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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開夜合 -【春天的十個瞬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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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05:38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升學

  仲夏季,暑氣自地面層層往上升,把人蒸出一身臭汗。

  蔣西池負重三公裡,練習了半小時的格鬥,在游泳館的澡堂裡衝了個涼,換了身干淨衣服,接到電話,騎自行車趕去了銀彈酒吧。

  上樓,羅霄正給客人端酒下來,兩人差點兒在樓梯間撞上。

  “霄哥。”

  羅霄大拇指一指上面:“先上去坐,已經開局了。”

  蔣西池微低著頭,踩著鐵制的樓梯上了二樓。

  兩張台球桌並排而列,此刻所有人都圍到了靠南邊的那張桌子。

  方螢把球杆斜在腰後方,背靠著桌沿,懶洋洋地站著,笑看著對面的黃發青年, “大方點兒, 這麼幾張錢打發要飯的呢?”

  黃發青年一咬牙, 又掏出一百壓在旁邊的兩張紙幣上, “這樣行了吧?”

  方螢慢悠悠地站直身體,往杆子抹了點兒滑石粉, “睜大眼睛,瞧好了。”

  持杆,俯身,白球撞紅球, 紅球落袋;白球回彈撞散聚攏在一塊兒的三顆球;換個方向,白球撞綠球,落袋……

  三分鐘,台面上剩余的六顆彩球,就這樣一顆接一顆,接連被擊入袋中。

  吸氣聲,鼓掌聲,起哄聲……

  方螢一丟球杆,向著黃色頭發青年一揚眉,“怎麼樣,服了嗎?”

  黃發青年做個抱拳的動作,“再開一局?”

  方螢拿起那三張紙幣點了點,“不開了,我還有事呢。”她把錢往口袋裡一揣,一回頭,瞧見站在人群外身姿挺拔的少年,眼裡立刻染進點兒笑意,“阿池。”

  蔣西池也笑了笑,“你又欺負人。”

  這兩年蔣西池個頭猛躥,剛過了十六歲就已經躥上一米七六,現在方螢跟他說話都得略微仰著頭。

  聲音也變了,比以前低沉,音色卻依然悅耳,“隔篁竹,聞水聲,如鳴環佩”。

  “沒想欺負他,是他非要見識我清台的本事。”

  兩人去靠窗的沙發上坐下,方螢擰了瓶礦泉水,咕嚕嚕喝了一大半。她穿一件黑色T恤,下擺系在腰上,隨著她喝水的動作,躥上去一端。

  露出腰上的一截皮膚,瑩白如玉。

  蔣西池只看了一眼,就立即移開目光。

  羅霄上樓了,端上兩杯冰雪碧,往旁邊一坐,點了支煙,瞧蔣西池和方螢一眼,“查分了嗎?”

  兩人齊聲:“沒。”

  “……”羅霄翻個白眼,“你們倒是一點不著急。”

  “阿池肯定沒問題。”

  “那你呢?”

  方螢默默地咬著吸管,喝了口雪碧。

  羅霄掏出自己手機往桌子上一推,“快查。”

  方螢接過,手指在鍵盤上停留片刻,抬頭看向蔣西池,“查分號碼多少來著?”

  羅霄:“……”

  蔣西池:“16887821。”

  號碼撥通瞬間,方螢心髒陡然懸起來,她站起身,往門口走去。

  羅霄:“干啥啊?還背著我們啊?”

  方螢沒理他。

  羅霄便看向蔣西池,“你不查?”

  蔣西池神色平靜:“已經查過了。”

  羅霄:“……”

  論淡定程度,這兩人都是奇葩中的佼佼者。

  “查了,多少分你倒是說說?”

  “632。”滿分650。

  “穩。”羅霄比個大拇指,“往年的情況,墨城外國語的錄取分數線,一般都在598左右。”

  蔣西池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目光卻是向門口飄去。

  羅霄瞅著他,“擔心?”

  蔣西池“關你屁事”地掃他一眼。

  羅霄就是方螢口中的退伍轉業的酒吧老板,蔣西池聽說他是特種兵出身,從初一升初二的暑假開始,就纏著他讓他教習格鬥。

  酒吧事兒忙,羅霄一般脫不開身,加之瞧著蔣西池文文弱弱,一開始根本不肯答應。後來被騷擾得沒辦法了,把他領去附近的體育館,讓他先跑個五公裡,跑下來再說。蔣西池愣是一聲不吭,到最後“連滾帶爬”地把這五公裡堅持跑完了。

  羅霄以前當兵的,從不輕易食言,沒辦法,就收了蔣西池一點學費,每周給他進行體能、力量和格鬥訓練。兩年下來,蔣西池個頭猛躥,身體素質明顯優於同齡人,在羅霄手下,也能過個十來招了。

  至於方螢,從前掛個“竇老板妹妹”的名號,在酒吧跟人端茶倒水,賺點兒零花錢。後來漸漸對台球來了興趣,趁著二樓人少的時候,自己擺一桌玩兒。她對這項活動有點兒天賦,加之沒事就愛鑽研力道、角度,練得多了,十開九贏。周末過來打工的同時,跟人打幾局贏點兒錢,羅霄知道她家裡的情況,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有一次,方螢跟人打球時,湊巧打出一局“一杆清台”,後來就很多人慕名過來跟她挑戰。輸贏六四開,一段時間下來,方螢也攢了點兒錢,比打工掙得多點兒。

  過了兩分鐘,方螢捏著電話回來了。

  微垂著頭,神情凝重。

  蔣西池和羅霄都愣了一下。

  片刻,蔣西池小心翼翼地問:“……多少分?”

  方螢抬頭,目光在他臉上停了片刻,“……607。”

  蔣西池:“……”

  羅霄:“……這不挺好嗎?妥妥能進墨外(墨城外國語中學)了,你這什麼表情?搞得我跟西池以為你只考了四百分。”

  “怎麼可能,”方螢翻了個白眼,“你是在侮辱阿池的教學水平。”

  說笑完了,她把手機還給羅霄,卻在垂眼時,幾不可聞地嘆了聲氣。

  晚上羅霄請客,喊上了媳婦兒羅嫂——據說羅嫂真名很土,不肯暴露,所以只讓他們叫羅嫂——請他們去科技大學的文化街上擼串兒。

  “羊肉串、茄子、青椒、韭菜……”蔣西池報了一串,最後囑咐一句,“不要辣。”

  羅霄不由地鄙視方螢:“下次擼串不帶你了,又不能喝酒又不能吃辣,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方螢一揚下巴,“阿池什麼都不吃,他都不說什麼呢?我覺得你就是誠心不想請客,不然吃什麼不好,非要擼串。”

  羅霄剛要爭辯,羅嫂附和道:“可不是麼,他這人可小氣了,結婚的時候,金戒指都是拿他媽的項鏈打的……”

  羅霄忙去捂她嘴,“媳婦兒媳婦兒,給我留點兒面子。”

  煙火繚繞的夜市上,羅霄舉著杯子,祝賀蔣西池和方螢兩人中考大捷。

  “你們都去墨外吧?”羅霄掃一眼跟前一個啃著烤玉米,一個皺眉抿著啤酒的小屁孩兒,“離這兒遠了,估計以後也不能常來了。”

  羅嫂放下筷子,從一旁的提包裡掏出兩封紅包,遞到兩人跟前,“祝你們去高中了繼續乘風破浪,旗開得勝。”

  方螢忙說:“羅嫂,這我們不能要……”

  “拿著吧,”羅嫂一並塞進方螢手裡,“別客氣,反正是你羅哥出血。以後有空了經常回來玩兒。”

  方螢笑一笑,接過紅包,看了看羅霄和羅嫂,真誠地道:“謝謝。”

  吃完,蔣西池騎著車,載著方螢回蕎花巷。

  方螢自然而然地環著他的腰,在溽熱的夜風裡,一路沉默地到了橋頭。

  蔣西池停下車,腳點著地回頭看向方螢:“挑個瓜,去我家坐坐,外婆也關心你中考成績。”

  買了瓜,蔣西池推著車,兩人一道往巷子裡走。

  蕎花巷臨河,比別處涼爽一些,巷子裡尤其。走幾步,背上的汗就去了大半。

  蔣西池聲音與車輪滾動聲疊在一起:“你不高興。”

  方螢下意識否認:“沒啊……”

  蔣西池沉默下來,她便知道跟他根本沒法說謊,低著頭,習慣性地踢了踢路上的一塊石子。那石子蹦兩下,找不見了。

  方螢聲音沉悶:“我去墨外了,我媽怎麼辦……”

  這兩年,方志強時不時會抽風,但有方螢,以及河對岸蔣西池和他外公外婆時刻防範,丁雨蓮沒再遭受毒打。

  方螢一旦走了,蔣西池也不在對面時刻戒備了,丁雨蓮……

  蔣西池一時沒有說話。

  一路沉寂地到了家。吳應蓉、阮學文和丁雨蓮都在,看見兩人進屋,期盼的目光齊刷刷地投過去。

  方螢報了成績,把西瓜遞給吳應蓉,聽著三人的誇獎,只是很淡地笑了笑。

  西瓜切好了,大家一人拿了一牙。

  吳應蓉只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看向方螢,“阿螢,跟你說件事。”

  方螢急忙抽紙巾擦了擦手和嘴。

  吳應蓉和丁雨蓮對視一眼,“我和你媽媽商量過了,西池去墨外讀書,在宿舍肯定是住不習慣的,我跟你阮爺爺年紀大了,也不想折騰來折騰去,就說不如這樣,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租個房,你媽媽幫忙照顧西池日常生活,工資當抵房租,你也過去住著……”

  方螢一愣,向丁雨蓮看去。

  丁雨蓮笑一笑,“真是感謝你們二老想得這麼周到。”

  方螢眼眶一熱,垂下目光,笑了一聲:“你們計劃的時候,就能料到我一定能考得上?”

  吳應蓉哈哈笑說:“你這兩年學得這麼辛苦,考不上還有沒有天理了?”

  吃過西瓜,方螢去廚房洗手。

  頭頂光線一暗,蔣西池往她身旁一站,手往水龍頭下湊,非要跟她擠。

  方螢嫌棄:“……你等一會兒不行啊?”

  蔣西池:“不行。”

  方螢“哼”一聲,彈了彈兩只濕爪子,把水彈到他臉上。

  蔣西池想也沒想,一把將她手指抓住。

  愣了一下,又急忙松開,有些不自在地退後半步,碰了碰鼻子,“……後天要報學校了。”

  “嗯。”

  “一起去墨外。”

  分明是句廢話,方螢還是鄭重地點了點頭,“……嗯。”

  蔣西池看著她笑了笑。

  這下輪到方螢不自在了,把手上的水往他衣服上一擦,飛快地溜出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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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05:54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搬

  暑假一晃而過。

  期間, 羅霄專門配了個超大屏幕的液晶電視,全天候播放北京奧運會精彩賽事,生意好得不得了, 開幕式那天, 更是把酒吧都給擠爆了。

  整兩個月, 方螢幾乎都待在羅霄的酒吧裡給自己賺取學費。

  墨城外國語中學好歸好,學費也是真的高,到快開學時, 方螢的學費尚還有一段缺口。

  開學前兩天,方螢照例去酒吧幫忙, 二樓直到晚上十一點人才少了起來。尚有一桌人在打球, 方螢自己占了另外一桌,握著杆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撞球。

  空氣讓抽煙的人弄得渾濁不已, 又不能開窗通風。

  方螢陡然一下失去了耐心,把杆子一丟, 跑去樓梯上坐下。一樓燈紅酒綠, 音樂嘈雜。

  方螢打了個呵欠, 手撐著腮, 心不在焉地瞅著下方。

  片刻,最底下鑽出顆腦袋——羅霄瞅她:“坐這兒當看門狗呢?”

  方螢翻個白眼。

  “快下來吧, 我徒弟過來接你了。”

  方螢總算打起精神,站起身打了個呵欠,慢悠悠踩著樓梯晃下去。

  羅霄把她一攔,“等等。”

  “干嘛?還收保護費啊?”

  “你真是狗嘴裡吐不出像牙。”羅霄把煙叼在嘴裡, 伸手去掏口袋裡的錢夾,“學費還差多少?”

  方螢一愣,“我什麼時候說了……”

  “當白給你的?我打聽過了,墨外的獎學金不低,我當是投資你的,進去了給我好好讀書。”

  方螢不說話。

  “小姑娘家家的,心事怎麼這麼重?別老想著什麼事都一個人扛,你才多大,扛得過來嗎?錢對你霄哥來說不是什麼問題,我跟你嫂子……你也知道。這三年我看著你過來的,不誇張,也就跟看著自己閨女兒差不多了。”

  “……前一陣還說是妹妹。”

  羅霄瞪她,“欠抽是不是?”抽出一疊錢,往她手裡一塞,“我這人也不輕易借錢,救急不救窮。你先用著,回頭給我遞個欠條過來。還是那句話,好好讀書。”

  方螢悶頭捏著錢,過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來一句“謝謝。”

  羅霄拍拍她肩膀,“你明天不是還得搬家?趕緊滾回去睡覺,也不怕長不高——西池在外面等你好一會兒了。”

  自行車靠邊停著,蔣西池手插著口袋,在夜色下站著。他穿了件灰色的T恤,肩背挺拔,衣前掛了個子彈頭樣的項鏈。

  酒吧門口行人往來,有穿著入時的年輕女人,往他白皙的臉上瞟了好幾眼,笑說:“小帥哥,請你喝酒啊!”

  蔣西池蹙眉,當做沒聽見。

  那女人進去了,緊接著一道清瘦的身影從酒吧裡躥了出來。

  蔣西池目光看過去,“阿螢。”

  方螢幾步到他跟前,“你怎麼又站在門口給霄哥攬客?”

  “……”

  蔣西池把自行車推出去,跨上車,回頭看一眼,“上車。”

  方螢一躍,側身往後座上一坐。自行車晃一下,差點兒歪倒。蔣西池趕緊掌住把手,微弓著背,腳下用力一磴,車在八月末溽熱的風裡一下溜遠。

  剛走出一個路口,口袋裡手機一響。

  蔣西池單手握把,車子稍稍拐了一下,又被他掌穩。騰出的那只手,去摸手機。

  “誰的短信?”

  “……我爸的。”

  蔣西池瞥了一眼屏幕上羅霄發來的“錢已經給螢火蟲了”幾個字,正要鎖屏,又蹦出一條新的。

  還是羅霄發的:“……你倆可真逗。”

  “叔叔說什麼了?”

  蔣西池把手機一鎖,揣回口袋,“……他明天來接我們。”

  方螢已經困得不行,眼皮都腫了。呵欠一個接一個,最後雙手把蔣西池腰一抱,“阿池。”

  “嗯?”

  “我靠著你睡會兒。”

  蔣西池還沒應,她的腦袋已經靠了上來,臉頰貼著他後背,熱烘烘的。

  橋頭都收攤了,地板上散落著些許塑料垃圾袋,六尺河流水聲清晰可聞,河上籠著一層淡薄的霧氣。

  方螢打個呵欠,“就到這兒吧,我自己回去。”

  蔣西池繼續往裡騎,“我已經跟丁阿姨說過了,接到你了直接去我家睡。”

  整個暑假,這情況一不是一次兩次,方螢早就習以為常。

  到巷口,蔣西池把車鎖了,兩人往巷子裡走。

  快到凌晨,整天巷子裡黑燈瞎火,闃靜無聲。蔣西池從口袋裡摸出個小手電,照著路面,碰著坑窪的地方,抓住方螢手臂往旁邊一帶,“小心。”

  方螢站著就能睡著,被蔣西池抓著,腳步虛浮地往裡漂。

  不知道踩著個什麼,她腳底一溜,陡然往前撲去。

  手電光亂晃,蔣西池忙將她一攬,手臂緊箍著腰把她扶穩了。

  帶著溫度的氣息掃過鎖骨,一霎而過。

  蔣西池秉著呼吸,過了片刻,才說:“……讓你小心了。”

  方螢被這一下嚇清醒了,站穩以後往地上瞥了一眼,是個圓不溜丟的鵝卵石。

  她一腳把石頭踢遠,“嚇死我了。”

  蔣西池不太自在地轉過身,“走吧。”

  外公外婆都已經睡了,蔣西池開了鎖,輕輕地把門推開。

  兩個人都跟進屋行竊似的躡手躡腳,在無聲中洗完了澡,各自回房休息。

  蔣西池定了鬧鐘,剛要關燈,忽聽見一聲很輕的敲門聲。

  方螢站在門口,打了個呵欠,“明天什麼時候起床?”

  她穿著碎花的睡裙,無袖的,松松垮垮。

  屋內的燈光被他擋去一些,她被罩在一種濃淡適宜的陰影調子裡,頸下的一片,肌理細膩潔白。

  蔣西池盯著她看了幾眼,才說:“……八點半。”

  “好早啊——你喊我好不好?別那麼早,你都弄好了再叫我。我家裡東西都收拾好了。”

  “嗯。”

  方螢揮揮手,“那晚安了。”

  “晚安。”

  待方螢走後,蔣西池把門緊緊闔上,手掌撐著門框,頓了一下,生平第一次,把門上了鎖。

  心裡像是被什麼抓過一樣,刺刺撓撓的。

  他關了燈,躺去床上。

  有點不可抑止的,順著方才那一瞥,繼續往下想像。

  熱血分作兩股,一股上行,一股下湧……

  即將沸騰之時,卻在一個瞬間,戛然冷卻。

  他有些怔愣,想把突然之間,不合時宜闖進腦袋裡的片段趕出去。

  然則無濟於事。

  一片寂靜,只有窗外流水的聲音。

  他冷靜地在床上躺了片刻,站起身,把門打開。

  去浴室,擰開了水龍頭,往干干淨淨的手上抹了點兒洗手液,狠狠搓了幾下,放在水龍頭下衝洗。

  抬頭,往鏡子裡看了一眼。

  那眼神灰敗、憤怒、自厭、驚恐。沮喪。

  連自己也陌生。

  •

  蔣家平特意開來一輛金杯,來幫蔣西池和方螢搬家。

  租的房子在離墨城外國語中學不遠的花浦路上,公交車四站路的距離,騎車也就十來分鐘——再近的雖然更方便,但房子條件不好,又貴得離譜。

  房子在四樓,兩室一廳,帶廚衛。蔣家平租下的時候,讓人徹底打掃了一遍,又給兩個孩子各配了一套新的桌椅台燈。

  為了慶祝蔣西池考上墨城外國語,還專門給他買了台筆記本電腦、新手機、MP4……全套電子設備。

  到花浦路時,日頭高升,下車待上兩分鐘,就能熱出一身的汗。

  蔣家平上上下下,把車裡的箱子都搬上去了。

  他站在客廳空調下扯著領子吹了會兒冷風,喊蔣西池,“西池,你跟小方還有丁阿姨收拾收拾,咱們一塊兒出去吃飯!”

  蔣西池正在往衣櫃裡掛衣服,“不吃。”

  “你不吃,小方她們也不吃?就在附近,你徐阿姨已經先去了,菜都點好了。”

  過了好一會兒,蔣西池才平淡地“嗯”了一聲。

  到飯店,剛坐下沒多久,就開始上菜了。

  蔣西池的弟弟蔣藝軒兩歲多了,蔣西池一進門,他就抱住腿連聲喊“哥哥哥哥”。

  徐婉春急忙瞟了蔣西池一眼,伸手去扯蔣藝軒,“軒軒,過來坐,別煩著哥哥。”

  蔣西池卻是神色平靜,一把將蔣藝軒抱起,放在徐婉春身旁的椅子上。

  小男孩兒自己爬起來,站在椅子上,咯咯直笑。

  吃飯時,蔣家平仍是感慨:“你姑姑也說,應該給你辦個慶功宴,墨外好歹也是數一數二的……”

  徐婉春截斷他的話:“西池不喜歡人多吵鬧,你又不是不知道。”

  蔣家平笑說,“是,我這個兒子啊,別的什麼都好,就是性格太孤僻了。”看向方螢,“小方,你以後跟他同學,多敲打一下他,讓他別這麼獨……”

  方螢差點沒憋住笑,“好。”

  論孤僻程度,她跟蔣西池,還不一定能分出個勝負呢。

  下午到晚上,收拾“新家”。

  方螢越幫越忙,一陣的雞飛狗跳,最後被丁雨蓮發配去給大家買西瓜了。

  方螢把買回來的西瓜切了,給蔣西池拿去一牙,擱在他的書桌上,坐在床上,看著他有條不紊地把衣服一件一件掛好,放入衣櫃。

  “阿池。”

  蔣西池回頭瞥他一眼。

  “你是不是做什麼事都這樣啊?有條有理的。”

  “你在反省你自己?”

  方螢嘻嘻一笑,“我有什麼好反省的,反正我又改不掉,不是有你麼?”

  咬了兩口瓜,忽聽對面房間丁雨蓮出聲喊她。

  方螢赤著腳走去自己房間,“媽,怎麼了?”

  丁雨蓮往對面瞥了一眼,把門掩上,“囡囡,你以後別隨便往西池房間去。”

  方螢莫名其妙,“為什麼啊?”

  “你們年紀都不小了,要避嫌。”

  方螢更困惑了,“我跟他一直都這樣啊,有什麼嫌可避的?”

  “……”丁雨蓮把手裡衣服一疊,“反正你避著點兒,只要不在自己房間,衣服都穿嚴實了再出去。”

  方螢品了品,總算明白過來了,“哇……媽,你們大人思想好齷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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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06:07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軍訓

  開學先軍訓。

  秋老虎肆虐, 全操場穿迷彩服的新生,被曬得發蔫,一喊休息就往樹蔭底下躥。

  蔣西池個兒高又不苟言笑, 穿一身軍訓服, 筆直挺拔, 人群裡格外顯眼。教官一眼看中,欽點為班長。最後發現這班長壓根不管事,休息的時候跑得比誰都快。

  方螢最煩這些條條框框, 但答應過了蔣西池高中規規矩矩少惹事,也只能暫時收起脾氣。

  下午天熱, 教官不敢讓他們一次性訓練太久, 怕中暑,半小時半小時地休息。

  一喊“解散”, 方螢立刻溜了,也不講究, 往樹影下一坐。沒一會兒, 蔣西池也過來了。他盯著地面, 很是掙扎了一會兒, 才忍辱負重地坐下。

  方螢脫了帽子扇風,往蔣西池那兒瞥去一眼, 大驚:“……你怎麼都不出汗?”

  蔣西池:“……嗯。”

  方螢:“……也沒曬黑。”

  蔣西池:“……”

  方螢:“好生氣啊。”

  蔣西池懶得理她,把擱在一旁的礦泉水瓶拿過來,一摸,都已經被太陽曬熱了。

  “渴不渴, 我過去買兩瓶冰水。”

  方螢:“好啊好啊。”

  蔣西池正要站起身,忽聽旁邊有一人高喊:“梁公子請大家喝水啦!”

  方螢皺眉,“什麼梁公子?梁山伯?”

  “梁堰秋。”

  “哦,”方螢翻了個白眼,“那個有錢的二百五。”

  梁堰秋一身歐美潮牌,擱在醜了吧唧的軍訓服堆裡十分扎眼。他身後跟了三個學生,一人提著兩個碩大的塑料袋,跟領導下鄉慰問似的,挨個挨個把冰水遞到陰影下休息的同學手裡。

  梁堰秋自己從袋子裡摸出一瓶,擰開喝了一口,十分“首長”地抬手壓了壓,“大家盡管喝,不夠跟我說。”

  “梁公子……”

  梁堰秋轉過頭去。

  “不夠……”

  “……怎麼可能不夠!加教官一共50人!正好買了50瓶!”

  “真不夠,”那人無辜地揚了揚手裡的空塑料袋,“你忘了算你自己了……你喝了一瓶,就少了一瓶。”

  “……”梁堰秋無語地瞅了瞅自己手裡已經去了半瓶的冰水。

  坐在最邊上的方螢,恰好倒霉沒水的那個。

  梁堰秋自覺這個事情做得很不到位,正要過去“危機公關”,卻見她直接把旁邊蔣西池手裡的水拿過去了。

  梁堰秋很不待見好學生,尤其是前三名考進來的好學生,也沒什麼彌補的心思了,腳拐個彎,走了。

  方螢擰開從蔣西池手裡的這瓶冰水,仰頭喝了小半,遞給蔣西池。

  蔣西池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裡的水瓶。

  “哦……”方螢意識到了,“你有潔癖,你嫌棄我。”

  “……”蔣西池伸手奪過了水瓶。

  目光不自覺地往瓶口那兒瞟了一眼,片刻,仰頭咕嚕咕嚕喝完了剩下的。

  他喝水的時候,方螢就在盯著看。

  喉結一上一下的。

  蔣西池喝完,注意到她目光,“……看什麼?”

  “……沒。”方螢摸摸鼻子,突然覺得不自覺。

  蔣西池盯了一眼手裡的空瓶,也覺得不自在。

  兩個人一人看左邊,一人看右邊。

  這樣微妙地尷尬地坐了片刻,教官吹了聲口哨,“集合!”

  蔣西池站起身,揚手扔出空瓶。空瓶劃了道弧線,穩穩落入垃圾桶中。

  方螢敏銳覺察到身後有幾道視線,回頭一看,果真是幾個女生,盯著蔣西池興奮地咬耳朵竊竊私語。

  她輕哼一聲,撇了撇嘴。

  晚上,大操場上放愛國主義教育電影《張思德》。

  方螢和蔣西池在最後一排坐著,一人戴了只耳機聽歌。

  片刻,“啪”的一響。

  蔣西池看了看自己手臂,又看了看方螢。

  方螢無辜:“沒打你,有蚊子。”

  “……我怎麼不覺得。”

  “你遲鈍。”

  蔣西池看她,“……你才遲鈍。”

  方螢無聊地坐不住了,手肘撐在膝蓋上,兩手捧著臉,“……電影講了什麼?”

  “不知道。”

  “你沒在看嗎?”

  “沒。”

  方螢仰頭瞟他,“那你在看什麼?”

  蔣西池神色平靜,“沒看什麼。”

  方螢無聊地打個呵欠,“這兒蚊子好多啊,我們去小賣部買點兒東西吃吧。”

  話音剛落,又聽身後一道壓低了聲音興奮地通報:“梁公子請大家吃零食啦!”

  浪味仙、小小酥、小浣熊干脆面、好時巧克力、樂事薯片……一樣一樣往前傳。

  方螢:“……這個梁堰秋是不是有病?錢多燒不完捐給我啊。”

  頭頂一道聲音,“方螢同學有什麼困難?”

  方螢抬頭,對上一張笑出八顆大白牙的笑臉。

  方螢:“……”

  “直接給錢,這個影響不好,但我可以讓我爸成立一個獎學金……”梁堰秋往她旁邊一蹲,一擼袖子,看架勢怕是要把這獎學金的前世今生都掰扯一遍。

  蔣西池一扯耳機,抓住方螢手臂,“走。”

  “去哪兒?”

  “買零食。”

  “這不是有……”方螢一指正在往前傳的塑料袋,卻被蔣西池往後一拽,就這樣離開了小板凳,身不由己地站了起來。

  身後巡查的教官斷喝:“前面同學坐下!”

  方螢急忙拉著蔣西池往草地上一蹲,這下,恰好跟梁堰秋成了三足鼎立的合圍之勢。

  三人面面相覷,場面有點尷尬。

  梁堰秋瞅一瞅方螢,再瞅一瞅方螢拉著蔣西池胳膊的那只手,“方同學和蔣同學關系很好啊。”

  “好不好關你什麼事。”方螢翻個白眼,回頭看教官已經在跟別排的排長說話去了,便拉著蔣西池,就這樣弓著腰,沿著排與排之間的空隙,悄摸摸地離開了操場。

  去小賣部裡買了點兒酸奶零食,兩個人又回到教室。

  結果一看,燈火通明,裡面已經坐著了三四個人,看電影的看電影,聽歌的聽歌,遠不止他倆溜號。

  椅子在操場上,兩人直接往課桌上一坐。

  方螢側坐著,背靠著牆壁,把帶果粒的酸奶蓋子揭開,伸舌頭舔了一下蓋子上沾上的,仰頭喝了一大口。

  抬眼一看,發現蔣西池在看著她。

  “怎麼了?你也要喝……”

  “……沾臉上了。”

  方螢抬手抹了一下,“哪兒?”

  “靠下一點……”

  方螢不耐煩了,翻抽屜找紙巾,蔣西池卻忽地伸手。

  她頓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就屏住了呼吸。

  蔣西池眼睛似乎是盯在她嘴角那兒,片刻,他手指碰上去,抹了一下。

  指尖有點兒涼,有點兒……

  方螢趕緊別過目光,“那個……”

  “好了。”蔣西池垂眼,往食指上瞥了一眼,不自覺地捻了一下,然後才抽出紙巾,擦干淨手。

  方螢往嘴裡塞了兩粒Q.Q軟糖,一邊嚼一邊說,“……聽說我們這學期結束了要分班考試。下學期分文理科,還要分實驗班和普通班。”

  蔣西池覺得有點稀奇,“……你怎麼關心起這麼長遠的事情了。”

  “你學理吧?”

  “嗯。”

  “……我怕自己進不了理科實驗班。”

  “你可以去讀文科。”

  方螢撇撇嘴,“不要。我很煩政治。”

  沉默片刻,蔣西池說:“……有我呢。”

  “嗯?”

  “……給你補課。”

  方螢笑了一下。

  “……我也不想你讀文科。”

  “為什麼?”

  “……那我就沒作文抄了。”

  “……我們不住一塊兒麼,放學了還不是照樣可以給你抄!”

  蔣西池不說話了,想了想,過了片刻,又說:“……你還是讀文科吧?”

  “……”方螢無語,“怎麼又變卦了?”

  蔣西池頓了一下,“……都行,你喜歡什麼讀什麼。”

  “你還沒回答呢,怎麼又想讓我讀文科了?”

  蔣西池看著她,“……沒什麼,瞎說的。”

  因為理科男生多。

  電影快結束時,蔣西池回去操場,等著隊伍散場,把兩人的椅子提回來。

  方螢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嘴裡嚼著口香糖,聽著歌,等蔣西池。

  他倆住得近,回家花不了多少時間,所以不緊不慢,不跟人爭搶出教室。

  人都走了大半,才緩緩往外走。

  方螢低頭換歌沒注意,一抬頭才發現講台上坐了一個人,居高臨下地瞅著她。

  方螢嚇了一跳,“干嘛?”

  梁堰秋意味深長地一笑,“方同學,我聽說你跟蔣同學住在一起?”

  “關你屁事。”

  這年頭什麼情況,隱私怎麼傳播得這樣快。

  梁堰秋目光往後瞟,看著蔣西池,“你們……”

  蔣西池冷淡地瞟他一眼:“我們初中就住在一起,有問題嗎?”

  梁堰秋愣了一下,把頭上的運動帽往下一壓,笑說:“沒問題。”

  跳下講桌,走出一步,又回頭,“玩魔獸爭霸嗎?”

  蔣西池沒吭聲。

  梁堰秋一笑,“有空單挑啊。”

  回家,方螢先洗了澡,穿著兩件套的睡衣——丁雨蓮新給她買的——去喊蔣西池洗澡。

  門虛掩著,方螢直接一推。

  卻見上一刻還亮著的電腦屏幕,一霎就暗了。

  蔣西池站起身,神情十分冷靜,“……洗完了?”

  “嗯,”方螢往電腦那兒瞄去,“……你在干什麼?”

  “沒。”

  “……那你干嘛拔電源?”

  “……腳踢到了。”

  方螢研判似地看著他,片刻,壞笑一聲,“你是不是在下那種……”

  “沒有。”蔣西池把她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拿起來,往她頭上一蓋,仗著身高優勢,還在她腦袋上按了一把,反手掩上門,“……以後進屋敲門。”

  方螢扒開毛巾,“蔣西池!你變了!”

  蔣西池腳步頓都沒頓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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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發表於 2017-9-27 00:06:20 |只看該作者
第23章 拉歌

  軍訓後期階段,主要任務是兩個連要集體選出一個軍體拳方陣,會操時進行彙演。一個班為一個排,一共十八個排, 每個排得選出兩到三人。

  這天上午,教官——也就是方螢他們排排長,教了軍體拳的前兩式,剩余時間就是在一堆花拳繡腿裡選出幾個稍有力道的。

  “你們這拳,打得極差!”

  據說有“心髒病”,不能做一點兒劇烈運動,還專門帶來了病歷本和醫囑請假, 被特批不用軍訓的梁堰秋, 坐在樹影下圍觀,這時候忍不住插嘴道:“排長!軍體拳有什麼用啊, 不就是表演性質的嗎?”

  “表演性質?”排長一記眼刀掃過去,“我讓你來表演表演。”

  排長掃視一圈, 喝道:“班長!出列!”

  過了一會兒, 蔣西池才想起來自己是“班長”, 慢吞吞地從隊伍末尾, 走到隊前。

  排長把他拉到一旁,嘀咕了幾分鐘, 片刻,轉頭看向梁堰秋,“請吧!”

  梁堰秋仿佛受到了驚嚇,“教官, 不能這樣,我有心髒病呢,不能做劇烈運動。”

  排長一拍蔣西池肩膀,“班長,溫柔點,別太劇烈。”

  隊裡有幾個男生發出猥瑣的笑聲,被排長凜冽的眼風瞪回去了。

  梁堰秋站起身,緩緩走到蔣西池面前,打量他一眼,笑問:“教官,怎麼表演啊?”

  “隨你怎麼表演。”

  蔣西池和梁堰秋對視一眼,兩人神情都立時凝肅起來。

  蔣西池:“出招吧。”

  話音還沒落,便見梁堰秋已直朝著他腦袋,衝拳而來。

  蔣西池眼瞬也不瞬,身體一矮,向左一錯身,迅速接上右拳,直擊梁堰秋左臉。

  梁堰秋偏頭去躲,退後半步,停頓一瞬,又猛地往前一衝,飛腿踢來。蔣西池將腿一抱一格,側身一個手刀猛擊頸部……

  “可以了可以了!”排長急忙上前將蔣西池一拽,“讓你溫柔點兒!”

  梁堰秋被最後這一記帶了七八分力道的手刀擊得身體晃了一下,腳下微微一趔趄,頭上帽子也掉了。

  蔣西池掃他一眼,冷淡道:“已經很溫柔了。”

  排長瞧出來蔣西池練過格鬥,也不好點破,反正震懾的目的已經達到,便讓身嬌體弱的梁公子繼續去休養生息,“把嘴縫好,別對我的教學方針指手畫腳!”

  梁堰秋嘻嘻一笑,彎腰去撿落在塑膠跑道上的運動帽,拍了拍灰,扣到腦袋上,瞧著對面的蔣西池,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蔣同學,下手這麼狠,是不是昨天打游戲臨陣脫逃心裡不服啊?”

  蔣西池:“……”

  昨天游戲剛開局,聽見推門聲,怕被方螢瞧見他真的應下了梁堰秋的戰書,在干打游戲單挑這麼幼稚的事,一閃念就踢掉了桌子下的插頭。

  排長把梁堰秋推遠, “邊兒去,別耽誤我們訓練!”吹了聲哨,“立正!”

  毫無懸念,蔣西池被選去了軍體拳方陣。

  跟著去的還有另外一個人,閔勝男——經過一個暑假,她改名叫閔嘉笙了。

  訓練間休息,方螢去小賣部買冰水,准備去慰問一下蔣西池和閔嘉笙。

  剛打開冰櫃門,身後一道笑嘻嘻的聲音:“方同學,你也來買水啊?”

  方螢話都懶得跟他說了。

  遞上兩瓶水,正要掏錢,被梁堰秋一攔。

  “我請你吧。”

  方螢翻個白眼,“我還不差這麼三塊錢。”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嘛……”

  方螢干脆利落地拍出五塊錢,接過找零,轉身走了。

  沒走出兩步,梁堰秋也提了瓶冰紅茶跟上來。

  他看她腳步不是往自己排去的,便問:“方同學去哪兒?”

  方螢一頓腳步,轉身來揚眉問道:“我去看蔣西池,你也要去看他嗎?”

  梁堰秋:“……”

  軍體拳方陣選了個有陰涼的好位置,方螢過去的時候,正好他們也解散休息。

  蔣西池一眼瞧見了方螢,摘下帽子朝她走過去。

  方螢遞過水,往隊伍裡看一眼,“勝……嘉笙!”

  閔嘉笙立刻跑出列,接過她遞來的水瓶,甜甜笑著道了聲謝,很自覺地不打擾兩人,自己跑邊上喝水去了。

  方螢直接往地上一坐,仰頭看了看蹲在一旁的蔣西池:“累不累?”

  “還行。”

  方螢笑一聲,“霄哥教得還蠻好的……”

  蔣西池很悶地“嗯”了一聲。

  方螢看他一眼,手肘撞一撞他,“怎麼了?”

  蔣西池喝了口水,“……你剛才跟梁堰秋一塊兒去買水?”

  “誰要跟這種二百五一起去買水?他硬湊上來的。”方螢想到什麼,笑嘻嘻又問,“原來你昨天在跟他打游戲啊?”

  蔣西池郁悶不已,“……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下次打帶我一個啊。”

  “不帶。”

  “為什麼?”

  蔣西池瞥她,“我跟他的事,你摻合什麼。”

  “咦,”方螢笑不可遏,“那你溫柔點啊,別太劇烈。”

  蔣西池:“……”

  他思緒很不受控制地玩歪處滑了一下,又趕緊拉回來,別著目光不好意思看方螢,只伸手按了一下她腦袋,“……別鬧了。

  那邊排長在吹哨了,方螢趕緊站起身。

  “你沒給自己買水?”

  方螢看一看自己空著的雙手。

  “……”

  方螢一笑,直接把他手腕一扶,抱著他手裡的瓶子喝了兩口,擦一擦嘴角,“我走了!”

  飛快跑回去集合。

  蔣西池看一看水瓶,在地上蹲下,過了半刻,才悶著頭喝了兩口。

  前方出現兩條腿。

  蔣西池抬頭瞥一眼,是顧雨羅。

  顧雨羅指了指他旁邊,“我能坐嗎?”

  蔣西池沒吭聲。

  顧雨羅便直接坐了下來,“有件事。十一月的百年校慶,學校成立了一個校友聯絡會,剛剛教導處主任找我了,讓我倆給校慶籌備組的白老師當聯絡會的秘書。”

  蔣西池蹙眉,“點名找我?”

  顧雨羅看著他,“是。”

  蔣西池最煩這些事務,但又不得不去做。

  片刻,他意識到顧雨羅還沒走,“還有什麼事嗎?”

  顧雨羅愣了一下,“……沒。”

  下午五點半,軍訓結束,晚上的活動是拉歌。

  方螢和蔣西池騎車回去洗了個澡,把一身臭汗的衣服換下來,吃過飯了,回到學校。

  走前,兩人被丁雨蓮拉住噴了些驅蚊花露水。

  “夜宵想吃什麼?”

  “媽,一天四頓,我都胖了。”

  “胖什麼胖!”丁雨蓮看向蔣西池,“不信你問西池,胖不胖?”

  蔣西池目光在她胸前和腰間掃一眼,又立即別開,“……不胖。”

  晚上的拉歌,表演方陣的回到了自己原來的排裡。兩個排圍成一個圈,面地面坐著。

  方螢挨閔嘉笙,還沒開始就打了兩個呵欠。

  閔嘉笙看她把腦袋擱在自己肩膀上,笑了笑說:“方螢,你是不是噴花露水呀?”

  “嗯。”

  “蔣西池也噴了,一個味道的。”

  “……你是狗鼻子嗎?”

  閔嘉笙笑問:“你們真的住在一起?”

  “嗯。”

  “你們好好啊。”

  “好什麼,他可煩了,潔癖又龜毛。”

  閔嘉笙笑而不語。

  拉歌無非就是“讓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樣,像什麼,像姑娘”,然後就是齊聲合唱《團結就是力量》。

  方螢對這種集體活動興趣缺缺,還好閔嘉笙特別投入,她能跟著擺擺樣子躲躲懶。回頭一看,最後一排的蔣西池也有點兒生無所戀,合唱的時候比她還敷衍,嘴都不願意張。

  這邊在合唱,那邊兩個排長突然湊到了一塊兒,不知道在密謀什麼。

  過了片刻,排長一拍手,大家安靜了下來,“我剛剛跟二排排長商量了一下,我們在軍隊裡老聽軍歌,都快跟時代脫節了,你們也教教我們,現在都有什麼流行歌……有沒有同學,願意主動出來出個才藝表演?他們排都准備好了,咱們可不能輸……”

  話音還沒落,二排已經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掌聲,卻見穿著裙子的顧雨羅,施施然走到了中間。

  方螢蹙眉問閔嘉笙,“她干啥,在跑道上跳孔雀舞?”

  閔嘉笙被逗樂了,“應該不是吧,不是拉歌麼,應該還是唱歌。”

  果然,便有一個男生,遞上了一把椅子和一把吉他。

  “顧雨羅不是學鋼琴的,什麼時候練了吉他?”

  閔嘉笙搖頭。

  片刻,便見顧雨羅在椅子上坐下,輕輕一掃弦,清了清嗓,曼聲開口:“You and I,we’ve been at it so long,I still got the stro fire……”

  閔嘉笙:“Westlife啊……我們初一英語口語大賽的時候,蔣西池是不是就是唱的他們的歌……”

  方螢沒吱聲,緊抿著唇。

  “Sometimes I feel like,the world is against me,the sound of your voice, baby……”

  顧雨羅緩緩抬眼,目光在人群中搜尋一圈,最後落在了蔣西池身上。

  《Us against the world》,這是蔣西池最喜歡的歌。

  方螢聽不下去了,霍地站起身。

  排長目光掃過來,“干什麼?”

  方螢擠出“上廁所”三個字,飛快跑了。

  教室裡沒人,為了防止有人偷溜,班主任特別把門鎖上了。

  方螢晃了一圈,不知道去哪兒,最後溜達到了實驗樓前的皂莢樹下。

  她靠著樹干在地上坐下,隔了一個籃球場,操場上顧雨羅的歌聲已經聽不見了。

  送來一陣涼風,皂莢樹搖著葉子。

  心裡那股不知道因而而發的郁結之氣,稍稍消退了兩分。

  “方同學。”

  還沒平靜多久,突然冒出來一道欠揍的聲音。

  方螢四下找尋,沒瞧見人。

  片刻,聽見樹後面傳來笑聲,“這兒呢。”

  方螢:“……”

  梁堰秋從後面繞了過來,俯視她:“方同學,你也心情不好啊?”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心情不好了?”

  “你嘆氣了……”梁堰秋看著她,笑說,“蔣西池挺受歡迎是吧。”

  “當然比你受歡迎。”

  “我無所謂啊,反正又沒人喜歡我……”梁堰秋笑一笑,松垮垮地倚靠著樹干。

  “方螢!”

  實驗樓後面傳來蔣西池的聲音。

  方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麼動機,沒應。

  片刻,便聽見蔣西池腳步聲往這邊來了,一頓,聲音似乎有點兒不悅,“……上廁所跑這麼遠?”

  梁堰秋懶洋洋地,挑釁地笑說:“蔣同學厲害啊,我跟阿螢躲得這麼隱秘,都能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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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發表於 2017-9-27 00:06:33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復

  方螢一下跳起, “你叫誰阿螢?”

  梁堰秋還是掛著那副笑,“叫一叫,又不會少塊肉,咱倆……”

  “誰跟你咱倆了!”

  蔣西池臉黑得已跟鍋底一樣,上前一步擭住了方螢的手臂往外帶,“趕緊回去,集合點名了。”

  方螢被拽出去了四五米,扭著脖子掙扎,“你放開我。”

  蔣西池看她一眼,松了手。

  學校裡沒石子可踢,方螢泄憤地踢了一腳地面,“你不好好聽歌,跑過來找我干什麼?”

  “聽什麼歌?”

  “哼。”

  蔣西池:“……”

  “唱得好聽吧,吉他也彈得不錯吧……”

  蔣西池省過來了,“……顧雨羅?”

  方螢垂著頭,嘟囔,“……那歌是你最喜歡的,你還唱給我聽過。”

  蔣西池品著她的語氣,揣摩了幾秒,撞見她跟梁堰秋“私會”的苦悶頃刻煙消雲散,帶了點笑,故意說:“……我又不能決定她唱什麼。”

  “那你以後不准喜歡這首歌了。”

  “這不合理吧……”

  方螢瞪他。

  “你就這麼不高興?”

  “對。”

  蔣西池看著她,看得認真,生怕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為什麼?”

  方螢語塞。

  過了半會兒,煩躁地撓了撓頭,“……反正就是不高興。”

  “你好好想想……”

  “不想,不知道。”

  蔣西池:“……”

  無奈地把她袖子一拽,“快回去吧,班主任一會兒要過去巡視了。”

  拉歌結束,不知道又去哪兒晃蕩了一圈的梁公子回到了排裡,熱心地幫幫這個姑娘拿衣服,幫幫那個姑娘提椅子。

  回頭一看,方螢和蔣西池又跟連體嬰兒似的挨在一起,和好如初了。

  “阿螢……”

  方螢一眼瞪過來。

  梁堰秋笑嘻嘻,“吃不吃夜宵啊。”

  蔣西池:“不吃。”

  “我沒問你啊,蔣同學。”

  方螢拍蔣西池肩膀,“他說不吃就不吃,他說了算。”

  蔣西池很滿意。

  全年級的同學,都提著椅子往教室裡趕,走廊裡要多擠有多擠。

  “弱不禁風”的梁公子焉能跟大家一塊兒擠,高風亮節地往旁邊一讓,倒退兩步,退出了走廊。

  轉頭一看,步道樟樹底下,蹲著一個姑娘。

  梁堰秋正義感爆棚,怎忍心見美人獨自泣下沾襟,立即過去噓寒問暖,“這位同學,你是不是不舒服?有什麼能幫你的嗎?”

  便看見那姑娘仿佛沒聽見一樣,臉埋在雙臂之間,肩膀微微聳動。

  梁堰秋往她跟前一蹲,猶豫片刻,伸手戳一戳她肩膀,“姑娘……”

  姑娘霍地抬起頭,“干嘛?!”

  梁堰秋往那淚眼朦朧的臉上一瞥。

  顧雨羅。

  顧雨羅拿衣袖擦了擦眼睛,站起身,後背挺得筆直,冷淡地說,“讓開。”

  梁堰秋嘆聲氣,後退一步,“現在的女孩子啊,怎麼都凶巴巴的。”

  顧雨羅沒理他,背上吉他,一手提起椅子,往樓梯口走去。

  長裙被自己踩了一下,差點絆倒。她惱恨地放下椅子,將裙子一扯,一摟。

  “顧同學,”便聽身後傳來懶洋洋的聲音,“女孩子追逐得太用力,太較真,就不可愛了……”

  顧雨羅腳步頓了一下,沒回頭,再次提起了椅子。

  •

  打打鬧鬧之中,軍訓告一段落。

  正式開課,理化生難度沒一點過度,直接從馬裡亞納海溝,突起成了乞力馬扎羅山。方螢不敢懈怠,投入了十二分的精力去學。

  相比較而言,蔣西池就顯得極其舉重若輕,多難的題目到他手裡,沒幾下就拆解得條理清楚。

  高中座位是班主任安排的,方螢不再跟著蔣西池坐,一下就少了很多助力,只能自己摸爬滾打。

  開學兩個月下來,蔣西池再度成為風雲人物。高一到高三,覬覦他的女生指數級增長,每天一打開抽屜就能收到驚喜。

  每天課間,嚼著薯片給蔣西池念那些女生文采斐然的情書,已經成了方螢的樂趣之一。至於附送的禮物,能吃的都進了方螢的肚子,不能吃的,挑著實用的留下了,不實用的直接倒進了垃圾桶。

  這種事情做得多了,方螢並不存在的良知也時常受到拷問,好幾次吃著別的女生送的手工巧克力,問蔣西池:“阿池,我們這樣坐地分贓是不是不太好啊。”

  蔣西池:“哪裡不好?”

  “這畢竟都是心意……”

  “你不是替我收下了嗎?”

  方螢奉旨收禮,心安理得。

  十一月校慶一過,轉眼天就涼了。

  下了一周的雨,趁著放晴的兩天,學校緊趕慢趕地召開了秋季運動會。

  蔣西池有三個項目,100米,1500米和4×100接力。

  方螢運動神經發達,但從來不參與,一如既往隱藏實力,盡職盡責地幫宣傳委員閔嘉笙寫廣播稿。

  正准備憋出一段熱情洋溢的稿子,手臂被閔嘉笙一搡,“蔣西池去檢錄了。”

  方螢忙合上本子,跟閔嘉笙往前湊——然而欄杆那兒已被占領得水泄不通。

  “去操場上看!”閔嘉笙當機立斷,將她手臂一拉,直接下了觀眾台。

  蔣西池穿黑色運動服,背上拿別針別著號碼布,檢錄過後,已到起點熱身去了。

  方螢站在起點處的操場外,朗聲喊:“蔣西池!”

  蔣西池轉過頭去,瞧見方螢手裡拿著毛巾和水平,踮著腳向他招了招手,齊頸頭發被風吹起,額前幾縷蓋過眼睛,拂過她白皙的臉龐。

  他笑了笑,也招了招手。

  方螢指一指終點處:“我去那兒等你!”

  操場上人聲喧囂,廣播裡聲情並茂……

  突然間發令槍響,震破天空。

  方螢站在終點處,有點愣神。

  紅色塑膠跑道上黑色的身影,恍如離弦箭,矯捷迅速。

  他長袖的運動服背後鼓滿了風,速度驚人,充滿了無人可及的力量。

  ——她以前似乎從未見過。

  蔣西池率先衝過終點線,記錄員掐著秒表報了個數,他沒注意,直接走去了方螢跟前。方螢遞上毛巾和水瓶,他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擰開水瓶仰頭喝了口水。

  喘了口氣,問:“多少秒?”

  方螢:“……沒注意。”

  他身上騰著一股帶點兒汗味的熱氣,撲面而來。

  方螢摸了摸鼻子,退後半步,“……什麼時候決賽?”

  “下午。”

  蔣西池拿毛巾擦了一下臉,“下午還要跑1500米——別下來了,在上面看著就行。”

  “不用陪跑?”

  “你行嗎?”

  方螢挑眉,“你再說一遍?”

  蔣西池笑了一聲,聽見記錄員喊他過去確認成績,把瓶子往方螢手裡一塞,和跑完的其他運動員一同湊了過去。

  方螢往手裡看——瓶子裡水去了大半,被他手指捏得略微癟了下去。

  運動會的晚上,不用上課。

  班主任宣布了一句自習,人就去了辦公室,再沒回來過。

  白天蔣西池給班上拿了100米和1500米兩個冠軍,登時成了體育委員的心頭好。體育委員特意買了薯片可樂進貢,場面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沒老師看著,教室裡立刻吵成一鍋粥。

  聽課,看書,嗑瓜子……更絕的是,還有人拿出了撲克“鬥地主”。

  方螢霸占了蔣西池同桌的位置,拿他的PSP玩游戲。

  蔣西池惦記了上午沒做出來的一道物理題,捏著鉛筆畫受力分析圖。

  前腳剛走,後腳便有幾個男生推搡著過來了。

  他們在搶一個什麼東西,搶得過於激烈,猛一下撞歪了桌子。

  蔣西池思緒被打斷,很是不耐煩,還沒發作,已被梁堰秋一把攬住了肩膀,“蔣同學,一起看啊……”

  一台MP4,被七手八腳奪來奪去,好幾個腦袋往巴掌大的屏幕上湊。

  掌著MP4的人不知道被誰搡了一把,身體往前一傾,MP4脫手,頃刻掉在了桌面上,耳機也被扯了下來——

  MP4裡,王佳芝和易先生,正把自己扭成回形針,抵死纏綿。

  粗重曖昧的喘息聲,一陣一陣傳出。

  全班嘩然,目光齊齊掃了過來。

  耳機手忙腳亂地被插上了,但剩下的男生都被吸引過來,女生拉長了聲音鄙視:“好變態啊!”

  蔣西池面色慘白。

  匆匆一瞥,那畫面仿佛一只手,緊緊箍住了喉嚨。

  他攥緊雙手,猛一下打掉了搭在肩膀上的梁堰秋的手,霍地站起身。

  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聲響。

  他一把推開身旁愕然的男生,奔出教室。

  廁所在走廊的最東段,亮著燈,裡面有人。

  蔣西池在門口瞥一眼,沒進去,上樓去了教職工所在的那層。

  教職工的廁所沒人。

  他闔上了門,把顫抖的手送到水龍頭下,淋著冷水用力地搓洗了半晌。

  很快,手便被搓得泛紅。

  胃裡卡著一塊冷硬的石頭,惡心之感一陣陣翻滾。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往臉上澆了捧水,漸漸冷靜下來。

  走下樓,卻沒回教室,一路走出了教學樓,在鐘樓通往操場處的台階上坐下。

  十一月末,夜風寒涼,吹得他剛洗過的手,沒了一點知覺。

  •

  下課十五分鐘,教室裡人都走光了,蔣西池還沒回來。

  方螢等了許久,估摸著他是不是已經先回去了,收拾東西正要走,門口人影一閃。

  “阿池。”

  蔣西池垂著眼,沒看她,慢慢地走回了自己位上,收拾書包。

  方螢走去他同桌位上,“你去哪兒了?”

  蔣西池沒吭聲。

  方螢伸手碰了碰他。

  他忽地往後一縮。

  方螢愣了一下。

  三年下來,平常的肢體接觸沒有任何問題,她以為蔣西池的潔癖已經不知不覺中好了……

  沉默了瞬間,蔣西池緩緩抬頭——方螢驀地一驚。

  沒法形容那是一種怎樣灰敗而死寂的目光。

  “阿螢。”蔣西池啞聲喊她,片刻,伸手,碰著她的手背。

  ——真冷,像是雪裡凍過一遭。

  他手指在她手背上停頓半刻,緩緩地,又笨拙地抓住了她的手指,又停一瞬,而後將她往自己面前一帶。

  她立時撞上他胸口。

  帶點寒露的氣息撲面而來,涼而苦澀。

  抱著她的兩條手臂極其用力,要將骨頭都勒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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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隔閡

  方螢被嚇得呼吸都緩了,哆嗦著聲音問“怎麼啦”,想退開一步去看他表情,卻被他把腦袋緊緊摁在肩窩。

  她不說話了。

  她聽見蔣西池呼吸急促紊亂,心髒像是被什麼狠狠揪住,無所適從的難過。

  他……可能是在哭吧。

  過了很久,門口忽傳來安保處保安的喝聲:“快回去!要鎖門了!”

  方螢蹙眉衝保安吼了一聲:“知道了!”

  輕輕拍了拍蔣西池肩膀:“……阿池。”

  “……嗯。”

  片刻,蔣西池手臂松開,背過身去收拾自己書包。方螢目光追隨而去, 可他的眼睛裡干干淨淨的, 沒有一絲水霧。

  校外整條路都沉寂下來,連文具店都關門了。

  自行車碾著寂靜和夜色,穿過幾個路口,一路到了樓下。

  蔣西池鎖上車,正要上樓,手臂被方螢一把抓住。

  他目光向著她的手看了一眼,往上移,落在她臉上,“怎麼了?”

  “你有什麼想告訴我的嗎?”

  她注視著他,目光裡沒有脅迫,沒有過度的好奇心,只是單純的關心。

  這讓蔣西池覺得好受了些。

  頓一頓,抬眼往樓上亮著的窗口看了一眼,“……下次吧。”

  方螢點頭,“好, 我等你告訴我——趕緊走吧,我媽肯定要急死了。”

  果不其然,丁雨蓮急得都要往學校打電話了,聽完方螢的解釋也只是將信將疑。

  蔣西池和方螢吃夜宵的時候,她坐在對面,越發顯得心事忡忡。

  方螢洗過澡,去臥室接上吹風機。

  丁雨蓮進屋,把門一掩,“囡囡,我問你一句話。”

  方螢拿毛巾擦著頭發,“媽,怎麼了?”

  丁雨蓮目光往外一斜,“你是不是……在跟西池搞對像呢?”

  方螢瞪大眼睛,“怎麼可能,我跟蔣西池是好哥們……”她忽地想到那晚顧雨羅吉他彈唱的情形,心裡陡然又泛起一陣不悅。

  “沒有就好。吳奶奶讓我過來照顧西池,是在幫我們……你如果跟西池……我沒臉見他們。”

  方螢悶著頭“嗯”了一聲,“我知道。”

  “以後放學了不要在學校裡耽擱,早點回來吧,晚了路上也不安全。”丁雨蓮囑咐完,開門出去了。

  方螢在椅上坐下,過了半晌才記起打開吹風。

  心裡一股捋不清楚的煩躁。

  洗過澡,蔣西池跟方螢和丁雨蓮道過晚安,回自己房間,給門上了鎖。

  他第一次,把以前男生之間互相傳授的搜索“種子”的方法付諸實踐,把一個三百多兆的視頻,拖進迅雷裡下載。

  他頭枕手臂,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不知所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叮”的一聲,視頻下好了。

  他坐起身,插上耳機,點開了視頻。

  身材嬌小的日本女孩子,開頭在跟人對話,笑得很甜,雖然聽不懂,但聲音好聽。

  沒什麼不適感。

  他把進度條往後拖了一些。

  接吻,脫衣服,撫摸。

  似乎也還好。

  一只手把女孩子的內褲扯下來……

  他“啪”一下關上了屏幕,手指顫抖,惡心之感像是在胃裡生了根,一點一點地向著四肢百骸蔓延。

  方螢睡得迷迷糊糊,渴醒了。

  腳打著圈找到了拖鞋,打開臥室門,卻發現浴室裡亮著燈。

  她倒了水,特意等了一會兒,沒見有人出來,走過去敲了敲門,“阿池?”

  “……嗯。”

  “怎麼了?便秘?”

  話音剛落,聽見嘩嘩的水聲。

  片刻,門打開了,滿臉是水的蔣西池走了出來,身上一股蘆薈洗手液的氣息。

  方螢低頭去看他的手,“……阿池。”

  “沒事,”蔣西池反手關上浴室門,“快去睡吧。”

  方螢擔憂地看著他走回了臥室,背影微微佝僂,疲憊的,又有些遲緩的。

  •

  這之後,方螢明顯覺得蔣西池有些變了。

  笑容更少,與她單獨相處的時間也明顯減少。單獨相處時,也不像以前東拉西扯沒心沒肺,一個沒留神,他就開始發呆。

  方螢預備等到寒假,一定要找個時間跟他好好聊一聊——當務之急是准備期末考試。

  期末考試關系著能不能進理科實驗班,對學得十分費力,也只能把成績勉強維持在班級前十的方螢而言,必須得全力以赴,才有可能跟蔣西池進一個班。

  吵吵鬧鬧了大半個學期的臨時班級,都在這樣的憂思之中奮發圖強,唯獨梁堰秋。據說,梁公子是預定了要出國留學的。

  方螢正在整理錯題,前面人影一晃,梁堰秋已大喇喇地坐了下來,“阿螢。”

  “欠打是不是?”

  梁堰秋嘻嘻一笑,目光向著後方一瞥,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問:“你跟蔣西池吵架了?”

  “你這麼關心蔣西池,喜歡他啊?”

  梁堰秋:“……”

  方螢皺著眉,拿紅筆把自己錯的地方狠狠打了個圈,“能不能到一邊去,別煩我。”

  轟走了梁堰秋,方螢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蔣西池垂著眼,正在做題。他戴著耳機,好像周遭的一切和他再無關系……

  包括她。

  期末考試結束,方螢考了班級第7名,年級第143名,總算稍稍松了口氣。學校一共四個理科實驗班,加起來兩百人,她這成績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了。

  班主任交代完所有的事,喊了一聲“祝大家寒假快樂”。方螢立即挎上早已收拾好的書包,往蔣西池跟前一竄。

  “阿池,我們今天下午回蕎花巷吧?”

  蔣西池“嗯”了一聲,開始慢吞吞地收拾東西。

  方螢也不著急,准備聽聽歌打發時間,便伸手去摸他放在桌上的MP4——

  手被一把抓住。

  方螢愕然。

  蔣西池把MP4拿起來,胡亂往包裡一塞,“歌都刪了,只有英語聽力。”

  方螢瞥他一眼,他神色十分平淡,沒有一點表情。

  “阿螢。”門口傳來閔嘉笙的聲音。

  方螢回過頭。閔嘉笙朝著她招了招手,“開學見,新年快樂。”

  方螢:“開學見。”

  閔嘉笙目光在蔣西池身上掃過一眼,笑了笑,又揮了揮手,“拜拜。”

  在學校門口,又遇見梁堰秋。

  梁堰秋跳過來把蔣西池肩膀一攬,“寒假一塊兒去嗨啊!”

  蔣西池甩開他手臂,“沒空。”

  “怎麼沒空?”梁堰秋瞅了方螢一眼,“談戀愛啊?”

  方螢想把書包塞進他嘴裡,“……你是不是閉嘴就會死?”

  梁堰秋毫不在意,目送著隔了段距離的蔣西池和方螢走遠了,轉頭一看,顧雨羅推著車走了過來。

  “顧同學。”
  顧雨羅冷淡地掃他一眼。

  梁堰秋把手裡抱著的一大桶薯片往她自行車筐裡一扔,“幫我吃啊,我吃不下了。”

  顧雨羅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他已幾步跑到了路邊,拉開了早停在那兒的一輛黑色轎車的車門。

  一上車,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頃刻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顧雨羅疑心是錯覺,准備多看兩眼,那車窗已經關上了。

  •

  蕎花巷一如既往的喧鬧,家家戶戶都在置辦年貨,有些家門口燈籠已經掛起來了,巷子裡擺上了金桔和山茶。

  先去阮學文家落腳。吳應蓉燒了一大桌子菜,飯桌上一徑兒詢問兩個孩子這學期的情況,末了瞅著蔣西池感嘆,“這才一個月沒見呢,躥了這麼一大截。”

  方螢:“我都說他呢,是不是摻了什麼飼料……”

  丁雨蓮“啪”的打了一下方螢的手背,“怎麼說話呢!”

  吳應蓉笑呵呵地問:“阿螢怎麼樣啊,這半年長到多高了?”

  “一米六三。”

  丁雨蓮:“女孩兒到這個年紀,不怎麼容易繼續長了。”

  吳應蓉:“夠用了,長那麼高干嘛,又不去當模特。”

  其樂融融的一頓飯吃完,方螢幫著把碗筷端回廚房,洗了個手,繞去蔣西池房間。

  他正坐在書桌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把MP4顛來顛去。

  “阿池?”

  蔣西池抬起頭來。

  方螢站在門口,“……出去玩嗎?”

  “不去了,我想寫作業。”

  “……那我跟你一塊兒寫。”

  蔣西池沒說話,但坐在那兒絲毫沒動,擺明了是拒絕的態度。

  方螢咬了咬唇,心裡也有點兒火氣了。這一段時間,全是這樣,熱臉去貼他冷屁股。

  她頗覺得沒意思,也不再說什麼,甩手走了。

  第二天早上,方螢睡到九點。

  到客廳發現家裡除了吳應蓉,一個人都不在。丁雨蓮回去收拾自己家裡,阮學文出去置辦年貨。

  “阿池呢?”

  “好像去圖書館了吧?”

  “哪個圖書館?”

  “咱們區新建的那個。”

  方螢隨意吃了兩口早餐,騎上自行車去圖書館找人了。

  圖書館寬敞明亮,剛剛落成,加之逢上寒假,全是學生。

  方螢在館裡挨排挨排地找了一圈,總算在社會科學區域找到了蔣西池。

  正要過去打招呼,忽瞥見他對面還站著一人。

  女生。

  顧雨羅。

  兩個人站得不遠不近,但交談的聲音很低,一句話也聽不見。

  顧雨羅似有些急切,身體略往前傾,似乎是在辯陳什麼。

  方螢看不下去了,怒火直冒熱血上湧,想也沒想,衝過去一把擭住蔣西池手臂,把他落在家裡的手機往他手裡一塞。

  “蔣西池,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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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06:59 |只看該作者
第26章 第三個瞬間

  聲音之大, 眾人側目。管理員低喝:“小點兒聲!”

  方螢氣得胸膛劇烈起伏, 剜了蔣西池一眼, 一甩手, 頭也不回地走了。

  蔣西池忙把自己要借的書往架子上一塞, 緊跟上去。

  在圖書館的側牆, 蔣西池發現了方螢。

  她正捏著一把石子,一顆一顆拋向河面。

  蔣西池上前一步, 去捉她手臂, “阿螢。”

  方螢手肘使勁一拐, 把他的手甩開了, “蔣西池, 你什麼意思?不願意跟我寫作業, 跑來見顧雨羅?”

  蔣西池張張口,“……我沒……”

  “我明白你為什麼這段時間都不願意跟我一塊兒活動了, 你覺得我礙著你了?你要是喜歡顧雨羅你早說, 我才不會纏著你!”

  蔣西池神色凝肅,“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

  “那你說過什麼?我等你告訴我的話,你說了嗎?”

  蔣西池霎時沉默下去。

  方螢滿腔怒火也被他這沉默澆熄了,如果他不肯開口, 她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取而代之的是無力和沮喪,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

  她揚手, 把還剩下的那一把石子,一股腦兒地扔進河裡。

  河面上泛起漣漪,石子沉沒, 沒聲沒息。

  “蔣西池……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沒有秘密了。”

  方螢繞去前方找到自行車,離開之前,又回頭向著河畔看了一眼。

  蔣西池還站在那兒,身影蕭瑟。

  心髒霎時緊擰,懸在半空。

  然而她沒過去,知道過去也無濟於事。

  一狠心跨上車,一磴踏板,騎入一月末的寒風之中。

  方螢心裡不舒坦,就跑去銀彈酒吧欺負傻大頭。她球場得意,連勝三局,頗有些獨孤求敗的意味,丟了球杆,端了杯檸檬水靠窗坐著,被一屋子煙熏火燎,弄得想遁世隱居。

  羅霄上來了,往她旁邊一坐,“怎麼了,要殺人一樣?”

  “沒什麼——說了你也不懂。”

  羅霄笑了一聲,摸煙盒往嘴裡塞了根煙,低頭點著了。

  方螢轉頭看他吞雲吐霧,“霄哥,抽煙是什麼滋味。”

  “難抽,又戒不掉——你想都別想,未成年人抽什麼煙。”

  方螢撇撇嘴,“我又不能喝酒,又不能抽煙,我怎麼這麼倒霉。”

  羅霄瞅著她,“跟西池吵架了?”

  方螢咬著吸管,“他王八蛋,偷偷摸摸去圖書館跟女生約會。”

  羅霄笑得煙從鼻子裡噴出來,“你吃醋了?”

  方螢吃驚,“我吃什麼醋,蔣西池是我哥們兒……”

  “謔,哥們兒生這麼大氣?”羅霄背靠著沙發,“這裡面肯定有誤會,傻小子對你上心得不得了,要約會也跟你啊……”

  方螢嘟囔:“你別瞎說……”

  羅霄感嘆:“……年輕啊,真好。”

  方螢翻了個白眼,百無聊賴地咬會兒吸管,又問:“霄哥,蔣西池是不是有什麼秘密啊?”

  “什麼秘密?”

  “他討厭跟人肢體接觸……”

  羅霄點頭,“這我發現了。”

  “我之前以為他是潔癖,但是……”

  “創傷後應激障礙吧。”

  “……啥?”

  羅霄笑一聲,“我以前在部隊,有個戰友出任務,同隊的同志就在他身邊中彈,子彈直接擊穿腦袋,血糊嘩啦的,他後來只要一抬槍就想起這個場景,手抖。沒法打槍,還怎麼留在部隊,就轉業了……”

  一抬頭,卻看方螢盯著自己,忙說:“……不是我,是我戰友。”

  方螢:“肯定是你。”

  羅霄:“……你們小屁孩煩不煩。”

  方螢聽明白了,“你是說,蔣西池以前……受過什麼傷害?”

  “估計吧,具體你得問他。”

  方螢撇撇嘴,“他不會說的。要說早說了。”

  羅霄瞪她:“你不會多點兒耐心?循循善誘?你問人問題跟審犯人一樣,誰樂意搭理你。”

  方螢:“……”

  羅霄:“就你這脾氣,除了蔣西池,你指望還有誰會包容你。珍惜吧……”

  方螢一個抱枕砸過去。

  方螢在羅霄這兒消磨了一天,做足了思想准備,要回去“循循善誘”、“軟磨硬泡”。

  到吳應蓉家一問,蔣西池已經走了。

  “他爸下午來接的,說這三年過年他都沒在跟前,今年無論如何得一家人吃一頓飯。”吳應蓉老大不高興,“誰跟他一家人?凌凡去世以後他管過西池嗎?現在倒是會說些漂亮話……那個徐婉春,哪裡是什麼好想與的主,表面看著和和氣氣,背地裡算盤打得響亮……”

  方螢沒往下聽了,心不在焉地安慰了吳應蓉兩句,趁著天黑之前,回了自己家裡。

  除夕夜,方螢跟丁雨蓮在吳應蓉家吃飯。

  少個人,總是少了些什麼,說不出的冷清。晚上九點,電視旁放著的固定電話突然響了。

  方螢跳起來,立馬准備去接,回頭一看,丁雨蓮神色復雜地盯著她,便又坐回去。

  吳應蓉呵呵笑:“阿螢,你接吧,估計是西池打來的……”

  方螢這才過去,順了順呼吸,接起電話,手指把電話繩繞了三圈,輕聲說:“……喂。”

  “阿螢。”

  “吃過飯了嗎?”

  “吃了……”

  蔣西池“嗯”了一聲。

  “你走怎麼都不跟我說一聲……”

  “等你到五點了,你一直不回來。”

  方螢沉默著,片刻才問:“……什麼時候回來?”

  “……我在外地,旅游過年,回來直接就去上課了。”

  方螢無話可說了,喉嚨裡像是梗著什麼,“……那我把電話給吳奶奶了……”

  她坐回到沙發上,看著吳應蓉對著電話熱情應答,心裡空落落的。

  蔣西池想冷著她,讓她自己主動跟他疏遠,她感覺到了。

  •

  開學,依然是這副不見起色的鬼樣子。

  方螢四分之一的概率賭贏了,順利跟蔣西池進了同一個班。

  理科實驗班壓力之大超乎想像,四次月考,要是有兩次落到年級200名之後,就會被“退回”普通班。

  閔嘉笙去了文科實驗班,梁堰秋這種靠錢進來的關系戶,自然不會被編入墨外的門面……之前熟識的人,一夕之間就分開了,這讓方螢說不出的孤獨。

  而最難以忍受的是,顧雨羅居然也跟他們一個班。

  她微妙覺得,顧雨羅和蔣西池之間,在共享著一個什麼秘密,這個秘密可能就是在圖書館那天發生的,與她無關,她也無法涉入。

  同一屋檐下,兩個人的關系卻陷入了極其尷尬的狀態。

  丁雨蓮都覺察到了,分別和兩人都談過心,但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有時候飯桌上就她一人在找話題,兩個小孩兒敷衍似的應一聲,吃過飯,各自洗過澡,就回房間各自學習了。

  草長鶯飛的時候,學校召開了春季運動會。

  上次一戰成名,這次蔣西池的項目只多不少。所有項目都分完了,就剩下一個女子三千米長跑。這種項目就拼毅力,參與就是勝利。體育委員愁得不行,問了一圈都沒人參加。

  最後,顧雨羅舍身取義。

  方螢這次打不起一點精神,從運動會開始,就躲在陰影底下偷懶。

  第二天下午最後一場,就是女子三千米和男子五千米長跑。蔣西池的項目上午就結束了,但還是沒得消停,下午被體育老師抓去了檢錄處當壯丁。

  天有點兒陰了,眼瞅著就要下雨,一切活動不得不加快了進度。

  發令槍響,起點處的女生像被球杆撞開的桌球,立時往外散去。開始就有人遙遙領先,但兩圈下來,就體力不支了。三千米一共七圈半,跑完三圈,差距已經拉得分外明顯。

  顧雨羅穿著紅色運動服,格外顯眼。班裡有男生在內圈,跟著她陪跑。

  最後一個項目,看台上很多人都湧去了操場上,方螢也被從別班跑來的梁堰秋拉著到了場外。

  顧雨羅咬著牙,臉上豆大的汗往下冒,腳步像是灌了鉛,邁得分外沉重。

  梁堰秋眯眼瞅了瞅,覺得有點兒不對,“她是不是不舒服啊……”

  方螢有情緒:“不知道……”

  話音剛落,便看見顧雨羅捂著肚子,直直地栽倒下去。

  場上驚呼聲此起彼伏,體育老師吹了聲哨,向著蔣西池一招手。

  蔣西池猶豫了一瞬,跑上前,跟著另外幾人把顧雨羅扶起來,弓著背,把她背起來,往醫務室的方向去。

  方螢愣愣地看著梁堰秋奔了過去,愣愣地看著失去意識的顧雨羅伏在蔣西池背上,愣愣地看著一大幫人簇擁著顧雨羅消失在操場的那端……

  臉上忽然一涼。

  雨落下來了。

  •

  晚上七點,方螢還沒回來。

  因為下雨,又有學生運動會上休克,學校破天荒地取消了晚上的晚自習。

  丁雨蓮急得團團轉,時不時到窗口去看一會兒,後來,實在坐不住了,要出去找。

  “阿姨,我去吧。”

  蔣西池回屋找了件外套,拉上拉鏈,在門口換鞋的時候,對丁雨蓮說:“您在家等著,我找到馬上給您打電話。”

  雨聲淅瀝,蔣西池套上雨披,匆匆跑去自行車棚。

  要開鎖時,目光不經意地往旁邊一瞥,頓時一驚:小區裡大槐樹下那個破爛的長椅上,坐了一個人。

  他定睛看了瞬間,確定是方螢無疑。

  方螢坐了兩個小時了。

  她看見了蔣西池在車棚停了車,沒注意到她,就這樣跑上了樓;看見了春雨中匆匆忙忙的樓裡租客,提著一袋子的菜,咒罵著跺掉了腳上的水;看著有個大爺的傘被吹得翻了過去……

  看了很久,直到下班的高峰過了,小區在一片沙沙不絕的雨聲中安靜下來。

  她終於肯去看一看自己的內心。

  為什麼生氣,為什麼低落,又為什麼像被遺棄了一樣惶惶不可終日……

  “阿螢!”蔣西池幾步奔到跟前,把身上穿著的雨披往她背上一遮,按捺住火氣,“你怎麼不回家?阿姨都……”

  他一下住了聲——方螢緩緩地抬起頭,看著他,那目光格外陌生,他從未見過。

  片刻,方螢朝他伸出手。

  他有點不知所措,卻不由自主地也伸出了的手。

  手被她抓住,她的手被雨澆得沒有一點溫度。

  她站起來,微仰著頭,與他對視。

  很遠的一盞路燈,被雨水浸得模糊不清,她的臉被籠在一片界限不明的陰影裡,然而眼神卻出奇的明亮。

  “阿池……”

  她踮了踮腳。

  雨水的氣息,草木的氣息……

  世界頃刻安靜了。

  微涼的唇碰在他的唇上,這是——

  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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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07:13 |只看該作者
第27章 真心話

  雨聲回來了。

  淅淅瀝瀝, 回旋在耳邊, 又仿佛直達心裡。

  方螢以為蔣西池會推開她, 可他沒有。

  最初的勇氣一燒即盡, 她迅速退開一步, 並不覺得冷, 可是全身都在發抖。

  “阿池,”聲音抖得快要散落開去, “阿池, 你喜歡我嗎?”

  “喜歡。”

  和她的問題一樣干脆利落的回答。

  方螢愣了一下, 抬眼去看, 目光觸上蔣西池的臉, 又像被燙著一樣飛快移開。

  蔣西池低頭凝視著她, 眼裡霧氣彌散,慎重又認真地, 再次回答:“方螢, 我喜歡你。”

  方螢的心情剛只雀躍了半截,又聽蔣西池聲音艱澀地說道:“……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雨聲突然就仿佛大了起來。

  隔了好一瞬,方螢才聽見自己的聲音,“什麼意思?”

  蔣西池緊抿著唇。

  方螢向前一步, “為什麼?”

  還是沉默。

  “……你可以告訴顧雨羅,卻不能告訴我嗎?”

  “我沒告訴顧雨羅, ”蔣西池避開她的目光,“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這任何人裡,想當然也包括她方螢。

  方螢心情起落幾次, 氣極,緊攥著雙手,肩膀發顫,半刻,“……王八蛋,你以後再也別想跟我講一句話!”

  蔣西池微垂著頭,表情被籠罩在沉沉的陰影之中,“……快上去吧,我去趟超市,一會兒就回來。”

  “……讓你不要跟我說……”

  話沒說完,她手腕被他一抓,一帶,整個人撞進他懷裡。身上的雨披嘩嘩作響,簌簌往下落水。

  這個擁抱訣別一樣的用力,跟他聲音一樣苦澀:“……對不起。”

  一瞬,他松開了她的手,插進衣袋裡,沿著路燈照亮的地方走入雨中,身影煢煢。

  方螢眼睛眨了又眨,把眼淚憋回去,緊摟住雨披,看著蔣西池身影深一腳淺一腳地消失在夜色深處。

  蔣西池沒處可去,真的去超市裡晃蕩了一圈,最後買了包煙,一支打火機。

  夜色沉沉,附近的公交站台沒幾個人,他在避雨的亭下坐下,弓著背,兩手撐在膝蓋上,像個老手似的拆開了煙,卻被第一口嗆得劇烈咳嗽。

  公交車先是現出兩束朦朧的霧燈,緊接著哐當哐當地駛近,泊入站台。有乘客從那仿佛野獸肚子般黑暗的車廂裡走下來,撐起傘,踩著一地的水花快速離開。

  半小時後,手機響。蔣西池接過電話,把幾乎剩了整包的煙和打火機,塞入垃圾桶裡。

  •

  兩個小孩兒徹底不說話了,這是丁雨蓮不用特意觀察就能發現的情況,發展到後來,早上和晚上甚至都不會一塊兒出門和回家。

  四月月考,方螢成績退步了,年紀190多名,在一個十分危險的邊緣。

  丁雨蓮發愁,這天趁著方螢去洗澡的時候,去敲了敲蔣西池的門。

  蔣西池似乎正在看什麼書,在她開門的瞬間,又仿佛不放心似的往教材書下一壓,雖然動作十分自然,可丁雨蓮還是瞧出來了。

  “西池,你現在有沒有空。”

  “什麼事,阿姨,您說?”

  “我看了方螢這次月考的試卷,物理好像退步了,”丁雨蓮皺了皺眉,“你知道她物理一貫不太行,阿姨想問問你,有時間的話,能不能給她點撥一下。”

  蔣西池沉默了一霎,“……我有時間,您讓阿螢來找我吧。”

  丁雨蓮目光往他書桌上瞥了瞥,“那……那你繼續學習,阿姨不打擾了。”

  第二天晚上,丁雨蓮把蔣西池的意思傳達給了方螢。

  方螢撇嘴,“找什麼找,有什麼可找的。”

  “西池物理好……”

  “他物理好是他的事,關我什麼事。”

  丁雨蓮了解方螢的脾氣,也不硬勸了。她對方螢沒那麼大的要求,能從當年的狀況,苦學到如今,對她而言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她嘆聲氣,知道兩個小孩兒自己調解不動。

  過了片刻,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阿螢,我問你。”

  方螢從書裡抬起頭來,“嗯?”

  “你知道有本書嗎,白先勇的,什麼子……”

  “《孽子》?”

  丁雨蓮點點頭。白天的時候,她打掃衛生,擦桌子時瞧見了蔣西池壓在試卷下的這本書露出的一角。她平常絕不對輕易動兩個孩子的任何東西,但那時候就是鬼使神差的,把試卷掀開,往封面上瞟了一眼。

  “講什麼內容的?”

  方螢低頭繼續寫題,“講同性戀的小說,男主角是同性戀……”

  丁雨蓮面色煞白,“同性戀……”

  “就是男人喜歡男人,女人喜歡女人……”方螢覺得奇怪,抬眼看丁雨蓮,“媽,你怎麼問起這個?”

  “哦……我,我買菜認識一個阿姨,說她家孫子好像在看這種書。”

  “看這個書也沒什麼啊,文學名著,我也看過,我是同性戀嗎?”

  丁雨蓮啐一口,“你瞎說什麼呢!”

  但方螢的這句話讓她心裡好受一點兒,西池那樣平頭正臉的小青年,怎麼可能會是……

  •

  梁堰秋過生日,提前一周天天往方螢班上跑,軟磨硬泡,最終還是讓方螢答應下來去參加他的生日會。

  這天放了學,回家吃夜宵的時候,和丁雨蓮說起這件事:“明天我不在家,要去參加同學的生日派對。”

  丁雨蓮點頭,又問飯桌另一邊的蔣西池,“西池,你回蕎花巷嗎?我明天正好回去,幫你外婆曬點兒東西。”

  蔣西池頓了一下,“阿姨,我這周不回,您跟我外公外婆說一聲……我也要去參加同學生日。”

  方螢立即向他瞥去一眼。

  丁雨蓮愣了一下,“你倆一起去?早說啊……和好了是吧?和好我就……哎呀,你們兩個鬼東西,搞什麼冷戰……”

  方螢撇撇嘴,悶頭扒飯。

  梁公子的生日派對,在他家郊區的大別墅裡舉行。

  方螢也是第一次見到了小說裡寫的草皮噴灌系統、游泳池、寬敞明亮的落地窗、修剪整齊的後花園……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逛了一圈,不覺得有格外新奇的地方。有錢人的世界,似乎也挺乏味的。

  梁堰秋邀請了十來個人,除了她,蔣西池,顧雨羅,還有閔嘉笙和另外幾個不認識的別班學生。

  中午就吃在別墅,大長桌,頂級的菲力牛排和紅酒——頂不頂級方螢也嘗不出來味兒。顯然抱著同樣想法的不止她一個,中飯沒多久,大家就嚷嚷著要吃零食。

  梁堰秋笑眯眯:“我家沒有垃圾食品。”

  大家看著他。

  “真的,我不是有心髒病麼,我爸不讓我……”

  大家齊聲地,響亮地“嘁”了一聲,“你那偽造的病歷,也就只能唬唬教官了。”

  梁堰秋嘿嘿一笑,喊來家裡的保姆,讓她臨時去給大家買。

  所有人都爭著去找保姆報自己想要的零食,唯獨蔣西池坐在原地不動。

  梁堰秋過去搭住他肩膀,“哥們兒,你不吃啊?”

  蔣西池瞥他一眼。

  “你跟方螢一塊兒來的,和好了?”

  蔣西池不吭聲。

  “我就說嘛,小夫妻,床頭吵架床位和……”

  蔣西池越發看不懂梁堰秋這個人了,“你不是喜歡方螢……”

  “噓噓噓!”梁堰秋急忙打斷他,“別瞎說,別讓我喜歡的姑娘聽見了,我就百口莫辯了……”

  蔣西池:“……”

  梁堰秋嘿嘿一笑,“我從來沒喜歡過阿螢,我可掌控不住性格這麼烈的姑娘,畢竟我有心髒病,一不小心就翹辮子了。我瞅你倆好玩,逗你們玩呢……”

  蔣西池:“……”

  很快,零食回來了,順帶著還有三個超大尺寸的披薩。

  大家吃飽喝足,一地狼藉,把音樂開得轟隆直響,坐在梁家高級的原木地板上,吹著冷氣,玩真心話大冒險。

  這個年紀誰都有點兒小心思,平常不敢說的,恰好能借這個游戲說出來做出來。

  顧雨羅比較倒霉,第一回 就輸了,毫不猶豫地選了真心話。

  便有男生瞅著她,笑得十分別有用心,問題也簡單直接:“你是不是真喜歡蔣西池啊?”

  顧雨羅看也沒看蔣西池一眼,“不喜歡……”頓了一下,“不喜歡了。”

  後面這個“了”字,立即讓大家一陣起哄,“那就是喜歡過?”

  顧雨羅語氣十分平靜:“喜歡過怎麼了?蔣西池這樣優秀的人,不值得喜歡嗎?”

  坦蕩的態度,反倒讓大家無法再說什麼。

  方螢被顧雨羅一口一個“喜歡”堵得心裡難受,悶聲不吭的時候,輸了一局。

  她想了想,“大冒險。”

  大家是了解方螢脾氣的,不敢像鬧顧雨羅那樣鬧她,最後讓她隨便選一個在場的人,親一親臉。

  既然沒限定性別,方螢便將閔嘉笙一攬,在她臉頰上碰了一下。

  閔嘉笙笑一笑,“阿螢,你身上好香啊。”

  方螢便整個人掛在她身上,沒精打采地繼續往下玩。

  幾局下來,一直穩如泰山的蔣西池總算遭了殃。

  他想也沒想,把撲克牌往地上一扣,“大冒險。”

  幾個男生交換了目光,“我們讓你做的大冒險,就是讓你說句真心話。”

  蔣西池蹙了蹙眉。

  便聽一人清了清嗓,拿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陰陽怪氣地問道:“蔣西池,你是不是同性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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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07:26 |只看該作者
第28章 第四個瞬間

  此問一出登時嘩然,顧雨羅驚恐萬狀地看向蔣西池,似乎急於辯解什麼。

  方螢則直接跳起來大罵:“你放屁!”

  提問的那個男生聳聳肩, “又不是我說的,大家都這麼說。上回你們班裡放《色戒》,他不是嚇跑了麼;還有,不止一人看見他MP4了裝了好多同性戀電影,一部兩部不說了,一個菜單裡全是……”

  方螢:“你放屁!”

  男生看向蔣西池, 嬉皮笑臉的, “我們問出來也沒別的意思,就想說蔣西池你要是真是,就早點說清楚,那麼多妹子排著隊等你呢, 別占著茅坑不拉……”

  蔣西池一步上前揪住了他的領子,直接把他從地板上拎了起來, “你再說一遍?”

  男生挑釁似的瞪著蔣西池,“你要不是你證明給大家看看?屋裡這麼多女生,你挑一個……”

  眼看著蔣西池目眥欲裂,提前拳頭就要落下去,梁堰秋趕緊上去勸架,“別打!我的生日我的地盤,給個面子,給個面子……”一把抱住蔣西池的腰,使勁往外扯。

  對峙半刻, 蔣西池將梁堰秋搡開,拎起地上的書包,轉身就走了。

  “阿池!”方螢追上去。

  身影走得飛快,方螢小跑一路,才在公路邊追上。

  他靠著站牌,低垂著頭,嘴裡咬著一根煙。白色襯衫被將暗未暗的天色照得一片駁雜,和最後一縷天光一樣,像是即刻就要消失。

  方螢心髒顫了顫,走去他跟前,“阿池?”

  蔣西池微微掀了掀眼皮。

  方螢抬手,把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點燃的煙奪下來,“……難抽又難戒,你不要抽。”

  “……嗯。”

  她腳往前靠了半步,伸手,緩緩地抱住了他,頓了片刻,用力抱緊,像那一年他在橋頭抱著她時那樣。

  他可能覺得冷,又覺得痛苦。

  她無能為力,只能這樣地抱一抱他。

  “阿池……”方螢總算明白了蔣西池為什麼說喜歡她,卻又不能和她在一起,“沒關系的,即便你是同……我還是你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我不是。”

  方螢愣了一下,抬眼看去。

  他神情一片頹然,“……我不是同.性.戀,我……”

  方螢等了許久,沒等到他的後半句,身後響起車子駛來的聲音,蔣西池立直身體招了招手,片刻,將她手腕一抓,拉進了出租車裡。

  報了地址之後,蔣西池一路沉默。

  天色一寸一寸暗了下來,到市區的時候,夜幕徹底合下。

  到小區門口,方螢又被蔣西池拉著下了車,上樓進屋。

  丁雨蓮回蕎花巷給吳應蓉幫忙了,因聽說他倆中午晚上都會在梁堰秋家吃飯,便也決定今天就不回來了,一早囑咐他們自己回了家早點睡,還讓蔣西池看著點方螢。

  此刻,屋子裡空無一人。

  方螢正要抬手去摁門邊客廳燈,忽被一把拽住,往前一帶。

  一片晦暗之中,蔣西池聲音發啞地問她:“你相信我嗎?”

  方螢毫不猶豫:“全世界都懷疑你,我也會相信你。”

  長久的沉默,蔣西池像是下了一個什麼決定,忽地把她一拽。

  方螢腳步踉蹌了一下,就這樣被拉去了蔣西池的臥室。

  沒開燈,窗戶開著,一線室外的月光斜進來,在地板上散落成一片,像是結了一層白霜。

  方螢就站在那片白霜之中。

  蔣西池在打量她,聲音艱澀地又問了一遍:“……阿螢,你相信我嗎?”

  方螢點頭。

  “我不是同性戀,我從來沒想故意躲著你……”一股泛著血腥味的苦澀漫過喉頭,蔣西池抬手,抓住了方螢身上短袖T恤的下擺……

  方螢一愣,忙捉住他的手,“阿池……”

  蔣西池把她手睜開,掀起了她的T恤,方螢聲音有點慌了,卻還是順從地抬起了雙手。

  裡面穿著一件純白色的內衣,她別過頭,抬手往胸前一掩。

  蔣西池走近一步,頓了片刻,這一次,伸手按住了方螢牛仔褲的扣子。

  方螢不知道為什麼眼眶就紅了,轉過臉去看蔣西池的眼睛,焦灼、彷徨而痛苦,她說不出話了,要去阻止的手就這樣停下,任由他繼續……

  緊接著,蔣西池的手指,繞去她背後。

  那片月光仿佛有點冷,她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阿池……”

  蔣西池也在發抖,手上的溫度比冰塊還低,“……你相信我嗎?”

  方螢不說話,咬著唇,眼裡霧氣漫漶,卻仍是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方螢,我喜歡你……”

  方螢因這句語氣苦澀的表白,身體顫了一下。

  “我的計劃裡,要在高考結束,跟你一起離開墨城,一起讀大學,一起找工作……然後,永遠在一起……”他手一頓,脫下了她身上最後用以蔽體的衣物,“……可我沒這個資格。”

  因羞恥,方螢聲音顫抖得仿佛要散去:“……為什麼?”

  “我是一個沒有能……”蔣西池咬緊了後槽牙,借著月光凝視方螢赤.裸的身體,“……”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像這段時間無數次實驗過的一樣,在目光一觸及到女性的下體之時,就條件反射性地反胃惡心……

  可是這一次,他沒有。

  方螢和污穢、肮髒、背德,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她被月光照著,輕盈,純潔,干淨。

  她在光裡。

  她就是光的本身。

  蔣西池愣了一下,緊接著,沉睡至今刻的,人類最本能的欲.望頃刻覺醒。

  第一次,他感覺到自己起了反應。

  痛苦、震驚之後,是接踵而至的尷尬。

  方螢咬著唇,眼裡漾著淚花,在等他把屈辱至極的“沒有能力”四個字說完,也等著他向她證明他的“沒有能力”。

  可這會兒,他下面硬得像什麼一樣,和“沒有能力”哪有半分的關系?

  蔣西池窘迫地退後一步,抄起床上的空調毯,將心愛的姑娘一裹,緊緊蓋住。

  方螢眨了一下眼,眼淚就這樣滾落下來。

  這是被父親揍成那樣都不會哭的方螢。

  蔣西池心髒顫了一下,慌手慌腳地道歉。

  方螢兩手揪著毯子,嚎啕大哭,大罵:“王八蛋!”

  他急忙湊過去,大拇指去擦她臉上的淚水,心疼又慌張地說:“……你先穿衣服好不好?”

  方螢穿好了衣服,出門去找蔣西池。

  他就坐在客廳和陽台的邊界處,頭埋在雙臂之前。

  似是聽見她的腳步聲了,他啞聲說:“……別開燈。”

  他整個人仿佛和陰影融為了一體。

  “阿池?”方螢去他身旁坐下,手放在他頭頂,停了一瞬,把他腦袋抬起來。

  滿目的淚水。

  蔣西池別過眼,抬手擦了一下,先跟她道歉,“對不起……”

  方螢搖頭。

  她沒看蔣西池哭過,能讓他哭的事情,想必痛苦到了極致。

  “……可以告訴我嗎?”

  蔣西池沉默著,許久,終於艱澀地開口。

  阮凌凡的去世,在他的記憶裡,已沒能留下太深刻的印像。

  他只記得世界頃刻之間就改變了,他對吃飯、洗澡、睡覺這些最基礎的訴求,漸漸不能第一時間得到滿足。

  痛苦之後,蔣家平把最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開始無暇操心他的生活,就把他放在了姑姑蔣家莉家裡。

  姑姑和姑父都很隨和,兩人也很恩愛,是從大學就在一起的模範情侶和模範夫妻。

  但是好景不長,那看著謙謙有禮,溫潤如玉的姑父,居然在外面找了別的女人。

  扯皮了一年之久,姑姑還是被迫離婚。

  那之後,她就有些變了,有時候怔怔地發上一整天的呆,有時候又瘋狂地購物、做菜、健身。

  最多的時候,是她抱著他,喃喃地說:“西池,西池,你被拋棄了,我也被拋棄了,今後,就只有我們相依為命了……”

  那兩年的時間裡,蔣家莉對他極其依賴,她時不時發火,痛哭,要他哄小孩一樣地來安慰——他仿佛與她調換了身份,他成了她的監護人。

  與此同時,最開始單純的擁抱,也漸漸變得不再單純。

  變成了隔著衣服的撫.摸,變成了把他放在她大腿上的,不再隔著衣服的撫摸……

  他懵懂不知,只是覺得這樣似乎不好,他覺得不舒服,可又不敢反抗,也不敢向任何傾訴。

  終於有一天,蔣家莉洗過澡,去他的床上躺下。

  她解開了衣服,捉住他的手,往下去,她說,“西池,你安慰姑姑好不好?姑姑很痛苦,姑姑除了你,什麼人也沒有了……”

  那一天,在他的記憶裡,是潮濕的,腥膻的,肮髒的。

  那之後,他就染上了時不時想要洗手的毛病。

  他自己偷偷看了一些書,終於明白這件事是何等的畸形。

  在蔣家莉第二次提出這樣要求的時候,他大罵:“變態!”

  蔣家莉驚駭,一巴掌朝他扇過去。

  和她一丁點兒的肢體接觸都讓他感到惡心,他覺得自己全身遍布細菌,他想去洗澡。

  蔣家莉一把將他拽回來,又是一巴掌扇過去,“你們這些方恩負義的東西!你們都想離開我!”

  他一口咬傷了她的手腕,才從她家裡逃了出來。

  他不敢告訴任何人,尤其蔣家平。

  他只有一個念頭,他得離開,到安全的地方去。

  於是他報了整個市離家最遠的青野中學。

  方螢睜大眼睛,眼淚放了閘,“這個人渣!我要去殺了她!”

  蔣西池聲音啞得幾乎聽不清:“……你覺得我髒嗎?”

  “你不髒!你沒有任何錯,錯的是那些真正肮髒的大人!”方螢淚眼朦朧地去擁抱他,心髒仿佛被人剜出來了一樣難受。

  她欣賞的,喜歡的,保護的少年,原來是從地獄裡掙扎而出。

  遠離了蔣家莉,蔣西池覺得自己漸漸在康復,尤其遇到方螢之後。

  大抵都曾陷在絕望而不見天日的深淵,他對方螢有一種天然的親近。

  這種親近,順理成章地,發展成了喜歡,成了想要跟她一生一世的決定。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康復。

  從那天看見方螢穿睡衣心猿意馬卻戛然而止;到班上同學放著《色戒》,自己被裡面的床.戲惡心得再度憶起往事;再到後來,他有意識去下了一部日本A.V,卻在正戲開始時,被惡心得難以繼續……

  他漸漸意識到一件事,他被當年被侵.犯的回憶徹底影響,他可能,一輩子無法……

  他強迫自己看了大量的小電影,試圖用“脫敏療法”,讓自己去適應,去相信這是一件尋常的事,結果都宣告無用。

  然後,他在一些書上看到,同性戀的幾個表現症狀,其中之一就是對異性的性.行為感到不適。

  於是他又去閱覽了大量的電影和書籍,去弄清楚自己會不會在性.取向上出了問題。

  結果顯而易見,他反感的是這件事本身,和性別沒有任何關系,觀看同性的性行為,甚至加劇了他的反感程度。

  他不得不認命。

  方螢:“……所以顧雨羅……”

  “我在圖書館借關於同性戀心理學的書,被她撞見了,她以為我是……”

  “她什麼用心,居然傳播給別人……”

  “不是她說的。”

  “你怎麼知道?你還護著她……”

  方螢嗚嗚大哭,為這段時間什麼也不知道,只顧著鬧脾氣的自己。

  也為了蔣西池。

  他一個人,在這樣暗無天日的的黑夜裡,絕望地跋涉了多久,才能有勇氣把那些晦澀不堪,污濁肮髒的往事都倒給她聽?

  ——你相信我嗎?

  ——我怎麼可能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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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07:38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打啵

  方螢開始是抱著膝蓋哭, 等蔣西池手掌過來拍她肩膀的時候, 她就順勢抱住了他的手臂哭。

  蔣西池不得不無奈地哄:“不哭了好不好?”

  心裡卻前所未有的輕松, 好像壓在他心間的大石,頃刻之間土崩瓦解,月光照進來,浮塵游蕩, 但很快一切都會歸於沉寂。

  ——難過的時候,有人替你哭, 多好。

  方螢終於停下來, 腫成核桃的眼睛深情地凝視著他,抽噎了一下:“……餓了。”

  蔣西池:“……”

  兩個人便去翻冰箱找吃的——丁雨蓮走之前,把剩菜剩飯清理得一干二淨。

  蔣西池:“我有個主意……”

  方螢期待地等著英明神武的蔣西池出主意。

  蔣西池:“……我們下去買泡面吧。”

  方螢:“……”

  兩個人擠去門口穿鞋,方螢非要和他搶, 踩著他的腳,先把鞋穿好了——以前在蕎花巷, 他們比賽誰先跑到橋頭的時候, 常常會這樣。

  蔣西池這次沒搶, 讓著方螢。

  方螢開了門,踩在低矮的門檻上, 踮著腳等他。

  蔣西池蹲下身, 把運動鞋的鞋帶系上,“帶鑰匙了嗎?”

  “帶了……”

  蔣西池起身,看她一眼。

  她玩兒似的踩著門檻上上下下,好像無時無刻不是這樣, 不馴服的,不溫順的。

  心癢,像被輕輕地撓了一下。

  他輕輕咳嗽一聲,“走吧。”

  一前一後地下樓。

  到這個時候,尷尬之感全面占領高地。

  兩人都是這樣,說著話,只要是目光有稍一對上的苗頭,就會有一個人先一步別開。

  夜色中,吃過飯了的大爺大娘開始出來遛彎,年輕的夫妻牽著狗,小孩兒在一塊兒瘋趕打鬧。

  一切都和平常一樣,卻仿佛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到超市,方螢沿著貨架一排一排往下找。

  蔣西池知道泡面放在哪一排,但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提醒她,也就跟在她身後,一排一排往下找。

  “什麼口味?”方螢舉起了一桶,“……這個行嗎?”

  “嗯。”

  “這個呢……”

  “嗯。”

  ……

  等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往購物籃裡扔了五桶泡面。

  方螢怔愣地瞧了一眼,又把多出來的放回去。

  “我來……”

  手指碰上。

  方螢觸電似的一彈,“那個……我去看看那邊有沒有火腿腸!”

  艱難地買齊了東西,回到家裡,燒水泡面。

  兩人分踞餐桌的兩端,埋頭哼哧哼哧嗦著一點兒也不好吃的泡面,偶爾說兩句話。

  “……又要月考了。”

  “嗯。”

  “數學老師剪短發了,注意到了麼?”

  “沒。”

  “這個口味還挺好吃的。”

  “嗯。”

  “這個火腿腸味道有點重。”

  “嗯。”

  ……

  好不容易吃完,兩個人把垃圾收拾干淨,擱在門口。

  各自尷尬又客氣地謙讓著,讓對方先去洗澡。

  都洗完了澡,方螢去刷牙的時候,蔣西池的手機響了。

  丁雨蓮打來的,問他們回家沒有。

  “已經回來了,阿姨。”

  丁雨蓮:“那早點睡啊西池,雖說明天周日,你們也別看電視玩電腦太晚,休息不好,周一也沒精神。”

  “好的,阿姨。”

  “西池,那麻煩你把電話給螢螢,我跟她說兩句話……”

  蔣西池抬頭往浴室看了一眼,走到門口,“阿螢。”

  “等下!”方螢匆忙忙刷完,吐掉口中的沫子,漱干淨了,接過電話,“媽。”

  “螢螢,阿池在你跟前嗎?”

  方螢瞟一眼就站在門口的蔣西池,“……不在,他回房間了。”

  “那好,你睡覺的時候,記得把門反鎖上,還有啊……舊睡衣我已經給你扔了,就穿新的……”

  直板機,聲音開到最大了,不開免提,也能聽見對面說話的聲音。

  況且,蔣西池還離得這麼近。

  蔣西池:“……”

  方螢:“……”

  丁雨蓮還在囑咐:“我不是說西池對你有什麼企圖,但畢竟是十六七歲的男生,血氣方剛的……”

  氣氛有點尷尬。

  方螢:“……媽,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那你記得啊,門關好啊……”

  方螢飛快說了句“拜拜”,把電話掛了。

  摸了摸鼻子,把手機遞給蔣西池,“那個……我,我刷完了,你刷吧。”

  方螢回自己房間,裝模作樣地把家庭作業拿出來,一邊聽著門外的動靜,一邊胡亂地往試卷上瞟兩眼。

  沒過多久,蔣西池也刷完牙了。

  他睡覺一般穿一件純棉的T恤,下面是寬松的運動式短褲。

  “阿池……”

  蔣西池應了一聲。

  “幫我看一下這道物理題。”

  蔣西池腳步頓了一下,緩緩地走到她身旁,“什麼題?”

  “啊就是這,這個……”

  她手裡拿著的是英語試卷。

  兩個人都沉默了。

  片刻,方螢手忙腳亂地去翻書包,把一套物理試卷掏了出來,“拿錯了,是這個……”

  蔣西池拖了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去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隨便指的一道題——雖然這概率很大,因為題目實在太簡單了,壓根不像是她做不出來的。

  然而,他還是捏過鉛筆,刷刷劃了兩筆,給她畫受力分析圖……

  剛洗過澡,兩個人身上都散發著清新的薄荷香味,帶著一點兒水汽,長腳了一樣,往鼻子裡鑽。

  蔣西池心不在焉地問:“……會做了嗎?”

  方螢心不在焉地答:“……會了。”

  “那……”蔣西池把筆遞還給她。

  “那……”方螢接過筆。

  心跳都要過速了,做個鬼的物理題!

  方螢:“……那我明天再寫。”

  蔣西池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很是掙扎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那你早點睡吧,把門關好……”

  他愣了一下,簡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出後半句話。

  好在方螢也沒在意,“……你也早點睡。”

  蔣西池頓了頓,邁著有點兒虛浮的步子,給她帶上了門,就這樣回了自己房間。

  方螢坐在桌旁,煩躁地撓了撓頭。

  不對啊,不是還早麼,不是才剛過了九點麼……他們平常都是十一點半睡的,雖說早睡,那也太早了!

  煎熬難捱地坐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忽然響起蔣西池的聲音,“阿螢。”

  方螢差點跳起來,聲音卻十分的平靜:“……嗯。”

  “睡了嗎?”

  “……沒。”

  “你《現代漢語詞典》在家嗎?”

  方螢急忙往書桌上瞥了一眼,“……在!”

  “借我用一下……”

  “好。”

  門打開了,蔣西池站在門口。

  兩個人對視一眼,方螢急忙把桌上的詞典抱起來,給他送到門口,“詞……”

  蔣西池忽地往裡走一步,伸手,將她一帶。

  搶過她手裡的詞典,往床上一扔。

  沉悶的一聲“砰”。

  方螢“啊”的一聲,門在她背後合上了,燈也關了。

  模糊的陰影之中,蔣西池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突然有些呼吸困難,吞咽了一下,“阿池……”

  “嗯……”

  一切的感官成倍放大。

  拂過鼻尖的潮濕溫熱的氣息;抓著她手臂的帶著薄汗的指觸;刻意控制過,卻依然深一下淺一下的呼吸。

  還有心髒,驟停之後,陡然狂跳著。

  一小片陰影,投在她眼前,緩緩下移。

  已經無法再近了。

  溫熱的唇,終於貼了上來。

  她憋了好久的呼吸,終於急促地喘了出來,肺裡好像倒灌了海水一樣的,隱隱作痛。

  蔣西池同樣如此。

  手指用了前所未有的力度,捏著她的手腕,全身都是僵直的。

  只是單純的嘴唇貼著嘴唇,任何其他的念頭還沒跑遠,就被已經混亂得仿佛要時刻短路的大腦給扼殺了。

  很久,他腦海裡不知道為什麼響起了不知道是誰說的一句“阿螢你好香啊”。

  仿佛受了蠱惑一樣的,他微微探出舌尖,在她嘴唇上,輕輕地,舔了一下。

  綠茶香的,牙膏味。

  方螢立刻像受驚的貓,睫毛狂抖,但是沒有睜眼,也沒有退開。

  蔣西池腦海中,所有的念頭霎時全部炸開。

  之前看過的那些海量的不健康的小視頻,裡面的女主角全都在一瞬間變成了方螢的臉。

  “……”

  他松開她,把起了反應的下半身,緩緩地往後靠了一下,避開了方螢的身體。

  方螢眼皮顫了一下,有點困惑地睜開眼睛。

  視線對上,又不約而同地別開。

  兩個人,像兩壺燒開的水,從臉上一直紅到脖子根,騰騰地冒著熱氣。

  過了很久,同時出聲:“阿……”

  蔣西池:“……你先說。”

  方螢:“……你先說。”

  蔣西池:“……我忘了我要說什麼了。”

  方螢:“……我也忘了。”

  又過了很久,方螢終於想起來要說什麼了,“……你,你會覺得惡心嗎?”

  蔣西池:“……不會……是你就不會。”

  “那……”

  那要是進一步呢?這個話,方螢問不出口。

  蔣西池卻知道她要問什麼,“……也不會。”

  方螢磕磕巴巴地問:“真,真的嗎?”

  蔣西池磕磕巴巴地答:“……嗯。”

  “那……”

  方螢耳朵裡嗡嗡響,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又過了片刻,蔣西池上前半步,伸手,將她整個抱進懷裡,“……你困了嗎?”

  “……不困。”

  “我不想睡……”蔣西池聲音沉沉,身體發燙。

  “我也不想睡……”

  舍不得。

  安靜之中,兩個人的呼吸此起彼伏。

  片刻,蔣西池伸手碰了碰她發燙的臉,再次低下頭去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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