回頭時,少女還對他抿嘴笑,他回以客氣一笑。

  當姚芙等人走後,雲門的弟子們也只多歇了一天,就上路了。望月自然是跟楊清一起啦。之後一路上與楊清玩著,親親蜜蜜地鬧他,兩人之間,看不出一點罅隙來。

  等天黑再到了一個鎮上歇腳時,望月撒了個謊出門,直奔青樓風月之地。

  她一個姑娘逛青樓,不算奇怪的。最怪異的……是在青樓裡買花魁時,碰到楊清。

  望月:……

  這就有點尷尬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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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0:55: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過了河,已算進入北地。一路走來,倒也並沒有覺得和南方差距大到受不了。現在還屬炎熱之時,過段時間入了秋,南北之地的分別,才會越來越明顯。魔教水火二位堂主,在西南時行事無拘束,等離了魔教的領域,入了北方,也都低調了很多。畢竟魔教人來名門正道的地盤,他們又不是自家教主那般武功驚才絕豔之人,太過挑釁的話,可能就離不開此地了。

  當晚七夕,聆音與明陽走在車馬流龍間,欣賞此地過節的熱鬧。七夕節,無論在哪,風俗都差不多,也讓聆音找到了點兒熟悉感。因是給情人過的節日,路上來來往往的一對對男女,摩肩擦踵,也頗有意趣。

  聆音美貌出眾,負手而行,也頗為吸引人注意。每每有男子投來驚豔的眼光時,她便輕輕一眨眼,暗示在其中流轉。

  每每這時,明陽就會在旁邊咳嗽,或者直接擋住她的視線,提醒這位行事出格的水堂主注意影響。

  忽有與一男子眉目傳情之時,覺怎麼沒人擋著了?

  聆音隨意往身旁一看,喲一聲:守著她片刻不離、唯恐她趁他不在勾搭誰的火堂主,居然不在她身邊。

  她挑了下眉,心中竊喜:莫非這個傻大個終於覺得我煩了,偷偷與我分開了?太好了哈哈!出門採鮮草,還帶著個拖油瓶,天知道因為火堂主那張黑炭臉,她的多少好姻緣被耽擱了。偏偏對方理直氣壯這是聖女吩咐的,聆音怎麼都氣不走他。

  眼下人不在,聆音眼珠一轉,正打算趁機溜開,身後就傳來男人有些沉的聲音,「你又要去哪裡?」

  「……」陰魂不散啊。

  聆音回頭,無趣地看他。看他神情寂寂,似乎比往日更為生氣全無,不覺好奇,「發生什麼事了嗎?」

  「剛發現有聖教的信號燈,我去接信,得教主的回覆。教主的原話,是讓我們回聖教,不要在北地瞎溜躂,壞了他的大事,」明陽聲音明明平平,聆音卻從中聽到抑鬱之情,「他不需要我們查什麼情報,他自有他的安排。」

  「你我二人,即日就回去吧。」火堂主平聲道。

  聆音蹙眉:回去?不!她素來武功差,醫術高。聖教沒亂的時候,所有人都希望她待在聖教,不停地貢獻自己的力量。然而聆音並不喜歡總待在工布。她也想出去玩,可惜身邊人唯恐她出事,根本對她寸步不離,哪裡都去不了。好不容易聖教亂了,教主那邊一團糟,她利用幾位長老、堂主之間的齟齬罅隙,才借了明陽這個高級保鏢,出來無憂無慮地玩。她還沒有玩兩天,就要回去了?絕對不可以!

  聆音眼珠飄一下,手搭在對方手腕上,就開始誘惑明陽,「明陽啊……」

  「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明陽厭惡她軟骨一樣的風格,拍開她的手。

  聆音:……呵呵呵,小夥子有勇氣。等回了聖教,等我不需要你這個保鏢了,你等著!

  她面上則甜笑道,「我們不是已經得到情報,月芽兒會跟楊清回雲門嗎?哪怕不能留在北地照應月芽兒呢,起碼也要見她一面啊。連面都見不到,萬一她出什麼事,你不擔心嗎?留在楊清那種衣冠禽獸的偽君子身邊,你放心我們的月芽兒嗎?」

  「但是教主讓我們回去。」

  「我們當然會回去啊!就是推遲一兩日嘛,」聆音諄諄善誘,「等想辦法見了月芽兒一面,確定她的安全,我們再回去。你想想咱們教主肯定關心月芽兒,如果我們空手回去,他正被內亂弄得焦頭爛額、結果你我二人居然出去逍遙、沒有留在總壇控制現場,他看我們不順眼,突然要殺我們呢?如果能帶上月芽兒的消息回去,他就會對我們網開一面啊。」

  明陽沉思:唔,說的有道理。

  聆音作結語道,「只見一面,我們就走,絕不耽誤時間。」心想月芽兒離雲門還得起碼半個月多呢,我可以好好玩啦哈哈哈。明陽這個傻大個,懂什麼啊嘻嘻嘻。

  明陽點頭,然後突然轉身,掐住她下巴,在女子詫異中,將一枚藥丸強迫性地塞到了她口中,手指又在她喉間打了一下,聆音就不由控制地嚥下了藥丸。在聆音臉色微變時,明陽目有隱約笑意,「去求了藥,讓人沒法跟人交合的藥,我尋思著特別適合你。總是在我身邊,你少把亂七八糟的男人引過來,讓我焦頭爛額難以應付。」

  聆音目中潮濕,被他箍住肩,心中先是驚駭,想他莫非要殺死自己、扶持新的水堂主上位。這不能怪她多想,魔教中本就是這樣的風格。技不如人,只能認輸。然聽清明陽給她吃的居然是這種藥,頓時神色古怪。

  好一會兒,聆音才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不露出情緒,「你該不會忘了,我什麼本領最高吧?」

  居然給我吃不立死的毒藥,還是稱不上毒藥的藥,怎麼就忘了我除了是水堂主,還有個名號,被江湖人稱「邪醫」呢?你覺得這種玩意兒,能威脅到我?

  明陽嗤一聲,「我日日看著你,不給你上山採藥、配藥的時間,你的毒自然無解。請你乖乖配合我一路,等回去了,你我大道在天各走一邊,到時自然會給你解藥。」

  聆音:「……」

  媽呀快被他逗笑了好麼!

  天真的明陽,你怎麼會以為醫術毒術,只跟上山採藥有關係呢?你一定不知道我就算坐在屋子裡,床底的灰、窗檯上的鳥屎、牆頭的泥磚,等等之類,都是可用來製作解藥的。

  你用我最擅長的東西來算計我,你怎麼這麼、這麼……太逗了你。

  明陽只看聆音目中忽露出絲絲縷縷的柔柔笑意,笑得他頭皮發麻,一下子警覺後退,「你想做什麼?」

  「不做什麼啊,」聆音嬌滴滴地眨眼睛,往前挺了挺胸,往他僵硬的身前湊,笑眯眯,「小女子只是突然發覺,今後再不能跟男人調情了。這可會憋壞我的啊。那就只能委屈火堂主犧牲犧牲自己,陪陪我了啦。」

  「呵呵,做夢!」明陽一把推開她湊近的身體,還因為她身上的脂粉味,打了個噴嚏。總之滿滿的嫌棄,誰都能看出來。

  聆音被他強硬的姿勢推得一趔趄,卻並不生氣,只拿一雙美眸看著他,眼中笑意,看得明陽一把扭了頭,快步走入人群。聆音跟上去,「良人,莫要走得太快,奴家跟不上啦~~」

  她用了西南那邊的方言說話,聲音夾著蜜一般,一波三折,柔婉異常。西南那邊的許多方言,本就偏甜偏軟,說話像唱歌一樣好聽。被聆音刻意這麼叫出來,聽到她聲音的男人,魂兒都要飛到了天邊,酥酥的不著地。

  明陽被她的聲音嚇得差點絆倒,惱怒回頭看他,耳根紅了,有些做賊心虛地看看四周。並非是被羞紅的,完全是被這位擅長調情的水堂主氣紅的。心中慶倖幸好她用的是方言,周圍沒人聽得懂她在說什麼,免得自己丟臉。

  可他又不想一想,語言聽不懂,語調中的軟和膩,姑娘家眼波流轉的神態,誰又聽不懂呢?

  周圍人看著他們,偷偷發笑。

  ……

  同是七夕佳節,還在南地的楊清和望月二人,則在青樓的一間房中四面相對。

  其時並不禁止女子進青樓。男人進青樓,有男人的規矩,女人進青樓,自然有女人的玩法。通常門口小廝看一眼來人,就知道對方是男是女,來這裡是玩樂,還是準備砸場子的。不過世間大多女子,進青樓也都是扮男裝,或由熟識的男性引進來,只有江湖中的女子,敢大咧咧地直接以女兒身份進來。只因有一身武藝傍身,並不懼怕什麼。

  由是,當望月過來時,小廝看出了她必是江湖中人,就去通知了老鴇,唯恐她進來鬧事。然望月並不是鬧事,有最熟悉風月之事的老鴇引著最好。少女信口開河,要包下今晚的花魁,老鴇不解這個姑娘要做什麼,就先為難說花魁病了,看其他姑娘行不行。望月也不多話,直接一擲千金,把身上換的銀票全掏了出來,老鴇當即眉飛色舞,當然連連應是,讓人去請花魁過來。

  然而去請人的小丫頭回來,為難說,「媽媽,晴姑娘自己接了客人,正在陪客人呢。」

  望月一怔,「你們家花魁,還能自己接客?老鴇居然不知道?」

  老鴇的臉一下紅了,很不好意思,「因為晴姑娘今晚,確實告了病假……」心中罵著死丫頭,跟我告病、自己卻去接客,面上對望月賠笑,「我們還有其他姑娘,不比那位差,不如姑娘換一個?」

  望月拒絕,她來這裡,本就是要找最好的那個。如果別的人和花魁差不多,那為什麼一家青樓裡的花魁,只有一個呢?

  望月倒不是為難普通人的人,她就是之前在街上跟人打聽過,這家青樓的花魁是一絕,因此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二流三流身上。現在那位姑娘不肯出來,她一聲冷笑,決定動手了,口上還噙笑,「怎麼,看我是個姑娘家,就瞧不起我是麼?」

  「不敢不敢……」老鴇心頭一跳,忙向身後的大漢使眼色。

  瞅著面前這個著米白竹葉暗花外衫、素白撒花紗裙的小姑娘,原本俏生生站著,桃腮鳳眼,梨花含笑一樣楚楚動人,不比風月場所的姑娘差。然她突然躍起,老鴇想憑藉肥胖的身材擋她一下,被她在肩上輕輕點了下,半個身子就僵住了。少女上前,與青樓的大漢打在一處。三四個男人,竟沒有被圍在中間的小姑娘一人靈動風流。

  幾下就弄倒了幾人,少女直接出門上樓。

  「攔住她!攔住她!」老鴇心慌,想著這該不會真的是隨便尋個藉口、過來鬧事的人吧?心裡後悔自己見錢眼開,趴在門口,沒命地尖著嗓子喊人,吼著不能讓這個小姑娘亂來。

  望月現在的武功,有楊清日日提點,早已不是剛重生時的樣子了。東撥西挑,一群人就倒了一片又一片。

  一路抓人問路,問那位晴姑娘接待客人的房間在哪裡。一群虎背熊腰的漢子都不是她的對手,隨手抓住的尖叫姑娘們,更拿她沒辦法了,當然是問什麼,指什麼。尋到一間房前,望月提氣在腳,正要直接將門踹開,門就從裡面開了,青年玉石般清越熟悉的聲音讓她聽到,「外面出了什麼事?」

  吱呀,門開兩邊,絳紫珠簾打晃,青年和少女,在暈然燈火中,對視。

  楊清:「……」

  望月:「……」

  兩人齊齊偏頭,深吸一口氣。

  回過頭來,望月熱情肆意地招手打招呼,「阿哥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傍晚時才見過。

  楊清微笑,「阿妹風采依舊。」

  風采依舊——是諷刺人吧。

  終於走過來的房中姑娘以古怪的眼神打量他們二人,說,「你們認識?」

  終於追上來的老鴇,也驚疑不定地看著這兩人,心想壞了:該不會這長相俊俏的公子,是這個小姑娘的情郎,小姑娘來青樓捉姦吧?

  望月眼珠轉了下,看著楊清。楊清低笑一聲,伸手將她拉過了身邊,向老鴇等人拱手致歉,說了些話,大意是這姑娘是自己帶來的,驚擾了眾位云云。誤會解除,關上門後,望月就摟住楊清脖頸,凶巴巴板臉質問,「來這裡幹什麼,說!」

  楊清說,「大概和你來的目的一樣?」

  望月心想:不不不,你肯定跟我的目的不一樣。你要知道我的目的是學假叫床、假高潮、假享受的話,你會掐死我。

  但我大概知道你來做什麼。

  望月心中甜蜜又憂傷:楊清有這種心,挺好的,我心甚慰。然而呢,我覺得你學也沒啥大用,照我估計,咱倆是根本在床上不合拍的,不是你學不學的問題。

  她轉念一想,又繃起小臉,氣勢惡狠道,「你要怎麼學?你不會要跟別的女人上床吧?你要是敢這樣,我就殺了你。」

  她眼睛是笑嘻嘻的,看上去滿不在乎,但並不能說明她就是在開玩笑。望月殺人,也不是會提前告訴你一聲的。她就是喜歡言笑晏晏,但你做了對不起她的人,她絕不饒你。

  乾乾脆脆。

  楊清捏了捏她的臉,輕笑,「難得我這個不合你心意的床伴,還勞你如此費神,我真是惶恐啊。」

  望月一下子窘迫:……他居然直接說出來了,要不要這麼放得開啊?

  一旁圍觀的美姑娘,被兩人的打情罵俏刺激得臉僵了又僵,才問,「楊公子,剛才的話,我還繼續講嗎?」

  「晴姑娘」一開口,望月就笑了,自是知道之前楊清只是請對方講,並沒有動手動腳。但是只笑了一下,她又很尷尬:有楊清在,自己原本的目的,注定學不了了。自己怎麼敢跟楊清說,你帶不給我快感,我需要假裝配合你?

  楊清看她的眼神,就知道望月又在背著他打什麼壞主意。他心裡嘆氣,阿月真是一點都不安分,一點都不讓他省心。她騙他都騙的成家常便飯了,他一開始還總強調「你不要騙我」,可是現在被望月騙多了,他都沒什麼太大的感覺了。

  真是被望月逼死了。

  楊清摸了摸她的髮頂,說,「不用講了,我差不多知道了。」

  望月:……什麼不用講?怎麼就不用講了?!我還沒有聽到!我的銀子……

  楊清故意問望月,「幹什麼這麼看著我?你有意見?」

  「挺有意見的……」望月說。

  楊清摀住她正要暢所欲言的小嘴,「那也閉嘴,不要逼我點你穴道。」他一點都不想跟她排排坐,聽風月大師一起講男人在床上,要如何如何做。

  「……」

  晴姑娘眼皮跳跳,心中很是惱怒。傍晚後,自己原本請了假,不打算接客。然在樓上無聊閒看時,看到這俊美無比、比山明水秀還要讓人驚喜的白衣青年,做他們這行生意的,都知道材質出眾的男人有多難求。當即也不想著休息了,忙讓自己侍女去請人上來。人她是請上來的,對方卻守禮的很,通身那氣度,有一種讓人只想親近、不敢褻玩的敬意。

  然後美男子就向她請教床上之事,不需要她親自示範,只要她講就行了。

  她每每有抹胸勾引之意,對方垂著眼,跟沒看到一樣。

  每每有脫衣之意,肩頭才露,他指尖動了動,衣衫又重新覆上。

  這是晴姑娘遇到的最難搞的男人。水也不喝,茶點也不吃,口上說多麼露骨的問題,神情也溫溫和和的,好像在閒聊一樣。晴姑娘自己都面紅耳赤,他也只是若有所思地長睫顫抖。

  然後就來了望月。

  這個公子摟著那少女,眉角眼梢都有笑意。小姑娘一看他,他就面色平和;不看他,他就開始露酒窩……晴姑娘看得心塞,扭身進裡間,一會兒出來,扔給二人一厚摞春宮圖,「喏,我要講的也都是上面的,你們拿去看吧。」

  望月瞥一眼,盯著晴姑娘怒氣衝衝扭開的背影,有些幽怨:我想看的並不是這個……楊清跟你沒有共同語言,我跟你一定有啊……別走啊姑娘,我是花了錢的……

  望月沉思:她為什麼要來青樓,跟楊清坐在一起,看春宮圖呢?聆音有給過她更豐富的,遠比這些圖畫要好看的多……

  晴姑娘已經藉口頭疼去裡間睡了,外間,燈火昏昏下,青年和少女坐在案前,翻看那些春宮圖。

  男女赤身裸體,各種大膽開放的姿勢。畫中兩人之享受,氣氛之曖昧,也看得人心驚肉跳。

  屋中有些燥熱,外頭的歌舞聲變得遙遠,咚咚咚,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楊清握著黃紙的手心出了汗,另一手扣著望月的肩,心神有些恍。

  他並不是沒有感覺啊,他是之前沒有這方面的意識。在山中,一直是獨來獨往,要做足長輩的樣子,就得這般做派。他少年時對女子的身體也有好奇過,然也只是好奇而已。之後從二十歲起,他就被魔教聖女望月纏上了。

  那時候覺得女人真是可怕。

  世間所有女人都讓他敬而遠之。

  他那時多麼怕望月,多麼怕跟她見面。

  他又哪裡知道,會有今天……

  看著足以讓人血液沸騰的圖畫,楊清的手指僵硬,身體產生了變化。尤其是溫香軟玉在懷,靠著他的胳臂。堅硬與柔軟,那天晚上的記憶閃過腦海……楊清低頭,想親一親望月。

  然他才垂眼,便看到望月顧盼神飛的眼睛。

  眼睛顧盼神飛,何等靈動。

  卻是最不該這個時候有的眼神。

  她分明沒有動情,也沒有對這些圖紙上心。她一眼又一眼地往紗簾後掃,像在等著誰出來……等誰呢?那裡,只有剛才賭氣進去的晴姑娘啊。

  楊清的心頭,瞬間冰冷一片。

  他抿了抿唇:望月並沒有跟他一樣的感覺啊。她還是不想,不喜歡。

  ……怎麼有這麼固執的小姑娘呢?

  楊清一時也沒有了與她調情的興致,意興闌珊地翻完了圖。

  兩人閒坐半天,楊清推開了窗,看了看樓外,說,「外面很熱鬧啊。」

  望月說,「當然熱鬧了,今晚是『七夕』。」

  楊清訝了一下,站在窗口,風吹衣袂。

  望月被他清涼背影所吸引,忘了找那個晴姑娘,好奇向他走去,與他一同站到窗口,「『七夕』怎麼了?你怎麼看上去這麼驚訝?你沒有過過『七夕』?不至於吧,南北兩邊關於『七夕』的風俗,都差不多啊。」

  楊清笑了笑,「我是沒有過過。」

  望月挑下眉。

  他望著幽黑中的燈海人影,槳聲歌海,笑了笑,「我在雲門時,是長老,是年輕弟子們的師叔。大家過節的時候,都把我當長輩看。長輩怎麼能跟年輕人一起玩樂呢?沒有人希望我過去,我過去他們又不自在,又很驚訝。我就只能自己一個人待著,不打擾別人了。」

  望月仰頭看他,「你過節時,是怎麼過的?」

  「跟師伯師嬸、師兄師姐們一起。」

  望月嗤笑,「一群老頭子老太太裡,就你一個年輕人吧?虧你耐得住。要我我早瘋啦。」

  楊清微微笑。

  望月從後躍了下,跳到他背上,雙臂環過他的脖頸摟他,溫柔道,「楊清啊,你真可憐。」

  她心中對他充滿了憐意。

  想他自小家破人亡,上了雲門,才幾歲的小孩啊,就被一群比他大許多的大人,恭敬地喊「師叔」。於是從小就只能乖乖巧巧的,壓抑本性。想玩的時候不能玩,想樂的時候不能樂。

  想楊清小時候,玉雪糰子一樣,多麼漂亮的孩子。眼睛清澈乾淨,笑起來跟發光一樣。乖巧可憐,人見人愛。

  然而人見人愛又怎樣呢?

  他也是孤孤零零的,一個人這麼長大。望月還有原映星陪著,楊清是只有一個人。

  然到了可以成親的年齡,楊清又被魔教聖女滿世界的瘋狂告白給耽誤。喜歡他的姑娘不少,輩分差不多、還有勇氣頂著魔教聖女的壓力嫁給他的,就沒有了。

  他就一直這麼蹉跎下去了。

  他真是被魔教給害慘了。

  望月很不要臉地想:我這個昔日的聖女,就把自己賠給你了,高興吧?

  她意氣風發,也不在意去找那個晴姑娘討教床上的叫床之事了,摟著楊清的脖頸,就把他往後拽,「走,清哥哥,阿妹帶你去玩!」

  「想玩什麼就玩什麼!」

  「這世上,還沒有阿妹我玩不起的!」

  楊清彎眸,被她給拽走了。想她果然是他的情劫。

  不遇到多麼可惜,遇到了多麼幸運。

  千躲萬躲也躲不開,想到,要是早知道今日,他何必躲那麼久,早早順了她不就行了嗎?

  那樣的話,到這個時候,他說不定能真正意義上做了長輩呢——有小孩子喊他「阿爹」,而不總是「師叔」「師叔伯」。

  他問望月,「既然我們不打算在青樓做什麼,為什麼要來這裡?」

  望月好正經,「我不知道你是來做什麼的,反正我是迷路迷過來的。」

  被楊清在頭上敲了一下:出口就是謊話,真是當習慣了。

  這個……壞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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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發表於 2017-9-14 00:56:0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七月天漢清如練,蘭夜私語祭嬋娟。」

  七夕佳節也稱蘭夜,乃傳說中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也是古時青年男女相約之日。有拜月、曬衣、投針、夜話等慶祝方式。放到日常生活中,女孩子們都會染鮮紅的指甲,用鳳仙花染出的丹蔻最佳。

  這些尋常家中都有備,外面也沒人賣的。望月只跟楊清提了提,也沒法讓他看姑娘家怎麼染丹蔻。她自己是不染的,指骨纖長指甲圓潤,楊望月是個村姑,常做粗活,指腹上有薄繭,放到望月這裡,常握刀橫劍的,手注定不可能像大家閨秀一樣柔弱無骨。然伸出手給楊清看,根根削如蔥玉,也是很漂亮的。

  楊清問她,「你愛美嗎?」

  望月想了想,「一般。有條件時會打扮,沒條件時也不在意。」

  楊清仍頗遺憾,「沒看到你染丹蔻的樣子。」

  望月心想那怪誰呢,怪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太晚了。以前我待在聖教總壇的時候,閒的沒事的時候,也塗指甲,鮮亮嫣紅的,你看不到而已。

  她面上甜甜寬慰情郎,「以後我教你,你幫我染!」

  燈火中面如冠玉的旁側青年,就在等著她這話了,抿唇一樂,「好啊。」

  兩人在一街行人中穿梭,把剩下的錢袋子取出來,算了算剩下的銅板。因為之前在青樓花了大半,剩下的倒不多。楊清還好,他完全是靠臉入了晴姑娘的眼,沒花多少銀子,望月這邊,錢袋子已經扁扁的了。

  兩人核算身上的銀錢,望月當機立斷,「有很多好玩的東西,我們去玩吧,還能買好多小玩意兒呢。跟你們北方不一樣,這邊賣的,你們那裡肯定沒有的。你可別錯過了。」

  楊清說,「我們還是先吃飯吧。」之前在青樓,一樓的劣質胭脂水粉味,他連水都沒有碰,早就餓了。

  望月傍晚過來時,也只是在客棧中喝了口粥,並沒有吃什麼。但她對吃飯並沒有太大興趣,拽著楊清的手,把他往自己的目的地拖,「別吃了,先玩吧。」她突地在他肩上拍,指著他看河邊賣的五色絲線,還有串著珍珠的,在粼粼波光和燈影中發著光,煞是好看。

  望月很興奮,「你看你看!我們去買那個!」

  跑過去,就問攤主價錢。

  都是廉價的絲線,也不值什麼錢。攤主熱情地招呼,說二十銅板一串。

  然而楊清和望月身上,就只有五十銅板而已。

  楊清:「我們沒有錢,還是算了。」他說,「那頭是小吃街……」

  「……」這個沒有情趣的男人!「所以今晚我們不要吃飯,就逛街好了!」

  楊清「……」了半天:身為一個正常人,阿月妹妹居然能說出不要吃飯這種話來。

  他心想:看來她真的很喜歡這種東西啊。

  望月不理會身後那總嚷著要吃飯的男人,心裡擠兌他真是飯桶、就知道吃,面上甜絲絲的,捧腮沖攤主拋媚眼撒嬌,「阿哥,我身上錢不夠……」

  撒嬌還沒有撒完,就被楊清扯起來了。望月正要怒,就聽楊清跟攤主笑道,「我們不買絲線,在這裡幫你串串珠子好不好。免費勞動。」

  攤主訝然:還有這種好事?

  楊清回頭看望月,望月笑嘻嘻地點了頭。她本就是玩,又不是多稀罕什麼珠子。蹲在這邊編珠子,也過了癮。

  青年少女均是容貌出眾之人,氣質也好,一看便不是那種偷摸拐騙之人。楊清周身氣度更為溫和,容易討得人的歡喜。他客客氣氣跟人說話,攤主連粗口都不好意思說,連稱不敢。

  望月如願地跟著楊清蹲在河邊小攤邊,用五彩絲線編珠子玩了。

  望月手指靈動,教楊清怎麼編,還跟他說,「其實端午時也編五彩縷,跟這個很像。你們那邊有麼?」

  楊清點頭。

  「你會嗎?」

  「會啊。」

  望月眉目飛揚:情郎多才多藝,永遠抱有好奇心,能跟她玩到一起去,真是太好了!

  找情郎呢,就怕兩人興趣完全不同。除了情感,再沒有別的共同話題。那樣等愛情的熱潮消退了,兩人相顧無言,才是可怕的。能玩到一起去,就能一直有共同喜好,多好!

  「教我!」

  「嗯嗯……別離我這麼近,擋著光了。」

  少女扮個鬼臉,他不讓自己離他近,自己偏要離他近。他就只能無奈地嗔她一眼,低頭繼續就著昏光,去應付手上的五色絲線了。望月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這麼多人,他也只能當做不知道了。

  兩人甜甜蜜蜜地幫攤主串了兩刻鐘,最後走的時候,攤主實在不好意思,追著兩人,硬是送了兩人兩串珠子。

  就著燈火,纏在手上,望月抬手看,驚訝道,「清哥哥你看,這是你編的吧?」是她剛從他那裡學會的手法呢。

  楊清笑而不語。

  望月回頭看他那個笑,挑眉疑問。楊清才說,「難得你能注意到這種細節,我原本以為你會一直不知道呢。」

  「……」他的話,說得望月一下子臉紅了。她的粗枝大葉,是給了楊清多深刻的印象啊。他做什麼,又不喜歡說。於是總是自己默默在背後做很多事,想很多事,而望月一無所知。

  哪像望月呢,對楊清一點點好,就恨不得宣告全世界。

  望月小聲跟他說,「那時候我……魔教聖女滿天下地向你示愛,給你帶去了很多困擾吧?」

  「你說呢?」他反問。

  「那你為什麼不殺她?你武功那麼好。」

  「你說呢?」他再次反問。

  兩次反問,反問得望月心情愉悅。看著青年的側臉,又好想撲過去親他了。她以前給他帶去了那麼多煩惱,他都沒說什麼。做山秀的時候,身上也不帶戾氣。換位思考,若有男人如此對她,望月是肯定要滿天下地追殺過去的……哎呀,這個男人太好了。即使一輩子不性福,她也會幸福的。

  運氣太好了!

  望月生了憐惜之情,「我們去小吃坊吃東西吧……別餓壞了你。」

  兩人便一路往小吃街晃過去。中途遇到許多好玩的,比如射箭啊、投壺啊,兩個人都是好玩的,停下來玩了一把又一把。還有賣泥塑的,望月跟楊清說,這邊七夕,也有做泥塑的風俗。兩人又蹲在那裡跟攤主商量,弄了一手泥,學做泥塑。

  楊清做事認真,心思細膩,在老伯的指導下捏泥人。

  聽望月滿是笑意地叫他,「楊清,看這是誰?」

  一個小人兒,被強行插到了他眼前。

  他怔了怔,看望月捏的是一個小童,有些眼熟,又不知道她捏的是誰。

  望月看看自己的泥人,再看看楊清,咬著唇笑,又伸手,在尚未乾化的泥人臉上抹了抹。頰畔戳上了兩個小坑,小童的臉上表情一下子靈動了起來。

  「這次看出來了沒?」

  楊清恍然大悟,眸中流光溢彩,看望月一眼。

  望月說,「這是小楊清啊,像不像你?」

  多像啊。

  完全是縮小版的楊清。

  她還偏偏不捏現在楊清的模樣,非要去想像小時候的楊清去捏。

  眉目間的清雋輪廓,頰畔的小酒窩,玉一般的漂亮小臉蛋……可不是和楊清一模一樣嗎?

  楊清眸子閃爍,心中柔軟無比,說,「挺像的。」

  看他那副樣子,望月忍著笑,跟攤主比劃,買下了自己捏的這個小人。在攤主低頭找銅板時,少女的耳際,被輕吻了一下。心口重跳一下,心臟要飛出來一樣,她驀地回頭,看到楊清清亮的眼睛,濕潤柔軟的唇瓣,一臉坦然。

  他眼睛裡的星辰光河,照亮了望月一整個世界。覺得為了他這雙眼睛不佈滿哀愁,不失去星光,刀山火海,披荊斬棘,她也在所不辭。

  他就是那麼讓她心動,有什麼辦法呢?

  恰恰,她也讓他很心動吧?

  望月唇角翹了翹:讓楊清在外面街市上,這麼多人的眼皮下,還能情難自禁地親她,她多厲害啊。

  等到了一長條的小吃街,又一路吃了過去。

  香噴噴的油炸干、剛出鍋的酥油餅、酥嫩的藕粉園子、百果酒釀圓子,多種澆頭,各式湯麵……價廉物美,當真美味。

  等兩人合吃完一份小籠包餃,楊清掏錢袋子付錢。望月掃一眼,已經扁扁的,銅板快掏空了。正付錢之時,身後一道小風過,望月的腰被撞了一下,向前趔趄兩步。楊清當即伸手扶住了望月,另一手卻看也沒看就一探,按在了摔過來的小孩身上。

  「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被楊清按住的,是個衣衫襤褸、臉髒兮兮的小孩子。哪裡都亂糟糟的,只有一雙眼睛很有光彩。

  望月眼角往某個方向瞥了瞥後,秋水眸子眯了眯,似笑非笑,卻只看楊清,自己不說話。

  楊清看小孩半晌,小孩見他面相和氣可親,心生親近和希望之意,然這個青年看他半天不說話,小孩又漸漸忐忑,心想不會吧,這位哥哥,看上去就是特別好欺負好說話的,怎麼半天不吭氣呢?

  楊清到底是要吭氣的,他蹲在地上,直面那個小孩,聲音很輕,除了他二人,也就站在邊上、自身還習武的望月聽得到的了。聽楊清輕言細語道,「沒關係。但偷人錢袋是不對的。」

  「噗。」望月忍不住笑出聲,連忙摀住嘴,示意自己絕不多話。

  她看楊清跟那個一臉恐慌的小孩子對話,心裡笑到不行:哈哈,這個小鬼頭,跟了他們一路,就是看中楊清脾氣好、好拿捏了吧?誰知道楊清武功特別高呢,小鬼頭撞過來的時候,楊清就感覺到錢袋被順走了。楊清站在那裡半天不吭聲,心中必然糾結,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心中明知道錢袋被偷了,還看這小孩滿口謊言騙他,那種心情複雜……楊清還怕別人聽到,怕傷了小孩的心,蹲下去輕聲跟小孩說話……他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望月沒啥同情心,她知道這小鬼頭必然有後招等楊清。她就喜歡看熱鬧,看楊清被欺負,那無語的瞬間。

  果然,那小孩如望月預料般,開始掉金豆子哭訴了,「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娘臥病在家,我家裡已經斷糧三天了……我就想給她買點藥買點粥……我不敢了下次嗚嗚嗚……」

  他哭得楊清一陣頭疼,身後還能聽到望月在一個勁兒地笑,看他笑話。

  最後,楊清聖光普照,親跟著那小孩去了他們家,見果然家徒四壁,小孩也不算說謊。嘆口氣,不光把錢袋子給了,連玉珮都送了出去,囑咐小孩次日去尋一家酒樓,帶著這塊玉珮,說出雲門的暗號,自有人幫他們換銀票。

  兩人出來後,站在巷口半天,望月笑吟吟,「那個家,說不定也是租來,騙你這種傻子的。他們這種職業騙子,方方面面不露痕跡,讓你也看不出來。」

  楊清說,「萬一人家真的窮到那般地步呢?」

  望月不以為然。

  楊清垂了垂眼,說,「不一定是騙子的。我小時候,也這樣過。那時候沒有人幫助,只能到外面乞討。若非掌門師伯找到我,我早就死了。」

  望月笑容一收,回頭看他一眼。

  原來是這樣。

  有相似的經歷,便看不得別人受苦。總希望自己能幫忙的時候幫人一把,自己遇難了,也會有好心人相助。

  氣氛有些沉。

  望月不想跟他這麼傷感下去,過去的事情,哀傷感嘆也沒什麼意思。人呢,還是開開心心地往前走比較好。她會讓楊清很高興的,一直這麼高興下去。成為他的習慣,讓他離不開自己。

  楊清知道望月無聲的安慰,笑了一笑。他也不喜歡自怨自艾,就是無意中提到一句而已。隨著他與望月相交越來越多,兩人之間關於過去的話題也會多起來。無關博取同情、一同感傷,只是更瞭解對方而已。他跟望月抱歉說道,「但是我把錢袋子給了出去,我們就沒錢玩了,抱歉啊。」

  望月灑然一笑,「那有什麼關係?」

  她揚一揚手,掏出自己的錢袋子來,晃了晃,裡面還有三文錢。望月拽走楊清,「走,阿妹帶你見識男人都喜歡玩的!」

  楊清慢吞吞,「男人都喜歡的……不是嫖?」

  望月一愣,然後大怒,向他踹過去。被他退後,笑著躲開。一看他笑,就知道他又在逗自己樂了,望月哼一聲,追了過去。

  一番起起落落地打鬧。

  等過去後,楊清才知道,望月帶他來的,是一所賭坊。剛進院門,就聽到了裡面男人的吆喝聲,骰子銅板搖動掉落的聲音,震耳欲聾。望月熟門熟路,領著楊清往裡走。先帶他圍觀別人怎麼玩,等差不多了,再上手。

  站在一桌前,看東家搖著玉盤,周圍兩邊殺紅了眼的男人大聲喝著。望月問楊清,「你沒來過這種地方吧?」

  楊清搖頭,又問她,「你很熟?」

  「對啊,」望月洋洋得意,「我花錢大手大腳,手頭經常沒錢。每次沒錢的時候,就賭一把,解解急。」她回頭,看楊清望著桌子感興趣的眼神,怕他太感興趣,就解釋,「大賭傷身,小賭怡情,偶爾玩一把就可以了,你可別太上心啊。」

  「我知道,」楊清說,「雲門禁止弟子進賭坊的,你才要記住。」

  「……」望月心中呵呵,問,「那你怎麼敢跟我進來?不怕被人告狀啊?」

  楊清眸子盯著牌桌,口上漫不經心道,「規矩是定給不能自控的弟子的,怕弟子們被花花世界所迷,忘了習武人的本性。自己能夠控制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話,雲門的規矩並不是死的,並不是非要束縛人。」

  大言不慚。

  望月心中笑,眼珠一轉,又找到逗楊清的法子了。

  到一桌前,聽兩邊人在猜骰子的大小,左右劃了道來,望月跟楊清說,「猜猜看。」

  扣著的玉碗停下,眾人秉著呼吸,一同聽骰子停下來後的大小,然後「大」「小」分開,賭以勝。

  楊清說,「大。」

  玉碗揭開後,果然是「大」。

  望月笑而不語,拉他離開,又去別的幾桌聽。

  再一次,楊清說,「小。」

  離他近的一個賭徒,聽到了他的小聲說話聲,自己的思路被干擾,回頭大怒看去,見是一個面色明秀的年輕公子,氣質恬靜。那青年被少女拉走,這個賭徒重新回到桌邊,想到那青年輕描淡寫的話,咬牙,將所有的籌碼,都壓到了「小」那一方。

  楊清和望月只是退後了幾步,仍遠遠看得清楚。

  見那滿眼赤紅的漢子先是緊張的額頭冒汗,然後突有一瞬,眼睛迸發出神采,哈哈大笑。

  望月笑道,「他贏了。」

  楊清點了點頭。

  望月繼續拉著楊清在場中逛,這時候,她才低聲笑,「清哥哥,用內力猜的吧?」

  「是啊,」楊清說,「一聽就聽出來了。」

  望月笑半天,笑得楊清有些奇怪。楊清反應過來,低聲,「不能用內力猜?」

  「是啊,」望月咬著手指頭,低頭憋笑,「不然這麼些習武之人,全都過來用內力聽聲辯位,人家賭坊還開不開?江湖人呢,進了這裡,就得守這裡的規矩,千萬不能用自己的武功去投機取巧。這種地方,專門有習武大能看著的,就是為了防有些貪得無厭的江湖人。你剛才這麼聽下去,幸好我們沒有去下注,才沒人找我們的麻煩。不然,我們勢必要在這裡打一場了。」

  她說,「我都說了我缺錢的時候,就過來玩幾把。我可從不作弊,完全是靠運氣,又不貪多。輸了也就輸了,贏了也高興。要像你這麼聽下去,那在賭坊玩什麼趣兒?」

  楊清瞭然,看她說,「那你是故意看我出醜的了。」

  望月眨眨眼,撒嬌般摟著他手臂,「反正我也告訴你實情了唄,不要那麼計較嘛。」

  接著又告訴了楊清不少期間的規矩,也讓楊清生了興趣。不用武功的話,賭坊這種地方,就多了很多吸引力。比如不能用內力去聽,卻可以心算,算牌。你可以靠算術自己計量,反正上千張牌,只要你記得住,這裡是不管的。客人天天跟東家鬥智鬥勇,層出不窮的作弊手段,又層出不窮的反作弊。

  在這裡,人生百態,體現的很完美。

  兩人去換了籌碼,楊清玩了三把,望月玩了兩把。輸了三場,贏了兩場,然因為楊清算得好,他們手中的銅板,從三文,到了一百文。

  在他們進來時,就有坐鎮的武功大能發現了他們的異常。那個小姑娘看上去很普通,武功不算厲害;那個青年,氣息綿長、步履悠緩,必是武功高強之人。悄悄跟上去,初時聽楊清幾次叫破,東家臉色有些難看,只是看他只是看、沒有下注,才沒有說話。

  到後來兩人玩的時候,沒有用內力,東家這才放了心。

  兩人出門後,還有管家客客氣氣迎上來,「兩位,我們東家想請你們上去喝一盞茶,交個朋友。日後在城中有什麼麻煩,東家都能說得上話。」

  望月拱手道,「東家客氣了。不過不用了,我們明日便要離開此地,不勞東家費心。今晚天色晚了,我二人要回去整理行李了。」

  管家又留了兩句,望月態度堅決,便遺憾送他們出門。

  等出去了,楊清才問,「我們得罪了東家?」不然雙方不認識,交什麼朋友?

  「看你武功太高,怕你有什麼心思,想上去打個招呼吧。所以我才說我們明天就走,讓他放心,我們沒有要打擾他生意的意思,你看著吧,他還會派人跟蹤我們。直到我們真的離開了,這位東家才會放心,」望月嗔怪地看楊清一眼,有些羨慕,「你才來一次,人家就看上了你。我來賭坊多少次了,都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可見是你武功太好,讓他們警惕;而我武功太差,不值得人家上心。」

  楊清半晌後,才笑說,「你武功確實挺差的。」

  「喂!」望月眯眸,又突而笑,撲到他身上,「沒關係,我武功差,誰都對付不了,對付你,卻是綽綽有餘了。」

  楊清任她攀著手臂鬧。

  此時天色已經很晚,街上漸沒有之前那樣熱鬧。望月也生了疲憊,不想再玩了,便說回去吧。

  望月玩得有些精神亢奮,提起走那麼遠的路回客棧,就意興闌珊,「這個時辰,客棧都打烊了。敲門喊人來開門,多麻煩。我們不要回去了,在這邊歇下好了。」

  「在這邊怎麼歇?」

  自然是以天為蓋,以地為床了。兩人尋了一家關門鋪子的外邊,坐在台階牆頭,望月強迫楊清坐下,摟著自己,頭靠在他肩上,笑眯眯,「我們這樣依偎著,睡一覺就好了啊。」

  「清哥哥,江湖兒女,不要注重小節。」

  楊清也不注重小節,望月喜歡,那就這樣吧。

  摟著她,她甜蜜蜜地靠著自己的肩,楊清則抬頭看著清冷寒月,心想:阿月真是喜歡這樣子吧?她還喜歡各種各樣的驚喜。然自己別的方面好像萬能,在這方面,卻總是戳不到她的點。既然她都主動提出來了,那就陪她一晚又何妨呢?

  就這樣坐在簷下台階上,彼此依靠著,緩緩睡去。

  並著肩,就好像很多年前那樣。

  在一片萬籟俱寂中,只有他們兩人相依相靠,陷入深沉的夢境中。

  陷入甜蜜的夢中,想著有楊清在身邊。

  想著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還是她和他,沒有誤會,沒有走散。就覺得歲月當真靜美,時光也未曾辜負。

  被光亮照醒,感覺到頰面上拂動的清風。望月皺了皺眉,立刻感覺到眼皮上照著的金光,被什麼擋住了。她睜開眼,看到稀薄的晨光中,青年伸手在她眼上方,為她擋住照過來的陽光。

  望月歪著頭,從惺忪的睡眼中看他。

  看清晨的風吹著他的髮絲,看他的面容在初初升起的日光中鍍上一層淺淺金色。那緩緩升起的陽光真壯美,光線一束一束,將大地從黑暗中喚醒。然而陽光的美,也不如楊清的美。

  望月看著她,恍惚有種回到當年的感覺——

  他喊她起來看日出。她看不到他的臉,卻看到他清愁如織的目光。她說,「真漂亮。」他沒有說話。

  過了多少年,居然還是楊清!

  望月看著他,發笑。

  楊清捏了捏她的臉,說,「笑什麼?醒了就起來,一晚上不回去,師侄們該擔心了。」

  他說的平平靜靜。

  望月情不自禁地撲入他懷中,捧著他的臉,好是深情無比,「清哥哥,我好喜歡你……不,我好愛你哇!」

  親他的臉,弄得他一臉唾沫,弄得他呼吸亂起,少女一個勁地熱情告白,「我真是好愛你!」

  楊清抬臂擋住她的吻,仰臉看跪在他懷中的少女,看她身後日光千丈,看她長髮貼著面頰,他輕聲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望月大大點頭,用力點頭。

  她摟著他的脖頸,催他,「你呢你呢你呢?你從不說你喜歡我,也不說你愛我。你是不會說嗎?」

  「……嗯。」

  「我來教你。來,看我的發音哦,我愛你,我-愛……」

  楊清被她逗樂,「你是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在教我嗎?我是不會這個嗎?」

  望月睜著明亮的眼睛看他。

  在她的眼睛中,楊清收了笑,將她拉下來,在少女額上輕輕親了一下,柔聲,「阿月妹妹和別的什麼,就是我的人生。」

  別的什麼,都可以捨去,反正不重要。

  阿月妹妹,卻是不能捨棄的,是很重要的。

  別的什麼可以隨便加進來,隨便再出去,阿月妹妹卻是要一直在的。

  望月擁抱他,大力地抱他。心中歡喜,覺他這樣的情話,已經夠了。不說喜歡,不說愛,卻是一心向你,義無反顧。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他總是對你好的。

  溫溫柔柔,安安靜靜,在等著你。

  多麼好!

  ……

  一路上,便這般甜甜蜜蜜,看得江岩等師侄不忍直視。唯一的不足,也就是望月始終對上床有陰影,楊清每次有點反應,她都有點僵硬。雖然望月心中有我會假裝的想法,但身體卻無法欺騙。楊清也就沒興趣了,他當然不會強迫她。

  這就是楊清的毛病了。

  有時候男女相處,一路順著女方,也不是什麼好事。

  就望月這種性格的,他愈順著,她愈理所當然。兩人自是再沒有可能。

  反正忍著的人是楊清,又不是望月。

  男女之間相處的學問,這對小情人,還有的學。

  不過等不到他們學會這一齣,在八月底,一行人,終於回到了雲門。

  第一次跟著楊清等人踏足雲門,望月仰頭,看到白玉門匾上的「雲門」二字,心情複雜——

  她數次來雲門,卻從沒有踏入過境內;

  她怨惱雲門,想毀了雲門,把楊清擄走到聖教,來陪自己玩;

  她以前絕對沒想過,她會以另一個跟白道、魔教都毫無關係的身份,跟著楊清,來到這個地方。

  望月倒不討厭雲門。

  一想到楊清自小在這裡長大,他的性格為人,全是雲門一力培養的,望月對雲門,心中充滿了好感。

  「雲嵐,你們幾個帶楊姑娘去洗漱換衣。江岩,跟我去見掌門。」

  「是,師叔。」

  望月走在山中,跟在雲嵐幾個女弟子身後,心中癢癢的,想著:楊清小時候長在這裡啊……真遺憾,她怎麼出生在聖教呢,怎麼就不能陪楊清一起長大了呢。

  好想要看小時候的他,是什麼樣子的……

  自那晚捏了小楊清的泥人後,望月對楊清的小時候就特別感興趣。聽他講,他肯定故意說漏一些事,沒什麼意思。來到雲門特別好,除了江岩這些最小輩的弟子,其他的,基本都是看著楊清長大的,對楊清小時候熟的不得了。

  望月覺得,自己說不定能聽到不少有趣的事兒呢。

  越來越喜歡這地方了!

  在小情人還在沒心沒肺地肖想小時候的自己時,楊清正在正殿,與掌門說一路上的事。等江岩退下去後,他才跟掌門說,「不知姚師妹有沒有跟您提過?我欲娶……」

  「不行。」不出預料,掌門臉上的笑收了起來,一口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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