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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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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師叔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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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24:2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你這個妖女

  當原映星醒來的時候,他是很驚訝的。他默然起身,在床上坐一陣子,才想到之前發生的事。他想在月芽兒生辰之前除掉姚芙,順便送一些雲門子弟去地下給月芽兒作伴。一切如他意,出現意外的,是他與姚芙在窗前觀火時,他不光看到火,還看到遠方用輕功飛掠而來的少女。

  那明妍之色,恍如望月新生。

  原映星看了再看,心中,就不覺恍了神。

  來的人不光有那個長相與月芽兒相似的小姑娘,還有月芽兒的心上人楊清。

  原映星就想送這兩人一起去死。

  而他給自己下的毒太重了,根本奈何不了楊清。後來便暈了過去。

  按照原映星的心狠手辣,若是要殺他的人在他面前暈過去,他必然不可能手軟。推己及人,原映星是真沒想過自己還有睜開眼的時候。

  他沉默半晌,露出有些趣味的笑來——

  月芽兒喜歡的這位雲門長老,涵養真不是一般的好啊。在不知誰給自家弟子們下毒時,面對一個形跡可疑的人,都救了下來。月芽兒這喜歡人的標準,也太聖光普照了。

  跟要拯救眾生似的。

  轉瞬,原映星面上的笑又淡了下去。再聖光普照又怎樣,月芽兒都死了,不說去陪葬,還帶著一個跟月芽兒長得這麼像的小姑娘。楊清這是要做什麼?

  管他做什麼呢。這兩人都得死。

  原映星感受了下身體,其實毒性沒有完全排出,只排了一小部分。但他武功高強,又有多年水堂主聆音調養的底子,情緒穩定下,他這個中毒重的人,反而醒的特別早。一醒來,原映星就又開始尋思著殺楊清和那個小姑娘的事了。

  他活動了下睡得僵硬的四肢,起身,走過陰影重重的床帳,將門推開,走了出去。他打量著這處宅子,在府院晃蕩。武功底子好,走路腳不沾塵,悄無聲息的,很是詭異。幾次躲過府中穿梭的下人們,原映星將府中地形觀察了一遍,還去探查了下,發現雲門那些昏迷不醒的小輩們,果然被照看在這裡。

  這麼集中,想殺了的話簡直太方便。

  他如是想。

  心不在焉地將府中逛了大半,穿過幽暗的石徑,從一口藻井飛過去,入了一片灌木叢。綠叢中依稀有粉中帶藍的花團,走過時,頭頂的樹上簌簌落下葉子,飄飄蕩蕩到肩上。正是五月時節,新葉初生,處處是鮮綠鮮明的顏色,置身其中,便落置身綠海。

  風景獨好。

  進了一個院子,聽到流水聲,還聽到男女隱約的說話聲。原映星眸子一閃,飛身上樹,躲開了些。又從一個全新的角度,旁觀到院中的男女。這一看,倒是愣了下——

  竹林前,抱廈後,院中一口石井邊的桌椅邊,坐著一對男女。

  青年坐在樹下,樹影婆娑,流光陰影浮照,將他的面孔映得一半光華,一半幽靜。少女坐得比較矮,手肘靠著青年的膝蓋。她的長髮散開,在陽光下,像是黑色的瀑布,閃閃發光。

  地上是一木盆,裡面盛滿了清水。

  青年那雙骨節分明的細緻好看的手,正掬著少女的長髮,浸在水中,為她清洗。她整個人埋入他懷裡,側身靠睡著他的膝蓋,將自己的一頭烏髮,交給青年打理。

  青年低著頭,洗的很是耐心。有打結的地方,就慢下來,一點點用長指梳順。一手護著懷裡姑娘的側臉,一手用木勺舀水。

  原映星聽到的流水聲,竟是這樣。

  而少女乖順地依偎著青年,她側過來的眉眼,還帶著少女般的天真無邪,粉紅嫣紅,皆在一張小小的臉上。

  原映星漠然地看著,心想:原來這兩人的關係,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啊。

  自古以來,姑娘家的頭髮,從不交給外男打理。不管是做姑娘還是做婦人,女子挽各種髮髻,卻從不會將頭髮散下來,讓人看到。只有夫妻雙方,妻子才會把長髮散下,放心讓自己的夫君看到。

  如今這小姑娘讓楊清幫自己洗頭,顯然已經有嫁給楊清的意思了。楊清居然也不拒絕。

  原映星心裡冷笑,有些失望:月芽兒真是瞎了眼啊。枉她一心認為楊清是正人君子,可自己眼下看到的,絕不是這樣。這個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年紀不大,被人哄騙了也正常。但楊清怎麼可能不知道姑娘家散髮的規矩?還沒成親呢,就騙人小姑娘。

  嘖嘖。

  他一時意興闌珊,覺得月芽兒喜歡的人不過如此。轉身想走,又聽到那兩人的說話。說話的內容,跟他以為的「大齡未婚青年哄騙小姑娘」的橋段完全不同。這一聽,又讓他聽得停住了步子——

  院中,少女忽而驚叫一聲,在青年腿上打了一下,「你輕一點!你扯著我頭髮了!」

  楊清道,「我知道啊。你別急……」

  「我頭髮被你扯得疼我能不急嗎?!」

  「好了好了……」

  這麼張牙舞爪、頭髮被人抓在手裡都還敢打人的小姑娘,跟原映星以為的嬌羞怯懦被騙婚的少女,完全不同啊。

  過一會兒,望月又煩道,「你怎麼還沒好?我脖子都歪得酸了。」

  楊清慢悠悠,「你再忍一忍,不要著急。萬事急不得……」

  「……我就不該讓你幫我洗頭,」望月簡直快絕望了,「明知道你是個慢性子,我還敢讓你幫我洗頭,我當時一定被你下降頭了。」

  「你鎮定些,」楊清說,「練武比這辛苦的多,都能堅持下來。只是洗個頭而已……」

  「洗個頭而已,你就快一點不行嗎?我今天要是落枕了,就是你害的!」

  「你……」

  「你別說話了行不行?把注意力放我頭髮上好不好?」望月很暴躁,檢討自己,「怪我色迷心竅,你說要待我好,要跟別的男人爭取我,我就被感動了。現在想一想,有什麼值得感動的呢?男人的話怎麼能相信呢?尤其是你這種做事磨磨唧唧的人,我真不應該相信。」

  楊清很無奈地閉嘴。

  他的性子慢,望月的性子急。如果她不給自己說話時候,楊清根本說不過她。其實給她洗頭,楊清就是過於細緻了。細得望月的一腔少女心,硬生生被他磨成了大媽心,時時刻刻想暴走。

  望月還擠兌他,「你說要爭取我,要跟別的男人公平競爭。你就是這麼競爭的啊?楊清,我跟你說啊,你這樣追姑娘,一點機會都沒有了的。你還是算了吧。」

  楊清不說話,只是笑。他怕他一說話,她就又開始激動,嫌他慢。

  他心中默想:大概這就是愛情?

  上一刻望月還對他喜歡的不得了,他皺個眉她都心疼;下一刻,她就一張晚娘臉,與他說話火氣這麼大,好像他是她的仇人一樣。

  男女之間的感情,是這個樣子啊。

  這麼的虛無縹緲。

  每個人都有優點,也都有缺點。在喜歡得最單純的時候,眼睛裡只能看到對方的好。後來,慢慢的,不好的那一面,也都能看到。例如楊清,心細是他的優點,過細後顯得磨蹭,又是他的缺點。看到對方的優點,同時包容對方的缺陷,這才是愛情。

  流水聲中,楊清耳邊,忽聽到一聲啪的響聲。他抬頭往那個方向看去,樹影晃動,沒有看到人。他的武功高,相信自己強大的五感,手中動作便突然停了下來,思索是誰時,又聽懷中姑娘無語道,「你怎麼又停下來了?洗個頭,你也要思考人生嗎?」

  「好了,你別急。」楊清只好將問題拋到腦後,專心應付少女的一頭烏髮。

  而原映星已經離開,眼底神色深幽了些,古井一樣望不盡。

  方才那少女說話時的神態,又讓他想到了月芽兒。

  那個張牙舞爪的性子……真是有些像。

  記憶中的月芽兒就是這樣。大大咧咧,脾氣也有點壞,一副「你不聽我的就是你的錯」「我永遠是對的」「你們這些愚蠢的人我懶得跟你們計較」的樣子。任性又可愛,稍微逗弄一下,她就亮出爪子撓人。

  沒什麼殺傷力,就是不肯吃虧。

  她越對誰親,越是會這樣。

  反是她不太關注的人,她就不怎麼理會。怎麼在背後詆毀她,怎麼編排她,她都能當笑話聽過,也不去計較。

  自月芽兒做聖女後,基本聖教裡只要是女的做的壞事,江湖人都喜歡安到月芽兒頭上。在江湖人口中,她今天還在嶺南燒殺搶掠,明天就能跑去關東跟人比武。那時候月芽兒聽說了這些故事,還會笑著跟他一起八卦一番,覺得很有意思。

  他們都覺得這是很有趣的事兒,她還攛掇著他也匿名,去江湖八卦上放些好玩的東西。但後來,另一個他有這麼寫過,月芽兒恐怕根本沒關注過。

  那時候,他真是很喜歡她。可惜後來……

  憤怒又絕望。只要稍微一想,都能感覺到其中的澀意。

  但是月芽兒已經死了。

  他也是謀害者。

  他再找不回她了。

  楊清身邊卻有這樣一個人,真是不公平啊。命運只對自己殘忍,卻如此厚待楊清,真是不公平。

  那邊,楊清幫望月洗完頭。她坐在院子裡晾頭髮,楊清站在邊上想了下,就過來原映星的屋子看情況。進屋後,看到青年仍維持著自己走時的昏睡樣子,連姿勢都沒有變化。楊清心中一頓:我之前猜錯了?那個人不是原映星?可是除了原映星,這裡有誰武功能高到瞞過自己的耳目呢?

  江湖中武林高手自然很多,只是這麼一個小地方,不應該引來這麼多高手的。

  又探了探原映星的脈象,楊清垂著眼,盯著床上的人看半天後,才轉身離開。

  這幾天,除了原映星,望月其實還在琢磨著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如何不露聲色的,在楊清的眼皮下殺了姚芙。楊清有種默認她二人爭鬥的意思,但是這種趁人之危的事,他應該接受不了。然而現在不只是楊清能不能接受的事,還有一個原映星。就沖原映星對姚芙的迷戀勁兒,望月覺得吧,即使楊清默認她殺了姚芙,原映星醒來,也不會默認的。

  自從姚芙出現,望月見過太多次原映星向著姚芙的時候了。他總是讓她忍一下,說她,「你堂堂聖女,幹嘛總跟阿姚計較呢?你把她當小貓小狗似的,逗著不行嗎?」

  可是有這種搶了主人男人的小貓小狗嗎!

  望月對原映星太失望了,即使重見他,她也沒什麼興趣再跟他討論姚芙的問題。反正姚芙殺了自己,自己也要殺姚芙。管原映星應不應呢。

  最好的下手時機,就是趁現在,姚芙還昏迷著,原映星還沒有醒過來阻攔她,解決了姚芙最好!

  望月還沒有找到機會下手,畢竟楊清每天都在。有些事,可以跟楊清討論。有些事,不能經由她的口告訴他。望月有這種認知。

  這一晚,官府那邊來人,又是問客棧失火的事。楊清跟望月交代一番,就出門了。

  殺姚芙最好的機會!

  望月瞬間就精神奕奕,特別熱情地送楊清出門。黑夜中,粉衣少女站在府門後送人,在門口搖落的燈火下,她的目光清澈又明亮,發著光一般。楊清莫名其妙看她幾眼,直覺她有問題,可沒有提示,官府又催得緊,他一時沒猜出她又鬧得哪一齣,只能先離開,暗中提醒自己快一些,莫讓望月又背著他胡作非為。

  畢竟是魔教聖女。絕不能把她當善良的姑娘看待。

  楊清一走,府中望月最大。她在夜中飛落幾下,以最快的速度衝回主屋。叫回所有下人,親切說,「這幾天辛苦大家了。今晚給大家放假,都回去睡吧。」

  「可是楊公子走前吩咐……」

  「聽我的,」望月一字一句,面上帶著深深笑意,「回去,睡覺,一覺到天亮,最好了。」

  被少女面上的笑嚇得一激靈,好像瞬時感覺到一條蛇在吐著信子、盯著自己一樣。這種感覺太可怕,下人們立即有了對方不是好人、隨時會下手殺自己的意識,當即不敢多爭辯什麼。在少女的目送下,一個個停了徹夜照顧病人的功課,回去下人房中睡覺了。

  等把閒雜人等都安排好,望月在深夜中身子幾次起起落落,就急不可耐地殺向姚芙的屋子。推開門,只有月光,沒有燈火。她也沒打算點燭火,摸到床邊,透過月色,隱約看到床上的蒼白女子,少女嘴角一抹笑,當即伸出了手。

  就在下一刻,從後方伸過來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向後方折去。力道很大,絲毫不在乎她的手腕就此折斷。

  多虧望月反應快,手上刺痛傳來時,就真氣遊走流向手腕處,反方向一旋,整個身子跟上去,化解了那個力道。帶著真氣的指點向對方的命穴,那人鬆開了手。而她已經躍到了窗口,警惕回望。

  這一看,當真呆了下。

  黑暗中,站在姚芙床邊的人,是原映星。

  他醒過來了?可是傍晚自己去看時,明明還是昏迷不醒的啊。

  望月當即心中一沉:原映星恐怕誤會自己和楊清對他圖謀不軌,把他們兩個當敵人了。

  望月登時想要立刻解釋,可又不知該怎麼說,再加上看到原映星站在姚芙床邊,她就心中來氣,想要解釋的話在嗓子裡轉了一圈,頓了那麼一頓。

  而原映星站在床邊,漫不經心地瞥了眼床上昏迷的女人,又將視線放在了窗邊站著的小姑娘身上。

  姚芙反正是要跟著他一起死的,什麼時候死,都無所謂,他也不在意。總是現在醒著的這個意識,對姚芙的觀感很淡漠,只有隱約的好感,但完全能被這個意識壓下去。比起姚芙,原映星更想要面前這個小姑娘的性命。

  同樣是楊清不在,也給了原映星殺人的機會。

  窗口月光下的姑娘,眸子黑亮,似很驚訝他的醒來。她肩膀腰肢纖細,臉頰上還帶著一糰粉,是獨屬於少女的嬌憨爛漫之氣。

  原映星的眼睛,落在她的髮心上,看到她的長髮挽了小花,沿著纖細的脖頸梳著一半,垂著一半。又是嬌俏,又是清新。

  看到她的頭髮,原映星就想到下午時看到,她坐在院中,楊清溫柔又細心地給她洗髮。流水順著她的長髮淌下,她口中抱怨青年,卻還乖乖地靠著青年膝蓋。

  想到那一幕,原映星心中便有些焦灼和煩惱。

  他閉了閉眼。

  重新睜開時,眸子幽幽涼涼的,沒有感情。

  望月心中叫道不好,她實在瞭解原映星的肢體語言眼中神態,他這分明是起了殺心的意思。自己到底哪裡招惹了他,讓他居然起了殺心?!

  望月不敢與他硬抗,破窗而走。風聲在後,凜冽地刮破一大片樹身花叢,向她追過來。

  對上原映星這種高手,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你只要稍微停一下,他可能就掐斷你的喉嚨了。望月心中憋悶抑鬱,不知自己怎麼這麼倒霉、想解釋清楚可是他不冷靜她也不敢停啊,只能拚命地用輕功躲避。

  魔教的輕功路數,都是一脈相承。走起來很不錯,不過在天下,輕功最出眾的,是雲門。

  雲門的武功本就以飄逸見長,打起來都仙氣飄飄,他們的頂級輕功,喚作「躡雲梯」,說是踏雲踩月、與風借道也不為過。

  望月曾經見識過楊清的輕功,那時他與火堂主明陽打鬥,行動間,真是被風飄著走的,何等之快之輕。那時楊清受重傷,明陽又總是拿人威脅楊清,讓楊清處於下方。但要真說明陽殺楊清,望月認為也很難。楊清當時就是真氣流轉不暢,他只要能運得起真氣,就算打不過,對方也追不上他。

  後來楊清教給了望月雲門心法。

  望月跟他討教過他的輕功。別的雲門小輩們使用的輕功,可能不是「躡雲梯」,但是楊清練的,一定是這門。他果然練的是這門,也不避諱她。望月問他,他就解答。大概他在雲門教慣了弟子學武,講起武功心路來,深入淺出,很容易讓人理解。

  有這麼個好師父,望月學「躡雲梯」,學的很順。就是一直沒什麼機會用而已。

  然後今晚,就用上了。

  原映星的武功太高了,內力太強大了,望月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想要在他手下逃脫,就只能借用頂級輕功的技巧。正是這門輕功的心法厲害,望月這個半吊子,才能趔趔趄趄地將人甩在後面。

  望月幾乎將自己所理解的雲門輕功運用到了極致,又飛又縱,又借地形掩飾,可是原映星依然緊追其後。

  她用技巧取勝,然而魔教的輕功,本來又不差,再加上用的人,還是原映星這種高手。

  望月心中快哭了:以前學雲門的武功,是因為自己這個身體適合這個路線。可她自身,對雲門的武功並沒有太大興趣。所以學得馬馬虎虎。而楊清又沒有時刻逼著她練武,他大概覺得她一個習武人,該有自覺性。

  偏偏望月是沒有那種自覺性的。沒有人逼,她就懶散。現在到了用的時候,才覺得不夠看。

  她心中欲哭無淚:楊清……清哥哥你在哪裡!下次你教我武功時,我一定好好學!清哥哥你快回來,我家教主這個瘋子他要殺我啊……我打不過他清哥哥……

  身後追著的原映星則看了她的武功,揚了揚眉,心中想:雲門路子。

  呵呵,雲門的人都去死吧。

  望月很快真氣不濟,在逃到湖前,便無力再往前。趔趔趄趄地跌倒在長提前,回身倉皇,看到原映星銳利寒冷的眼眸。殺意在其中,寂靜無聲,碾成一條細線,向她眉間刺來。

  生死一線間,望月惶惶,閉眼叫道,「楊清救命!」

  生死之間,她首先求助的,就是楊清。明知他不在,可是第一時間,她真的沒有反應過來,向原映星求助。

  而就好像冥冥中有感應一樣。

  她喊楊清,身子便被後面一道柔力托起,那道力讓她身子斜向一旁,躲開了原映星的第一招殺招。望月反應也靈敏,藉著這個力道,在地上滾了一圈,狼狽地躲開了原映星緊迫的第二招。

  連躲兩招。

  第三招,視線中便看到了流雲般的白袍,飛揚起,在半空中,與原映星對了一掌。雙方都被震得往後退開。

  「楊清!」望月好驚喜。

  楊清回落到她身邊,伸出手,將她拽了起來。望月心有餘悸地躲在楊清身後,心中複雜:我真是可憐。

  昔日教主要殺我,還得靠白道人救我。

  而我還是聖女呢!

  呵呵。

  原映星受到的衝力其實比楊清大,他身子在半空中一僵,才落落然飛下,站到了五六丈遠的水上長廊前。他面無表情,與楊清對視片刻,道,「楊公子要跟我打?」

  楊清說,「你武功詭譎,內力充沛。然你現在中毒,對身體自然有損傷。平時你我難分勝負,但現在,你不是我的對手。」

  原映星眸子又冷又鋒銳,語氣卻愈發溫柔了,「真是難得見到楊公子這樣理智的人。大部分人碰見我,都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了再說。男人嘛,輸得再難看,也不能輸了面子啊。」

  楊清笑了笑,不受他的挑撥,「原教主說的是。」

  「原來你知道我是誰啊,」原映星顯然已經忘了那日初見時,望月結結巴巴的「他是原映星」,此時懶懶道,「楊公子,既然知道我是誰,我們就直說吧。你把你身後的那個姑娘交出來,我們兩個就不用打了。否則與我鬥下來,你也必受重傷。你還如何護住你的一幫跟死人似的不知道還會不會醒來的師侄們呢?」

  他說話當真不動聽。

  直接擠兌雲門的弟子們是死人。

  楊清淡淡看著他,半晌後道,「原教主果然如傳說中一樣陰晴難測。」

  原映星挑了挑眉。

  聽對面溫潤的公子說,「昔日護著我雲門子侄,如今又要殺他們。原教主的路數,在下當真看不懂。」

  原映星的眸子更冷了些,審度地看著對面的人:他確信,在他的眼皮下,姚芙和江岩那幫少年跟楊清傳信,絕對沒有機會把自己的行跡透露出去。也就是說,在原映星的控制下,楊清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和雲門的人一直在一起。但是楊清顯然猜出來了。

  看起來,楊清不是好對付的人啊。

  原映星皺了皺眉,轉眸間,他語氣就親切無比了,「楊公子,說這麼多廢話幹什麼?你知道你身後的姑娘是誰嗎?」

  楊清好奇,「誰啊?」

  望月從楊清背後露出半張臉,也好奇看。

  原映星笑道,「剛才如果不是我路過,她就要殺掉你雲門中人了。我看啊,她在你身邊,八成另有所圖,乃是魔教妖女。這種妖女,自然是能殺就殺,以免日後留下禍害。楊公子是正道出身,這個道理不會不懂吧?」

  楊清回頭看望月。

  望月心虛,又厚著臉皮,氣憤地瞪著對面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原映星,「胡說!我才沒有要殺人滅口,我才不是什麼妖女!」

  她跟楊清告狀道,「這個人啊,」指著原映星,「你怎麼能相信他?他是魔教教主!這種狼心狗肺顛倒黑白的人,你正道出身,該除之後快!快,殺了他!」

  原映星笑道,「胡說。我已經叛了魔教,投向正道了。你這個妖女,可莫要冤枉我。楊公子,別信她的話。」

  「呸!你這賊人,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啊?清哥哥,別聽他妖言惑眾,殺了他!」

  聽他們對罵,楊清面上神情淡了下去:……呵呵,你二人的關係,真是好啊。在這個時候,分外的意見統一呢。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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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認出

  原映星就這麼留了下來,他給出的說法是,他想殺楊姑娘,是誤會楊姑娘對雲門弟子們圖謀不軌,既然是誤會,他自然是道歉,不過雲門弟子們現在中毒未醒,為自證清白,他決定留下來等他們醒來給自己洗罪。

  望月撇嘴:扯,你就盡情地扯吧。

  楊清卻像沒聽出原映星的強詞奪理一樣,似乎對原映星、望月這類的耍賴手法,他天生鎮定,連面部表情都沒變一下,就能和和氣氣地接口,「原教主太客氣了。何至於此呢?不過我正好也有事跟教主商量,教主留下確實比較方便。」

  兩人握手言和,就跟沒有任何糾葛一樣。這兩個男人都屬於能說會道型,一者百般迎合,一者善解人意,方才還劍拔弩張,現在就好得似乎隨和可出門喝酒了。

  回頭,原映星微笑:反正我現在打不過你。還不如留在你們身邊,伺機下手。

  楊清則想:這種大型殺戮武器,還是留在身邊看著比較保險。況且我想要跟魔教和解,必然需要原映星配合。雖然挺不想阿月跟他相見的,但這也沒別的好法子。

  回過身,對蹙著眉尖的少女招招手,從袖中掏出一包甜糕給她,「路上買來的,你拿去吃。」

  望月立即小狗似的跑過來,歡歡喜喜接過了甜點。打開,咬上去還有些溫熱,她更加開心了,「楊清你真是好人,出門還給我帶東西吃。下次我也給你帶。」

  楊清說,「不用了,我不吃這些零嘴。」

  「那你喜歡吃什麼?」

  「下次給你列個清單,你拿去背吧。」

  「……呃,好吧。」

  他二人旁若無人地對話,一旁原映星負著手,眼眸幽暗地看著他們。每當楊清和望月在一起時,他二人之間總是會產生一種古怪的氣氛,讓外人很難插進去。從一開始就有這個兆頭,現在這個兆頭愈加明顯。他們兩個在一起,就構成了一個小世界。外面的,則是另一個世界。這倒並非刻意,只是氣場使然。

  原映星神情莫測地看著,眸中光芒忽亮忽暗,唇角卻維持著一抹自帶嘲諷的涼笑,很難讓人看出他在想什麼。

  與望月的背影看著,他心裡生了古怪。

  他是在想:我覺得我猜錯了這個小姑娘。她……實在是……也許……

  腦中思路有些混亂,讓他怔怔然,直到楊清回頭瞥過來。

  原映星垂下了眼,覺得既是可能,又是不可能。

  望月今晚是愉快了,不過次日早上醒來,她就倒霉了。她殺去楊清的房舍找人,捂著自己的腮幫子,手在半空中瞎比劃一通,最後目若怒火地看著他。當她進去的時候,楊清正拿著藥單子,給一個小廝說去鎮上藥堂買藥的事。望月拉著他的袖子比劃一通,他抽空看了一眼:

  「牙疼?」

  望月點頭,眼睛裡隱約噙著淚花。

  楊清低著頭在看藥單,「吃甜點吃多了?你下次少吃些。」

  「喂!我跟你說話,你就這種愛答不理的態度嗎?」望月忍不住開口,一開口,又疼得捂著嘴直嘶氣,幽幽怨怨委委屈屈道,「如果不是你昨晚給買的甜點,我會牙疼嗎?這都是你的錯!」

  在楊清腰上推了一把。

  力道又巧又狠。

  楊清忍住疼,往旁邊挪了一步,把藥單交到小廝手上,才轉過身看她,「我是因為你喜歡,才買的啊。怪我太好心?」

  望月不委屈了,又開始激動地比劃了。

  楊清看半天,側過臉笑了一下,回頭後一本正經,「小廝要去藥堂買藥,給你開一貼藥?」

  望月立刻擺手表示:不!我不吃藥!藥那麼苦!

  楊清笑道,「你這麼高興?那好吧,就這麼做吧。」

  望月:……瞎了你的眼!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高興?!

  他轉身欲跟小廝說話,就被身後的少女伸腳踹去。他躲開後,迎上望月新的一通指手畫腳,他思索半天,說話時酒窩一隱一現,「你想跟小廝同去?挺好的啊,這就走吧。」

  望月又氣得上腳踢他了。

  他笑著往後走,望月就上前。一個往前要踩人,一個往後退不讓她踩。兩個人還都會武功,半個屋子眨眼間,就被他們晃了過去。

  一邊小廝終於忍不住了,咳嗽道,「楊公子,楊姑娘的意思,好像是她既不想去醫館,也不想吃藥,她就想讓你安慰安慰她。」

  望月立即感動地過來抓住小廝的手,重重晃了兩下。顏色明妍的少女一眼不眨地看著自己,小廝的臉瞬間紅了。

  望月扭頭看楊清,就嫌棄得不得了了。這種嫌棄,還讓她紆尊降貴地忍著牙疼開口說話,「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臉紅不?我多麼直白的手語啊,全世界都能聽懂,只有你聽不懂。」

  楊清負著手,微微一笑道,「那你現在還記得你在牙疼嗎?」

  望月眨了下眼,她被楊清氣得早忘了牙疼的事了。自進來這個屋子,就只想打他。哪裡還想著牙疼的事?

  她再眨一下眼睛,理解楊清的做法了。故意惹她生氣,把她的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當真暫時忘掉牙疼。

  楊清吩咐小廝,「麻煩去醫館跑一趟,買些治牙疼的藥,要……」

  話沒說完,他「哎」了一聲,因少女從側方撲了過來,抱住他的一個胳膊。力道不穩,差點將他扯得摔倒。而少女正紅著臉,咬著手指,嬌羞仰臉,大眼睛水汪汪的,「清哥哥,其實我牙疼,你親一親我,我就不疼了。」

  青年伸手,擋住了她湊過來的小嘴,笑道,「大清早的,還有外人在,不要這樣。」

  小廝立即很上道道,「小人這就去抓藥了。」一溜煙,轉身跑了出去,帶上了門。

  人一出去,望月就整個人掛在楊清懷裡索吻了。楊清輕笑,卻不應她,反而道,「別鬧了,說點正事。」

  望月眼眸水濛潮潤:我牙疼難道不是正事嗎?

  楊清看她一眼,移開了目光,平緩心跳。她實在可愛,光是看著就心動,就想……就激發了男人心中的……可是哪有大早上就控制不了情緒的呢?他平復了下心情,轉過臉後,已經能心平氣和地面對掛在自己懷裡、對自己上下其手的小姑娘了。

  把她的手從自己的身上挪開,握住,低頭說,「說真的,跟原教主交涉的事,你不要開口,讓我說吧。」

  提起「原映星」,望月的注意力再次被轉移。她抬起了頭,不解看他,眼裡的意思分明:說什麼?

  「你先不要提你魔教……的身份給他,我提雲門與他合作的可能性。我希望這件事,能跟著我的節奏走。你聽我這次……」

  望月眯了眯眼,她其實很敏感。楊清說的含含糊糊,她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楊清不想她跟原映星相認。他大概早猜出她是聖女了,就是從沒口頭上提而已。之前明陽啊聆音出現時,楊清可從來沒管過她與那兩個人說什麼。現在,他卻要她不要跟原映星說。

  哦哦哦,楊清吃醋了啊。

  望月心情明朗而愉悅,看楊清斟酌字句跟她說。可是他又不佔理,對他這種修養好的人,望月便能看到他略尷尬的神情。

  她心中小人捧著臉痴望:楊清這副樣子,太賞心悅目了。他吃我和原映星的醋,他還不好意思說出口。看他這麼尷尬,眼角都紅了,說話都結巴了一下,真是太有意思了!

  讓一個美男子為我窘迫,我的魅力太大了!

  她心中得意地笑,面上卻做疑惑不解狀,欣賞楊清越來越無奈的樣子。最後楊清抹了把微燙的臉,不想說了,在折磨了他一番後,望月終於笑嘻嘻地痛快點了頭:好吧,你說,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我不參與。

  楊清手在她發心揉了下,想誇她懂事。手腕就被她抓住,見她很認真地比劃著,跟他說,「你昨晚買糕點給我,害我現在牙疼,是不是就打著這個壞主意?讓我牙疼,沒精力開口說話。好你去說話?楊清,你怎麼這麼壞呢?」

  楊清:「……」

  半晌後他道,「要是這麼想,你能得意開心點,你就這麼認為吧。」

  望月當然得意開心啊。

  管楊清昨晚有多好心呢,她就當他是有壞心思的了——這壞心思,還挺讓她高興的。

  於是原映星再次見到這二人時,掃了那位姑娘一眼。昨晚還跟他劍拔弩張的小姑娘,今天站在楊清身後,對自己矜持地笑,賢淑安靜。不動的時候,也有一副仕女圖的端莊樣。

  原映星看她,「這是被人下毒成啞巴了?真可憐。」

  望月立刻忍不住開口,「我沒有啞!」

  太久沒說話,一開口被唾沫嗆了下。

  多麼眼熟的作風啊。

  原映星唇角的笑意深了些,看著她,眸子都亮了一分,溫柔款款道,「嗓子都這樣了,你還堅持開口說話,真是了不起。我自來佩服身殘志堅的人。不如我幫幫你,乾脆把你嗓子毀了,省得你這麼扯著嗓子扮鴨子?」

  你才身殘志堅!你才鴨子嗓!

  望月想要跟他吵,楊清在一邊叫了她一聲,「阿月。」

  望月捂著嘴,退回了楊清身邊,委屈指原映星:他欺負我!

  楊清眸子微暗,在她髮上摸了下。她立即變得很溫順,眼神都軟了一下,又沖楊清一陣指手畫腳。

  楊清「嗯」一聲,「你能吃嗎?」

  望月點頭。

  他說,「好。」

  這兩人說話跟打啞謎似的,原映星在一邊微笑看著。他的笑慢慢變淡,側過臉,看向了窗外。他的眼眸顏色比較淡,像湖水一樣。清風徐徐,水天相合,他的想法,很是神秘。

  楊望月麼……望月……月牙兒……

  某種猜測,在腦子能正常思考時,是在被證實著的。

  待獨自看了一會兒窗外,屋中靜下來很久,原映星才回頭,漫不經心地接了楊清的話,「我剛才走神了一下。楊公子說什麼了?」

  楊清好脾氣道,「在下是說雲門和魔教合作的事。」

  「哦,」他心不在焉,「不行。」

  「魔教會分到不少利益,可以與雲門平分。」

  「不行。」

  「為什麼?」

  「我已經叛教了,不打算回去。魔教的事,我說了不算。」

  「原教主自然是有法子回去的。如果需要在下相助,在下也義不容辭。若教主掌控了魔教的話語權,可否考慮一下此事?」

  原映星笑了笑,然後說,「還是不行。」

  楊清不說話了,看著對方。原映星在耍著他玩,他當然知道。耍人耍到這個地步,楊清暫時也不想自取其辱了。

  原映星還是笑,「不行,不可以,我拒絕,沒得考慮。這就是我的答覆。你什麼時候問,我都是這個答案。我現在做不了魔教的主,但是我做的主的時候,我還是不選你。雲門,楊清,我都不會選。我又為什麼要選?打打殺殺,自古如是,我幹嘛非要跟你們合作,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楊清慢慢說,「你不是投靠白道了嗎?什麼叫『跟你們合作』?」

  原映星訝一下,渾不在意道,「那就當我說錯話了。反正不行。」

  楊清脾氣好,原映星脾氣怪。這兩人很難說到一起去。

  見原映星油鹽不進,擺明自己說什麼,對方都不會考慮。楊清也不再提這茬,知道對方對自己的不滿,尋思著別的法子曲線救國。望月卻忍不了楊清吃虧,尤其是原映星太過分了。從頭到尾,連什麼合作都不問,就是拒絕。

  昔日姚芙提合作的時候,他好歹還考慮一下。

  這一次,他根本想都沒想。分明是欺負楊清!

  望月忍著牙疼開口,「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就想都不想一下?我的身份是……」

  「阿月。」楊清喊她一句。

  望月滯了一下,沒說下去。

  原映星眼睛看著她。似透過她在看什麼。

  看她半天,才以一種怪異隱忍的語氣問,「哦,你的身份是什麼啊?為什麼我知道你是誰,就會考慮了?」

  他語氣中的古怪,讓楊清注意到。

  楊清看著他的眼睛,緩緩說,「這就需要原教主你猜一猜了。」

  原映星:「……」

  第一次話被堵住了呢。

  他看眼楊清,再看眼望月,眸子神情幾變,藏在袖中的手指屈了屈。然而他到底什麼也沒做,只是敷衍地笑了一下,重新移開了目光,看向窗外水天一色的湖水。

  接下來幾天,楊清都沒有再提這個話題。大概他也沒什麼心情,因為既要照顧雲門中了毒的子弟們,又要被牙疼的望月纏著訴苦。楊清建議望月吃藥,望月拒絕。並且牙疼吧,一疼起來,她就死磨楊清,堅持認為是他總餵她甜點,才害她牙疼的。

  楊清則在逼著望月吃藥。

  幾乎每天,這兩人都在鬥智鬥勇、越挫越勇中:

  「吃口藥,讓你掐我一下。」

  「你還不如讓我親你一下呢。」

  「那就喝三口親一下。」

  「你是金子還是銀子啊?我那麼稀罕,扒著你非要親啊?」

  「哈哈,那你還是掐吧。」

  「你這麼轉眼改口的行為,好麼?」

  「你這種倒打一耙的行為,就很好?」

  他兩人說話很有趣,都伶牙俐齒,都喜歡逗對方,玩樂興致為多。只是望月牙疼,總是說不了幾句就淚眼汪汪,然後被楊清趁火打劫,掐著下巴灌她藥。等她緩好了,就又開始追著楊清報復了。

  男歡女愛,真是精力無窮啊。

  原映星冷眼瞧著,目光長久地落在望月在陽光下的身形上。她笑也好,哭也好,惱怒也好,羞澀也好,都是麗而無咎的。

  整日無所事事,不做正事,總是圍著楊清鬧,嬉皮笑臉,從不真正生氣。可是真正拿主意的時候,她又拒絕楊清的說服。

  這個時候,她真是可愛。

  讓人喜歡得心尖都疼。

  越是看著她,某些想法越是確定。

  原映星看著看著,眸子便暗了,笑容便淡了,視線,也移開了。

  而原映星的行跡,也沒有跟他們交代。他時不時出去,武功高強,沒人能跟上他。望月試著跟楊清說過一次,「你不怕他暗地搞什麼鬼嗎?」

  楊清沉默下,隨口道,「大概是想法子解毒吧。你不必多想。」

  望月:……好吧好吧,隨便吧你們。你們兩個,愛怎樣就怎樣吧。反正智商低的,只有我一個。既然搞不懂,我就不懂好了。

  某日原映星從外面回來,外面下著雨,他回來後,整個空曠的宅院,在他眼裡,只有兩個算是活人,楊清和望月。他在廊下發呆半天,聞到一股香味,就順著溜躂了過去。過去後,看到在一座四面同風的亭子裡,青年和少女蹲在地上。

  點著一堆篝火,青年在烤兔子。

  少女身上披著青年的外衫,蹲在邊上托腮等待。

  原映星進來後,楊清禮貌一笑,望月抬頭招呼他。

  只有笑臉,沒有發聲。

  小嘴一張一合。

  原映星被她逗笑,聲音都柔了一分,「你又啞了?」

  望月繼續嘴動,卻沒聲。

  原映星看一眼,「別以為我沒看懂你在罵我。」

  望月怔了下:……

  原映星肆意靠著欄杆坐下,無視一身濕漉,看著望月,嘖嘖,「你的牙疼還沒好?」

  望月又是一大片沒有發出聲音的話。

  原映星說,「我也覺得是楊清的錯。你過來,我幫你看下。」

  他說「也」?

  他真的聽懂她在說什麼了。

  望月遲疑下,站起身。

  楊清低著頭,聽著原映星一個人的聲音。原映星一個人說話,卻已經把望月算了進去。一來一往,他們真的能說下去。

  亭外雨聲潺潺,楊清有些挫敗想:原映星和望月之間,真的有某種難以描述的牽扯。

  公平競爭……確實挺公平的。

  在望月起身要走過去時,蹲著烤肉的楊清用匕首撕下一塊肉,拋給她。

  望月手忙腳亂接住盤子。

  原映星慵懶地靠著欄杆,眼中笑意冷漠銳利,與楊清看過來的清淡眸子對視了一下。

  劍拔弩張之氣,暗中流動。

  望月咬了口肉,立刻吐了出來。

  原映星看一眼她微紅的眼睛,就笑了,用一種嘲諷的語氣說話,「哦,難以下嚥?兔子這麼可愛,怎麼就被楊公子烤得這麼難吃呢?」

  楊清沒說話,自己撕了塊肉,正要吃,被望月一把奪過。望月抓著他的手,溫柔說道,「兔子這麼可愛,怎麼能忍心吃下去呢?清哥哥,我們不要吃肉了,去找點別的玩吧。」

  原映星想:她牙疼,不跟我開口說話,卻對楊清開口說話。呵。

  楊清盯著少女,慢慢說,「烤得難吃到這個地步?」

  他不理會望月的阻攔,自己低頭咬了一口。果然,滿嘴苦澀。吃了才想到,調料加錯了。在原映星進亭子的那一刻,對方袖子似乎揚了一下。然而那時自己在與望月說話,後來又被望月與原映星之間的氣氛所牽住,一直忘了原映星那袖中帶風的古怪。

  他自嘲想:感情,真是容易讓人變得心盲眼盲啊。

  望月還在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楊清一笑,心中稍暖,道,「阿月,我沒有那麼脆弱。一塊肉而已。這次沒有烤好,下次你牙好了,再請你吃。」

  望月微怔,然後笑靨如花地湊過去,在他耳上親了下。楊清原本要躲,卻僵了僵,沒有躲。

  原映星眼中的笑,徹底涼了下去。

  當晚,原映星一個人在院中瞎晃。

  路過一個地方時,看到望月站在樹下,嘴裡唸唸有詞地背口訣,時不時抬手,以手為劍地比劃一番。

  她在練武。

  學習武功招式。

  大晚上,這麼用功。

  月光照在她身上,她的側臉明媚,神情輕鬆中,又透著耐心。一遍又一遍地比劃,不對勁的時候,便低下頭思索。

  原映星在邊上看半天,一點都不在意江湖人的「不得偷看他人練武」的這個忌諱。他都快記住少女的招式了,望月還在摸索。

  真是笨。

  他心中嗤笑。

  覺自己再這麼看下去,大概雲門的頂級武功,就被自己學會了。

  然而自己學會了,這個傻姑娘恐怕還沒會。

  他以武學天才的眼光衡量世人,當然覺得望月笨。但是比起正常人來說,望月的天賦雖然一般,但眼界高,又有多年的經驗磨礪,水平早比一般人高很多了。

  當然,再高,也沒法跟武學天才比天賦。

  原映星安靜地看了半天,看著看著,他走了出去。

  樹影如扇下,他從陰影中走出,淡淡道,「月芽兒。」

  「嗯……嗯?」望月本能回應,應了一聲後,覺得不對,回過頭,看到青年如水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愣一下,不知怎麼回答,好不容易才問,「你叫我什麼?」

  「月芽兒啊,」原映星笑一笑,「你莫非真的以為,我認不出你是誰?」

  他笑容涼涼,很難以形容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笑,「楊清不讓你認我嗎?你這麼聽他的話啊。但我又……怎麼可能認不出來呢。」

  看著她。

  心想:……我早就認出來了啊。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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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23:53: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夜深風涼,原映星與望月一同沿著大湖行走。湖水波光起起伏伏,瀲灩之光浮照在二人面上。一時亮,一時暗。樹影如潮聲陣陣,在頭頂濃一叢,再暗一叢。就這麼靜靜地走下去,想無論是時間還是萬物,都是這樣的。亮一陣子,再暗一陣子。往往覆覆,週而復始。

  原映星餘光,看到身邊的少女。清水般的眸子,明玉一樣的面孔。她低著頭踢腳下石子玩,嘴裡唸唸叨叨地跟他說話。周身籠著朦朧的微光,她看上去乾淨而溫軟,注意到他的注視,還仰起臉來,對他笑了一笑。

  笑得真漂亮。

  彷彿有很多夜晚,自己和她也一起在黑暗中行走。光影朦朧的時候,他這個意識漸漸沉睡。她與另一個自己爭執,被另一個自己氣哭……心中驟然升起劇痛感,困得胸口悶疼。似乎又回到那些個夜晚,在一望無盡的黑暗中,他這個意識在閉著眼沉睡,對她的境遇,無能為力。

  不知出了什麼錯,他的意識被分為兩半。一半向著姚芙,一半向著望月。哪個都是他,又哪個都不是他。

  兩種意識在感受到彼此後,一直和平共處。需要面對姚芙時,就是那個意識佔上風;當需要這個意識出面時,就是他出現。兩個意識相互妥協,平衡一致,看起來溝通良好。

  但某種程度上說,這未嘗不是一種精神脆弱的表現呢?

  因為脆弱,容易分裂,容易被控制。分裂容易,想要再合二為一,就變得很難了。

  「……所以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就重生了。聆音說跟教中那個古老的祭祀有關,但誰也證實不了,只能這麼姑且認著了,」望月說完了自己的話,仰起小臉,很認真地告誡他,「所以啊,你千萬別想不開去求死。萬一你真的死了呢?那個古老的祭祀說你和我生命共享,可我已經享了一次後,我覺得運氣的成分比較大。萬一你求死,就真的死了呢?你可別胡來啊。」

  原映星笑一笑,伸手欲揉她的頭,「你還當我是小孩子呢,這麼專門叮囑。」

  望月往旁邊躲了下,沒讓他碰到自己的頭。

  望著自己的手,再看看少女,原映星怔了一下。

  望月支吾一下,鄭重其事道,「我長大了,姑娘家的頭不能亂碰的。你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待我了。」

  原映星看著她,垂下了袖子。袖中的手指輕輕顫抖,他想到:是楊清教她的吧?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以前根本不顧忌這些。

  他的月芽兒……到底跟了別的男人了……

  原映星晃一下神後,漫不經心般笑,「你怪我這些年對你不問不管,所以碰都不讓我碰了?」

  「以前有些怪,但現在不了,」望月灑然笑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緣法宿命。我不能老把你跟我綁在一起啊。以前我總是想不通,故意氣你,讓你左右為難。以後不會了。你是教主,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幹嘛總跟你對著幹呢?」

  她說的很客氣,但是原映星是誰呢。他太瞭解望月了,她就是這麼客氣一說,心裡根本不愧疚,也根本沒打算以後收斂什麼的。就是說句好話而已。

  原映星眼中的笑意,終於真誠了一些。

  他又想伸手抱抱她了,但估計她也是不肯讓他抱的。於是他只是袖子動了動,根本連抬起的欲望都沒有。

  望月正小心看青年在陰影中難以分辨表情的臉色,「你別亂來啊,原映星。你為我報仇,我很高興。但你搞別人也算了,幹嘛自己求死呢?」

  原映星抬眼瞥她一眼,微訝,「你怎麼知道我做了什麼?」想一想,晦暗不明的眼中瞳孔跳了跳,語氣怪異,「又是楊清告訴你的?」

  望月咳嗽一聲,微自豪道,「我自己想的啊!我只是不常動腦子而已,並不是我就不會啊。你少瞧不起人了,好像我離開楊清就沒法活一樣。這些都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

  小姑娘的表情多麼生動。

  配合著她那腔豐富的感情,是她那「我是多麼厲害啊」的神情。

  眉飛色舞,想要矜持一下偏又得意。

  太可愛了。

  原映星笑意加深,低低道,「是,月芽兒是最聰明的人。誰都不如月芽兒聰明。」

  望月便笑了。

  笑起來真是無憂無慮,所有的煩惱都蕩盡了。

  真是喜歡看她這樣的笑。

  喜歡她豁達的性子。

  原映星慢慢移開了眼。

  望月又道,「說正事。原映星,你該回聖教啦。你堂堂教主,說什麼叛教呢?騙人的吧?你別這麼任性啦,聽說聖教現在亂的很,你不回去管,聖教就完了。」

  原映星心不在焉問,「你希望我回去?」

  「是啊,」望月蹙了眉,很不解地看他一眼,「你不是還一直想統一了魔門嗎?你連聖教都不要了,怎麼統一魔門?回去啦。」

  原映星心想,我生平最大心願,就是統一魔門。但是你身死之後,我突然覺得那些很虛妄,很不重要。我想統一魔門,是日後魔門中,你我並肩而立,我們一起看這片打下的天地。然而你不在,我一個人統一了魔門,又有什麼意思?

  回去?

  我能回去。

  我隨時能回去。

  可是月芽兒,你還願意回去嗎?

  我看你這麼喜歡楊清,你都把他捧到心尖去了。你還捨得離開他嗎?

  原映星再次想到聖教的歷代宗卷典籍中,關於聖女的記錄。聖教大概真的風水不太好,幾乎每一代聖女,都沒有履行跟教主的婚約,而是叛逃去正道了。為了愛情不管不顧,將昔日聖教的情分拋之腦後,與教主反目成仇,說走就走,引來聖教的追殺。

  一代代這麼下來,聖教和白道的關係,能好嗎?

  月芽兒大概也一樣吧。跟歷代聖女一樣,跟受了詛咒似的,都喜歡白道上的有為青年。

  都是跟著心上人走,不要聖教了。

  「原映星?」望月見他總在出神,終於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她心中鬱悶,捂著嘴,自己牙還疼著呢,跟原映星說了這麼多話,脾氣多好啊,他還走神走個沒完。

  勸說原映星回聖教的事,看來真是任重道遠啊。

  任重,道卻並不遠。

  因為原映星回過神後,就立刻接口,「你想要我回聖教,可以。但你要跟你一起走。我們一起回去。」

  他以為望月會猶豫。

  但望月毫不遲疑地答應,「可以啊。」

  「……」原映星停下步子,眯眼看她,看她還是渾不在意的樣子,想她大約沒明白自己的意思。他素來不願月芽兒誤會,於是打算跟她說清楚,「你跟我回去,你不管楊清了?」

  「這和楊清有什麼關係?」望月很奇怪看他,「我以前就喜歡他啊,你不是不管嗎?怎麼現在就不能喜歡了?」

  一提到楊清,少女的眼睛就亮了。顧不上自己守著的男女之妨,激動地拉著原映星的袖子,狠狠地晃了兩下,表達心中的激盪,激盪得她都忘了牙疼之事——「原映星,你不知道,楊清太好了!他人太好了!他猜出我是聖教的人,估計也猜出我就是聖女了,可是他根本沒嫌棄!他說我就是回聖教,還能跟他聯繫。我還能跟他好,還能嫁他!世上怎麼有這麼好的男人呢。我真是撞了大運了!」

  原映星眼中的笑,消失了。

  「月芽兒。」他說。

  「嗯?」

  「你跟我回去後,不能再跟楊清交往。」

  「……為什麼?!」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看著她在幽暗中發著光的鳳眼,一字一句,「如果你要說服我回聖教,就要跟我一起走。回去後,你大約不清楚聖教現在的狀態。你只知道很亂,具體亂到哪個程度,你又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就聽我的安排。」

  「你知道我現在被那些叛教的人追殺的事嗎?你知道聖教現在有多危險嗎?他們已經想要刺殺我這個教主了……若非還沒找到另一半的聖火令,恐怕那些利益收割者更加肆無忌憚。聖教現在的情況,你根本不瞭解。」

  「……你說。」

  「回去聖教後,我會封山,」在少女訝異的目光中,原映星淡聲,「我要封山,將聖教跟外界隔離開,不再同世人打交道。徹底整頓聖教。這個時間,可能是五年,也可能是十年。總是短期內我不會再將聖教推到江湖中。」

  「月芽兒,跟我回去。我放棄姚芙,你放棄楊清。我們不要管白道的事了,專心把聖教理清楚。跟我走,好不好?」

  這一次,望月久久沒有回應。

  她的手被青年抓著,她怔怔地盯著他的眼睛看,想看他又是鬧得哪一齣。

  心裡頭混亂:原映星說他不管姚芙了?多好的消息啊!她多年盼望的,就是他不要管姚芙了,讓姚芙死得遠遠的。可是現在他答應了,她卻並不高興。他還要她放棄楊清……她、她……她捨不得……

  她是多麼詫異,她一直以為,原映星根本不可能放得下姚芙啊。就他五年,對姚芙的那幅昏君樣子——整日無所事事,就是逗弄姚芙。把姚芙當好玩的東西一樣,一逗再逗。常把人氣哭,然後又巴巴去哄。哄完了再接著逗。

  他那個樣子,望月根本沒想過他還有放棄姚芙的時候。

  她連殺姚芙,都是提防著原映星的。

  可是原來,她錯了麼?

  望月迷茫,看一眼原映星。他這個人,本就有點陰晴不定。現在,更加古怪了,更加讓人看不懂了。

  「你不願意跟我走?」見少女久久不語,原映星輕聲問。

  「我願意啊。」望月答得毫不猶豫。

  「我不是你心裡最重要的人了?」

  「你是啊。」依然沒有遲疑。

  原映星卻並不見得高興,他望了她一會兒,握著她的手,指尖顫了下,喃聲,「但你捨不得放棄楊清?」

  「為什麼要放棄?」望月忍不住道,「他是很好的人,他也好溝通。你有什麼想法,可以跟他講,他會配合。別的白道人厭惡我們聖教,根本不願意聽我們的道理。但是楊清不一樣的。他會理解,會思考,會想辦法。我覺得沒有到必須封山的地步啊。要不要你跟他商量商量,看看問題……」

  「那我是教主,還是他是教主呢?」原映星淡淡問。

  望月滯了口,眸子閃爍。半晌後,「你是。」

  「聖教的事,是教主說了算呢,還是聖女的心上人說了算呢?」原映星繼續問,「或者月芽兒想要我這個教主的位子?」

  「我沒有,」望月低了頭,「聖教是你的。我不會跟你爭跟你搶的。」

  她語氣中帶著委屈。

  原映星一下子便心疼。

  他怎能因為楊清,遷怒月芽兒呢?聖教人人想上位,人人想要教主這個位置,獨獨沒有月芽兒。只有月芽兒是一心向著他,誰貪戀教主之位,月芽兒也不貪戀的。他們是一起的。

  他這樣說,是傷了月芽兒的心的。

  原映星俯下身,按著她的肩膀,看她的眼睛。沒有哭,沒有潮濕,心中微微鬆了口氣。他放軟聲音,溫柔道,「你說錯話了,月芽兒。聖教不是我的,是我和你一起的。我一半,你一半。」

  她還是沒有高興的樣子,只是點了點頭。

  於是原映星繼續哄她,「你要是想要聖教的話,跟我說一聲,別人我捨不得給,但是你要的話,我一定給你,好不好?絕無二話。」

  望月微樂,唇角翹了翹,往後躲開,「你別總跟逗小孩似的逗我。」

  「那答應跟我走嗎?」

  「……我、我要想一想。」望月咬唇。

  原映星直起了身子,面上神情涼下去。他仰頭看浩瀚廣袤的天幕,其中的月亮皎潔,光芒普照千萬里。月亮一直在,但是月芽兒,卻跟他越來越遠了。

  他看見他們之間多年的紐帶,多年的感情,在風中,飄得越來越遠。飄過她的面孔,飄過她飛揚的裙裾,飄過她的髮絲,飄過湖水,一路往天涯盡頭飄去。飄遠了,就再也看不見了。

  可是那怪誰呢?

  怪他自己是個怪物啊。

  怪他的命不好。這個秘密,他又能怎麼說呢?

  跟月芽兒說了,她會著急。很大可能會心疼,會同情,會毫不猶豫地拋下楊清,轉身就跟他走,跟他一起看病,治療這個問題。他知道他說什麼,她都會信。

  可是這有什麼意思?

  月芽兒開開心心的就好。為什麼總要不開心,總要煩惱呢?

  他最喜歡她的,就是她沒什麼看不開的樣子了。「護」這個字,一雙手一扇門。這雙手這扇門,只是等著她回去。等她什麼時候回頭,那雙手,那扇門,都為她敞開。

  那是她的家。如果連家都要算計她,有什麼趣兒?

  在另一個意識佔上風的時候,幾乎把月芽兒當空氣,既不惹她,也不遠她,把她供著。好不容易自己這個意識佔上風,如果還把月芽兒當工具,枉費他從小這麼疼她了……原映星也不知道這個意識這一次能清醒多久,什麼時候就被另一個意識反制。

  總是要趁著自己這個意識還醒著的時候,多對月芽兒好幾分。好補償她以前受到的欺負。

  所以其實不管月芽兒給他什麼回答,他都會默認下來的。

  原映星仰頭看著空中明月,喃喃,「月芽兒,我覺得真是寂寞。天下人將我當大魔頭,連聖教裡的人也這樣看。怕著我,遠著我。以前還有你在身邊。現在,連你也要棄我而走了。」

  望月心想:那怪誰呢?

  要不是你總跟姚芙一起欺負我,我就不會被氣得離教而走。我不走,就不會專門跑雲門去膈應對方。我不去雲門,就見不到楊清。如果不是在那時候見到楊清,我大概根本不會心動。

  你自作自受,活該!

  可是她當然不會這麼說。

  原映星難過,她其實也難過。他們一起長大,他們一直很好。雖然後來不太好了,但就是之前的好,好多人一輩子都不會遇上的。

  望月勉強道,「你別這麼說。」

  兩人一前一後地站在湖邊,看著湖水碧波蕩漾,無人再言語。

  在離此處稍遠些的閣樓三層上,四面通風的一扇窗前,站著一位白衣公子,靜靜地看著湖邊站著的青年少女。

  看他們一路散步著散到湖邊,看他們說話,看少女忽而拉住青年的手,神采奕奕地跟青年說話。再看青年伸手摟著少女的肩,俯下身去,語氣溫柔、面上帶笑地逗她。

  清風明月,郎才女貌。

  楊清在閣樓上沉默地看著。那兩人在湖邊站了多久,他就在這裡看了多久。

  鐵馬叮咣相撞,閣樓四角懸著通紅小燈籠,在風中一搖一晃,光照在楊清身上。他是玉一樣的人,站在紅光下,站在清月中,風吹衣動,天然的一派風流韻味。曄兮如華,溫乎如玉。倉促一看,也覺眉骨驚豔,面容乾淨得纖塵不染。

  天生娃娃臉,又有一雙星辰般無雜垢的眼睛,笑起來唇角還有酒窩。二十幾歲的青年,看上去也就十幾歲。一直這麼年輕,一直這麼溫潤。又有爾雅的書卷氣,又有孩童般的天然。

  非要跟隨他的小廝,提著燈籠站在白衣公子身邊。不知道多少次感慨過這位大俠出眾的容貌和氣質,不像江湖人,更像貴公子。此刻,與這位府上公認的好人緣公子站在一起,卻感覺到他身上孤零零的氣息。

  那麼的幽靜,那麼的孤單。

  他看著湖邊的男女,一動不動。

  小廝耐不住這種讓人心裡難過的孤獨感,開口,「楊公子,我們還去給楊、楊姑娘送藥嗎?」

  之前,楊清出門去醫館。一方面詢問雲門子弟的毒解得如何了,一方面他也要問一問望月牙疼的事情。這個官府借來的府上,小廝跟隨楊清出門,親見這位公子為人處世的周到細緻。尤其是對楊姑娘,楊公子頗為細心地詢問各種問題,考慮得很全面。

  楊清說,「之前的藥她嫌苦,放了蜜餞好像效果也不大。先生能不能換一副不那麼苦的藥?」

  醫館老先生搖頭,「那你倒是把病人帶過來啊。總是你一個人來有什麼用?!」看這位公子白淨的面孔,若有所思,「莫非是怕疼怕苦的嬌姑娘,不敢來醫館?」

  看這位公子說起姑娘病情的耐心細心樣,覺得他家那位小姑娘,恐怕真的是又怕苦又怕疼、自小被人疼寵的好命女子。

  楊清笑了笑,「那倒不是。」望月怕疼麼?一點都不怕。她殺起人來,氣場強大氣勢霸道,身上多少傷痛,都能眉眼不眨。這是在魔教多年的殺戮中練出來的,只有那種人間煉獄一樣的地方,才能養出來望月這副脾氣。

  望月不喜歡計較。

  在魔教那樣的地方長大,太喜歡計較的話,太怕疼的話,根本活不到今天。畢竟,就連從沒殺過人的水堂主聆音,面對死人,都是一下眼都不眨的。

  楊清跟大夫說,「她只是喜歡逗我,看我為難而已。」

  他心裡是很清楚的。

  醫館大夫驚訝看眼這個人,勸道,「公子啊,不是我說,你這脾氣也太軟了。那是你娘子嗎?就是疼娘子,也不是你這種疼法啊。她鬧你,你就應?你那位娘子,也太嬌氣了些。」

  楊清微微一笑,聲音低低溫溫的,很是平靜,「沒關係。我是個很會慣人的人。」

  小廝在後面跟跑堂抓藥,心想:可不是嗎?楊公子都快把楊姑娘慣得上天了。楊姑娘說什麼做什麼,不涉及大原則,他都笑著圍觀,根本不說什麼。楊姑娘每次自我檢討時,問他「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他都說「沒有」。

  就楊公子這種慣法,楊姑娘遲早自尊心膨脹,覺得自己天下第一好。

  來醫館抓藥的夫妻或姑娘家,聽了楊清與大夫的幾句話,都很羨慕那位未嘗謀面的姑娘。再一回頭,看到這位說話和氣的公子的臉,一瞬間鬱卒:長這麼好看……那個姑娘,運氣也太好了。

  然而呢,回到府上,那個被所有女子羨慕嫉妒的運氣好的小姑娘,正跟原公子在逛湖,完全把楊公子丟到了身後。

  說實話,小廝很為楊公子抱不平的。

  於是忍不住開口,問楊清還要不要送藥。

  按小廝的想法,這藥就不用送了。楊清大晚上地出去買藥,望月卻在跟情郎私會,這也太傷人心了。

  楊清垂下眼,說,「晚上服藥不好。你將藥送去灶房,明天早早熬好了,給她送一碗。她要是不肯喝,再找我。」

  「……這還要給楊姑娘送藥啊?」小廝不太情願。

  楊清側頭看他一眼,頓一下歉意道,「那還是我送好了。」

  明顯以為小廝的不情願,是不想幹活的意思了。他們江湖人,除了那種武學世家,少有需要下人的地方。楊清其實也不太習慣做什麼都有人跟著伺候。

  小廝連忙說,「我送,我送就好了!」哪裡忍心楊清當面去受刺激呢。

  而楊清,回頭,最後看了一眼湖邊的青年少女,一言未發,轉身下樓了。提著燈籠的小廝,連忙跟上。

  次日,楊清也依然未曾針對此事詢問望月。

  他發現,望月與原映星關係親暱了很多。不過同時,望月的煩惱似乎也多了。

  她總是盯著自己發呆,不是那種發痴的看法,而是明顯帶著心事。楊清每每回望回去,都能對上她欲言又止的目光。她盯著自己,有話想說,可也不想說。多麼稀奇,讓一個根本不煩惱的人,學會了煩惱。

  原映星真是好本事。

  楊清心想。

  楊清被望月這麼盯了好幾天,有些煩了,「你有話跟我說?」

  望月跟在楊清身後,聞言搖頭。

  楊清:「那就是沒話跟我說?」

  少女繼續搖頭。

  楊清:「還沒想好怎麼說?」

  這一次,她點了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楊清原本有些惱,被她這麼看著,心就軟了。問,「你是真的還沒想好怎麼說?真的只是這樣?」

  望月點頭。

  楊清想了想,「我要去書房中翻閱一下毒經,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望月點頭,伸出手。

  楊清往後退,伸手與她碰了下,又移開。

  少女不依,上前抓他的手。兩人的手輕輕碰著,你來我往,過了好幾招。楊清低著的眉眼中帶笑,望月楚楚可憐的神情中,也有絲絲笑意。終於,望月緊緊握住了楊清的手,撲到他懷裡。

  他摟住她,「阿妹,跟哥哥走吧。」

  語氣中帶寵溺的笑意。

  楊清很少叫她「月妹妹」,更別提叫她「阿妹」,自稱「哥哥」了。分明帶著調戲的味道,他的聲音金石相撞,清越而動聽,叫「阿妹」時,嗓音又很低,望月的心酥癢酥癢的,咬著下唇,嬌羞看他一眼。

  逗得楊清發笑。

  楊清就這樣帶走了望月。

  這處書房,也是臨時開出來的。進了六月份後,天氣開始燥熱,書房四面門窗大開,屋中才能涼快一些。為了給師侄們解毒,楊清盡快翻閱了不少書籍。他現在又過來取經,進了書海中,就開始忙碌,不再管望月了。

  毒的事,望月也不懂。

  她有看過原映星的狀況,但原映星自己身上的毒還沒有解開,當然更不會管別人了。

  幫不上忙,望月看毒經也看得頭暈,在旁邊呆坐半天後,楊清遞給她一本話本。

  她伸手奪過去,「追男八十一計。」

  翻了翻,當時她在書背面畫的圖,都還能看見。

  這是當時還在楊家村時,她送給楊清的「定情信物」啊。

  「清哥哥,」望月開口說話了,聲音嬌滴滴的幾乎能掐出水來,從後面摟著青年的肩,「這個書,你還一直收集著啊。你一定真愛我。」

  楊清說,「你沒看見書被撕了幾頁?拿去燒了。」

  他說,「這本書呢,我是留著當助火工具用的。並不是真愛你啊。」

  「……我才不信。」望月哼了聲,離開了他的背,開心地去翻自己送他的這本書了。

  越看越愉悅,望月又拿了筆,趴在一邊,繼續添畫。當日為了逗楊清,時間又不夠,畫的太少了。雖然她畫技偏靈魂方向,但是逗逗楊清,總是夠的。

  畫的高興了,中途口渴,望月取過書案上放著的一杯涼茶,就一飲而盡。

  然後「啊」的叫一聲,摀住了嘴。

  書案前坐著的楊清,被她那聲尖叫,叫得筆尖一抖。一回頭,看到少女捂著嘴淚眼汪汪的模樣。

  楊清一頓,「牙又疼了?」

  望月眼眸潮濕,指著那杯水。楊清接過,喝了一口,就知道原因了,「水太涼了。」

  他無奈地看她捂著嘴嗚咽的模樣,恐怕是真的疼,她的眼角都紅了。

  粉紅粉紅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當真疼得不得了。

  楊清很沒辦法,他又不能代替望月身受。就是安慰吧,這時候的望月,也聽不進去。

  突然間,背對著窗的後背僵了那麼一下。

  頓了頓,楊清跟望月低聲說,「我親親你,是不是你就不疼了?」

  少女沒有反應過來,便被青年一把摟入了懷裡,掐著她的下巴,破開了她的嘴,就親了過去。

  一個火熱的、足以讓人面紅耳赤的舌吻。

  少女已經忘記了疼痛,手抓著他後背的衣料,整個人埋在他難得的主動親吻中。

  這個吻,真是美妙。

  感覺真是好。

  路過書房,原映星站在綠藤長廊中,面無表情地看著開著的窗子下,那對擁吻的男女。

  楊清背著窗,將少女遮在懷裡。

  但是原映星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他站在廊下,冷淡地、甚至眸中帶著殺意地,就這麼看著。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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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23:53: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綠蔭遮掩,紗窗碧瑩,窗子是半開的,白衣青年將少女摟抱在懷中,低頭親吻她。

  望月的心頭猛烈一跳。

  他的氣息湊過來,溫溫熱熱的。望月仰臉,看到他的面孔,便是一陣酥麻軟化。他的唇柔軟,輕輕貼過來。唇上一溫,牙關被舌尖頂開,望月的臉頰開始發熱,熱度從唇相碰的地方,傳遍全身。

  多麼甜美。

  多麼燥熱。

  她的手指顫抖。

  心臟也跳得飛快。

  真是他一靠過來,唇舌相貼間,望月就覺得暈乎乎,不再是自己了。

  那是誰呢?

  是水中游著的一尾魚,在清澄碧汪的大湖裡游啊游,尾巴一甩一甩,往空氣中吐著水泡。

  是天上飛著的鳥,飛在藍色天宇中,追逐著黎明,翅膀撲騰間,自由自在。

  是濃郁雨林裡的一棵樹。

  是紛飛冰雪下的一團火。

  她變成世間任何東西,只為和他相依相偎。

  她放棄世間任何東西,也只想要他。

  相濡以沫間,望月抓著青年後背衣料的手指,輕輕顫抖。

  這個纏綿悱惻的親吻,當結束時,二人的眼眸都有些濕潤。望月仰著臉看楊清,他眼下緋紅,眼眸漂移了一下,回過來時,從她袖中扯出帕子,給她擦一擦水潤粉紅的小嘴。

  「別動!」望月按住他的肩。

  楊清怔了下,就沒有動了。

  望月上身抬了抬,望進他的眼睛裡,鄭重其事。楊清正襟危坐,以為她要做什麼。看著她緊窄的下巴抬高,湊過來看自己的眼睛,他心中微亂。手指動了動,現在是非常階段,望月貼過來,他便不太自在。

  望月望楊清的眼睛,先是誇了句,「清哥哥,你眼睛太好看了。」

  楊清愣一下,微笑。

  他臉上長得最好看的,其實就是眼睛。又清又亮,太乾淨,太無邪。

  這樣乾淨的眼睛,一般只有新出生的嬰兒才有。隨著人長大,眼睛慢慢變得渾濁,失去了曾經的烏黑分明。

  但是楊清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樣,望月真是每看一眼,都要迷戀一番。手撫摸他的眼睛,覺得這麼好看的一雙眼,讓自己做什麼都行啊。

  她藉著他的眼睛照了照,「我的嘴被你親腫了。」

  楊清頓一下後,瞟她,帶著笑意問,「那怎麼辦?」

  「賠償我。」

  「怎麼賠?」

  「當然是陪睡了啊。」望月理所當然。

  楊清身子輕鬆地往旁邊的矮案上一靠,手臂支著下頜看她,換了個更放鬆的坐姿,只笑不說話。少女肌膚賽雪,臉上浮現動人的紅暈,睫毛輕盈而濃卷,唇瓣粉紅,嫵媚的秋水眸子發著光,真是可愛。

  望月眼睛亮晶晶的,期待無比,「好不好?我覺得挺好的啊。你看我們關係已經很好了,可以談婚論嫁了。談婚論嫁前,當然要睡一睡了。萬一性向不和……」

  「什麼叫『性向不和』?」楊清酒窩若隱若現,似笑非笑看她,「莫非你喜歡女的?」

  「我倒不喜歡女的,但誰知道你是不是喜歡男的呢,」望月好正經道,「我現在都覺得我們跟做夢一樣,你突然就態度軟了,是不是有別的目的要掩飾呢?作為好姑娘,我要對自己負責,總不能態度低到塵埃裡,你回頭給我一個晴天霹靂吧……」

  楊清笑看她:你態度低到塵埃裡?你都快上天了好吧?

  他說,「既然你覺得像做夢,那就再多做一會兒吧。我沒覺得我們有到談婚論嫁的地步,此事再議。」

  說罷,就不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側了身,拿起了方才被扔在地上的書。餘光往窗外看了看,之前的某人,果然已經離開了。他眼眸閃爍,低了下來。

  望月好不死心,她心裡的酥癢剛被他挑起來,他就不管了。這也太討厭了啊!

  她很認真問,「楊清,你剛才是在說我『做夢』麼?」

  「是啊。」

  望月在他肩上推一把,習武的姑娘不能當普通姑娘看待。楊清被她推得吃痛,揉了下肩。

  望月起身,很高傲道,「你就作吧。婆婆媽媽,一點都不乾脆。看你日後哭著求著跟我睡,在我身後排著隊等吧你。你今天怎麼回我,日後我會全部還給你的。」

  楊清:「……」

  他愕然抬頭,看望月捂著半邊嘴,很睥睨地俯眼望他一眼,轉身就推門離去了。

  楊清頓時有些頭疼:望月的宣言,通常都是效果比較可怕的。

  她這個人太過積極向上。

  積極向上到望月這種地步的人,就從不服輸。從不服輸的人,有個很大的毛病,就是執著。再深一些,就是偏執了。望月就基本是這樣的。

  她很執著,想要什麼就一定要拿到,想得到什麼結果,拐彎抹角也要達到。

  就像追楊清這件事,她持續了很多年,現在還在繼續。沒有得到,她的人生中,就沒有「放棄」這兩個字。

  之前楊清說「不要隨便親我」,望月就不隨便親他了。改為隨時隨地地騷擾撩撥,然後假情假意地問楊清,「我能親你嗎」。這只是個小情趣,就能看出望月的性格來了,逼得楊清不得不審度自己的問題,為她改掉。

  現在,她又這麼說……

  楊清扶額,覺得日後真的到了情投意合那一步,望月很可能……很大可能……會突然……抽身不幹呢……這可怎麼如何是好……

  腦海裡亂七八糟地想著這些,楊清的臉上才下去的熱度,又燒了上來。

  他愣一下,才想到自己剛才都在想那些旖旎的事情。

  嘆口氣,青年伏趴在桌上,將臉埋在雙臂間,蓋住了面上不自然的神情。望月都走了很久了,他才恢復正常,開始看書。

  他心中發軟,想望月真是自己的魔障。繞不過,就是繞不過。就是走向她,她的精彩,也讓他痴望。這個跟自己很不一樣的人,真是吸引他。

  楊清克制良多,顧忌良多,他喜歡的,就是打破他的克制顧忌的人。他天生迷戀這種人,這就是他所需要的。

  楊清一直知道,只是他以前,覺得這並不重要。誰一生,必須要順著心走呢?成親生子,只是任務,責任,利益糾葛,也不一定非要是自己喜歡的啊。他清楚地知道兩人的距離,清楚地知道什麼樣的人吸引自己。於是他衡量著之間的距離,始終不靠過去。

  然而,到底還是靠了過去。一次可以控制,第二次,引力更大,就控制不了了。

  他是清醒著沉淪進去的,他知道。

  一旦沉淪,就千方百計要得到,絕不放手。

  楊清笑,他這個人呢,看著脾氣好,對於真正的執念,卻也跟望月一樣。絕不後退,一步也不退。

  所以,即便目前對望月來說,最重要的人是原映星,他很難打破。然則登山之路千萬條,楊清想,我未必會輸呢。

  在書房待了一天,傍晚出去時,楊清在廊口遇到原映星。原映星似出門了一趟,肩上沾著的葉子,是城東的。楊清掃一眼,心中幾變,尋思著原映星去做什麼了。

  面上,只是禮貌地點頭致意。

  原映星面無表情。

  擦肩而過時,原教主停了步子,嘲諷道,「你用這種幼稚的手段跟我爭,就像三歲小孩一樣,太可笑了。」

  楊清面上疏離的笑,變得更客氣了。他同樣停了步子,卻沒有說話,只是看向原映星。

  原映星說話的調子,總是帶著三分諷刺擠兌,「白天書房的事,不就是做給我看的嗎?沒想到你也會耍這種心機。」

  他把話題挑明了。

  楊清笑了笑,比起原映星的尖銳,他始終平和,眸子望向林子深處,顯得幾分神淡氣遠,「那又怎樣呢?人總有自己的私心,我也不例外啊。」

  原映星也笑了,看他一眼,「楊清,你心裡是清楚的,我家月芽兒迷戀你,只不過是還沒得到你而已。得到了,她就不再上心了。她就是一個淺薄的人,感情起的快失的也快,跟你玩不起什麼靈魂層次的共鳴。你自己陷得深,到時候很容易走不出來啊。」

  楊清溫溫笑,「那卻也不一定。據我所知,阿月一直對教主和姚師妹的事耿耿於懷。起碼耿耿於懷了五年。這倒不能說她是淺薄的人。」

  原映星的臉色微白,目有隱約殺意,深深看楊清一眼。

  這個氣度絕塵若謫仙人的白衣青年,是就著他的痛處在踩。

  原映星心頭微沉:月芽兒連這些事都跟楊清分享了?

  他淡淡說道,「楊清,我和月芽兒之間的感情深厚,你是理解不了的。你也爭不過我。我隨時一句話,都能讓她離開你。不然你以為這兩天,她是為什麼煩惱呢?」

  楊清沒說話,眼中笑淡了些。原映星跟望月有天然的默契基礎,很難打破。

  這個他承認。

  原映星漠然道,「本座不想跟你玩這麼幼稚的遊戲。月芽兒是我聖教的聖女,她從來都是,只要本座在一日,她就一直是。月芽兒跟以前的聖女都不一樣,她對聖教的歸屬感,是你沒有辦法的。你且看著吧。」

  針對原映星的挑釁,楊清只是笑了笑,沒答什麼。

  他心中,對原映星的印象,開始進行調整:這是個張揚又敏感的人。

  敏感而脆弱。

  只有這樣的人,才會跟他當面說這些話。換了楊清,他是不可能跟情敵放什麼話的。甚至他避免這種狀況。

  楊清心中升起警報。

  一般敏感脆弱的人,都很好對付。輕輕一推,就容易倒了。因為心理缺陷實在太明顯,太大了。

  但是原映星不一樣。

  他脆弱敏感的同時,他是一個武力強大、天賦強大、又很瘋狂的人。這樣一個人,你推倒了他,他很可能給你來個天翻地覆的回覆。爆發力太強悍,殺傷力太恐怖,這樣的人敏感起來……不怪望月對原映星的評價,一直是腦子有病。

  原映星瘋起來,很可能造成可怕的後果。這種人,都要順著他,輕易不要招惹他。

  於是整個魔教的人,都是順著教主走的。順著,又怕著。就是唯恐教主突然瘋狂,做出些眾人無法估量的事情來。

  楊清也提防,他當然也希望,理智清醒的原映星能一直理智下去。

  心中原本的想法,開始推翻,思量起與原映星相處的別的方法。

  這個事有個小後續。次日釣魚時,望月釣上不少,很興奮,便說兩人一起去送行蹤神秘的原映星一條。說完,望月就後悔了。她不是遲鈍的人,她當然知道楊清和原映星之間微妙的氣氛,自己被夾在中間,還當做什麼都不知道,未免太過分。在望月思索補救時,楊清答,「我就不過去了,我跟他不太熟。」

  望月感動地看著他:聰明的清哥哥,再次裝作沒聽出來,幫她化解了她的語言漏洞。

  更喜歡他了。

  少女笑,「你在吃醋?他這個人還算不錯啦,你這麼厲害,肯定應付得來。」

  楊清想,但我不想應付啊。

  他跟望月提了提昨日遇到原映星的事。倒並未說起兩人的談話內容,只是分析了下原映星的性格,說,「所以我還是不去了。」

  望月看著他,只說了一句,「……短短幾句話的時間,你就想了這麼多。清哥哥,你真不愧是我喜歡的人啊。」

  她真是時時刻刻地逮著機會告白。

  楊清笑看她一眼,沒有說什麼。

  然而望月也不能無所顧忌地天天跟楊清玩,原映星還等著她的回覆。她一直挺糾結的,左手也右手,真是無法選擇。當然,這只是心中的考量。面對原映星時,望月也不覺得心虛。原映星也笑著與她相處,分毫不提讓她做選擇的事。

  只是他每天早出晚歸,望月很疑惑,「你這麼忙嗎?你到底在做什麼?」

  原映星說,「送你一份禮。」

  「為什麼送我?」

  「你好好想一想。」

  「……」

  望月:又讓我好好想一想。你們這些男人啊,有什麼話為什麼不能直說,總是讓我想。動腦子很累的啊。我並不想開動大腦啊。

  於是她就當沒聽到。

  原映星挑挑眉,只看著她,笑而不語。

  笑得望月莫名其妙,心裡發毛。

  六月中旬,某一日晚上,原映星敲開望月的門。

  剛剛吃過飯,望月打算找楊清玩,推開門就看到原映星。

  他看她一眼,「打扮這麼漂亮。」

  「見楊清嘛……」望月暗示一句後,直接問他,「找我幹什麼?」

  「跟我走。」

  他說完就轉身,很快,聽到身後緊跟的腳步聲。原映星的唇角不覺翹起:果然,月芽兒無論如何,都是信任他的,連問都不問一聲。

  原映星帶望月回到了自己房間,望月很奇怪,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然後推開門,心不在焉的少女看到屋中景象,一下子就怔住了:

  昏暗的房中,有一盞半人高的閣狀大燈,雕工精細,四角簷頭還掛著小燈。白紙黃光,流蘇墜穗,火光在燈裡跳躍著,光芒亮眼。燈的外罩紙上,畫著美人畫像。窗子半開,外面的風一吹,這盞燈,就被風吹動,開始轉。紙上的美人兒,就開始走動。

  柔和火光,光華滿滿,美人如畫。

  望月走過去,將手放在燈上。她看到畫像,細緻的筆法,勾勾挑挑,那美人,都是她:

  從四五歲,到十四五歲,到二十四五歲。

  從女童,到少女,再到成年。

  一眉一眼,清清楚楚,全都是她。

  或坐或立,或放紙鳶,或站在亭裡拋魚食餵魚,或悠閒地在園中散步……

  望月手指撫摸著紙畫上的美人,感覺青年站在她身後,溫柔道,「月芽兒,今天是你的生辰。六月十五,你都不記得嗎?」

  望月望著燈盞,沒有說話。

  青年伸手,從後方,拂了拂她耳畔的髮絲,在指上繞了繞,帶些回憶的味道道,「沒關係,你不記得,我記得。你從來不記這些,每一年都不記。可是我記得。每年,我都陪你過生辰。今年,我還陪你……好不好?」

  望月轉眼看他,目光流火跳躍。

  是的,原映星每年在這一天,都陪她。

  即使他跟姚芙關係最好的那五年,在這一天,他也會抽出時間陪她。

  耐心地送她禮物,陪坐在她身邊,與她一起共慶生辰。

  可是今年、今年……

  望月抿了嘴,半晌後說,「可以關上門,只有我們兩個嗎?」

  千萬別被楊清看到啊。

  原映星眸子暗了暗,手一抬,一道風飛去,門就關上了。才看到少女緊繃著的那口氣鬆開,神情總算放鬆開心了些。

  他心中冷笑:楊清……楊清!

  望月已經跪下去看燈了,愛不釋手地撫摸,「你自己做的嗎?你畫的是我啊。」她語氣興奮,又怔忡間,透著些悵然,「可是我從來沒有放過紙鳶,也沒有閒心看魚看花……」

  「這都是你小時候缺的,」原映星在她身邊蹲下,望著輕輕轉動的燈,「我也缺的。以後慢慢補給你。」

  望月笑,「謝謝你。」

  原映星似笑非笑,「我知道,你最喜歡這些東西。」

  他沒有動,只是袖子揚了揚,幾道勁風破空。望月仰著頭,就看到一屋子的燈火,大大小小的,全都亮了。

  她懷裡抱著的這盞燈最亮,然而屋中還有很多其他的等。掛在牆上,掛在窗上,掛在床前牙勾上,掛在橫樑上……少女禁不住哇了一聲,充滿了驚喜。

  屋外夜色瀰漫,一片漆黑。屋中燈火點點,少女和青年跪坐在地上,置身於一大片燈海中。

  明光包圍著他們,各式綵燈包圍著他們。

  望月仰著臉,一盞盞看去,璀璨如煙花的火光倒映在她面上,她的眼睛裡,也跳躍著流火。

  流火徘徊,流光飛舞,華麗招搖。

  原映星坐在一邊,欣賞少女因興奮而變紅的側臉。她抿嘴笑,歡喜無比。周圍燈火絢爛,望月的眼睛,比燈火還要動人。在這個屋裡,還有比望月更為引人奪目的嗎?

  原映星心中柔軟,恨不得將天下所有她喜歡的,一股腦的,全部拋給她。多一些,再多一些。

  她是真的喜歡這些,她喜歡一切美好的烘托出來的氣氛。平時有多殺人不眨眼,這個時候,她就有多麼天真爛漫,像個真正的十幾歲小姑娘。

  不諳世事,一點燈火就讓她激動。

  原映星微笑,心中想:這些,只有我知道。也只有我做得到。

  我每年都陪她過生辰,今年,當然也一樣。

  六月十五。只比我的生辰晚一天。我自己過不過無所謂,可是月芽兒,我當然陪她。

  從小就這樣,以後,當然也是這樣的。

  楊清拿什麼跟我爭呢?

  在屋中一片燈海、少女一一望去時,敲門聲,不合時宜地響起。聲音很輕很穩,望月沉浸在一種奇妙的氣氛中,第一時間沒有聽到。原映星卻聽到了,他側頭,看一眼捧著那盞大燈不捨得鬆開的少女,唇角的笑意加深。

  他起身,去開了門。

  楊清站在門口。

  青年神情平靜,「原教主,我在城東發現些東西,希望你……」給個說法。

  後面的話嚥了下去,他怔了怔,吃驚地看著屋中景象。

  屋中掛滿了綵燈,火光明亮。火海裡,坐著少女。

  聽到門口的聲音,少女回過頭,與他對視。神情同樣吃驚。

  原映星饒有趣味地看著他們兩個的反應,笑眯眯道,「楊公子有什麼好吃驚的呢?今天六月十五,是月芽兒的生辰,你不知道。我給她慶生而已。」

  「月芽兒最是喜歡這些,我雖然不喜,卻也只能陪著她了。」

  在原映星的話說下去後,門口的白衣青年,臉色微微白了白。

  屋中的望月站起來,神情很慌。

  原映星挑眉:這樣的反應啊……這可真是太有趣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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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23:53:4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望月的生辰,是六月十五,而並非五月十五。

  她連這個都騙他。

  姑娘家的愛好,他也學得不好。送她的河燈,她也只是一般喜歡而已。現在滿室的燈海,才是她真正喜歡的,望月燦亮的眼睛和酡紅的臉頰也說不了謊。

  他連這個也沒做好。

  楊清站在門口,白玉石一樣,冷冷清清的。在近乎禁欲的清冷中,透著一種難言的頹然。屋中燈亮,門口風冷,他這麼站了一瞬,半晌未言。

  望月已經放下了懷裡抱著的燈,奔了過來。她神情驚惶,一臉忐忑,試探又討好地盯著門口的楊清,向他伸出手去,「清哥哥……」

  望月叫他「清哥哥」時,必然有所求。

  要麼是逗他,要麼是準備說謊,要麼是撒嬌哀求。

  楊清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卻仍被望月伸出的手準確地握住了。望月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涼,一絲熱度都沒有,可見心中之想。望月更加害怕了。謊言是多麼奇怪的東西,當時有多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現在就有多歌盡人散、荒涼荒唐。

  望月想說我可以解釋,想說我不是故意要騙你。

  楊清看她一眼,眼睫輕輕如蝶翼般顫動,眼眸微微垂了垂。他幾分隱忍地想:冷靜,不要在這個時候控制不住情緒。如果原映星說的是對的話,今晚就是望月確切的生辰。生辰,一年才這麼一個。我不能毀了它,不能讓阿月日後回想起這個生辰,想到的都是與我的爭執,我造成的不愉快。

  我想讓她高高興興地過完這個生辰。

  我不想毀滅。

  原映星意興闌珊地等待楊清的發怒。到這個程度,他已經看出月芽兒又撒謊了。嘖嘖嘖,月芽兒這副脾氣,真是太挑戰楊清這個君子的底線了。楊清是君子,他的底線就一堆堆。這種人相處愉快,從不讓你為難,可是碰了他的底線,君子生起氣來,才讓人無措。

  原映星根本不覺得楊清適合月芽兒。月芽兒跳脫,活潑,張揚,想一齣是一齣。她的本性就是這樣。楊清呢,與月芽兒相反。方方面面都相反。相反的人,容易被彼此所吸引,就像另一個他,為姚芙所吸引一樣;但相反的人,相處起來,摩擦也是大得很。

  他想,月芽兒還是跟我走吧。

  就在他幸災樂禍觀陣之時,見那位好涵養的青年,在臉色白了那麼一下後,眉尖跳了跳,一個呼吸的瞬間,他就好像把一切的負面情緒壓了回去。楊清抬起了眸,眸中已經一派清和,他對拉著自己手、神情略亂的少女輕微笑了一笑,語氣溫溫,「阿月,生辰快樂。」

  原映星:……這份忍功,是在下輸了。

  甚至覺得輸給這樣的楊清,根本不丟臉。

  男人瞭解男人,原映星根本不相信楊清真的會不在意。

  他嗤了一聲,覺這個男人虛偽到了極點。

  連望月也驚訝地看著楊清。

  楊清脾氣好,她一直知道。但是脾氣好到楊清這個地步的人,她惹火他,他都會說「你讓我冷靜兩天」「這兩天不要招我」,自行去調節自己。然而現在,楊清不需要自我調節,根本沒有生她的氣?

  是的,表面上看,楊清的面部表情,真是一點瑕疵都沒有。他望著一室燈海,笑道,「原來你生辰是今天,也不早跟我說。真是遺憾。你為什麼騙我呢?」

  他的語氣多淡定啊,跟望月說話,還帶著隱約笑意,有好奇,有疑惑,獨獨沒有氣惱。

  望月很是小心謹慎地看他的神情,心裡鬆了氣。想到:對啊,楊清怎麼會生氣呢?他一直挺玩得開的啊。這種程度的欺騙,無傷大雅,楊清肯定不在意嘛。我家清哥哥,就是棒!

  她便撒嬌般的笑說,「我只是想多收份禮物啊,想你多疼疼我嘛。」

  楊清笑著,屈指在她額上點了下,語氣寵溺,道,「淘氣。」

  望月又不放心,又湊過去追問一遍,「你真的不生氣吧?」

  楊清語氣輕快:「這有什麼值得生氣的呢。」

  望月肯定:「對啊,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原映星眯了眯眼,看那位淡定公子:……我真是服了你了。

  演技高到這種地步,你還當什麼武學奇才啊,你去做臥底更合適吧?

  原映星不知道,某段時間,楊清還真的算是當過臥底呢。那時候他化名「山秀」,把魔教的人哄得團團轉。除了水堂主,還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誰。

  但是正是楊清無懈可擊的微笑和輕鬆的神情,讓望月真正放下了心。她熱情地將楊清拉進屋,還轉頭跟原映星說,「我過生辰,再邀請清哥哥一起來,沒關係吧?」

  其實呢,望月現在越招惹楊清,楊清忍著的火氣越大。

  男人嘛,脾氣再好,也就這樣了。

  原映星心知肚明,卻偏偏不去提醒望月。反是望月現在與楊清再多親熱,過了今天後,都一定千百倍地會還回來。

  他懷著惡劣的心情,想看楊清和望月分開。

  首次,原映星對楊清的態度特別親切,笑著將他讓進屋,「楊公子快請進吧。你有什麼事,明天再提也罷。」

  他意有所指,興致盎然。

  楊清看這位原教主一眼,客氣地回以一笑。

  望月轉身,引他進屋觀燈,說這些燈呢,都是原映星做的。說完還回頭看他。

  楊清笑一聲,低低涼涼,「知道了。」她是想要他送的。

  望月開心道,「明年你要送我更好的。」

  楊清笑點頭。然則少女一背過身,他眼裡的笑意就消失了,冰涼一片。

  原映星站在邊上,負手看他,欣賞他的表演,也不點破。

  這一晚的生辰,三個人各懷鬼胎。

  兩個男人面對少女時,都是言笑晏晏,情緒一個比一個輕鬆,行事一個比一個放得開。但是少女一背過身,一個臉就冷了下去,另一個則始終好有興趣地圍觀,坐等看好戲。真正一無所覺的,只有望月。

  望月都算比較敏感的了。

  她隱約覺得氣氛比較怪,好像自己一轉身,就更加怪。她幾次回頭看楊清,楊清都溫柔地回望她,望得她面容嬌羞,覺得自己想多了。

  楊清還向原映星討教望月生辰之事。

  這個一問一答,就跟往日是一樣的了:

  「阿月的喜好便是這樣嗎?」

  「呵呵,不知道。」

  「原教主……」

  「不懂,不知曉,不明白。不要問我。我怕我忍不住想對你動手哦。」

  「教主可以試一試。」

  望月連忙打斷他們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咦,這個小燈籠,是哪裡買的啊?做工真精巧。原映星你看,人家燈籠這麼小,做工比你親手做的還好呢。」

  原映星漫不經心掃一眼,「正好我買這個燈籠時,看到鋪子裡有個小夥子。你實在喜歡的話,就嫁過去唄。保證天天讓你看燈看到吐。」

  望月:「……」

  原映星彎唇一笑,笑得少女毛骨悚然,「我還給你備豐厚的嫁妝。」

  「……我嫁楊清的話,你也給我嫁妝嗎?」望月好奇問。純屬好奇,她真的不知道原映星還有給她準備嫁妝。

  原映星笑道,「楊公子的話,就得他入贅我們聖教,這份嫁妝我才捨得掏了。」

  他言笑如常,情緒看著很平穩,話就這麼說了下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望月也不去探究,回頭,暗示性地衝楊清飛個眼。

  楊清目有笑意,跪坐得腰背挺直,沒有說什麼。讓少女略有失望。

  原映星說,「生辰時許願最靈,月芽兒可莫要錯過了。」

  望月當即許願。

  她一共兩個願望:上了楊清。被楊清上。

  其他的事情都覺得簡單,只有這兩個覺得好難。後者的難度還更大。

  非許願不可了。

  於是燈火中,少女雙手相合,虔誠地許願:就讓我在新的一年中,推倒楊清,或者被楊清推倒吧。

  楊清想談無性欲的純潔無比的愛戀,但是我並不想啊。

  小女子並不是像他那樣清心寡慾啊。

  姑娘在自家的生辰,許這樣的願,望月也是夠拼的了。世間少人能及。

  總體而言,望月的這個生辰,過得還算是賓主盡歡。即使楊清後來才到,即使他發現望月騙了自己,在生辰上,他也沒有表現出來,與往日表現無異,仍和小姑娘說說笑笑地逗趣。臨別前,望月在門口對他依依不捨,他還親暱地揉了揉她的髮。

  望月真正的生辰,就這樣幸福地過去了。從這一晚之後,她才算是按照自己原本的節奏,真正意義上地步入了十六歲。

  長大了些,就說明能嫁楊清的日子更快了些。這是好事。

  望月總覺得以楊清那磨蹭的脾氣,真提娶她,很難說到什麼時候了。她得讓他對自己印象深刻,難捨難分,到那種非娶她不可的地步。以楊清的脾氣而言,要讓他說出「我能娶你嗎」的話,就代表他的感情已經深到不能再深了。

  能讓一個性情清冷、不重情愛的人,求娶她,這一定會是望月人生中最重要的成就。

  這個時候還有個好事,望月的牙疼,在楊清的日日催促中,喝著藥,總算好了些。在生辰這一晚,她的牙疼生涯,徹底終結。次日在房中用早膳時,發現牙再不疼,望月當真興奮,匆匆吃了早膳,就出去與人分享這個好消息。

  她在半路的花徑上遇到楊清。

  天有些陰,青年白衫玉冠,穿著齊整,去的方向,似乎是要出去的架勢?

  望月與他在半路上遇到,就笑湊前,「楊清,你去哪裡?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望月在心中,已經想像青年那玉石一樣溫潤的聲線了,「好啊。」

  他性子好,對她的話,通常的回答,都是「好啊」「可以啊」「行啊」之類的。

  楊清目不斜視,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哼都沒有哼一聲,就跟沒看見她一樣。

  望月微瞠:「……」

  他怎麼了?

  少女追上去,幾步輕功,竄到了青年對面,一條小徑,她直接將他的路擋住。楊清停下步子,目色平靜,看著她,又不太像是看著他。

  望月伸手在他如水的眸子前晃了晃,「……你眼瞎了啊?」

  關心人都關心得跟罵人似的。

  楊清卻並沒有被她逗笑,只是沉沉回望。

  望月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不對勁。她想了下,未果,乾脆直說,「我怎麼惹你了?你不要跟我打啞謎,猜來猜去很無聊。開誠布公吧。」

  楊清認同。

  是啊,猜來猜去很無聊,開誠布公多好。

  然而他對望月開誠布公,望月有對他開誠布公過嗎?

  楊清說,「你為什麼騙我你的生辰是五月十五?」

  望月一怔。

  他繼續,「你知道我昨晚有多尷尬狼狽,恨不得掉頭就走,根本不認識你嗎?」

  望月目光略微放空。

  她尚有些迷惑,「你在說什麼?你昨晚不是很高興麼,你沒有掉頭就走啊。」

  楊清反問,「你覺得我為什麼不掉頭就走?」

  望月心口一滯。

  她終於知道楊清的意思了。

  心裡頭的鬆快消散,她蹙著眉,自言自語般地強調,「我問了你,你說你不在意的。」

  楊清答,「騙你的。我沒有不在意,我很在意。」

  望月愕然,「你為什麼騙我……」

  話沒有說完,被楊清打斷,「我才騙你一次,你便質問我為什麼。你又騙我多少次?」

  望月弱弱道,「我沒有質問你……」我就是隨便問問而已……

  她沒敢說下去,因為她覺得楊清快要被她氣瘋了。

  青年往前一步,周身氣勢之冷冽,逼得少女往後退。

  他抓住她的手腕,俯身看她,眸子幽冷,無一絲笑意,「我說過,不要在我面前說謊。因為我很容易看出別人是不是在撒謊。」

  望月咬唇不語。

  聽楊清聲音清清淡淡的,「我很容易看出人是不是在撒謊,所以我天生不計較。因為通常在你開口時,我心裡就已經知道真假了,已經有所準備了。所以不管你以前怎麼騙我,我都能輕鬆地回應你。」

  他盯她半天,問,「但是如果我看不出來呢?我看不出來你在撒謊呢?你騙我,我卻不知道。我要事後很久才知道,要靠別人的點破才知道……你知道我心裡是怎麼想的嗎?」

  「你讓我狼狽,讓我難堪。你為什麼要這樣?」

  他一句句問,望月的臉就一瞬瞬白。

  他抓著她手腕的手用了些力,少女的手被抓得有些痛。然而六神無主,望月早已不在乎手上的痛了。看著楊清佈滿紅血絲的眼睛,她張著嘴,卻不知道如何說。

  心中駭然。

  她是多麼壞,讓一個眼睛好看得灑滿星光的人,一夜之間,眼睛裡盛著的不再是星光,而是紅血絲。

  昨夜言笑晏晏,都只是在遷就她。楊清心裡的難過,望月根本不知道。他是多麼能忍,才忍下去,與她說笑。現在想來,昨晚他面上的笑,每次她看過去、他必然回應的笑,多麼好看。可是心口裂開一個大洞,恐怕一直在滴血吧。

  望月心頭驟痛,呼吸艱難。

  她手腳冰冷,拚命讓自己鎮定,她努力地解釋,「我不是故意想騙你。真的,我一開始只是哄你開心。後來我都決定以後生辰五月十五過了……我沒想過會這樣。」

  「連生辰都能隨口撒謊的人,」楊清眸子垂著,審視般地看著她,他的眼睛幽黑,看不到光,「我不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

  「楊清……」

  「我分不清你的真假,」楊清聲音很輕,「我以為我知道,其實我高估了自己。你是這麼會騙人,我又看不出來……沒有心理準備,無法接受。怎麼辦?」

  「一次又一次。我一次次地妥協,一次次地找自己的緣故,」楊清慢慢說,「我在想,我是不是錯了?」

  他心中想,是否值得呢?

  眼盲心盲,分不清看不透。他陷入局中,竟也開始左右無措,四顧茫然。

  心頭之低落難以言表。感覺堅持什麼的,在她面前,好像並沒有什麼用一樣。

  望月心中難過。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疲憊和頹敗,讓她忍不住雙目潮濕。

  她真惱自己。

  他看她半天,自嘲一笑,就鬆開了手,手卻被望月一下子反手抓住。

  望月定了定神後,仰頭看他,「清哥哥,你別對我失望。我以後不會再騙你了,你原諒我吧?」

  青年側了側頭,神情沒有被少女捕捉到。只聽到他冷淡的聲音,他聲音裡的疏離和冷淡,與他們初相識時,是一模一樣的。把她當陌生人一樣。望月想,她是太讓他失望了吧。

  他手一掙,欲脫開她的手。

  然望月不肯。

  雙手與他對招。

  兩人大打出手。

  楊清心頭疲累,並沒有多少心情。望月是一心不敢讓他就這樣走,她堅信自己一定要說清楚,否則那可怕的後果,她可能承受不了。因楊清心無戰意,也不想跟她打,竟少見地被望月佔了上風。

  同樣是雲門的高超輕功,一走一尾。最後,望月將楊清堵在了假山前。

  青年靠著假山石壁,面前是拉扯著他手的少女。

  楊清閉了閉眼。半晌後,才說,「你還瞞了我多少我不知道的?」

  望月真是糾結。

  有些能說,有些不能說。但是最近,她又是真的瞞著他一件事。

  原映星要她跟隨回聖教總壇的事。

  望月一直在左右搖擺,欲言又止。現在,當然不是談論此事的最好時機。可是不說的話,楊清會對她更失望吧。失望又失望,一再失望,等到了絕望那一步,真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望月知道絕望這種感覺是怎樣的。

  她素來心大,都有對一個人心灰意冷之感。

  楊清又心思遠比她細膩,遠比她想得多。也許要十分,望月才能絕望;可是在楊清這裡,恐怕六七分就受不了了。

  望月一咬牙,將原映星與她的話告知。她怕楊清中途走開,便一直緊握住他的手。每當他稍有起身的動作,她就緊張地往下按。

  青年的手,被她的指甲抓破了幾道紅痕。但兩人都沒有在意。

  現在,就是一個說,一個聽。

  待望月說完,忐忑不安地抬頭,看到的,楊清表情還是冷冷涼涼的。

  見她抬頭,烏黑的眼眸楚楚可憐看自己。楊清頓了許久,才道,「是不是如果我不問,你就不會說?」

  「當然不會,」望月保證,「我總會說的啊。我肯定會說的,但你要給我時間啊。」

  「我給了,」楊清慢慢說道,「從我發現你欲言又止的那天起,到今天,我起碼給了你五天時間。但是你沒有說,一個字都沒有提。」

  望月怔怔然:……他又早就看出來了?

  心中惶惑。

  單楊清告訴給她的,在她一無所知的時候,他就忍了她一次又一次;那他沒有告訴她的那些,他又忍了她多少次呢?

  望月心中之恨惱,全是對著自己。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傷了楊清的心,楊清也不要求她別的,只要她誠實就好。可就是這一點,她都做不好。

  楊清眼睛再次閉了一下,睜開後,平靜問她,「有沒有可能你最後一天才告訴我,告訴我時,你已經決定跟原教主走了?」他補一句,「我要聽真話。」

  望月沉默下,點下頭,「有可能。但是……我坦白的可能性,也很大。」

  楊清點了下頭,說,「放開我。」

  望月眸子清而黑,霧濛濛的,抬起來看他。

  他重複一遍,「放開我吧,我要出門一趟。」

  「不放,」望月說,「我們還沒有談完。」

  他眉一揚,手腕動一下。結果前方,少女比他動作更快,飛快地伸手,點向他的穴道。楊清早有準備,手腕微側,上身半挪,躲開她的手。然一手還在她手中,望月順著就纏了過來,藤蔓一樣擒抓青年的肩膀。

  她還敢動手?!

  楊清被她氣笑,「你瘋了?!」

  望月不管不顧,與他打起來。

  她說,「說又說不聽,乾脆做過一場,你切身感受一下我的感情,就知道我是向著你的了。」

  楊清繼續被她氣笑,「你打得過我?!」

  望月傲然道,「不試試怎麼知道?!」

  她的招式大開大合,像她的性格一樣。有沒有長刀在手,都是一樣的霸氣。魔教的武功,混著雲門的武功,結合得居然很不錯。雖然天賦一般,可捱不住她有好師父。魔教的武功,是原映星手把手督促她一路練過來的;雲門的武功,又是楊清扶著她練起來的。

  兩個男人,都屬於武學奇才、舉一反三的類型。細細教給唯一的徒弟,都很盡心。

  由此讓望月的武功底子,很是不錯。

  而望月的性情,還屬於那種一往無前型。反應在武功上,就是不管對方給什麼樣的回應,她都是橫衝直撞,目標明確。如果跟她對打的是敵人,當然不在乎她的招式,各種刀劍都往她身上招呼了,管她眼睛眨不眨呢。

  然而跟望月對打的人是楊清。

  他又不可能真的打傷望月。

  望月那副拚命的架勢,真是讓他束手束腳,步步後退。

  到後來,望月又將楊清堵在了假山山壁前。從頸上一路向下遊走,點了他好幾處重要穴道。緊接著,少女湊過去,掐住青年下巴,墊腳親了上去。

  楊清不願意,側頭躲開。

  望月一手在下,又是與他一陣的纏鬥。

  楊清肩膀輕顫,從沒碰到過這樣的女人。

  瘋子!

  明明生氣的是他,結果受欺負的,還是他!

  他眸子幽靜,唇舌被堵上,氣息被弄得一片亂。齒間相碰,咬上少女強伸進來的靈舌,血腥之味,便在兩人的唇齒間散開。望月真是個心狠的,就是哼了這麼一聲,仍然不肯放開他的唇。

  纏綿火熱的吻。

  伴隨著血的味道。

  從兩人的唇角溢了出來。

  呼吸紊亂,手上還在過招,追逐的唇舌也在咬著。少女一力向前壓,青年還在衝著身上被點的穴道。

  他惱怒,「你就仗著我不敢出手?!」

  望月冷笑,「對啊,我就是仗著這個了。有本事你殺了我啊。」

  他不會,所以他被親得愈發熱烈。

  銀色唾液,鮮紅血絲,靡麗得讓人口乾舌燥。

  楊清的額角滲了汗,太陽穴一跳一跳,也是狠了心,不顧一切地衝擊身上的穴道,血液在體內翻湧,就著走火入魔的架勢,也要衝開穴道。

  吻得激烈,吻得兩人的氣息都一片亂,胸口微微起伏。鼻息相觸,髮絲纏繞,儘是對方的味道。

  打得也激烈。唇舌被咬得更狠,手上暗勁擊過去,衣袂動晃一下。又不敢太用力,又不能不用力。

  這處假山後,一對擁吻的男女,真是毫無顧忌。

  終於,大腦中的弦嘣的一聲掙斷。

  血液重新流淌,周身幾次穴道,順著一條線,漸次被衝了開了。穴道一解,青年身子如鶴般展開,幾下起落,就脫開了望月。他白衣紛亂,面頰上貼著的幾綹碎髮凌亂不堪,唇角滲著血,垂目看著假山下站著的少女。

  望月站在地上,仰臉看他,擦把唇角的血絲。

  望著他的面孔,心頭直跳:這種禁欲後被推倒的美感,實在太震撼了。

  好想繼續……

  楊清俯視她,唇角抿著,說了句,「我不想這樣做。是你逼我的。」

  望月:「……?」

  楊清:「你等著。」

  白衣飛揚,躍下假山,踏過湖水,一徑往府外而去。

  望月捂著被咬得疼的嘴角,嘶了一聲後,運起同樣的「躡雲梯」,飛山踏水般的,追了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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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楊清撐傘走在雨中。

  早上時天只是有些陰,他出了府邸後,就有豆大的雨滴滴落在眉梢。彼時與望月置氣,形容甚是不佳。他專程尋了成衣鋪整理了一下服飾,借銅鏡看了下臉。昏黃的鏡面上映出青年的容顏,山水潑墨之意境,風氣日上之韻味。

  其他的倒還好,就是嘴角破了皮,嫣紅顯眼。然而這也只是表象,內裡口腔被咬傷的痕跡更糟糕。當時與望月爭,他們兩個親的狠,咬的同樣狠。一嘴血,真不是簡單說說。撫著嘴角,青年眸子微閃:這種傷,他也不好意思去醫館找人看,自己也不會配藥,只能就這麼忍著了。心想,這一咬,起碼大半個月沒法好好吃飯了。喝水都是問題。

  但一想到望月跟他一樣,且恐怕被咬的更重。難得的,楊清這樣性情的人,居然能從別人身上尋到了心理平衡。

  楊清垂下了眼,幾分赧然。

  從成衣鋪出來時,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他望望天色,再去間壁傘鋪買了把傘。

  等買完了傘,楊清心中因望月產生的那些氣,就暫時消下去了,重新變得神清氣和。他素來擅長自我調解,不去為一個人一個事耿耿於懷。眼下便是這樣。要真是事事計較,他能被望月給活生生氣死。

  他出門站在屋簷下,看著天邊的雨幕,半晌未動。白衣烏髮,撐著油傘,風吹衣揚。水珠順著傘沿滾落,映出傘下青年的下巴。落落清清,說不出的風流端和。旁側從鋪子裡出來的幾位小娘子,看他一眼,臉一下子就刷紅,不好意思地別開了眼。卻還是忍不住,又回頭再看一眼。

  楊清只對她們溫和笑了一笑,笑得對方紅臉低頭。再抬頭時,見那青年辨認了一下方向,撐傘向著一個地方行去。

  雨中生霧,水汽清新,青年背影落拓颯然……美好得讓人心中悵然。然這一切,怕是楊清根本沒注意到。

  楊清確實不知道自己在鋪子裡躲個雨,都能躲出幾位小娘子的心動來。他正尋思著接下來的事。

  清晨時跟望月說他要出門一趟,望月以為是託詞,其實並不是。楊清是真的有事要出門,不過這個事呢,他一直有些猶豫自己該不該插手。然而現在,被望月氣著,楊清也有幾分脾氣,想著「你仗著我的感情,難道我不能去仗著你麼。誰輸誰贏真不一定,你等著看吧」。

  好脾氣的人怒起來,也是會走極端的。

  他用輕功而走,很快到了城東,便按照之前覺察到的蛛絲馬跡尋起來。心中自然也有猶疑:畢竟今日下雨,不知道是否還能等到自己在找的。

  他走進一個小巷子裡。巷子又深又長,曲曲折折。走到中段時,楊清的步子稍頓,握著傘的手緊了一下。

  在他前方不遠,撐開一把大傘,下面有一家人在擺攤子賣茶點。一位黑衣女子站在攤前,接過攤子主人遞來的冒著熱氣的油布包。

  女子衣衫以黑色為主,背影秀長。戴著斗笠,將大半張臉遮住,只隱約露出下巴。

  很是普通。

  然則,她收攏著束袖的黑紗口,有金色絲線繡著複雜的紋飾。黑金色纏繞,低調不顯眼。

  像她這樣的打扮,一看便是江湖人,時普通百姓很少去惹。她的衣飾又實在不打眼,就是江湖人看了,也是掃一眼就過。

  然而楊清瞥一眼她的袖口,就認出了她的身份。

  魔教護法。

  楊清昔年在魔教待過,知道魔教的正裝,在襟口、衣領、袖口的地方,都有青色或金色絲線繡的紋飾。具體繡成什麼圖紋,得看對方的身份。比如原映星在正式場合穿的衣服,袖口就會繡鳳凰。

  因為粗看時都差不多,白道人隱約能通過這個辨別對方是魔教人。但具體就不知道了。

  楊清當日在魔教,為了掩藏好身份,專程研究過這個。

  所以眼下這個黑衣女子,他瞟一眼,就知道對方是魔教的護法。

  地位僅在望月這個聖女之下。

  這正是楊清在找的人。他前兩天在城東有察覺到魔教人的行跡,並與對方打過交道。那時就心疑原映星在背地裡使什麼招,他本想與原映星說清楚,又因為望月的生辰而打斷。現在,對於這件事,楊清則決定採取另一種稍極端的方式來處理了。

  是望月逼的他這麼做的。

  楊清不動聲色地行路,想著這位黑衣女子的身份:

  望月曾含糊地提過,姚芙也模糊地說到過,兩個人的說法拼到一起,不難以讓楊清發現真相。拼湊出來的故事告訴楊清,魔教的左護法韓平,死在聖女望月之手;還有一位右護法。右護法沒有參與內訌,在魔教教主叛教後,跟隨教主出行。

  在所有的故事中,這位右護法都跟隱形人一樣,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不過大約這位右護法的作風就是這樣。昔年楊清在魔教時,基本魔教的高層,楊清都見過。唯二沒見過的,是他刻意避著的教主原映星,還有右護法。之所以沒見過右護法,是因為在魔教,有個說法,右護法與教主形影不離。為不生出事端,楊清也沒去找機會見人。

  沒見過,但大概知道。

  眼前這位雨中戴著斗笠的黑衣女子,雖沒看到臉,楊清卻確信,對方就是魔教的右護法。

  在教主離開魔教後,與教主形影不離的右護法也離開了。然這位右護法的存在感太弱,她走了,大家都覺得理所應當。

  之前原映星到來時,楊清便有過疑惑——那位右護法在哪裡?

  按說原映星在哪裡,右護法也會在哪裡。

  對這個人的關注,終於在前兩天,有了結果。

  磅礡大雨中,楊清撐傘而行,看著前方的女子轉身欲走。

  突變發生在眨眼間。

  在黑衣斗笠女轉身之際,兩邊巷頭牆上,出現了數十人影。有立在牆上,有跳下牆,包圍住女子。黑衣女子默然不動,手裡還提著茶點,身邊已是危機四伏。一道電光劃過天邊,照得斗笠幕紗飛揚,女子冷銳的下巴若隱若現。

  圍著她的一個人,粗啞著聲音道,「右護法,好久不見。」

  女子一聲沒吭,讓說話的人變得尷尬而難堪,低吼道,「你若是識相,就投靠過來,刑長老和承陽長老已經控制了聖教總壇,你的舊主子已經沒什麼用了!」

  女子微垂的眼簾掀起,看了對方半晌。她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綿軟,語調聽起來輕盈,又透著怪異,像是被什麼裹著一樣,說的很慢,卻不是楊清那種悠然的慢,而是略微咬字不清,「那你為什麼還要蒙臉?怕我的舊主子認出你?」

  眾人像是被貓踩著尾巴一樣,身上殺氣頓炸起。確實,這幫人個個用黑布蒙著臉,有的還怕蒙不住,捂了一層又一層。右護法的舊主子是誰?不就是自稱叛教的聖教教主嗎?大家這般行事,可不就是怕打鬥時,被教主認出臉來,日後清算?

  雖然現在聖教被刑長老和承陽長老把持,可是聖火令一日不完整,教主之位一日空著,這些教徒們,就不敢放心地完全站隊。萬一日後教主又回來,對今日追殺他的人進行清算呢?

  教主的手段太狠太血腥了,當年他是怎麼上位的,至今想起來,都不寒而慄。

  來人咬牙,「教主在哪裡?!」

  女子停了片刻,似在判斷對方說什麼。然後,她繼續拿捏著奇怪的語調,聲音依然軟軟的,毫無威脅力。如果只聽她的聲音,會覺得她是個非常好說話的姑娘。可是她實際上說的是——「教主讓你們去死,他不想見你們。」

  來人冷笑,橫起了手中刀,眼睛眯起,「那麼右護法,就莫怪我等以下犯上了!」

  「殺!」隨著一聲令,四面魔教人士,都向那中間的黑衣女子殺過去。女子躍身而起,身子靈敏,在有一道電光亮起時,她手中,也有一道紫色電光,在眾人的眼中亮起來。

  這是一條銀色軟劍,可作長鞭,也可作長劍,端看主人如何使。

  一道寒光刺向她的頭顱。電光火石之間,女子頭一偏,身子一擰,左腿在空中劃了半個弧,即將摔地時,以強大氣勢轉過去,一劍就刺了過去。同時一反手,擋住了身後一人的偷襲。一人倒地,連血都沒有流下,斗笠飛了下來,蓋住了屍體的臉。

  沙沙沙,是雨聲,也是細弱的響鈴聲。

  女子腰間,繫著一圈銀響鈴,在雨中,發出叮噹的脆響。

  隨著斗笠落下,右護法的真容,終於露了出來。

  長髮烏濃,紮著細辮,結成四股的長辮用玉環一起束在腦後。冷雨拍打面頰,她的容貌輪廓深邃,如冰的眼瞳眯著,色澤偏藍。最晃眼的,是她耳上戴著的金黃環狀耳墜。

  金色大耳環是西域風範,在耳邊晃蕩著,映著她的淡藍色眼眸,發出瑰麗奪目的光澤。

  晃了所有人的人。

  右護法非中原人,乃西域人士,身上有胡人血統。

  她的金色環形耳墜,和她的眼睛,甜軟的口音,一起晃了魔教人很多年。雖不常出面,卻讓人印象深刻。

  右護法是位與中原女子風貌完全不同的人,但不影響她是位難得一見的美人。不過再漂亮,在眼下,也是沒什麼用的。這位美人,正與四面撲來的魔教人打在一起,難解難分。

  她以一人之力迎戰數十人,一開始佔上風,後來就慢慢開始吃力。反是對方,在一開始慌了下,定過神後,想到現在若不殺了此人,日後倒霉的是自己,也殺出了血性,眸子發紅。眾人以拚命的架勢圍攻這位右護法,右護法手上的銀鞭飛舞,與他們周旋,漸漸後退。

  在他們打起來後,擺在一邊的攤主嚇得雙股戰戰,忙往旁邊躲。可又捨不得自己的家當,思來想去後,咬牙重新鑽了進來,想把茶點攤子也搬走。然而這幫江湖人打起來,動輒牆塌樹倒,聲勢浩大。他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居然有勇氣在眾高手眼皮下鑽來鑽去?

  一個魔教人嫌他擋路,厭煩一哼,一把銀針就飛了出去,刺向那個可憐的攤主。

  攤主想躲,可是身子僵硬得躲不開,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把針飛向自己的眼睛,心跳到了嗓子眼。

  眼見死局之時,一把傘忽然從場外飛了進來,旋轉著,擋住了那把針。傘只是油紙傘,針上卻帶了內勁,距離還這麼近,這把傘,卻硬是擋在了針與攤主之間。攤主睜大眼,看到有幾根針已經破開了傘布,再往前一寸,就能刺瞎自己的眼睛。

  這、這是有高手救了自己一命?

  攤主惶惶地轉頭去找人。

  打鬥的雙方自然察覺此間變化,一同看去。

  看到的,就是巷口站著的白衣青年,噙著一抹笑,用嘆息的目光垂眼看那位攤主,道,「江湖人打鬥,你該躲開的。」

  「是是是,下次一定不敢了!多謝大俠救命之恩,小的來日再報!」攤主不敢再逞強了,也不敢要自己的茶點攤子,這次頭也不回的,又滾又爬地往巷子口跑去。他還算機靈,跑的方向是向著楊清。

  因此,當魔教人想殺人滅口時,楊清白袍掀飛,人已躍至前方,輕飄飄間,以袖迎掌,輕鬆地幫無辜的普通攤主化解了殺招。

  右護法看著這位翩若驚鴻的公子,目光閃爍:這位公子,前兩天自己剛來鎮子,迷路時,還向他問過路。壓根不知道他武功這麼高。

  其他魔教人冷笑,「多管閒事!」既然想多管閒事,乾脆就不要走了吧!

  正合楊清的意。

  他借攤主入局,輕易加入了這場殺伐打鬥中。與右護法裡應外合,跟這幫追殺右護法的魔教人打起來。

  雨越下越大,空氣中的血腥氣,也越來越弄,積聚在巷子深處。

  同樣的大雨,不光下在這條巷子裡,也下在鎮子的每一寸地方。望月追著楊清出府,對方輕功遠比她精妙,出了府,望月就失去了楊清的蹤跡。但望月也不急,她素來耐心,就將楊清當獵物一樣,不動聲色地找人。人只要走過一個地方,總會留點痕跡下來,除非對方誠心躲人,把自己的蹤跡都藏起來。

  望月認為楊清不至於這麼變態,鬧個彆扭,他還能鬧出把蹤跡藏起來這種境界。

  楊清確實沒有。

  望月尋著蹤跡,一路往城東追來。

  她到的時候,在幾道深巷穿來穿去。站在牆頭高處,眼觀八路耳聽四方,心中急躁,想楊清到底去了哪裡。淋了一身雨,倏而聞到濃烈的血氣,她心中凜然,辨認了一個方向,就從牆頭飛躍而下,向那個方向追過去。

  少女過去時,正看到滿地屍體,白衣青年蹲在地上,摟抱著一個黑衣。

  她將手搭在楊清肩上,湊過去,警惕問,「你在抱誰?!」

  心裡想:不至於吧你?只是吵了架,你就要琵琶別抱了?

  楊清的肩被她的手搭著,僵了一下,卻也沒有躲開。

  望月蹲在他旁邊,貼過去,看到了倒在血泊中昏迷女主的面孔。醋意淡下去,她吃了一驚,望楊清一眼,「棠小玉?」

  楊清抬目。

  以為楊清是走路路過、好心救人的,望月解釋了一句,「棠小玉,魔教右護法。」她看看四周倒著的屍體,皺了皺眉,「得處理一下了。萬一官兵來了,交代起來總是麻煩。」

  看向楊清,問,「你想救她呢,還是想把她扔在這裡不管?」

  楊清反問,「你說呢?」

  望月討好道,「你喜歡怎樣就怎樣,我都聽你的。」

  楊清冷臉對她,沒理會她,卻站起來,順勢將人抱了起來。然望月拉住他的手,笑道,「清哥哥,我來背人吧。你就不要勞累了。」

  她說,「粗活累活我來幹,你歇著就好。」

  少女積極地幫忙搬運屍體,打理這裡的血跡。最後將昏迷的魔教右護法背在肩上,還抬頭對一邊站著的楊清嫣然一笑。

  楊清別過臉:……你不覺得你在一片血光中笑這麼燦爛,有點不合時宜?

  兩人將棠小玉帶回了府邸,並讓小廝去請大夫過來。

  原映星聽說自己的右護法受了重傷、被楊清救了回來,他眸子閃了一閃,也過來探望。望月站在窗外,看原映星一眼,心中驚疑:棠小玉向來跟原映星形影不離,但棠小玉一直在藏在暗處的。就連望月,一般情況下,都不知道棠小玉在哪裡。

  棠小玉是屬於原映星一個人的刀,只聽令於原映星一人。

  當日聖教內亂,事變後,右護法棠小玉跟原映星離教,望月覺得天經地義,太正常了。

  這一次見面,她一直以為棠小玉還是跟原映星一起,就待在這個府邸的某個地方,隨時聽令。棠小玉的存在太理所當然,望月也一直把這個人當原映星的影子,他在哪裡,對方就在哪裡。

  可是,現在……棠小玉身受重傷,在城東現身……原來,棠小玉並不是跟在原映星身後?

  那麼,她就是去執行原映星給的任務了。

  望月心中思索:原映星自己不是說要叛教嗎?他不是說不回聖教嗎?那他交給棠小玉的任務,到底是什麼?竟讓這位向來與他不分開的右護法,離開了他左右?

  她並沒有想太多,因她看到了同樣站在窗下的楊清。

  回來後,請來的大夫去為棠小玉看傷。對方傷勢很重,原映星看了一會兒後,就進屋去與大夫說話了。楊清換了身衣服過來後,也站在窗下,從窗口看裡面的情形。屋中有原映星,他與棠小玉又不熟,當然沒有進去。

  楊清低頭思考一些事,忽而,一雙手,從後抱住了他的腰。

  楊清:「……鬆開。」

  少女嬌滴滴道,「清哥哥,你身上好香啊。」

  楊清抿嘴,手拽住她的手。

  然望月死活不鬆手,抱他抱得很緊。站在窗下,他又做不來跟望月翻臉的事。

  聽少女笑嘻嘻問,「清哥哥,你身上這麼香,我能聞一聞嗎?」

  楊清頓了下,「可以啊。」

  「……!」

  他在她怔忡時,強拽著她的手,身子轉了過來,手伸到了自己腰際,摸向腰帶。

  望月:「……!」

  她敬佩又欣喜地看著他,眨眼睛:清哥哥,你好放得開哦。當眾寬衣解帶啊……我就喜歡你這麼放得開的人。

  在她快被粉紅色遐想淹沒的時候,手裡被塞了一個東西。低頭一看,是一個香囊。

  楊清溫聲,「這個香囊,是師伯母給的。你喜歡聞,就拿去聞吧。不用還給我了。」

  施施然,與她擦肩而過。

  「……」

  望月恍若被雷劈了一樣,扶住了牆。

  她調戲楊清,說聞什麼香,指的是聞他身上的香,指的是抱他啊。偏偏他不知是耿直還是故意曲解,居然把香囊給了她,讓她盡情去聞……一個破香囊,有什麼好聞的啊?!

  望月一把將香囊扔出了廊子。

  然後惱半天,她心一軟,又跳下廊子,從灌木叢中,把香囊重新撿了回來——不能扔。這是楊清給她的禮物,是他的貼身之物,一定要好好保存。

  放在鼻下聞了下,香氣清新,少女眉目舒展開。

  心中盤算著接下來的一串串計劃:如何找楊清,如何認真道歉,如何反省自己的錯誤,如何保證發誓,如何解決目前離去的難題……

  她定了一攬子計劃,行動力十足,想著無論如何,我都能哄得楊清重新展顏,對我釋放善意。

  然則,她的計劃,根本沒有執行下去。

  第二日,望月歡歡喜喜親自做了早膳,捂著被燒出水泡的手指,去尋楊清討他心疼,就發現了不對勁——

  楊清趁夜走了。

  他走了!

  一聲不吭地走了!

  望月臉色忽青忽白,站在佈置乾淨整潔的屋前半天,忽然間想起什麼,快速轉身,飛奔到棠小玉的房間。一把拽住女子的衣領,將她從床上拖了起來,咬牙切齒,「棠小玉,原映星給你交代了什麼任務?!楊清是不是跟你說過什麼?!」

  「你給我起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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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23:54: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天剛亮,望月便衝進棠小玉的房間大喊大叫。她面上神情急切,連半路上拐角碰到的原映星都沒有看到。原映星站在路口,本想跟她打個招呼,手才抬起來,少女就一陣風似的從自己面前縱過去了。他眸中神色變了幾下,不急不慢地晃過去,同樣去到棠小玉的房舍,看望月這麼激動的,是出了什麼事。

  原映星進去後,正趕上望月把床上的西域姑娘拖起來,在人頸後穴道點了幾下後,拽著人中衣領子急問,「棠小玉,原映星給你交代了什麼任務?!楊清是不是跟你說過什麼?!」

  楊清?!

  原映星大腦飛快轉動,一瞬間,數十種事件可能性走向在他腦中過一遍。想到什麼,他噙著笑的嘴角,抿了起來,笑影已經完全消失。

  而棠小玉剛被望月晃醒。

  她氣血虧損,又非正常醒來,睜開眼後,只覺得眼前的姑娘出現了二三四五個,看得她滿目茫然,頭暈眼花。

  見到人醒來,望月不敢亂動,秉著呼吸等對方神志回籠。

  棠小玉好不容易看清楚眼前的姑娘,先是愣了一下:啊,這個姑娘,真是眼熟,和聖女大人長得好像。

  但她就是這樣想了一想,對方問她話,她只拿一雙天藍冰雪眸盯著,並不回答。

  望月心中急切,又知曉棠小玉只聽令於某人。她轉頭,正好某人就站在她身後。

  原映星瞥望月一眼後,對棠小玉說,「她是月芽兒。」

  棠小玉:「哦。」

  反應特別的平靜,冷淡,絲毫沒有初初得知望月身份的吃驚震撼感。

  太瞭解這位右護法為人,原映星在心中微笑:恐怕棠小玉是以為他找了個跟月芽兒長得像的替代品,根本沒意識到這就是月芽兒。而僅僅是一個替代品,棠小玉也就這麼接受了。

  一點都不想知道在自己不在的時候,教主這裡發生了什麼變化。

  或者說,棠小玉本來也不在乎這些。

  原映星對她說,「月芽兒問什麼,你就答什麼,我也想知道你跟楊清談了些什麼。」

  棠小玉眼皮抬起,眸中光瀾乍起波動,綿軟的語調也因驚訝而變得更為奇怪了,「楊清?雲門楊清?我不認識他啊。」

  望月深吸口氣:「……」昨天楊清救了你哎,你說你不認識他!

  原映星但笑不語。

  棠小玉看他們兩人都盯著自己,一副「你在搞什麼」的神情,心中略委屈,抿了抿嘴,「教主,我常日跟您在一起。沒有去過雲門,也沒有見過聖女的心上人。我真的不認識這個人。」

  望月等不下去了,「昨天下雨時,救你的那個白衣青年,眼睛特好看的那個,就是楊清。」

  頓了片刻,棠小玉恍然大悟,大悟半會兒後,臉色微變。

  望月緊盯她神情,「你們真的有談過什麼,對吧?」

  原映星聲音同樣涼涼的,「哦,他詐你什麼了?」

  事已至此,原映星基本理清楚了。

  自己的右護法棠小玉不認識楊清,偏偏又被楊清所救。楊清這個人呢,並不是完全的聖人、聖光普照眾生,他心機也是有的,恐怕這一次,真像自己猜測的那樣,給自己挖了個大坑。

  棠小玉用生硬軟糯的語言,將自己這幾日的遭遇,娓娓道來:

  她執行完教主吩咐的任務,到這個鎮上來找教主。因為之前受了傷,就去醫館換藥,然後碰上楊清。對方當時只是掃了她一眼,就移開了目光,也沒有說什麼。後來棠小玉在城東迷路,又碰上對方,對方好心地給她指路。

  兩人聊了聊閒話,就分開了。

  最後一次見面,就是昨天下雨時自己被圍堵,對方出手相救了。

  自始至終,棠小玉都覺得挺莫名其妙的。

  望月難得用腦子想事情,「他怎麼知道你是魔教右護法?」

  棠小玉想了想,之前沒有放在心上的細節,現在想來都是有緣故的,「我在城東找教主留給我的記號時,出巷子時碰到了他。那時以為是無意遇到,現在想來,他該是專門等著我。看到我與聖教人說話,他大概有猜測吧。」

  望月再次抓住重點問,「那日你和他閒聊,你們都聊了什麼?」

  棠小玉眸子閃一閃,回憶道,「我雖觀他氣質溫雅,但也對陌生人有警惕,並不想跟他多聊。就是他跟我說話,我隨便應付了兩句。他問了問我是不是趕遠路,一路天氣如何,西南有什麼有意思的地方,一路上有沒有遇到流民什麼的……」

  原映星淡淡道,「他在詐你之前在哪裡。」

  棠小玉慚愧低頭,現在當然也明白了。

  而望月扭頭就看原映星,語氣古怪,「楊清為什麼要詐棠小玉?你之前給棠小玉的任務,到底是什麼?」

  原映星站在窗下,沉默半晌,在望月執拗地望著他、再問了一遍後,他似笑了一笑,語氣何等的飄忽不在意,「也沒有什麼。刑長老他們不是一直派人在追殺我嗎?我讓小玉禍水東引,到時把人引來,殺了楊清和他雲門的子侄們而已。」

  「……」望月抿了抿嘴,身為聖教聖女,她真沒有立場質問原映星怎麼可以這麼做。

  原來他跟雲門的人在一起,原來並不只是想帶走她,還有為棠小玉引路的意思。給棠小玉引路,也就是給聖教現在當權的叛徒們引路,引他們來殺楊清等雲門弟子。

  而楊清,自然是在城東時,有所察覺了。

  望月好久,才說出一句,「你不能殺楊清。」

  原映星嘲諷一笑,不回答她。

  望月心中將亂七八糟的想法收回來,勉強讓理智通行,整理這一切,然後喃喃,「他知道了……然後他會怎麼做呢……」

  對啊,楊清知道了,他會怎麼做呢?

  一方面是原映星以自身為誘餌的禍水東引。

  一方面是望月尚在糾結是否該跟原映星回聖教,就此跟楊清斷了聯繫。

  盛怒中的楊清,他會怎麼做呢——「他為什麼跟棠小玉聊那些天氣地理呢?」

  因為他想知道棠小玉之前在哪裡,把魔教的人都引到了什麼地方。

  「昨天為什麼要救棠小玉呢?」

  也許並不是救,而是在從雙方的對話中進行判斷,判斷追殺的人都是些什麼成色。

  「那他被我氣到後,突然不告而別,是去了哪裡呢?」

  當然是去尋那些追殺的魔教人了,他要主動入局,以一己之力,解決了這方人馬。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的態度氣到他了。我的無法選擇,傷到他了。他堵著一口氣,想你們希望怎麼就怎樣,想我做到這般地步、你是否還要選擇原映星。

  因為他受不了我的猶豫不決,他要我做決定。我要選擇回聖教的話,他便用這種方式助我,也同時看我的反應。他在想,他未必輸了原映星,輸了聖教。原映星給了我一個難以拒絕的條件,楊清就打破這個條件,打破我的難以拒絕。他用實際行動在問,你可以回聖教,但你是否會心軟向我。他在賭,我是否向著他一分。

  我向著他啊……

  我當然向著他啊……

  望月臉色幾變,最後定為蒼白,定為失魂落魄。她抿著唇,一言不發,跌跌撞撞地出了屋子,幾下躍上湖上長廊,很快看不見了行蹤。原映星站在窗口看著那少女的背影消失,面色黯了下去。

  右護法棠小玉小心看教主神情,見他如此沉默不語,心中惶恐又不解,「教主,您在難過嗎?您不是讓我引人來,殺了楊清嗎?現在楊清不是如我們所願,入了這個殺局嗎?為什麼您還是不高興?」

  她那站在窗前的教主,淡淡道,「小玉,你不知道,被迫入局,和主動入局,造成的結果,是不一樣的。」

  我引人殺了他,和他主動進殺局,是不一樣的。

  前者死了也就死了,月芽兒救不了,也只能怪自己本事不夠好罷了;

  後者,卻是在幫我們聖教,解決我們的問題。同時在看,月芽兒是向著誰啊,是主動站到誰一方啊。

  我先用青梅竹馬的感情,要月芽兒做選擇,讓月芽兒猶豫不定。然後楊清就出了後招,以自身為誘餌,把月芽兒拉向他那一邊。我做了初一,不能怪他做十五。但我原本,想他為人如此端和,是不屑於用這種卑劣手段的。

  然則大概是我用力過猛,把他逼急了吧?

  原映星喃聲,「小玉,我覺得我會輸。」

  棠小玉從床上站起來,站在教主身後。看著教主平靜的側臉,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也其實並不太懂。她只能就這麼站在他後面,陪著他一同靜默,靜默而不語。

  就像這些年的每一次一樣。

  她是他的影子。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往東,哪怕那是懸崖,她也要跟著一起去的。

  做人影子,不需要太多的想法,只要跟著走就可以了。

  哪怕原映星求死呢,她也只會沉默地看著,沉默地跟隨。

  有時候心中焦急,想要勸說。卻因為言語不通,又無法說太多。每當這時候,又慶幸自己只是一個影子,不用說什麼。

  精神交流之類的層面,是屬於教主和聖女之間的。

  她只用躲在暗處看著就行了,多麼簡單。

  原映星是敏感的。

  敏感的人,直覺通常非常準。

  傍晚時,他等來瞭望月。望月剛見他面,就跪了下去,「教主,我有事求您。」

  不稱他為「原映星」,而是喊「教主」了。自然是有事相求了。

  彼時原映星在院中亭子裡拋魚食餵魚,看著一汪湖水,神想放空。已經能下地的右護法棠小玉,站在他右後側,安安靜靜的,沒有選擇隱去行蹤。因為原映星跟她說,「小玉,出來跟我說說話。」

  然而棠小玉站了出來,兩人卻依然只是沉默,誰也沒主動開口。

  接著,原映星等來了跪他的望月。

  他扶著欄杆的手,以極微弱的力度,顫了一下。將最後幾粒魚食灑出來,才慢慢轉過了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女。他垂目看她,好一會兒,嘴角才揚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問,「月芽兒何必這樣?你知道,你求我什麼,我都會答應你。起來吧,說說你要求我什麼。」

  「求您暫時庇護雲門子弟。」望月仰臉。

  原映星沒說話。

  望月眸子黑白分明,又很清澈。她咬了下唇,說,「楊清就這麼走了,自然是將雲門的子侄們託付給我了。他相信我,我不能讓他失望,不能讓他在不在的時候,昏迷不醒的師侄們再發生意外。然而我想,我現在也庇護不了。我想您給我一個保證,在我……在楊清回來之前,不讓這個院子裡的任何一個人出事。可、可、可以嗎?」

  她問到後面很結巴。

  原映星心中柔軟,原想她求自己收回棋子、放過楊清。但她求的,竟只是這麼一件、對自己來說不痛不癢的事情。

  原映星為什麼非要殺雲門的人呢?他只是洩憤而已,並不是真的和對方有深刻的仇恨。當時要殺,就是為月芽兒。現在月芽兒求他護,那就護吧。反正他本來,也是無所謂的。

  只是心中的柔軟,卻被另一種悲涼籠罩。

  他太敏感了。

  通常別人說一句話,他就能猜出下一句來。別人往往露出那麼一個意思,他就有感應。這種感應,昔日讓他在殺戮場中,多少次死裡逃生。然而現在,這種敏銳直覺,卻讓他寧可自己從沒感覺到過。

  可是感覺不感覺到,望月都做出了她的選擇。她站了起來,看著對面垂眼噙笑的青年許久。她用出神的眼神看著他,看他俊美,看他高大,看他邪魅,看他是這麼的熟悉。

  她看著熟悉的他,一字一句道,「恕我要遠行。叛徒為追殺您,派出的力量太強悍。我要去幫楊清,這邊的事,請您照顧一二了。」

  原映星看著她,一句話都不想說,只是點了下頭。

  望月低下眼,半晌,揚起手臂,向他行了莊重一禮。是聖教,下屬向上首行禮的最尊重手勢。通常,望月只在每年祭祀時,對教主行個這麼大的禮。平常她根本不這樣。然而現在,為了一個楊清,她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原映星閉了眼,聽到漸遠的腳步聲。

  他說,「小玉。」

  「在。」

  「我在輸……她對楊清的感情,比我想的深。」

  身後沒有人回應,棠小玉素來不說話,原教主早已習慣。他喃喃自語,又略自嘲道,「我又怎麼忍心她做選擇?原來只是覺得她對楊清感情不過如此,我的勝面比較大。也許現在還是這樣,但是楊清這意外一出,完全戳中月芽兒的死穴……這個敵人,真是太不好對付了。還是我來做選擇吧。」

  棠小玉依然不知道說什麼好,於是繼續不吭氣。

  聽教主以索然的語調說,「我娘曾跟我說,永遠不要為了一個女人,壓上整個聖教。她說,讓我不要像我爹那樣。」

  棠小玉眸子一閃:上上任的教主夫人?那位出身皇室、身為郡主,卻下嫁江湖,做了教主夫人的女子?

  原映星垂著肩,望著一池碧水,語氣寥寥道,「我答應她,絕不像我爹那樣。然……我還是沒有做到。」

  棠小玉好久,才說,「您父親,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原映星的父親,曾一力扭轉聖教和白道之間百年仇恨的關係,將聖教引向了正途,還得到了朝廷的認可。那是聖教最風光的十幾年。

  可是呢,猶如曇花開敗一樣,就那麼十幾年。之後,原映星的父親因內亂而死,聖教重新陷入混亂。且因之前的收斂,聖教變得愈發不受控制。

  原映星漠然想,我都從來沒見過他一面,他就已經死了;還將一個爛攤子丟給了我。

  他死了,我娘也走了;聖教就我和月芽兒兩個人。

  娘跟我說,讓我克制自己,不要對女人太上心。

  那時我尚年少,從小長到大,長到十幾歲了,才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娘親。然而她就跟我說了這麼幾句話,又再次走了。之後再也沒有出現在我面前過。別人家的娘親,一定不是這樣的;可是我的娘親,就是這樣。

  她跟我說,「你和你爹太像了,但是你不要這樣。星兒,什麼都不值得,你最值得。任何事情,都不值得你放棄自己。」

  可是那又是什麼意思呢?

  一個幾乎沒見過面、之後也沒交集的女人、一個他應該叫「娘」、實際上他和對方很陌生的女人,摟著他說了這麼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又再次消失,她不出現在聖教,不出現在中原。她常年待在西域……

  大概是父親死了,她太傷心,不想待在聖教,也不想見到跟父親長得像的我吧。然而對我來說……我又該怎麼想呢?

  他們自有一段愛恨情仇,那是上一輩的故事。然則,受虧欠的那個人,是我。

  我從未在他們膝下長大,從未受過他們一日關愛,卻要承受他們造成的悲劇,比如內亂,比如被上任教主百般折辱,比如性格……我長大今天,靠的只是我自己,我又能怎麼辦呢?

  傍晚天色黑下去,原映星坐在湖邊,恍恍惚惚地想到許多事。想到他娘告誡他不要為了女人把聖教搭進去,然而,他卻已經開始這麼做了……娘說他跟父親很像,可是他父親又是什麼樣的呢?

  別人口中,他父親是個驚才絕豔、天才至極的人。就是到了現在,提起他父親做教主的時候,教中老人神情複雜,卻都稱那是歷來最了不起的聖教教主。聖教這邊認為他父親很厲害,白道那邊也認為他父親很厲害。只是自古天才遭天妒。只是作為至親,原映星自己不知道而已。

  原映星坐在暗光中,悲觀地想:也許我做不到父親那麼驚才絕豔,卻會像父親一樣被自己給逼死吧。

  是啊,說是內亂,其實,他父親是被自己給逼死的。

  也許他也會那樣吧。

  上一輩的恩怨情仇,總有再一次到來的感覺——這種感覺,真讓人厭惡又無奈。

  人要活多久,才去死呢?

  誰又知道呢?

  扶著額頭,原映星感覺頭有些痛,刺疼,針扎一樣;抽癢,蟻噬一般——身體中沉睡的另一個自己,在意識的深海中,輕輕翻了一下身,微笑:也許該是我出場的時候了。

  他沉著臉,對另一個自己說:閉嘴。

  另一個意識微微笑了一笑,像審視自己一樣審視著他,漠然道:這些感情太痛苦,你承受不了。換我吧。我沒有這些顧慮,我對你的這些感情,感觸都不太深。你不能完美處理的時候,交給我吧。

  原映星冷然:閉嘴。我還想待在這裡,還想等月芽兒回來,我還不想休息。

  另一個意識笑一笑,繼續沉睡去了。

  他的兩個意識在身體中交流自然,和平共處。但他們都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希望能尋到一個突破口,將兩個意識合二為一吧。否則,一直這麼分裂著,大概他什麼都還沒做成,就因為意識常年混亂,把自己給逼成了瘋子……

  ……

  望月當天跟原映星說明,請他代為照顧雲門昏迷的子侄後,自己收拾了一下行李,趁夜離開了。離去前,棠小玉找到她,詳細告訴了她之前自己把那些人引去了哪裡,並說,「不知那些叛徒,我發現,魔門其他幾個門派,流月宗之類的,也偷偷趁此跟叛徒們合作,想要徹底把教主打壓下去。」

  望月點頭,問,「原映星讓你告訴我這些的?」

  棠小玉:「嗯。」

  望月神情複雜,只能說,「你照顧好他。」

  棠小玉沒說話。

  望月扯嘴一笑,覺得自己多此一舉。棠小玉只會順從原映星,從來就沒幹涉過原映星。這位右護法跟隱形人似的,指望她,真是指望不上。

  望月重新說,「保護好他。」

  棠小玉這次點了頭,「嗯。」

  望月最後看一眼身後的院落,透過院落,好像還能看到那個坐在院中的孤寂青年。然而她也就是看一看,她也做不了什麼。她心中說抱歉:我無法看著你傷害楊清,我無法看著楊清遇難自己卻無動於衷。即使他是故意這麼做,想看我的反應,我的反應,當然會是他希望的。

  她心中想:我向著你很多次,傷到了他。至少這一次,我不能再向著你了。

  哪怕這是楊清算計來的呢。可是算計也沒什麼,感情總是真的。

  望月瀟灑離去。

  棠小玉目送她的背影,心想:這個姑娘真灑脫,真拿得起放得下。跟聖女大人似的。難怪教主把她當聖女的替代品呢。

  可惜,從姚芙出現的那一刻,教主和聖女之間的裂痕,就已經無法修補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

  棠小玉轉了身,重新步入陰影中。她素來擅長隱藏自己,藏入黑暗,不被任何人發覺的,跟在教主身後。無論教主要做什麼。

  望月順著棠小玉給的方位一路找去,果然按照她的指點,越走,遇到的四處搜尋的聖教教徒越多。幸而望月不是他們的目標,她又很擅長偽裝作假,就這麼一路走,也沒有遇到太大的麻煩。

  一路細聽對方的說法,聽他們在抓什麼人,調集人手往這邊聚集,望月就肯定,自己一定是找對楊清走的方向了。

  等到一個山前小鎮上,在茶館喫茶時,聽三兩個聖教教徒在吹牛,在說,「那個人武功再好又怎樣?有金堂主的機關,還有起碼來了三個舵主,打算把他堵死在這裡。他就是插翅也難飛啊哈哈哈!」

  望月心下一驚:

  一個堂主,三個舵主?!

  全都來對付楊清?!

  聖教有五位堂主,堂主之下,有十二位舵主。五位堂主,金木水火土,金堂主排在第一,武功自然也是五位堂主中的第一;楊清與原映星勢均力敵,不過一位堂主和三位舵主一起過來,他恐怕也吃力了。

  最糟糕的是,金堂主擅長機關,擅長陣法,擅長借力打力。

  這種手法,除非專門研究這些的,很難是金堂主的對手。況且還有三位舵主……

  望月出去了一陣子,給寫了幾封信發出去後,再次回來茶館。之前聊天的人還在繼續。

  望月聽桌邊人還在洋洋得意地說,「那個叫楊什麼的,都被困兩天了,還沒有動靜。我聽金堂主說啊,這次布下的陣很厲害,原本是用來對付原……那位的。現在這樣也不錯。」

  「本來就是一個死局,原……都只敢讓右護法試探,你說白道人怎麼就這麼傻,自己過來?這不是找死嗎?」

  望月苦笑:是啊,楊清就是在找死啊。以自身為誘餌,看能不能誘出我來啊。

  可是他恐怕也沒想到,我會追過來吧?

  望月滿滿靠近旁桌人,以天真無邪的嘴臉,好奇問,「那人真的必死無疑啊?你們都說武功很高了,怎麼敢這麼肯定呢?」

  旁桌人說的興起,望月又加入話題加入的太和諧太自然,他吹牛吹得沒有防備,就說了出來,「金堂主布的陣法,再加上他那些機關,還有木堂主臨行前,給的金堂主好多苗疆的毒啊什麼的,三位舵主帶了上百人過來助陣,你說……」

  「咳咳咳!」旁人有人提醒。

  說話人話一停,發現自己這一桌混入了一個小姑娘,當即一臉吞了蒼蠅的表情。要不是看小姑娘眉清目秀長得漂亮,他當場就要發火了。饒是如此,此人也大驚站起,臉漲紅,「你是何人?!怎麼偷聽我們說話?!」

  少女無辜眨眼,「我不是偷聽啊,是你們說話聲音太大。我聽得很光明正大啊。」

  聖教幾個教徒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位小姑娘,有心要殺了對方,可看她這麼漂亮,又不忍心。

  而少女衝他們飛了個媚眼。

  垂下頭,繞著手指半天,又鼓足勇氣般抬起臉,憂傷道,「幾位阿哥,你們是將人困在密雲林中嗎?我實際是有要事,需要穿過密雲林。現在密雲林被聖教控著,我是不是進不去啊?」

  「你還想進密雲林?做夢吧!現在密雲林外面全是我們聖教的人圍著,一隻蒼蠅都別想進去!」

  望月心想,那可未必呢。

  她面上笑容更楚楚可憐了,「阿哥,我武功這麼差,進密雲林,難道還能幫了你們的敵人嗎?阿哥能不能幫我說說好話?我只是借個道。」

  她一口一個「阿哥」,酥酥軟軟的,又眨著水霧大眼睛,叫得人心都化了。

  幾個年輕小哥都是聖教的普通教徒,被她叫得臉紅,最後打量她半天,一咬牙,「成吧,反正你就一個小姑娘,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我幫你跟上面說一說……」

  「嘻嘻,阿哥你人真好!」望月甜言蜜語張口就來,「阿哥,等我辦完事,回來謝謝你哦。」

  其實武功高強的,全都入了密雲林。守在密雲林外的,都是這些武功不怎樣的普通教眾。望月又施了美人計,再送了些禮物,終在她忍不住下毒前,被小哥引起求的對方冷笑一聲,連問她要做什麼、為什麼非要進密雲林都懶得過問,直接涼涼道,「想進密雲林就進去吧。別怪我沒提醒你,裡面現在全是我們堂主這一類的高手,你進去了,可是有進無出啊。」

  望月甜甜笑,「謝謝好心的阿哥。」

  她自然知道現在密雲林之所以不介意自己這種小嘍囉進去,是裡面的情況,在所有人看來,自己一個小姑娘,是沒什麼辦法的。

  望月也知道凶多吉少,想自己真可能沒辦法。

  她昔日是聖教聖女。

  五位堂主都在她之下,然而五位堂主中,她和金堂主,算是最沒有交情的。其他幾位堂主知道她是聖女的身份後,可能疑心留手;但在金堂主這裡,對方還叛了教呢,知道她是聖女,恐怕下手的更快。

  而三位舵主。

  望月昔日層次太高,那些舵主,根本沒機會見她幾面,恐怕也不認識她。

  這是重生以來,第一次,望月得拼武力了。

  她常常希望世上有可以完全拼武力、不用動腦子的事情,如今事情到了她跟前,她卻只剩下苦笑的機會了。

  抹了把臉,少女背著包袱,進入了層雲籠罩的密雲林:無論如何,她都要找到楊清。哪怕是一具屍體呢,她也要把楊清帶出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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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23:54: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一路聽來,楊清是被逼入密雲林的,望月自己卻是主動進去。進去之前,她就寫好了關於聖教行蹤線索的信,分發了出去。不管收到信的人是哪一方,只要不是聖教的,都會過來插一腳。尤其現在聖教式微,為了收割好處,西南這邊來了不少白道門派。聖教在前圍堵楊清,白道完全可以黃雀在後。只要有第三方利益者來橫插一手,他們現在的危機就能化解了。

  望月心中感嘆,真是難以想像,某一日,她居然有借助白道來行狐假虎威之事。不過轉眼想到要對付的一方,是聖教中真正背叛的那一方,又覺得白道就白道吧,那也沒什麼,她未來夫君還注定是正道楷模呢。

  密雲林地處景谷縣,是一處高山森林。林外有標牌,用三門語言書寫地名。

  遠些是白雪皚皚的雪山,近處則層林盡染,一年四季在短暫地交替中。此處綿延數十里,草木濃郁,樹枝粗獷,高可遮天蔽日。進入其中,像是進入巨大的綠色迷宮。在林外與聖教弟子說話時,就已經感覺到了陣陣寒氣。等進入林中,滿山的蔥鬱中,水隨山走,路隨水行。植被很密,喬木、灌木、藤蘿、棕樹。在翠綠欲滴的綠樹雲霧交映中,頓有神清氣爽之感。外方已是六月暑天,林子裡抬起頭,太陽光都被高聳入雲的樹木擋得嚴嚴實實。

  遠處人間煙火,而腳下,綠意潤濕。

  青翠與林中鳥聲融在一起,萬物皆是靜靜生長,互不相擾。

  此間之繁之盛,望月有片刻恍惚之感——她感情豐富,素來容易被自然萬物所震撼。

  但只是短短一瞬,當嗖一聲弩響在背後,一個人夾雜著方言的喝聲「什麼人?」響起時,少女身子一躍,憑藉極快的反應飛身上樹,腳在樹上一踏,整個人在半空中大迴旋,躲過了那支箭,自己卻成了離弦的箭,向身後弩藏著的灌木中撲了過去。

  不知名的鳥從樹上驚起,撲騰著翅膀沖上雲霄。

  而林中,望月已與三個穿著苗疆銀飾衣服的男人打鬥了起來。

  其實在看到身後偷襲之人是三個,不只有一個時,望月心裡一動。當交手後發現對方武功在自己之上時,心中更是一沉。

  壞了。

  三個自己打不過,還得想辦法逃。

  一個人張嘴,手放在口邊,望月眸中一狠,迎著旁邊兩人的殺招,就向這個人衝了過去,阻擋他發聲,喊來更多的人。袖中一捲,身子半低,靴中匕首就被少女橫在了手中,血氣撲鼻。

  望月這種拚命的架勢,真是嚇到了對方。沒想到這林子裡會冒出來一個小姑娘,想著解決這個小姑娘,沒想到對方不是好對付的。當下就有些猶豫:實在望月的殺氣太過凜冽,太過一往無前,完全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無所謂的架勢。她這種放開手腳、無所謂生死的打法,在交戰時,往往是人最頭疼害怕的。

  很少有人像望月這樣打鬥起來是拼著生死去的。就是白道和魔教多年的恩怨,除非那種世仇,一般人也沒有「我就算自己死了也要拉著你一起」的概念勇氣。

  眼見望月這種打法,三人就有些露怯了。

  而他們一露怯,望月打得更加無顧忌,更加酣暢淋漓。

  其中一人嘰裡呱啦地說了一堆話。望月聽出對方是在說「你是什麼人,這裡被聖教包了,閒雜人等不要攪事」,她卻故意裝聽不懂,笑吟吟道,「幾個阿哥一出手就是殺招,真是嚇到妹妹我了。且讓妹妹會會阿哥們啊。」

  幾個人打得難解難分。望月有兩門頂級武功在身,身法精妙,時而輕盈若飛,時而攻勢如疾風驟雨。密密叢樹間,她一身黑白衫子飄揚若仙,烏髮雪膚,手掌翻動間,眸中還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殺招卻早已快成了血影。

  對方自然不甘示弱,三人配合,相間纏著她,令她無法脫身。其中一人慣用的是章法,對望月緊追不捨,每一掌都堪堪到她眼皮下,如萬馬奔騰之勢,一波比一波強,逼得望月難有反應的機會。

  望月使著雲門輕功「躡雲梯」後退,手上武功套路,回的卻是正宗的魔教路子。

  既是冰雪凜然,又是刀勢如鋒。

  看得三人眼皮驚跳,一時猜不透她的武學路子。

  正是打得酣暢淋漓之際,場中之平衡被打破。

  見那少女口中喊打喊殺,一副跟他們拚命的架勢,卻是再次尋到機會,衝了上來,向其中一剛受了傷的人拍出一掌,五指若利刃,血海滔天。在手碰到對方胸口時,少女後背也挨了一刀。然她輕飄飄的噙著笑,回望身後人一眼,只眉間戾氣更濃了。此間煞氣,讓身後二人一陣寒意冒上心頭。

  一招得手,在強殺了一人後,那少女口上說「好哥哥,再接妹妹一刀」,兩人忙嚴正以待,不料那少女飛身後退,上了樹梢高處,卻再沒有回來,而是就這麼飛縱而走。

  走得瀟灑肆意,無牽無掛。

  被留在地上的兩個人:「……」好無恥!

  嘴上說要殺我們,逃命卻逃得比誰都快!

  兩人對視一眼,「追!」

  密雲林是為楊清布下的陷阱,萬不能讓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姑娘壞了好事。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怎麼看著的,不是說一隻鳥都不會放進來嗎?現在卻是進了一個大活人。

  其實聖教本不會這麼管制鬆散。

  望月之所以能這麼容易混進來,正是因為聖教現在的高層,在和流月宗合作。同是魔門出身,都想吞併對方,就是合作,也合作得不是很放心對方了。能在殺白道雲門傑出青年的同時,給聖教找些茬,流月宗是很願意的。

  恰恰,望月在進密雲林前,被聖教教徒帶去請示的人,正是流月宗的人。流月宗的人目光一閃,看一個小姑娘明知道裡面現在是什麼情況,居然還敢進去,頓時就想放行了——誰不知道裡面的武功高手,九成是聖教的人呢?

  同樣是魔門,自己就要叫「流月宗」,白道的人卻是一提起「魔教」,指的就是對方,誰心甘啊?誰心裡不在狂吼「我們也是魔教!為什麼你們白道眼裡看不到我們」!合作並提防,相助並挖角,在魔門這邊,做得得心應手。

  總是現在聖教情況亂七八糟,也不知道誰說了算。能在這個時候把聖教拉下去,魔門中的幾大門派,心裡都是願意配合的。

  這兩天不說是望月了,其他人有想進密雲林的,守在四方的流月宗弟子,都睜隻眼閉隻眼把人放了進去,就期望對方能給聖教惹出點什麼來。聖教也知道流月宗背地裡的招數,嗤笑一聲,心中自大,也懶得跟他們計較。

  流月宗想:媽的,怎麼就不來個偽裝成魔教弟子的白道武學天才,和楊清裡通外合,掀了這幫聖教的人呢?

  聖教想:滾蛋。要不是現在兩位長老還沒站住腳,才不跟你們這些小嘍囉合作。就憑幾隻螞蟻,也想跟我們聖教比拳頭?呵呵呵,隨便你們放幾個人進來,我們照盤全收,照殺不誤!

  然後彼此的提防和輕蔑中,就把昔日的聖教聖女望月,給放了進去。

  望月進入密雲林中,是真的想給對方搗些亂,乾脆能把所有人幹倒。

  她也成功了幾次。

  但是更多的,則是被其中人馬追得四處亂逃——實在不怪她無能,怪對方的人馬太多了。

  整個密雲林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道對付一個楊清,是有多害怕,出動這麼多人。

  望月心中不屑:金堂主也就這點胸襟了。圍堵一個楊清,就快趕上圍堵白道門派掌門的豪華陣容了。等白道那邊真的有個掌門出行,這幫叛教弟子,是不是打算把整個聖教的人全都派過來,搞人海戰術啊?

  這樣的人,想要完全控制聖教,根本不可能。

  她也就是腦子裡這麼想一想,事實上,人多還是有用的,望月現在不就在疲於奔命嗎?

  這一次對上了一位舵主,望月頓感吃力,見面打了幾招後,就尋機會逃脫。她入密雲林已經大半天,對方自然有所察覺,派出一位舵主來對付她。望月與這位舵主纏鬥,兩人打得難解難分。對方武功比她高,望月大多數時候都在躲著走,可她乃機會主義,尋到口子,就會入局,給對方一刀。

  她的輕功很高,真氣全用來支撐輕功運轉了。若飛若揚,輕曼飄逸,讓舵主心煩意亂。

  「小姑娘有本事下來打!」舵主吼道。

  「好啊。」望月笑盈盈。

  卻在對方疾風驟雨的攻勢中,飄著向後退。然在對方未緩時,又向前而走,一刀砍去對方脖頸。對方身子疾往後傾,悶哼了一聲,幾點血灑上了少女的鼻尖。看他如此,望月不再尋機會逃,衣袖微微一抖,有煙狀物被她灑出了一些,她自己屏住了呼吸。

  看舵主眼神微糜亂,少女輕輕一笑,迎了上去,以快打慢,招式很快,身形變幻更為迅疾,在樹間時隱時現,宛若萬花綻放間,又有地搖山動之氣。刀氣一刀又一刀地劈向舵主,舵主向後猛退,耳邊甚至有嗡嗡嗡的響聲,尖銳刺耳。

  在這刀氣睥睨天下之霸氣中,又有一股柔意若涓涓細流,並不起眼,卻綿延無絕,時不時冒出來,干擾一下舵主。

  激浪奔騰,萬物相容。

  望月在將自己昔年的武功和現在所學的雲門武功結合在一起。她在嘗試著將雙方統一——她心裡有兩套心法,但從沒有武學人能同時學兩套完全不同路子的心法。楊清和原映星那樣的奇才或許可以嘗試,望月自己知道自己天賦不夠,不敢嘗試,以防走火入魔。

  她現在的心法,用的就是楊清給的雲門心法。

  然則,她到底曾學過二十多年的魔教武功。就此完全放棄,未免不甘心,於是在素日練武中,一直在嘗試將二者如何和諧統一。眼下就是她的實驗結果,雖不成熟,效果卻還不錯。

  在內力低弱之時,藉著靈敏的反應能力和高超的武功招式,也能與這位舵主遊走。

  換句話說,望月在用這位舵主試驗自己的武功。

  甚至……殺了他!

  舵主當然也看了出來,覺得這是奇恥大辱!

  舵主眼中出了紅血絲,目眥欲裂:

  「妖女敢爾!竟給老夫下毒!」

  望月笑嘻嘻伸出素白纖細的手,「看腳!」向他揮出一拳。

  對方連忙向下看去,結果回他的,卻是少女的一掌拍胸。

  「霜寒抱月!」

  是這位舵主所練武功中的其中一招。乃是一門拳法的名字。

  舵主一驚,又手忙腳亂去擋,結果,這小妖女刀砍了過來。

  舵主震怒,「你有完沒完?!」你喊的招式就沒有一個是對的!

  望月似笑非笑:當然沒完了!

  連與這位舵主鬥了上百招,打得昏天暗地。越往後,望月也越疲累。畢竟她的內功才重新拾起沒多久,這麼一直打下去,先輸的必然是自己,得尋個機會了。顯然舵主也知道這個道理,越往後打,越是打得無所顧忌,一拳又一拳地會出去,天崩地裂,縱橫無畏,逼得少女的刀氣破開,只能躲閃。

  望月自是知道自家本事,越是艱難,越是冷靜。然此時,再冷靜也無用,她額上,慢慢滲出了細汗。

  體內真氣越流越快,望月有幾分想走的意思了。這一次,是她想走,對方卻看出她的破綻,不肯放過她。招式越來越密,讓她疲於應對。場中之象短短幾刻,就瞬息萬變。腳下是望月方才殺了的兩個普通弟子,然而就這一個舵主,就讓望月舉步維艱了。

  望月心中後悔: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望月後退間,對面舵主一提起,鋪天蓋地的拳法成了疊影,向少女壓制而來。少女無力地靠著樹,想要躲閃,然而在這般陣勢下,提氣都很困難,一眼不眨地看著那拳法形成的殘影落到了眼前,面白如紙,動也未動。

  變化發生在剎那間。

  忽有一片葉子從身靠樹後飛出,飛向了拳影中。

  對面殘影烈烈生風,駭得天地失色,然這樣一片翠綠欲滴的葉子強入局,像是水中濺起的漣漪般,竟破開了陣。

  無聲無息,沒有任何陣勢地向前。

  這片樹葉,穿過拳風,飛入了舵主的懷中。

  望月白著臉,看對方兇狠的表情微僵,一動不動,眼睛維持著不可置信的圓瞪神情,身子直直向後倒去。

  讓望月奮盡全力也殺不掉的舵主,竟被一片樹葉所殺!

  死的這麼突然,又這麼痛快。

  這樣的武功,要是換到自己身上,根本無力躲開的。

  身後,忽然伸出一隻手臂,環住了少女的脖頸,將她向後拖去,拖得她腳步一踉蹌。

  望月身子緊繃,手中握著的刀正要揮出,來人袖間的清新氣息掠入鼻端,她一頓,放鬆了身子,歡歡喜喜地上手拽住此人的手臂,轉過了身,整個人埋入他懷中,仰臉看他的俊美容顏,「楊清!」

  是啊,這個林子裡,除了有她,還有楊清。

  她剛入密雲林,就這麼大殺四方,恨不得所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不也是在通過這種方式,找楊清嗎?

  她找不到楊清,可以讓楊清來找她啊。

  楊清果然來了!

  真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呢。

  她仰著臉看他,覺他真是好看。

  她驚喜,「你穿黑衣,身材真好!」

  青年雲錦勁衣,肩寬腰瘦腿長。

  她深情,「你好像瘦了些呢。」

  青年臉色微白,束著的烏髮有幾綹從玉環中垂散,貼著面孔,清冷又禁欲。

  她繼續,「你……」

  楊清伸手,將她的嘴摀住,「別說了。跟我走。」

  打斷了她的深情告白。

  將少女提在懷中,一縱而上,在霧林中快速穿梭。此中之快,欲落即起,足尖幾乎不曾挨物,兩旁樹影紛紛被拋之身後,變得很模糊。那些追殺在後的敵人,也都暫時追不上他們。

  望月被帶得頭有些暈:楊清輕功太好了,被他帶著走,感覺嗖一眼,十幾丈就沒了;再嗖一下,好像甩過了幾個目瞪口呆彎下腰布陷阱的教徒。

  連鳥都沒有驚起來,兩人的殘影已過。

  飛鳥驚鴻,也不過如此吧。

  原本還為自己耍弄舵主時的輕功沾沾自喜,情郎這麼厲害,望月被打擊得懷疑自己是否是蠢材——覺得自己越是練武,越是跟楊清的差距大呢。

  楊清一路帶她行走,中途又接連與幾人動手。望月看出他也受了傷,招式有些緩滯。她也不敢說什麼,唯恐打擾了楊清,只能全力配合。終於,楊清帶她到了一處樹洞,把她往其中一推,跪坐在了她對面。

  低頭,青年吐口胸中濁氣,將口中的血腥之氣嚥了下去。

  一壺清水遞到了他眼皮下,伴隨著少女的聲音,「喝水。」

  楊清抬眼,看了她一眼。真的,望月從包袱裡,掏出了一牛皮壺給他。打開,水居然還很多。

  楊清接過水壺,喝了口水,潤了下破皮的嘴唇。他被困在這裡數天,當真是好久沒這樣痛快飲過水了。

  但這還沒有完。

  望月又掏出一油紙包給他,「紅燒鱖魚。」

  揭開油紙包,香氣四溢。

  楊清抬頭,半晌無言。

  望月以為他擔心,就道,「很新鮮的。今早才在酒樓打包的魚。」

  筷子也送到了他手裡。

  望月這麼熱情地看著他,目中期盼,楊清就低頭,夾了口肉。

  他也確實好幾天沒吃過正常的飯了。

  又一包油紙包在他面前攤開了,「早上買的包子,有些涼了,不過當時吃起來覺得挺不錯。你嘗一嘗?」

  楊清:「……」默默看著她背著的包袱。

  望月又從包袱中掏出了一包鴨脖,討好地送到他面前。

  再一個牛皮壺取出,少女解釋,裡面是綠豆湯,因為天熱了,買來降暑喝的。

  楊清目中斂去初見她的複雜之色,現出了笑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後頸,將她親暱地提入懷中抱著,溫聲,「你是出門過節嗎?你的包袱是百寶箱嗎?怎麼這麼多吃的喝的?」

  好久沒有見楊清。

  一見到楊清,被他的美貌衝擊,望月被迷得暈頭轉向;現在他再一抱她,望月覺得身子都酥軟了,被他抱在懷裡,就不想離開了。

  楊清問話,望月很高興地回答,「因為我聽說你被困在這裡了啊。覺得你會很餓,很渴。山林裡全是人,你又不好捕食。我要給你帶些吃的。」

  楊清望著她,微笑,「真是個聰明懂事的姑娘。」

  望月便笑得更愉快了。

  她坐在他懷中,聞著青年身上的氣息,像周身每一個緊繃的毛孔,終於舒緩地透氣了。

  她想,我的選擇沒錯,我果然是好喜歡楊清的。看到他人,心裡就忍不住開出了花。

  她從油紙包中取出鴨肉,一塊塊撕下來,餵給他吃。楊清並沒有躲,真就著她的手,吃了幾塊。問她餓不餓,望月想了想,「你餵我。」

  楊清今天特別的好說話。

  低頭看她一眼,含笑道,「好啊。」

  兩人就互相餵著,躲在樹洞中,吃了半天。

  楊清選的這個樹洞是天然形成,往裡面一坐,很難被人發現。想來這幾天,他都是這麼過來的。望月眼尖,看到他眼中的疲憊,頓時心疼得不得了,愈發對他溫柔。

  難得的氣氛良好。

  沒有提起之前的爭吵。

  不再冷戰。

  楊清也不再跟她說「你真是讓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

  多麼好。

  恨不得他得了失憶症,把她的不好全部遺忘,就記得她的好!

  楊清吃了幾口,就停了下來,搖頭,「不吃了。」

  望月理解:空腹餓了幾天,現在突然大魚大肉的,他當然吃不下。

  她低頭收拾油紙包,往自己百寶箱似的包袱裡塞。不知楊清垂目看著她,目光若有所思,又帶著絲絲縷縷的柔意。

  望月翻自己的包袱時,忽然又在其中找到了一枚男式髮環,想到是自己過來時,路上買到的。衣服之類的買下來很重,但是髮環這麼輕,她就買了下來。望月轉身給楊清看,「你看我給你的……唔。」

  她轉身時,青年突然湊上來,挑起她的下巴,親了上來。

  將她撞得往後靠著,整個人縮在樹洞中,被俯過來的青年完全罩住。

  暗光中,只看到他溫潤的面孔。

  呼吸吞嚥間,感覺到他親吻的細膩溫柔。

  挑著她的下巴,一個甜膩長久的熱吻。

  吻得少女眼角發紅,揪著他俯下來的衣衫,頭暈眼花。

  他親得也太突然了……她完全沒有準備……他的熱氣撲過來,混著男人的體汗,真是好聞……又像火,又像水……當然是很喜歡……可是感覺喘不過氣了……好想推開他換口氣啊……然而捨不得……不行,憋死她也要把這個吻親下去。

  楊清難得主動啊。

  是唇齒相纏的舌吻啊。

  突然是突然了點,可是激情四溢,不能太美味!

  楊清忽而退後,撫著她的鬢角,忍笑,「你幹什麼?」

  「沒幹什麼啊。」

  「都翻白眼了……要換氣你就說啊,這麼憋著算什麼?」

  「……你眼力真好哦,連我翻白眼你都看見了。」

  楊清低頭,嘴角的酒窩小巧深陷。

  這個小姑娘太可愛了,親吻親到翻白眼也不肯主動放開。除了她,也沒誰能做到了。

  真是沒想到她會來。

  原以為望月做的最好決定,也就是在他回去後,謝謝他為聖教做的事,並向他保證,絕不因為原映星而放棄他。他絕不會是那個將就的選擇。然而望月主動來找他了……

  是了,她是個行動派。

  他不知道望月對自己的感情,比自己以為的要深。

  他一直以為,望月就只是迷戀自己的臉而已。雖然被他引導著往深裡走,可應該也沒多深。然則,望月給了他驚喜。

  驚喜中,又透著擔憂——密雲林中的情況,他不想讓望月跟著冒險。望月恐怕幫不上什麼忙,卻要跟著他冒險。

  楊清伸手揉著小姑娘的髮,心中想該怎麼保護好她。

  然而望月一把將他的脖頸拉了下來,再次親上他嘴角,還溫情款款,「清哥哥,你見到我從天而降,有沒有些別樣的歡喜?」

  她的雙腿,在他跪著的腿邊摩擦。

  楊清:「……」

  鎮定地將她的一條腿,從自己腰上推下去。

  楊清說,「什麼叫『別樣的歡喜』?」

  「就是比如說,驚喜萬分,情難自禁,想要推倒我,」望月說的煞有其事,「一定是有的吧?你看你都主動親我了。你肯定情難自禁了。來吧,不要害羞。」

  「來什麼?」楊清問。

  「睡了我啊。」望月責怪地看他一眼,埋怨他不解風情。

  楊清:「……」

  他扶額,嘆口氣,再次將望月磨著自己的腿拉下去,低頭笑不停。

  半晌,他才湊前,親了親她的面頰,有些無奈又嘆氣,「阿月,我只想跟你談一場精神層面的愛情,你卻一直想上了我。」

  望月:「……」

  聽她的情郎嘆息著吻她的眉眼,「我想跟你談感情,你只想跟我談色情。」

  「……」

  「我想發展正常的關係,在你這裡,滿腦子又只有性關係。你就不能有深度一些嗎?」

  望月半晌,「……」

  然後,她的袖子被人掀開,一股淡無味的粉末被楊清翻了出來。

  望月大驚,正要提醒,結果她自己先吸了進去。

  楊清卻是無恙,在粉末被翻出來後,他就閉上了氣。

  楊清低頭看大驚失色的少女一眼,再次失笑,「我就知道。你連這些迷魂藥都不放過。」

  「想拿這些來算計我。我卻只能讓你自己被算計了。」

  他低頭,親一親她的鼻尖,「阿月,你怎麼這麼可愛呢?」

  伸手,點住了她身上的穴道。

  暗夜中,青年溫柔地看著她,「我不能讓你為我以身犯險。」

  看望月張口要反駁,他說,「你好好地進來密雲林,再好好地出去。我不管怎樣,你就傷心一兩分就可以了。不必多想我。」

  「……不會的,」望月答,「你要是死了,我就為你報仇。這也沒什麼好傷心的。」

  楊清的一腔深情被凝住:「……」

  果然,望月的感情還是這麼的膚淺。

  卻是膚淺得這麼可愛。

  這麼讓他喜歡。

  讓他覺得……她一直這樣,就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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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清:我有一個情人,我想跟她談感情,她卻只想上了我。

  望月:……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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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23:54: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望月被自己的迷魂藥給放得身子發軟,再被楊清點了穴道,聽他那模棱兩可的話,已經猜到楊清要做什麼了。她當然是不願意的——不然她何苦大老遠地跑來找他呢?

  望月看著楊清慢悠悠坐在她旁邊跟她聊天的樣子,暗光照得他面白如玉,他那樣子,真不像是隨時準備離開。她想:反正我家情郎本就是個慢熱的性子,幹什麼都慢條斯理的。估計他現在也不是很著急。

  好事!

  讓我來穩穩他,打斷他那危險的想法。

  用什麼方式穩住楊清呢?我身體不能動了,但是我還有一張嘴啊。

  少女眸子在眼眶中轉了一圈,想著他既然總想跟我談心,那就談一談吧。如此,在楊清帶著粗繭的指腹輕輕摩擦過少女嫩滑的面頰時,望月就開了口,「清哥哥,你不是總想知道我是怎麼想我們之間的事嗎?你不是總想跟我談感情嗎?那我們就說一說啊。」

  楊清以極其放鬆的姿勢坐在她身邊,本是用留戀溫柔的眼神看她。當她開口了,他思索一下,就含笑點頭,「好啊。你就說一說,我挺好奇你是怎麼想的。」

  望月咳嗽一聲,打個預防,「我說實話的話,你要鎮定哦。」

  「放心,」他在黑夜中輕笑,笑聲低而清,擦過耳邊,少女的面頰緋紅一片,「我挺鎮定的。」

  望月想了想,斟酌字句後,慢慢開口,「我一直想上你呢,是覺得感情太虛幻了。我喜歡了你很久……已經說不太清那是一種什麼心態了,也不知道純粹的喜歡在其中佔了幾分。然而很長一段時間,我對男人的幻想,就是你。」

  楊清微微一怔,長睫輕微地顫了一下,在黑暗中看得不分明。他低下了眼眸,收起了面上輕鬆的笑意。

  少女還在說,「我跟你說過,你長得跟我所喜歡的,全部掛鉤。哪哪都讓我喜歡。那時候我自己這邊出了些事,讓我心情不太好,我就更加關注你了。」

  楊清想,她指的是姚芙和原映星的事情吧。

  望月的語氣變得幾分追憶,看著楊清,眸子清清——他真是很多年都沒有變啊。

  這些年,發生了很多事情。身邊的每個人都在發生變化,然而乍一回頭,楊清還是那個楊清。周圍之事於他若浮雲,不沾身,不上心。他一直待在原來的地方,永遠那麼年輕,永遠那麼美好。每次一回頭看到他,她不知道,他是否也看過她呢。

  「我想我對男人的渴望,最開始就是你。有段時間有人催我嫁人……我也想,非要嫁人的話,怎麼都得選個自己看得順眼的男人。那就是你啊。一個光看臉就讓我心情愉快的男人,其他方面,完全可以不在意的。」

  「然而呢,你這個人吧,太純粹……」望月語氣頓一下,「還太自律。」

  純粹又自律的人,對切身的事,向來認真。望月當年覺得追楊清很簡單,她覺得雲門根本扛不住自己的日日騷擾。但是事實上,這其中不僅有雲門的意志,還有楊清本人的意志。都不願意向她低頭屈服。

  望月就大概知道楊清是什麼態度了——不就是嫌她是魔教聖女嘛?連機會都不給。

  「我本來就對感情不是很在意。我覺得你不可能娶我,也不可能愛我。那就上了你也行啊,」望月說得隨意,「這樣一想,我也覺得很輕鬆。本來就不熟的兩個人,何必弄那麼複雜?睡一睡睡得滿意了,就可以了啊。」

  楊清看著她。

  在他的眼神下,望月頗為心虛,卻仍勇敢地說了下去,「我嘛,有今天沒明天的,想太多好累。既然我們實在不合適,那互相睡一睡,也行啊。我就一直這麼個想法,往下走了。我心裡就覺得,睡覺這事吧,這事吧……」

  「你怕骯髒的愛情玷污了我們純潔的睡覺關係?」楊清幫她補充。

  望月:「……」

  雖然我是這麼個意思,可是你補充的,真讓我不好接話呢。

  楊清問,「你現在還這麼想?」

  望月鼓足勇氣看他的眼睛,誠實道,「我覺得睡覺是最純粹的。感情太複雜了,還容易改變。可是身體多誠實啊……」

  楊清心想,難怪啊。

  難怪總覺得望月不上心。她說她上了心,他也覺得她不上心。原來她上的這個心,跟他希望的,是不同的方向。

  她是根本不想談感情。可是迫於想睡他的緣故,又必須跟他談感情。如此就顯得她很輕浮。

  她只想把兩人的關係建立在睡覺的關係上。

  她覺得這樣比較穩定。

  穩定嗎?

  確實挺穩定的。

  望月抱著這樣的心,就可以對他關心,給他買吃的喝的,大老遠的來找他。她對他的這份心,確實很乾淨,很純粹——就是想睡了他。

  楊清心中有氣,可是也生不起來太重的氣。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望月是被人誤了的。她不相信感情,是因為原映星讓她對此產生了懷疑。十數年的青梅竹馬之情,都抵不過半路出來的姚芙,望月連原映星都不信了,她又哪裡有心信別的男人呢?

  感情的朝秦暮楚,望月見得很深刻了。她對此早不報什麼希望。於是就將感情往很細的那條線上引。

  她確實很喜歡楊清,確實越來越喜歡楊清。可是再往前一步,特別的難。楊清知道她被卡在這一步了,性格多麼瀟灑豁達,覺得這樣就可以了。覺得未來不重要,顧好眼前的就行了。

  然而,楊清是多想跟她往下走,規劃未來。而不是只有眼下。

  望月以為她明白剖析自己的心,楊清會生氣,會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也不再為解決現在的狀況拚死拚活。被她氣狠了,然後以他的性子,兩人很大可能就開誠布公,一起商量解決眼下困境,而不是楊清打算自己一個人扛了。

  望月等著楊清發怒。

  他之前不就對她很失望嗎?

  望月心想,我的清哥哥,對感情的要求實在是太純粹了,太高了。

  他讓我嚮往,可是現在,我是真的做不到啊。

  還不如誠實說清楚,讓他不要繼續失望了。我就是這麼一個人,對我抱太大希望,是不現實的。

  望月低著頭,等楊清惱怒,像那天一樣質問她。

  然則,並沒有。

  她的清哥哥沒有罵她,反是將她抱入了懷中。

  望月茫然,覺得額上,被輕輕親了一下。

  望月乖乖地被他抱在懷中,聞著他身上的味道,心又開始狂跳了:好奇怪,楊清親她嘴,都沒有親她額頭,給她的感情強烈。

  覺得他親她額頭,有一種很珍惜很寵愛的感情在其中。憐惜,溫柔,捨不得,寵溺。

  他的溫柔,讓少女眼中潮熱,在他懷裡深深吸了口氣。

  聽頭頂青年溫和問她,「你為什麼覺得我不會跟你一輩子?你都說了我的感情純粹,這也無法帶給你安全感嗎?」

  望月想,是啊,我想嫁你,能不能嫁你,和感情,還是兩回事。

  她說,「你不會跟我一輩子的。你現在心動,是因為我總在撩你。你是一時衝動,一時沒克制住自己,才看上我的。等你冷靜下來,你就會後悔的。」

  楊清:「……」

  他將懷中姑娘拉開一點,低頭,看著她的眼睛,想看清楚她到底在想什麼。

  望月看著他的眼睛,真的很誠懇,「你看你這麼好,其實我是配不上你的。我知道。你會一時衝動,被我吸引。但誰會衝動一輩子呢?眼瞎都不會瞎一輩子啊。」

  所以,還是睡一睡的關係,最穩定了。可惜,楊清死活不肯跟她睡。她撩得都快去了半條命了,楊清還是不肯睡。

  楊清眸光深而暗,子夜一樣幽靜。好一會兒,他才用似笑非笑的語氣答她,「你對自己的認知,當真是……清醒呢。」

  望月小心看他一眼——她都說到這地步了,自我剖析這麼深刻了。她的淺薄,楊清應該看得很清楚了吧?就這樣都不生氣?

  ……不愧是她喜歡的男人。

  她好崇拜楊清哦。

  楊清手指挑著她垂下的髮絲,神情悠遠地望著幽暗中的叢木林。他很長時間沒說話,似也在回憶些什麼。望月盯著他的側臉看,同時也在小心地衝著體內的穴道。希冀楊清就這麼忘了外面的險境,專心去想感情問題吧。

  楊清卻只想了一會兒,就跟她說話了,「阿月,你要相信,我對你,是很上心的。」

  「……?」望月正襟危坐,聽他打算怎麼說。

  他側過臉來看她,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眸中神情在短暫地發生變化。光太暗了,望月看不清楚他眼睛裡藏的是什麼。

  聽他說,「你知道我對另一半的嚮往,是什麼嗎?」

  望月記得很清楚啊。

  在他化名山秀的時候,他就說過。後來望月為了探究楊清的想法,很努力地想過他作山秀時,到底都跟她說過些什麼。他最後日出時跟她說的,印象最是深刻。

  望月答,「正直,熱情,善良,誠實,單純,無邪。」

  聽楊清笑一聲,「沒有動情前,要求一堆堆。到最後,偏偏……除了『熱情』,你也沒有哪個沾邊了。」

  原來還有個「誠實」呢。

  現在「誠實」也被楊清刷下去了。

  楊清認為她是個滿口謊言的人。

  望月:……情人對我的印象這麼差,我真是憋屈啊。

  楊清伸手,揉一揉她的髮。他低下頭來,與她面面相對,眼睛看著眼睛。他溫柔道,「阿月,你要想一想。你說我為什麼會改變了自己對另一半的要求呢?我為什麼會看上你呢?你說我願不願意跟你好呢?」

  望月好想答,因為你突然眼瞎心瞎啊。

  但是望著楊清湊近,望著他清朗的眼睛,她又知道不是這樣的。

  他撫摸少女的面頰,眸子幽幽,在想什麼。然後低下來,在她鼻尖親了下,溫聲商量,「我往前一步,你也往前一步。好不好?」

  他明明也沒有做什麼,氣氛卻有些曖昧了。望月被他親得呼吸紊亂,眸子濕潤,紅暈一徑到了脖頸。還想讓他再俯下身來,然而他卻站了起來。

  他站了起來,站出了樹洞,振振凌亂的衣衫,背影清清泠泠的。再手一揮,上方有樹枝零零落落地灑下來,蓋住了這個樹洞。望月只能通過樹杈間的縫隙,看到楊清的身影了。

  這個天然洞穴,被他藏起來了。

  月光下,看青年回身看她一眼,低低說道,「我去處理密雲林的事了。迷魂藥和我點的穴,大概有一晚上的時間,明天早上,你就能自由了。如果我還活著,你就答我;如果我死了,就像你說的,為我報仇就好了。其他的也不用多想。」

  望月頓驚,「……!」我強攔了他這麼久,也沒有拖延住他的時間?!

  她一下子急了,「楊清,你不要胡來!我已經寫信給了附近的白道門派。得知魔教和流月宗的這個大陰謀,白道很快會來人的。到時候裡應外合,我們就能出去了。你不要逞強!」

  「我沒有逞強,」楊清溫溫柔柔地說道,「我在進密雲林前,也早已給幾大門派去過信。我的路子,總比你隨便發出去的廣吧?我算了算時間,明天大概就能來。然而我清楚,金堂主他們又怎麼會沒有想到這個?今晚是最後期限,必然會發生些什麼。」

  他嘆口氣,「你真是來錯了時間。」

  早一點,或者晚一點,都比今天要好啊。

  「魔教那邊肯定早有準備,我不能讓他們準備得太好。我主動出擊,個個擊敗,幾率總是大一些。我想把金堂主這些人,全都留在這裡,」他說著,笑了一笑,「對你也好,對我也好。」

  對她好,是因為幫她解決魔教內亂的一大腫瘤。

  對他好,是因為對方本就是魔教人,他的顧慮會少很多。

  「如果明天能碰到白道門派的援救,阿月,你就跟他們合作,離開這裡吧,」楊清說,「如果我還活著,我會去找你的。」

  說罷他就要走。

  望月叫道,「停!你給我停下來!楊清你太過分,你一次次這麼逼我……你故意的對麼?」

  他「嗯」一聲,語調悠緩,「是啊。尋常感情刺激不到你,我只能是一次次找這種機會了。」望她一眼,忽然笑了起來,春水初升一般溫情又動人,「我終究是自私的。想你記得我,而不只是看在我的臉的份上。」

  「……那我們慢慢說啊。我其實已經喜歡你了啊,你給我些時間啊……你停下來!別走!」

  他沒有聽她在後面的喊聲,逕自走得挺拔如松,背影秀頎。可是這個時候,望月哪裡有心情欣賞他的好看背影?

  她急得眼睛都紅了,在後面一通亂喊:

  「楊清,你要是這麼走了,我們就完蛋!一點可能性都沒了!」

  「我還沒有弄明白你那奇怪的感情觀啊!你留給我含糊的話讓我自己想,你留下來說清楚啊!」

  「楊清,你繼續走的話,我就這麼大喊了啊!把魔教的人都引過來殺我,我還不能動。到時候就是你害死我的,你……」

  各種胡言亂語,楊清也沒有為她稍微停一步,眼見他都快走出她的視線了,望月心中焦急,無法訴說。他也是個性子堅定的人,做了什麼決定,那就是什麼決定,不為旁人而改變。

  這種太堅定的人,太討厭了……

  望月深深呼一口氣,被他氣到極點,爆了粗口,「楊清你他媽給老娘回來!」

  青年的背影僵了一僵。

  楊清:「……」

  回過頭來,頗為吃驚地看著樹洞中坐著的雙目赤紅的少女。她眼中的火焰,幾要焚燒了他。如果她能動,肯定恨不得掐死他。

  青年慢慢微笑,眷戀地看她明媚的面容,心想:我多能耐啊,能讓望月爆了粗口,能讓她說髒話。

  對待感情,我是很自私的。我就是想她喜歡我,更喜歡我,最喜歡我。愛上我,一直愛上我。

  不要只是現在。

  過去,現在,未來。我都要她。

  我要她,我要她也要我。

  如果我死了,她會一直記得我;如果我活著,她會對我的情感更深一步。

  怎麼看,我都是賺了的啊。

  所以呢,哪怕被望月用粗話罵,也是能接受的。

  望月坐在樹洞中,身子不能動彈,就看那青年聽了她的粗話,回頭看她,居然還笑了一笑。

  望月:……楊清被我氣得神志不清了?居然還能笑起來?

  笑起來真好看……然後她眼睜睜看著他身子向上一縱,就縱出了她的視線。

  望月呆呆地坐在黑暗中,看著,聽著。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楊清是真的走了。

  他去引金堂主那些人,或者說,去和他們拚死了。而我,我被他留在這裡,護在這裡,什麼也做不了。

  想起來,她又開始後悔。是不是我不來,他今晚不一定動手呢?夜長夢多,他怕的其實是我跟他一樣陷入困境?可是我過來,又不是為了讓他去自投羅網……我圖什麼呢?

  望月茫茫然地坐著,感受著周圍的黑暗,看著照進來的一縷月光。

  心口有些空,又有些寥落,還有些疼。

  她是很難得的豁達之人,少有思慮,照著本心走。本心也好,思慮也好,從來沒告訴過她,當情郎為護她、主動引火燒身時,她該怎麼辦呢?

  她坐在這裡,天大地廣,想楊清是那麼跟她不一樣的人,想我真是擔心他。

  可是擔心又沒有用。

  望月心裡為他難過又擔憂,難受得她好想哭泣。

  眸中的濕潤凝成線,在少女垂著頭時,滴落下去。她在黑暗中流淚,想這是她第二次為楊清哭。

  然則她兩生,統共都沒哭過幾次。

  腦中紛亂,一時想著他如何與外面的人糾纏,一時又想他對自己感情的剖析,他讓我想一想,我要想什麼呢?

  「阿月,你要想一想。你說我為什麼會改變了自己對另一半的要求呢?我為什麼會看上你呢?你說我願不願意跟你好呢?」

  「我往前一步,你也往前一步。好不好?」

  望月被迫在樹洞中躲著,很快,她就發現周圍的氣氛開始緊張奇怪了。有火把的影子在她或遠或近處飄過去,聖教弟子的急促討論聲也從耳邊掠過。她張嘴想出聲,但想到楊清對自己的安排,又怕自己武功不濟誤了他,不敢當真出聲。

  眼睜睜看著整個密雲林開始亂了,望月卻躲在樹洞裡,什麼也做不成。

  度時如年,一時一刻,都讓她數著時間,心急如焚。

  繼續這麼擔憂著,繼續這麼心亂著。因為看不到,就只能想像。然而想像會加倍痛苦,無控制的想像力讓人更害怕。望月多少年沒有體會過這種心情了——她小時候被關在黑屋裡的最開始,最害怕;後來再沒有怕過了。

  這一晚,竟又開始害怕了。

  少女垂下了眼,咬住蒼白的唇,讓自己冷靜下去:沒什麼好怕的其實。他一定會好好回來的。

  他武功那麼好……

  可是金堂主的陷阱,本來不就是為武功好的原映星準備的嗎?

  想到這裡,又開始絕望了。

  一晚上反反覆覆,任何驚動都讓人心惶恐。

  時間這麼一點點往前捱,挨得近乎麻木。滿腦子都是楊清。

  一會兒是他滿身鮮血的樣子,一會兒是他清風朗月的身形……望月要被楊清弄瘋了。

  密雲林的情況真的變得很緊張,不知道楊清到底做了什麼。但是等快天亮的時候,遠遠的,望月似乎看到了白道人的身影。白道人的行跡和魔門這邊不一樣,還是很容易分清楚的。

  看到有這麼個影子遠遠過去,望月微微鬆口氣:所以楊清估計的不錯,白道門派真的在今早來人了?

  突然有點愛上白道了。

  可是望月仍然不能動。

  她苦苦熬著,不知道那邊戰局如何。只知道自己這邊更加靜,很長一段時間過去,都沒有看到人影、聽到人聲了。這邊好靜謐,靜謐得她心裡發慌。

  等到太陽的第一縷金光升了起來,望月終於衝破了體內被點的穴道,比楊清預計的時間早了半個時辰。他的武功比她好,這就使得楊清衝破望月點的穴道會很容易,而望月要衝破他點的穴道,就特別難。她掙扎了一晚上,被迷魂藥也放了一晚上,到現在才衝破桎梏。

  一恢復了自由,少女就跳了起來,掠出樹洞,飛躍向戰場中心。

  一路過去,看得心驚膽跳。

  血腥味越來越濃,屍體遍地。有白道的,魔教的更多……匆匆飛過,聽到前方有人聲,就急忙過去。

  她趕過去時,正看到白道人和魔門這邊的對峙。雙方打得難解難分,在樹影中穿梭。望月在中間找人,也找得心亂。突聽到後面有少女聲驚訝,「楊姑娘!」

  她回頭,看到持劍的黃衫少女。

  黃衫少女轉頭一劍解決了一個流月宗的弟子,就飛向了望月這邊,眉目明晰地帶著詫異和喜色,「楊姑娘,你怎麼也在這裡?……是了,師叔給我們去的信。你和他好,當然也在這裡了。」

  望月聽她說了半天話,才想起來,黃衫少女是雲瑩雲小姑娘——茗劍派的小師妹,江岩的小未婚妻。之前和楊清找聆音的路上,還跟這個小姑娘同行過呢。

  往周圍一掃,看到了茗劍派弟子的衣著。心想,看來雲瑩終於跟自家門派匯合。楊清請來的救兵,就有茗劍派的呢。再匆匆一掃,人群中好像也有碧落谷衣著打扮的弟子,不知道那個討人嫌的路萱萱是不是也在。

  他們說話時,旁邊一茗劍派的師兄在打鬥中過來,邊與敵方纏鬥,邊厲聲,「小師妹,你還在這裡幹什麼?不是說讓你跟著大家退出密雲林嗎?」

  雲瑩連忙道,「好的好的。」

  拉著望月的手,就要把她拽出去。

  望月不肯走,「為什麼要退出去?我要找楊清……你見楊清了嗎?」

  「見了,」雲瑩答,看著四周狀況,拉扯著不服從的望月,有些著急地解釋,「正是楊師叔殺了三位舵主,又去追殺金堂主,我們這邊才能佔了上方。這些事後再說,楊姑娘,你先跟著我出去吧。」

  楊清還活著!

  還殺了金堂主!

  望月放下了心。

  然而更加不願跟雲瑩走了,「你們走吧。我要等楊清。」

  雲瑩的眼睛,終於無法再躲閃,落到了少女面上。她踟躕片刻,下定決心般,指著一個方向,「楊姑娘,你看那邊!」

  望月順著對方的手指看去,見到那邊火光衝天。她心頭一頓,再一頓。

  然後是驚惶,「那邊著了火?!」

  密雲林是一片很大的高山森林,綿延十幾里。這裡失了火,火燒起來,人都要逃不出去啊……難怪她被困在樹洞中時,總覺得打鬥離自己越來越遠。人人都想逃出去,又都不願對方逃出去。

  「金堂主本來都要被楊師叔殺了,他的機關發生了作用,有個門派師兄不小心踩到了機關,火線就燒起來了。這要是燒起來,我們根本走不出去……楊師叔怕金堂主啟動密雲林裡剩下的機關,去追對方了……我們這邊,也得快點出去了。」

  說話的時間,火勢好像更擴大了一點,戰場又往後退了些。

  魔門這邊有些人抵不住了:

  「別打了!快點逃!這裡失了火,大家都得死!」

  「快走快走!」

  白道這邊來的幾個門派,也在有計劃地撤退。且因為魔教的識時務,撤退都很順利。可是雲瑩拉著望月時,望月反手掙開少女的手,往後退了幾丈,離火近了些,離安全線遠了些。

  望月說,「我不走。我要等楊清。」

  她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讓雲瑩怔了一怔。

  茗劍派的師兄又在吼了,「小師妹,快過來!」

  雲瑩不肯走,「楊姑娘……」

  望月轉過身,看著大火,說,「雲姑娘,你走吧。我會武功的,我留在這裡沒問題。我一定要等到楊清的。」

  「可是楊師叔也會武功啊。你留在這裡並沒有什麼意義啊?萬一你們走岔了,沒有碰到呢?楊姑娘,你先跟我出去吧。你要相信楊師叔啊。」雲瑩一疊聲地急促勸她,想要拉她,然而望月已經跟兩個月前雲瑩碰到的少女不一樣了。兩個月前的望月,只會武功招式,沒有內勁;現在望月的武功已經步入了正軌,雲瑩想要拿下她,已經沒有那麼容易了。

  雲瑩與望月竟這麼打了起來。

  茗劍派的師兄回頭一看,氣得鼻子都歪了。飛過來,一把折住小師妹的手臂,怒道,「你還在這裡幹什麼?!跟我走!」

  雲瑩掙扎,「可是楊姑娘不肯走……」

  茗劍派的師兄,目光順著師妹的話,看向對面背對火海的楊姑娘。他目中驚疑,不知道這個小姑娘是哪一派的師妹,怎麼和師妹認識。但是既然和師妹認識,應該也是某個大派弟子吧。他便客氣地想要跟師妹,一起勸勸這位小姑娘。

  然在他開口前,望月就說,「這位師兄,你們先走吧!我跟楊清……楊師叔說好了,我在這裡等他!」

  怕對方糾纏不清,乾脆用了他們正道人的稱呼方式。

  茗劍派的這位師兄不像他的師妹一樣善心氾濫,看少女態度堅決,就扯著自己師妹往後掠,不顧師妹掙扎,對那位陌生少女點了點頭,「姑娘要小心些,切莫逞強。我等在林外的鎮上等姑娘和楊師叔!」

  「多謝。」望月拱了拱手。

  火潮在身後,她眼見白道和魔門的人,全都退了出去。望月沉默地目送著魔門的這些人,將他們的身影,將他們的身份,一個個嵌入腦海中。日後,她是要報復回去的。一個個的,全都報復回去。

  再回過身,望月直面面前快要燒過來的大火,深吸了一口氣。

  她必然要在這裡等楊清的——三位舵主,再加上會機關的、武功最高的金堂主,楊清定然應付得很艱難。還有這場火,楊清就算出來,也精疲力竭了。

  他需要人接應的。

  請來的白道人,與他也就是點頭之交。又不是雲門的弟子,哪裡會為他一個人,拚死拚活地衝進去接應他呢?

  他們做不到。

  望月可以做到。

  她能做到,她在這裡等楊清。

  日頭之下,火海之前,望月一人獨立,靜靜的,等待她的情郎歸來。她的眼睛看著大火,一眼不錯。雲瑩勸她時,說會走岔路。其實並不會。火勢是順風走的,要出密雲林,其實只有這麼一個方向。

  楊清五感多好啊。如果她站在這裡,只要他是往這個方向走的,他一定會發現她的。

  她等在這裡,等著他出來。

  火越來越大,半個林子都快被燒光了吧?熱氣撲來的越來越近,時間一點點地往後挪,少女掠上樹梢最高處,在風中搖搖而立,觀望著越來越近的大火。她的額上也出了汗,手中也出了汗,林中卻並不太安靜。

  因為大火,林中獸類鳥類都在奔逃,亂鬨哄的。望月耳邊聽到很多聲音,無數身影穿過她的腳下,黑壓壓一片,可是沒有一個是她想等的人。

  她一直在樹梢上站著,站得獸類鳥類的聲音也沒有了,站得火幾乎捲過來了,終於,視線中,模糊看到了火中走出的一個人影。

  她站得高,一眼看到火焰掀捲中的黑衣身影。

  那人走得很慢,突地抬起眼,看向高處。

  與少女四目相對。

  望月心口一跳,從樹上飛身下躍,用最快的輕功縱去。

  她一步步走向他。

  看他面上儘是血,衣上沾了火苗,卻像是無感一樣。

  他沉默地站在火中,挺拔而瘦削,看這個快速飛奔而來的少女。

  染了鮮血的眸子,清晰地看到她的身影。

  幾丈的距離,望月一躍而來,無視身邊火影,站到了楊清面前。

  她仰頭看他。

  然後上前,將他高瘦的身影抱入懷中。

  四面大火,少女抱住這個一身血的青年。

  他的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

  楊清全身疲憊,覺得自己根本走不出火海,可是又想走出去。然到這個時候,透著血影,怔怔地被少女抱住,才覺得自己大約走出來了吧。

  聽少女柔柔道,「你之前的問題,我想過了。」

  青年沒有應。

  聽她柔聲道,「阿哥,阿妹我有漂亮的臉蛋和很厚的臉皮,你願不願意跟妹妹走啊?」

  楊清眼睛閉上了,輕輕道,「願意啊。」

  他全身體重被她承接。

  混著鮮血的腥味,整個人倒了下去,被少女抱了一懷。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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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23:54:5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離開望月後,楊清就知道這是一場惡戰。

  他幼年失怙,被雲門的掌門師伯帶上山。掌門師伯在楊家村附近找到他時,他淪為乞兒,混跡人群。五歲大的孩子,眼睛烏黑又呆滯,仰臉看站到自己面前的中年人。看中年人眸中噙淚,彎腰將他摟入懷中,孩子眼睛仍然是安靜而無色的。

  後來是在師伯們的關照下長大,自來知道自己身世,也不願看別人同情憐憫的目光,於是自己學會強大,學會以微笑排解。楊清一點都不喜歡跟人談心,把自己的傷疤揭給別人看。雲門的長輩們對他其實很好,就是這種太好,讓楊清覺得是負擔。往往他皺一下眉,師伯們就擔心他是不是又想爹娘了。

  無奈,楊清只能把自己一點點變成大家希望的樣子。心中無恨,積極向上,坦然面對生活,言笑自如……只有這樣,雲門的師伯們才會放心,才會欣慰自己沒有養廢這個天賦極好的孩子。

  楊清是被雲門的長輩們寵愛著長大的,似乎他失去了父母,他們便要把父母那份愛補償給他。他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待長輩們更為恭敬。

  從五歲到十五歲,再到二十五歲。楊清對父母的印象已經淡得不得了,連他們的臉都記不住;反而他人生最長的時候,都是在雲門長大的。

  楊清長到這麼大,因為長輩們太過對他小心翼翼,除了當年下山手刃仇敵外,他再沒有遇到過任何險境。再後來遇到了魔教聖女鋪天蓋地的追求,滿江湖人都知道的瘋狂追慕,雲門的長輩們更是不敢放楊清下山了。

  楊清心知長輩們是為自己好,他的性情寬和如是,自然大家說什麼就是什麼了。自己的意志,也不是太重要。

  一直到魔教聖女身死,雲門長輩們尋不到別的藉口了,才不得不放楊清下山歷練。

  將一輩新長成的弟子們交到楊清手中,此事重大。畢竟這一次跟楊清出來的,都是雲門新一代重點培養的弟子,交給楊清這個武功極好的人護著。雲門要是這一次在外面折了,起碼四五十年無法恢復過來生氣。可見,雲門的長輩們還是極為信賴楊清的。

  然則,楊清的江湖經驗是真的不足啊。

  他屢次折在望月手中。

  望月從小就在魔教爬模打滾,她有今天在江湖上人人唾棄的地位,都是她自己掙出來的。她的江湖經驗,遠比楊清豐富。她輕而易舉,就能將楊清拿捏到手裡,騙他,一騙再騙。

  有時候想起來,楊清也覺得是幸運。

  幸而他下山後,碰到的最大難題,也就是望月。望月武功是不如他,不過在天下行走,最厲害的人,又不是武功最好的。望月真是教會了楊清不少東西,比如說話間,她會突然對他出手;比如眼睛眨也不眨地騙他,平時的哄鬧能讓他看出痕跡,她真正騙他時,他根本看不出來;再比如她的沒臉沒皮,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她剋著他,也教會他很多江湖行走的經驗。

  楊清也就是武功好了,除此之外,在望月手中並無勝算。

  他真是個舉一反三的好徒弟。從望月這裡學會的,竟會再用到望月身上。比如她袖中藏著的迷魂藥,一般情況下不用,只等著出乎意料的關鍵時候;比如他也會趁著她沒注意的時候,伸手點她的穴道,把她給制在那裡。

  留她在那裡,自己去解決金堂主等人。

  楊清想過了,金堂主必須死。

  自己身為正道人,殺魔教人力不容辭;對望月來說,金堂主叛教,這個人留在魔教一日,便會威脅望月一日。

  望月遲早會回去魔教的,她只是現在還沒有搞定自己,還沒有找到最合適的機會。日後有機會,她肯定還是會回去的。他能多幫她一點,就幫一點吧。

  一晚上時間,楊清與魔教留在密雲林裡的人馬糾纏。

  如何一一擊破,在望月來之前的前兩天,他就已經在想了。他也考慮到金堂主的機關和陣法,考慮到密雲林中的野獸陷阱,他思索很久該如何一一對付。然而那時候他被困密雲林中,金堂主也不急著攻擊,打得就是消磨耗損楊清戰力的打算。楊清也知道,可他那時候的狀態,與幾位舵主玩一玩還可以,對付金堂主這樣的高手,楊清得保證自己在最佳狀態。

  所以說,望月既是他的魔障,又是他的福星——少女從天而降,帶來了一包袱吃的喝的,給他補充體力。

  那還等什麼時候呢?眼下,就已經是最好的時機了。

  當機立斷,強行突破。

  楊清一人,與整個密雲林裡的魔教教眾們周旋。他之前只在腦海中形成的計劃,在這一晚上,一點點實現,變成清晰的一條線,緩慢的,堅決的,一步步地逼向金堂主。

  最後金堂主終與他照了面。

  同時他之前求助的白道幾個門派,也入了密雲林。金堂主一看情勢不利己身,放了火,轉身遁入了火中,楊清緊隨其後。

  金堂主武功很不錯,卻還不是楊清的對手。他用來箝制楊清的,是他手裡的各種機關,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消磨楊清的精神和身體狀態。楊清精神是很強大的,然則身體狀態,終是被金堂主拖著往下滑。

  然並沒有放棄,一直緊追其後。

  在林深十里之時,金堂主再也無力躲避,轉頭迎戰楊清。

  當是時,身後已經連綿大火,數十個做工精巧的機關獸被擺置在一排樹下,金堂主回過臉來,身材高大威猛,梳著烏黑小辮,皮膚黝黑,眼角隱現風霜,眸子裡卻帶著濃濃戾氣。一隻耳上,戴著銀光耳環,映著火海,映著初升的朝陽。

  閃閃發光。

  金堂主怒聲,「楊清,你何必對我緊追不放?左右你的援軍已經到了,你還追著我幹什麼?還不快走?」

  從火中走出的青年無聲無息,面對著他,也未置一詞,便飛躍至半空,一掌拍了出來。

  霎時天地為之一亮。

  似劍光清寒,嚴冬初融,光澤瀲灩中,他拍來一掌,聲勢浩大,萬千星光形成一片銀河,在火前綻放。

  金堂主不敢大意,全力以赴迎上這一掌,被真氣衝擊,噗的吐口血,向後疾退。他看著對面的青年,目中驚疑不定:楊清功力竟如此深厚?

  青年立在樹上,面色如玉,只垂目看他,並無多餘表情。突而一動,天闊雲影,足下無塵,似雲中仙君般,令人仰望,恨不得跪拜在地。

  這自然不是金堂主突然發現楊清具有如此之讓人叩拜的魅力,而是對方武功之高妙,讓自己本能地仰望。

  金堂主再不敢掉以輕心,將自己所有的機關全都調用了過來,還學了一聲虎嘯,要引來自己全部能用的助力,跟楊清對戰。

  「楊公子,我有機關相助,你武功又比我好,我看我們一時半會分不出勝負。不如我們來談談條件?我並不是非要殺你,也許我們有合作的機會啊。」

  「我與金堂主,並沒有合作的可能性。」

  「呵呵,話可不能這麼說。楊公子你莫死要面子,你看你身後的火已經這麼大了。你非要跟我在這裡糾纏,不怕自己即使殺了我,也出不了火海嗎?」

  「那也無妨,楊某死前,也算除一禍害了。」

  金堂主冷笑,「楊公子話莫要說的太滿。到底是誰會身隕於此,現在還說不準呢!」

  習武之人,豈能墮自己氣勢?

  說話間,兩人從天上打到地上,再到天上,當真十八般武藝全都使了出來。金堂主也是抱了不成仁便成義的心,機關獸將四面包圍,開始佈陣,勢要將楊清的退路全部封死。

  而楊清步步緊逼。

  他在陣法和機關上的造詣,當然不如專精於此的金堂主。然而佈陣之人、操縱機關的人,都是金堂主。金堂主就算是天縱奇才,跟一個武學高手比武時,還敢使出這麼多花招,必然會被逼得手忙腳亂。之前沒有,是因為沒有人像楊清這樣武功好。

  金堂主一開始能用機關和陣法牽制楊清,隨著楊清愈逼愈狠,他操縱機關的時間都快沒了。當楊清聲東擊西,一面與他周旋,一面毀了他一座機關時。金堂主面上神情略怔忡,似沒有反應過來。

  楊清望眼地上的零件,嘆道,「武學之道,豈能在多不在精?外力到底只是輔助,不如提升本我。金堂主,你走錯了路子。」

  金堂主被他的話氣得雙肩顫抖,咬著牙從牙縫裡憋出一句話,「楊公子教訓人,真是好大的口氣!天下武學之道,難道只有你的是對的?條條大路,風光不同。你怎麼知道你的才是最好的?」

  楊清略一想,慢慢點頭,「是在下狹隘了。見諒。」

  金堂主頗為古怪地看眼這個青年:沒想到他連這種抬摃的話,都要認真思索一番。這人脾氣這麼好,是不是有毛病啊?

  金堂主卻也沒有多想,也容不得他多想。只因楊清一邊悠悠閒閒地跟他說話,一邊身形縱起,並指為劍,再次向他攻來。不驚不怒,面如薄月,以柔克剛,逼得金堂主無暇多想。

  然楊清卻也不是全然佔上風的。

  金堂主被他攪得混亂,後來完全拋棄機關後,放開了手腳,武學上的造詣就顯了出來。魔教的風格,都有些偏詭譎。金堂主也是如此,他的武功中,還被他混合了幾門拳法,氣勢如黃沙滔滔,撲面捲來,漫無邊際。

  楊清心中一凜,不覺後退。

  金堂主高吼一聲,氣勢更為威猛。

  而對面的楊清似閒庭信步,一貫的從容不迫。

  強強相遇,兩人的打鬥,迸發出可怖的後果。四面的火燒得更加濃烈了,以兩人為中心,卻形成了一個圓形光環,與火相隔離。而他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刀光劍影,天地失色。真氣席捲,勢破千鈞。熱氣流撲面,巨樹連根拔起,影響力甚為駭人。

  金堂主面色凝重地與楊清對打,心中湧現了無限危機感:必然要殺了楊清。如果今日不能挫傷楊清,日後聖教,恐怕會迎來沉重的打擊。

  昔日,在聖教,聖女望月常常以痴痴的神情,眉飛色舞地描述楊清是多麼好看的一個人。金堂主路過時嗤笑,「聖女大人,男人的臉能當飯吃?」

  「能啊,」聖女望月蹙了下眉,不滿金堂主對心中愛人的鄙夷,絞盡腦汁後,為心上人尋到一個說法,「他不光臉長得好,他武功也好。他才不到二十歲,武功就這麼厲害了,以後肯定會成為武學宗師的。」

  「我以前還以為只有原映星的武學天賦好呢,現在又見到一個跟他不相上下的了。我覺得楊清日後,一定會勝過原映星的!」

  聖女大人昔日如此說。

  金堂主卻並沒有放在心上。他覺女人一面對情愛就容易發昏,聖女自然也不例外。如果楊清真的武功那麼好,聖女大人天天在江湖上詆毀人家的聲譽,非說跟人家有一腿,人家能讓她平安活到現在?還不得摸到聖教來,殺了這位自以為是的聖女大人?

  楊清不敢來聖教,自然是因為沒有那種本事了。何止不敢來聖教跟聖女對峙呢,這個人懦弱的,連雲門的山門都不敢出。

  金堂主對楊清這個人的認知,大部分都是從聖女口中。在聖女口中的楊清,完美的簡直不是個人了。幾乎聖女能想到什麼好的詞,都是隨口給這個人刷上去。

  在聖教,楊清就跟笑話一樣。金堂主覺得,以聖女對楊清的勢在必得的心,楊清遲早一日,會成為聖女大人的禁臠,到他們聖教來。金堂主想,與楊清的見面,說不定真得到了對方成為聖女大人禁臠的那一天了。

  卻沒想到,兩人在密雲林中,有此一戰。

  對方武功之高,遠出金堂主的意料。他懷著複雜的心情想:做事誇張說話也誇張的聖女望月,竟然難得的在面對楊清的描述上,沒有誇張。對方確實是武學奇才,讓楊清這麼成長下去,武學宗師,是完全可以看得見的。

  白道有天賦這麼好的人,日後,說不定會把武林盟主的名號給楊清。

  而他們聖教呢?

  剛剛逼走同是武學天才的教主——聖教中唯一可跟楊清比武功的人了。

  現在教主走了,他們拿什麼跟這位武學天才比?

  所以,楊清不死在今天,日後他們聖教就得死了!

  金堂主發了狠,重新開始把機關和陣法用了起來。這一次,他已經不是抱著能活下去的打算了,他是懷著必死之心,也要把楊清留在這裡。為了日後聖教不被這個人箝制,自己今天死了,又有什麼關係?

  金堂主如此發狠,同歸於盡的打法,全身心地逼向對方。

  頂著劍氣,身邊五個機關獸包圍住楊清。金堂主從側出擊,時隱時現,等著對方的破綻,一次次尋著合適的機會,給予對方重創。勢如破竹,幾次刺傷楊清的衣衫,血色暈染。

  火勢越來越大,楊清漸有些焦灼,金堂主本著必死之心,反而越來越冷靜了。

  楊清自然是焦灼的——望月還被他封在樹洞裡。

  火越來越大,如果他不能趕去救她,她不能動彈,被燒死在裡面,怎麼辦?

  他也想過她說不定能提前衝開穴道。

  可是萬一沒有呢?

  就是這一點心魔,在他在金堂主的打擊下,時而顯得有些焦慮。

  兩人打了數百招,紅蓮業火如海如天,在四面狂湧,捲向二人,無邊無際……

  當終於付出很大代價,殺掉金堂主後,火也燒上了楊清的衣襟。

  他手掐住金堂主的喉嚨捏斷,同一時間,對方的五指掌印,也印在了楊清的胸口。

  看到對方狠厲的目光緩緩閉上,楊清的唇角,溢出了一絲鮮血。

  他捂著嘴咳嗽,後退好幾步,胸口之沉悶,幾要他摔倒。可是也不能倒,他得去之前藏身的樹洞看看,看望月還在不在其中。

  真氣已經枯損,他卻仍凝了出來,在火海中穿過,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去尋人。火潮燒上他的眼睛,幾次精神不振,就是靠這口氣撐著。直到看到樹洞前擋著的枝葉已經被燒著,他跪在樹前,懷著一身千瘡百孔,看了許久,也沒有看到任何少女在其中的行跡,才是鬆了氣。

  才有精神,一步步往林子外走去。

  他已經精神疲憊,已經真氣用盡,沒有輕功支撐自己離開。就只能靠著雙腿走。

  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烈烈紅色,路被擋著了,樹突然折斷從頭上砸下來,火燒著衣衫……楊清捂著嘴,不停咳嗽。每咳嗽一分,流的血就多一分。

  覺得天地好幽靜,覺得前路漫漫,覺得無論如何,也走不出去了。

  他大腦渾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就是靠著精神支撐,躲開大火,憑著模糊的印象往外走……一直走,一直走。

  走了多久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暈過去也不知道,只是突然間好像有所感應,順著感應抬頭,他看到樹梢上站立的少女——

  在初升的日光火焰背景裡,少女粉衣素衫,烏黑髮尾在風中飛揚,纖潔美麗。她眸子滴溜溜一轉,唇角帶著慣有的笑意。

  桃之灼灼,其妍麗繁美,讓他驚豔。

  刺痛裡,她是夏日清風。陽光在身後三面,她站得高,被照得像一團霧濃濃的白影。

  他抬著頭看她,透過額上垂下的血痕,透過被火燒得潮濕灼痛的佈滿血絲的眼睛,就這麼怔怔然看著。

  看她眉目清婉,看她腰肢纖細,看她笑容歡喜……看她從樹上飛下來,飛向他。

  這種春光乍洩般的悸動,撲向他——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楊清滿身血污,衣衫也被劃破許多道。他只是神思模糊地看著前方,他不知道,他的樣子,看起來有多可怕。

  整個人像刀鋒一樣凜冽,了無生氣中,偏偏帶著嗜血般的寒氣。往日素白如玉的面上,現在也全是鮮血。他的衣裳被血和火捲著,筆直地看著,看少女迎著他的鋒刃,一如既往地熱情,毫不遲疑地走了過來。

  穿過火海,擁抱住他。

  像抱著一輪太陽般,全心全力地擁抱。

  青年的力氣,得到了支撐,一下子全都卸掉,靠在了她柔軟溫暖的懷中。

  聽她笑吟吟地在耳邊說話,而楊清耳邊嗡嗡嗡一片,根本聽不清。只隱約聽到她問「願意嗎」,他就答「願意啊」。

  在她懷裡,放心地閉上了眼。

  放心地把自己,交到了她手中——

  撐著他走出來的動力,也就剩下她了。

  ……

  又是在混亂的夢中沉睡。

  夢和現實是不一樣的。楊清早已記不清父母的長相,他也不是被父母帶上雲門的。但在夢裡,他在山中湖邊獨自下棋時,忽聽到有弟子過來找,「柃木長老,您爹娘過來找您了。」

  楊清詫異地想:我爹娘?不是早死了嗎?

  卻真有一對年輕夫妻,被掌門師伯領著,高興地來到了他面前。

  楊清看著與自己幾分相似的面貌,心裡更加疑惑:是我想像中的爹娘長這個樣子?還是我的爹娘,就是這個樣子呢?

  夢裡,這對突然冒出來的夫妻,卻是滿目怒容,質問他,「清兒,你怎能娶魔教妖女為妻?!快快休了她!」

  啊?

  楊清被夢弄得糊塗了,有些分不清了。

  誰娶魔教妖女為妻了?

  他什麼時候娶妻了?

  他怎麼沒印象?

  結果突然間,旁邊就站出來一個少婦,挽住了他手臂,嚇了楊清一跳。

  「阿月,你……」你怎麼這個打扮啊?

  夢裡花朵般嬌豔的少婦望月,幽幽怨怨地看著他,「清哥哥,我和你爹娘,你選他們還是選我?」

  楊清:「……」

  夢裡的爹娘在一邊吼,「快休了她!」

  望月對罵:「想讓楊清休我,做夢!」

  楊清噗嗤被逗笑,換來兩方怒視。

  他說,「你們繼續、繼續……」

  真是有趣的夢。

  毫無邏輯的夢。

  不過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夢境,往往能照見本心。夢裡的青年觀望父母和妻子爭吵,慢慢地垂下了眼睛——

  他的本心,到底想的是什麼呢?

  ……

  意識醒來後,楊清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民宅模樣的屋子裡。他大腦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素來如此,每次醒過來,都有很長時間不知今夕何夕,混混沌沌。

  混沌間,聽到門外有說話聲。

  兩個女聲。

  一個說,「你在看什麼?」

  另一個答,「在看書啊。」

  前者問,「你真是對楊師叔上心,是專門研究醫理幫楊師叔調養身體嗎?真是感動,讓我看看……咦?《詩賦選集》?!你、你、你怎麼在看這個啊?」

  後者振振有詞答,「我要提高一下我的內涵素養。」

  前者,「……」

  楊清在大腦一片迷惘中,便被後面說話的小姑娘被逗笑。他笑了後,牽動胸口,刺痛湧來,咳嗽兩聲後,神志回籠,才後知後覺:哦,後面說話的小姑娘,是望月。

  他眉目微動:原來我都沒聽出她的聲音,都沒有認出她,就會被她逗笑了。

  她真是可愛。

  他側耳屏氣,傾聽外面的說話聲——

  門外,望月在和雲瑩說話。

  望月是一路把楊清背回來的,她背他都背習慣了。心想自己莫非是楊清的剋星?

  楊清自從遇到她,就一直很倒霉,一直處於嬌弱可憐的狀態。

  上次的毒好不容易解了,現在又倒下了。

  而她……一直活蹦亂跳,一點傷都沒有過。

  她好心虛哦。

  到之前說好的鎮上養傷,茗劍派的師兄也還算守諾,留在鎮上等他們,幫楊清請大夫。看楊清傷勢穩定後,望月就去街上轉了圈,回來的時候,就買回了不少書。

  雲瑩好奇,過來一看,目瞪口呆,仰望著望月——江湖兒女,居然看詩歌辭賦這樣的書籍。楊姑娘這境界追求也太高了,非一般人能理解。

  望月托著腮幫嘆氣,「你以為我喜歡看嗎?我也不喜歡看的。」

  「那你為什麼要看這些?」

  「雲姑娘,你知道我在追楊清吧?」

  「……嗯,大概知道。」

  「然後他應我了,」望月更加煩惱道,「可是他要跟我交心……我是沒有心的,我知道。我是個很沒有內涵的人,我怎麼跟他交?他現在啊,就是被我的外表所迷惑,等交情深了,他很快會發現我是個膚淺的草包的。然後我在他心中的形象,就會越降越低了。你們師叔那麼厲害,什麼都會,我跟他交心,壓力也太大了。為了能跟你們師叔深入交流,產生精神共鳴什麼的,我得加強自我內涵的修行啊。」

  雲瑩噗嗤樂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望月。

  望月瞥她,「笑什麼?」

  雲瑩笑嘻嘻道,「楊姑娘你多慮了。你這麼好玩兒,師叔肯定特別喜歡你。我都特別喜歡你啊。你不必擔心。」

  她想楊姑娘這麼可愛,楊師叔一定每天被她逗得樂死了。把她捧在懷裡,萬分憐惜,捨不得。

  「好玩兒不能當飯吃啊。」望月不理她了,繼續低頭修煉自己的內涵去了。

  她看一堆詩詞歌賦看得頭昏腦漲,想著要休息一下,再研究。

  她休息的方式是什麼呢?

  望月把書合上,推開門,去床前看楊清了——真的,看一次楊清的臉,她就能保持心情愉快了。

  結果這一次,眼睛一下子瞪起。

  因她拉起牙鉤,俯身看人時,見青年靠坐在床頭,噙著笑看她。

  楊清手一伸,向她招招手,是個打招呼的樣子。

  而望月就著他的手,膝蓋一軟腿一彎,一個巧妙的姿勢,就跌入了床裡,跌入了楊清的懷裡。

  懷裡少女羞澀一笑:「不好意思,見到你醒來太激動,摔了一跤。」

  楊清低頭悶笑:「……然後就摔到我懷裡來了。」

  而望月賴在床上,楊清再怎麼推她,她也不肯下去了。楊清起身,看看屋中情形。門關著,屏風擋著,也沒人發現。他就隨意望月賴在懷裡不肯起來了。

  少女趴伏在他懷中,摟著他的腰迷戀不已。

  楊清問,「你這幾天都在幹什麼?」

  「幹……跟大家聊聊天,過來看看你,再出門逛一逛……」

  楊清輕笑,手指纏著她散在臂間的髮,問,「你就只會幹這些?」

  語氣略奚落。

  望月眸子一眯:什麼意思?你要開始嘲諷我的膚淺沒內涵了?

  真的,自從決定認真對楊清後,望月對這方面特別敏感。

  楊清確實想跟望月說這個啊,但他要說的,肯定不是望月想的那個意思。然而望月根本不給他機會,她跳躍而起,一旋身,就將受傷的青年壓在了身下。

  少女坐在他上方,低頭挑一下他的下巴,特別瀟灑豪放道:

  「我還會幹你。」

  低下了頭,在青年的愕然中,扯開了他的腰帶。俯身親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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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清:我做夢居然夢到了我的爹娘跟阿月妹妹爭吵,這說明什麼?是不是說明我本心在擔憂阿月跟白道勢不兩立的關係?

  望月安慰他:不是的。這說明你想娶我啊。現實中還沒娶到,夢裡你就娶我了!

  楊清:……說的好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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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7 1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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