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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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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師叔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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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21:4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終於上心

  山秀,那個被遺忘在記憶長河中的名字,竟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

  聆音說起時,望月就想到了最開始的驚鴻一瞥,和最後的遍尋無路。那一年,她醒過來,身邊已經沒有了那個人,下山回去聖教後,專程去找聆音。聆音只輕描淡寫說,「我沒讓他去給你們送藥,他自己去的。這樣不聽話的人,用著太不放心,我把他打發了。」

  「他是為了救我們!」

  聆音抬起眼皮撩眼前聖女一眼,針對對方的黑臉,她太過悠然淡漠,「不管是救誰,總歸是沒有我的命令擅自行事。月芽兒你敢用這樣的下屬?」

  望月道,「我敢用。」再重複一句,「我敢用!」

  聆音怔了下後,吃吃笑,「所以說,您是聖女,我不是啊。沒有您那麼寬的心……可是月芽兒你心再寬,他也已經走了。且再不會出現了。」

  那半年,因為這樁事,望月跟聆音很久沒說話。聆音太隨意,她用人不拘一格,不用人也不拘一格,望月對她逼問,她也說不清山秀的來歷和背景。望月安排別的下屬去找了人,沒有找到。

  那時她初初對這個人上心,這個人就消失了。如果他再待下去,聖女望月的感情經歷,未嘗沒有別的發展。

  不過世上最可笑的就是「如果」了。

  沒有如果。

  沒有永遠。

  走了就是走了,不見了就是不見了。

  望月肯定不可能為一個剛心動的人浪費感情,時間長了,她也把這個人忘到腦後去了。比起這小小的插曲,她還是更喜歡楊清一些。畢竟這個人,即使看不見摸不著,也知道他在。他全身上下都討她喜歡,那般惺惺作態的姿勢,也討她喜歡。

  她所有的心神都放在聖教事務和追楊清上了。一年又一年,山秀這個人,被她忘得一乾二淨。連午夜夢迴,她都沒有夢見過。感覺是種玄妙的東西,尚未開始,如何繼續?她不喜歡為這種無根無底的事情操心。

  乍然從水堂主這裡得知楊清就是山秀,山秀就是楊清,望月真是好久沒有說出話來。

  她面色忽白忽青,唇角顫抖,對面具青年的舊日印象湧上來,對楊清的素日印象也翻上來。

  驚濤駭浪在心中翻捲,攪得天昏地暗,頭一陣陣發痛。

  楊清就是山秀的話……

  「你那時候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有對你暗示啊,」聆音同情看她,「我問你是不是移情別戀了。你又不像我,在沒有得到楊清之前,你的移情別戀哪有那麼快。」

  楊清就是山秀的話……

  「他那時候好像一直跟我『偶遇』。」

  「這就是他到我手下的目的啊,」聆音答,「你在江湖上對他告白告得轟轟烈烈,全天下都知道。人家青年才俊,當然想摸過來看看,你這個妖女,到底在搞什麼鬼。」

  楊清就是山秀的話……

  「他那麼早,就跟我聊過天了,跟我說過話了……」

  望月的語氣悵然若失,感覺都有些發飄了。

  聆音帶給她的消息,衝擊力實在太大了,震得她腦仁疼,腦海裡亂七八糟,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想。在聆音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目光中,望月恍恍惚惚地出了門。她也說不清自己想做什麼,只是第一反應,就是想找楊清問清楚。

  她甚至忘了自己一直不想跟楊清承認身份的事情,而如果問的話,必然得身份暴露。

  她只是出了門,就精神恍惚地沿著長廊走。昏明的燈燭照在少女身上,光線柔暗,纖細的人影在搖曳的燈火中閃爍,深一層,淺一層。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旁人更加不知道。她就這麼一臉虛幻的表情,走在長廊中,讓監視他們的人很迷惑。因此時入夜,正是百花樓接客的最熱鬧時期。小公子衛卓有吩咐,在晚上這個時候,一定要監視好這幾位客人。這幾個客人也是省心,晚上面對外面的鶯鶯燕燕,從來不出門。誰想到今晚,這位楊姑娘就出來了?

  更重要的是望月是美人胚子,她走在長廊中,已經被好幾位常顧的恩客看到,登時眼睛就看直了。且這位姑娘毫無自覺性,越往前走,擠來擠去的人潮越多。她走入人群中,看守的人也怕她逃走,恩客們也趁機揩油,想抱得美人歸。

  人這麼多,動手的話,百花樓表面的平靜,就維持不下去了。

  「公子,這可怎麼辦?」有人去請示小公子衛卓。

  因為人太多了,追過去的話,太顯眼了。

  衛卓氣急敗壞看半天,沉吟片刻,「去找那位楊公子。」

  啊,對!

  那位來找堂主解毒的楊公子,似乎和這位楊姑娘有千絲萬縷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楊清被人急匆匆請出,指給他看陷在人流中、低著頭對週遭沒反應的少女。楊清眸子一跳,給了人一顆定心丸,「我去看看。」他邁步出行,後面人躲幾步遠地跟著看。

  望月仍陷在人流中。她也發現周圍圍了很多男人,圍著她說很多話,但是人太多,聽不清。

  她腦海裡,還在想著兩個人:

  一個是風采卓然、白衣翩躚若驚鴻的楊清;

  一個是氣質內斂、戴著面具、黑金勁裝的山秀。

  兩個人在分割,又合二為一。

  讓她心中起起落落,發著抖,不知該怎麼想。

  在她心神不屬的時候,突然覺得空氣好悶,鼻端全是劣質胭脂香味,嗆得很。一抬頭,就是好些個男人圍著她,有的衝她諂媚說話,有的想要摸她的手,還有的要摟她的腰。

  厭惡之心升起。

  眸中戾氣也起。

  一瞬間,她就因為周圍環境的不愉快,起了殺心。也許本可以忍下去,但因為心神現在亂的很,便覺得這麼多討厭的人,死了把空間騰出來,讓她可以呼吸點新鮮的空氣就好了。

  垂在身畔的手指動了動,正要抬起來動手,身後伸出一隻手臂,動作悠慢又有力,從後橫來,從她的胸口繞過去,將她的整個人攬在懷中。力道很巧,她被迫往後退了步,胸口被手臂橫著,埋入了身後青年的懷中。

  青年聲音溫溫涼涼的,「抱歉,這位姑娘是在下的,請讓讓。」

  當他說話後,便用手臂箍著少女往外走。被熟悉的氣息裹著,望月也沒反抗,反正人武功高,她也反抗不了。

  楊清是一個很細心的人,怕她一個姑娘家在其中吃虧,自始至終,手臂都從少女的胸橫過去,把她完全圍在懷中,避免了在摩擦中,別的男人吃望月的豆腐。這種姿勢,也讓望月的任何狀況,他能第一時間察覺。

  偏偏望月是個大而化之的粗心姑娘,她從來就沒有體會到過楊清的用心。他的溫柔太內斂了,對於她這種心思不細膩的人來說,真的很難注意到——

  滿心向你,隻字不提。你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他不會跟你說,不會跟你邀功。如果你一直發現不了,那就算了。江湖再見,你依然不認識他。

  在這段感情中,望月尚不能理解楊清。她最大的缺點就是不夠用心,最大的優點,卻也是不夠用心了。也是她這般隨意的性格,才能在一直看不到楊清回應的前提下,一直對他痴纏下去。

  她在乎的是自己,而不是楊清。

  不過從今晚,這一切注定會發生點改變——

  楊清就是山秀的話。

  望月知道了的話。

  現今,被情郎摟抱著,望月不動手殺人了,她維持著嬌弱小姑娘的表面印象,以看好戲的心情,想這麼多臭男人,又不是每個都講道理,看楊清打算怎麼辦。

  果然,周圍圍著的青樓姑娘,一見到公子溫潤雅緻的面孔,就紅了臉主動讓路。他的謙和有禮,也讓些自詡身份的公子哥讓開。但還有些男人,或喝醉了酒,或本身色迷心竅,仍然吵吵嚷嚷地追過來——

  「幹什麼幹什麼?爺我花了錢還不能玩痛快啊!」

  「你、你把她放下來!爺跟你換姑娘!」

  望月低著頭,看到楊清袖中的另一隻手,手指頭動了動。似有一股無形的風,像周圍蕩去。那鬧得最厲害的幾個人,要麼突然往後退了一步跌倒,或者傻乎乎地僵住了身子,或者大著舌頭說半截話就暈過去了……清出了一條很窄的路。

  嘿嘿,原來楊清這麼好說話的人,也會跟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動手啊。

  一點都不假仁假義。

  望月在心裡更喜歡了他一分。

  楊清帶望月出了包圍圈,一徑把她重新拽上了樓,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後,靠在門上半天,楊清低頭看她。

  他靠著門,手臂橫箍著少女,少女頭枕著他的肩,身子靠在他懷中。

  安靜與喧囂,彼此隔離。外面是一個吵鬧的世界,而他們關起門來,又是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中,屋中幽暗,只有月光從窗口投來,少女仰起臉,用一種很艱難的姿勢,仰頭看他。

  她的眼神也奇怪,定定地看著這個相貌出眾的青年。

  想她重生後,剛見到楊清的那幾面,心中可惜他身形這樣好看,卻終日穿著寬鬆飄逸的雲門服飾,仙氣飄飄是有了,但自帶的優點,比如寬肩窄腰什麼的,就看不到了。那時她就想,如果他穿上他們聖教的衣服,身形露出來,該是多迷人。

  原來他早早就穿過啊。

  那時候的山秀……自己對他一眼驚豔,連他臉都沒看到,不正是因為身材和氣質嗎?

  有的人,怎麼就能這樣完全戳中她的點呢?

  他帶給她當初的那種感覺,實在是好。

  只是楊清就是山秀的話,當初,他為什麼不告而別?

  他是對她心動了,還是對她失望了?

  望月本覺得是失望。

  不然,何以突然作別,何以之後的數年,身份換成楊清的這個人,依然從沒有給過她機會。

  可是楊清又跟她說,他以前對聖女望月心動過。

  那麼,就是他作山秀的時候,心動的吧?

  雖然望月不太記得了,不過他作山秀的時候,在很近的距離看過她,他覺得她很好,為她所心動。又怕自己對她動情,給自己招惹禍端,所以不得不離開。不管他是出於什麼原因來看她,他最後離開時,想來自己……是不曾讓他失望的。

  望月很得意。心想我的魅力真是大,我就說我很適合楊清啊。他原來那麼早就心動過,為我的魅力折腰過。管他一開始是什麼目的呢,反正他為我心動,我就一點都不想追究他騙我「又毀容又啞」了。

  幽白的月光中,少女仰著臉,用奇異的眼神看著楊清,看得楊清失笑。

  他揶揄道,「請控制一下你的感情。口水快流出來了。」

  望月:……哼!你就裝吧你!最早動心的人是你,只有我這樣大度的人,才不跟你計較。還敢諷刺我?

  望月仍照著他說的話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感情,不讓嘴角的笑太明顯,「你對我之前的話,考慮的怎麼樣了?」

  楊清眼睛閃了一下,慢慢說道,「我不管你和姚師妹的恩怨。不涉及大是大非的問題,我站在你這一方。之前你和她的事……」

  之前望月死在姚芙手中。

  望月本性惡劣,喜歡看人為難。但是現在,楊清一蹙眉,她就怕他為難。她好是捨不得他皺眉,便道,「之前的事,與你無關。我不要你表態。」

  「你這樣好的人,我永遠不想你來表這種態,讓你為難。」望月說道。不管楊清聽沒聽懂,她指的是自己的過去,而非楊望月的過去。

  她說的很誠實,很真摯。清澈的眼睛倒映著青年秀逸的影子,那樣的唯一。

  這是難得的,她為他著想了吧。

  先前的感情那樣放肆,楊清卻並不太喜歡。他想要的是用心,望月卻沒有心。而現在……她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嗎?

  楊清垂著眼看她,橫摟她的手臂一緊。

  望月深情地看他,看他的樣子,心中為自己感動:這麼深刻的情話我都能說出來,楊清我就不信你沒感覺啊。

  她的手,從他袖中伸進去,強行地抓住他另一隻鬆鬆垂著的手。楊清手往旁邊挪了下,望月卻緊跟不放,強迫性地與他指指相扣,十指交握。

  望月在撩他。

  楊清知道。

  一手抱著她,一手被她抓握,青年眼睛眨了下,微微笑,「『永遠』這個詞,真是誇張的讓人不放心。」

  「……你真是冷漠得讓人討厭。」望月白了他一眼。

  楊清沒說話,心想:是麼?你這麼覺得?可我已經很久沒討厭過你了。

  他素來毛病多,望月之前許多小問題,他都看不順眼。只是他看不順眼,也不會說,只在心中默默記著。而現在,已經好久,他沒有討厭過望月了。她的方方面面,在他眼中,都顯得可愛有趣。

  望月被他抱得很不舒服,掙扎了一下,「你別這樣抱我,你壓著我胸了,我很悶,快喘不上氣了。」

  她的小小胸脯,被他箍了一路。

  楊清鬆開手,放她自由,「抱歉,忘了這事了。」

  「這個怎麼能忘?」望月轉過了身,與他面對面,向來隨便的她,突然敏感問,「你是不是沒感覺?」

  「……」楊清看她一眼。

  望月小聲問,「你手臂壓到我的胸口,你卻一臉平淡,你是一直沒感覺到嗎?」

  楊清唇角露笑,卻是沒回答。

  對姑娘來說,這是個人魅力的展現,是完全不能含糊的地方。

  望月在別的地方一點都不急,她都沒那麼大的興趣追問他山秀的事,可是對自己的身體帶給他的反應,望月卻很在意。

  「是你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她追問。

  楊清無奈,一手臂被她摟著,她不停地詢問,讓他覺得好笑。哪有姑娘像她這樣,對這種問題都要問個清楚的?

  望月的心,太乾淨了,一覽無餘,不留餘地。

  在能夠做到的時候,她會全部展示,好不藏私。想什麼就說什麼,疑問什麼就問什麼,拐彎抹角也要知道。這樣的人,是楊清從沒有接觸過的,恰恰,他能夠招架。

  於是在她問了幾遍後,楊清反問,「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望月凝神,盯著楊清似笑非笑的表情,全身警惕——

  來了。

  又來了。

  你要作甚!

  你一這麼笑,就沒好事!

  「……含糊兩可的話?」她小心道。

  「你非要問我這樣的話,你心虛嗎?」

  望月:「……如果我沒理解錯,你在嫌棄我的胸小?」

  楊清別目不言,笑而不語。

  望月深吸口氣,被他氣得唇角顫抖。猛地跳上去摟住他脖頸,嬌滴滴道,「胸小,你就幫我揉一揉啊。聽說揉一揉就大了呢。」

  青年那隻骨節分明的修長乾燥的手,落在了她小小起伏的玉山上。

  輕輕籠罩。

  「……」望月眼睛瞠直。

  她咬著唇,茫然中,又帶點小羞澀,張嘴欲說話。

  楊清挑著眉,輕聲笑問,「想喊我『下流」?」

  「……」

  「不要叫,我被你叫得頭疼。」

  「……」

  望月呆呆看著楊清,他面容白淨俊秀,清風朗月一般。他的手卻隔著薄薄的夏衫,攏著她的一隻胸脯。一本正經,手指長潤。他的臉與他的動作,完全是兩種套路。他這個樣子,讓她一時不知道該應,還是該拒。

  從不耍流氓的人突然耍流氓,還是頂著一張正直臉撩她……這、這可該怎麼辦?

  望月從沒有過這種經驗啊。

  她唯一能想到的反應,也就是更緊地抱住他。

  在她貼得更緊時,楊清鬆兜著她那萌芽似的乳的手,便放開了。改為摟住她的後背,在她耳邊低問,「現在好受了一點嗎?」

  「……嗯?什麼?」望月疑惑仰頭,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楊清解釋,「剛開始見到我,我不知道你是在高興,還是在不高興。現在有沒有好一點?」

  「……」

  她一開始看到他,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因為她不知道楊清是山秀的話,她該歡喜,還是該厭他騙她。後來她說服自己,只要是這個人就行了,我就當他是在意我的吧,別的我懶得想了。再然後,就是楊清逗她了。

  他把她逗得開心了,投懷送抱了。

  原來是因為看出她一開始的情緒不穩。

  望月咬著唇,墊腳,在他面頰上親吻了一下。言語多麼貧乏,她的愛意多麼澎湃。無以訴說,只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總是他讓她心動。

  不管他是誰,她都吊死在同一棵樹上。每次都是他,從來只有他。

  攻破她心防的,根本沒有別人,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望月嬌嬌在他耳邊說話,「晚上陪我,我們一起看日出好不好?」

  「你晚上不想睡覺了?」

  「嗯。」

  「我並不想陪你,我頭疼,不想熬夜,也不想看日出。」

  楊清是這麼說的,不過最後,還是被望月拉著坐到了窗邊,靠著窗口,看街景,看燈海。

  那一重重的人流,一扇又一扇的窗子,一樁又一樁的高樓,一明又一明的火燭,一疊又一疊的燈影,一座又一座的石橋,一流又一流的水灣……小鎮本靜謐,卻在百花樓這一邊,兀自繁榮。這邊笙歌達旦,徹夜狂歡。

  各種人聲和燈影裹著他們。

  靠著窗看起,望月也深深為這個人間迷戀。

  「楊清……」她轉個頭,想叫楊清一同欣賞,見青年靠著窗,已經閉上了眼。

  束髮烏黑,簪子半斜,面孔靜靜的,在燈火的拂動中,像山水潑墨般,暈然動人。

  望月傾身,手搭著他的脈搏,發現他果真靠著窗,呼吸平穩,就這麼睡過去了。

  望月盯著他,心中是這樣柔軟:楊清最近因為解毒的緣故,身體很虛弱。他口上也說累,不想陪她。但他仍陪著她坐在了這裡。

  所以她要照顧好他。

  望月伸手,小心地將手插入他與窗子之間,另一手攬著他的肩,緩慢的,輕微的,怕驚醒他的,把他的頭,慢慢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又怕他這樣睡著生病,思索半晌,解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在了他身上。

  而望月自己,就穿著薄薄的中衣,讓情郎靠著自己的肩,趴在窗上,看了一晚上燈起燈滅。

  她一直睜著眼,沒有睡。

  她在很用力地回想當年的事情。

  當年在山上,她靠著楊清的肩膀入睡。楊清一晚上沒有闔眼,那時,他在想些什麼。

  他是否像現在的自己這樣,心頭發軟,愛憐無比。恨不得永遠陪伴,恨不得永不改變。

  望月多喜歡這個人啊,前所未有的喜歡,喜歡的她心口有些澀然。都有種衝動,想著:我不想管聖教了,我不忍心他別在中間兩難。我想跟他在一起,我不想給他惹麻煩。聖教有別人,我卻只有他啊。

  她常常理解不了原映星和姚芙的感情。

  現在心中酸澀間,竟是理解了幾分。

  原來真正的感情,並不是我之前的那樣隨性所為。而是像現在這樣——

  他靠著我的肩膀睡去,我一動不敢動,還擔心他病了,褪下外衫給他蓋著。

  望月坐了一晚上,她眼睛看著浩然天地,在天亮時,在天邊魚肚白中,在日出而起中,她搖醒了楊清,「楊清,陪我看日出啊。」

  她將他搖了起來,他濃長的睫毛顫了顫,睜開眼,眼睛清朗如辰,黑玉一般剔透。

  發現了自己的狀況,青年坐直,將外衫還給她。卻是還有些睏頓,楊清又靠著窗,模模糊糊地看著日出盛況。望月指給他看,「看雲翳後的金色,太陽要升起來了。」

  「嗯。」

  他的反應很淡。

  除去剛睡醒的迷惘,還有些並不感興趣。

  望月笑著在他臉上摸一把:這麼無趣的人,也不懂浪漫,看日出都看得這麼興致缺缺,也不知道當年,把她搖醒看日出,他得受了多少高人指點啊。

  她推著他的肩,在金光慢慢升起中,說,「你別這樣啊,你要回應我。」

  「……嗯,好。」他抬了抬眼,側過了臉,眼神有些清明了。

  望月衝他飛媚眼——

  「楊公子。」

  「楊姑娘。」

  「楊清。」

  「阿月。」

  「……清哥哥!」她這一聲,叫得一折十八轉,軟得人骨子裡都酥了。

  楊清眸子亮了幾分,他手撐著下巴,在陽光落在他眉目間時,他似笑了一笑,「月妹妹。」

  望月滿是歡喜地迎上去,她就喜歡他這樣,不管她出什麼招,他都能接上去。

  和她這樣相投。

  她覺得自己都快愛上他了!

  ……在百花樓那邊男女情意綿綿的時候,江岩這邊,收到了師叔的信件。

  他取過傳書看完,心中放下了心,回過頭正打算去找姚師叔,便看到原教主站在他身後。

  鬼魅一樣突然,真是唬了一跳。

  「教、教、教主!」

  「別這樣怕我,」原映星微微笑,掃了江少俠手中的紙條兩眼,「你楊師叔的毒解了?要來找你們了?」

  「……呃,算是吧。」

  原映星哦一聲,好生恭喜了江岩一番,少俠很高興地與他寒暄兩句。卻是江岩一走,站在少年身後,原映星唇角還掛著方才的笑,那笑意,卻是一點點往陰鷙的方向發展而去了。

  他冷漠地想:楊清要來了啊。

  那這邊的事,就應該收手了。

  如果楊清趕得上的話,倒可以圍觀一場大戲。如果趕不上的話,收屍也不錯。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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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22:01 |只看該作者
番外 前世的望月和楊清

  魔教聖女望月滿天下地宣稱喜歡楊清,要雲門交出楊清,說自己要嫁給楊清。

  轟轟烈烈地示愛,逮著任何場合地告白,讓雲門上下有種吞了蒼蠅的噁心感,每每出門與其他幾大門派應酬,面對大家的古怪眼神,雲門諸人都恨不得封閉山門,寫上告天下書,說自家的柃木長老與那魔女望月毫無關係。

  毫無關係。

  一點關係都沒有。

  全天下人都覺得雲門是不是跟魔教勾結了,或者雲門的柃木長老是不是私下跟魔教聖女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大俠們津津樂道,俠女們哭了半宿後,出來說:定是那妖女使什麼花招,有什麼目的,楊公子絕不會與那妖女同流合污。

  楊清確實未與魔教聖女同流合污,他完全處於一種莫名其妙的無知狀態。他什麼也沒做,他好端端地待在雲門,都沒有去江湖上走一圈歷練一二,身上就烙上了魔教妖女的印記,好像再也摘不掉一樣。

  他素來是厭惡魔教的,父母慘死魔教之手,他在雲門一心習武,到了有能力報仇的年紀,殺了當年滅門之人,卻依然覺得父母之仇未報。他父親曾是雲門前任掌門一脈,厭惡江湖紛爭後,與母親一道尋了楊家村隱居。隱居之後,遭來魔教的報復。一家慘死,只留他一人。

  若說他對魔教有什麼想法,那必然不是好的想法。

  他對魔教最多的想法,就是思索如何滅了魔教。避免天下千萬個像他這樣的滅門慘案,避免他身上的悲劇再次發生。

  他一直在琢磨這件事,平日多麼端和清逸,內心中,思索的卻是這般大規模殺伐之事。

  直到他碰上魔教聖女望月。

  她打亂了他對魔教的看法。

  他不解她為什麼就看上了自己,不解正邪有別,她怎麼敢追慕自己,或者是玩弄自己?

  江湖上,關於望月的流言,從來就沒有好聽的。楊清對她的認知,也來自長輩們的口誅筆伐。

  楊清一點機會都不想給她的。

  於是他閉關不出,想讓這件事平靜下去。誰料半年後,他出關之時,流言傳得比之前還要兇殘:似乎他已經跟聖女裡通外合,時刻準備跟聖女私奔,順手覆了雲門一樣。

  這帶給他很多煩惱,也帶給雲門很多煩惱。聽說聖女望月公然告知,從今以後,魔教中人與雲門中人碰面,不得與其發生衝突,主動退避三舍。

  這個規定,魔教那邊不滿,白道這邊也猜忌不滿。不知聖女望月是花了多大功夫把魔教那邊的聲音控制住,在正道這邊,雲門的掌門拉著人就想解釋雲門是清白的,絕沒有跟魔教勾結。

  楊清出關後,掌門專程來安慰他,「你莫要多想,雲門就是你的後盾憑仗。不管魔教那邊怎麼說,至少在雲門,大家都是相信你的清白的。你不要理會那些事,要是實在煩的話,就再閉次關吧。也不知道那個妖女到底在搞什麼鬼,不過你不回應,她的奸計總是得逞不了的。你若實在厭煩,乾脆再閉一次關吧。說不定等你下次出關,這個流言就已經消失了。」

  楊清垂下眼,「是我為門派招來了禍端。」

  掌門道,「也稱不上禍事。至少現在,我門派小輩弟子出門歷練,再不用擔心他們與魔教發生衝突,惹了那邊不能惹的人。頂多是要本座不停地跟各家門派解釋罷了,浪費些口舌,不算太要命。」

  楊清說,「此事因我而起,若魔教真的借這事在醞釀什麼大陰謀,我心中實在不安。我想要弄清楚這件事。」

  他坐在小塌上,與掌門手談。白衣如雪,面容秀麗,說話溫溫柔柔、和和氣氣的,聽上去毫無威力,卻自有一股淡然定氣,讓人無有反駁之意。

  掌門捏著黑子的手頓一下,抬眼看對面垂眸的青年,有不妙預感,「你想如何?」

  那隻青玉一般的手,捏著白子,落在縱橫交錯的棋盤上。他抬了眼,微微一笑,「我要去魔教一趟。」

  「不行!」掌門不同意,「姚師侄兩年前失算,入了魔教,至今沒有消息。你怎能以身犯險?」

  「我武功比她高,魔教中人,大都不是我的對手。我去那裡,想瞭解一番魔教的情況。順便看看,姚師妹是否……這趟出行,我認為是值得的。」

  楊清說話很清和,很好交流,可是他拿定主意要做什麼事,即使掌門唾沫星子都快說沒了,他還是那副悠然聽任的模樣——您繼續說,我繼續聽。怎麼做,卻還是我自己的事。

  掌門無法說服楊清,只好同意,希望他此行順利。對外的說法,則是楊清繼續在閉關。總是楊清太年輕,大門派和他同輩的,都是年齡至少是他兩輩的人。素來彼此無話可說,楊清也不主動去人眼皮下刺激人。他素日待在雲門哪裡也不去,偶爾的下山解決雲門之困,被聖女望月碰到;這一次,他又要下山,卻是專程為魔教而去。

  魔教自稱聖教,白道這邊喊它魔教。但邪門歪道中,魔教只是其中最龐大、勢力最大的一支,魔門中的其他邪門,也多得很。人人都知魔教總壇在西南地區,要入魔教,總有千萬條千奇百怪的理由。那邊有容乃大,不拘一格。

  昔日也常有正道中人想混進去做內應,後來發現魔教這樣的地方,亂七八糟,根本不需要內應。

  這裡都是無規矩之人,求魔教庇護。魔教自是如森林一般,豺狼虎豹皆在其內生存。在這裡,生存就很難,如果沒有特別之處,在這裡抱有什麼不切合實際的想法,很難在這裡活下去。

  事實上,如果有別的想法,有別的選擇,誰又願意置身這般險惡之地?

  楊清無意中與水堂主聆音相遇。

  對方看中他的臉,想引他為床上之賓。楊清武功高,對方毒術高,相鬥之下,當得知他就是楊清時,水堂主頗為詫異,後惋惜道,「原來你就是楊公子。既然你是聖女看上的人,我便不能睡你了。跟我走吧,我得把你完好無損地送給她。」

  水堂主聆音最後沒有把楊清送出去,因她發現這是位才能極為出色的人。她堂下中人請教她堂中事務,她自己焦頭爛額之際,楊清在一旁指導,三言兩語,就能幫她理清頭緒。

  水堂主萬沒想到,聖女望月運氣這麼好,看中人的臉,人還偏偏不是只有張臉。

  她與楊清達成了協議。她提供給楊清待在魔教、近距離探看聖女大人的機會,楊清幫她處理堂中事務,瑣事不要煩她。楊清若想離開,隨時可走,她自不會將他的信息說出去。

  無非是各取所需。

  楊清自是面容出眾,吸引水堂主;但他的才能,更吸引水堂主。此人又已被聖女看上,聆音覺得自己大約是沒什麼機會的,既然聖女大人看上的人想在聖教中待著,想看看聖女是什麼樣的人,那就待著唄。日後說不定都是一家人,談不上什麼損傷不損傷。

  楊清在這裡,見識到了與他所以為的,完全不同的魔教。

  這裡並非人人愛好殺戮,並非人人罪大惡極。例如水堂主這一堂,門下諸人皆是學醫之輩,或者容貌極為出色之輩,很多人一輩子,摸遍了人體的穴道,卻根本沒有走出過魔教。

  不過水堂主的醫術,靠的是千千萬萬的屍體堆出來的。前一天在她床上的人,第二天,她就能無所顧忌地在同一張床上,剖開屍體研究。她的醫術能這樣好,也是死的人多。許多手段,正道那裡會顧忌,魔教這邊,卻是無所謂。

  見識過這裡人對生死的輕視,楊清心中瞭然,想如此這般對人體試驗毫不介意,魔教這邊的醫術,難怪白道那邊,幾輩子都趕不上。

  這裡跟白道很不一樣,但是卻有必然存在的價值。

  時時刻刻,對他舊日所想產生衝擊。楊清並不反感這種印象。

  不過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對他衝擊最大的,乃是聖女望月。

  他第一次在魔教見到聖女望月時,自己在幫水堂主整理宗卷。感應到門口有人時,側頭看去,便看到門口靠著一紫衣女子,淡淡地看著他。

  紫藤花開一般絢爛,帶著女子的柔婉和嬌美,兀自綻放。

  與在雲門山下碰到的那個紅衣烈烈的姑娘,手持長刀血染千里的風騷魔女,完全不同。

  站在門口的姑娘,一頭烏黑的長髮,幾綹散亂地貼著面頰。許是陽光刺眼,她拿手擋光,其下的眉目明豔,面孔靚麗,耳上帶著紫荊耳飾,晃一晃,閃閃發光,而肩上沾著的院中黃葉,便飄飄然落下去。她站在微風口,美得很乾淨,很明澈,一點戾氣也沒有,一點也不像會隨時殺生的樣子。

  她完全無害。

  笑盈盈的,大大方方的,帶著欣賞的眼光看自己。

  楊清頓了一下,才起身,向她請安。

  一個不錯的開頭。一個沒有戾氣的貌美姑娘。

  開始楊清與她接觸的開篇。

  水堂主聆音在碧山養傷的時候,楊清只見過聖女這一面。等水堂主回去總壇後,楊清見的,才慢慢多了。

  她並不是冰冷無情的人,也不是詭計多端的人。她很活潑,很靈動,又特別的瀟灑,特別的萬事不上心。聖女在魔教,地位突出,又像是象徵一樣美好,許多魔教中人都心中仰慕她。

  楊清在處理公務時,就常能聽到人聊關於聖女的八卦:

  「所以我們這一輩,也看不到教主和聖女喜結連理了?」

  「是啊,都是那個姚姑娘,搶走了教主。還以為我們聖教多少年教主不和聖女同時出現,這一輩終於改了,結果還是一樣。」

  「你們說,教主是不是跟聖女受什麼詛咒啊?自從聖女之位設下來,我們聖教歷代,好像就沒有幾對成的。」

  因楊清為掩飾身份,也不開口說話,也戴著面具,他武功又極高,在同一大殿中,旁人自以為小聲的談論,他也全能聽見。他聽到眾人感興趣地說起原教主與姚姑娘、聖女望月的恩怨情仇,他心中略微複雜:那位姚姑娘,就是姚師妹吧?

  姚師妹,搶了教主?

  「怎麼,又在傳我的八卦了?」忽有清亮含笑的女聲在殿門口傳來,楊清的背一僵,回過頭。

  他看到望月站在門口,看下屬們跪了一地。在他走過去時,她伸手一指,點中了其中一人的穴道,那人便嘿嘿嘿傻笑不停,求助地看著聖女。望月卻只自顧自說道,「這種八卦,聽多了多膩。弄得我跟小白菜似的可憐,聽得我一身雞皮疙瘩。改改吧。」

  下屬們從善如流,「您喜歡聽什麼樣的?」

  望月屈起的手指點著自己下巴,想了下,興致盎然道,「改成講我與楊清的八卦吧。這個我聽著覺得挺好的。」

  楊清走過去的步子,頓了片刻。

  「那要怎麼講比較好?」有耿直的下屬為難問,「您也沒有追上人家啊。」

  聖女的臉,刷地拉了下來,「你叫什麼,誰手下的?這麼誠實,過來給我做事唄。」

  下屬們連連求饒,忽看到走來的楊清,忙道,「大人,山秀公子有事向您匯報呢。屬下們告辭了!」匆匆離去。

  望月轉過身,看到後面的楊清。她的眉目揚起,沖楊清露出一個笑,「聆音有你這樣的屬下,真是省了多少心。又要向我匯報什麼?」

  楊清並沒有需要向她匯報的,做了幾個手勢。

  她大約是沒有聽懂,也看不懂,便皺著眉看他。楊清耐心用手語解釋,女子盯著他,看著看著,她發著呆,突然問,「你能不能把面具摘下來?」

  楊清微愕,面具後的眼睛,抬起來向她看去。

  她上前一步,楊清往後退一步。

  她說,「我總覺得,你沒有毀容。你風采這麼好,怎麼可能毀容了呢?摘下來讓我看看。」

  楊清後退,抬臂擋住她突然伸出的手。

  望月素來隨性,想要摘他的面具,當即與他拆招。楊清自是不能與她打下去,他並無魔教心法,她又熟知魔教套路。一兩招他能模仿,打下去,她必然發覺。在她的手擒向那張冰冷面具時,青年跪了下去。

  望月愣住,說,「跪我幹什麼?我只是想讓你摘下面具而已。」

  楊清正思索如何打消她的念頭,一個魔教人就來了,與望月說,「聖女大人,教主欲帶姚姑娘下山玩,問您有沒有想要的,他帶給您。」

  一瞬間寂靜。

  楊清能感覺到,方才與他說話的望月,帶著調笑意味。這一刻,她安安靜靜地站著,再也沒有了任何興趣。

  望月冷淡道,「讓他等著。我馬上過去找他。」

  下屬退後幾步,楊清低著頭,忽見望月在自己面前蹲了下來。她手撫上他冰冷面具,在青年警惕的目光中,她翹唇,「我不陪你玩了。我要過去折磨原映星和姚芙了。」

  姚芙!

  楊清眉頭跳了跳,這是他第一次明確從魔教這裡,明確聽到關於姚芙的話。他遲疑一下,打個手勢,指了指東北方向。

  望月抬頭順著他的手勢看,茫然道,「雲門?你為什麼指雲門?你是聽說了我對楊清的喜歡麼?」

  楊清:「……」

  他隱在面具下的唇角抿了抿,自然看出她是故意曲解他的話了。

  好笑卻無奈。

  她一副「你打手勢我看不懂」的模樣,鄭重其事道,「聖教的風氣需要清一清了。這樣,我也不要你摘下面具,傷你那脆弱的小心靈了。我特別討厭人把我傳成受盡欺負的樣子,你幫我編個流言,關於我和楊清的。有多恩愛就說多恩愛,有些甜蜜就多甜蜜。這樣傳出去的流言,才有趣呢。」

  楊清無言。

  他要自己傳自己的流言?

  望月威脅他,「你不會說話,寫字總會吧?給我好好編啊,要是編的不好聽,水堂主這個月的俸祿,我就扣了。你自己去跟她交代吧。」

  楊清看她與人走開,他慢慢起身,望著她的背影出神。

  如她所說,她要去折磨原映星和姚芙,他要幫她編她和自己的流言,好給魔教的風氣換一換。

  楊清心想:自己傳自己的流言,這倒也挺有趣的。

  他從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可也不排斥。

  他在雲門多年,被養的性情溫淡,謙和有禮。但真實的楊清,卻挺喜歡這些有意思的事情。在雲門他從未做過,他的審美也很單薄,聖女望月給他打開了一扇門。

  望月對整個江湖廣而告之,說對他的迷戀。這並不是陰謀詭計,她只是喜歡,所以就做了。

  太簡單了,太一眼望盡了。

  楊清與她接觸,她帶給他很不一樣的體驗。他作為旁觀者,看她在魔教的日常。

  看她多麼明豔。

  看她多麼自由。

  看她多麼有趣。

  他將各種事堆到她面前,她磕磕絆絆地與他進行手語交流。魔教的日子並不難挨,大部分人的武功都不如楊清。只要能不碰到那位教主,楊清自認為魔教總壇,可任他來去自如。於是他也一直謹慎,不與教主當面。

  她與他坐在水邊看天看地,聽她嘆氣,「我覺得我現在是聾啞人最好的朋友。我要編本書,告訴世人怎麼跟聾啞人交流!」

  他笑:「你名聲這麼壞,沒人會信你的。」

  望月在他肩上推了一把,眼珠轉一下,笑道,「笨!我怎麼可能用聖女的身份寫書去?」

  楊清便笑,不言語。

  他心中有許多話,但都不能跟她說。他只能當沉默的陪伴者,聽她說很多話。聽她說——

  「山秀,你要不要來我帳下?淪為聆音的床上玩物,你太屈才了。」

  「山秀,你喜不喜歡這個花?聽說是送給心愛之人的,但你知道,我的心愛之人隔著千山萬水,你拿去玩吧。記得,不要誤會,我對你絕沒有非分之想哦。」

  「山秀,昨天我看到你跟一個姑娘月下散步了嘿嘿。春心萌動了?」

  她並不是刻意找他說話,實際上她大大咧咧,根本不關心他。是他主動上前,他告訴自己,我要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然後她每每與他說話,各種話題,各種內容,都是想到什麼說什麼;她還隨手送禮物給他,都是興致所致。

  她打開了他的世界。

  讓他好奇進入,便是旁觀,都覺得有意思。

  忽有一日,尋機會去找她時,在殿外等候時,聽到火堂主明陽問,「那個山秀,是不是喜歡您?」

  站在殿外的楊清,心中忽而發冷。

  他無意在聽殿中的話,他只是突然感覺到當頭棒喝,打醒了自己。他問自己:我要做什麼?

  我非要弄清楚她是什麼樣的,這有什麼意思?

  我為什麼就非要知道她是什麼樣子的呢,那跟我什麼關係?

  他站在殿外,與出來的明陽對視。對方目光審度,他清清淡淡的,倒讓人看不透神情。進去後,聖女望月看著他,以一種奇異輕笑的目光:

  「山秀,我覺得,你出現的,真是恰到好處。」

  「……您是什麼意思?」

  「你以為我是什麼意思?」她走下台階,走過來,走到他身邊。擦著肩,她的呼吸在他耳邊晃過,聲音低低的,帶著挑逗之意,「你以為我是什麼意思,我就是什麼意思。」

  她走出了大殿,楊清回頭,看到她站在殿門口的身影。負著手,長髮隨髮帶飛揚,身形玲瓏。

  可以笑,可以哭,可以罵,可以斥。

  外人對她指指點點,她自是不放在心中。她以大無畏的精神,走在荒原中,走在雷電中,走在風雨中。在那泥沼中,在天昏地暗中,楊清回過頭,看到她完整的靈魂。長夜跋涉,她自行走漫然。

  在這一回頭中,她讓他心口起起伏伏。

  不當其時,正當其心。

  楊清的腦海中,閃出這八個大字,金光燦燦,重重扣上去。

  克制之後的不由控制,不當其時的正當其心。

  正是楊清對望月的想法。

  他完了。

  如果他就這樣一頭撞進去,他就完了。

  她像團火一樣,吸引著他。

  楊清是克制的,隱忍的,清冷的。但他私心深處,偏偏著迷於一種痴迷瘋狂的感覺。他沉醉於這種自己沒有的,就像他再上前一步,就再也無法把眼從她身上移開一樣。

  望月正是楊清所迷戀的那種人。他被這種人所吸引。

  可是又萬萬不可以。

  停下來。

  必須停下來。

  他不能再走下去了,再走下去,他會控制不了自己的。

  楊清整理著自己半年來與她的相處,他冷靜的,決定退出。她是麻煩,太大的麻煩。他沒有那種決心,覺得自己能走下去。他一心想覆滅魔教,他怎麼面對一個一心為魔教的聖女?

  立場不同,恩怨太苦。

  倒不如,在發覺自己心意改變的第一時刻,就懸崖勒馬。

  最後的一次,在聖女望月等人被白道被困在山上時,楊清便想,一個是魔教,一個是白道,果然,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他離去前,上了山,看她最後一眼。

  他與她坐在山壁前說話。

  這是最後一次,他卻依然只能以沉默來回應她的所有話。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正直,熱情,善良,誠實,單純,無邪。」

  他誠實說自己對另一半的期盼,他心中想,與聖女望月完全不同。

  她輕笑一聲,對他的答案不以為然。最後一夜,她靠在他肩上睡去,他聽著四面八方的風聲,一點一滴的,數著時間。

  他心中的迷惘和蒼涼,無法掩飾。

  他在清晨喊醒她,想和她看看那日出。

  她到底是昏昏沉沉的,是睏頓的,被他按住肩,大約根本沒看清楚。

  一夜太長又太短,望著這個姑娘,回頭,萬道金光,面前,姑娘沉睡。

  楊清站起來,風吹衣袂。他緩緩的,將面上的面具摘下來。

  金光中,首次,他的容貌出現在她眼前。在暗與光的交接處,在日光升起的地方。只要她睜開眼,就能看到她最喜歡的人。

  她閉著眼,面頰冰涼。

  他俯下身,捧著她的面頰,在她額上輕柔一吻。柔軟,繾綣,留戀。

  望她一眼。

  一眼又一眼。

  楊清轉過身,走上了下山的路。

  山中還有未醒來的魔教弟子,山下是蠢蠢欲動的正道中人。這樣多的人,沒有一個能攔住楊清。能攔住他的,只有她的心。可是他也不能要。

  他轉身下山,將一切都丟之身後。

  他想她,她真是好看;

  他想她,她真是可愛;

  他想她,她真是有趣;

  他想她,他該離開了。

  蒼山在背後,姑娘也在背後。日出像是日落,天亮似是天寒。別字成灰,他像是風雪中的夜歸人般,走得乾乾淨淨,一點痕跡也不要留下。

  恍恍惚惚,做夢一般,就這樣過去。未曾開始,便自行結束,這樣很好。他想自己能夠放下,沒什麼的,只是一個姑娘而已。雖心中寂寥,卻也覺得並非挨不過。

  那時,他最怕的,就是再遇到她了。

  一直到她死,他都沒有再遇到過她。他既不懂情,也不懂愛。

  只在悵然中轉身看,覺身後隱約有個身影。他知道是她,她成為了他的心魔,但他依然看不清她。

  山中歲月悠遠,他沒有放過太多的心,收回來也收的很快。夢裡夢外多少年,他的心飄蕩著,只有偶爾,會突然想到她。他記得與她相處的每一件事,他想,她未必記得他這個無關緊要的人物——

  他想她,她真是好看;

  他想她,她真是可愛;

  他想她,她真是有趣;

  他想她,他離開了。

  這沒有什麼,這就是人間。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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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22:1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他是我叔叔

  一口小窗,只能看到天邊紅光漫漫,要伸長脖子,才能看到從簷角露出來的紅日。視線到底不開闊,不能看到全景,但整片東邊天空,已經被染成了一個色彩瑰麗的絢爛世界。恢弘,灼亮,那團只看到一個角的跳躍的大火球,冉冉升起。鎮子開始甦醒,夜間的濃霧慢慢散去,昨夜殘留的胭脂花香,漂浮在空氣中。

  深吸一口氣,望月被嗆得咳嗽。

  聽到身後一聲噗嗤笑。

  她扭頭,略惱怒看去。果真,靠著窗支著下巴的楊清沒有被日出盛狀所震懾,卻被她的被嗆而逗笑。她在這邊咳嗽,他居然忍不住笑出聲。

  什麼人啊這!

  楊清說,「理解成我的眼睛看的是你,有沒有高興一點兒?」

  望月哀怨地嗔他一眼。

  楊清看上去真的對一起看日出沒什麼興趣,也對,他一點浪漫都不會,完全沒有這種意識。任何男女共同做的事能帶來的喜悅滿足感,望月冷眼看著,楊清明顯從來沒感覺到過。

  連抱她,都是那種稀疏平常地摟著,並不像是對情人那種。所以之前他摸她的胸,她才萬分驚訝。不過這也沒什麼,每個人有自己的性格,有喜歡的,也有無感的,恰恰楊清就是那種對所有曖昧氣氛不敏感的人吧。

  她要包容他。

  望月越來越覺得自己溫柔賢惠了,她決定更溫柔賢惠一點。手搭在青年的肩上,她問,「你現在在想什麼?有什麼喜歡的,我能幫你實現嗎?」

  楊清眼睛看著窗外,唇角揚著,笑一聲,沒回答。望月再推了他一下,他才說,「我在想江岩他們。」

  「……我站在你面前,你居然想別的男人,」望月沉默了一下,幽怨道,不過只想了下,她就明白了,「你在擔心江岩他們身上的毒?」

  「嗯。」

  好吧,盛景在前,美人在懷,楊公子坐懷不亂,想的都是真正該操心的事。他擔心江岩他們身中奇毒,望月卻自始至終沒把江岩他們的生死放在心上。只是現在楊清擔心,為了讓他高興一點,她也決定順著他的意。

  望月問,「你的毒,快解完了吧?」

  「是。」

  少女緩緩點頭,「那麼,我們商量一下,怎麼離開這個百花樓吧。」

  看完日出,楊清去尋聆音。望月一晚上沒睡,也有些睏,回屋補眠。等下午的時候,望月過來找楊清,欲和他商量離開百花樓的事。楊清就是山秀的話,望月挺想聽聽他是怎麼想的。以前山秀在的時候,望月沒有用過這個人,然而聆音用過。聆音給山秀能力的評價很高,單看她把手中所有事情都交給他,就能看出山秀能力的冰山一角。

  這是一個集美貌與才華於一身的男人。

  望月自己不喜歡動腦,就虛心請教喜歡動腦的人,會給離開百花樓安排什麼計策。

  楊清坐在小案對面,給自己倒茶。望月欣賞他玉石一樣光潤青蔥的手指時,聽到他慢悠悠的答案,「沒什麼計策,直接打出去就好了。」

  「打出去?!」望月驚詫抬頭,「這樣不會太魯莽,太暴露目的?你就想出這個?」

  她瞬間對楊清的智慧產生懷疑了——這好像並不比她高到哪裡去啊?

  她不好意思說楊清,就低頭自己想辦法。楊清被她那飽含複雜神情的眸子一看,頓一下,覺得自己似乎被她嫌棄了?喝完手中那口茶,看對面姑娘還在煩惱。楊清沉默著,手指在桌上叩了叩。

  他本不想多說,他也不想管魔教的事情,他根本對魔教的關係不想過問,不想理會。可是對面的姑娘是魔教聖女,一心為魔教考量。他眼見她走入了誤區,眼見她越走越錯,忍了忍,仍然忍不住想要拉她一把——

  「你難道從沒想過,只有我們用武力碾壓,打出去,才是水堂主真正希望的?」

  「哦?」望月抬眼。

  「昨夜你拉我看夜景,沒有注意到,打開窗子,整條街,起碼有五個地方,有人往這邊看,在監視我們嗎?」

  「沒注意到,」望月眨眨眼,「我只顧著看你了。」

  楊清眼有笑意,聲音放得更緩了,解釋給她聽,「我不太瞭解魔教的事,只知一點皮毛,說錯了你多擔待。就我所看到的這一點皮毛,水堂主的愛恨情仇我不知道真假,但更大的可能,是她被魔教的人困在這裡。周圍一直有人監視,她離不開。」

  「繼續說。」望月的表情凝重了幾分。

  「聽聞聖女之死,便是因為魔教的內訌。想來水堂主所遇的,和這也差不多。但不知出於什麼考慮,水堂主並不想和對方翻臉。所以她手下人一直沒有下重手,她毒術很高,如果真要離開,也沒人能攔得住她。可她一直不動手。她說不忍心下手,也許有一半吧。更多的,應該是忌憚。」

  「然後呢?」

  「她被困在這裡,直到我出現。我昔日與她有些交情,她知道我武功好,就想借助外力,用我的武功打破這一僵局。她自己不想動手,希望外人幫她動手。那日後可能惹上的麻煩,也與她本人無關了。可惜水堂主算錯的是,我當時中毒,如非必要,我不會動武的。即便她向我求助,我也依然沒有動手。之後的結果你看到了,我們都被困到了這裡。」

  「所以,聆音要的是外人的武力協助!」望月盯著楊清,語氣頗為複雜,「這些我也隱約想到,但不像你邏輯這麼清晰。我知道的遠比你多,能收集到的信息也比你多,可你分析出來的,居然跟我差不多。」

  難怪聆音相信楊清。

  望月現在也相信他了啊!

  楊清笑一笑,低頭繼續喝茶。

  望月起身,在屋中走幾圈,低著眉目沉思。楊清有些情況不知道,所以分析的也有侷限性,但基本全對。困著水堂主的,該是聖教造反那幫人。不想聆音離開,想強迫聆音維持一種微妙的平衡關係。聆音趨利避害,不想跟對方硬拚,可她與自己交好,雖為了保護自身不想動手,但聆音卻並非願意跟造反一眾合作的。

  聆音想要離開。

  然則她不想用毒,防止日後教主真的失勢了,聖教被對方所把控,對方跟她秋後算賬。

  幸運的是,楊清到來了。這個人武功很高,在這些人中來去自如。除非遇到頂級武功高手,這裡沒有人是楊清對手。而話又說回來,頂級武功高手,又怎麼可能被發配來這裡,屈尊紆貴地監視水堂主呢?

  楊清說不用想別的法子,直接打出去好了,自然是現在聆音最希望的路子了。聆音自己武功差,聖教的人都知道。日後傳回去,有武功高強的救她,她從頭到尾沒出手,只要佔著一個理,在聖教,聆音就有顛倒黑白的能力了。

  望月微微怔忡,心中有些癢:楊清這麼厲害的話,為什麼不讓他幫自己分析分析現在聖教的事情呢?她有些看不大懂。最看不懂的,就是原映星了。

  真的可以讓楊清幫她分析下嗎?

  略有遲疑。

  他可是雲門的長老啊,與聖教的立場相反呢。要楊清幫聖教前途想辦法,他真的會願意?

  低頭看一眼幽靜喝茶的青年,望月心一橫,想:昔日聆音都敢用楊清,難道我還不如聆音的魄力了?楊清還是我情郎呢,他不算幫聖教,是幫我。就問一問唄,願意說也好,不願意說我也能試探出他的底線,日後小心著不去踩就是了。

  「清哥哥……」少女嬌滴滴的,像魚兒遇見魚鉤一樣,湊了過去。

  楊清手中的茶盞穩穩地放在桌上,抬手臂擋住她,微笑,「要哥哥幫你什麼忙?」

  他說「哥哥」語調輕柔,又透著清涼豁然的味道,反調戲回來,真真好聽。

  望月當真坐在他下方,將聖教現在的情況,都說給他聽。楊清看她一眼,心中微訝,沒想到聖女大人這樣放得開,這些事都敢給他說。楊清猜,望月心裡對自己知道她身份的事,應該有感覺。望月並不是笨,她只是不喜歡用腦子想事而已,能走到聖女這個地位上,她實際上很敏感的。

  望月最吸引他的,就是放得開。大起大落,大開大合,她完全不糾結。許多事情外人都覺得可惜可憐,她本人的感觸,都沒有旁人大。

  正是她這樣的性格,才能無所顧忌地把聖教的現狀說出來,希望楊清給她分析。不管楊清拒絕還是不拒絕,他說真話還是假話,望月都能給出符合她身份的對應法子來。

  楊清心中嘆笑:這樣一個姑娘,這麼投他的好。如果真的只是一個村姑,他現在就不用這麼費力了。

  望月話已經說完了,「……所以聖女死了後,原教主就叛教了。我始終看不懂,他為什麼要叛教?他素來腦子有病,魔教的人都知道。可是再有病,總得有一點邏輯吧?我完全看不出他做這個決定的邏輯在哪裡啊?」

  望月與原映星太熟了,所以被感情所擾,一葉障目。圍著這個人,前前後後,裡裡外外都是感情,無法理智分析。

  楊清望她一眼。

  望月莫名:「怎麼?」

  他沉默一瞬,才用悠緩的聲音答她——

  「我從未見過原教主,也不知他是什麼性情的人,如果說錯了,你就當玩笑聽吧。只是從你描述的這段,我猜他是一個有些自我的人。一個有些自我的人,在魔教大亂時,丟開麻煩事,並不是太難理解。聖女死後,消息必然傳去白道。白道中人會產生對魔教最大的一次行動,而魔教又在這時候有人反了。如果原教主是很自我的人的話,他不會幫叛徒守局。他會選擇放開手,讓魔教的叛徒,直面白道最深重的一次打擊。他只用離開,等兩敗俱傷之時,再回來收拾殘局。我想,原教主說叛教就叛教,難道只要他一說,魔教就會承認了嗎?魔教是用口頭說法,來承認一個人的教主地位嗎?」

  「並不是,」望月答,「有一枚『聖火令』,教主一半,聖女一半。聖女死後,那一半應該落到了叛徒手中。而教主那一半……」她若有所思,「魔教人莫非還沒有拿到教主那一半?」

  不然,滿天下原教主叛教的聲音,就應該傳遍了。

  畢竟原映星的名聲在江湖上也沒多好,按照魔教人的習慣,他判了教,早該被人喊打喊殺了。

  可是並沒有。

  望月跟楊清一路走來,很少聽到關於原映星的消息。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原映星還是教主。聖教那邊,就應該是一直沒有拿到『聖火令』了。原映星口說叛教,卻沒有把聖火令交還回去?

  「所以我不覺得他是叛教,他該另有目的,」楊清說,「你們慣來說他想一齣是一齣,但是再是想一齣是一齣的人,能走到教主這個位置上,也定然有他的一套邏輯在。說他陰晴不定,應該只是因為他容易把手中的牌玩脫,讓人收不住,所以才給人這種印象。但他的本來目的,也許並不是他最終造成的結果。現今他也該有目的才對,一個是為了兩敗俱傷,他借白道的手解決叛徒,隨時可以回去。另一個目的……我還沒有想到。」

  楊清笑了笑,「我實在是沒見過他,不瞭解他這個人,所以不能完全對他進行猜測。之前的只是隨便說一說,你隨便聽一聽,莫要當真。」

  這還不當真啊?

  望月凝視楊清:楊清沒見過原映星,簡直比她還要瞭解原映星了。

  是的,原映星最大的缺點,就是容易玩脫了。外人看不出來,是他們不知道原映星本來想做什麼,反正造成的結果,往往給人震懾。望月以前知道,她知道,才能看著他把手中牌玩的亂七八糟,漸漸收不住,收不回來,也只能放開手了。

  例如對姚芙一事。

  他就是玩脫了,把心都玩出去了。

  再例如這次叛教……

  望月心中不知該喜該悲,喃喃自語,「原來他不是為了姚芙叛教,也不是為了我而傷心失望。」

  楊清扶著茶盞的手,突地一頓,刷地抬起眼看她,刀光劍影。

  楊清:「……」

  望月:「……」

  兩人之間片刻無言。

  望月心裡一慌:我說了什麼?!我無意中暴露了什麼?

  楊清起身,走向她,「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他心中駭然:原映星為了望月傷心失望?為什麼?望月從沒有表現過對原映星的任何心思,昔日他在魔教中時,沒有看出這一點,現在,望月口裡從不提這個人,楊清自然也沒有看出這一點。

  魔教中人曾經傳聖女望月和教主原映星是一對,楊清也並沒有放在心上。天下面和心不合的未婚夫妻又不是沒有,他與姚芙的關係本就是這樣。自然也沒有把一紙婚書放在心上。

  望月表現出來的,又從來是不含兒女私情。

  但是如果、如果……這個私情,是有的呢?

  楊清想:那我算什麼?

  過去、現在,你對我的追慕,又算什麼?

  ……頭一次,楊清在面對這段感情時,產生了狼狽之意。

  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因他從來都能接受望月的任何神來一筆。她在他眼中是新穎,是從沒有過的可愛。但是感情非遊戲,他什麼事情都能拿來陪她玩,唯獨感情,他不會陪。

  望月心虛後退,轉過身,想要奔跑出屋。白袍在餘光中一揚,身後青年向前一踏,上手一撈,她的人就被拽了回去。

  被楊清按住肩膀,被強迫性的抬頭,看他挑起的眉。

  為什麼他這麼明朗的挑眉,偏偏自己從中看出一段殺氣呢?

  誰能救救她啊。

  少女梗著脖子,「你誤會了。我是說他為了姚芙叛教啊。」

  「後面那一句。」

  「沒有,你聽錯了。」

  「我聽錯了?」

  望月點頭,湊上去在他抿著的唇上親一下,聲音低低柔柔的,「我和魔教一點關係都沒有啊。我心裡只喜歡你,真的!」

  她面上撒嬌,眼角餘光卻盯著青年的側臉。

  她摟著他的脖頸,蝶吻一樣,一下又一下地親他。柔軟的唇瓣落在他的眉梢、眼角、鼻尖、唇上、下巴,還往下走……楊清終於伸手擋了下,喉頭動了動。氣勢暖下來,青年低頭看她,頰畔酒窩微露。

  他的眼睛真好看,灑滿了星光。剛才是星墜大地,現在是銀星爛爛。

  望月紅著臉:太好看了。

  楊清在她頭上敲了下,唇角輕佻,「別親了,一臉諂媚,噁心不?」

  他的手溫溫的,在她頭上敲一下,不慌不忙,望月就摟著他不放,心中反駁「你才噁心」,把之前的小失誤拋到了腦後。

  楊清不再提,望月自是小心翼翼,不敢再在他面前提起原映星了。她覺得自己與原映星沒有什麼,可是解釋的話,她也解釋不清。這又是一個更大的謊言等著她撒了——望月不是怕騙楊清,怕自己兜不住謊言,她怕的是,自己性格太不定,很容易把前面說的謊給忘了。事後楊清拿出來詐她,她會一詐就出醜的。

  望月無法給楊清一個明面上的解釋,說自己和原映星的恩怨。索性就閉嘴,少說少錯。

  所以說,楊清就是好人啊。

  她不說,他也沒有再逼她,真的就輕輕揭開了這件事。

  為了贖罪,也怕跟楊清待在同一個空間,當晚,望月積極與水堂主、火堂主二人商談,為明天幾人的出走商量。聆音到這時候,才展現出誠意,「百花樓不用擔心。衛卓是我的人,雖然被刑長老他們策反,但衛卓身上早早有我下的毒,我還沒有給他解藥,他自然不會投向敵人。明天在百花樓,衛卓會配合我們大鬧一場,做足戲。出了百花樓,這一條街上,才是對方真正的步兵。」

  望月說,「幸運的是,你之前給他們造成了錯覺,讓他們覺得你不會用毒。既然你和你手下的都不用毒,那你們的武功,根本不足以逃出去。對方警惕性放鬆,現在請來的最高高手,也就是對付小四兒的。而楊清和我,都是意外了。沒人認識他,也沒人知道我熟通魔教所有心法,所有武功套數。」

  聆音嗔笑一聲,「什麼叫讓他們覺得我不會用毒?我本來就不會用毒,明天我還是不會用。月芽兒,我的生命安全,就拜託給你們啦。」

  望月點頭。

  不管怎樣,聆音能擺脫現狀,對她都是有利的。

  本來打鬥,都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在臨走前,望月幾分尷尬地看著明陽,「小四兒,我們出去後,聆音的毒術太出名,恐怕他們還會追過來。你能不能負責保護她?」

  明陽其實沒有聽明白,只說,「好。」

  望月委婉道,「我與楊清去找雲門的小輩們解毒,你的身份,實在不太合適。」

  明陽:「……您不要我了?」

  望月尷尬。

  聆音噗嗤樂道,「火堂主,有沒有點眼力勁兒?月芽兒要追男人,你一個大男人,總是杵在她跟前,這讓她怎麼追男人?」

  明陽沉默。

  聆音更加樂了,一本正經道,「火堂主,為了月芽兒的性福生活,你可得多多包涵啊。你不是自詡為最忠心嗎?那讓讓路,給月芽兒和她的情郎一點私密空間,這點兒苦,你能忍受吧?」

  「自然可以,」明陽冷冷瞥她一眼,回頭跟聖女表忠心,「我對您絕無非分之想,對楊公子絕無嫉妒之心。水堂主說的我像是第三者一樣,絕沒有這樣的事。」

  望月鬆口氣,一臉欣慰道,「小四兒,你對我太好了……來世我再報答你吧。」

  聆音看著他們這對主僕情深義重,捂著嘴打個哈欠,覺得跟看戲似的,「今世已經打算許給楊清了是麼?」

  望月回頭:「你不能閉嘴?」

  明陽回頭:「閉嘴!」

  如此這般決定下來,幾人便回去睡覺。等到天微微亮,百花樓還沉睡在昨夜的糜亂狂歡中,幾個人便起了身,開始行動。按照聆音事先的排演,幾人活動筋骨,在百花樓中打了一場。為防止外面的人發現,結束的很快,迅速將陣地轉到了外面的巷子裡。

  果然出去後,除了百花樓裡追出來的人,巷子四面,也圍上了數十個人。

  望月與明陽一左一右,將聆音護在中間。

  對方陰測測地行進:「火堂主,勸你不要多管閒事!」

  火堂主:「我從不多管閒事。」

  「那你現在?」

  「你們臉大,當然當得上正事了。」答他的,是站在水堂主右側的持刀少女。

  笑起來張揚大氣,有一種不管不顧的氣勢。

  一笑之後,少女手中刀在地上一點,就飛身,向最近的人迎去。一場打鬥,在她的強勢破局後,不可避免。眾人看出少女武功不高,都不把她放在心中,關注的地方都在火堂主那裡。後幾十招下來,竟無人能從少女手中得到好處,才慢慢重視起來。

  少女身形靈活,刀法有魔教的影子在,可是身形卻帶些輕盈踏水的路子。

  時而用掌,時而用刀,又時而衣衫飛如蝶英,結合在一起,總是哪裡很奇怪。

  她不緊不慢,一式一招,自有一股勢不可擋的氣勢在其中。越是時間往後拖,她的氣勢越是堆得強大。身邊與她纏鬥的人,風聲赫赫在前,竟連刀風都破不開。

  水堂主聆音被護在中間,眼看望月的招式,心中一停:好像有雲門的影子在裡面。

  楊清教給望月雲門的武功了?

  「別光跟他們打!拿下水堂主才是重要的!」打鬥中,還記得自己在幹什麼的人大喊。

  卻聽少女朗聲回答,「打過了我和火堂主,我們才將水堂主奉還。大家在這裡做過一場,我二人不倒,誰也別想從中取得好處!」

  她的話說得太拉仇恨,更多的刀劍招了過去。

  一人數了數人頭,悄悄摸過去問衛卓,「他們不是三個人嗎?為什麼現在只有兩個?」

  「哦,楊公子。」衛卓答得心不在焉,一直渾水摸魚,眼睛卻緊盯著戰場中間的水堂主看。他當然是最希望水堂主被救出去的,不然自己的毒,誰給解啊?衛卓回答道,「之前火堂主帶人來找水堂主解毒,那個人就是楊公子。」

  他這樣一說,明顯沒有說太多關於楊清的訊息,對方卻想當然地認為:那位楊公子中了毒,武功當然沒有,或者現在也發揮不出來了。不足為慮。現在只要能破了火堂主和這個陌生姑娘的陣勢就行了。

  天邊漸有魚肚白,有火光沖上。遠遠有魔教人飛來報導,「這邊的分舵被人燒了!快快快,快去營救!」

  為首人眉心一跳:調虎離山!

  正有人有意退出去救火,卻被那少女一刀橫過來攔住。她噙著笑的眉眼,是人倒下去的最後印象,「哪裡走?沒有打敗我,這裡誰都別想走。」

  眾魔教人心想:原來是個腦子一根筋的傻姑娘。

  為首者不屑地一揮手,「想打?自然有人應對你!來人,我們走!」

  當場有一部分人退出了戰場,向遠方的火海中奔去。望月和明陽二人,依然在原地,擺出了更強大的陣勢,迎接接下來的人。在對方一亂之際,水堂主與衛卓的眼睛在半空中碰到,接觸到了信息。

  衛卓立即叫道,「打起精神!把他們都抓住!」

  「殺了他們!」

  「就這樣!打!攔住攔住!」

  他一通亂叫,幾個魔教人注意力不專注,當即手忙腳亂,回頭,惱恨一瞪,「小子閉嘴!」

  突變在一瞬間產生。

  火堂主忽往後一退,伸手抱住了水堂主的腰,向半空中一縱。而另一邊的少女,飛身而上,手中刀劈中一個人,在他往後摔倒時,她蹋身而走,手裡的長刀往斜上方扔去,當踩著的人完全倒地,腳無可落之地時,真氣再一縱。

  望月踩上了刀身,刀光與血氣凜凜,她再向上縱了兩長。

  時間恰恰好,在刀身在半空中無力下落時,屋宇上伸出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拉住了少女不由控制後傾的身子,將她拽上了屋脊。

  被抱在懷中,望月笑道,「分舵離這邊這麼遠,你來得真是快。」

  「是啊,不然你武功沒有學精,想縱梯而走,卻從半空中摔下去的英姿,這裡每個人都是你的見證了。」

  「……沒有發生的事,不要說出來好嗎?!」

  一旁女聲弱弱道,「打擾一下,二位。我們在逃亡好嗎,打情罵俏可以之後再說嗎?」

  楊清這才一笑,提著望月的腰,在後面人追殺而來時,向前方幾縱。雲門輕功之飄逸清靈,在他的身形中一覽無餘。魔教對輕功的心法不如雲門,火堂主的武功也不如楊清,再帶著一個不配合的水堂主,在後面跟得就有些艱難了。

  幸而他們艱難,後面追的人,更加艱難了。

  如此一走十幾里,直接出了鎮子,再沿著官路行走半個時辰,連楊清的輕功都有些後繼無力,幾人才停了下來,在此分道揚鑣。

  火堂主跟水堂主在一起,這兩人彼此誰都嫌棄誰。望月回頭看眼沉靜如磐石的明陽,覺得真是委屈他了。她心軟一下,走過去拉過明陽,小聲跟他講,「你和聆音一路往北走吧。我很大可能跟楊清去雲門,去那裡,說不定你還能跟我碰上。」

  明陽的眼睛,登時就亮了。

  鄭重點頭,「好!」

  望月再看看一邊無所事事的聆音,心想,聆音倒是不需要有什麼囑咐的。她本來就不殺人,即使面對白道中人,也能聊得下去。聆音的問題就是情孽太多,這就、這就……辛苦火堂主了!

  望月跟楊清離開,說起江岩他們。楊清答,「之前有與師侄們通信,他們在得到書信後,已經往這邊走了。我們沿路過去,就能在中途遇見。」

  他之前從聆音那裡,拿到了一些萬能解藥。聆音的說法是,無香解起來太麻煩,須得見到人才行。但是明顯現在沒這個機會,就拿萬能解藥拿去用吧。只要楊清的師侄們使用武功沒有楊清這麼頻繁,用了萬能解藥,再自行調理幾個月,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望月對此行很是心情愉快,畢竟這是最近一段時間,難得的,只有她和楊清兩個人同行,沒有第三者跟著。這一路的人來來去去,到現在,還是只有她和楊清,真好。

  望月對楊清沒什麼不滿的,她現在最大的幽怨,就是,「我都告訴你我的生辰是什麼時候了……你什麼表示都沒有嗎?」

  楊清回答,「我就算有表示,這時候給你,也沒有驚喜了啊。」

  「我不介意啊。我只介意你根本不記得,根本不知道怎麼讓我高興。說出來,我幫你參考參考。」

  楊清笑,「不用了。」

  他真是油鹽不進,什麼時候都是看著好說話,實際他也確實好說話,只是有些事,怎麼都不肯跟望月分享,望月也沒辦法。

  西南這邊異族人群居的比較多,楊清和望月行來,除了漢人,也遇到了不少異族人。望月還能用方言跟他們交流,她就是這邊的人。再加上魔教本身就吸納了不少異族人士,望月以前都多多少少接觸過。

  楊清則是語言不通。

  然而這個人太好看,再是語言不通,姑娘們看到他,也飛蝴蝶一樣地撲過來。漢人還比較含蓄,異族人,則大膽開放得多。不過她們都沒有什麼惡意,望月也不至於計較這個。

  望月有興趣地介紹給楊清這邊的風俗,帶著他參與其中。

  苗族、彝族、犛牛族、壯族……異族人多多少少,都對他們表示了歡迎。

  望月滿含愛心地看著與當地人磕磕絆絆交流的楊清,看他對這邊的風俗感興趣,看他與人交流良好,她心中有種自豪感:楊清喜歡這裡的話,以後娶她的話,他們就能在聖教這邊生活得很愉快了。

  而去白道?

  望月略去了這個想法。

  她是想嫁楊清,也接受雲門,不過白道還是算了吧。楊清這麼好說話的人,日後肯定會願意陪她留在這邊啊。

  她忘了楊清的父母之仇,因他幾乎沒提過。她只在前世時聽他說過,這一世,他一字未提。

  她半是刻意地,遺忘了楊清與聖教的仇怨。

  到三月三的時候,他們再次入了一家異族人群居的部落。為了慶祝節日,大家唱歌跳舞,熱情而大方。「山歌傳情,繡球傳愛」。夜裡到的時候,就被熱心的當地人請到了村子中做客。

  望月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淳樸的喜慶了,當即加入進去。

  一村人穿著他們部落的節日服飾,在村中央擺了一大圈,圍坐著喝酒唱歌。有漂亮的姑娘被小夥子邀請去跳舞,大家都紛紛吆喝。被村長領來,楊清與望月就看到一個妙齡姑娘,被一個小夥子追在後面,沿著河道跑,周圍人都用當地語言喊著「恭喜」「跑啊」之類的字眼。

  小夥子終於抱上了姑娘,吹了一聲嘹喨的口哨,高興地脫下了上衫,在手裡揚著,周圍人紛紛大笑。

  望月回頭看楊清,「能接受得了嗎?」

  這麼大膽的風俗。

  楊清饒有趣味地看著,「能啊。」

  太喜歡他這種性格了!

  村長嘰裡咕嚕地跟望月說一段話,望月往河道那邊看了看,紅著臉回頭,眼睛發亮地徵求楊清的意見,「他們誇我漂亮,邀請我去唱歌。」

  楊清順著她指的地方看一眼,「去吧。」

  「那你?」

  「我自己玩一會兒。」

  望月本來一顆愛玩的心就蠢蠢欲動了,自重生後,她被壓抑了多久啊。楊清既然覺得沒什麼,既然贊同她,望月也不管他了,立刻被村長交給了旁邊迎上來的漂亮姑娘,說說笑笑地一同走了。回過頭,村長也邀請楊清去了小夥子們的地方玩。

  楊清從善如流。

  眾人一開始發怵,畢竟看這個人,氣質溫如玉,行動間清雅文弱,看上去就跟大家很不一樣啊。可是一坐下來,發現這個人根本不排斥大家,言語不通,做著手勢,模仿著,也能跟眾人交流。

  該喝酒就喝酒。

  該撿米就撿米。

  一點都沒有障礙啊。

  小夥子們高興了,更加熱忱地把自己的部落介紹給楊清。

  等望月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楊清周圍,居然圍了一圈嘰嘰喳喳的姑娘們。個個嬌羞,個個對他說話。一旁的男人們都在哈哈哈笑,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望月:……

  雖然是習俗吧,可是看他被一堆女人圍著、還眉目含笑的樣子,真是不太舒服。

  楊清在這邊交流中,已經會了幾句簡單的話,他也搞明白這個三月三的慶祝形式了。男女們都在對歌,對舞,想來方才,望月就是被拉去助陣了。少女一過來,他抬頭,就看到了望月。

  低頭與旁邊的姑娘詢問兩句,楊清喝口奶酒,想起身邀請望月去跳舞。

  孰料到望月掃他一眼,就跑去了圈子正中央。振臂一揮,用黃鸝般悅耳的聲音高聲喊了嘰裡呱啦的話。楊清隱約聽懂她在說,「靜一靜,都聽我說!」

  大家都在玩鬧,有美麗漂亮的姑娘要說話,當然給面子。

  就見少女手一指人群中那位出眾的白衣公子,說道,「你們不能邀請他唱歌跳舞啊。因為他是……」

  楊清心想,情郎?

  他嚥下口中酒水,站了起來。

  望月把接下來的幾個字說完了。

  周圍頓靜,向青年看過來的目光,就頗為古怪了。

  楊清問身邊姑娘,「她說什麼?」

  小姑娘說,「她說你是她叔叔,已經成親了,還有個五六歲的女兒。」小姑娘疑問,「你都成親生子了,為什麼還要參加我們的遊戲?」

  楊清:「……」

  他重新坐了下去,將邀請望月跳舞那話,收回到了肚子裡。

  叔叔?

  那就叔叔吧。叔叔當然不能跟侄女跳舞,也不能跟侄女談情說愛了。

  就讓望月做一隻孤獨的花蝴蝶吧,他這個叔叔,旁觀就可以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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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22: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來,叫爹

  這邊的風俗,和楊清他們名門正派那邊是很不一樣的。在魔教管轄的領域內,只要未婚,即便有情投意合的,在這種節日裡,也可以放開去,跟別的異性打情罵俏。在這邊,只要未婚,感情是可以選來選去的。

  望月之前的時候,看到姑娘圍著楊清沒有太大感覺,一是一兩個姑娘衝擊力太小,二是楊清跟聖人似的微微一笑,姑娘大都敗退不好意思糾纏。但是現在不一樣啊,這邊姑娘們本就開放,再加上三月三過節的引子,面對楊清這塊上好五花肉,小姑娘們全都撲了過來。

  於是,望月乾脆給楊清安上一個「已婚有子」的名號。

  效果顯著,她看過去的時候,方才還圍著青年的姑娘們,此時正一臉失望地走開,有更大膽些的,嘰裡呱啦說一大段,換來的也只是青年迷茫的神情。

  世間最可憐的,就是一個異性這麼出色,人家成親了;忍著心痛表白吧,語言不通人家聽不懂。

  望月達到了目的,多麼滿意。

  她跑過去,隔著張桌子,手撐在案頭上,看對面晃著酒碗的青年。火光暗夜中,他緩慢抬起來的眉眼,像暗光一樣溫柔又鮮明。

  望月對他嫣然而笑。

  他看到她,唇角上揚,回以一笑。又是星光滿眸,又是酒窩清醉的,好像天上瓊脂被打翻一樣,清液撒的到處都是。

  這一笑,大大鼓舞了望月。

  歌舞聲中,她接過旁邊異族姑娘遞來的一碗酒,喝一口後,豪放道,「叔叔,我跳舞給你看好不好?」

  叔叔……

  楊清聽到這個稱呼,淡定至極地低頭抿口奶酒,嚥下去後,眉眼平和婉婉,好說話的很,「好啊。」

  望月站起來,清了清嗓子,就開始唱小曲了。

  她唱的是這邊部落的語言,小曲風格輕快柔婉,她聲音又清,嗓子也好,唱起來當真悅耳的很。像是露水一滴滴濺落在荷葉上,一聲又一聲。姑娘又很活潑,邊唱著,邊圍著白衣青年開始跳了。她跳的亂七八糟,但勝在年少貌美,肢體又柔軟靈活,配著歌聲,也是又好看又好聽。

  周圍有小夥子和姑娘開始起鬨了:「唱得好!」「阿妹你圍著你叔叔跳不怕你嬸子回去砍你啊」「阿妹來跟阿哥跳啊」。

  望月唇角帶笑,眉眼眼梢滿滿的春意,眼眼如柔風剪影,飛向楊清。她圍著他轉,手搭在他肩上,還好玩似的在青年下巴上一挑。周圍人的鼓勵,楊清的微笑默認,讓望月更為愉悅。

  夜場篝火邊,載歌載舞的少女,穩坐如山的青年。火蓽撥著,人騷動著,笑聲、口哨聲、歌舞聲……楊清低頭喝奶酒,覺得這邊真是跟中原那邊好不一樣。

  他昔日曾入魔教,卻也不曾像現在這樣深入民間。他長年長在雲門,本性被壓抑,從不知人間有這樣的風流。

  少女的歌聲,楊清聽不懂。但是聽不懂,肢體語言,她那一眼又一眼的暗送秋波,快把他眼睛閃瞎了的媚眼……楊清忍笑低頭,他還是看得懂的。

  望月在帶他深入瞭解魔教這邊的情況,她或許希望潛移默化地影響他,希望他接受。楊清以前很排斥,現在在態度鬆動後,也不拒絕。改變魔教,並不是只有滅教一個法子。昔年姚芙姚師妹想嘗試卻沒有嘗試成功的路子,楊清想,他該是把這個想法成熟化的時候了。

  思緒飄飛,在回來的時候,少女那聽不懂的歌聲已經停止。她的舞也跳完了,正伸出一隻手,挑眉邀請他,「叔叔,來陪我跳一支唄!」

  楊清坐姿挺拔而不動,「叔叔年紀大了,老胳膊老腿的,就不陪你跳舞了。」

  望月:「……」你年紀大,老胳膊老腿?你這麼說你臉紅不?

  楊清不臉紅。

  望月:「那跟我對山歌吧!這個你坐著就可以了,也不需要你起來活動啊。」

  楊清矜淡一笑,繼續不動如山:「叔叔是有妻室的人,怎麼能背著你嬸子在外面亂來呢?還是不了。」

  望月:「……」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她啊!

  周圍笑哄哄看熱鬧的,也不管真假,反正都在看這位侄女,要怎麼請動她的叔叔陪她唱歌跳舞。

  ……望月請不動。

  她往四週一瞪,用唱歌似的方言說道,「看什麼看?叔叔不是我的,更不是你們的!」

  「呿……」

  「喲……」

  「這個阿妹好凶。」

  「阿妹和阿哥不像是侄女和叔叔,騙我們的吧?」

  善意的笑聲裡,一哄而散,拉著別的姑娘小夥子去對歌跳舞了。望月蹲下來,一把拽住楊清的前襟,湊過去,咬牙道,「你故意的對不對?」

  「對啊。」

  「清哥哥……」望月語氣放軟,眼睛還一眨一眨的裝可憐可愛,「師叔和叔叔,也只差一個字而已。江岩他們都叫你『師叔』,我和他們差不多大,你還教我武功了,叫聲『叔叔』,也差不多吧?」

  「楊望月和侄女,也只差五個字而已,」楊清把自己的衣衫從她手中掙脫,振一振,愜意地去喝酒了,「差的也不是很多啊。」

  「……你當真不陪我玩了?」

  「嗯。」

  「好,你等著!」

  楊清繼續喝酒。

  突聽身後少女驚叫,他被叫得頭皮一麻,立即回頭,就看到幾步外的少女腳下不知怎麼的絆了一下,人就摔了下去。他一道指風彈出,她居然還有功夫躲開。結果這一躲,讓她摔得更為慘重了,坐倒在地,臉都疼得發白了。

  楊清:「……」

  「怎麼了怎麼了?」離得近的幾個小夥子看到少女摔倒,連忙過去扶。望月捂著腳脖子,楚楚可憐地眨著眼睛,看那邊起身的青年。

  楊清走過來,蹲下來。裙裾擋著,他也看不見她的腳怎麼樣了。又不能當眾脫鞋看,就算是在江湖上,姑娘家的腳,也不是能隨意給人看的。他只隔著一層衣衫摸了下,心中大致有數,就抬眼看這個眼眸濕潤的小姑娘,「你只會用這一招?」

  姑娘小臉還白著,卻滿不在乎道,「管用就行了唄。」

  她張開手臂,揚著下巴,以女王的高傲姿勢,睥睨道,「抱我!」

  楊清俯身,手從她膝彎穿了過去,將她摟抱了起來。

  這場鬧劇一出,村長就被人擁著過來了,咿咿呀呀說一通,楊清聽不太懂,懷裡的姑娘已經扭頭,流利地去交流了。你來我往半天,望月回過頭,喜滋滋笑道,「楊清,我跟村長說好了。我腳受傷了,篝火會我不參加了。你抱我回村長給我安排的房舍去,幫我看看腳。」

  楊清:「剛才看過了,你腳沒事,連冷敷都不用。休息一晚上,明天大概就好了。」

  「……」望月被一噎,暗惱自己怎麼沒摔得更重些呢。不會武功的人她還能騙騙,可是楊清,人家只是剛才摸了一下,就摸出結果了。

  「現在送你回去睡覺,」楊清道,「遠來是客,不好意思讓村子人擾了興致。一會兒我再過來,這做客人,總是要讓主人高興的。」

  「你還要過來?!那、那我歇一歇,一會兒陪你一起啊。」

  「不用了,」他很為人著想,「你腳不是受傷了嗎,侄女?」

  「……」

  侄女閉嘴,不吭聲了。

  青年一路抱著少女回去,月光清暉灑下,少女乖乖地被他抱著。他的呼吸帶著熱氣,從頭上方傳來,靠著他的脖頸,聽到他胸口一下又一下的心跳聲。完完全全地被男人的氣息包裹,四野清幽,她被他抱著,走在陌生的路上。

  到處都是漆黑的,只有他是明亮的。

  望月那顆蠢蠢欲動的心,就不禁有些顫動了。

  她抬眼看他,修長脖頸,光潔下巴。他身上有一種極為悅人的氣韻,像寧靜月光下的流水,秀逸,高曠。

  望月仰臉,親上他的下巴。

  楊清:「……」

  低頭,看她一眼。

  懷裡的姑娘真是漂亮,清水一樣搖晃著,鶯鶯婉歌,在她烏黑的髮上,瓷白的面上流轉。又小,又靈,又亮。玫瑰花一樣嬌豔,讓人想要採擷。

  楊清一低頭,望月就扣著他的脖頸往上仰,親上他的耳畔後面。楊清怕癢地一躲,她舌尖輕舔,濕潤而嫵媚,讓楊清抱著她的手就一顫,幾乎把她甩出去。

  楊清說,「侄女和叔叔,可以這樣嗎?」

  望月一頓後,雙腿在他手臂上晃了晃,她笑盈盈地挨著他,「沒聽過亂倫嗎?多好玩兒。」

  她給自己找到了信服的理由,還問,「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

  「我十六,你比我大將近十歲了!」

  她還一臉施恩道,「你看你年紀這麼大了,配上我這麼個花朵般的小姑娘,你佔了大便宜了你知道嗎?你比我大這麼多,我叫你一聲『叔叔』,你也不吹虧啊。」

  楊清心中呵呵。

  他問,「我大你這麼多,你多吃虧啊。」

  他下巴一揚,指著遠方的篝火給她看,「那邊有大把的小哥等著你,去吧。」

  他作勢要鬆開她。

  望月忙緊緊摟住他脖頸,「不要!聽說老男人比較會疼人。」

  楊清笑一聲,手上猛地鬆開,望月驚呼一聲,腳就落了地。她才要指責楊清如此不憐香惜玉,楊清看了眼她身後。望月回頭,看到原來是房舍到了……他踩了風火輪麼?明明感覺慢悠悠的,走得可真快啊。

  她的月下漫步,就這麼沒有了。

  楊清站在門口,盯著若有所失的少女,忽而一笑,俯下身,抬起她的窄小下巴,「阿月,你知道嗎?其實真論起來,我和你之間,確實有輩分的。」

  「嗯?」

  「你該叫我一聲『爺爺』的。」

  「……!」望月目瞪口呆。

  看青年酒窩露出,「之前在楊家村時,我就查過你和你舅舅一家。我的輩分高……不光在雲門,在楊家村,也是很高的。所以別叫我『叔叔』了,叫我『爺爺』吧。不是想亂倫麼?爺爺和孫女,也是可以的啊。」

  「……!」望月一口吞了蒼蠅的感覺。

  叔叔和侄女多可愛!爺爺和孫女未免太重口味了吧!

  她這麼豪放的人,都有點接受不了了。

  她小心翼翼,「……你、你騙我的吧?」

  楊清一臉嚴肅,在望月變幻不定的目光中,他忽的笑,在她下巴上撩了一把,直起了身,淡淡道,「對,騙你的。」

  「混蛋!」望月咬牙。

  她真的被他的重口味嚇到了啊,就是在魔教,也沒有這麼風格別緻的啊。

  望月瞬間沒有跟楊清月下談情的心了,跳著腳轉身,氣沖沖進屋,打算拾整自己受傷的小心靈。她人已經跳進了屋門中,準備關門時,青年素白的骨肉勻稱的手,擋住了門。

  「你還有事?」少女挑眉,滿滿的警惕。

  楊清慢悠悠,「叔叔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他衝她一笑,「先前在你喊我『叔叔』前,我本來打算邀你跳舞的。後來你這麼一喊,我就不太好意思了。」

  「……」所以,她自己把楊清難得的主動給弄沒了?

  心口再插一刀,望月恨恨關上了門。聽到門外一聲輕笑,少女咬著手指——這麼會玩,你是神哪!

  逗完了小姑娘,楊清當真悠悠然,又負手回去了篝火會上。不過這次,雖然沒有了少女攪局,他也沒有接受別的姑娘的對歌對舞。只笑著坐在場邊,看大家玩樂,聽人說話。

  他當真厲害,先前聽人說話,大概能聽懂幾句。現在再聽一會兒,磕磕絆絆地交流,也能讓人理解他的意思。

  夜色晚了,歌舞都散場了。有人回去睡覺了,有些興致盎然的,還圍坐著聊天。楊清就在其中,他正在討教,「我的……一個姑娘最近要過生辰,我該送她什麼禮物呢?」

  圍坐的幾個小夥子產生了興趣,「是你妻子吧?」

  因為望月那聲「叔叔」喊的,楊清當真被動。

  他無奈嘆氣,點頭默認。

  他這聲嘆氣,在別人耳中聽來,卻有別的意思了。就好像楊清並不願意送禮,被妻子強迫著一樣。頓時,大家對他就很同情了。

  一個漢子心直口快,「我只以為我家金花天天逼著我要禮物,原來外面成親的男人,都一樣啊。」

  楊清默認:算是吧。望月一天十七八遍地提醒他,說她要過生辰,說她可憐,沒有人給他慶生。楊清就算不想記住,都被她唸得記住了,何況他本來記性就不差。

  周圍人集思廣益:

  「你家金花喜歡什麼?」

  「好玩的她都喜歡。」

  「那喜歡文的,就送她花,送她早上剛摘的花,保證高興。」

  「她估計會嫌花掉她檔次。不配她。」

  「那就武的。送她鞭子,你教她學些武功招式,教她怎麼打架!」

  「她自己就會,水平還可以。不需要我教我什麼。」

  「送話本?姑娘不都喜歡看才子佳人的故事嗎?」

  「她自己搜到的,恐怕比我知道的還多。」

  「……」

  說了很多,都沒有很滿意。

  一個小夥子就頭疼地發呆了,看著這秀氣溫潤的青年,哀嘆道,「你的女人怎麼這麼難搞定?這也不行那也嫌。你條件這麼好的男人送到她面前,她還挑三揀四,她到底要怎樣啊?」

  楊清心想:那倒沒有。挑三揀四的是我。我想給她一個美好的記憶,讓她記得。

  小夥子的哀嘆,啟發到了人,一個人緊盯著楊清的面孔,拍著手叫道,「那麼麻煩做什麼?楊公子你條件這麼好,你金花過生辰,你把自己送給她,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楊清笑一下,「這恐怕不行。」

  還不到時候。

  對方驚奇,「你娶的這是什麼女人?」

  楊清也知道得不到什麼有用的意見了,也不再多問了。他是又慢熱,又不懂情,對姑娘所喜歡的曖昧氛圍,也沒什麼感覺。望月一直催著他,他便想聽聽別的男人的意見。但是現在看,還是自己慢慢想吧。

  離她生辰很近了,總是能想出一個結果的。

  這時候楊清還不知道,他不應該這麼用心的。他越用心,襯得望月越沒有心。

  第二日天亮,望月跳下床,發現腳果然不疼了,應該能正常走路了。洗漱一番,她推開門,就看到門外籬笆口站著的白衣。他清清淡淡地站著,在沉思什麼,望月開了門,他都沒有回過神。

  望月咳嗽一聲,楊清才回頭。看到她,他微笑,「花朵似的侄女兒,你醒了?」

  「……」

  望月起來後,跟楊清去村長家用了飯,兩人就告別了。離開村子,就走上了山路。因為望月昨天才扭了腳,兩人走得並不快。但是看天色,昏沉沉的,似要下雨。便尋著地方,打算躲雨。

  一路上望月跟楊清說話,每每跟他說,他都回以「侄女」。這是望月自己挖的坑,楊清非要這麼叫,她也沒辦法。

  看少女微憋屈的樣子,楊清低頭笑:他總要讓望月記住這個教訓,以後再不敢亂喊。

  他逗望月,「侄女兒,你能告訴我,我的妻子是誰,我的四五歲大的女兒又在哪裡嗎?」

  望月:「……你等著。」

  楊清挑眉。

  他能玩,望月也能玩。旗鼓相當,看誰更勝一籌。

  在傍晚時,兩人尋了一家山廟,躲避即將到來的大雨。楊清在收拾破舊無人的山廟,在扯蜘蛛網,想把這裡收拾的能歇腳。望月站在廟門口看了半天,就被嗆出去了。收拾山廟這種事,望月不擅長,還是交給擅長的人做吧。

  畢竟楊公子那麼多才多藝呢,她只會添亂。

  她說,「我去找點野菜。」

  楊清:「好。」

  過了大概兩刻鐘,楊清已經把山廟收拾得能坐人,還燒了火,眼看天越來越陰,依然沒有等到望月回來。他心中略有擔心,起身,正打算出去找人時,聽到外面的動靜。再一會兒,望月就回來了。

  嬌俏的少女不光一個人回來了,還領回了一個髒兮兮的小女童。女童大概到望月腰間那麼高,整張臉被塗得污髒,衣著襤褸,躲在望月腰後,怯生生地看著前方氣質悠遠清曠的青年。

  楊清凝目,「這位是?」

  看衣著,大概是流民,或者是小乞兒。

  望月嘻嘻一笑,把人往前一推,「剛才怎麼教你的?快叫人。叫好了有肉吃,叫不好,什麼都沒有。」

  女童仰臉,盯著這個跟自己世界完全不同的白衣青年,鼓起勇氣喊了一聲,「爹!」

  楊清:「……」

  他面上禮貌的笑微僵,視線上移,看向望月。

  少女得意地眨眼睛,「叔叔,我給你把你的閨女找到了。開心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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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22: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夢裡夢外是過客

  小乞兒是望月出去找野菜時,隨手在路邊撿到的。去年雪災,今年的流民不少。望月遇見時,小乞兒正在啃樹根,還是望月給了她乾糧,才讓她有力氣站起來,跟望月走。而望月之所以帶她走,完全是因為對方是個女童,正好能被她用來戲耍楊清,順便在楊清面前刷刷自己「善良」的印象。

  問清楚了這是城中一路逃出來的乞兒,楊清便讓小孩子乖乖坐在一邊,一會兒煮好菜了分給她一些。

  望月靠在菩薩台前看楊清對小孩子噓寒問暖,回頭時,楊清難得對她露出一個讚賞的眼神,望月撫著下巴笑:隨手撿一個小孩子,能讓楊清對自己大加讚賞,真是好事。

  她只是略有擔憂,「你不會打算明天帶著這個小孩子一起上路吧?」

  楊清反問,「你覺得呢?」

  望月說服他,「這邊的流民多了,力所能及幫一幫就行了。你真要一個個救過去,根本救不回來啊。看這個小孩子眼神機靈,明顯也不是傻子。應該只是一時倒霉,被大部隊拋棄才到這一步。我看呢,在西南這邊生存,就算你餓死,她也不會餓死的?」

  楊清笑看她,「我餓死?」

  望月連忙討好他,「你當然不會餓死啦!有我在,你怎麼會餓死呢?」

  楊清失笑,低頭看火,卻是眸子幽靜,陷入沉思。空曠的山廟,外頭雷聲陣陣,廟中一角窩著警惕的把自己縮成團的小乞兒,中間燒火煮菜的,則是楊清。望月看楊清不說話,就很無聊。她蹲下來,推一推楊清的肩膀,好奇問,「你在想什麼?」

  「西南這邊混亂,官府在這邊的管轄似乎不太管用。原本能對百姓照顧一二的魔教,現在也在自己打架。之前上路時已經看到了不少流民現象,現在再看來,不覺想到,江岩某方面說得對,在這邊,還是得靠魔教。」

  望月眸子裡便染上了自豪的笑。礙於身份,她也不好太誇大聖教如何如何好,但是聖教有方面被楊清認可,總是好事。

  望月其實對流民也並非完全無感。她昔日做聖女時,最下層的教徒們,其實正是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在這些百姓眼中,什麼教主啊江湖啊都太遙遠太虛幻,普通百姓對聖女的接受力度,其實是最高的。聖女就像是一個精神像徵一樣,大家都拜她祈禱。

  望月也一直在履行自己聖女的職責。

  可惜江湖口風完全被白道把持,在她死後,天下人說的,全是她如何惡毒如何不好。就是在西南這邊,魔教自己的地盤,望月聽到的這種說法都很多。她很是意興闌珊,覺得昔年自己也接濟普通百姓,可自己死了,不領情的人這麼多,還說她惡毒陰狠。她縱是惡毒陰狠,對付的也是江湖高手們,和這些百姓又有什麼衝突呢?

  雖然她素來不在乎別人怎麼罵自己,但是在西南這邊都被罵,就讓她覺得自己太浪費感情了。

  楊清慢慢說,「所以,魔教現在的亂,確實該整頓一二了。」

  望月心中其實贊同。

  這個時候,她心中不由想到:若是原映星在就好了。

  如果他能重新收整了現在的聖教,至少流民這些問題,都能得到解決了。

  想到原映星,望月怔愣了一下。

  其實最近,她很少想起這個人了。也許是跟楊清在一起太有趣,她一個重生的人,又實在對聖教現在的事說不上話,幫不上忙。她向來又心大,完全沒想過憑一己之力解決現在的聖教問題。

  她好想把自己嫁給楊清……

  好想一直跟楊清在一起……

  楊清太有意思了,他的精神世界是一座龐大的宮殿,璀璨輝煌。一點點的,他在把自己的精神世界展現給望月看。望月為他所迷戀,越是深入,她越是想看。他是這麼合她口味的人,讓她覺得就算一輩子跟他在一起,她也不會膩煩。

  望月對楊清越來越上心,最近,她都很少想到原映星了。

  然後在這裡,因楊清一句隨口的感慨,望月忽然想到了這個人。

  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曾經她的心神,圍著這個人轉。她覺得原映星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當然,這個最重要的人早已產生動搖。不過聖女望月居然為了男人,快要遺忘自家教主大人……望月低頭反省,很羞愧:身為聖女,這樣只想著追男人,真是太淪喪了。

  接下來的時候,望月便變得有些沉默了。楊清不解她為什麼突然從一個活潑的小姑娘變得這麼安靜,但是他的好處,就是給人空間,也沒有去主動打擾。

  晚上,果然下起了大雨。

  嘩啦啦,雨聲在暗夜中咆哮,和風聲一起,涼氣從四面灌入,從地皮捲上來。廟中小乞兒早已入睡,楊清在打坐調息,望月抱著膝蓋靠著生鏽的柱子,眼睛看著屋外淅淅瀝瀝的大雨,有些出神。

  雨下得這麼大,心頭很安靜。

  真是喜歡這樣的下雨天,從小就喜歡。好像滿世界的人都消失了,讓自己一個人安靜地待著。

  世界在雨中變得慈悲而寂寞,這是很難得的。

  被睡意襲來,望月閉上了眼。

  聽著沙沙沙的雨聲,她陷入睡夢中。

  ……

  午夜夢迴,回到了聖教。周圍一片黑暗,小小的女童抱著膝蓋,聽著外不間斷的雨聲。夢裡夢外,都在下著雨。

  望月有些恍惚,側頭,伸手向前摸,身前十寸,是石壁。再往後摸,身後十寸,也是石壁。

  胸口瞬間被緊窄的空間給迫得逼仄。

  她有些茫然,認出了這是小時候被關的地方。

  一個小黑屋,每天被人打著出去,跟一群年齡大點的、或者小點的孩子廝殺。活過一天是一天,能活過一晚上,第二天還要再經歷前一天同樣的待遇。聖教犯了錯的小孩子,都是這麼長大的。

  望月成聖女後,因為幼時的陰影,取消了聖教對小孩子的這種血腥打磨。然而她幼時,在這樣的地方長大,又是實實在在的。

  為什麼又回到了這裡呢?

  她不是已經長大了嗎?這裡不是已經被取締了嗎?

  「月芽兒,做噩夢了?」她迷糊中,被旁邊溫暖的少年身體摟入懷中。

  她抬手,摸上對方的面孔,詫異,「原映星?」

  這間條件限制得很厲害的石屋,是前教主專程為原映星和望月準備的。在這裡的人,只會是原映星。

  少年摟著她,在連夜的大雨中,低聲笑,「你這麼驚奇,我還以為你失憶了呢。」

  黑暗中,望月仰頭,看著少年的面孔。

  這是夢。

  在她少時,她的武功還不高,她沒辦法夜裡視物,她也看不清原映星的臉。然而她現在能清楚地看到,少年時的原映星。

  他有濃密的眉,上翹的眼,眼中光瀾萬千。是很漂亮的長相,帶些邪氣,很好看。跟他長大後,區別並不太大。

  在望月沒有審美的時候,她覺得原映星是天下最好看的人。

  望月沉默而溫柔地看著這個少年,這個昔日護著她在聖教長大的少年。

  夢中的少年拉著她的手,輕聲,「月芽兒,睡不著的話,背一背我白天偷教給你的口訣。明天再跟人打的時候,你跟在我後面,不要衝上前去。」

  「我不想背口訣。」望月說。

  「那你數外面的雨聲。數著數著,就能睡著了。」

  「也不想數。」她任性道。

  「那……那數我的眼睫毛?練練你的目力?」少年低下頭,笑著逗她。

  在那苦難的時候,是他的時常逗趣,是他的引導,讓少年的望月樂觀向上。那時候,望月什麼也不怕,她覺得死亡也沒有什麼。但是她拚命地想要活下去,她想,如果她死了,原映星一個人,該多麼傷心。

  可是後來她真的死了。他也還是活得好好的啊。

  夢中少女眸子濕潤。

  她伸出手臂,摟住少年的脖頸。她輕聲喃喃,「真是捨不得長大。」

  清楚知道日後的所有脈絡。

  知道她會和原映星離心。無比眷戀小時候,思念少時的情誼。

  少年的原映星答道,「長大又什麼不好?我想要長大。」他拉著少女的手,說,「我們會出去的。日後我做教主,你做聖女,我們永遠不分開。」

  望月噗嗤笑。

  「我做教主,你做聖女」,這句話是對的;「永遠不分開」,這句話是假的。

  她仰著臉,知道這是夢,於是更加眷戀。她已經不那麼在意他了,他喜歡他的姚芙,她喜歡她的楊清,互憋著氣,誰也不多管對方的事。望月乍然看到少時的原映星,有心頭驀然一動的錯覺。

  她問夢中的少年,「原映星,在你眼中,我是什麼樣的人?」

  他答,「你是最可愛的人。」

  少女眨眼睛,然後笑,眸子潮濕而明亮。

  夢中場景突變,時如逝水。飛快地長大,準確地在聖教中尋找機會。陰了那些長老,囚了那些堂主,少年少女並肩而立,終是將整個聖教都拿到了手中。之後還能再太平那麼五年十年,當姚芙出現後,原映星就會跟她反目的。

  他說,「月芽兒,你幹什麼總是不喜歡阿姚呢?她多有意思,逗一逗多好玩。被我欺負得受不了了,也只敢躲起來偷偷哭,回來還得巴結我。你看她一臉堅定,心卻是特別軟。像他們這些正道出身的,我真想看看,在聖教這個大染缸,我能把阿姚給改變成什麼樣子,或者她那引以為是的善良,能不能改變我。」

  望月:「她在你眼中是好玩的人,給你逗著玩的。我在你眼裡,是什麼樣的人?」

  少年負身而立,答,「你是最可愛的人。」

  少女便低頭笑,在這一瞬間,不介意他拋下自己了。

  望月悵然回身,夢中是客,夢外又多少年過去。

  鐵馬冰河入夢,左也是他,右也是他。可是一個人的心思變得太快,她又太不懂。緊追其後,到現在也依然不懂,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她很少用感情,原映星也是。所以都在稀里糊塗中。

  稀里糊塗地看著原映星走了。

  覺得很捨不得,很不甘心,很恨姚芙。

  覺得我的東西,憑什麼被別人搶走呢?

  除了不甘心,至今不懂別的。大概性格相似的人,總是這樣。因為太像,彼此無太大的吸引力,便容易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所吸引。突有一日,想再回頭的時候,發現那扇門已經關上了。不知道是他關的,還是她關的。

  於是一日日失望,一日日,再也不關心了。

  少女追著他,「原映星!」

  他停下腳步。

  她喃聲,「原映星……你別走……」

  ……

  「阿月?做噩夢了嗎?」少女睡得不安穩,青年將她抱到懷中,抬起溫暖乾燥的手,擦去她額上的冷汗。她小聲呢喃著一些話,也聽不太清楚。楊清查看她的脈搏,跳得飛快,夢中該是很不安穩。

  小乞兒從來在山間過夜,雖然楊清動作很輕,但是望月的小聲呢喃,還是吵醒了她。

  雨還在下著,夜裡真是冷。小乞兒蓋著桌布,往角落裡更縮了縮,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惺忪的睡眼,卻還是看向那方的青年和少女。

  楊清身上的氣息太溫和,太讓人有靠近的欲望。在他一下下拍著少女後背時,她也慢慢地平緩下來。看望月並無事,楊清思索:他是該放開她,讓她一個人繼續睡呢?接著摟著她,防止她再做噩夢?

  因為思索,摟著少女肩的手,就有些鬆了。

  陷入夢中的少女似對他的離開很是不安,在他的手離開時,突地伸出手,將青年的手,緊緊地按在懷中。她眼睫顫抖,始終睜不開,口中飛快又急促,「原映星,你別走!」

  「……」楊清眸子一凝,看向懷中的少女,他低聲,「你在叫誰?」

  似是回應他的問話一般,少女一個勁地往他懷中縮,聲音很低,可是對於楊清來說,他想聽清楚,又哪裡會是難題。

  他清楚地聽到望月喃聲哀求,「原映星……」

  他伸出手指,揩了揩她睫毛上沾著的水霧。

  楊清失神地看著她。

  山中寒氣重,夜霧和磅礡大雨在廟外肆虐。然而一直到這一刻,那潮氣,才滲了進來。滲入了五臟肺腑。

  楊清看著她。

  他仿若置身冰火兩重天中,那滾燙,那冰冷,乍熱乍冷,讓他的手指微微發顫。

  而指上,是她冰涼的淚珠。

  她叫的人不是他。

  哭的人,也不是他。

  楊清側頭,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到自己的狼狽。

  無論是夢裡,還是夢外。他都是過客吧。

  他將望月放好,讓她靠著石柱,繼續睡去。然後無表情的,在她身上點了幾下,她便被迫鬆開了自己的衣袖和手。

  青年站了起來,高大秀頎的身影站在沉睡的少女面前,俯眼看著她。心頭的洪水滔天,幾近淹沒他。這方空間,連站著,都覺得這麼困難。

  他轉過身,走向廟外。

  「啊……」那縮在角落裡的小乞兒害怕般的出聲喊,青年的腳步一頓,她不敢像之前一樣玩笑般地叫『爹』,覺得青年的側臉冷白如玉,看著有些可怕。小乞兒小聲,「哥哥,你要走嗎?不回來了嗎?」

  楊清望她片刻,說,「我出去一會兒。」

  在小乞兒怯怯的目光中,他走出了山廟,走入了大雨中。小乞兒在他離開後,急速跳起來,竄到廟門口扒著門看。見那白衣青年走在大雨中,全身被淋得濕漉漉。

  幽黑的夜中,他看上去真是孤獨而淒涼。

  緩緩的,越走越遠。

  翌日天亮,雨卻還在下著,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望月醒過來,揉著有些疼的額頭,覺得昨晚夢中亂七八糟,睡了一覺,感覺比沒有睡還要累。她活動了下曲了一晚上的四周,察覺到有一雙目光盯著她。

  順著看去,是昨天救的那個小乞兒。

  望月往山廟掃蕩了一圈,沒有見到楊清,便問,「你那位便宜爹呢?」

  「原哥哥說他要出去一會兒。」

  小乞兒說的是「原哥哥」,望月以為她年紀小口齒不清,就笑了一笑,沒有放在心上。既然楊清說要出去一會兒,那就是出去一會兒。她在廟中轉兩圈,篝火早就滅了,山中下雨,廟中也顯得特別冷。她心中抱怨楊清:這個時候走什麼呢?

  小乞兒見這個姐姐在廟中轉悠,有些怕她像昨晚的大哥哥一樣一走了之。自己一個人被困在山廟中,多麼可怕。

  小乞兒討好般地跟這個姐姐說話,「姐姐,你昨晚說夢話,還喊了哥哥呢。你們會成親嗎?」常年在江湖上流落的孩子,察言觀色的本領都很強。小乞兒早就看出這兩人關係曖昧,這位姐姐行事有點邪,她就刻意說好聽的話讓對方高興。

  望月果然高興了,笑著問,「是麼?我喊什麼了?」

  「你喊,『原映星,你別走』。」

  望月:「……」

  頓了下,她眼中的笑收了起來,「你以為他是原映星?所以叫他『原哥哥』?」

  她眼睫顫抖,「我把他錯認成『原映星』了?」

  小乞兒被她忽然冷下去的臉嚇住,惶惶點頭。

  望月如墜冰窟。

  楊清聽到她喊「原映星」?

  他、他怎麼就能聽到了呢?

  他必然誤會她喜歡原映星了。

  所以,他是不要她了嗎……

  望月走過去,一把扯過小孩子,快聲問,「他昨晚走的?走了多久?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小乞兒搖頭。

  望月鬆開她,茫茫然立在原地,看著廟外的大雨。下著大雨,他走入了山廟外。

  他……走了吧?

  對她失望了,再也不回來了嗎?

  心中又急又惱,又有滿滿一腔話想解釋。夢話怎麼能當真呢?她絕對沒有弄錯兩個人,她是無心的。她要給楊清解釋,她口齒伶俐,她有許多話為自己開脫。她絕對不是有意的,楊清絕對是重要的……

  望月再顧不上小孩子,不顧外面的大雨,縱身掠了出去,就想追入山中找人。

  她與外面進來的人撞個滿懷。

  青年伸手,冰冷的手扶住了她,溫溫道,「你去哪兒?」

  望月抬頭,看到楊清的面孔。他全身濕漉,髮絲貼著面孔,面容微白,眉目低垂著,顯得有些憔悴。

  她張開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半晌,她只顧著抓住他的手,怕他立即走了一樣。

  是楊清。

  真的是楊清。

  他又回來了!

  楊清看她一眼,就進了山廟,自然將拽著他手的望月一同帶了進去。望月咬唇,問他,「你去哪兒了?」

  「打些野味。」他說。

  望月這才看到,他手裡提著一隻山雞。

  大大鬆口氣的小乞兒開心道,「哥哥你回來了!有飯吃了,太好了!」

  望月站在空地上,看青年蹲在地上,拔翅膀,剖雞身。手法嫻熟,眉目自始至終平和,根本沒有說什麼。

  望月唇被咬的發白,心中糾結和解釋的欲望讓她如負大山。每每看到他秀氣的眉眼,她心中壓力就大一分。心裡亂七八糟地猜:他在想什麼?是失望,還是難過?

  我要解釋!

  我一定要解釋!

  望月蹲過去,抓住他的手,謹慎問,「我昨晚,是不是讓你傷心失望了?我可以……」我可以解釋。

  話沒有說完。

  因為楊清打斷了她的話,「沒有。」他幾乎不打斷別人的話。向來是別人說什麼,他安靜地聽著。他的涵養太好,好得讓人自慚形愧。

  「啊……?」

  他抬頭,看她心虛的眼睛,慢慢說,「沒有發生什麼,沒有傷心失望。你不必解釋。」

  望月頓住,呆呆看他,看他又低下了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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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發表於 2017-9-13 00:23: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如果我和映星同時掉到河裡……

  晚上做夢時喊了別的男人名字,自家男人卻沒有說什麼。這種感覺,讓人心裡發慌,好像戴著腳銬一樣,背負著沉重的鐵索,完全被限制其中。

  望月不是遲鈍,不是不知道正常的反應應該是什麼。她知道楊清或者應該跟她吵,或者應該一去不回頭,反而他現在這種什麼都不說,讓她焦躁。感覺自己像是紅杏出牆,就算他不說,罪名也坐實了。

  他越是包容,她就好像越沒有心一樣。

  但是不是這樣的。

  望月是個少思多做的人,她幾乎就沒有審度過自己的心,去檢查檢查。楊清奉行三省吾身,她奉行隨心而走。完全不同的思維,造就成發生磨難時,第一時間,望月不是去想東想西自我折磨,而是想討好楊清。

  討得他歡心,討得他笑逐顏開,這件事就過去了。楊清這麼好的人,事情過去了,他就不會跟她計較了,就好像以前每一次那樣。到現在為止,望月在楊清那裡露的陷、記的賬簡直太多了,望月自己想起來都心虛,楊清卻根本沒有跟她秋後算賬的意思。

  以前都這樣,現在也一定可以這樣。

  於是望月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地討好楊清。

  她原本是站一旁看楊清煮飯,現在也主動幫忙,搶著活幹。

  被她的過度慇勤推得肩膀一痛的楊清:……

  楊清坐著打坐的時候,調息結束,一睜開眼,就被跪在前方的少女驚一下,且沒有反應過來時,少女伸出手,蹦的一下,一朵花綻放在她手中。她說:喏,送你花。

  被迫接受一朵花的楊清:……

  雨停了,三人決定上路,楊清要詢問小乞兒以後有什麼打算。望月本來完全無這個意識,看到青年在小孩子面前蹲下身,反應過來,楊清就被推到了後面,少女則熱情地為小乞兒提供日後出路。楊清要開口,然而他說話慢,才有那麼個意思,望月就替他把話說盡了。那熱情,把小乞兒嚇得戰戰兢兢,以為她不懷好意,頭搖得撥浪鼓一樣,在得了一袋乾糧後就跑得頭也不敢回。

  所有的話都被搶了的楊清:……

  進了小鎮,經過路邊攤位,楊清走得悠緩。一眨個眼,旁邊跟著的姑娘就不見了。他微愣,回頭找人,再眨個眼,少女捂著一油紙包回來,說專程給他買的烤紅薯。她一口都不吃,用慈愛的目光看著他,希望他全部吃掉。

  抱著一手熱騰騰的紅薯,楊清:……

  大大小小,林林總總。

  望月的討好太多了,有種架空楊清、萬事自己上的感覺。連楊清問個路,她都要爭著來。楊清目光在某個小攤上停留超過一瞬的時間,下一刻,就是人排成山,望月都堅定要給他把東西買到。而恰恰楊清是好奇心很多的人,他看到沒看過的都會好奇,忍不住看去時,結果就是望月買來一堆小玩意兒送他。

  還怕他勞累,望月要自己抱著。

  楊清忍了忍,回頭看她,她立即回以一笑,語氣柔柔,「你走累了嗎?我給你捏捏肩什麼的?不要跟我客氣。」

  楊清:「……我沒有跟你客氣。」

  望月更高興了:「那太好了。你坐下歇歇吧,你走那麼多路,多累啊。我看著好心疼。」

  楊清:「……」

  楊清完全被望月弄得哭笑不得,又有種煩躁感。望月在討好他,可是他並不需要這種討好,他要的從來就不是這個。他在想什麼,她不懂;她的方式,又永遠不在點上,讓他不自在。楊清不想跟望月計較,不想跟她討論原映星,他想要自己想一想。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值得對望月上心。

  他曾經對她心動過一次,及時抽身。

  他現在又對她心動了,他總是容易被望月這樣的人兒吸引。

  然而,及時止損的話,總比最後遍體鱗傷強。

  兩人相差太遠了,楊清覺得自己在輸。輸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擔心自己把所有能輸的都輸給她了,望月還是這個樣子。他一輸再輸,她卻隨時能走。他在她那裡,到底算什麼呢?

  楊清想要安靜地想一想自己和望月的關係,然而望月一路上百般討好他,還討好不到點上,讓他心情低落,無法心如止水,當作看不到。

  晌午時分,訂好了客棧,在樓下用膳時,小二上來的兩碗牛肉麵,望月主動張羅,把自己碗裡的肉全部挑給楊清,一副「所有我有的都給你」的架勢。她還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特意把兩碗對比鮮明的碗擺在一起,讓楊清看了個分明。

  望月溫柔又委屈地看著她。

  楊清:……

  他終於看不下去了。

  把麵往旁邊挪開,盯著少女快埋進碗裡的半張臉,楊清想跟她說一說,「你別這麼做了,你這麼做,平時我會覺得好玩。但是更深層的感受,我其實一點都沒有。我知道你想讓我覺得感動,但我沒有。」

  望月驚詫,抬起臉了,不吃飯了,「我送你花,幫你扶人,替你說話……」

  楊清溫聲,「我沒有太大的感覺,真的。」

  楊清說,「我希望看到的是誠意,而不是這種討巧。男人和女人的思維很不一樣,幾乎所有讓你感動驚喜的氛圍,例如看日出,例如看星星,我都沒太大的感觸。如果男人一朵一朵地送花給你,你會驚喜。但你送花給我,我沒有。」

  望月眨著烏靈鳳眼,筷子糾結地扒拉著麵條,「我給你的就是誠意啊。」我順心而為啊,原來你並沒感覺嗎?

  楊清抱歉看她,「我說沒什麼,但你是知道有什麼的吧?我想要開誠布公地談,想說清楚。輕描淡寫的情話,挑選良好的氣氛撩撥,都不是我的風格。男人就是這樣,你日後也要認清,除了好玩有趣之外,那些都是在討好。沒有旁的原因的話,沒有男人會喜歡看星星看月亮的。」

  望月問,「你不喜歡看星星看月亮啊?是不喜歡一個人看,還是不喜歡跟人看啊?」

  楊清:「……我說的重點是這個嗎?」

  望月看他面無表情的樣子,閉起嘴,不敢多說話,惹他生氣了。

  楊清看她一副「我根本沒有聽明白但是我不敢惹你了」的樣子,心中有氣,側過臉,不想跟她說話了。吃過飯,他就回房休息,再沒有出來過。

  望月則還在樓下角落中坐著,低著頭想事情。

  她是不太喜歡思考的,也不怎麼想自己的心。但是楊清的反應,告訴她這樣是不對的。她應該想一想吧,他希望她有誠意一些,但是望月又不知道什麼叫做「有誠意」。她覺得自己很有誠意啊,她在對楊清好啊,盡自己所能地討好他。

  那他是覺得這樣不好吧?

  或者他還覺得她喜歡原映星,把他當替代品?

  這些望月並沒有自信想過。她對楊清,向來是我喜歡,我很喜歡,所以我不求回報,我就是想跟你好。楊清說對她別無所求,其實對楊清,望月也是沒什麼所求的。那些都是附帶,有也好,沒有也好,她喜歡的很膚淺,並沒有那麼深刻。只要楊清能讓她看到,望月就不覺得有什麼辛苦,有什麼接受不了,有什麼值得幽怨的。

  可是最近一段時間,望月已經看到了楊清的內心。她的喜歡,也已經上了心。

  然而楊清看不到。

  他看到的是她的浮躁,她的說一齣是一齣,她的沒有定性,還有她和原映星的感情。

  望月想,她和楊清,真是太不一樣的兩個人了。他不習慣她,她也不習慣他。原來性格差得十萬八千里的人,相處時遇到的難題,比性格相似的人之間那種死氣沉沉無有引力,遠遠複雜得多——

  隨心有什麼不好呢?熱情有什麼不好呢?我有一腔澎湃的感情,我沒有給別人,我全部給了你。因為永遠在順著心意走,所以我的感情無保留。你怎麼就覺得我不認真呢?

  不僅是說夢話喊了別人的原因,這件事暴露出來的,更大的問題,是楊清和望月思維的不同。

  繼三觀不和後,他們的想法也不一樣。

  望月若有所思,迷茫般地喃聲,「原來感情,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原來這麼麻煩。」

  不過望月遇到的麻煩很多,她一往無前,她從不知道後退。以前是這樣,現在,她還是這樣。

  望月和原映星的分歧就在這裡了:當遇到問題時,原映星想的是太麻煩了,算了,好像不太值得,他就退開了;望月卻是非要走下去,不撞南牆不回頭,不,她是即使撞了南牆,如果心意不改的話,還是不回頭。

  現在,她就要努力解決自己和楊清之間的問題了。

  翌日,楊清剛睡醒,就察覺到了不一樣。他猶豫了一下,那種感覺一直不動,讓他垂眉片刻,仍是無奈一笑,起身穿衣。匆匆披了外衫,尚未妥當,青年便去開了門。果然見到門口站著杏黃衫子的少女。

  長髮鬆鬆地用木簪紮著,斜挽而下,一尾烏黑垂在肩上。劉海蓬鬆,其下長眉濕潤,鳳眼微紅,臉頰素白。她站在門口,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

  身形婀娜靈巧,臉上陽光擦過一層粉白細絨。打扮的就是漂亮嬌俏的小姑娘,而不是江湖上的女俠們。

  她嬌嬌小小的站在門口,明豔的面孔,吸引了不少樓上路過的人。

  「大早上的,你幹什麼?」楊清蹙眉,伸出手,將她拉進屋,關上門,隔絕了門外人的窺探。

  他伸手拉她的時候,才注意到少女手裡提著一個小籠。

  望月提起給他,「昨天問了客棧掌櫃,說城東有家棗糕賣得好,我想讓你嘗嘗,就去買了。」

  「這邊是城西,」楊清說,一頓,「你什麼時候去買的?」

  「昨天半夜,」望月看著他,「我走了很長的夜路去買,一路上就在想,清溪鎮的時候,你晚上不睡覺,去排隊買芙蓉糕的時候,是不是就是我現在的心情。」

  楊清眉目顫了下,接過她遞來的籠子,覺得千斤重。

  望月繼續說下去,「不過我又想,大約你和我的心情是不一樣的。你素來想得多,我想得少。同一件事,你能琢磨出一本精彩的話本來,我大概只會想到表面淺淺一層。可是我覺得,你做過什麼,我也要去體驗一番。體驗多了,說不定我就能體驗到你那百味雜陳的心情了。」

  楊清現在的心情,就有點百味雜陳了。

  望月看他一眼,說,「你又在想什麼呢?非要我跟你一樣多思多慮嗎?是不是我不去多想,就不配跟你在一起呢?」

  「阿月……」他抬手,握住她冰涼如玉的手腕。

  望月往後退一步,沒有躲他的手,靠著門,仰臉看他。她出神了一瞬,很認真地問,「我就是這個樣子的。我從來不煩惱,從來不糾結。我想的永遠是淺淺的表面,永遠是眼下。過去怎樣我不在乎,未來怎樣我也不在乎,我想要的就是現在。你如果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現在說給你聽。」

  楊清沉默著看她,「……」

  「我有很多毛病,但我的優點是,我很坦蕩。坦蕩接受你,也坦蕩接受我自己。你聽我喊了夢話,說了原映星,你會猜我是不是跟他有什麼,當下在想的到底是誰。你多慮了,過去的已經過去,我有很多事情沒說,是秘密。但那是因為還不到時候,時候到了,我總會說給你聽的。然而現在,我想的就是你,我喜歡的就是你。」

  楊清盯著她的眼睛。

  楊清唇顫了下,才輕聲,「我知道。」

  「你知道,但是你會多想,」望月說,「我不是合格的情人,做姑娘也做的粗心大意。很多事情,我都會覺得沒有必要。不過你覺得有必要的話,你要說給我聽。我隨心,我熱情,可是熱情不代表我從沒有心。熱情是我的表達形式,不冷靜不清淡也是我的表達形式。」

  她蹙眉,「我就是這樣子的。我做的不夠好,但是人本來就是變化的,會長大的。我們不能一起學嗎?」

  她說,「你相信我吧,我是認真待你的。我沒有把你當玩物。」

  「男人和女人的思維不一樣。但我是認真的。」

  楊清默了一會兒,心中反思自己。冰火交加,想我是否太不冷靜,太患得患失了?我早就知道望月是什麼樣的人啊,為什麼還在自我糾結?她是很熱情,太過熱情,但是望月本來就是這樣。她若是真的對一個人不熱情了,那才是不上心了。

  兩人的問題,是他們不是一類人。不是一類人,又被對方所吸引,注定要發生些改變。

  楊清心中笑。

  是啊,我太不坦率了。我都不說。然而望月是坦率的,她的心那麼簡單,看一眼就能明白。

  他不是怕她不把自己當回事,他知道她是當回事的。他只是在想,她這麼簡單的心,是不是她自己還沒有想清楚,就已經行動了。他怕的是,她自己都沒有分清楚自己和原映星。

  這種自我都糊塗著的人,楊清特別害怕。

  不過望月說得對。

  她不懂情,他也不懂。他對她的苛刻,正是不懂的表現。感情是很長的路,兩個人可以一起走,一起改變,一起進步。而不是稍微有一點不如意,就對此產生懷疑。

  心中釋然,楊清低聲笑,「我知道了。是我錯了,真是對不起。」

  望月補充,「我是很認真地跟你相處啊。即使未來我們分開了,現在的快樂,也是值得去用心的。」

  「……」楊清被一噎,看她,「未來分開?」

  才對她軟化一點,她就來這麼一下。真是哭笑不得。

  他頓一頓,「你是奔著跟我分開的目的來的?」

  「當然不是啊,我是奔著嫁給你的目的啊,」她說「嫁」的時候,真是坦坦蕩蕩,絲毫不覺得羞澀,好在楊清也一樣,「我是想嫁給你來著。然而未來的可能千變萬化,我又不能保證,你也不能保證。那是命運的事。」

  楊清凝視著她明亮的眼。

  他一手抬起,捧上她白皙的小臉。他湊過去,撫摸她的眼下肌膚。

  忍不住露出笑。

  這真是、真是、真是一個跟他完全不同的人啊。盡人事,盡最大可能,那虛無縹緲的命運,卻又不去多想。過去是過去,今天是今天,未來是未來。不去多想,不去多煩惱,不去多憂慮。

  身為魔教聖女,還敢喜歡他這個正道的人,還喜歡的全天下都知道。

  也不知道她記不記得他與魔教的仇恨……不過大約她記得,也不在乎。

  全心全意地投入,全心全意地享受。

  真是一個吸引他的姑娘啊。

  楊清看著她,距離好近,熱氣噴在面上。望月就有點受不了了,她特別膚淺,真的,他一靠近,他的臉一挨過來,她就全身發軟,心底酥癢。這是男人魅力的體現,本來就是因為他的臉,她才喜歡上的。

  望月忍啊忍,沒忍住,在他專注凝望中,她小聲說,「我能親一下你嗎?」

  「……」楊清微愣。

  他瞭然,「你又被我的……所吸引了?」

  望月委屈點頭。

  楊清在她頭上一敲,恨鐵不成鋼,「膚淺。」

  然後笑意,就再怎麼也抑不住了。

  他哈哈笑,站直身子,捧著她面孔的手鬆開,一下子就推開了三步。他說,「不可以。」

  望月:「……」

  楊清說,「你在夢裡喊別的男人,我不高興。但夢境和現實畢竟不一樣,我也不去多想。」

  望月連點頭,「對的對的。我做夢夢見你的時候,說夢話叫你的時候,次數更多。你只是運氣不好,沒有聽到罷了。」

  楊清眸中星光搗碎,清亮無比,他露出頰畔的酒窩。

  笑起來真是讓人移不開眼。

  他說,「是啊,誰讓我運氣不好呢?就是現在,我需要去平復下心情,不想跟你說話了。你看你眼睛都有紅血絲了,跟兔子似的,我剛才就想說這個,沒好意思說。你去睡一覺吧。」

  望月:「你剛才一直盯著我的眼睛看,不是被我所迷戀,是覺得我的眼睛像兔子啊?」

  楊清笑:「對啊。」

  在少女鬱悶中,青年抬起長臂,揉一把她的頭髮,溫柔道,「頭髮剛梳的?衣服剛換的?」

  望月點頭,「想讓你看到漂漂亮亮的我。」又抱怨,「走了一晚上的路,回來的時候頭髮都髒了,我就換洗了一下。怎麼能讓你看到狼狽的我呢?」

  楊清疑惑,「狼狽的你,走了一晚上討我歡心,不是更應該就那麼出現在我面前,讓我心疼嗎?」

  望月愣一下後,才答,「可是那樣你就看不到最好看的我了啊。」

  變醜了,就不能第一時間討楊清驚豔了。

  楊清真是忍不住了,他手指動了動,還是忍不住。走上來,抬起手臂抱了抱她。她是這樣的可愛,這樣的誠實,她是值得的。

  望月被抱得一陣歡喜,青年很快鬆開了她,在她肩上推了把,「去睡吧,我出去一趟。」

  就關門出去,留望月一個人在房間了。望月站在原地,回味了番方才與楊清的交流,捧著腮幫自我陶醉一番後,當真乖乖去睡了——

  她就說,她怎麼可能搞不定男人呢?

  她就說楊清是她的啊!

  出了屋子,楊清手裡來提著望月給他的籠子。他提著籠子下樓,掀開最上面一層,拈了塊糟糕品嚐。

  入口極酥,還帶著熱氣。果真口味香滑,又不過甜。

  小姑娘是費了心的。

  青年眼睫如翅般揚了揚,低下眼睛,嘴角再次露出笑。

  周圍來往的人不覺回頭看他,想這個人笑起來,真是太好看了。

  其後,兩人友好交流,進展很順利。望月始終沒有提原映星的事,她說那是過去,兩人的關係沒有好到分享過去的一步。楊清頗為認同,望月現在要是跟他說原映星的事,他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聽,因為完全無把握。

  而望月是成熟的姑娘,不該糊塗的時候,她從不糊塗。她的大開大合不針對細節,她分得清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望月不是一直要楊清領著往前走的,她的思想是成熟的,她只是跟楊清不一樣而已。楊清也是成熟的人,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們兩個在一起,從來不是誰領著誰走,而是並著肩,互相摩擦著,探討著,往前走。

  腳下有驚濤拍岸,兩旁水淹金山,那些都不算什麼。在身份,在感情,望月和楊清是平等而立的。

  感情讓他們停下來,讓他們思考,讓他們成長為更好的人。

  他們性格相反,卻又互補。再多一點不一樣,可能就看不對眼;再多一點一樣,又會太沒有吸引力。現在這樣,正是剛剛好。互相吸引,互相試探,你來我往,布下一番天羅地網,收對方入網。

  而情愛的世界,因方式不一樣,也實在難說誰深一些,誰淺一些。

  在旁人看來,永遠是望月扒著楊清,她感情奔放,善於表達,一定是她喜歡的多一些。楊清多麼內斂,多麼拖沓,多麼的磨磨唧唧慢條斯理,然而在細節方面,他永遠勝過望月。

  感情真是無法衡量多少的。

  某一日,又到了一個城中。晚上,楊清邀請望月出去吃飯。望月很稀奇,但他主動邀請她,她當然欣然而往。此城很繁華,一條長河將城一分為二。在長河的一邊,建有一座四層樓高的樓閣,書寫「客來齋」,是此地首富所建的酒樓。每日客來客往,一座難求。

  訂下了最高樓上的雅間,品嚐了一頓豐盛的晚宴。

  窗子關著,楊清靠著窗,看對面姑娘饜足的樣子,忽道,「今天是五月十五。」

  「哦,」望月沒什麼反應。

  楊清說,「你的生辰。」

  「……」望月呆一下,才想起自己告訴過楊清的話。

  五月十五,她的生辰。

  她一時間就心虛了——因為當時,她就是想要他的禮物,想要他對自己好,就挑了最近的日子說是自己生辰。

  但其實並不是。

  楊清素來重視這種細節,望月以前覺得沒什麼,她本來就不關心自己什麼時候過生辰,她就是喜歡楊清對自己好啊。可是經過夢話一事,望月也上了些心,這種隨口就來的話,她少了很多。

  有一個自己說什麼都聽在耳中的情郎,有一個從來不說但會記在心裡的情郎,有一個特別在意細節處的情郎,望月壓力也挺大的。

  甚至在聽他這麼說時,都有點不太敢應。

  然而望月是誰呢?

  臉皮厚。

  心中慌亂一下,面上不顯,抬起頭來,少女笑靨如花,作驚喜狀,「對啊。你記得啊,我還以為你根本忘了呢。」

  楊清注意到她短暫的怔忡,心有疑慮。卻沒有多想,他這樣的人,是不會想到望月為了追他、連自己的生辰都能隨口編的。望月的隨性放大了,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楊清沒想到那一層,於是只是笑一聲,推開了窗,「給你的禮物。」

  望月好奇地湊到他身邊,與他一起往下面探望。

  河水清幽,數十小船在水上飄蕩,燈火稀疏,四野黑暗。少女眼睛都看得酸了,也沒看出她的禮物在哪裡。

  她心中尋思著楊清送她的禮,不會藏得那麼深吧?

  她可要努力地找,萬不能讓楊清覺得自己朽木不可雕,根本看不到他送的禮。

  少女眼睛快要瞪出來,這個樣子,在青年眼中分外有趣。他也不提醒她,就看著她。

  過一會兒,在望月眼睛又看酸了、也沒琢磨出楊清的禮物是什麼的時候,河上小窗的燈火,相依著滅了。很快的速度,所有的火光都消失了,河面沉入了一片廣袤的幽暗中。

  難道這就是禮物?

  望月心中詫異:這有什麼意思啊?

  在她胡思亂想的下一瞬,河上船隻上的燈火,漸漸地重新亮起來了。卻不是之前那種無順序、無規則的,而是在某種既定的約定下亮起。

  整片河,整片星海,風起火亮。

  從樓上最高處俯視,正對著的,亮起了一個「月」字。

  火光微微,每一點都很微弱,可當它們凝聚成一個字的時候,光芒被放大了無數倍。

  水上的「月」,在河中漂流著。

  面前的「月」,則抬起了眼。

  望月看著楊清,眼中光芒璀璨。

  聽他笑一聲,「你不是喜歡這樣的嗎?」

  對啊,她很喜歡這種。

  望月望著楊清,自言自語般,「我決定了……」

  她決定,以後她的生辰,就是五月十五了。她絕不讓楊清知道,她本來的生辰根本不是這個樣子。

  絕不能讓楊清產生自己被騙了的感覺。

  楊清:「嗯?」

  望月當然不會說了,她歡歡喜喜地摟住情郎,在他面上親了親。抬起頭,柔聲細語地問他,「你對我這麼好,有沒有什麼想要我做的呢?」

  楊清笑一聲,「沒有。」

  望月強迫他,「你一定有對我的想法,你要說出來。誠實一點好不好?快說快說,求你了,你別讓我心不安啊……」

  楊清笑,「誠實一點?」

  「嗯!」

  「我怕我誠實起來,嚇到你啊。」

  「並不會。快說。」

  楊清眸中笑意閃爍一下。

  在望月的逼迫中,一片星海中,青年俯身,貼著她的耳,溫溫道,「魔教和白道,你選哪一個?」

  「……」望月滯住。

  半晌,她才艱難而躲閃地道,「換、換個要求。」

  楊清很好說話,點下頭,笑問,「如果我和原映星同時掉到河裡,你救哪一個?」

  望月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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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23:2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不不不不不不是我的情郎……

  「如果我和原映星同時掉到河裡,你救哪一個?」

  真是個好問題。

  ——我自己都不會水,上次救你都拼了老命了,居然還要我再次救人。純屬僥倖的事,靠一次運氣就行了,我還指望次次有運氣啊?能把我淹死再說嗎?

  ——還是二選一的問題。選選選,選個屁。你們兩個去河裡相親相愛吧,老娘誰都不救!老娘要可瀟灑地走四方換新的男人,尋找新的愛體驗,放飛自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還是救原映星吧。畢竟這是我家教主,死了誰他都不能死啊。等救完他,我還有口氣在,我再去救你行麼?行麼?行麼?

  ——不,月芽兒,你要冷靜,你要相信自己。通常男人問這種問題,都不是想真的知道答案,他就是考驗你的真心罷了。你以為他真的會掉到河裡讓你這個旱鴨子去救嗎?不會的。他只是想聽到你說救他,跟你說愛他是一個道理。在這種時候,你就應該深吸一口氣,不要猶豫,捧著他的臉,眼睛都不要眨,不管真假,真摯地告訴他,「當然是救你了」。

  腦子思緒千萬,各種想法一一掠過,最終呼聲最高的取勝。

  少女深吸一口氣,不去猶豫,捧著青年的面孔,眼睛不眨,不問真假,深情地告訴他,「清哥哥,救你。我當然是救你了!」

  一般望月喊「清哥哥」的時候,都是假話佔上風,哄人中帶著戲弄的意思。

  楊清微微一笑,將她的手拉下來,柔聲道,「好妹妹,哥哥知道了。如果你和姚芙同時掉到河裡,哥哥也一定是救你。先救你。」

  「……」楊清這是幾個意思啊?

  是嘲諷她?還是戲玩她?還是單純地跟她承諾?

  一提到姚芙,望月就心中鬱卒。楊清顯然知道,她一臉憋屈、敢說不敢說的樣子,真是讓他覺得好玩。

  他鬆鬆摟著她,手指摩挲著她的鬢角,誇獎她,「回答得挺好的。好姑娘,真是聰明。」

  望月鬱悶地回以一笑,「謝謝你誇我又好又聰明。」

  楊清眼裡笑意就更濃了,看著她,覺得這可真是自己的寶貝疙瘩啊,一刻都不想放開了。他說,「你我之間,何必這麼客氣呢。」

  望月被他給逗笑,也不去糾結什麼救人不救人、姚芙不姚芙的。她性情素來灑脫,不去多想,而是摟著楊清的脖頸,靠著他的肩轉半個身,去透過窗口,看河面上鋪展開的星火。光光點點,璀璨耀眼。

  天上有個銀河,銀河裡盛滿星光。

  這河水中飄蕩著的「月」字,隨著河水的流動、船隻的散亂,有些微疏鬆,然而字卻是還能看見的。流水淙淙,槳聲燈影,在漆黑的夜裡連成一片。歌吹漁火,青山起伏,月落大地。

  這一天晚上,望月靠著楊清的肩,看著一晚上的燈,一晚上的星星。

  而楊清說,他既不喜歡看燈,也不喜歡看星星。不知道他是不喜歡一個人看,還是不喜歡陪人看。

  ……

  時日漸漸往前,與楊師兄約好的日子就在這一兩日。

  屋中一燈如豆,端坐榻上打坐的姚芙微微舒了口氣,只覺得將這一幫師侄們完好無損地交還給楊師兄,她大概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實話說,她有些怵楊清。在原小說中,作者以寫實手法書寫。作者從不寫楊清的心理,但是姚芙為了同人文做了不少功課,還是能隱約看出,她這位師兄,是個心細如髮的人物。心細如髮的人,眼裡看到的世界,總是比別人的多好多倍。姚芙就是擔心,自己做的研究,被他看出一二。

  比如她從沒有告訴過那位師兄,自己和原映星之間微妙牽絆的關係。但上次楊清反駁她時,直接挑明,說「你很瞭解原映星麼」,讓姚芙啞口無言。

  姚芙尋思著日後出路。

  她在這個世界的研究,目前的唯一參考對象,就是原映星。為了研究工作順利,她應該緊扒著原映星才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姚芙心裡總是有些發慌。她覺得自己的工作快要失敗了,有些怕往後走,可是又得硬著頭皮往後走。

  倒並非原映星對她的好感度降低,或與她反目。

  而是他和往日一樣。

  可是越是一樣,越是可怕。

  同人小說中,殺了望月,姚芙就能與原映星雙宿雙飛了。事實上,殺了望月,望月重生了;與原映星雙宿雙飛的宿命,更是在殺了聖女後、姚芙自己獨自離開後,而被偏得十萬八千里。

  畢竟在望月死後,姚芙直接離開了魔教,沒有回去找原映星,因為她害怕他的質問。

  她躲了他很久,一直到前段時間為了雲門弟子去求助他,才與他見面。

  他真是讓她又嚮往,又恐懼。

  心中不定,真氣在體內有些凌亂。

  姚芙收斂自己的心神,不去多想,引導著真氣流走。

  突而,她噗的身子向前,吐出一口烏血來,胸中每呼吸一口,都感覺到沉悶。

  怎麼回事?!

  縱是心神難寧,也不該是這樣。

  這是……中毒了!

  心中凜然,猛抓起塌側放著的劍,想起身向門外奔去。然而一起身,就感覺到四肢的發軟,讓她重新重重跌坐在榻。額上開始滲出細小的汗,姚芙面上無波,心中則在想著對策。此時,門外傳來不緊不慢的敲門聲。

  篤。

  篤。

  篤。

  真的是特別不著急的那種節奏。

  在這個時候,誰會過來?

  姚芙警惕問,「誰?」

  「阿姚,是我。」男聲含笑在外。

  是原映星。

  姚芙鬆了口氣,縱是自己受了傷,他在就好。她開口,「進來,」並說道,「我中了毒,四肢無力,胸口發悶,恐怕有人……」話忽然停頓。

  她看著門打開,黑衣流紋青年負手而入。

  戴著半張銀色面具,黑衣上的流金紋路,從衣襟一路到袖,再到腰下。腰間玉珮環撞,其下紋路流火一樣暗燒著,在黑玄色中,成一隻鳳凰展翅之狀。燈火中,半張面孔蓋臉,露出來的部分,唇角帶著一絲笑。

  又是英俊,又是陰柔。

  民間話本中慣常編排的魔教教主邪魅狷狂之風流,大概也就是這樣了。

  「教主……」姚芙喃聲。

  這是魔教教主在正式場合才會穿的服飾。因太過繁瑣,太過「一看就知道是壞人」,原映星很少這樣穿。按他的說法是,誰出門殺個人,還要通報「我就是你們口中可怕的魔教教主」呢。原映星更喜歡不表明身份地出手,更享受無人知曉的樂趣。

  姚芙已經很久沒見過他穿的這樣正式了。

  上一次見到,還是年前教中血祭的時候。聖女在一旁禱告,他伸手從教中被判死罪的人身上取血。那時的他,也是銀具覆面,在高台上,遮住的眼睛幽深冷漠,像神祇一樣高大而無情。

  那麼此夜,原映星突然穿成一個魔教教主該有的風格,是什麼意思呢?

  在姚芙心思不安時,黑衣青年緩緩進屋,關上了門,就好像把身後所有希望關閉一樣。他笑看姚芙,「阿姚,你中毒了?」

  姚芙冷眼看他,「是你給我下的毒?」

  他笑應,「不錯。」

  「你什麼時候下的?」

  「從這一次遇見你的第一時刻,就開始了。」原映星微笑,「種毒真是一件有趣的事。以前從沒這麼大規模地用過,現在一試之下,倒真有點上癮了。難怪聆音不精習武功,卻專攻毒術。有時候這種旁門左道用起來,效果真是好的不得了。」

  姚芙捕捉到他字中之意。心頭的不安放大。

  此時,她腦海中的系統,已經開始進入紅色警報階段:

  【警告。宿主生命得到威脅,請盡快回返。如無法回返,將真正死亡。一小時倒計時開始……】

  竟是一個小時!

  這個毒毒性還能讓她撐一個小時!

  姚芙定了定神,問原映星,「什麼叫做『大規模』?」

  他似心情不錯,從善如流答她,「自是所有人都被我下了毒啊。你的那幫師侄們,也被我下了毒啊。他們武功不如你,抵抗之力不如你。你還能坐這裡跟我說話,他們恐怕連客棧的房門都出不了了,正心急如焚地等待你這個師叔去救。」

  「可惜啊。你這個師叔自身難保。」

  「你為何要對付他們?!」姚芙之前還能冷靜,當心中擔心被證實後,憤怒便無法控制,「你我的恩怨,為什麼要牽連師侄他們?一路行來,他們對你恭敬有禮。即使知道你是魔教教主,他們也從沒有發表過異議。你說你要改邪歸正,他們就相信了。你說你幫他們解毒,他們還心中不安覺得很是勞煩你。你對付我一個人便罷了,為什麼連他們也要下手?!」

  「你錯了。」原映星根本不生氣,仍然保持著笑容。

  在魔教的時候,除了聖女望月,就是姚芙,都不敢對他以這種口氣說話。他心性不定,忽冷忽熱,又敏感萬分,是需要人順著的。順著他,他的心情好了,你自然就能從他這裡得到他的嘉賞。若是換他不快了,你的人頭,就隨時捏在他手裡了。

  姚芙是他的情人。姚芙知道他的脾氣。姚芙在攻略他。可是一個人的本性,真是很難改變。

  姚芙是為工作著想,自然是怎麼方便怎麼來。她當然從來沒有惹過原映星發怒。她在外人那裡心性漠然,在他這裡,卻足以稱得上逆來順受了。

  然而現在,當她衝他喊,他竟然也沒有像她以為的那樣發怒。

  他還微微笑著答她,「你錯了。」

  原映星說,「我不是給你的師侄們下毒,我是給所有人下了毒。」

  他卸下面具。

  姚芙看到他的面色,怔了一怔。

  他的面容略有蒼白,眼底有紅血絲。武功高到他這樣的地步,除非那種霸氣的毒性,很少有能讓他面色變幻的。

  姚芙怔怔看著他,心頭驀地被一刺。她喃喃道,「你……你這個瘋子……」

  你居然也給自己下了毒。

  「為什麼?」她問,「你到底在做什麼?」

  腦海中的系統倒計時,一分一秒地過。那秒聲催得她頭痛欲裂,看著面前的青年,她的頭更加痛了。心裡有些想法,有些一直被壓抑的想法,在這個時候,無法控制地溢出來。她跌跌撞撞地起身,咬著牙,撐著身子走向他。

  他立在原地等她,看著她的目光很溫和,跟平時一樣。

  姚芙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藉著他的手,喘口氣。吸氣間,肺部驟痛,再是一口血吐出。女子仰起臉,雙手捧住青年慘白的面孔,目中水光顫動,聲音發顫,「你為什麼要這樣?你是怪我嗎?」

  「原映星,你是怪我吧?怪我殺了望月?所以你要罰我?你要殺我?那你就殺掉我好了,為什麼要把一件事弄得這麼麻煩?你一開始就殺了我,不就好了嗎?」

  「我怎麼捨得殺你呢,」原映星溫柔答,「阿姚,殺你……我多心痛啊。殺你,承擔後果的還是我,獨自傷心的還是我。我幹什麼要費力不討好,還給你一個你最想要的結局呢?」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面孔湊近,幾乎貼上她的臉。他那眼中的陰鷙,映入姚芙眸中。

  聽到自己的情郎,在耳邊,如同親密私語一般,跟她說,「阿姚,我說過,我是喜歡你的。你不背叛我,我就永遠喜歡你。我們永遠在一起。可是,你已經背叛了啊。但是已經放出去的感情,又怎麼收回來呢?」

  「殺你,我不忍心。不殺你,我還是不忍心。左右不是你苦,就是我苦。那又什麼意思?」

  他一把擒住姚芙的脖頸,幾下用力,就捏得她面孔慘白,呼吸困難。

  他溫溫道,「阿姚,你做什麼,我都不會管你。我對月芽兒的感覺也不深,當時只是有些淡淡的傷心……但後來我知道,我應該是很傷心的。」

  姚芙艱難地問,「你什麼時候知道你應該是很傷心的?」

  「他醒過一次後。」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原映星漫不經心答,「是當聽到聖女死亡消息的時候吧。『他』有短暫地醒來。我才知道,背叛白道我不是有點不甘,是很不甘;月芽兒死了,我不是有點傷心,我是很傷心。」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的感情,我感覺到的很淡。而我有的感情,『他』感覺到的也很淡。可是我們又是同一個人,又不能違抗對方的意思。正像我不忍心殺你,他就殺不了你;而他希望我殺你,我又要殺你一樣。」

  他冷漠的眼中,有片刻時間,劃過奚落自嘲之意。

  原映星說,「你沒有聽明白吧?像我這樣的怪物,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兩個我。大約我這種怪物,本來就是不該存在的。」

  不。

  姚芙聽明白了。

  這是她造成的。

  是系統造成的。

  他覺得自己是怪物,他坦然接受。他扛著兩個意志活著,本心該是何等煎熬。而這一切,這一切……姚芙心如刀絞,覺得自己是這樣的壞,讓他變成這樣。

  她仰臉看他,毒性發散,她胸口已經沉悶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眼睫輕輕顫動著,一潭水霧在眼中,不知是要落,還是不要落。

  這還是她愛的人,她知道。

  系統沒有提醒。

  就是說那個一心向望月的原映星,並沒有替代自己的情郎醒過來。

  可是即使沒有一心向望月的原映星,原來在他心裡,望月也是很重要的。

  系統改變了他的感情,讓他的人格產生分裂。對望月充滿感情的那一面,被系統壓了下去。只有這一面被壓下去,姚芙才可能攻略到他,才可能在他心中佔據位置。

  這個人格,是喜歡自己的。

  然而、然而,在大綱故事結束後,除了另一個人格的破例甦醒,原來這個人格,也是在變化。

  姚芙終於有些明白,另外一個原映星跟自己說的,「我不是原映星,他也不是原映星。但我們都是原映星的一部分。」是什麼意思了。

  一個愛著姚芙,一個掛念望月。可是這兩個卻不是統一的,互相壓制,互相折磨。都只是原映星的一部分,遲早,遲早……會逼瘋他的。

  姚芙眼中的淚,落了下來。

  她唇角顫抖,「對不起……」

  原映星以為她說的是殺望月的事,並沒有放在心中。

  他鬆開了掐著她的脖頸,卻將她拖拽到了窗口,推開窗,俯眼,讓姚芙看到窗外空曠大地。然而此時,姚芙卻聞到股股濃煙,還有火滾燙的熱氣從下面席捲上來。秉著呼吸,隱約聽到樓下驚恐的聲音——

  「走水了!快,快救火!」

  「客棧門為什麼從外面反鎖上了!窗也被釘住了!掌櫃,小二,這是怎麼回事?!」

  「救命啊!咳咳咳,我不想死!救命啊!」

  姚芙淚眼迷瞪,被原映星強迫著,聽下面的聲音。聽他心不在焉地笑道:

  「阿姚,我捨不得殺你。我陪你。我陪你一起死。可是獨獨我們,又多麼無趣。我要整個客棧的人,都給我們陪葬。」

  「阿姚,你殺了月芽兒,我真是恨你。可是那也沒關心。當日的感受,我會讓你也體驗一次。隔壁、再隔壁、再再隔壁,住的全是你的師侄們,現在門窗被釘死,火從客棧中起,毒從體內發作。在短短時間內,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然而他們終是要死的。活生生的,被毒折磨而死。在被折磨中,再被火活活燒死。這才是完美的死法。才能向望月贖罪。」

  「我給你下的毒比較輕微。我要讓你聽著,聽他們的求饒聲,聽他們就在你的隔壁。你想要救,可是你救不了啊。你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死。你總是表面無情,內心最為柔軟。內心這麼柔軟的你,聽著你的師侄們,因為你的過錯慘死。你可有一絲後悔?」

  「不要!」姚芙喊道。

  她卻幾乎發不出聲來,喉嚨又刺又痛。嘶吼出聲時,鮮血順著嘴角流下。她抬臂掙扎,青年卻緊緊箝制著她,讓她就這麼一動動不了,被他摟抱在懷中。餘光,看到了火焰,那捲起來的塵煙,逼得她眸中流淚。

  「我錯了……是我的錯……你不要這樣……原映星,你放過他們吧……」

  「那你為什麼不放過我呢?」原映星強迫地轉過她蒼如紙的面孔,疑惑地問。

  他的嘴角,也滲出了血絲。

  是了,他也給自己下了毒。

  這個、這個……瘋子!

  他還溫柔地寬慰她,「阿姚,你別害怕,我陪你一起死。我是捨不得你的。」

  姚芙全身發抖,她淚眼婆娑,求助地看著他。

  看到他冷淡的面孔。看到他轉開視線,望進夜中深處。

  他不知道在看什麼。

  火勢,越來越大了。

  哀求聲,悽慘的叫聲,在火中,竟漸漸微弱了。他們站的這一間屋子,火也燒了起來,窗幔絲線之類地燒起,向上,熱潮包圍。而原映星強迫地摟著姚芙,就這麼站在窗邊,往深夜中看著。

  時間越往後,系統的警報聲越急促。

  姚芙猶豫啊,又猶豫。她顫抖啊,又顫抖。

  她應該離開走的,留這個瘋子一個人去玩,留他一個人去死。

  可是他說,阿姚,你別害怕,我陪你一起死。她的心,又軟下來。

  是她辜負了他,是她把他害成現在這個樣子……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所為付出代價,即使是工作,也應該付出代價吧。

  姚芙抬頭,又去看原映星的側臉。到了這一刻,她心中難過,左右搖擺。她勉強問,「你在看什麼?」

  「看能不能見到楊清啊,」原映星說,「月芽兒不是很喜歡他嗎?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不知是什麼樣的人物,能把月芽兒迷成那個樣子。我真是好奇,你的楊師兄,是什麼樣子的。」

  他這樣一說,姚芙才想起來。是的,之前跟楊清他們約好了時間,楊清這兩日就會到。

  那麼,原映星是故意選的今天晚上吧?

  他把時間算的真是好。

  然而想到楊清,姚芙就想到,望月也是活著的。

  可是她轉頭,看身邊的青年,她又不想告訴他了。

  就讓他覺得,望月徹底死了吧。

  原映星說,「如果他今晚來,就可以親眼看到自己的師侄們死了,你也死了。如果他明晚來,也可以為所有人收屍。只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在這裡。他是否如我好奇他一般,好奇我。」

  笑一聲,「不過月芽兒說楊清光風霽月,他大概根本不好奇我。」

  姚芙沉默著,心中覺得荒唐。可罪孽啊,真是沒辦法說的一個東西。種因得果,天經地義。她身心疲累,越來越覺得累。

  她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按照系統說的那樣,即刻返回另一個她所屬於的世界。

  只就這樣被他迫著站在窗前,看火焰飛騰,看橫樑倒塌,看火離腳下越來越近,看整個客棧,在大火中倒塌……忽而,她眼睛看到,黑夜中,有一道白影如鶴如流光,飛快地向客棧的方向奔來。

  姚芙定神去看,覺那道白色流光真是快,該是武功高手吧。

  然後她就感覺到原映星按在她肩上的手指,顫了那麼一顫。

  同一時間,系統的緊急警報聲,被日常工作提醒聲代替: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0。】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1000。】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0。】

  兩道聲音交替著。

  姚芙陡然一驚:另一個原映星,要甦醒了……

  為什麼突然就要甦醒了?

  現在的這個人格,不是一直穩穩地壓著另一個人格麼?為什麼突然就壓不住了?

  發生了什麼事?

  姚芙武功遠遠弱於原映星,她只在心頭駭然,不知這樣危險的境況,他身體又出了什麼問題。而就在這時,深重夜霧中,姚芙終於看到,前面那道白影,是楊清。

  她同時模糊地看到,在離楊清不遠不近的後方,少女紅衣凜凜。

  沒有看清,可是大概能猜出來了——

  是望月。

  在她猜出的一瞬間,腦海中的系統通報,穩定了下來: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0。】

  姚芙被往身後的青年隨手扯開,往身後中的火海中一推,整個人,就從窗口,飛掠了下去,迎上了那道寒氣逼人的白衣影子。

  兩個人在黑夜中,大打出手。

  靠著牆,姚芙鬆了口氣,無視系統的生命危險警報聲,閉上了眼,終可以放心地暈了過去。

  楊清來了……她可以放心了,可以不必左右為難了。

  作為原書中的真正男主,楊清一來,這個客棧中的人,基本就能得救了。她不必因為自己的原因,害死所有的雲門子弟了。負疚感不必像大山一樣把人壓死,她也不用回返自己的世界,可以選擇留下來。

  留下來後怎麼辦,等她醒後,再想吧。

  跟原映星對抗了那麼久,撐著那口氣不肯倒,就是唯恐他再做出更瘋狂的事。現在,真正的能人出現,她可以暈過去了。

  ……

  夜中客棧失火,楊清遠遠看到,就趕了過去。望月現在的武功,遠弱於楊清。他的毒又解了,一旦武功真正施展開,真是一步十丈的速度。在望月眼中,他人幾乎是飄著向前的,借風而走,樹林無動。殘影過去,無聲無息,少女追也追不上。

  心頭略略不甘心:楊清對他的那幫師侄們,可真是上心啊。也不知道如果自己在那個客棧裡,他是否能急成現在這個樣子。

  雖然這樣想著,望月還是得追過去。

  然而等她過去後,發現大火滔天的背景下,楊清還沒有去救火救人,而是與一個黑衣人纏鬥。

  兩人起起落落,一黑一白,在火海中,在客棧前,在樹影間飛掠。

  真氣完全盪開,刺得望月不覺後退,以防備真氣所傷。

  望月原本想在楊清面前刷好感,他既與人打起來,她就去救人吧。然而等她目光隨意往那道黑影中一掃,她的眼睛就沒法移開了——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招式。

  即使沒有看到臉,她也絕不會錯認的。

  而他似氣息不穩,在楊清手下,頗佔下風,被楊清逼得步步往後退。

  望月一咬牙,頂著兩方沖蕩四散的真氣,就迎了上去。少女一加入戰局,將二人的打鬥重新劃分。楊清微驚,略有遲疑,見少女已經將身後人護住,與他在半空中對了一掌後,吐一口血,向後趔趄開,被身後的黑衣青年飛上半空接住,抱了下來。

  望月!

  落了地,少女白著臉,仍擺出架勢,擋在他面前。

  身後的黑衣青年,唇角滲血,卻出神地盯著少女的背影看。目中似有波動。前方仍是武功高強、欲置自己於死地的楊公子,自己身中奇毒性命危難,可是看著擋在身前的少女,他卻在失神。

  好像已經忘掉了周圍一切。

  楊清同樣被真氣所傷,隱怒,「楊望月,你幹什麼?」

  他氣到,「莫非他又是你的情郎?!」聲音微厲,「莫非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你以前的情郎?!魔教的每個人,都是你的情郎?!」

  「不不不不不不是我的情郎,」望月結結巴巴,在他的怒火下,真是不敢回答,勇氣鼓起了一次又一次,又洩了一次又一次。快被嚇死了,然而少女在楊清肅冷的目光中,仍花費全部勇氣支支吾吾把話說完了,「他他他他他是原映星……」

  楊清:「……」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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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23:4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你離我遠一點

  「原映星」三個字出來,衝擊得楊清面色頓變,垂在袖中的手都不由地顫了顫。他沒有去看少女護著的黑衣男人,只是盯著少女看。腦子裡在這一時間變得空白,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心中荒謬之感,雜草叢生。

  原映星也在看著擋在身前的少女。他自己給自己下了毒,雖武功高強,可毒被自己下的太久了,也沒法排出。他是武學奇才,楊清也是。旗鼓相當之間,幾乎是看到那個白衣青年的第一瞬間,他就猜出了楊清的身份。楊清應該不知道他是誰,但是這個人判斷力太敏,只看自己一眼,即使不知自己是誰,也能猜出自己這般行事,大約和客棧失火脫不了關係。於是楊清在第一時間對他出手。

  行雲流水,氣質超脫,容貌出眾。是浮在雲端上的謫仙人一樣高不可攀的人物。

  而這樣的人物,他還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他思考快,出手也快,拿得起放得下。那副溫柔包裹的糖衣下,有著刀光劍影鑄成的岩漿。

  原來,這就是楊清啊。

  真是難怪,月芽兒喜歡這麼個人。

  原映星在心裡如是想。可也只是這麼隨意一想,他更多的注意力,看到擋在身前的少女。

  他冷漠地看著她,心想:和月芽兒真是像。

  遠遠看著,臉就好像。

  讓他以為是月芽兒。

  相似的輪廓,讓他在黑暗中看了那麼一眼,被壓著的意識,就不再甘於被壓制,想要醒過來。另一個自己沒法對月芽兒產生過多的感情,這過多的感情,在自己這個意識身上。

  有五年的時間了吧,他從來就沒有醒過。後來才知道,月芽兒在這期間,受了多少委屈。可是他無能為力。

  他自幼護她,卻在她最需要被護的時候,護不住。

  他這樣的怪物啊……

  只在黑夜中,看那遠方紅衣少女的一個輪廓,腦中的那根弦,嘣的一聲,斷了。他醒過來,飛下樓,甚至與楊清動手。

  可是近了,才知道那不是。

  他的月芽兒已經死了,他哪來的奢望,月芽兒還活著呢。

  心中自嘲,想著這真是沒有意思。

  他盯著前面二人,眸中便露出了陰冷之色:一個是月芽兒喜歡的男人,既然月芽兒喜歡你,我捨不得她孤獨,我也要你陪她;一個是跟月芽兒長得相似的少女,月芽兒不在了,這世上不該有任何跟她相似的,你也應該去陪她。

  在一剎那,原映星就給身前的兩個人,無論是想殺他的還是想護他的,全都判了死刑。甚至因為兩個意識在身體中的衝突,快速轉變,讓他頭腦昏沉,周身氣質更為暴戾陰沉。

  往日的敏感,現在被更加放大。

  這就是體內有兩個人格,兩個人格卻得不到統一的後遺症。平時再平衡,也會有混亂的時候。沒有人能夠在意識清醒的時候,看到另一個自己的行事。原映星就能看到。既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也知道對方做了什麼。對一個人的感覺,時而覺得不過如此,時而覺得她很重要。

  他會瘋了的。

  這樣下去,兩個人格一直不能統一,他一定會瘋了的。

  例如現在,望月其實露出了很多破綻。比如她認得原映星,比如她護著原映星。偏偏原映星頭腦混沌,根本沒有看見。他剛剛醒過來,正處於惡劣情緒佔上風的階段。他現在,只想殺了楊清和望月。

  然而原映星到底沒有成功下手。

  高手間的對決,狀態很重要。方才與楊清的短暫交手,讓原映星體內的毒素發作,他蹲跪在地,目光略微渙散,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額上佈滿了汗珠,越是想要起身,越是動彈不了。他是個瘋狂的人,想要出手,體內真氣就橫衝直撞,血管被撐爆了般,唇角滲下的血的顏色,也更加烏黑了。

  聽得身前二人在對話——

  楊清:「他是原映星,跟你有什麼關係?」

  那個小姑娘鼓足勇氣,「沒沒沒沒太大關係……」

  楊清:「那你為什麼救他?」

  小姑娘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日行一善……」

  楊清被氣笑。

  原映星即使神志昏昏,也被這個少女的可愛逗笑。

  他的月芽兒如果活著,也能這樣……月芽兒死了,所有人都該死。

  原映星想:

  月芽兒討厭的人,該死;

  月芽兒喜歡的人,該死;

  我也該死。

  這時候,他腦中已經很是凌亂了,幾乎聽不清前面的人在說什麼。他置身一片幽黑中,那黑暗瞬間要吞沒他,將他拉去死亡一線。那本是他計劃好的。兩個意識都對此妥協:原映星該陪著望月一起死。

  而現在,跪在地上,筆直如劍,刀斧加身,火海燒灼,催命一樣腐蝕著他的神經。他卻不肯倒下去,不肯認輸。

  他還不能死。他漏算了兩個人,現在自己看到的這兩個人不死,他心不甘。

  而那邊,楊清被望月氣笑,真是無論如何都不想理她了。火勢滔天,深吸一口氣,青年直接掠入火海中去救人。白衣一角入了烈烈紅光中,很快就被吞噬,怎麼也看不清。

  楊清一走,望月腿軟,心裡著實捏把汗:感謝楊清不追究的好脾氣。他要是非殺原映星,自己現在的武功,根本頂不住啊。

  哦對,原映星!

  他怎麼在這裡啊?

  望月扭頭,去看身後的人,這一看真是大吃一驚。只看青年面如金紙,臉上的汗、唇角的血,還有暴跳的太陽穴……望月眸子一眯,飛快上前,先不管他如何,自己將真氣繞於指尖,向他後頸狠劈下去。

  青年身子一僵,軟軟地倒了下去,被趕過去的望月接抱住。

  少女坐在地上,摟抱著黑衣青年。她神情凝重,伸出三指去探他的脈象,這一探,讓她額角跳了跳:不光是中毒,還有走火入魔的徵兆。剛才那一刻,她如果沒有當機立斷劈暈他,他體內真氣爆炸,死了也就死了,活下來也就是個瘋子了。

  望月目中驚疑不定,望著懷中昏睡過去的青年,喃喃,「原映星,你、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啊?」

  望月不是悲春傷秋的人。

  原映星是她常見的人,只是最近不常見了而已。恍如隔世之類的感覺,也得她把眼前事情解決了才有心情。望月本來跟著楊清,就是想等原映星自動找上雲門的。然而現在,就她與楊清的關係,原映星挑了個最不合適的時機出現。

  往前一點,望月就心無旁騖地跟著原映星走了;往後一點,望月可能緊跟楊清不睬原映星。

  偏偏是現在這種關係剛剛明朗一點的時候……真是頭疼。

  望月只隨意地在心裡可惜了下,抬頭,看著眼前轟烈大火。心下一定,她起身,將青年背了起來,把他往外挪。費了很大力氣,將原映星拖拖拽拽,給弄到了離火海稍遠的樹下靠著,把他託付給被客棧之火吸引過來的圍觀路人,確定他不會有事。

  緊接著,望月又風風火火地衝進了火裡。

  這處客棧建的比較偏僻,出於鎮子郊外,已經快與後面的大山連著了。不懂雲門的人選客棧,怎麼選這麼荒僻的地段,讓客棧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隔了這麼久,才陸陸續續有人看到,趕了過來。而趕過來的人,大都是普通百姓。火勢太大,半壁客棧都已經倒塌,根本沒有人敢進去。這時候進去,不是救火,那是送命。

  看到少女毫不猶豫地進去,還有好心的路人攔了一下,「姑娘,算了吧?火這麼大,裡面一點聲音都沒有,估計救也沒用。所有的人都……」

  他這樣說著,看到一個人的身子,被從火海中扔了出來。這麼遠,這個人身上還帶著火星子,昏迷不醒,被丟進來人群,嚇得人如鳥獸散,人重重摔在地上,繼續頂著身上的火星子昏迷。好一會兒,圍觀的路人才反應過來,「快,快看看這個人還有沒有氣啊……」

  接二連三,火中有人被扔出來。

  望月也接過路人送來的澆了水的被子,進了大火中。

  進去後,滿面煙火撲鼻不是麻煩,隨時倒下來的橫樑柱子、腳邊頭頂的火焰,這些都不是麻煩。望月發現,客棧房舍的門窗被釘死了。她手摸上去,驚叫一聲立刻收回,握住自己的手指,只覺得滾滾發燙,那五根蔥玉的指頭上,瞬時就起了水泡。

  少女有些打退堂鼓了:除了雲門的小輩們必須救,這些路人,跟自己又沒有什麼關係,何必捨己為人地救呢?

  但轉而一想:不行,得救。

  她太瞭解原映星了。

  都還沒有搞清楚客棧發生了什麼事,她就覺得這火,八成跟原映星脫不了干係。魔教人本就這樣,教主更是如此。以楊清的風格,如果今晚死了人,他必殺原映星;如果沒有死人,望月就能有理由幫原映星脫罪了。

  原映星現在的狀態,根本對付不了楊清。

  而望月,是萬萬不可能讓原映星被自己喜歡的人殺死的。

  所以這火,得救。

  手上起泡,得救;天上下刀子,那也得救。

  望月幾乎是拼盡全力去救人了,恐怕她之前二十餘年的好心,都沒有這一晚送出去的多。但是頂著那口氣,便有了無數動力。

  一個人都不能死;只有每個人都活下去,原映星才有救。

  否則,望月很可能要跟楊清決裂。

  而她,是萬萬不想境況遭到這一步的。

  也許是心中的信念讓上蒼感動,火慢慢沒有那麼大了,圍觀的路人們也敢進來幫忙澆水、救人。天亮前,在已經燒成焦的木頭邊上,一整個客棧的人,都被救了出來。當地官府早已出動,派人送客人們去醫館。周圍不少人圍著他們,都是稱讚的聲音。

  楊清身上的白衣,早已佈滿了污跡,髮絲凌亂,面上也染上煙痕。望月的情況比他更糟。

  楊清與官府的人隨意交代了兩句,請他們幫客人們送去醫館,環視一下四周,就走向跪坐在地上、救人都救得雙目迷茫的少女。他蹲在少女面前,眼波微動,將她輕輕擁入懷裡。

  望月早都累得傻了。

  被當眾抱入青年懷裡,她愣了一下,才回過神。回過神後,就抱怨,「我救了好多人。」

  「我知道,謝謝你,」楊清說,「接下來交給我,你睡一覺吧。」

  望月是想跟楊清繼續處理接下來的事情的,然而她確實好累,再加上楊清的聲音太溫和。他對她,總是有一種致命的蠱惑感,他說什麼,她都要聽一聽。楊清讓她睡,望月就腦子混沌地閉上了眼。

  覺得萬般安心。

  有他在,萬般放心……

  放心個屁啊!

  麻煩事一大堆,她怎麼敢放心?

  望月並沒有昏睡多久,因為在夢裡都不安實,當天下午就醒了過來。彼時,發現他們換了一家民舍借住。是當地官府感激他們救人的義舉,在百姓確定無傷亡後,就大筆一揮,將離那處被燒的客棧很近的一處空著的民宅借給他們這幫江湖人住。官府呢,則去應付火災疑案,忙著與醫館聯絡,弄清楚客棧大火是怎麼悄無聲息發生的。

  望月醒後,第一時間,就衝出屋子,路上遇到官府借過來的下人,拉住一人問,「原映星……啊不,有人醒了嗎?」

  被攔住的侍女定定神後答,「今早從大火中救出來的人,全都昏迷著,沒有一個醒來。」

  望月看到侍女手中提著的食盒。

  侍女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便答,「是楊公子熬的藥。我們說要請大夫,但是楊公子說不用。他一個人在灶房熬了一天的藥,現在還在那裡……」

  望月懶得再問了,匆匆問明白後院灶房在哪裡,就趕了過去。她在灶房窗口一晃,看到屋中煙霧籠罩、藥香肆意,換了身乾淨袍子的青年蹲在爐子前燒著火。他被嗆得咳嗽,灶上,還熬著一大鍋水。

  望月進去,第一句先問,「原映星呢?」

  青年抬起眼,他的樣子,讓望月吃了一驚。

  眼裡全是血絲,形容冷白蒼淡,憔悴萬分。

  楊清沉默了一下,報了個方向給她。

  望月沒有走,而是關心地看著他,「你一直沒有睡嗎?不如這裡由我接手,你去歇一歇吧?」

  楊清淡聲,「怕我下毒害了原映星,你要自己接手?」

  「怎、怎麼會?!」望月意識到自己的不妥了,忙向他保證,「你這樣的人,是絕不會暗下殺手的。我相信你。」

  他嘴角扯了一扯,沒有回應,繼續低著頭照看爐火,去看熬著的藥了。

  望月有些無措。

  她一時擔心原映星,想要去看;可是她也擔心楊清,怕他累倒。

  且因為她對原映星的過分關注,楊清心情不虞。在這時候,聰明的姑娘,應該懂得去說些動聽的話哄男人。可是,她又該說什麼呢?

  怔怔看著熬藥忙碌的青年,看青年起身,從灶上端了碗剛熬好的藥給她,淡聲,「你去給原映星送過去吧。他中了毒,這是聆音那裡給的萬能解藥,不知道效果如何,去試試吧。」

  「……」望月手足無措地接過食盒。

  看她不走,楊清揉了揉眉心,說,「我沒下毒。」

  語氣之寥落寡淡,望月的心,一下子就揪痛,覺得自己太過混蛋。

  望月咬唇,「楊清……」

  他沒有理她,背影如蒼白月光,握不到,碰不著。

  明明在眼前,卻又在千里之外,好遙遠。

  白道與魔道,楊清與原映星,這個選擇,臨到了望月面前。

  那一晚與楊清並肩看水看燈,聽他笑問這樣的問題時,不覺得有什麼。只想著讓他高興,他高興就最好了。

  然則,世事弄人。

  這種選擇,真的擺在了望月的面前。

  才過了幾天啊,望月曾跟楊清保證,原映星是過去,我喜歡的是你。

  然則,世事弄人。

  原映星受了傷,欺騙楊清、提防楊清的人,又是望月。

  她的保證,當時有多取悅他,現在就有多讓他失望吧?

  可是,望月自己也沒有想到會這樣哇。她怎麼可能看著楊清殺原映星呢?她不可能看原映星在自己眼皮下,被自己喜歡的人所傷。

  不可能的……

  楊清盯著灶上鍋子看的時候,衣袖被身後拽了拽。他不動,衣袖還在持續地被扯。他袖中的手,顫了顫。

  他想,左也是她,又也是她。上前一步是錯,後退一步也是錯。她真是讓他四顧茫然。

  他的睫毛跳了下,遮住眼中幽寂的神情。低聲,「阿月,你去照顧原映星吧。別管我。」

  「我心情不好,你不要在這個時候惹我。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你離我遠一點,現在。」

  「不要招惹我。」

  「……」望月眼中微潮。

  這是第一次。

  她為楊清眼中潮濕。

  在這短短一刻,她看到楊清的美好。他該怪她,恨她,怨她。但他只是背著她說,你別在這個時候招惹我,你現在離我遠一點,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

  他的溫柔,讓她歡喜得心頭酸澀。

  從後靠上去,望月輕抱了他一下——

  她覺得,她好喜歡他啊。

  她好……愛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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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23: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映星的夢

  在楊清與望月想辦法給原映星和雲門的小輩們解毒的時候,原映星沉睡在混沌的夢中。他簡直是必須的昏睡,因為他給自己下的毒太重了。尋常解藥很難將毒素排出體內,而本來,他就是為了尋死,才給所有人下的毒。

  他睡在夢裡。

  夢裡聽到沙沙的下雨聲。

  側過頭,月光從很高的天窗照進來。一般來說,下雨的時候,很少看到月亮。然而在夢中,他是看到了的。

  月亮是月芽兒。

  雨聲是月芽兒最喜歡聽的。

  他在夢中仰著臉,聽到雨聲,看到月光清暉。

  側過頭,原映星看到少女安靜地蜷縮著身體,長髮烏黑垂地,她抱著雙臂,將臉埋入膝蓋中。

  少女時的望月。

  原映星漠然地想:大概是昏迷前,見到了那個跟月芽兒長得很像的姑娘,才會在夢裡,看到少女時的望月。

  小小的,軟軟的。

  他伸出手,撫摸她的長髮。以為不會碰到,結果卻碰到了。感覺是真實的。真是好夢。

  少女的臉轉了過來,看著他。

  她的臉很小,眼角上翹,天然帶魅色。望月是清新中的明豔風格,又乾淨,又豔麗。少女時的她,已經初見長大後的風采了。她輕聲,「原映星?」

  臉被青年掐住。

  少女吃痛,在他手上飛快打一下,摀住臉往旁邊挪。她眸中帶著怒意,「你幹嘛掐我?」

  原映星微微笑,「看你是真的假的。」

  她怒氣衝衝,「你才是假的!」

  夢裡的青年說,「是啊。我本來就是假的。」

  這就是個夢而已。

  夢醒後,你早已死了。我早就見不到你了。在能看到你的時候,掐一掐你,又怎麼了?

  原映星說,「月芽兒,你過來,讓我抱一抱。」

  少女眨著眼,疑惑看他。也許在她眼中,原映星是少年時的模樣。她很相信他,原映星手支著臉,懶得動彈,沉靜地看她。她就當真磨磨蹭蹭地挪回來了,結果她一過來,青年展臂,將小小一團的她摟抱在懷裡,上手,又在她臉上重重掐了一把。

  望月瞪大眼,快氣瘋了,「你有病啊?!」

  緊窄的空間,她抬起手肘撞他,被原映星拽住兩隻手腕。空間很小,武功很難施展開,便特別挑戰人的天賦。望月自小就不如他,她五歲時不如他,十五歲時更不如他,二十五時,他已經遠遠把她拋到了後面。

  兩人在暗中拆招。

  然而很快,望月就完全落入了原映星的手裡。

  她的手腳都被制住,整個人落入他懷中,嬌嫩的小臉,被他上手,狠狠掐了一通。

  望月快要被氣哭了,「放開我!」

  原映星漫不經心道,「我很久沒這樣掐過你了。夢醒後你就不見了,我很想念你,你就讓我多欺負欺負吧。」

  少女仰臉看他,「你想念我的方式,就是欺負我?!你為什麼要想念我?你不是每天都跟我在一起嗎?」

  原映星笑一下,冷淡道,「是啊。」

  他說完,就不吭氣了。

  夢裡的望月是假的,是他想像出來的。可是她落在他手中憋屈的樣子,跟記憶中真是一模一樣。他掐著她的臉,將她嬌嫩的肌膚掐得通紅一片,看她恨恨看著自己、卻打不過自己、無能為力的樣子,原映星意興闌珊。

  掐不下去了。

  他手放在她面上,望著她半天,冷漠道,「我真是討厭替代品。任何替代品都討厭。即使是夢……」

  他的想一齣是一齣,陰晴不定,常常是這樣的。

  上一刻還很愉悅,下一刻,就能翻臉。

  原映星看著夢中的望月,雖知不可能,卻仍說,「月芽兒,你別怪我。」

  「……嗯?」

  「日後你長大了,我欺負你的時候,你別怪我。你就當我瘋了,但是別怪我。」

  「……我聽不懂。但是我不會怪你的。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怪你。」

  青年望著她,月光照在她面上,背景是沙沙的雨聲。心中之寡淡無趣,難以描述。他目光留戀,將她抱在懷中。

  他心中想:無論是聖教,還是你,我都想永遠保護。

  可我天生有缺陷。我無法護住聖教,也無法護住你。父親當年叫聖教交給我,我還沒有拿到,就已經失去。而現在,我又失去了。

  我是個運氣太不好的人啊。

  他在夢裡摟著少女,坐了一晚上。次日,前後十寸大小的石屋終於被打開,外面的天是陰沉的,還下著雨。而即使是這樣的天氣,刑司的人能前來帶他們這幫聖教的罪人去生死決殺。原映星跟望月,從小就是這麼長大的。在夢中的十五歲,他們都已經很習慣。

  原映星心不在焉地起身,先出了屋子。雨水落在他的長睫上,他眯了眯眼,也不知道這個夢什麼時候結束。

  他心裡正這樣想著,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大力,將他往前重重推去。那力道又巧又大,原映星一時沒有扛住,被推得往前趔趄幾步,踩入了水坑。他回頭,看到少女的笑臉。

  站在屋門後的望月,將他重重往前一推,得意說,「讓你欺負我,掐我的臉!」

  在這一推,原映星便被推出了這個夢境。

  「月芽兒……!」他眸中露出惶恐之色,往前伸手。然後夢裡的少女化成了光點,這個夢碎了,消失了。

  周圍歸於黑暗。

  青年上前,只摟住了一團空氣。

  他站在黑暗中,緩緩地垂下了眼。怔然許久,合上了眼。

  再次有意識的時候,天上是浩大如銀盤的明月,他站在青木邊上,腳下跪著戰戰兢兢的土堂主范浩。原映星沉默許久,才想到:哦,還是夢境。

  這一次,卻不再是遇到少年時的望月。他回到的,還是過去的記憶。

  這是那一晚,在他成為怪物後,這個意識,第一次甦醒的那一晚。

  白天時,聽到望月身死的事。

  晚上,他的意識就醒過來了。

  然後想到姚芙留給另一個他的書信:信中只說讓他回歸白道,另一個他可有可無地答應了。卻沒有說望月的死。

  姚芙是不敢說吧。

  夢裡,原映星站了半天,覺得無趣而可惜:回到這個時候,又有什麼意思呢?

  不管是哪一個他,都是無能為力的。

  第一次醒來,他其實注意到姚芙那奇怪的什麼報告書信,也有念頭,想去尋找辦法將兩個意識合為一體。只有兩個意識統一了,原映星才是真正的原映星。然而他也什麼都沒做。因為給他更大打擊的,是望月的死亡。

  「教主?」夢裡的土堂主和那晚一樣,戰戰兢兢地開口喊他。

  他則和那一晚一樣,什麼也不想做,只說,「下去吧。」

  他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聽了一晚上的不知名鳥叫。

  月亮又空又大,像人之將死。

  鳥聲一聲聲劃過寒夜,清越而寂寞。

  這些,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輾轉難眠的夜。

  望而不得的人。

  原映星仰著臉,在這個夢境中,獨自坐了一晚上。

  直到這個夢境,因為他的無作為而消失。

  他想到望月在少女時,笑嘻嘻地趴在他膝蓋上,仰著臉問他,「原映星,在你眼中,我是什麼樣的人?」

  原映星想著她的笑容——

  你是什麼樣的人呢?

  曾經最重要的你。

  現在也最重要的你。

  一無所知的你。

  不得不放手的你。

  想伸手也伸不出去的你。

  在我沒辦法的時候死去的你。

  喜歡別的男人跟別的男人走的你。

  不再對我抱有希望不再關心我不再鬧我的你。

  在空寂的黑暗中,他慢慢回答自己——

  「你是我最、最、最……的那個人。」

  黑夜中的回答很輕,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他自己關心。回聲響起,那也是在他一個人的耳邊。

  他再想到自己曾經答應她的話,「我做教主。你做聖女。我們永遠在一起。」

  他做了教主。她做了聖女。但是永遠這個詞,又是什麼意思呢?

  ——身不由己是毀滅,過分執著是毀滅,月芽兒……我也是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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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0:24: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和解

  楊清說讓他冷靜兩天,望月想,這時候說好話哄他,反而顯得很不真誠。而楊清應該是最討厭她用假話騙他了,平時說說假話他可以當玩笑聽,這時候,就不要試圖再挑戰楊清的脾氣有多好了吧。況且有原映星橫在中間,她又要怎麼跟楊清講呢?不如就像他說的,過兩天再說吧。而這兩天,望月則在查看原映星體內的毒,忙著照顧他,思索他是怎麼弄成這個樣子的。

  作為教主,當然會對自家的毒有些提防。自原映星當了教主,就沒什麼毒能去針對他了。連聆音都拿不下他,還有什麼毒,能讓原映星吃這麼大的虧?

  還有雲門弟子們也中了毒……雖然毒性好像輕微一些。

  毒被下得最重的,就是姚芙了。望月有心趁這個時候對姚芙下手,不過還沒抽出空。楊清又在,她暫時還不想把事情弄得更複雜。

  然而越是照顧原映星,望月越心虛——總覺得以她家教主的作風,雲門的全滅,完全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啊。

  望月有心跟楊清討論一下,讓他給她分析分析。她不太喜歡動腦子,有人能看到的更多點,省得她自己去想了。可是楊清幾天忙裡忙外,又忙著給眾人解毒又忙著負責跟官府的人接應,兩人關係還冷著。

  到後來算下來,望月閒下來的時候,掰著手指頭,發現自己已經三天沒見到楊清了。

  怪想的。

  他的氣不知道消了沒有?

  望月晚上從原映星的屋子出來,裡面的人還在昏迷著,她站在外面無聊了半天,就想去找找楊清。問了侍女後,她專程回房梳妝打扮,還特意去後院灶房溜躂了一圈,端了小菜美酒出來。

  楊清卻不在自己的房中。侍女答,「楊公子還沒回來。姑娘要再等等嗎?」

  望月不耐煩等,又端著小菜美酒出去找人了。

  她在宅中湖邊看到的楊清。

  時她走上了長長水廊,左顧右盼間,忽看到水廊蜿蜒出的另一個方向上,與湖面相接的岸上坐著一個白衣人影。

  水波浮動,他盈盈若月光清寒。

  就那麼靜靜地坐在岸邊,岸上身側,有一白玉扁方壺。前面還有一條小船,老叟正蹲在船上撥弄荷葉,查看湖下淤泥中的蓮藕。時而挖上來一截,堆在船頭,白花花一片。老叟上上下下,累了就坐在船上歇歇。而楊清遞出方壺,對方似受寵若驚,連連推拒,不敢用這麼好的方壺,楊清低低說了兩句話,老叟似感動地接過,仰著脖子狠狠灌了一口,砸吧著嘴,才將方壺還給楊清。

  楊清從壺中倒出一杯酒液到杯中,自己一個人慢慢飲著。

  月色下,湖光前,他坐在那裡,看一個素不相識的老叟忙碌,也與這個老叟喝酒。

  他的背影雪白秀麗,並不挺直,有些鬆垮,似玉山傾倒般,帶著一股懶散。

  一手支在膝上,一腿浸在水中,衣襟半濕,他也沒有在意。

  如此的清貴悠閒,如此的沉寂孤靈。

  望月想向他招手的話,就堵在了喉嚨口,沒有說下去——楊清武功很高,基本她站在長廊上,他就應該立刻發現才對。他沒有發現,說明他喝醉了,對外界的感覺反應有些遲鈍。

  望月先欣賞一番,覺得他喝醉了酒後的儀態,都這麼好看,跟沒喝醉似的。不,還比沒喝醉時多了些慵懶華麗,多了些肆意灑脫。

  再是蹙起眉:自己就在府上,楊清喝酒卻寧可跟一個陌生老叟,也不找她。他還在怪自己救原映星的事?

  望月走過去,走得稍近了些,她聽到楊清和那位老叟的閒話。

  老叟說,「楊公子,你坐在這裡看我忙了一晚上了。怎麼還不回去?你再坐下去,醉得就走不動了。」

  楊清聲音涼涼的,「不會。我只是無事可做,在這裡吹吹風。老伯不必管我。」

  老叟搖搖頭,嘆口氣,「我是不想管你啊,可你都喝了一晚上的酒了。這吹風,也吹不了啊。小心明天酒醒了頭疼。」

  楊清溫溫笑,說話很慢,「多謝關心。」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喝醉了,還能跟正常人聊天,思路看上去還挺清晰的。這位老叟,據望月所知,是官府雇來照顧這片荷塘的。這間宅子,是上一任的官府人員在任期置購的,後那位官員陞官離開,將這間宅子轉給了現任大人。但現任官員是個窮鬼,照顧不起這麼大的院子,就僱人來收拾一二,打算把宅子給賣出去。現在,他們正是被官府安排在這家即將賣出去的大宅子裡。

  老叟照顧這片荷塘,幾日來進進出出,沉默寡言,從不跟人打交道。望月還以為他是啞巴呢。原來人不是啞巴,人是只能被楊清這樣的人格魅力所感染,面對楊公子,才會開口說話。

  這位老叟正坐在船頭勸楊清,「楊公子,你是有什麼麻煩嗎?老頭子沒有別的本事,就是年齡比你大好些,經驗多些。你說出來,老頭子給給你建議。要是給不了,也能聽你說說話排解啊。」

  望月聽到楊清沉默了一下後,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突然發現,一個姑娘很在意一個人。」

  望月停住了腳步。她目光閃爍一下,躲入了柱子後,借綠藤掩住了身形,聽那二人說話。

  老叟果然是過來人,瞭然道,「那位姑娘是你喜歡的?那個人是男的吧?楊公子莫非是醋了?」

  楊清笑了笑,沒回答。

  老叟說道,「公子你啊,就是脾氣太好。你說別的人遇到這種事,像你這麼坐這裡有什麼用?你直接找那位姑娘,跟她說清楚,就是跟她吵一頓,也行啊。」

  望月心想:對啊。

  楊清說道,「可我又知道她沒有那個意思啊。她本來就很煩,在想著怎麼說謊騙我。我不想逼她。」

  望月心口一頓,痴痴地轉過臉,望著他的背影。

  聽他慢悠悠地在剖析,「那個人對她很重要,至少目前來說,比我更重要。玩笑也就罷了,我無論如何不想讓她二擇一。可我心裡也不舒服,見到她對另一個人好,就總是、總是……」他似笑了一笑,「不太好。」

  老叟訝然半晌,似沒想到世上還有這種人。

  大概楊清的風度,普通人都難以理解吧。

  好一會兒,老叟才不可置信道,「你明明心裡難受,你還是只折磨自己,連問都捨不得問一句?」

  青年笑了那麼一聲,晃著手中杯盞,漫不經心道,「是啊。」

  「……那你可有的磨了,」老叟啞口無言半天後,才說,「楊公子,你也不怕你這樣,會把姑娘嚇走。」

  「我沒有想嚇走她,」他溫溫和和道,「我說讓我冷靜兩天,冷靜後,我自然就能捱過去了。」

  「她也沒錯。她在做對的事。我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

  他頓了片刻,似在想什麼,好長時間後,人才微微笑,「人挺有意思的,感情也是挺有意思的,明明心裡這麼想,表現出來的卻是另一個意思。其實我現在已經想得差不多,只是這種狼狽,來得太快,讓我措手不及。給我些時間,我必然能尋到法子。」

  望月從綠藤後站了出來,她眸子亮晶晶地看著那與老叟聊天的青年。

  他容貌好,他讓他一望定睛。

  然而熟悉了後,讓她最嚮往的,還是他的精神世界。

  每每讓她覺得這個人已經很好很好,下一步峰迴路轉,他能表現出更打動她的一面了。

  永遠更好,永遠進一步。

  他那浩瀚輝煌的精神宮殿,讓望月站在門口,只開了門縫,就被深深吸引。

  現在依然是這樣。

  連吃醋都吃得這麼內斂這麼低調的男人,永在找自己的原因分析自己的男人,從不怪她從不把事情往她頭上推。越是瞭解楊清,越是喜歡楊清。喜歡的心尖顫抖,喜歡得再多些,她覺得……她覺得她這輩子,都不會遇到比楊清更好的人了。

  完全是運氣。

  她總覺得自己運氣不夠好,從小就運氣不好。現在則想,大概所有的運氣,都用來遇到楊清了吧。那麼多年的蹉跎,當時又是不甘又是澀然,現在則想,這樣應該是上天給的考驗。

  對啊,這麼好的男人,一下子就讓她得手,未免太便宜。

  在這個有月亮有湖水的晚上,望月定定地看著青年如水如月的白衣背影,看著他,輕輕發笑。然後,她轉身離開——

  楊清從未給望月一種自己應該放棄的想法。

  他一直讓她覺得勢在必得。

  然而現在,她覺得放手,對他最好。

  她第一次有這麼明確的意識:我是聖教聖女,他是雲門長老。我非要跟他在一起,是在害他。我無所謂,反正整個聖教,都不在意,我拿下了楊清,聖教人不覺得我背叛聖教,反而覺得能給白道添堵是好事;然而楊清不一樣。

  他比我的束縛來說,太多了。他跟我在一起,白道不會有人祝福,反而是口誅筆伐得多。他當年的顧忌是對的,他說我們不應該在一起,只是我從來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困難而已。

  我現在看到了。

  可是他不怪我,他什麼都不說,他決定自己扛。

  我是不能讓他自己扛的。我捨不得他。

  越是喜歡他,越是心口疼,越是察覺自己的自私,越是看到自己對他的忽略。

  我該對他放手吧,還他自由。

  原映星也找到了,接下來,我只要說服原映星回聖教,我自然要跟著一起走的。我就不、就不、就不……讓楊清更加傷心了。

  少女在夜中行走,一手還提著食盒,另一手抬起,抹去眼中的潮濕。她很少哭,從小那麼苦,她都不哭;她死了,她都不哭。現在,望月卻在夜中掉眼淚。

  她心中默想:原來愛情是這個樣子的。原來愛情是讓我不只是想著我,也學會想著他。喜歡讓我一往直前地追逐他,更深的喜歡,比如說愛,卻讓我選擇放棄。

  就這樣吧。

  我也有點害怕了。

  我多麼害怕……我從不知道愛情是這麼可怕的東西,我看到了它的美好,現在它依然美好,可我已經看到了它的黑暗面。

  我是多麼害怕,又是多麼難過。多想不管不顧,可是在動心的時候,就已經被鐵鏈束縛住,沒法不管不顧了。

  楊清做山秀的時候,他選擇放手,他是不是跟現在的我,是一樣的心情呢?

  我真是喜歡他,好喜歡他,特別喜歡他。但是喜歡,就是應該為他的處境考慮。我連聖教聖女的身份都不敢說,連原映星的事都不敢交代,我目前能做的,也就是放手了。然而、然而——

  「萬箭穿心,是有情啊。」望月喃聲。

  她看到了那光芒,可是也就這樣吧。

  次日,望月紅腫著眼睛,見到楊清的時候,發現他罕見的沒有消失,而是就站在原映星的屋門外,透過窗子,看著裡面的人。望月過去的時候,不知道他在窗口站了多久,側面如玉,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看到他的面孔,望月就為他心動,然後就是難過了。

  她別過臉。

  楊清回了身,看到她,點下頭,「阿月,你來了。」頓一下,「我沒有對原映星做什麼,門我也沒有進。我只是在外面看了一會兒。」

  望月心裡更難受了。

  她說,「你別這麼說。你就是進去也沒關係,你不會對他下手,我相信你的。你這樣說,讓我很難堪。」

  楊清心不在焉般應了聲,「哦,是麼。」

  語調淡淡的。

  他心想:你覺得我不會對原映星下手?你真是把我當聖人看了啊。在你心裡,我就沒有陰面的一面?人怎麼可能沒有陰暗一面呢。我幾次想對他出手,尤其是現在這麼好的機會。然則,然則……他笑了一笑,還是算了吧。

  他說,「你去照顧他吧,我先走了。」

  走兩步,就停了下來,因為望月拽住了他的手腕。他低頭看她的手半天,聽她以一種無力虛弱的聲音道,「楊清,我有話跟你說。」怕他反對,她也不賣關子,乾脆一口氣說完,「我騙了你,其實我就是魔教的人,我出來,就是找我家教主的。既然我家教主已經找到了,我就要帶他離開了。騙你這麼久,真是對不起你。但是不想讓你再照顧一個魔教人了。我能帶他走嗎?或者你需要我付出什麼代價?」

  楊清許久沒說完。

  望月低著頭,等得心中焦灼又煩悶。感覺到手腕一翻,被他握住。他說,「過來,我們細說一下此事。」

  語氣很鎮定。

  沒有生氣,也沒有失望。

  他們幾天沒說話了,難得開口,望月就被楊清拖著手腕拉走了。望月乖乖地被他拉著走,抬著眼,眷戀不捨地看著身前青玉般好看的青年。越是看,越是不捨。她本性多麼自私,難得大度一次,時時刻刻都有反悔的衝突。她怕自己再多跟楊清說句話,就不捨得離開他。

  所以被楊清拉進屋後,望月就抬起手臂與他對招,身子在半空中一旋。楊清不放,她低頭就在他手上咬一口。他吃痛一僵,少女已經穩穩站到了屋中背牆邊,以防衛的眼神看他。

  楊清低頭看自己的手腕,痕跡微紅,齒印小巧整齊,她牙口可真是好。

  他低頭,頰畔酒窩露出。

  望月正以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態度交代,「……反正我騙了你這麼久。你武功比我高,想懲罰我我也沒辦法。反正正邪兩立,我們不適合同路了。我要帶教主走,正是怕你反悔。畢竟大家不同路,就這麼分開正好。你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

  她抬頭看他,發現他表情溫和。

  心中想:……這脾氣也太好了吧?我都說成這樣了,他還不生氣?昨晚他不是惱得喝醉酒了麼,現在完全看不到後遺症啊!

  再接再厲道,「反正我就是妖女行事風格,想一齣是一齣。之前戲弄你,也沒有太放在心上,你應該有感覺。之前我說的什麼認真啊之類的,你統統可以當玩笑聽過。反正在我的準則裡,你口中的魔教,是我最重要的部分。我不會背叛魔教,你也別想改變我!分了算了!」

  再一抬頭:……他在溫柔地看著我笑。

  望月鼓起的那口氣,瞬間就洩了:太犯規。我好不容易想跟他發火,跟他吵,我都說成這樣了,楊清都沒有接招的意思。居然還看著我笑……他笑起來,眼睛裡有星光啊,酒窩太戳我,我根本罵不下去……笑這麼好看,這還怎麼吵架?!

  不吵架,怎麼好聚好散?!

  楊清終於開了口,「你說完了?」

  「……嗯。」

  「那麼聽我說。」

  「好。」

  他走了過來,站到她面前,俯下身伸出長指,指腹揩一下她的眼睛,問,「眼睛這麼紅,昨天沒睡好嗎?」

  「半宿沒有睡,」楊清的語氣太平和,氣質太具有引人親近的欺騙性。平時他就像柔光一樣吸引人靠近,在他刻意下,望月更是忍不住像平時一樣,向他抱怨,「靠著湖,我被蛙叫吵了大半宿,好不容易睡著了,後半宿,又被杜鵑吵醒,那叫聲淒厲的,跟誰死了似的,太喪氣……等等,你好好說話!不要轉移話題!」

  她真是可愛。

  楊清心想。

  於是笑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其實你也大概知道我的意思吧……你要回魔教,我並不反對的。」

  「……嗯?」

  「但是你回去後,不要跟我一刀兩斷。只是不在一個地方,你想見我,想聯繫我,還是能夠的。」頓一下,怕她不明白一樣,楊清說,「親親抱抱也是可以的。」

  ……親親抱抱他都能說出來啊?!

  望月被他弄糊塗了,「不明白。我是魔教人,你是正道的。正邪兩立,你不是一直這麼說嗎?」

  「阿月,你要明白,我從未叫你做選擇,」楊清說,「你不用做選擇,做選擇的那個人,是我。」

  他一手放在她肩上,鬆鬆的,像是摟著她一樣。因為太自然,太習慣,望月也完全沒有察覺,沒有意識到自己整個人被他半抱在懷裡。他的手覆著她紅腫的眼睛,為她擋著光。

  太舒服了。

  望月就自然地靠著他了。

  楊清說,「魔教中惡人很多,性情不定,千奇百怪。入了魔教的人,大都有不得已的苦衷,為白道無法接受。我想,只有魔教這樣的地方,包羅萬象,才能讓這些人在其中找到立足之地。如果魔教沒了,這幫人,流入江湖,才是最可怕的。魔教的存在,有它的必然性。江湖上必須要有這麼一個地方,吸收那些不為正道所容的人。若天下都是白道的,江湖都是白道說了算,那這個江湖上,恐怕又會起新的紛爭,出現新的勢力。自古至今,從來沒有一個勢力,在無有敵方的時候,能萬世長存。」

  望月拉下他捂著自己眼睛的手,吃驚地看著他的眼睛,結巴一下,「你這麼說……我會誤會你愛上魔教了。」

  「那真沒有。」他笑一聲。

  望月忍著不在他說正事的時候湊過去親他的衝動。

  聽楊清繼續說,「魔教的問題,就是其中的教徒沒有約束,讓惡者更惡。還有魔教跟白道的糾紛太久了,恩恩怨怨太多,雙方仇視,大部分時候,竟不是因為魔教人作惡,而是因為雙方見到對方,就想到我方誰誰誰曾被你方誰誰誰侮辱或殺掉,我要報仇。你待在魔教,應該也能感覺到魔教的混亂。」

  望月點頭,她當然有這種感覺。

  楊清沉思著,「我當日猜測,原教主叛教,乃是假的,是為了麻痺正道和魔教的叛徒。這應該是其中一方面原因。現在見到了他的人,我隱約能猜出他的另一個意思。他在為魔教找出路……他想跟白道和解。」

  「啊?!」為什麼我都沒看出來的事情,你看出來了?!

  你真的不是原映星失散多年的兄弟嗎?!

  你才跟他打了一架,你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跟他青梅竹馬,我都不知道他那天馬行空的想法,有什麼邏輯性可言!

  似看到少女的大大吃驚,讓楊清覺得有趣。他手在她面上輕輕撫摸了一下,才遲疑說,「不過這應該只是一方面。更多的,他還是想為……魔教聖女報仇吧。」

  「……」望月想:你是住進原映星腦子裡的蛔蟲吧?

  楊清的語氣有些怪異,但望月已經懶得追究了,「師侄們身上的毒,原教主身上的毒,客棧的大火……我疑心都與原教主脫不了干係。」

  他一這麼說,望月就開始緊張。

  然而他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後說,「但那也沒什麼,聖女死了,他要報仇,天經地義,我也沒什麼立場去翻舊賬。正如我所說,正道和魔道的恩怨太多了,你來我往,哪方殺了哪方,總是有那麼多理由。聖女死在……手中,觀原教主行事,這般也算得上正常。雖與我立場相反,可也天經地義。」

  半晌,望月只能說,「你真是想得開啊。」

  他有些尷尬地別了目。

  望月不忍心看他這般,便把話題拉回來,「然後呢?你為什麼說他有跟白道和解的意思?」

  「只是猜測。應該有那麼個意思,不過興趣不大,後被放棄了。」楊清說,「我想與原教主面談,談談雲門與魔教合作的機會,商談白道和魔門和解的可能性。我聽說他父親做教主的時候,曾與白道有短暫性的握手言和。當然,那時候的情況與現在不同。只是對於現在一鍋粥似的魔教來說,這未嘗不是一個出路。為魔教的人找些事做,給些好處,總比現在要好些。」

  「……這個,其實姚芙,你那個姚師妹,她有嘗試過,」望月有些艱難道,「不過我們教主拒絕了。」

  「拒絕,是因為當時沒有太多的好處,也因為此行太難了。魔教人的成分要比白道這邊的混亂,原教主該懶得弄這些,」楊清低頭看著少女,視線停留在她面上,緩緩說,「而現在,我想是時候了。」

  他跟她說,「所以阿月,你回去魔教,也沒必要跟我一拍兩散。我會想法子的……我一直在想法子,只是思路沒有成熟,才沒有跟你講。現在也不成熟,我也無法估量原教主的回應。但是……你我之間,總歸是有可能的,不是嗎?」

  望月看他許久。

  心中想:我以前不管不顧地覺得不過是正道和魔道,以我和楊清的本領,根本算不上大麻煩,他為什麼不回應我?當然,現在我不再只站在自家的立場想,我看出這個對楊清來說,確實很麻煩。我心疼他,我打了退堂鼓。

  但是他卻在考慮雙方的和解問題了。

  原來楊清是真的覺得麻煩,以前才不回應我。並不是他做不到。

  他就是以前不夠對我上心,才不想把這個麻煩攬到身上的。

  真是……楊清對我上了心,真是值得高興。

  可他以前居然覺得我是麻煩,因為覺得麻煩,就不理我……想起來還是覺得過分!

  望月被他說的,一點都不難過了。她醞釀了一晚上的愁思,被他三言兩語被寬慰。反而一直想著他以前嫌自己是麻煩,就恨得牙癢。望月一墊腳,摟著他的脖頸,就咬了上去。

  楊清吃痛,哼了一聲。

  摀住自己的脖子,低頭看她,「現在高興了?」

  楊清說,「高興了,就去收拾東西,回去你的魔教。我就不送了。」

  「我不走了!」到現在,望月還走什麼啊。掛在他身上,任他拖拽,就是不肯跳下去,她笑嘻嘻的,對未來充滿了嚮往,「我要留下來陪你,我要喜歡你一生一世。」

  「是折磨我一生一世吧?」

  「哈哈,你喜歡你說了算。」

  他低頭看她一眼,也露出了笑。

  在青年被迫摟著少女寬慰她時,另一間房中,原映星緩慢地睜開了眼,眸中幽靜森冷。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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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7 1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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