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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開夜合 -【春天的十個瞬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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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12:41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開導

  春季校辯論大賽進行得如火如荼, 三十六支院系隊伍捉對廝殺, 兩周一場,最後的四強賽和冠軍賽在五月舉行。

  法院出賽的是大二和大三的學生, 但方螢和閔嘉笙也不能放松, 得給學長學姐當陪練,每周都要打隊內陪練賽。

  法院這一次有心重回冠軍寶座, 參賽隊員能翹的課都翹了,昏天黑地地排練。

  四強賽前,方螢和閔嘉笙又跟著打了一次陪練。

  打完, 邊瑜總結陪練賽情況。

  “立論和駁辯問題都不大,自由辯和結辯……”邊瑜頓了頓, 看向四辯辯手龔敏,“你們自己覺得, 這水平四強賽能勝出嗎?”

  龔敏:“師兄直接總結問題吧,我們能不能進入半決賽,也要看對手水平……”

  ……

  方螢是個只享受比賽過程,不太喜歡摳細節的人,她打四辯經常不按常理出牌, 准備的串詞用得少,臨場發揮得多。

  這時候邊瑜在逐一點評這裡那裡不好的時候,她埋著頭,偷偷在和蔣西池發短信。

  “快了,這邊廢話完我就回來。”

  蔣西池:“……你認真聽,別被抓到了。”

  方螢:“芒果別吃完了, 給我留一點。”

  蔣西池:“沒吃,等你回來。”

  ……

  “方螢。”

  方螢正你來我往地和蔣西池聊得起勁,忽然被點名,急忙把手機往口袋裡一揣,抬頭。

  邊瑜和龔敏都看著她。

  “學長,什麼事?”

  邊瑜:“你說說看,你對龔敏的結辯有什麼感想?”

  方螢愣了一下。

  邊瑜欣賞她的辯論才華,總想找機會抬她一手。可邊瑜自己都不知道,隊裡早對他這個“前朝功臣”心生不滿了——在辯論這一點上,他其實是個很純粹的人,喜歡打比賽,也喜歡贏比賽。

  但法院辯論隊發展了這些年,已經不是當年邊瑜所在的,沒有章法但有銳氣的辯論隊了。

  方螢謹慎地斟酌措辭,“……我覺得還不錯啊。”

  龔敏語氣不善,“師兄讓你說,你就直說,別扯這種虛頭巴腦的。”

  方螢瞬間被氣笑了。

  龔敏對她的不滿不是一天兩天的,從她贏了新生賽,在其後的練習賽中,越來越展現出突出的總結陳詞能力開始,便沒少在隊內訓練的時候出言打壓,說得最多的,當然是說方螢的打法犀利歸犀利,但畢竟欠缺經驗,不夠穩妥成熟。

  方螢一貫回避跟她正面起爭執,都是隨口應承“學姐說得好”,“學姐有道理”。

  “學姐,我一沒經驗二沒閱歷,我能怎麼說?數著點誇一遍嗎?這就不是務虛了?”

  閔嘉笙暗暗扯了一下方螢的衣袖。

  方螢也怕自己待下去真要跟人吵起來,直接把放在桌屜裡的書包一扯,“……我有點事,請假先回去了。”

  她把書包往背上一挎,剛走出兩步,聽見背後龔敏語帶譏諷:“現在的小孩,真的是越來越目中無人了。”

  有人壓低了聲音出聲制止。

  方螢卻是沒理她,很沒所謂地笑了笑,徑直走了。

  到樓梯口,身後傳來閔嘉笙的聲音。

  方螢轉頭一看,邊瑜和閔嘉笙一塊兒出來了。

  “怎麼了,會不開了?”

  邊瑜也有氣,很是無奈,“怎麼開?一群人自我感覺良好得不行,估計以為下周的比賽,文院和新傳都能斬於馬下吧。”

  方螢笑了。

  閔嘉笙說:“邊學長說請我們吃宵夜。”

  邊瑜:“……我說了嗎?”

  “現在說啊。”

  邊瑜哈哈大笑,“行,走吧,校門口吃宵夜去。”

  “你們別這樣,”方螢想逃,“蔣西池等我回去吃芒果呢。”

  閔嘉笙一把抓住她手臂,“那把蔣西池也叫出來。”

  “他不吃燒烤的。”

  “那他看我們吃。”

  方螢:“……”

  三人到了校門口,東西都點好了,等蔣西池過來。

  邊瑜先篩了杯啤酒,喝了兩口,長吁短嘆,“……我在辯論隊的那四年,法院三連冠。”

  閔嘉笙:“……學長,好漢不提當年勇。”

  邊瑜笑了,也自覺凄涼,悶頭喝了兩口酒。

  方螢剝著鹽水花生,一粒一粒往嘴裡送,“你就是太較真了,學我,玩一玩,得失心沒那麼重不就好了。”

  “我跟你不一樣。”

  “嗯,你是辯論起家的,法院辯論隊因為你而聲名鵲起……所以你偶像包袱重唄。”

  邊瑜給噎得說不出話來。

  方螢笑說:“秦王掃六合,以為能傳萬世,結果秦二世而亡。勝敗興衰都有規律,你都讀研了,早就不是隊長,還操心本科這一堆拖油瓶干什麼?你見過哪個妄想干政的太上皇日子過得好的?”

  邊瑜:“……”

  方螢看著他,“沒人敢跟你說這些話吧?”

  邊瑜咂了口酒,沉默一霎,卻是笑了,“……真沒有,你不說,我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在隊裡這麼的討人嫌了。”

  “大家都奉承你唄。”

  邊瑜看向閔嘉笙,“方螢一直這性格嗎?”

  閔嘉笙微笑,“對呀。”

  “一直安穩活到今天沒別人打死?”

  “打不過她的,”閔嘉笙抿嘴而笑,“打得過她也打不過蔣西池。”

  邊瑜:“……”

  沒一會兒,蔣西池來了。

  把自行車停在一旁,到方螢給她預留的位上坐下。

  他洗過澡了,身上一股沐浴露的清香。

  方螢自然而然地幫他倒啤酒,又問他吃不吃東西。

  “不吃。”

  “吃點兒花生。”抬手,把剛剛剝出來的花生米,直接塞進他嘴裡。

  對面的邊瑜和閔嘉笙:“……”

  蔣西池這才注意到邊瑜也在,不冷不熱地打了個招呼。

  邊瑜苦笑,“蔣同學,我發現了,方螢這樣的人,一般男生還真降不住。放心,我對她早沒有想法了。”

  蔣西池把這話當誇獎,看一眼方螢,舉杯,跟邊瑜碰了一下。

  邊瑜頗為感慨,“我看這回法院進半決賽,懸。”

  “又操心上了,”方螢手上不停,繼續剝著花生,自己吃兩粒,遞給蔣西池兩粒,“你就這麼閑?我看其他最佳辯手早去上電視撈錢了,怎麼就你還跟我們一群菜雞死磕。”

  “跟完今年的校賽,我就去撈錢了——你跟嘉笙還是留在隊裡發揮余熱啊,尤其是你,方螢,到大二你就能上正式比賽了,到時候得靠你力挽狂瀾。”

  方螢卻是不以為然,“學長,你覺得打多了有意思嗎?都是那些套路,一堆案例砸下去,看起來氣勢唬人。但邏輯一細想,很多都是詭辯。我不做任何承諾,不開心了,我是一定會走的。”

  閔嘉笙笑說:“阿螢走,我也走。”

  邊瑜:“……別這樣。”

  閔嘉笙鼓勵他:“看開點。”

  方螢:“看開點。”

  吃完,大家各自散了。

  邊瑜不住學校,出門去乘公交車。

  閔嘉笙准備坐校園巴士,剛要走,手機一振。她掏出看一眼,臉色一變,猶豫地看一眼方螢,“阿螢……你能陪我到宿舍門口嗎?”

  “怎麼了?”

  “有個人在追我,公選課上認識的……說要給我送夜宵。”

  方螢神色一凝,“糾纏你?”

  “也……也不算吧。”

  “這還不算?”當即把閔嘉笙手臂一挽,“走,我們去給你撐腰。”

  都了女生宿舍樓下,果然看見有個男生,提著只塑料袋在大門口徘徊。

  方螢徑直走到他跟前,“找嘉笙的?”

  男生嚇一跳,不自覺地退後一步,“對,對對……”

  “大半夜的,不合適吧,嘉笙都說了不用了,你聽不懂中文?”

  男生面皮漲紅。

  回來路上,方螢已經聽閔嘉笙說了,這男生好像聽不進她的話,不管她怎麼嚴詞拒絕,他都先應承下來,再固執己見,甚至還說她的拒絕是欲擒故縱。於是,堵完教室堵食堂,白天黑夜地發消息騷擾,今天干脆直接來宿舍門口堵了。

  方螢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外表方面,真是磕磣得挑不出來一點優點。

  閔嘉笙上前一步,“那個……同學,我真的不喜歡你,謝謝你的關注,以後還是……”

  男生卻仿佛突然就奪回了陣地,“……我說了喜歡你嗎?”

  閔嘉笙:“我……”

  直截了當說的,還真沒有。

  “……自作多情。認識一下,交個朋友都不行了?”

  閔嘉笙被他噎住了。

  方螢冷笑一聲,“你既然不喜歡嘉笙,那還有什麼可跟你說的——滾。”

  男生還要理論,方螢上前一步,“不滾是吧?那我報警了——”

  男生提著袋子灰溜溜跑了。

  回頭一看,閔嘉笙氣得眼眶泛紅。

  方螢急忙牽過她的手,晃一晃,“沒事吧?”

  閔嘉笙笑了一下,即刻就淡去了,“……怎麼追我的,全是這種人。”

  “別瞎說。”

  “……有些自卑的男生好像就愛盯著我這樣的。大約是覺得我看起來好欺負吧……”

  “你可不好欺負,”方螢緊攥著她的手,“你有我呢。”

  閔嘉笙又笑了一下,飛快地低下頭去,眨了眨眼,卻似乎是要哭出來了。

  “那個,嘉笙……蔣西池他們學校男生多,肯定有好的……”瞪一眼蔣西池,讓他表態。

  蔣西池:“我會幫你留心。”

  “不用,我……我有喜歡的人。”

  方螢驚訝,“誰?”

  閔嘉笙搖了搖頭,“……你們回去吧,我上去了,還要打水。”

  方螢的手被輕輕地掙開了。

  閔嘉笙退後一步,笑了笑,“你們注意安全。”

  回去路上,方螢懊惱不已,“為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回頭問一問她吧。”

  方螢一頓,盯著蔣西池,“都怪你。”

  “……怪我?”

  “美色誤國。讓我專寵你一個人,冷落了後宮。”

  蔣西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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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12:56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鬼混

  方螢和蔣西池一邊上課, 一邊抽時間往房子裡添置東西。研究生最早的一批已經答辯完畢准備收拾東西離校了, 方螢關注了幾個人人網主頁,從一些畢業生手裡淘來了不少物美價廉的東西。

  兩周下來, 該有的東西基本都已齊備, 麻雀雖小五腑俱全,小小的一居室, 漸漸就有了家的模樣。

  整個家裡,方螢最喜歡陽台:一張小圓桌,兩張小木椅, 三層的木質置物架,都是從跳蚤市場淘來的。

  家裡多半收拾停當, 只等著挑一些喜陽喜潮,又好養的綠植擺上。

  晚上, 蔣西池打電話向阮學文咨詢。

  在花鳥蟲魚的領域,阮學文是半個專家,見一貫不感興趣的外孫突然來了興致,自然樂得傾囊相授。

  阮學文電話裡說完,就隨口問了一句, “是要種在哪兒啊?”

  “陽台。”

  “你們宿舍還有陽台?”

  蔣西池:“……”

  阮學文呵呵笑說:“阿池啊,有事瞞著家裡吧?”

  蔣西池便不好撒謊了,“……租了個房子,和阿螢一起住。她宿舍條件不太好,沒有熱水,洗澡要去一樓的公共澡堂。”

  “小家伙主意大, ”阮學文笑說,“放心,外公不會多事,不會告訴你丁阿姨。”

  “……謝謝外公。”

  “在外面租房,錢夠嗎?”

  “夠,您放心。”

  阮學文委婉囑咐:“你跟阿螢還在讀大學,注意分寸,不要耽誤人家女孩子前途。”

  講電話的時候,方螢就趴在他背上聽著,他一掛斷電話,她就哈哈大笑,戳一戳他的腰,“聽見沒,注意分寸。”

  蔣西池很是無辜,“是誰不注意分寸了?”

  方螢看起來比他還無辜:“是誰呢?反正不是我。”

  一身正氣的蔣西池,卻是因為外公的一句提點陷入了沉思。

  背著家長跟人女兒同居這種事,似乎很是不厚道。

  當下又把手機摸過來,“……我給丁阿姨打個電話。”

  方螢忙去奪他手機,“你干嘛?你想被打嗎?”

  “我又不怕被打,但是瞞著丁阿姨……”

  “我怕啊。”方螢把手機遠遠地扔開,“不准告訴我媽。”

  “……”

  方螢膝蓋輕輕撞一撞他的腿,“你不願意聽我的話了嗎蔣西池,我好傷心啊。”

  蔣西池:“這是原則問題。”

  “真要說?”

  “嗯。”

  “那偷.情的感覺不就沒了嗎?”

  蔣西池:“……”

  臉一下燒起來。

  方螢趁勝追擊,趴在他背上,下巴擱在他肩窩處,輕輕蹭著,“……你知道告訴我媽,會是什麼情況嗎?”

  “……”

  “每晚十點鐘,她會打個電話催我睡覺;十一點,再打個電話確認我睡著沒有……為了證明給她看,我可能還得時不時拍兩張照片,讓她相信我真的准備睡覺,沒有在跟你鬼混。”方螢有意無意地往他耳畔吹氣,“……你確定嗎?”

  方螢瞅一眼蔣西池,也很沒底,不知道“色.誘”對他這種原則問題上剛正不阿的人到底有用沒用。

  但她豈能是輕易放棄的人,忽地就伸出舌尖,輕輕舔了舔他的耳垂,低聲問:“……你不想跟我鬼混嗎?”

  經過這段時間的“深入了解”,方螢已經很清楚,蔣西池的耳朵到底有多敏感。

  果然,他肉眼可見的“難受”起來。

  眼看勝利有望,方螢又來了一下。蔣西池脖子一縮,便將她一推,“……我去洗澡了。”

  “喂……”

  “等著,”蔣西池站起身瞟她一眼,“……洗完跟你鬼混。”

  方螢笑得倒在了床上。

  經過了初次的羞澀,和前期的毫無經驗,現在的蔣西池已經毫無優勢,每次都會被方螢克得死死的。

  她學習能力強

  她還比他大膽。

  ——這還能怎麼玩?

  這次燈一關,方螢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支小手電,往被子裡一鑽,“聲東擊西。”

  “我要摸你腰了。”

  然後他的腿就挨了一下。

  “我要摸你腿了。”

  然後他的手臂就挨了一下。

  “我要憋死了,我要關手電出來了……”

  然後……

  蔣西池被她這冷不丁的一握,弄得霎時起反應。

  方螢躲在被子裡不得章法地弄了半天,被子時不時裂開一條縫,光漏出來。

  蔣西池快瘋了,“……你能不能出來。”


  方螢哈哈大笑,片刻,從被子裡鑽出來,關上手電,深吸一口新鮮空氣。

  蔣西池趕忙把那手電筒搶過來,扔開了。

  “……那我就看不到你了啊。”

  “還用看嗎?”蔣西池將她手臂一抓,一按,“……感受。”

  方螢最敏感的地方在頸後,只是親吻那裡,她就能頃刻間癱軟成一汪水。

  很快忍耐不住,微顫著聲音,喊他“阿池”。

  蔣西池親她一下,擰開床頭燈,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找東西,傻眼了。

  方螢:“……怎麼了?”

  “……用完了。”

  消耗未免也太快。

  方螢:“……要去買嗎?”

  蔣西池看一眼,“……明天吧,今天算了。”

  這一瞬間,他確立了今晚的“研究課題”。

  方螢還一無所覺,“那……”

  “用不著。”

  蔣西池把燈一關,躺回到床上,把她往懷裡一摟,手往下探。日常擺弄實驗器材的手指,此刻在她身上做起“實驗”。

  沒過多久,方螢便情不自禁地勾住他的脖子,一疊聲喊他,一時抬起腰,一時又往後躲。

  蔣西池捏著她的腰,沒讓她躲,低頭深吻。

  很快,方螢克制不住地叫了一聲,身體顫抖了一下,而後深深地喘息。

  遮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房間裡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蔣西池親吻著她,等她稍微平復下來,方才把濕漉漉的手指拿出來。開了燈,扯了幾張衛生紙,擦干淨。

  方螢瞟他一眼。

  他很是淡定,“我說了用不著。”

  “那你呢?”

  “沒事。”

  方螢爬起來,“那我也……”

  “你不行的。”

  方螢鬥志被激發了,“誰說的?我不信!”

  她非要嘗試,蔣西池無可奈何,由她去了。

  半晌,方螢發現,她真不行。

  “你……你耍賴啊。”

  “我怎麼耍賴了?”

  方螢跨坐在他腰間,“你平常都能控制時間,可長可短,這次是不是故意……”

  “沒有。”

  “那為什麼……”

  “方法不對。”

  “什,什麼方法……”方螢結巴了。

  她想到平常蔣西池會對他做的,猶豫了一霎。

  蔣西池明白她誤會了,也看出來她似乎准備溜下去,趕緊把她一拽,“不是……不是這意思,你別……”

  看她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樣,嘆聲氣,把她的手抓過去握住,貼著她耳朵,輕聲說:“照我教的來……”

  抬手先把燈關上了。

  “……干嘛關燈。”

  “開燈緊張。”

  方螢:“……”

  在蔣西池手把手的教學之下,方螢終於……

  也還是沒成功。

  最後,還是蔣西池抱著她,自己弄了兩下。

  就灑在她腰上。

  清理干淨,蔣西池擁著方螢躺下來。

  方螢“教學任務”沒有完成,很是沮喪。

  “不行,下次我一定……”

  蔣西池笑出聲,“你的這點學術精神,能不能用對地方?”

  “很重要的,不然多不公平啊。”

  蔣西池隨口應下來,“……下次吧。”

  然而他以後一定注意東西的庫存,絕對不會有下次的發生。

  呼吸都平順下來。

  方螢伸出手指,輕輕摩挲蔣西池的耳垂,“阿池。”

  “嗯?”

  “你去打個耳洞吧。”

  “不打。”

  “你戴耳釘好看。”

  “不戴。”

  “真的不娘,你相信我……我給你看我搜集的男明星的照片。”

  “不看。”

  方螢踢他,“……你煩死了。”

  蔣西池抓住她的手,“……真想讓我打?”

  “嗯……不過你不要自己一個人去啊,我陪你。”

  “好。”

  “你先去試試,告訴我疼不疼。”

  “……”

  被當成小白鼠的蔣西池很是郁悶,將她手一松,背過身去,“睡覺。”

  “……你今天沒親我。”

  “不親了。”

  方螢一定把他腦袋扳過來,親了一下,說了聲“晚安”。

  蔣西池很是無奈,心裡嘆聲氣,“晚安”。

  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

  周末,方螢和蔣西池請閔嘉笙和顧雨羅來家裡吃飯——三個女生湊在一起有共同話題,蔣西池被打發去做飯了。

  顧雨羅表示懷疑:“蔣西池會做飯嗎?”

  “他在學,讓他試試咯。”

  方螢帶她們參加家裡。

  閔嘉笙和顧雨羅對陽台一見鐘情——綠植已經擺上了,滿目蔥蘢,有幾枝梔子花鼓了苞,看似就要開花。

  “等開花了,你們過來喝茶。”

  閔嘉笙笑說:“好啊。”

  一圈看完,顧雨羅評價:“蠻好的。”

  閔嘉笙:“我也想自己出來住了。”

  “可以看看,附近合租招租的還挺多。”

  閔嘉笙笑了笑,搖頭。

  “上回那男生,還在糾纏你嗎?”

  “沒了,他又發過兩次消息,我沒回,他就消停了——應該沒事。”

  方螢暫時放下心來,“情況不對就告訴我啊,我幫你收拾他。”

  閔嘉笙垂下目光,“……沒事的,不能一直麻煩你啊。”

  “跟我客氣什麼。”

  一旁,顧雨羅在給梁堰秋發消息。

  梁堰秋看著顧雨羅發過去的數張方螢和蔣西池住處的照片,快氣瘋了:“哎呀,這對狗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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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告白

  方螢和閔嘉笙看見顧雨羅正悶頭憋笑, 即刻掉轉了目標。

  閔嘉笙:“肯定又在和梁堰秋膩膩歪歪了。”

  顧雨羅嚴肅:“沒。”

  閔嘉笙:“我以後不跟你們玩了, 你們都成雙成對,就我一個人孤家寡人。”

  方螢這次喊閔嘉笙過來吃飯, 本就是想趁機搞清楚她究竟喜歡誰, 聽她主動提起,也就順著這話往下說:“顧雨羅, 你們醫學院有什麼靠譜的男生嗎?”

  顧雨羅思索片刻,“有幾個。要快點下手,晚了可能就被別人搶了。”

  閔嘉笙笑一笑:“我開玩笑的, 我有喜歡的人。”

  “誰?”

  閔嘉笙搖頭。

  “說嘛,我們幫你。威逼, ”方螢指一指自己,“利誘, ”又指一指顧雨羅捏著的手機,“總能拿下。”

  閔嘉笙笑說:“喜歡也不是一定要在一起的。”

  “喜歡當然要想辦法在一起。”

  閔嘉笙還是笑著搖頭,一點不肯松口。

  方螢沒辦法了,“能透露一下嗎,我們學校的?”

  “不透露——你們別管我了。”

  “好吧, ”方螢無奈放棄,“需要我們衝鋒陷陣的,只管開口。”

  閔嘉笙“嗯”一聲答應下來。

  方螢去冰箱裡把飲料水果都拿出來擺上,讓閔嘉笙和顧雨羅隨意,自己去廚房裡視察工作。

  蔣西池在慢條斯理地切菜。

  方螢洗了手,蹭過去,“要幫忙嗎?”

  “不用,你陪她們吧。”

  方螢往砧板上瞅一眼,切好的土豆片居然每片都差不多一樣厚薄。

  方螢笑了,“阿池,我們想吃上飯,是不是得到三個小時以後了。”她把蔣西池往旁邊推了推,接手他的工作。

  “篤篤篤。”

  方螢切菜極快。

  蔣西池瞅瞅著她切出來的,“那個……”

  “不整齊也能吃。”方螢一把揮開他想要過來搗亂的手,“……真的能吃!”

  有方螢主廚,蔣西池打下手,午飯很快上桌。

  閔嘉笙和顧雨羅很給面子,直誇方螢做得好吃。

  閔嘉笙:“羨慕蔣西池。”

  顧雨羅:“羨慕蔣西池。”

  閔嘉笙:“你別摻和,大家還羨慕梁堰秋呢。”

  方螢:“別羨慕啊,你們常來吃。”

  閔嘉笙笑說:“你們客廳的吸頂燈很亮了。”

  方螢不解,“什麼意思?”

  顧雨羅:“意思是不需要多余的電燈泡了。”

  方螢忙說,“我們不介意的——對吧蔣西池?”

  蔣西池停頓一下,“嗯”了一聲。就是這一停頓,讓他的這個“嗯”顯得十分缺乏誠意。

  方螢瞪他,他當做沒看見。方螢便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

  顧雨羅:“什麼動靜?”

  蔣西池面不改色:“老鼠。”

  閔嘉笙差點跳起來,“……你們家裡有老鼠?”

  “有吧,有時候還往被窩裡鑽。”

  “太可怕了……這麼囂張?”

  “嗯,”蔣西池瞟了方螢一眼,“我們正准備想辦法驅一驅。”

  方螢窘迫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好跟蔣西池搶食,讓他一塊肉都沒吃上。

  吃完飯,蔣西池詢問下周末方螢他們辯論隊比賽的情況。

  方螢情緒怏怏,“就那樣吧,估計也進不了半決賽。”

  “你們去聽嗎?”

  閔嘉笙搖頭,“我跟阿螢不准備去了,陪練賽都打吐了。”

  方螢:“省下的時間,不如用來……”

  蔣西池:“驅老鼠。”

  方螢:“……”

  閔嘉笙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可以可以,我們也能來幫忙!”

  方螢:“嘉笙,別瞎摻和!”

  •

  辯論隊四強比賽很快出結果,法學院惜敗商學院。一時之間,法學院烏雲籠罩。法學院已經是第四次衝擊冠軍未果,賽前隊長甚至半開玩笑放出狠話。說此次比賽如果仍然未能進入半決賽,他將引咎辭職。

  隊長自然不可能真的履行這句玩笑,但在賽後的辯論會上一直道歉,說不能將法學院辯論隊再度帶回榮耀的頂峰,是他的失職。

  大家很是沉默,無人敢說話。出征的四名隊員垂頭喪氣,連一貫善於從別人身上找原因為自己開脫的龔敏,這次也是一言不發。

  會開到一半,邊瑜過來了。

  晚上的比賽和他時間衝突,他沒有過去聽,但很快通過各種途徑知道了比賽結果。一進門見大家愁雲慘淡,忍不住鼓勵道:“沒事,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不了明年再戰。”

  一貫表面上對他畢恭畢敬的隊長,此刻卻忍不住嗆聲:“邊學長,你還有明年,我明年可就退隊了。”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經過上次方螢提點之後,邊瑜已經大幅度縮減了自己在辯論隊裡呆的時間。他明白許多人隱約對他有所微詞,但沒想到今天隊長會帶頭不給他面子。

  隊裡不全是對邊瑜有意見的,畢竟他有當年全國大賽的最佳辯手傍身。

  許多人當年入隊,就是衝著邊瑜的名氣。

  因此,隊長話音剛落,便有人與他對嗆:“學長提的意見哪一次不是正確的?賽前的陪練賽上,學長不就說了,自由辯和四辯是弱點,應當想辦法改善,有人照做了嗎?”

  說話的是劉明,他在隊裡的成績並不算突出,打法也是劍走偏鋒型,很愛在正式比賽中臨場發揮,因此只要是校級的大型比賽,都不會派他上場。

  這話,幾乎已經相當於當面打臉了。

  龔敏當即問道:“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這次比賽失敗了,是我的錯?”

  “難道還是我們這些沒上場的人的錯?”

  “你要是上場,法院怕是連十六強都進不了!”

  眼看就要吵起來,邊瑜不得不出面平息事態:“大家別吵了,就事論事分析比賽結果吧,聽隊長的安排。”

  他抬頭看了一眼,最後的方螢和閔嘉笙身旁有位子,便去兩人身旁坐了下來。

  大家心裡都有氣,但也不得不暫時按捺下來。

  隊長說道:“既然已經輸了,下一場我們怎麼樣也得保住第三名。”

  “那還不如冒險一試。”說話的還是劉明。

  大家的目光都轉過去,劉明施施然道:“現在不少小孩跟我反映,說打辯論賽沒意思。為什麼沒意思。對方套路都能猜到,也就能見招拆招,事前准備十天半個月,什麼情況都料想到了,比賽現場照本宣科。這種知己知彼的打法能有意思嗎?咱們法院輸在什麼,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保守,一點試錯的膽量都沒有——我覺得學長說得很對,既然有小孩打得不錯又有激情,為什麼不讓她上場練一練?”

  劉明說完,便將目光轉向了方螢。

  方螢萬萬沒想到劉明會在這個時候點到她的名,她很清楚,劉明倒不是真想給她機會,而是想趁機借她的名義,與隊內的保守勢力撕破臉皮。

  果然,此言一出,本來已經平息下的矛盾徹底引爆。

  第一個爆炸的是龔敏,她冷笑道:“我挺好奇的,這幫小孩給你們灌了什麼迷魂湯,一個個都准備著把這些老將斬於馬?還沒改朝換代呢,就這麼急不可耐!”

  “我可沒聽說辯論這種事兒,也得論資排輩,不是誰有能力誰上嗎?”

  “行啊,她有能力,那你們盡管換吧!”龔敏身體往後一靠,瞟了一眼方螢,冷聲一笑 。

  “劉明,”隊長說話了,“我知道你對這次不能參加校賽有怨氣,但比賽畢竟不是兒戲,咱們隊內的規矩,一貫是大二以上才能參加校賽,咱們不能因為一時的戰況不佳,就隨便更改規矩,你是老人,得為大家做樹立榜樣。”。

  劉明不以為然,“榜樣倒是樹得好,成績一塌糊塗。”

  龔敏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由於起身太急,一只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她飛快轉向方螢,抬手將她一指,“方螢,你自己做決定,你要是想上場,我這位置讓給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方螢。

  戰火引到了方螢身上,根本就是無妄之災。

  方螢頓了頓,掀了掀眼皮,看向龔敏,“我無所謂,我聽從隊裡安排。”

  龔敏冷笑,“這時候就別來謙讓這一套了,直說吧,你想不想上?想上我立馬讓賢!”

  氣氛緊張,劍拔弩張。

  這時候,也沒人敢貿然站隊說話了。

  方螢幾乎沒猶豫,把書包提起來,站起身,一字一句,聲音清晰干脆,“我退隊。”

  大家一愣。

  方螢徑直朝教室門口走去。

  “方螢!”

  方螢轉身,看向喊住她的隊長,“怎麼了,不能退嗎?我記得辯論隊的第一條規則不是進退自由嗎?”

  隊長不說話了。

  方螢誰也沒看,就這樣提著書包在眾目睽睽之中,走到了門口。

  正要拉開門把手,忽聽身後傳來兩道聲音:

  ——“我也退隊。”

  ——“學業忙,以後我就不繼續輔導隊裡訓練了。”

  方螢驚訝轉身,看著從座位上站起身的閔嘉笙和邊瑜。

  教室裡一時死一樣寂靜。

  閔嘉笙和邊瑜走到方螢跟前,衝她笑了笑。

  邊瑜拉開教室門——“走吧。”

  前所未有的決然。

  走廊上,方螢跟在兩人身後,“喂!嘉笙,你干嘛退啊?!”

  閔嘉笙摸了摸鼻子,“……本來就沒意思,阿螢你要是走了,就更沒意思了。”

  “那你呢學長?”

  邊瑜長嘆一聲,“……現在的辯論隊,已經不是原來的辯論隊了。”

  他轉過身,注視緊閉的教室門,身影幾分蕭索,卻還是立得筆直。

  他曾經一手締造了榮光,現在不得不送走那個榮光的時代。

  少年意氣,揮斥方遒。

  這兩年跟在隊裡,他以為這種感覺已經悄然逝去,然而今天,卻在方螢說出“我退隊”這三個字時,再度感覺到熱血沸騰。

  方螢都不知道該不該笑了:“你們兩個太過分了!我本來想耍帥的,風頭都被你倆搶光了!”

  閔嘉笙和邊瑜哈哈大笑。

  邊瑜手臂一揮,“走,請你們吃小龍蝦!”

  方螢:“我申請帶家屬!”

  •

  這晚,邊瑜在攤子上喝了兩瓶啤酒,跟方螢和閔嘉笙講述當年辯論隊的輝煌戰績。

  方螢難得一句拆台的話也沒說,湊到閔嘉笙耳旁,低聲說:“其實,剛才邊學長回頭看著辯論隊那背影還是挺帥的,你說是吧。”

  閔嘉笙瞅一眼旁邊正望過來的蔣西池,笑說:“蔣同學要吃醋的。”

  方螢:“噓,別告訴他。”

  吃完,蔣西池和方螢回家,微有醉意的邊瑜送閔嘉笙回宿舍。

  方螢還是吃一份炸豆腐,讓邊瑜和閔嘉笙先行一步。

  等了兩三分鐘,豆腐出鍋,蔣西池掏錢付賬的時候,看見隔著零錢的小碗旁邊,落了一個錢夾。

  打開一看,夾層裡隔著邊瑜的校園卡。

  蔣西池讓方螢吃著豆腐,在路旁等著,自己跑兩步送過去。

  在人文路的路口,蔣西池追上了兩人。

  正要開口喊住邊瑜,忽覺兩人面對面站著氣氛不對,忙往路旁陰影下一躲。

  隔了點距離,聲音聽得不是特別真切,但連蒙帶猜,勉強能聽出個大概。

  邊瑜問閔嘉笙:“嘉笙,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閔嘉笙沉默片刻,“……學長,我有喜歡的人了。”

  “……誰?我們院的?”

  一時沉寂。

  閔嘉笙:“你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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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發表於 2017-9-27 00:13:23 |只看該作者
第53章 決定

  邊瑜仿佛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 忍不住猜測:“誰?劉明?……”

  閔嘉笙愣了一下, 笑出聲,“……不是。”

  “那是誰?”邊瑜報菜名似的把辯論隊的男隊員都猜了一遍, 但都被閔嘉笙否決了。

  最後, 邊瑜猶豫地問:“那……那該不會是蔣西池吧?”

  “當然不是,”閔嘉笙笑了笑, “學長,騙你的,你不認識, 是我的一個初中同學。”

  “不在我們學校。”

  閔嘉笙低頭,鞋尖蹭了蹭地磚,“嗯……”

  邊瑜撓了撓頭,“是個什麼樣的人?”

  過了好一會兒, 閔嘉笙才開口:“……少年意氣,肆意張揚。初中開始,就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跟老師叫板。做我同桌的時候,平常沒事就愛睡覺,除了語文課, 別的課都會睡覺……”

  邊瑜笑了,“聽起來不像是什麼好學生啊。”

  閔嘉笙搖了搖頭,“不……雖然看起來張牙舞爪,但內心特別溫柔。我初中的時候,不叫這個名字,我叫閔勝男。就是……勝過男子那個勝男,我爸重男輕女……”

  邊瑜一無所知。

  但蔣西池聽明白了。

  “……我一直不喜歡閔勝男這個名字,有一次,我無意間向她提起這件事。她說,不喜歡那就改名啊。我愣著了,我說我父母不會同意的。她說,他們不是想讓你考墨城外國語嗎——墨城外國語是我們那兒最好的學校,那你就拿這個作為條件,去跟他們協商。我問她,那改什麼好?她說,都行,還有一年時間,可以慢慢考慮。那時候,她正在背曹操的《短歌行》,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我想,名字就這個了。”

  邊瑜嘆了口氣,“……你們怎麼老給我這種必輸的局。”

  閔嘉笙笑出聲。

  “那……那你跟他表白過嗎?”

  “沒,不是所有的喜歡都要說出口的。能陪著她一起長大,我覺得這份感情,已經勝過世俗的愛情了。”

  “他有女朋友了?”

  “……和她的戀人感情深篤。她吃過不少苦,現在才好不容易過得好起來。我絕對不會打擾她——做一輩子的朋友,在她需要的時候幫助她,我覺得就足夠了。”

  邊瑜看著她,“……那你沒別的打算嗎?”

  “打算啊……以後遇到喜歡的人,肯定不會排斥的。”

  邊瑜苦笑,“C大這麼多青年才俊,沒有你看得上眼的嗎?”

  閔嘉笙輕笑一聲,“因為她……真的很好很好。我初中性格內向,說話都不敢大聲,被人嘲笑的時候,她拍案而起,說笑什麼笑,你說話聲音倒是挺大,可你腦袋裡裝得都是屎……”

  邊瑜哈哈大笑。

  路燈光在身後照著她,從腳邊延伸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折向下方。

  她神情溫柔又專注。

  “……再也沒有遇見比她更好的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

  方螢的炸豆腐已經吃完了,蹲在路邊等了好一會兒,蔣西池才回來。

  她看見從梧桐樹蔭下跑過來的身影,站起身,“你怎麼回事,錢包送到非洲去了……”

  話沒說完,腦袋被蔣西池敲了一下。

  “嘶……干什麼?”

  “替別人打的——沒什麼,走吧。”蔣西池把她手一牽。

  “誰?替誰打的?誰這麼恨我?”

  蔣西池瞧她一眼,莫名來氣,也不想什麼“回家收拾”了,推著她手臂,直接就往樹干上一按。

  樹影搖晃著,篩落下幾星燈光。

  方螢被他吻得喘不過來氣,使勁推了推他,“阿池……”

  “以後,”蔣西池警告,“別隨便拈花惹草。”

  “……”方螢很是不服,“我什麼時候拈花惹草了?我來C大這麼久,班上的男生都還沒認齊!”

  “不限於男生。”

  方螢瞪大眼睛,“……你管得也太寬了!你跟你班上男生去網吧開黑的時候,我說過什麼嗎?”

  蔣西池不理論了,將她手一牽,拖著往家走。

  ——今天無意間撞到的這番對話,他會當做一無所知。

  •

  退掉了辯論隊的方螢,時間一下就多了起來。

  她有更多時間看書,學習計劃也能安排得更加游刃有余——只後悔沒早一點退。

  進入復習周,大部分課都停了。

  方螢和蔣西池一人在客廳,一人在臥室,復習做題的時候,絕不打擾。

  兩人像是回到了高中那三年。

  心照不宣地卯著勁一起努力——為了以後更好的生活。

  蔣西池考完《復變函數》這天,被副院長張之敬叫去了辦公室。

  這學期,蔣西池受張之敬關注頗多。他幫著張之敬做了些資料搜集、實驗數據分析的工作,也都得到了肯定。

  到了辦公室,張之敬先讓他坐下。

  雖然和張之敬打過不少交道,但來他辦公室還是第一次。

  辦公室面積不大,陳設整齊,書櫃上擺著一排的照片,似乎都是張之敬和他歷屆師門學生的合影。

  片刻,張之敬給蔣西池端了一杯茶過來,笑說:“期末考試結束了嗎?”

  蔣西池接過一次性茶杯,道了聲謝,忙說:“還有一門電磁學。”

  “那肯定沒問題。”張之敬坐了下來,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口熱茶,“我一會兒還得去趟實驗室,就長話短說了——你暑假有安排了嗎?”

  “還沒有。”

  “想不想來我實驗室實習?”

  張之敬的實驗室,是A大物理學院重點實驗室之一。

  蔣西池一貫淡定,此刻也頗有些受寵若驚,“張老師,我才大一,怕自己能力不足……”

  “各有分工,不影響,有師兄師姐帶著你。去年我就有個學生,暑假學習結束以後,跟師兄師姐一起發了一篇SCI——你也可以試試嘛。”

  張之敬看一眼蔣西池,呵呵笑說:“免試生的材料,我們這些院領導也都是會過目的。我對你印像很深刻啊,三屆物理競賽一等獎。”

  蔣西池自然不敢在真正的物理大拿面前班門弄斧,“進大學以後才發現高中學的物理都很淺顯。”

  張之敬點頭,端著保溫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你考慮考慮,我院也有碩博連讀的名額,我的學生裡就有好幾個。當然你馬上也才大二,但那句話怎麼說的,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早點做打算也是好的。”

  “張老師,我會認真考慮。”

  “行,”張之敬提著保溫杯站起身,“下周一給我答復吧。也可以找你的師兄師姐問問我實驗室的情況——哦,聶雪松,你聶師姐,就不必打擾她了。”

  蔣西池這兩個月都沒見過聶雪松,聽張之敬提起,不免忍不住多問了兩句,“聶學姐還在養病嗎?”

  “她這個,真不好弄,”張之敬嘆聲氣,“我也頭疼,她也是讀本科的時候我挖掘過來的。研究生期間發不出期刊,又三天兩頭生病……還有一年時間,今年的試都沒來考,恐怕得延畢——難弄啊。”

  “……聶學姐,是什麼病?”

  “抑郁症。小小年紀,有什麼可抑郁的……”張之敬抬腕看了看時間,“我得去實驗室了,蔣同學,我說的事,你好好考慮。”

  離開院辦大樓,蔣西池還在想方才張之敬說的話。

  他與聶雪松接觸不算多,但印像中是個溫柔又和氣的人,事情打點得井井有條,不太像是大家所以為的那種“抑郁症”。

  他給羅錦程去了條消息,問他最近見沒見過聶雪松。

  從來沉迷研究,消息發過去一貫會石沉大海的羅錦程,這次卻很快回復:“我去她家找過她,她閉門不見。”

  蔣西池回復:“學長知道她得的是什麼病嗎?”

  “她媽媽說是心肌炎。”

  蔣西池捏著手機,躊躇半刻,最終還是沒說什麼,把手機一揣,回家去了。

  然則,沒過幾天,蔣西池考完最後一門課,在院辦碰見了聶雪松。

  她看著有些憔悴,出電梯時差點兒和蔣西池撞上。

  退後一步站定,臉上還是溫溫柔柔微笑的模樣,“蔣西池。”

  蔣西池趕緊打了聲招呼,“學姐,好久不見。”

  也不急著上去了,站在電梯口,詢問聶雪松近況。

  聶雪松神情很淡,“沒事,讓你們擔心了。”

  蔣西池觀察著她的表情,“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跟羅學長和我開口。”

  聶雪松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麼大事——你去哪兒?考完試了嗎?”

  “我找張之敬老師。”

  聶雪松微微蹙眉,“找我導?”

  “他讓我暑假去你們實驗室實習……”

  “別去。”

  蔣西池一愣。

  聶雪松少見的情緒波動,盯著他急切說道:“西池,千萬別選張之敬當導師!”

  蔣西池沉默一霎,“學姐,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聶雪松停頓片刻,神情頹然,又恢復到了方才那副無甚表情的模樣:“……隨意吧,他名氣大,經費也足。你跟著他,應該很有前途。發不了期刊,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她似乎不願意多說,撂下這句,側身繞過蔣西池,匆匆往大門去了。

  蔣西池躊躇片刻,去了趟張之敬辦公室,告知自己考慮後的結果。

  張之敬格外高興,“七月十號過來報到,能來吧?”

  蔣西池點頭。

  “到時候我安排兩個研究生跟你接洽。”

  蔣西池應下,然而,這個慎重考慮了一周的決定,卻因為方才聶雪松的兩句話,而陡然讓他心裡生出幾分難以道明的擔憂。

  “張老師,聶學姐剛剛來找過你嗎?”

  “哦,給我看論文。”張之敬搖頭,嘆了聲氣,“我也很想托一把,但她交過來的文本,實在是看不了,大一學生都做不來這種丟人現眼的東西……痛心啊。”

  蔣西池離開張之敬的辦公室之後,還在思索這件事。

  手機一振,來了消息。

  方螢:“考完了嗎?我在校門口。”

  蔣西池:“馬上出來。”

  方螢:“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蔣西池絞盡腦汁,也沒能從記憶裡扣出什麼紀念日來和今天對應。

  只得老實回答:“……你提示一下。”

  方螢:“你當小白鼠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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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發表於 2017-9-27 00:13:35 |只看該作者
第54章 夜訪

  今天考試周結束, 門口人來人往, 方螢避開了人潮,不近不遠地站著。看到蔣西池出來, 很是懶散地揮了一下手。

  蔣西池走到近前, 將她手一挽,卻是商量起來:“……真的要打?”

  方螢笑嘻嘻地說:“真的, 沒商量。”

  蔣西池嘆聲氣,亮出了自己的底限:“在學校我是不會戴的。”

  方螢沒帶著蔣西池去什麼小攤小販,而是去了挺大挺正規的一家店。

  蔣西池答應下來的事也就不拘束, 在板凳上坐下,等著消毒做准備。

  店主問:“打在什麼位置?”

  蔣西池看向方螢。

  方螢走過去, 手指輕輕捏了捏他耳朵上靠近軟骨的地方,“這裡。”

  店主定了位, 消毒,舉起打耳洞槍。

  方螢忙問:“……不疼的吧?”

  店主笑了,“男生還怕疼啊?”

  方螢略略退後一步,始終觀察著蔣西池的表情。他神情淡然,只在“ 哢”的一聲之後, 才不甚明顯地蹙了一下眉。

  “好了。”

  方螢還沒反應過來:“好,好了?”

  湊近一看,蔣西池耳朵上已經多上了一枚不鏽鋼針。

  方螢很是驚訝,“現在打耳洞都這麼高級了?”

  店主笑說:“你以為還要人工用針刺穿?”

  方螢仔細看了看,再問蔣西池:“疼嗎?”

  “不疼。”

  店主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不要沾水, 注意消毒,每天把鋼針轉一轉雲雲。末了推銷店裡的東西,但都被方螢婉拒了。

  走出店門,天色將暮。

  蔣西池耳朵上多出了一樣東西,總覺得不自在。

  方螢安撫他:“真的不娘。娘的那都是長相問題。”

  不涉及原則的事,蔣西池一貫遷就方螢。而且即將暑假,平日裡也見不上幾個人。

  回去的路上,蔣西池與方螢說起了要去張之敬實驗室實習的事。

  方螢不止一次聽蔣西池提過這人的名字,此前便在網上檢索了一下,履歷精彩又充實,在業內算得上是極有話語權的大牛。

  才大一就能得到這樣的老師青睞,方螢即便已然習慣了蔣西池的優秀,也不免會像俗人一樣感嘆一番。

  自己也要加油了。

  一周時間一晃而過,兩人准備先回家一趟,再計劃實習和做家教的事。

  晚上收拾好行李,臨睡前,方螢突然想起什麼,“阿池,你耳朵上的鋼針,好像可以取下換自己的耳釘了。”

  她抬手把已經關掉的燈打開,去抽屜裡翻出生日時送給蔣西池的莫比烏斯形狀的耳釘。摘下鋼針,棉簽沾著酒精消了消毒,把耳釘戴上。

  蔣西池全程一聲不吭,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樣。

  方螢換完以後,瞅他一眼,笑說:“不要這副表情,真的很好看。”

  蔣西池不信,但如果小小一件事能哄得方螢開心,他倒也無所謂。

  •

  第二天下午,兩人抵達墨城蕎花巷。

  不過半年,便又覺得巷子更舊了些,深長而幽靜,仿佛一夕之間,那些喧鬧的童年和少年時光就遽然遠去了。

  家裡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阮學文種的梔子開了花,一股子清香。

  方螢和蔣西池進了門,沒瞧見人,喊了一聲,吳應蓉和丁雨蓮方從廚房出來。

  吳應蓉高興得不行,走到近前將兩個小孩兒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直說瘦了。

  “沒瘦,我還胖了四斤。”

  “你可別騙我。胖的四斤哪兒去了?”吳應蓉捏捏她的細胳膊,“孩子在外面就是容易吃不好。”

  吳應蓉“檢查”過了方螢,又仔細打量蔣西池。她注意到了蔣西池耳朵上戴著的東西,“嗨,怪時髦的,方螢幫你弄的吧?”

  方螢嘻嘻一笑,“您覺得好看嗎?”

  吳應蓉點頭,“還行,別染一頭黃毛回來就成。”

  蔣西池:“不會的。”

  方螢湊攏,低聲笑說:“可以試試,黃的不行,還有赤橙綠青藍紫。”

  蔣西池:“……”

  吃飯時,兩人說起了暑假的計劃,家裡也都是全力支持。

  吳應蓉頗為感慨,“你倆這麼省心,真是讓我們一點兒忙都幫不上。”

  方螢笑說:“不會啊,您不是還得負責喂胖我嗎?”

  吳應蓉笑起來,“這可難不倒。”

  吃完飯,大家分了一個西瓜,看了會兒電視,到十點半點鐘,各自回房睡覺。

  半學期不見,丁雨蓮和方螢母女倆自然有很多話要說。

  方螢事無巨細,把這半學期發生的事,都略略跟丁雨蓮提了一提。

  丁雨蓮滿足地嘆聲氣。

  那段壓抑的、痛苦的,深淵般的日子,終於徹底地過去了。

  沉默了片刻,丁雨蓮碰了碰方螢肩膀,“囡囡,我問你一件事。”

  “什麼?”

  “你跟西池……”

  方螢忙說:“沒有。”

  丁雨蓮將信將疑,“……真沒有?”

  方螢打死也不會說真話,可也沒法當著丁雨蓮自如地撒謊,只好是“嗯”了一聲。

  丁雨蓮提這茬,自然是有她的用意。

  兩個孩子不在跟前,又情意相投,一時把握不好分寸,那都是常有的事。

  “……女孩子要注意保護自己,耳根子不能太軟。”

  丁雨蓮把心一橫,打開天窗說亮話地跟她講起了生理知識。

  方螢聽得面紅耳赤,在丁雨蓮問“明白了嗎”時,訥訥地答了聲“明白了”。

  大人一貫很少熬夜。

  沒一會兒,丁雨蓮就睡過去了。

  方螢摸出手機,調作靜音,偷偷給蔣西池發了條消:“我媽給我上課了。”

  沒想到蔣西池也沒睡,很快回復她:“什麼課?阿姨……是不是知道了?”

  方螢看一眼身旁躺著的丁雨蓮——她睡覺很沉,一般動靜不大容易吵醒。

  方螢輕手輕腳地爬下床,腳尖碰到了床邊的拖鞋,穿上,又輕手輕腳地下了樓。

  蔣西池半晌沒收到回復,心裡有幾分忐忑,不由詢問:“睡了?”

  下一刻,屏幕裡蹦出方螢的消息:“開門。”

  他愣了一下,趕緊擰亮了台燈,把門打開。

  方螢泥鰍似的溜了進來,反手把門一掩,“噓。”

  蔣西池不由又問了一句,“丁阿姨是不是……”

  “沒,”方螢到他床沿上坐下,蹬掉了拖鞋,兩腿晃晃蕩蕩,“……給我講了一些……生理衛生健康的知識。”

  蔣西池不吭聲了。

  方螢笑看他一眼,“我覺得……我不能藏私,也應該對你傾囊相授。”

  蔣西池本來也准備去床沿那邊坐下的,聽方螢這麼說,趕緊拉開距離,坐在了書桌旁,“……別鬧。”

  方螢瞧了瞧對面的蔣西池,笑說:“你躲那麼遠干什麼?這是在家裡,我又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蔣西池:“……”

  “坐過來,我睡不著,和你說會兒話就上去的。”

  蔣西池還在判斷她說的話的真假。

  方螢往他床上一趟,卻是很悠閑地架起了二郎腿。

  片刻,蔣西池起身去她旁邊坐下了。

  方螢回頭看一眼,只瞧見他的背影,伸手戳了戳他的背,“你也躺下啊。”

  蔣西池估摸著,這到底是在自己家裡,方螢應該會有所收斂的,考慮了片刻,便躺下了。

  方螢轉過頭來,瞅著他。

  忽然伸手,捏了捏他摘下了耳釘的耳洞。

  “阿池……”

  不怎麼帶有意味的一聲,卻倏然讓蔣西池腦海裡閃過了一些有的沒的。

  他的房間,方螢是常進常出的,讀初中的時候,也四仰八叉地躺著一塊兒睡過午覺。

  但現在,有點兒不一樣。

  眼角余光裡,方螢的臉被台燈光映照得格外溫柔。

  他陡然覺得心裡有點兒發癢。

  方螢還在摩挲著他的耳朵,無意識的,卻讓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兩個人都沒說話。

  過了許久,方螢預備爬起來,回樓上睡覺。

  手腕忽地讓蔣西池一把抓住。

  他翻了個身,帶著力量的身體一下就覆壓下來,手掌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貼近她耳朵,沉聲說:“……一會兒不准叫。”

  方螢瞪大眼睛。

  還沒來得及說話,蔣西池已經松開了手,低下頭來,狠狠地吻住她。

  四下岑寂,外面隱約響起六尺河緩緩流淌的水聲。

  方螢緊咬著唇,一點兒聲音也不敢發出。

  然而,這次完全是由蔣西池主導的,所有的手段,都像是故意要讓她發出聲音一樣。

  他從她腿.間抬起頭來,抬手擦掉她眼角泛出的水汽。

  起身去把行李箱打開,從裡面摸出一枚保護措施——還是昨晚收拾行李的時候,方螢想逗他故意扔進去的。

  此刻,方螢很是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蔣西池很快回到床上。

  前所未有的刺激,對兩人都是。

  怕被發現,又因為這裡是蔣西池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方螢不敢喊出聲,一口咬在他肩上,帶著哭腔的聲音,顫悠悠地低聲喊他:“阿池……”

  “嗯?”

  “慢一點……慢一點好不好?”

  “嗯。”

  他應下來,動作卻和方螢哀求的截然相反。

  最後,他忽覺得肩膀猛地一疼——方螢這一口是正咬下去了。

  卻是不管不顧。

  停下來,喘息著看一眼方螢。

  她真的哭出來了。

  蔣西池把一身濕漉漉的方螢抱進懷裡,聽她哭著控訴:“王八蛋。”

  蔣西池笑一聲,“大半夜跑進我房裡,就得有這個覺悟。”

  方螢伸腳踢他,“……你學壞了。”

  “那也是你教的。”

  方螢今天完全處於劣勢,除了逞口舌之快也沒別的辦法了。

  蔣西池指了指肩上被她咬出的牙印,“這個,比打耳洞疼多了。”

  方螢笑出聲,又說:“活該。”

  呼吸平順下來。

  方螢累的不想動,“我得回樓上了。”

  “嗯。”蔣西池卻是沒松開她。

  過了幾分鐘,“我真的得回樓上了。”

  蔣西池把燈摁了,不舍得放她走,“……早上五點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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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算計

  蔣西池定了鬧鐘, 五點響一聲的時候, 立馬就醒了,飛快地摁掉。

  一看方螢, 還在沉沉入睡。

  貼著她耳朵輕喚了兩聲, 卻見她皺著眉,很是不耐煩地“嗯”了幾下。

  窗簾縫裡露出一線天光, 還沒亮透。

  蔣西池原想把台燈打開的,看方螢如此也就作罷——別折騰她了,自己做過的事, 有什麼不敢認的。

  他在心裡想著天亮時的安排,反倒是睡不著, 六點剛過就起床。拿過空調遙控器調高溫度,又給方螢掖好了薄被。

  騎上自行車, 在清透的晨光中,去橋頭給大家買早餐。

  方螢足足睡到八點半才醒。

  反應半刻,意識逐漸回籠,卻立時驚出一身冷汗。摸過手機看了看時間,嚇得快哭出來。趕緊穿衣下地找鞋, 匆匆忙忙拉開了房門。

  客廳裡沒人。

  方螢趕緊竄進洗手間。

  待了片刻,再出來時,恰好碰上從廚房走出來的吳應蓉。

  吳應蓉笑說:“起床啦?”

  方螢聲如蚊蚋,“……奶奶,早。”

  “西池和外公在廊下擺弄那幾盆破花呢。”

  “我……我媽呢?”

  “廚房摘菜,你來幫忙嗎?”

  方螢哪敢。

  這下,她是真要哭出來了——丁雨蓮前腳耳提面,她後腳就跑去蔣西池房間裡鬼混了一晚上。

  方螢回房換下睡衣,咬著已經涼了饅頭,蜇摸著去了廊下,蔣西池和阮學文正在折騰著給幾盆花換個大點兒的盆,落了一地的土。

  阮學文打招呼:“早啊。”

  “爺爺早。”

  方螢挨近,看蔣西池挽著袖子,把舊花盆裡的草木,連土整個地提出來,放入新的大盆之中。阮學文緊跟從一旁的尼龍口袋裡,舀出幾瓢土,倒入新花盆裡。

  兩人配合默契,不大一會兒就弄完了。

  方螢趕緊進屋去拿掃把和撮箕,過來幫忙掃地。

  蔣西池一把接過了,“我來。”

  眼瞅著阮學文進屋洗手去了,方螢趕緊湊到蔣西池跟前,“……你干嘛不叫醒我啊?不是說了我五點回去睡覺嗎?”

  “沒事,”蔣西池揮著掃帚,“讓你多睡會兒。”

  方螢欲哭無淚。

  “真沒事,別擔心。”

  “誰擔心我啊,我是擔心你,”方螢伸出腳尖輕輕碰他一下,“我無所謂,被我媽罵兩句就罵了,我怕他覺得你是個輕浮孟浪沒分寸的人。”

  蔣西池停下手裡動作,盯著她。

  方螢以為他總算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卻聽他問道:“踢了我多少次了?”

  方螢:“……”

  “下次再踢我,小心點。”

  “……你有毛病!”方螢推他一下。

  蔣西池被她這不遺余力的一推,撞得跨出去半步,笑了一聲,待站穩了,伸手把她往懷裡一合,“……讓你偷偷回去,那是睡了不認賬。”

  方螢輕哼一聲,“……耍個屁帥哦,小心我媽罵死你。”

  “……別講髒話。”

  “我就要說,屁……”

  “咳……”

  門口傳來響亮的咳嗽聲。

  方螢下意識地一把把蔣西池推開,轉頭一看,是穿著圍裙的吳應蓉。

  吳應蓉笑眯眯:“這麼熱的天,還打架啊?”

  方螢臉紅到脖子根,“……沒,我們……”

  “快進屋吧,太陽都升起來了,怪熱的。”吳應蓉走到一旁,掐了兩片阮學文中的薄荷葉,也沒管他們,徑直進屋了。

  一上午時間,方螢都在兩位老人跟前幫忙。

  方螢跟丁雨蓮撞上,很是難堪。丁雨蓮卻好似沒事人一樣的,招呼她幫忙洗菜切菜。

  ——不單是丁雨蓮,大家都神色特別坦然。

  方螢卻越發覺得惶惶不安,她不相信自己睡在蔣西池房裡這事兒,沒一個人知道。

  在忐忑和些許羞恥之中,方螢把整個上午給度過去了。

  中午,大家圍坐吃飯,阮學文拎出了一瓶茅台。

  吳應蓉瞅他:“嘿,還喝這麼高級的酒。”

  “就這一瓶,別人送的,和阿池喝兩杯。”

  中飯一如既往的豐盛。

  方螢拿上碗筷開始,就在悶頭吃菜,時不時地瞅一眼丁雨蓮。

  丁雨蓮則在跟吳應蓉閑聊,無非也就是些“菜漲價了”的雞毛蒜皮。

  聊著聊著,不知道怎麼就扯到了方螢讀初中的時候。

  吳應蓉笑說:“螢螢性格,和凌凡小時候是有些像的,膽大包天,不肯服輸。”

  阮學文點頭附和。

  方螢微妙覺得,吳應蓉說這話不是無緣無故的,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

  “……這幾年住在屋檐下,也就跟自己的外孫女一樣了。”吳應蓉笑看著方螢,“……以前啊,總拿你跟西池開玩笑。很多話說了就說了,大家也都沒正經去考慮過。”

  方螢明白吳應蓉要說什麼了,心髒一時提到了嗓子眼裡。

  外孫女和外孫媳婦,到底是不一樣的。

  她有個作奸犯科的父親,有個失手犯罪的母親。

  這樣的情況,他們真不介意嗎?

  “……女孩子臉皮薄,我就問西池吧,”吳應蓉卻一下轉了話鋒,仍是笑眯眯的,說不上多嚴肅,可也說不上不嚴肅,“……西池,喜歡方家丫頭嗎?以後有什麼打算啊?”

  方螢一下咬住了唇,忍不住拿眼去瞟蔣西池。

  卻見蔣西池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地坐直了,看向丁雨蓮,“……丁阿姨,還有兩年,我准備法定年齡一到,就跟方螢領證。”

  方螢垂著眼,誰也沒敢看。

  吳應蓉卻笑出聲,“你丁阿姨同意了嗎,就要跟阿螢領證。”

  蔣西池愣了一下,這才想起把酒杯舉起來,磕磕巴巴,卻認真無比地懇求道:“阿姨,請您同意。”

  沉默了片刻,丁雨蓮把自己跟前的茶杯舉了起來,笑了笑說:“我同意做不了數,得看螢螢願意不願意。”

  蔣西池倏然松了口氣。

  方螢:“願意願意!”

  丁雨蓮手肘飛快地撞她一下,瞪了一眼。

  方螢臉漲紅了,低下頭去。

  結果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方螢算是明白了,蔣西池已經私底下都把工作做通了,就等著這時候算計她。

  吃過飯,氣鼓鼓的方螢去找蔣西池算賬。

  蔣西池正站在書桌前翻著書,冷不丁被方螢一撞,轉頭看去,“……干什麼?”

  “蔣西池,你太壞了。”

  蔣西池笑看著她,“我怎麼壞了?”

  “還問我,你自己不知道反省?”

  蔣西池六點起床,買過早餐,一直坐在客廳。

  思前想去,盤算很久,依然過不了自己瞞著家長跟方螢同居這關。

  他覺得這事兒自己干得十分混賬。

  不知道坐了多久,丁雨蓮第一個起床。

  他起身,跟丁雨蓮說:“丁阿姨,阿螢在我房裡睡覺,她考試周一直在熬夜,您別喊醒她,讓她自己睡醒了起來。”

  丁雨蓮足足愣了半分鐘,才把這句話給消化過來,上下打量著蔣西池,說話聲音都不自然了,“哦……行,我知道了。”

  方螢沒睡在自己房間裡這事兒,丁雨蓮如何不知道?

  夜半醒了一次去洗手間,沒找著人,心裡也就門兒清了。

  蔣西池既然這樣委婉地說了,也就是怕她讓方螢難堪。

  然而,丁雨蓮心裡自然是難堪的,卻絕對不會給方螢難堪——她了解自己女兒,心氣高,又極護著她。

  若是她說了兩句重話,恐怕方螢指不定要做出什麼堅決與蔣西池劃清界限的事。

  兩個孩子的感情,她是看在眼裡,也沒法無動於衷的。

  之後,蔣西池就把同樣的話,告訴給了吳應蓉和阮學文。

  吳應蓉一貫是個八面玲瓏的人,聽蔣西池說完,心裡就有了主意。

  也就自然而然地有了飯桌上的那一出。

  方螢聽完更氣了,“……你們這些大人,太會算計了!”

  蔣西池輕笑一聲。

  方螢伸手去撓他癢,“虧我還在想,該怎麼在我媽跟前替你挽回面子。”

  結果大家所有人,都在和往日無常的瑣碎之中,維護了她的面子。

  也給足了她和丁雨蓮面子。

  方螢把臉往蔣西池背上藏,眼前莫名地泛起霧氣。

  說不清楚自己是怎樣的感覺。

  蔣西池從不會讓她受委屈,更不會讓他們的關系不體面不磊落。

  蔣西池轉過頭去,看見方螢的頭頂。他轉個身,直接把她往自己懷裡一按。

  “他們都說你是我撿回來的童養媳。”

  方螢沒忍住,又踢了他一下。

  “……我覺得,坐實了挺好。”

  “……他們放屁。”

  “……”蔣西池把她手腕一攥,“……我看你這個說髒話的毛病,真的要認真治一治了。”

  他就這樣抱著她,往後退了幾步,反手帶上了門。

  方螢看他如此煞有介事,快要笑出來,“你有毛病……”

  話音未落,她忽地被翻了個身,面朝著牆壁,雙手被緊緊摁在了牆上。

  後背貼著蔣西池的胸膛。

  “……你干什麼?”

  “罰站。”

  “……”

  蔣西池往前一步,仗著身高優勢,幾乎是把方螢整個地桎梏在了自己身前。

  另一只手把方螢腦袋扳過來,低頭便吻下去。

  方螢:“……”

  暈頭轉向的時候,聽見蔣西池問:“還說髒話嗎?”

  “……就要說。”

  蔣西池便接著吻,直到她真喘不過來氣。

  趁著空當,方螢深深呼吸,“……信不信我叫人了。”

  “叫吧,他們不會進來的。”

  方螢:“……”

  蔣西池沉沉笑了一聲,“……以前都是讓著你的,你還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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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發表於 2017-9-27 00:13:59 |只看該作者
第56章 哭聲

  在家待滿一周, 方螢和蔣西池便回學校了。

  盛夏炎炎。

  蔣西池去張之敬的實驗室報到,方螢則是找了份兩份家教的工作, 分別排在上午和下午。

  這附近房租算不得便宜,獎學金又要到十月才發,方螢不想全依賴蔣西池一個人支撐,所以備課辛苦歸辛苦,每天上下午加起來六小時的家教工作,卻是干得兢兢業業。

  張之敬實驗室的實習,當然是不給付工資的。但這一實習經歷,對以後的長遠發展都極為有利,是以蔣西池謹慎考慮,仍是選擇了接受。

  實驗室任務繁重,加上蔣西池是新來的學弟, 所以最基本的實驗數據搜集、數據分析,全都轉交到了他手上。

  即便如此,一個暑假下來,他也學到了不少東西,尤其張之敬對他青眼相加, 很多時候也都願意捎帶上他。畢竟是手握數個重點實驗項目的業界大牛,手指縫裡漏下的一點兒東西,都夠新人琢磨很久。

  新學期開始, 張之敬新招收的碩士和博士生都就位之後,組織了一次師門聚餐。

  蔣西池的實習暑期末就結束了,這自然是不關他什麼事的。但卻意外接到了張之敬的電話, 囑咐他一定前去參加。

  張之敬在讀師門的人到期了,蔣西池環視一圈,卻沒發現聶雪松的人影。

  蔣西池在實驗室實習期間,主要是一個叫做歐陽芮的學姐負責指導和分派工作。這次聚餐,歐陽芮也恰好坐在身旁,蔣西池便拋出了自己的疑問。

  歐陽芮卻是輕嗤了一聲,“恃寵而驕唄。”

  蔣西池沒來由的眼皮一跳。

  瞧一眼歐陽芮,一貫和善的臉上卻是藏著分明的嫌惡。

  他便不好往深了去打聽,只說:“聽說聶學姐在生病。”

  “三天兩頭生病,誰知道什麼病——不說這個了,西池,張老師今天也特別把你喊上了,怎麼,已經決定要投到張老師門下啦?”

  蔣西池沒給任何肯定的回答,只說感謝張之敬厚愛雲雲。

  這次聚餐之後,蔣西池聯系了一次聶雪松。回復的是聶雪松媽媽,說她最近正在休養,不便和外界聯系,感謝蔣西池的關心。

  張之敬的恨鐵不成鋼,和歐陽芮口中的“恃寵而驕”,實在是大相徑庭的兩套評價,這讓蔣西池不得不去在意。

  旁敲側擊地詢問了一圈,都說聶雪松本是張之敬的得意門生,張之敬對其格外看中。但她本人卻有些“扶不起的阿鬥”,都已經研三了,卻沒發過一篇期刊,沒獨立領導過一次實驗,讓張之敬極其失望。

  這個解釋,邏輯上是自洽的,然而……

  蔣西池總是頻繁想起那天,聶雪松脫口而出的“不要去”。

  在意歸在意,但聯系不上聶雪松,大二課程又多,蔣西池自顧不暇,也就暫時擱置了這件事。

  十一月,院裡研二做畢業論文開題,研三做論文中期報告,聶雪松也都沒來。

  聽說,按照這個情況,聶雪松恐怕是徹底要延期畢業了。

  十二月,蔣西池和方螢准備考四級。

  兩人英語底子都不弱,倒也沒格外在這件事上花費時間。

  四級考試結束這天,方螢被閔嘉笙和顧雨羅約出去逛街。方螢自己對購物不敢興趣,但陪同得盡職盡責。

  去市中心的購物城個逛了一下午,晚上又一塊兒看過電影。

  回程的地鐵上,方螢給蔣西池發了條消息,聽說他還在實驗室,就撇下閔嘉笙和顧雨羅在A大下地鐵了。

  閔嘉笙和顧雨羅齊齊地給了她一個白眼。

  方螢嘻嘻一笑:“下次再寵幸你們!”

  城市臨海,冬天溫度要比墨城高上一些,但是濕冷,空氣總有一種黏糊糊的厚重感。

  方螢在A大物院門口等了片刻,蔣西池下來了——實驗器材還沒收,他怕方螢等久了,就先下來了。

  蔣西池把她戴著的圍巾掖緊了些,“冷不冷?”

  方螢搖頭,順帶遞上提在手裡的紙袋,“給你買了一件毛衣。”

  蔣西池低頭看一眼,除了這袋子,再沒別的了,“你不是去跟她們逛街了嗎?”

  “對啊,給你買了件衣服啊。”

  “……你自己呢?”

  “我又不缺。”

  “……”

  十點多的學院,只有少數幾個窗口還亮著燈。

  蔣西池往上看了一眼,攥住方螢手臂,往陰影下一藏,把她圈進懷裡,低頭吻她。

  他剛從室內出來,身上熱乎乎的,方螢抱著就不想撒手了。

  蔣西池:“以後不要只想著我。”

  “好自戀,”方螢輕聲一笑,“我是真的不缺什麼……”

  然而事實上,她今天逛街的時候,確實沒想著自己——在穿衣打扮上,她是懶得花費心思的,冬天幾件不同顏色的牛角扣大衣換著穿,仗著瘦和高,且有一股利落的氣質,這樣沒什麼將就的裝束,也不顯得難看。

  所以好不容易往市中心去一次,淨想著往男裝部鑽,被閔嘉笙和顧雨羅鄙視了一路。

  抱了一會兒,蔣西池松手,碰了碰她的臉頰,“我上去收拾器材,等會兒我們走路回去,去西門買糖炒栗子。”

  方螢忙不迭點頭,“好啊好啊。”

  蔣西池笑了笑,“稍等。”

  實驗數據都已經記錄下來了,東西收拾起來很快。

  十來分鐘,蔣西池把所有器材和設備復位,填表登記,鎖門,歸還鑰匙。

  五樓整一層靜悄悄的,走廊裡亮著燈,東西向延伸,格外的寂靜深長。

  蔣西池右拐,往西端去乘電梯。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隱隱約約的,尖細的一聲啼哭。

  頓覺悚然,不由頓下腳步。

  闃靜。

  疑心是自己的錯覺,正要提步的時候,那哭聲又起。

  ——是從走廊那端傳過來的。

  蔣西池躊躇片刻,緩緩地邁開腳步,往走廊那端走去。

  越近,哭聲越清楚——壓抑撕裂般的,從喉嚨裡發出。

  蔣西池停下了腳步。

  聲音已經沒法更清楚了。

  蔣西池抬頭。

  銘牌上刻的是“副院長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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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14:12 |只看該作者
第57章 探訪

  蔣西池幾乎沒有猶豫,直接敲門。

  裡面哭聲未止。

  過了半刻,門打開了。

  張之敬瞧他一眼,卻是一愣,“蔣西池?這麼晚還在院辦?”

  蔣西池答了句“盯實驗結果”,目光卻是第一時間往裡瞥去。

  靠牆邊的小沙發上,一個女生正歇斯底裡,掩面痛哭。

  張之敬嘆聲氣:“聶雪松。她過來問我能不能不延畢, 我說她這情況,今年恐怕是趕不及了……情緒就崩潰了, 估計是抑郁症犯了。你認不認識她家裡人?打個電話, 讓她家人來接吧。”

  蔣西池掃一眼張之敬,又掃一眼聶雪松,最終還是點點頭。

  聶雪松聽不進任何人說話了,蔣西池問了半晌,沒聽見回應,便直接把她從沙發上拖起來,扶著出了辦公室。

  走之前,張之敬叮囑蔣西池, 一定要把聶雪松安全交到她父母手裡。

  蔣西池把聶雪松手臂掛在自己肩上,騰出一只手去羅錦程打電話,詢問聶雪松家人的號碼。

  到樓下, 方螢聽見動靜,趕緊跑過來,驚道:“怎麼了?”

  “……張教授說她要延遲畢業。”

  蔣西池手上力道稍一松懈,聶雪松身體便往下滑,靠著牆壁,直接蹲在地上。仿佛怕冷似的,雙臂緊緊抱住膝蓋,喉嚨裡仍然不斷傳出一聲一聲破碎的嗚咽。

  方螢蹲下身,猶豫片刻,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學姐,你難過是嗎?能和我們說說嗎?”

  聶雪松恍若未聞。

  方螢和蔣西池都不善於安慰人的人,詢問數次無果,只得作罷。

  沒一會兒,羅錦程跑過來了。跑得很急,到了直喘粗氣。

  他瞧見蹲在牆根下的身影,愣了片刻,卻是直接把她從地上拽了起來,“……延畢就延畢,多大點兒事。”

  羅錦程出現之後,聶雪松情緒總算漸漸穩定下來。

  聶雪松家就在本地,羅錦程知道地方,直接去路邊攔了輛出租。

  上車前,羅錦程朝著蔣西池一揮手,“謝了。我把她送回去,到了給你發消息。”

  出租車消息在夜色之中,蔣西池卻是凝望著久久沒動。直到他覺察到方螢搖了搖了他的手,問道:“阿池,怎麼了?”

  蔣西池搖頭,“走吧。”

  心裡不踏實。

  總覺得事情沒看起來這樣簡單。

  •

  聶雪松被送回家之後,直到學期末也沒再出現。

  考完試,離校之前,蔣西池給羅錦程打了個電話,詢問聶雪松近況。

  羅錦程頗為無奈:“我也不知道。她父母很頑固,說在養病不便探視。心肌炎有什麼不便探視的……”

  “學長,”蔣西池打斷他,“……聶學姐得的不是心肌炎,是抑郁症。”

  靜了一霎,這個平日裡只顧埋頭讀書實驗的學霸才小心翼翼地重復:“抑,抑郁症?”

  蔣西池沒說話。

  羅錦程又問:“……為什麼呢?她父母為什麼說謊?”

  ……為什麼說謊?

  大抵覺得抑郁症這類心理疾病屬於精神病,當家長的,哪裡會願意承認自己孩子是個“精神病”?

  蔣西池問:“學長,你平常聽說過什麼嗎?關於張之敬教授的?”

  羅錦程茫然,“……聽說什麼?”

  這事,問羅錦程也是白問。蔣西池頓時一種無從下手的無力感。

  羅錦程顯然也意識到了,頹然道:“……我平常對雪松關心太少了。”

  這件事,說白了與蔣西池關系不大,且他能插手的有限。

  他只能保持密切關注,如果聶雪松有需要,隨時施以援手。

  •

  又是一年新年,蕎花巷熱鬧如常。

  方螢和蔣西池照常回去過年。

  除夕之前,蔣西池聽阮學文說起一件事:蔣家平前一陣出了個小車禍,受了點傷。

  “……你外婆不讓我告訴你,我覺得還是跟你說一說比較好。怎麼著,也得過去探視探視,終歸是父子不是仇人,是吧?”

  蔣西池沒吭聲。

  “去看看吧。說實話,你爸也沒虧待過誰。你媽媽還在的時候,他也是護著寵著,連碗都舍不得讓她洗。他是個趨利避害的商人,但也沒干過什麼損人利己的事。”

  阮學文也不硬勸,說完這話,拍一拍蔣西池肩膀就進屋了。

  外面風冷,蔣西池在廊下的欄杆上坐了很久,卻沒什麼知覺。

  直到門口傳來一聲“阿池”,方螢從屋內躥了出來。

  “你在這兒坐了這麼久,不冷?”

  蔣西池“嗯”了一聲。

  方螢到他身旁坐下,晃一晃腳,“想去就去唄。”

  蔣西池立即轉頭朝她看去。

  方螢卻是盯著自己腳尖,“……前年暑假,那席話我不該說。我看你不高興,所以沒忍住逞一時口舌之快,其實我沒什麼資格和立場說你爸,他對你有所虧欠,可我讀高中的住的房子,還是他租的,他沒對不起我。”

  蔣西池沉默著。

  “……你爸比我爸好多了,起碼你跟他都翻臉成這樣了,他大學還沒斷你的生活費呢。”

  “我一分也沒用。”

  方螢笑了笑,“……我不是勸你跟他修復關系。只是……照你的性格,不去探病的話,你肯定會自責的。”

  蔣西池挑了挑眉,“我什麼性格?”

  方螢笑看著他:“一臉生人勿近,實際上比誰都溫柔的性格呀。”

  隔天,蔣西池和方螢一塊兒去探望蔣家平。

  蔣家平確實沒受什麼大傷,只讓玻璃扎破了手和臉頰,左手纏著繃帶。把兩人迎進門之後,就拿右手單手去給蔣西池泡茶。

  徐婉春要過去幫忙,蔣家平說:“我來就行——你燒兩個菜吧。”

  徐婉春看一眼蔣西池,笑一笑,“西池,有什麼想吃的嗎?”

  蔣西池幾分局促,“我們就過來坐一坐,不吃中飯……”

  蔣家平打斷他:“怎麼能不吃中飯——西池喜歡吃雞肉,你做個可樂雞翅吧。”

  徐婉春應一聲,進廚房去了。

  蔣家平把兩杯茶擱在茶幾上,往側旁沙發上一坐,瞅一眼蔣西池,“大學還習慣吧?”

  “還好。”

  幾句寒暄過後,就相對無言了。

  自高三暑假那次爭吵之後,蔣西池真是說到做到,再無往來。

  蔣家平數次想拉下臉去主動聯系這個小兔崽子,又一口氣憋在心裡。一來二去,到最後更是開不了口。

  也不至於真斷了他的經濟來源,學費和生活費都是照常往卡裡打的。

  蔣西池也絕,打過來的錢,又原封不動地給他打了回去。

  蔣家平脾氣就上來了,再打;蔣西池再轉。

  兩人來來回回這麼幾次之後,蔣西池先消停了。

  蔣家平自以為得勝,心裡樂得不行,借機給蔣西池去了條短信宣揚戰果,結果蔣西池一個標點符號都沒回給他。

  後來又發幾次,蔣西池還是不回,他才真的漸漸感覺到這孩子的決心了。

  畢竟已經過去了一年半,再扯過去的事沒有任何意義。

  然而,當下,父子兩人也是相顧無言。

  蔣家平偷偷瞟了一眼蔣西池。

  心裡陡然生出一個念頭:他跟這孩子,真的是徹徹底底地疏遠了。

  沒一會兒,臥室門打開了,一個小孩兒從裡面探出頭來。

  蔣西池瞅了一眼,反應了半會兒,才意識到那是蔣藝軒,他弟弟。

  蔣藝軒手掌著門把手,好奇地瞧著蔣西池。

  蔣家平:“叫哥哥。”

  蔣藝軒:“哥哥。”

  蔣西池:“……”

  蔣藝軒躊躇著,卻是抱著一個火車模型走了出來,往蔣西池跟前一放,眨眨眼睛看著蔣西池,又退了兩步,挨著蔣家平坐下了。

  蔣西池:“……”

  蔣藝軒:“給你玩。”

  方螢是見識過六七歲的小男孩驚人的破壞力的,她當年當“小巷一霸”的時候,沒少跟一幫倒霉孩子鬥智鬥勇,這麼乖巧懂事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她不知道為什麼,對蔣家平的惡感,霎時去了一半。

  方螢沒忍住逗他:“姐姐能玩嗎?”

  蔣藝軒立即從沙發上溜下來,“……我給姐姐找一輛。”噠噠噠往臥室跑去了。

  沒一會兒,蔣藝軒又拖了兩節火車出來。

  “這怎麼玩的?”

  蔣藝軒一點不怕生,給方螢做了示範。

  父子兩人,還是相顧無言。

  可方螢和蔣藝軒,沒一會兒就完成了“破冰之旅”,很快打成了一片。

  沉默著,蔣家平終於憋出了一句話,對蔣西池說道:“我聽說……判三緩五了。”

  蔣西池:“嗯。”

  方螢其實聽見了,但跟蔣藝軒玩得起勁,假裝沒聽見。

  蔣家平:“……挺好的。”

  蔣西池:“嗯。”

  父子兩人溝通不順利,氣氛分外的尷尬。

  方螢正打算以蔣藝軒為突破口,幫一幫他倆,門口忽傳來敲門聲。

  蔣藝軒反應過來,丟下火車模型,一顆炮彈似的彈出去,“我去開!”

  片刻,門口傳來蔣藝軒甜甜的叫聲:“姑姑!”

  方螢眼皮突地一跳,忙朝蔣西池看去。

  蔣西池神情頓時僵滯。

  門口,蔣家莉已經一把抱起了蔣藝軒,在他臉頰上碰了一下。

  方螢差點沒忍住。

  心裡響起一聲尖嘯。

  蔣家莉做過的事,蔣家平還一無所知。

  方螢看了一眼還摟著蔣家莉脖子的蔣藝軒,又看了一眼蔣西池。

  心裡一層陰影,立時籠罩下來。

  蔣西池攥進了雙手,幾乎是在蔣家莉准備打招呼的同時,從沙發上竄了起來。

  蔣家平愣了一下。

  方螢也跟著站起身,一把抓住蔣西池的手。

  握得很緊。

  方螢忙說:“叔叔……突然想起來,我跟阿池還有事,中飯不吃了,您讓徐阿姨別忙了,我們下次過來。”

  蔣家平不想破壞今天這個還算不錯的開頭,也沒強留。

  倒是蔣家莉張了張口:“西池……”

  方螢抓著蔣西池,頭也沒回地往門口去了。

  蔣家平跟在後面,送到門口,囑咐他們注意安全。

  空氣寒涼,兩人腳步不停,直到出了小區門口,拐過了一個路口。

  “阿池……”方螢晃一晃蔣西池的手。

  蔣西池這才停下了腳步,茫然地立了片刻,才把目光投向方螢。

  片刻,他像是支撐不住似的,向前一步把她摟進懷裡。

  他身體在瑟瑟發抖。

  方螢幾乎快咬破了嘴唇,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來。

  只是用力地,用力的環住蔣西池的腰。

  剛剛在客廳裡,看見蔣家莉親蔣藝軒臉蛋那一刻時,她心裡閃過一個念頭——為了不出現下一個受害者,蔣西池得把事情告訴蔣家平。

  可是此時此刻,她絕無可能向蔣西池提出這樣過分的要求。

  他太痛苦了。

  他要戰勝自己曾受到的創傷,興許,就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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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14:24 |只看該作者
第58章 輿論

  蔣西池和方螢的這個寒假還沒過完,大年初五的時候,聽到一則駭人的消息:聶雪松自殺未遂。

  消息最初只在A大物理學院小範圍流傳,後來才漸漸擴散開去。

  聶雪松的父母,在聶雪松自殺未遂之後,才知曉她延遲畢業的消息。他們拿著這個情況去質問張之敬教授,整個春節期間蹲堵在他家門口,要求他給一個說法, 事情便這樣鬧開了。

  社交網絡上,各類評論甚囂塵上, 逼得還沒正式上班的A大物理學院, 不得不趕緊出面開始危機公關,聲明聶雪松讀研期間,無論是到課率,學習成績還是科研成果,都達不到A大的畢業水准,因此她的延期畢業是有事實可循的,並不存在所謂的研究生導師打壓學生不讓畢業的情況。

  自殺未遂與自殺,有著質一樣的區別,A大作為最高等的學府,其學術嚴格水准有目共睹,物理學院有理有據的回應之後, 這件事情的網絡熱度漸漸也就消退了。

  蔣西池和方螢坐不住了,比預定時間提前了四天回到學校。

  蔣西池第一時間聯系羅錦程,羅錦程告訴了他們事情的詳細經過:除夕那天晚上, 聶雪松陪父母看完了春節聯歡晚會,回自己房間休息,留下了遺書,然後服用了大量安眠藥。好在聶母半夜聶雪松房間拿東西,碰巧看見了放在桌上的遺書,這才發現,挽回了一命。

  方螢與蔣西池對視一眼,心中悚然:

  已經對這個世界失望到什麼程度,才會選擇在除夕這一天自殺?

  羅錦程顯然也有這樣的感慨,說完之後沉默半晌,問兩人要不要同他一起前去拜訪聶雪松。

  聶雪松已經出院了,在家中休養。

  和往常一般,三個人的拜訪遭到了聶雪松父母的阻攔。

  羅錦程抹了一把臉,“阿姨,你總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吧?”

  聶母沉默半晌,終於是轉身把路讓開了。

  聶雪松是工薪家庭,家境普通。三人進屋,四下環視一圈,通過布置陳設也知道這一家子生活稱不上多寬裕。

  聶母走去一間臥室,把門打開,沒往裡看,只是說了一句“你同學來看你了”,便扭頭走了。

  三人躊躇地立在臥室門口,往裡看了一眼。

  聶雪松面朝窗戶坐在床沿上,沒有一點動靜,好似一尊雕塑一般。

  羅錦程訥訥地喊了一聲“雪松”,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三個人放緩了腳步走進去。

  無從下手。

  這是三人共同的感受。

  好在羅錦程和聶雪松是高中就認識的同學,關系更為親近。

  沉默了片刻,羅錦程開始與她拉扯最近高中同學的變化。

  聶雪松仍然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仿佛沒有聽進去一般。

  在聶雪松的沉默之中,羅錦程的絮絮叨叨也未能持續多久。

  很快,整個房間陷入一種銅牆鐵壁一般的死寂。

  蔣西池忽然開口:“我想跟學姐單獨說兩句話。”

  方螢和羅錦程什麼也沒說,轉身先出去了。

  房間門帶上,蔣西池又往聶雪松跟前走了一步,斟酌著開口:“……學姐,張之敬究竟做過什麼事?

  聶雪松還是毫無反應。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蔣西池輕輕嘆了口氣,“你死都不怕了,還怕說出來嗎?”

  這時候,聶雪松才緩緩的抬起了頭,茫然地看著蔣西池一眼。

  他的這句話,到底是說到她心裡去了——她表情凝滯如封凍,此刻卻緩緩地裂開了一條縫。

  而後,突然從喉嚨裡迸發出一聲嘶啞的哭聲。

  蔣西池什麼也不再說,靜靜站立,看著她眼淚爭先恐後的湧出來。

  足足有十分鐘,聶雪松抬起衣袖,抹了抹臉,聲音沙啞卻平靜:“你們回去吧。”

  這次拜訪到底有沒有用,誰也說不清楚。

  離開聶家,大家站在樓下,不由地回頭往樓上看去,樓上窗戶緊閉,什麼也看不見。

  心裡都有一種無所適從的茫然。

  •

  一周之後,學校開學正式上課。

  老師正在講台上慷慨陳詞,覺察到下面忽然起了一陣騷動,好幾組學生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老師提醒了一句,課堂安靜下來,然而卻不能阻止越來越多的學生低下頭去摸出手機。

  在互相的轉發之間,一則最初只是貼在校園BBS上的帖子,頃刻已在各大高校的學生之間擴散開去——A大物理學院研三學生聶雪松,揭發物理學院副院長張之敬教授,利用職權之便,施行“潛規則”。

  貼子中,聶雪松這樣陳述:

  “……我通過了保研的面試,收到了張教授的回信,特別高興……他是我從大一時期就一直崇敬的一位老師,我雖然在他的實驗室做過數次實習,但也沒有把握一定能夠投入他的門下……”

  “……我很快發現張老師對我的關切,漸漸超出師生範疇……但我沒有太過在意,因為張老師告訴我她的女兒和我一般大,現在在國外讀書。我覺得張老師可能是思女心切,所以有所移情……”

  “……於是我最終還是買了退燒藥,去了張老師家裡——我雖然覺得不妥,但張老師生病是不爭的事實,作為學生,我實在不忍心拒絕他的請求……在張老師家裡,他向我吐露他喪偶之後內心的苦悶……”

  “……編輯退回了我的論文,這讓我感覺十分惶恐。我發了十來封郵件詢問緣由,編輯大約也是煩不勝煩,最終告訴我,是因為張老師給他打過招呼,說我的實驗數據造假,刊發可能會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我的實驗過程是在張老師的嚴格監控之下完成的,不存在任何造假的可能。我非常生氣,前去找張老師理論……”

  “……發生得非常突然,我還在哭,他就靠過來了……他向我道歉,說他對我產生了不該有的感情……可能是出於對他擁有能夠輕易干涉我前途的力量的恐懼,也可能是他聲淚俱下的哭訴讓我產生了一絲憐憫……”

  “……之後,我義正辭嚴地拒絕了張老師第二次的要求,然後我的日子就開始不好過了……”

  “……醫生診斷,說是抑郁症……我不得不時常請假去做心理治療……”

  “……這件事,成了纏繞我至今的噩夢……”

  貼子通篇近8000字,有些部分陳述凌亂,但將大體情況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講述清楚了。

  在最初瘋狂的轉載之後,各方的聲音也都冒了出來。

  有人要求A大出面,嚴厲制裁這類衣冠禽獸。

  有人拷問高校教育體制,稱現如今的高等學府藏污納垢,令人發指。

  然而漸漸的,有另外一些評論開始浮現,卻都是指責聶雪松的:

  ——“一個巴掌拍不響。”

  ——“明明是她自己自願的。”

  ——“她自己都說了,張教授對他的關注超出了師生的範疇,所以怎麼保證她沒有從這種關注之中獲得利益呢?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這種行為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嗎?”

  ——“我覺得是嫖資沒談攏……”

  ——“張教授也是業內大牛,想要一個女人還不簡單,需要靠這種下作的方式?”

  ……

  然後另外一波“知情人”,開始“揭露”聶雪松的生活。

  ——“接觸過事主本人,從她平常的表現看不出來有得抑郁症的跡像。最近抑郁症是一種流行嗎?怎麼人人都抑郁了?”

  ——“聶雪松參加過一個建模小組吧……她是組裡唯一的女生,據我所知,她跟那些男生的關系都還蠻好的……哈哈,沒有別的意思。”

  ——“張老師給了她不少便利吧。我記得有次有個什麼比賽,其實她實力不夠的,但裁判就是看在張老師的面子上,把金獎頒給她……”

  這一天,聶雪松身邊的人都沒心思上課。

  蔣西池一回到家,方螢就迎了上來,“……氣死我了!阿池,你看到了嗎?”

  “嗯……”

  方螢頓了一下,注意到蔣西池臉色不好,急忙上前一步,將他的手一握。

  蔣西池到沙發上坐下,手肘撐在膝蓋上,微垂著頭,“……我們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幫一幫學姐……”

  “嗯。吃完飯,我們去聶家拜訪一下……”

  “我沒想到……我以為……”

  他以為可能是張之敬剽竊了聶雪松的研究成果。

  過了許久,他沉沉地嘆了口氣,“……聶學姐是一個勇敢的人。”

  手握成拳,抵在自己胃部——從看到聶雪松的帖子開始,他心裡始終有一種說不出的惡心之感,好像胃裡卡著一塊生冷的石頭一樣。

  方螢注意到他的動作了,趕緊站起身,飛快往廚房去,“……你是不是餓了?我炒兩個菜,很快就好……”

  鍋裡汩汩地燒著熱水,方螢“篤篤篤”地切著菜。

  門口光影一閃,蔣西池走了進來。

  他徑直從背後將她抱住,把頭埋在她頸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裡,是他貪戀的人間煙火。

  方螢心裡難過得不行。

  為聶雪松,自然也為蔣西池。

  鍋裡騰起的水蒸氣熏得她眼前泛起霧氣,手上卻是加快了動作,“……快了,菜馬上切好。”

  蔣西池口袋裡手機振動起來。

  他沒接,停息一陣,手機又不屈不撓地開始振動。

  還是摸出來,一看,是暑假一直帶著他實習的研二的歐陽芮打來的。

  歐陽芮沒有寒暄,直奔主題:“西池,帖子你看見了吧?聶雪松這麼造謠,詆毀張老師的名聲,也太下作了……我們准備發布聯合聲明,聲援張老師,你也參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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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14:35 |只看該作者
第59章 立場

  蔣西池毫不猶豫:“我不參加。”

  歐陽芮強勢,勢在必得,一番話不是詢問的語氣, 而是直接陳述。是以蔣西池干脆利落的拒絕,讓她愣了一下,片刻才難以置信般地反問了一句:“你不參加?”

  “我不參加。”

  歐陽芮驚訝道:“不是吧,蔣西池?難道你會相信聶雪松說的那些鬼話?”

  “我相信。”

  歐陽芮沉默了片刻,冷笑一聲, “枉費張老師這麼信任喜歡你。”

  電話掛斷了,方螢轉過頭去問:“誰打的?”

  在聽完蔣西池回答以後, 方螢氣得直接把刀往砧板上一剁, “他們怎麼這麼是非不分!”

  “他們不是直接的受害者,當然無動於衷。”

  方螢沉默了。

  曾經, 當她沉淪於家庭暴力的地獄時, 周圍的人有誰向她伸出過援手嗎?

  人多數時候都是趨利避害的。

  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人永遠不會知道痛。

  •

  和羅錦程一起,方螢和蔣西池一起前去拜訪聶雪松。

  早上開始,聶母就不斷接到電話,學校的、媒體的、好事同學的……已被騷擾得不堪重負。

  一見三人出現, 她立即調轉火力,“是不是你們唆使的?”

  三人面面相覷。

  聶母好似終於承受不住壓力,徹底崩潰, 掩面痛哭,“這種事情說出來對她有什麼好處?!畢業證反正都已經拿不到了,她跟她老師做的這點醜事全世界都知道了……”

  方螢倒吸一口涼氣, “阿姨,您怎麼能這麼說?錯的不是學姐啊!”

  “她不願意,為什麼一開始不拒絕不反抗?”

  “您知道張之敬是什麼人嗎?他既是學姐的導師,又是學校的副院長,資源、權力、權威,隨便一句話就能決定學姐未來的去向,你讓學姐拿什麼去跟他反抗?”

  蔣西池扯了一下方螢的衣袖,搖了搖頭。

  方螢氣得心口發疼,極其不甘心地住了聲。

  臥室門打開了,聶雪松從房裡走出來。

  和一周前相比,此刻她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樣,冷靜,自持。

  聶雪松對聶母笑了一下,“媽,我出去跟他們說幾句話。”

  聶母一言不發,低頭抹淚。

  元宵節還沒過,整個城市仿佛還殘留一點年味。

  寒風料峭,吹得人心發冷。

  聶雪松把羽絨服的拉鏈拉起來,略微縮著脖子,往遠處看去,燈火勾連成一片,到遠處只是模糊的點。

  在整件事情當中,最震驚的恐怕要數羅錦程了。

  此刻,面對聶雪松,他有一種茫然而惶恐的手足無措。

  他說不清楚心裡是怎樣一種感受,好像有人把他心髒揪出來,捶得支離破碎,又給它安回去。

  要不是有室友攔著,他可能已經衝去院辦,跟張之敬拼命了。

  蔣西池問聶雪松:“你有什麼打算?”

  “……我沒什麼打算。”

  “歐陽芮他們准備發聯合聲明聲援張之敬。”

  “如果事情不是發生在我身上,恐怕我也會選擇去聲援張之敬吧。”聶雪松神情平淡,“有誰敢得罪他嗎?況且他平時所表現出來的,就是一個高風亮節,體恤學生,慧眼識人的好老師。我不覺得意外。”

  方螢問:“准備訴諸法律嗎?”

  聶雪松搖頭,“官司打不贏的,當時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我全程都是懵的。事後才回過神來,沒有保留證據……”

  “聊天記錄呢?有沒有比較能夠確實指針這一事情的聊天記錄?即便不能走法律途徑起訴強奸,也要想辦法讓他身敗名裂。”

  聶雪松思索了一下,“這個應該有吧,我找找看。”

  “全都整理出來吧,除了放在學校論壇和微博上,我們還可以聯系媒體記者……”

  “其實我真的只是想說出來……說出來我就好了。至於別人怎麼說我,至於……”聶雪松頓了一下,臉上也現出幾分茫然,“至於……我以後怎麼辦,我都無所謂……我只是想說出來……憋在心裡,真的太難受了。”

  她十指緊扣,手心向外,伸直手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現在覺得好多了——兩年來,第一次覺得這樣輕松。”

  方螢說道:“學姐,你真的很勇敢。既然已經走出來了這一步,就想辦法為自己討個說法吧——我們都會幫你的。”

  聶雪松轉頭看了一眼,蔣西池和羅錦程都點了點頭。

  聶雪松輕聲嘆了一口氣,“這件事,我只是覺得對不起我爸媽,他們都是傳統保守的人,一輩子活得小心翼翼,不願意惹是生非。這兩年我頻繁看心理醫生,本來就花了不少錢。現在又把事情捅出來,害他們面上無光……是我自己太蠢了,因為敬重張之敬,太過於相信他的人品,以至於對他沒有任何防備……”

  “你有什麼錯!”這一句,羅錦程幾乎是吼出來的,“難道相信敬重一個人也有錯嗎?”

  聶雪松愣了一下,看著他,卻是笑了笑。

  確定了下一步的行動,方螢和蔣西池准備告辭。

  方螢勸道:“學姐,網上的評論盡量別看,尤其是所謂客觀、理性、公正的那種。”

  聶雪松點頭,“我知道。”

  羅錦程沒動,“你們先走吧,我和雪松說兩句話。”

  他看著兩道身影消息在夜色深處,轉過頭來,看向聶雪松。

  她被他沉默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笑了笑,退後一步,卻是看著地上,“……你想跟我說什麼?”

  高中有一堂課,老師嚴肅地和大家討論了“未來想成為怎樣一個人”這個話題。

  羅錦程也就嚴肅地回答:“成為科學家,改變世界。”

  全班一片噓聲,有人說,小孩子才這麼幼稚,當科學家,怎麼可能。

  羅錦程反問:“怎麼不可能?考A大,進研究院,研究量子物理。”他說得這樣篤定,好像世界就是按照這樣的軌跡而運行的。

  而事實上,他考上了A大,也按部就班地准備讀博,進研究院。

  聶雪松呢?她也曾那樣赤誠,那樣相信世界浩瀚而光明。

  然而……

  “……錦程,張之敬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你不要覺得幻滅。”

  羅錦程愣了一下。

  這樣的時候了,她還擔心自己是否會因此對A大失望乃至幻滅?

  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堵在了喉嚨口,他雙手緊捏成拳,卻是難以克制。憤怒、痛苦、自責翻湧而起,他向前一步,驟然伸手,把聶雪松抱進懷裡。

  聶雪松一時怔住。

  片刻,聽見耳畔傳來壓抑而痛苦的哽咽。

  她手足無措地站立著,許久,緩緩地伸出手,拍了拍他肩膀,“……班長,你怎麼先哭了呀。”

  初春的夜,夜長風寒。

  血是冷的,心卻漸漸漸漸地,熱了起來。

  •

  歐陽芮行動很快,沒到兩天,就聯合了三四十人,聯合簽署了一項聲明,歷數張之敬的“十大成就”,直言絕對相信張之敬的人品。

  經過幾天的發酵,A大物院這一事件已成為網上的熱點之一,物院學生的聯合聲明,又一次把輿論推向高潮。

  針對聶雪松八千字自白書的詰問卻越來越多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都讀研究生了還不知道保護自己?”

  ——“當時不知道堅決拒絕嗎?難不成老師還能光天化日實行強奸?”

  ——“感覺像是羅生門,狗咬狗。不發表評論,看一看有沒有什麼切實的證據。”

  與此同時,蔣西池被喊去了張之敬的辦公室——開學張之敬的師門聚餐,參加的人除了蔣西池,無一例外都實名簽署了聯合聲明。

  網上輿論情況那麼糟糕了,張之敬看著倒比預想之中更為鎮定,招呼蔣西池就座,還翻找茶葉給他沏茶。

  蔣西池沒接杯子,也沒坐下,“張老師找我有什麼事?”

  張之敬拉開抽屜,從裡面摸出幾分文件,一邊翻看簽字,一邊問道:“你是站在聶雪松那邊的?”

  “我站在正義這一邊。”

  張之敬笑了笑,似是覺得“正義”這個說法極其可笑,“……你跟你幾個學長學姐,一起提交的課題我看過了,認真做下去,發SCI不是什麼難事——本科就能發SCI,這可是一項了不得的殊榮啊。今年咱們院,又增加了兩個碩博連讀的名額,藤校留學推薦名額也擴充了……”

  “張老師,”蔣西池打斷他,“我不相信有人可以一手遮天。A大不止你一位老師,全國也不止A大這一所學校——對我而言,最差的情況是在A大畢不了業,您覺得,我要是退學回去重新參加高考,考不考得上和A大齊名的其他學校?”

  張之敬愣了一下,卻又搖了搖頭,似是對他的決定極其痛心,“我不想對你的幼稚過多評論,理想主義是好事,固執己見就不對了。”

  話鋒一轉,“你跟聶雪松一直有聯系是吧?請你轉告她,一個畢業證書的事,不要搞得這麼難看。好好溝通,有一百種解決辦法。但她執意造謠,我不承諾不訴諸法律,起訴她侵害我的名譽權。”

  張之敬巋然不動,笑說:“……舉報得看證據,你問問聶雪松,有證據嗎?”

  蔣西池心下一凜。

  張之敬敢這樣囂張,必然是因為,他很有把握,絕對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讓人抓住的把柄。

  離開院辦,在大門口的時候,蔣西池恰好與歐陽芮碰上。

  歐陽芮露出和張之敬如出一轍的痛心的表情,“……蔣西池,你太讓張老師失望了。證據都沒有,你憑什麼相信聶雪松?對你有什麼好處?”

  “對我沒好處。”蔣西池不想與她周旋,直接走了。

  到校門口,他給方螢打了個電話,“我馬上回來。”

  “好,飯已經蒸上了,我現在來炒菜。”

  蔣西池就立在風口處,寒風將他大衣的下擺吹了起來,他身影站得筆直,松柏一樣,好像沒有任何可以使他彎折。

  他對著電話那端笑說:“我剛剛拒絕了張之敬碩博連讀、藤校推薦的誘惑。”

  方螢也笑著:“那你豈不是宇宙無敵世界第一的帥呆了。”

  和聶雪松站在一起,有什麼好處?

  沒什麼好處。

  不過是因為——

  為眾人抱火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 為自由開路者,不可使其困頓於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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