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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開夜合 -【春天的十個瞬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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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14:53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春暖

  形勢很不利。

  聶雪松把三年間與張之敬來往的短信、郵件等所有消息都篩了一遍, 缺少能指證張之敬“潛規則”的直接證據——張之敬平日裡打電話居多, 留在紙面上的內容, 要麼是正常的交流,要麼看起來似是而非。

  與此同時,張之敬在自己的個人微博上出具了律師函,聲稱如果聶雪松不公開道歉,將會起訴其侵害名譽權。

  周末大家都聚在一起, 給聶雪松出謀劃策,閔嘉笙、顧雨羅以及邊瑜都加入進來了。

  除了他們幾人之外, 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聲音, 傾向於認為聶雪松是由於不能畢業,所以才選擇污蔑導師——整個“聶雪松後援小組”, 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與全世界為敵。

  蔣西池和方螢不大的出租房裡, 由於聚了這些人,更顯得擁擠。

  大家都沒閑著,有的陪著聶雪松繼續篩查聊天記錄,有的去網上查詢類似的案例。

  結果很是令人沮喪——張之敬面對蔣西池的自信不無道理。他平日裡十分注意,謹言慎行, 絕不會在紙面上留下任何證據。

  羅錦程最為氣憤,“難道真要對這個人渣道歉嗎?”

  “我不會道歉的。”

  方螢:“那就要打官司,法庭上一樣需要出具證據證明你沒有惡意造謠。”

  邊瑜點頭:“如果他勝訴了, 他就能拿著這結果逆向證明,並不存在潛規則的事實。”

  聶雪松沉默了。

  法學院的方螢、閔嘉笙和邊瑜商量了一下,決定幫聶雪松找尋一位靠譜的律師——他們現在極為被動, 早點找律師,也能找些應對今後可能會出現的張之敬的起訴。

  聶雪松安慰大家,“走到這一步我已經很滿意了,非常感謝你們的幫助,即便不能取到理想的結果,能說出來,對我而言已經莫大的勝利了。”

  方螢使勁晃了晃聶雪松的肩,“學姐,你不要打擊士氣哇!”

  聶雪松笑說:“不是打擊士氣,本來對抗張之敬就是以卵擊石,我不希望大家因為碰到了石頭頭破血流,而影響到自己的生活。”

  她頓了一下,“……我們,得接受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沒有善報的善事,和沒有惡報的惡人。”

  大家呆了一整天,搜集資料,整理消息,雖然沒有一刻放棄,但心裡也漸漸清楚,這件事情最大可能是要不了了之了。

  他們之中有三人都是學法律的,很明白證據的重要性。

  沒有證據,學校不能處分張之敬,法院不能制裁張之敬,輿論更不會討伐張之敬。

  當天晚上回去之後,聶雪松在論壇上第二次發聲。

  這次不再是上次情緒化的自我表達,而是針對近日來的不同聲音做出了回應。

  “對張老師的敬重和信任,讓我疏於防備。從小到大一路順遂,被父母保護的過於完備,使我對這件事情缺乏正確的處理。我不知道接下來的結果會如何,但我對之前的8000字內容中的每一個字負責。”

  “……我不是一個勇敢的人,那一次經歷後兩年來,張之敬的不斷打壓讓我不堪其重。除夕那天自殺未遂,事後有一位朋友這樣問我,你連死都不怕了,還怕說出來嗎?這句話促使我決定把事情的真相公之於眾……”

  “對於由於未能及時留存證據而可能導致的後續結果,我已有了心理准備,我只希望我的事件能夠給後來的人一個警醒——不要讓自己的信任和善良被人利用,反過來成為傷害自己的武器。感謝所有朋友一路以來的陪伴,如非必要,我不會再針對這件事情做出任何回應了。我不會道歉,我會積極准備,與張之敬老師對簿公堂。”

  這個發言一出,爭取到了一部分人,同時讓反對的聲音越演越烈,主要抨擊的還是聶雪松沒有證據,只會打感情牌這一點。

  張之敬也很快發出微博回應:嘔心瀝血,授業解惑,卻遭倒戈相向。痛心痛心!念及三載師生情誼,不予起訴。但請今後好自為之。

  事情基本已算塵埃落定,不管是不是真的了解事實真相,大家基於情感、利益和原則,心裡也都有了自己的立場。

  張之敬這條微博得到了大量的轉發,學生同儕紛紛聲援,盛贊“張老師寬宏大量”。

  近一周的事件發酵,蔣西池和方螢雖然與這件事情沒有太大的關聯,卻一直在奔走忙碌。

  元宵過後,天氣逐漸升溫,整座城市在漫長壓抑的冬日之後,開始顯露出幾絲春天的亮色。

  然而方螢和蔣西池卻提不起一點精神。

  聶雪松准備出去散散心,方螢與蔣西池將她接到家裡餞行。

  吃過飯,蔣西池洗碗,方螢和聶雪松去陽台上喝茶。聶雪松對陽台上種植的花花草草喜不自勝,站在架子前擺弄了好久。

  聶雪松忽說:“我聽說張之敬找西池談過話。”

  方螢笑說:“對呀,允諾他碩博連讀和藤校推薦資格。”

  “張之敬還是很會籠絡人心的。”

  “可是阿池卻不會同流合污。”

  聶雪松有些擔憂,“我擔心以後張之敬給西池小鞋穿,在成績上卡一卡他,很有可能影響他以後升學或是出國。”

  方螢笑了笑,“頂多就掛他一門吧,不能在A大讀研,他可以申請出國的。”

  “那你呢?”

  “如果他要出國,那我也只能勉為其難好好學習,跟他一起出去了。”

  方螢嘆聲氣,再一次感覺到有個學霸男朋友有多煩人——認識他以來,自己就在不斷的學習學習再學習。

  方螢正在跟聶雪松抱怨蔣西池,陽台門忽然被推開。

  一驚,轉頭看去,“阿,阿池……”

  背後說他“壞話”,卻被抓個正著,方螢正在考慮是不是乖乖道歉占據主動,卻見蔣西池把手機遞過來,“看微博了嗎?”

  “什麼?”

  蔣西池神情有幾分激動,“你們先看吧。”

  方螢和聶雪松把頭湊到屏幕跟前一看,頓時震驚——

  發微博的人,認證為美國某知名周刊雜志的副主編,是A大的傑出校友,已經研究生畢業十年了。

  “最近關注了我的母校A大物理學院吵得紛紛揚揚的事件,也閱讀了師妹聶雪松那兩篇文章。聶師妹敢於發聲的勇氣,使我嘆服,也讓我不得不在此刻站出來,貢獻自己一點微薄的力量:我實名揭發A大物理學院教授張之敬,利用職務之便,多次強迫我與其發生性關系。”

  微博很長,圖文並茂。

  其中最重要的內容,是張之敬與她來往的三封郵件,言辭露骨,猥瑣下作——可見經過這些年,張之敬也“升級進化”,不會再留下類似的把柄了。

  長微博的最後,這位副主編學姐陳述:“有人可能會問我,為什麼直到今天才站出來。我認為今天聶學妹所遭遇的責難,就可以回答我這個問題——我讀研的時候,新媒體尚未像今天這樣發達,環境也更加閉塞和保守。我的家庭境況,可能比聶學妹家還要糟糕三分,我需要這一紙文憑改變我的命運,所以面對張之敬的脅迫,我不得不選擇屈從。”

  “造化弄人,我現在並沒有在物理學領域發光發熱,而是成了一名雜志編輯。在發這條微博之前,我也有過掙扎,和自己的丈夫David溝通多次。David鼓勵我勇敢站出來,他說不論我會遭遇什麼,他都會站在我身後。現在我不在張所工作的領域,且已經移居美國,我相信張的勢力再也不會影響到我了。今天,我是時候站出來了。”

  最後,她呼吁:“我相信遭遇過張之敬潛規則的同門不止我與聶學妹兩人——我希望你們也勇敢地站出來。”

  “黑暗不會因為我們的視而不見而消失;只有光照進來的時候,黑暗才會消失。”

  聶雪松讀完,熱淚盈眶。

  最後終於克制不住,掩面抽泣。

  ——好像一人獨行在曠野,快要凍餒的時候,有人舉著火把走來。

  在那位A大傑出校友,雜志副主編學姐的呼吁之下,一周之內,陸續又有三人出來說話。

  這種情勢之下,A大物理學院很快采取行動,暫停了張之敬一切的教學任務進行審查。

  聶雪松旅行計劃暫時延後,留下來配合學校進行調查。

  A大是全國最有名的高等學府,張之敬又是業內數一數二的大牛,五位女生的的聯合舉報,使得這件事情被推上了風口浪尖,A大再也不能坐視不理。

  處分很快出來:張之敬被開除黨籍,並撤銷教師資格。

  草長鶯飛,碧空湛湛。

  羅錦程送聶雪松去機場。

  車疾馳,聶雪松打開車窗,往很高很遠的天空上看去。

  “今天天真藍。”

  羅錦程:“嗯。”

  她閉上眼,春風好似一只手,溫柔地拂過她的發絲。

  “好像春天要到了。”

  蔣西池和方螢目送著車子駛遠了,方才轉身折返。

  風裡挾帶著沿海城市特有的清新的水汽,他們勾著手指,緩慢走過道旁綻開花苞的海棠樹。

  “蠻可惜的。”

  “可惜什麼?”

  方螢笑嘻嘻說:“可惜你不能退學回去重讀高三,我好讓你叫我一聲學姐啊。”

  蔣西池:“……”

  頓了片刻,他把目光投向遠方,攥住了方螢的手指,“方學姐,陪我回一趟墨城吧——我要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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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15:04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第七個瞬間

  半城的花都開了,公交車沿路經過兩側大樹遮出的陰影。

  因為起得早,方螢上了車一直在打呵欠。她吃了根油條,把沒喝完的豆漿帶上車,時不時地咬著吸管喝上兩口。

  “你再睡一下。”

  方螢搖頭,“你陪我聊天呀。”

  “聊什麼?”

  “都行,要不給我講講物理。”

  “不講, 你聽不懂。”

  方螢轉頭去瞪他,下一秒,被蔣西池很是干脆地按在了肩膀上,還沒來得及說話, 又被兜頭罩上來的衛衣外套的帽子遮住了視線。

  蔣西池:“睡覺。”

  方螢伸腳去踢他, 打了個呵欠, 卻是閉上了眼睛。

  ——自始至終,蔣西池沒和她提過這次回來究竟是要做什麼。

  可是她明白,明白,並且一字不問。

  家裡只有蔣家平一個人的時間, 也就是徐婉春開車送蔣藝軒去上學的這四十來分鐘。

  為此, 蔣西池不惜趕了個早。

  到蔣家平所住的小區門口了,方螢卻突然頓下腳步,指一指方才走過來的路, “……我去那家網吧坐會兒, 不陪你上去了,你說完了來找我吧。”

  蔣西池獨自一人到樓上的時候,徐婉春和蔣藝軒正准備出門。

  蔣藝軒微眯著眼嚼著包子, 徐婉春蹲著給他整理衣服。

  從書包側袋裡掏出條紅領巾給他系上了,抬頭一看,又忙一伸手,擦了擦他眼角,“眼屎都沒洗掉,你這是洗的什麼臉哦。”

  蔣藝軒咯咯笑了兩聲,被徐婉春的大力氣按得退後了半步,又站定身形,“媽媽輕點兒。”

  整理好了,徐婉春抓著蔣藝軒的手,從茶幾上拿上一串鑰匙,轉頭對蔣西池笑說:“西池,我先送軒軒去上學,你跟你爸先坐會兒,中午留下來吃飯。”

  也不待蔣西池回應,拖著蔣藝軒的手急匆匆走了。

  倒是蔣藝軒回頭來,衝他擺了擺手,“哥哥,拜拜!”

  “拜拜。”

  也就兩分鐘不到的事情,蔣西池一直盯著沒錯眼。

  他說不出自己心裡是什麼感受,羨慕說不上,遺憾也說不上。

  都很模糊。

  蔣家平手上的傷早已經全好了,這時候端了兩杯熱騰騰的茶過來,往沙發上一坐,摸出茶幾上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了,笑問:“什麼事?”對於蔣西池主動打電話過來說要拜訪,他是很驚喜的。

  蔣西池瞥他一眼,“……給我一支。”

  蔣家平愣著,“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

  蔣西池搖了搖頭,接過蔣家平推過來的煙盒和打火機,悶著頭點燃了一支。

  蔣家平瞧他快被自己嗆住的這情形,分明是個新手,“還沒上癮就趕緊戒了吧,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沒,隨便抽抽。”

  吸了兩口,肺裡發疼,蔣西池把煙拿在手裡,悶聲不吭。

  淡青色煙霧緩慢騰起,攏住了視線。

  蔣西池終於艱澀開口,“……蔣家莉經常過來嗎?”

  •

  樓外,太陽已經攀升到很高了。

  蔣西池從電梯出來之後,沒直接出小區,在沿路的一條長椅上坐下。長椅後面栽種著一棵銀杏樹,蔣西池頭靠在長椅的椅背上往後仰,瞧著被陽光照亮邊緣的新綠的葉子。

  剛在屋裡,開口說出第一句的時候,後面也就容易多了。

  他以為自己會對蔣家平的疏於照顧滿腹的怨懟,但這種情緒其實很淡。

  等他一鼓作氣地說完,才明白過來聶雪松所謂的“說出來就好了”是個什麼體會。

  他並不打算與蔣家平交流“感想”,說完之後,囑咐他注意蔣家莉,照顧好蔣藝軒,便站起身。

  煙還剩一截,他直接掐滅了,轉頭看一眼蔣家平,他似乎陷於徹底的震驚之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我先走了,還有事。”蔣西池徑直走到門口,給他帶上了門。

  太陽照得人身上泛起一陣暖意。

  蔣西池在長椅上坐了許久,站起身正要去跟方螢回合,不遠處傳來喊聲:

  “西池,你等等!”

  蔣西池頓住腳步。

  蔣家平疾走而來,卻是一言未發,伸手便去摟他肩膀。

  蔣西池略微躲了一下,沒躲開,被蔣家平抱住了。

  蔣家平手掌用力地拍了拍他後背,“……爸對不起你!是爸對不住你!”這兩聲,從喉嚨裡低吼而出。手上用力,又拍了他兩下,似要把這會兒滿腦子亂竄的憤怒和自責都發泄出來。

  他總算弄明白了,為什麼這些年蔣西池一見著蔣家莉就退避三舍。

  為什麼蔣西池執意去跟外公外婆生活。

  為什麼所有自以為是的關心,都只是把他推得更遠。

  ——蔣西池掙扎痛苦的時候,他自己在做什麼?

  談戀愛,再婚,生兒子。

  他哪裡來的臉指責蔣西池對他不親近?

  蔣西池對蔣家平這反應很是不適應,卻也沒把他推開,等了片刻,“……走了,你上去吧。”

  蔣家平松了手,“下回回來,好好吃頓飯吧。”

  他平日裡鑽營算計一身銅臭的大老爺們兒,此刻眼眶裡居然有淚光。

  蔣西池看見了,越發有些無所適從,退後一步,擺擺手,“我走了。”

  蔣家平一直在原地站著。

  他記憶裡的蔣西池,總還是四五歲的模樣,拖著本畫冊過來請教他斷文識字,小小年紀就能背幾百首的古詩。

  然而一夕之間,他就在他沒看見的地方,悄然變成了現如今這般男子漢的模樣。

  他突然的鼻頭發酸,心裡蔓生一種無窮無盡的遺憾。

  然而,已經回不去了。

  蔣西池還沒走到網吧門口,就看見了方螢。

  站在路邊,百無聊賴地在馬路牙子上上上下下的。

  她覺察到了,抬起頭來,笑說:“阿池。”

  蔣西池腳步本來很極緩的,快靠近她時,卻越來越快。

  沒吭聲,一把把她抱入懷中。

  方螢嗅到了一股煙味,“……你抽煙了?”

  下一瞬,帶著煙味的吻就落了下來,她被嗆了一下,稍稍推開咳嗽兩聲,沒平息過來,蔣西池又再次吻下。

  她被他吮得舌根發疼,也顧不上經過的人投來的目光,抬起手臂攀住了他的肩膀。

  很久,蔣西池微喘著氣推開,瞧不出情緒的目光凝視著她,“……阿螢,我想要你。”

  方螢一言不發,抓過他的手,穿過馬路,到了不遠處的一家賓館。

  拿身份證,付錢,上樓,插卡,取電。

  門合上的時候,蔣西池徑直地靠了過來。

  窗簾沒徹底拉好,留了一條縫,讓房間有一種半明半昧的感覺,像是天還未大亮的清晨。

  方螢攀著蔣西池的肩膀,接納他,又溫暖他。

  伸手輕撫他的頭發,親吻汗津津的額頭,低聲說:“……阿池,我愛你。”

  ——即使你被這個世界背棄。

  我愛你。

  被子被汗浸得泛潮,渾身都在發熱。

  他沒留任何余力,直接又有些粗暴。

  眼睛裡、呼吸之間、皮膚上的溫度……全都是方螢。

  在一次又一次的衝撞之中,他漸漸感覺到,那曾經無數次將他從睡眠中拖拽而出的夢魘,無數次裹挾他無法前行的冰冷往事,無數次讓他自覺與這個世界的喧鬧隔絕的自厭情緒……

  終於徹底地遠離了。

  結束。

  他抽出來,摘了東西,翻個身,把汗津津的方螢抱入懷中。

  一時之間只有呼吸的聲音。

  方螢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他不說話地收緊了手臂。

  過了很久,“阿螢。”

  “嗯。”

  “我已經沒事了。”

  •

  外面春光極好,兩人也不舍的浪費,

  洗過澡,很快退了房出門,沒什麼目的往前走。

  走到公交站,恰好來了一輛車,也就沒什麼目的地上了車。

  車子哐哐當當地走出一陣,方螢才發現這輛車恰好可以經過墨城外國語中學。

  兩人在墨外下了車,在校門口買了兩支冰淇淋。

  到校門口,卻被保安攔下了。

  也無所謂,折返,隨便挑了一條路,仍然沒什麼目的。

  沿路石頭砌起的高高低低的台子上,生出顏色各異的野花,在潮潤的風裡輕輕搖動。

  走出一陣,方螢的冰淇淋就吃完了。

  轉頭一看,蔣西池的還剩一大半。

  “給我吃。”

  “不給,這是我的。”

  “小氣!”方螢伸手去搶。

  蔣西池舉高了,讓她夠不著。

  她跳著搶了兩次,還是沒成功,最後只好使出殺手锏,伸手去撓他癢。

  他無奈妥協,把冰淇淋遞過去。

  方螢生怕他還會搶回去一樣,一口咬下去。

  霎時冰得整個人一哆嗦,眼淚都出來了。

  蔣西池笑起來。

  方螢過了好一會兒,才忍著淚,手忙腳亂地把這一大口冰淇淋咽下去。

  也沒閑著,踮腳就把凍得快沒知覺的唇靠上去。

  蔣西池卻是一笑,“你真冷,我給你暖一暖。”

  化被動為主動。

  方螢很費勁地才把他推開,瞪他,“耍流氓啊!”

  蔣西池笑著:“對自己的人,不叫耍流氓。”

  他們不知道走到了哪裡。

  幽深寂靜的一條步道,頭頂枝葉參天,繁茂葳蕤。

  連投下的濃蔭都仿佛帶著綠色。

  往下看,能看見熙攘繁華的高樓和街道,喧嘩的聲音卻是極遠。

  “阿池,”方螢握住蔣西池的手,目光看向遠方,“我有時候真的覺得,這個世界太糟糕了,配不上你。”

  蔣西池垂下目光去看她。

  “……所以我總想變得更好一點。”

  “你已經很好了。”在她抬頭看過來的時候,他說,“真的。”

  這個世界太糟糕了。

  幸好,還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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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壽宴

  墨城盛夏,熱浪騰騰。

  車內冷氣呼呼地吹,也只能對窗外熱氣稍做抵御。

  出租車停在墨城大酒店門口,蔣西池拖著行李箱直接下了車。出電梯, 沸騰的人聲便從宴會廳裡襲來。

  門口支了一張桌子,方螢正往禮品簿記錄嘉賓送來的禮金。

  她似有感應一般地抬起頭來,瞅見身上還套著西裝的蔣西池, 也不管自己的“本職工作”了,扔下手裡的筆就迎上去。

  抓著他西裝腰間的兩側,抬頭去看他,笑說:“就等你了。”

  她蹭一蹭撓一撓的小動作弄得蔣西池心裡莫名發癢, 然而念及還有長輩在場, 便不好做什麼, 只是伸出一只手臂摟住她,緩慢走到了桌前。

  吳應蓉瞅一眼跟連體嬰兒似的黏在一起的兩人,委婉說道:“……今天蠻熱的吧?”

  方螢:“不熱!宴會廳裡冷氣打得太足了,您看, 我都凍出一身雞皮疙瘩。”

  今天阮學文七十大壽。

  原是不想做壽,被小輩幾番鼓動, 還是答應下來,轉頭便樂呵呵地去擬賓客名單。

  幾個晚輩合計了一下阮學文擬請的賓客, 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老爺子未免也太過交友廣泛了。

  吳應蓉一語道破天機:“哼,都是他的什麼花友鳥友。”

  蔣西池一指“花友鳥友”之中,名號說出來嚇死人的某位退休官員, “這個人……”

  “哦,這老頭可煩了!就他,跟老阮來往最積極,大冬天的還要攛掇老阮出去觀鳥。”

  如今,這些在吳應蓉眼裡“煩”與“更煩”的“花友鳥友”們彙聚一堂,自然也沒閑著,場面活躍,一度讓人懷疑這不是場生日宴,而是什麼“全市花鳥蟲魚交流大會”。

  蔣西池把行李箱交給服務員寄存,自己跟著方螢去靠近舞台最近的一桌落座。

  蔣家平、徐婉春和蔣藝軒都在。

  蔣藝軒手都快擺斷了,興奮地喊道:“哥!”

  方螢悄聲問:“他怎麼這麼喜歡你啊?”

  “我怎麼知道。”

  蔣西池應承下了蔣藝軒過於熱情的呼喚,又與蔣家平和徐婉春打了聲招呼。

  蔣家平站起身給他斟茶,“剛下飛機?”

  “嗯。”

  大四畢業後,方螢足足混吃等死般地玩了一個月,蔣西池卻一點也沒能閑著。他獲得了碩博連讀的資格,大四以來就一直在跟著未來的“老板”干活。

  蔣西池現在的碩導,除了上課之外,平日裡話很少,除了給大家布置任務,就是“這兒錯了,重來”。久而久之,師門的人也跟著養成了少說話多做事的務實風格,與他之前接觸過的,張之敬那一幫子學生個個舌燦蓮花的情形,大相徑庭。

  方螢大三暑假以來,就一直在祁自明的律師事務所裡實習。祁律師對方螢實習期間的表現十分滿意,便讓她畢業之後直接簽正式的合同。

  但是蔣西池在A大讀書,今後很大可能也不會回墨城發展。考慮良久,方螢還是忍痛拒絕了祁律師的邀請。

  祁律師十分大方,大筆一揮,給他在墨城排名第一律所的大學同學寫了一份舉薦信。八月中旬,方螢就要正式去報到了。

  這次,蔣西池被未來“老板”扣留在實驗室裡,又陪著去首都參加了一場研討會,終於獲准回家。

  衣服也沒來得及換,拖著頭天晚上收拾好的行李,直接奔機場。

  好在總算是趕上了。

  快開席時,阮學文才從他的“花鳥蟲魚”組織裡脫身,到這一桌坐下。

  他喝了口茶,便聊起剛剛討教來的一些經驗。

  吳應蓉:“打住打住!能消停會兒嗎?”

  阮學文呵呵一笑,也就住了聲。

  方螢倒是聽得津津有味,把椅子往阮學文跟前一挪,另辟戰場:“爺爺,您單獨跟我說。”

  一桌人,分了好幾個話題。

  方螢正聽阮學文講怎麼給紫藤花剪枝,蔣西池手臂搭過來,“阿螢,我們下去接個人。”

  “誰?”

  “梁堰秋。”

  梁堰秋攜家屬顧雨羅,在樓下大廳等著。

  方螢跟蔣西池走近,瞧了許久未見的梁堰秋一眼,登時倒吸一口涼氣,“梁堰秋,你怎麼又胖了啊?”

  梁堰秋笑說:“我以前是太瘦了,現在是恰到好處,對吧,小顧?”

  顧雨羅:“……”

  默默地別過頭了。

  上樓落座,他們四個人就開始抱團聊天了。

  梁堰秋看一眼阮學文,“老爺子精神矍鑠。”

  方螢:“當然不像你弱不禁風。”

  梁堰秋很是配合地捧起了心髒,“你這麼說,我好傷心啊。”

  方螢:“你知不知道,今天來吃酒席的,都是隨了人情的。”

  梁堰秋吃驚,“我和西池是什麼交情,他外公就是我外公,我來吃頓飯,還要隨人情?”

  蔣西池瞅他:“在我手下1勝99敗的交情?”

  “那我就不服氣了,吃完飯單挑啊。”

  顧雨羅掃來一眼。

  梁堰秋立馬慫了,“偷偷再約,偷偷再約,我家小顧不讓。”

  方螢和蔣西池問起梁堰秋今後的安排。

  梁堰秋看向顧雨羅,“還不知道啊,我跟著小顧混吧。”

  顧雨羅毫不留情地拒絕,“跟我混什麼,我都還沒畢業。”

  “那可難辦了,”梁堰秋笑說,“我爸說了,都本科畢業了,還靠家裡?自己滾出去謀生路吧。”他又轉向顧雨羅,“要不你勉為其難地收留我一下,我不挑的,管飯就成。只要你吩咐,我什麼都能干。”

  方螢:“……不要臉。”

  蔣西池:“……”

  “解剖小白鼠,你能干嗎?”

  梁堰秋臉色立刻變了,“……蔣西池外公生日,吉利的日子,就不要講何種血腥的話題嘛。”

  等鬧哄哄的壽宴散了,方螢他們四人,又單獨找了一個地方喝茶。

  顧雨羅上一周連續通宵值班,濃茶都抵擋不了困意,坐下沒多久,就枕著梁堰秋肩膀睡著了。

  平心而論,梁堰秋真沒胖到那兒去,就是瞧著面皮浮腫。

  方螢忍不住問他:“美帝國主義的伙食真有那麼好嗎?”

  梁堰秋笑了笑,“在吃一種新藥,效果還行,缺點就是激素含量高。”

  “能根治嗎?”

  梁堰秋笑著,“能啊,換個心髒就能。”

  方螢和蔣西池都沉默下來。

  梁堰秋側頭,往枕在肩膀上的腦袋看了一眼,仍然是慣常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怎麼就是不信呢,我是真的想吃軟飯啊。”

  有些沉重的氣氛,霎時就被他破壞掉了。

  方螢簡直想翻白眼。

  梁堰秋問:“閔嘉笙呢?”

  方螢:“她去首都的一家律師事務所了。”

  梁堰秋吃驚:“這回沒跟著你了?”

  方螢更吃驚,“為什麼要跟著我。”

  蔣西池比他們還吃驚,這個梁堰秋,難道什麼都知道?

  梁堰秋沒打擾,讓顧雨羅一直睡著,還時不時把她要滑下去的腦袋扳回去。

  “蔣西池,我聽說一件事。”

  蔣西池掀了掀眼皮。

  梁堰秋笑嘻嘻,“我聽說,某個人喊話,22歲生日當天,就要跟我們家阿螢領證,結果臉都被打腫了,是不是啊?”

  蔣西池:“……再說一遍,誰家?”

  梁堰秋:“亂立flag,這是不對的。”

  方螢替蔣西池解釋:“……那天他被老師帶去比賽了。”

  梁堰秋痛心疾首,“你太單純了,他就是想賴賬,故意的。”

  “梁堰秋,”方螢把拳頭捏著哢擦響,“我這個人很沒原則的,連病人也是會揍的。”

  梁堰秋趕緊做閃躲狀,一動,顧雨羅頭滑下去了。

  她猛然醒了,抬頭,茫然地掃視一圈。

  梁堰秋立即把她腦袋往肩膀上一按,笑得十分之溫柔,“沒事,小顧,我剛拍蚊子呢,你接著睡。”

  方螢和蔣西池:“……”

  正經不正經地扯了一通,蔣西池和方螢還得回去陪阮學文,便先准備告辭。

  方螢:“你會去D大找顧雨羅吧?那我就勉為其難地邀請你去了之後,到我們家來做客。”

  梁堰秋笑說:“那我也只能勉為其難地答應了——還有,還是要拜托你們一件事。”

  兩人目光看過去。

  梁堰秋笑一笑,“要幫忙照顧小顧啊。”

  沉默一霎,方螢卻是做了一個嫌棄的表情,“行了,你都嘮叨過一百遍了。”

  梁堰秋笑著,“嗯。不放心,只能多啰嗦幾遍了。”

  •

  晚飯,阮學文是在自己家裡吃的。簡簡單單一頓家宴,阮學文卻是比在酒店吃山珍海味更盡興。

  大家舉杯,祝阮學文生日快樂。

  忽聽一道尖細的聲音喊道:“生日快樂!生日快樂!”

  循著聲源看過去,卻是阮學文新買回來,掛在廊下的一只鸚鵡。

  大家哈哈笑起來。

  吳應蓉也笑了,“這嘰嘰喳喳的綠毛畜生,今天可算是說了一句好話。”

  吃過飯了,方螢和蔣西池總算有了單獨相處的時間。

  方螢有半個月時間都待在墨城,陪丁雨蓮和兩位老人,以後上班了,自由時間少,想回來不容易。

  所以,她也就有半個月時間沒見過蔣西池。

  客廳往廊下的門關上了,兩個人躲在陰影裡偷偷接吻。

  蔣西池今次手一點兒不老實,一直在她身上撫摸。

  方螢有點兒怕有人進來,趁著喘息的空檔,悄聲問蔣西池:“……我們出去住吧?”

  忽覺頭頂有什麼東西撲棱了一下,接著,“出去住!出去住!”

  方螢嚇得臉都白了,趕緊呵斥鸚鵡,“閉嘴!不然把你扔河裡去!”

  沉寂片刻。

  鸚鵡:“……救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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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15:31 |只看該作者
第63章 整治

  阮學文火速出來救援,“怎麼了?”

  方螢飛快與蔣西池拉開距離,“……它亂叫呢!爺爺,這個鸚鵡很會污蔑人, 您應該教訓教訓它。”

  阮學文呵呵笑說:“就不要跟畜生一般見識了。”

  鸚鵡:“閉嘴!閉嘴!”

  “……”阮學文無奈說道,“這句肯定是你吳奶奶教的。”

  方螢心想,說不准是我剛剛教的。

  方螢:“是啊, 肯定是吳奶奶教的。”

  確認自己的寶貝寵物安全無憂之後,阮學文就進屋去了。

  蔣西池憋笑憋得肺都疼了,被方螢伸肘撞了一下,立馬斂起笑容, 把有幾分郁悶的姑娘往懷裡一攬, 低聲說:“你半夜下來。”

  “還來?我媽已經會提防了好嗎?”

  蔣西池笑了一聲, 伸手摩挲她耳根,聲音順著氣流送入她的耳中:“……這麼想要?”

  方螢癢得一縮脖子,手臂上霎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誰想要了?我又沒硬了。”

  蔣西池:“……”這要是硬了, 那還得了?

  嫌棄地松開了她,心如死灰地往屋裡去。

  恰好丁雨蓮洗完澡了,看兩個孩子臊眉耷眼的,囑咐道:“螢螢,快去洗澡,不早了。”

  方螢:“哦。”

  丁雨蓮看向蔣西池,笑說:“你們明天白天再玩。”

  蔣西池:“……嗯。”

  在家待了兩天,都是看得見吃不著,蔣西池別提多郁悶。

  然則他是從來不會把這種情緒擺在臉上的人,只在心裡默默計算起來,什麼時候跟方螢回學校。

  蔣西池請的假沒幾天,很快到頭。趁著離開墨城之前,他和方螢跑了幾趟超市,幫家裡補充了一些日常用品,又去拜訪了一趟羅霄。

  方螢三年的獎學金,加上家教、實習的工資,償清了大學的助學貸款,也償清了高中三年羅霄資助的學費。

  羅霄網吧的生意還行,畢竟大學男生組隊開黑是剛需。

  他干這個比以前開網吧清閑,賺得錢卻更多,一打聽方螢的工資,頓時十分嫌棄,“當什麼律師,哥開網吧比你賺錢多了。”

  “我是解救人的困境,你是腐蝕人的靈魂,性質能一樣嗎?”

  羅霄笑一聲,摸煙含著嘴裡,瞅一眼蔣西池,“你們領證了嗎?啥時候辦酒席啊?怎麼著該給我發一封請柬吧。”

  蔣西池:“……”

  羅霄驚訝,“無證駕駛啊。”

  方螢抄起煙灰缸就要扔過去。

  “別,這貴,水晶的……什麼意思啊!我替你們著急,還不領情……”

  一直在網吧消磨到太陽下山,天氣涼爽了一些,方才離開。

  回去路上,買了一個西瓜,經過橋頭的時候,兩人手機同時振動起來。

  掏出一看,被拉進了一個高中同學微信群。

  消息一條一條往外蹦,高中的班長使勁吆喝:“班聚啊!參加的報名!”

  不約而同地把群給屏蔽了。

  巷內,兩人腳步一聲疊著一聲。

  方螢感慨:“都已經高中畢業四年了。”

  “嗯。”

  “我們在一起六年了。”

  “嗯。”

  “認識十年了。”

  “嗯。”

  方螢促狹道:“……還沒領證。”

  “……”蔣西池將她胳膊一抓,“現在就去民政局。”

  他沒法容忍自己說到做到的人生裡,存在這樣一個污點。

  方螢吃驚:“你瘋了,民政局不下班的啊?”

  “通宵蹲點。”

  “可你的戶口本也不在啊。”

  蔣西池:“……”

  方螢哈哈大笑,片刻又想到什麼,“阿池……你還沒求婚呢。”

  “需要嗎?”

  “不需要嗎?”

  蔣西池看著她,“我覺得不需要。”

  方螢抬腳去踢,蔣西池輕輕松松躲過。看方螢搶過了裝西瓜的袋子,扎緊了要砸過來,趕緊往前跑。

  方螢趕上去,“千萬別讓我追上!”

  兩個人你追我趕,在家門口與吳應蓉撞上,立馬剎住腳步。

  吳應蓉:“哎呦,幾歲了還瘋趕打鬧。”

  方螢:“奶奶,他欺負我呢,搶我西瓜。”

  吳應蓉瞧了一眼還好端端提在她手裡的袋子。

  方螢:“……但是我身手敏捷,沒讓他搶著。”

  “……你們兩個鬼東西,快去洗澡換衣服,准備吃晚飯吧,一身汗臭死了!”

  方螢看向蔣西池:“聽見沒,臭死了。”

  “說你的。”

  “明明是說你。”

  吳應蓉:“……我的天,你倆明天趕緊滾蛋。”

  第二天,煩得被趕出家門的方螢和蔣西池,提著行李去機場候機。

  蔣西池一貫趕早不趕晚,領著她安檢過後,還有足足一小時的時間,便找了個地方消磨時間。

  方螢從包裡翻出一個本子,掏出筆刷刷刷在紙上畫了個棋盤,跟蔣西池下起五子棋來。

  蔣西池讓方螢先手。

  “你先吧。”

  蔣西池:“我先你贏不了。”

  方螢當然不信這個邪。

  最後,十局十敗。

  方螢陷入沉思,“……我記得以前打游戲從來都是贏你的。”

  蔣西池笑一聲,“我說過了,以前都是讓著你的,你還當真了。”

  方螢:“……”

  蔣西池:“怕打擊你信心,所以幫你營造了一個其實你很聰明的假像。”

  方螢:“……”

  “現在看來還是成功的。”

  方螢掀“棋盤”,“……還領什麼證!不結了!”

  蔣西池摸她腦袋,“別鬧,除了我,你還看得上別人嗎?”

  方螢:“……蔣西池,你變了。”

  兩人打鬧一會兒,方螢把蔣西池的PSP奪過來,進游戲砍怪物泄憤。

  瞧見屏幕上蹦出的大大的“WIN”很是高興,一抬眼正准備跟蔣西池炫耀成績記錄,忽發現對面有個人正看著她。

  一個年輕女人,黑長直,一眼看去,長相也還不錯。

  方螢轉頭,背後是牆,所以那人確實是在看她。

  “阿池,”方螢低下頭,悄聲說,“對面那桌坐了一個人,你幫我看看,是認識我的嗎?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

  蔣西池回頭,觀察片刻,“……不認識。”

  “奇怪了,對我一見鐘情?”

  正暗自嘀咕,那女人已經站起身,向著這邊走過來了。

  “什,什麼情況?要跟我搭訕了?”

  女人停在桌邊,垂眼笑看著方螢,“方螢,果然是你。”

  方螢:“……”

  近距離盯著女人瞧了半刻,她腦袋裡忽地現出來浮現出了一個名字,然而就是叫不出來。

  “我是孔貞貞,不認識了?”

  “孔……”

  方螢記憶中的孔貞貞,是初中那個沉迷玩手機的短發女生,以及高中只在走廊裡撞見過的,匆匆數面,總是架著一副碩大眼鏡的人。

  和眼前的形像,實在沒法重疊在一起。

  上一次有交集,還是七八年的事,況且與萬紫琳和魏明不同,方螢與孔貞貞從來沒有什麼直接的衝突。

  便招呼她坐下,禮貌地寒暄起來。

  孔貞貞笑說:“我現在在畫畫,自由職業。這次去A城辦點事。”

  “……我們也在A城。”

  “是嗎?那有時間聚一聚。”

  “好啊。”

  大家心裡都明白,這就是隨口說一說的事。

  沉默一霎,孔貞貞問:“你們呢?現在在做什麼?”

  “我進律所工作,蔣西池在A大讀研。”

  孔貞貞笑看他們一眼,“什麼時候結婚?”

  “還早吧,不著急。”

  “記得發請柬啊。”

  “好。”

  無甚營養的寒暄,孔貞貞抬腕看了看手表,說是有事,先一步拖著行李箱離開了。

  方螢瞧著她的背影,“初中我怎麼沒發現,她原來這麼好看。”

  蔣西池沒什麼反應。

  方螢手托著腮,斜眼看著他,“她初中喜歡過你,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

  “裝。”

  “真不記得了,”蔣西池義正辭嚴,“那個時候只顧著關注你。”

  “哦?”

  “你太煩,存在感太強。”

  方螢笑出聲,“你才煩,成天繃著臉裝酷。”

  明明是很久遠的事,回想起來卻像在昨天。

  折騰三四個小時,總算到家。

  他們現在還是住在學校附近,但已准備往離市中心稍微近一些的地方搬,方便方螢以後上下班。

  小小一間出租房,住了三年多,對方螢而言,和家真的已經無甚區別了。這些年,物價在漲,租金在漲,身邊的朋友來了又去。

  唯獨蔣西池,還在她身邊。

  方螢卸下行李,累得在沙發上癱了一會兒,進浴室洗澡。

  浴室裡淋浴的地方拿簾子隔開了,勉強也算是做了干濕分離。

  正在抹沐浴露,聽見浴室門打開了,片刻,響起嘩嘩的水聲。

  方螢把簾子掀開一條縫,卻見蔣西池正在面盆那兒,接涼水洗臉。

  “阿池。”

  “嗯?”

  方螢忽地舉起了花灑,朝他身上淋去。

  蔣西池:“……”

  他被澆了一身,直接挽袖子,掀開了浴簾,擠入狹窄的角落。奪過她手上的花灑往上面一掛,讓水就這樣澆下來。

  翻腕把她手臂一捉,往貼著瓷磚的牆面上一按,“……昨天晚上就想整治你了。”

  方螢轉過頭來,望著他笑,“……好啊。”

  蔣西池:“……”

  衣服都沒脫,就這樣進去。

  自己不著寸縷,蔣西池衣冠整齊,布料蹭著她背上的皮膚,這感覺很奇怪,奇怪又新鮮。

  溫水澆得浴室裡騰起了一層薄薄的熱氣。

  方螢被從背後緊緊壓制,沒有分毫可以躲避的地方。

  眼睛都熏紅了,轉過頭求饒,“……我錯了。”

  蔣西池吻住她,動作一點沒放緩,“錯在哪兒?”

  熱氣讓她腦袋裡也仿佛跟著昏沉起來,“不知道。”

  “……不知道,那接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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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路見不平

  新住處在A大和律師事務所之間,搬家公司把原來住處的東西,一趟拖過去。收拾一周, 又添置新東西,很快就恢復正常生活了。

  方螢剛剛入職,很多東西都要去學習和適應。

  好在她消化能力很快,半年下來,沒什麼爭議和難度的小案子,律師的老師已經敢放手交給她去處理了。

  蔣西池上課之外,還在導師的實驗室裡幫忙,但總體而言,他比方螢清閑許多,很多家裡的瑣事,也就默不作聲地承擔下來了。

  回家過完年,給空置了一周的住所大掃除。一人戴一副口罩,全副武裝。方螢負責陸地,蔣西池負責空中。

  蔣西池站在椅上,拿雞毛撣子撣著吸頂燈上的灰,“你站遠一點,別讓灰進眼睛裡了。”

  方螢抱著掃把縮到了角落。

  蔣西池:“……也不用那麼遠。”

  方螢笑著靠近一步,抬頭看蔣西池。

  他衣袖挽起,露出手臂好看又緊實的線條,連拿雞毛撣子的姿勢,也想是在執教鞭。

  上學期,蔣西池幫導師代過開給大一新生的選修課。

  A大範圍內,蔣西池時候上課時被學生偷拍的照片,在網上流傳了一陣,頓時一批小學妹狂蜂浪蝶一樣湧來。

  現在的小姑娘,一點不像他們當年那樣含蓄,只要逮住了蔣西池,不分食堂、走廊或是衛生間門口,直接強勢告白:“學長,你有沒有女朋友啊?沒有的話,你要不要現在考慮有一個?”

  蔣西池一般冷淡回答:“我已經結婚了。”

  “騙人,學長都沒戴戒指。”

  蔣西池:“……做實驗,不方便戴。”

  轉眼,在首都工作的閔嘉笙就截圖了某個群裡的消息給蔣西池看:物院研一蔣西池,已確認單身。配圖是他啥也沒戴的手。

  ……消息倒是傳得夠遠。

  “蔣老師,”方螢一邊東一下西一下地掃地,一邊問蔣西池,“你什麼時候也給我上上課呀?”

  “生理衛生課,聽嗎?”

  “……不了吧,有別的嗎?”

  蔣西池沉吟,“基因工程。”

  “基因工程是什麼內容啊?”

  蔣西池低頭看她,口罩後傳來裹著笑意的聲音:“造人。”

  “……”

  一整個上午,家裡終於打掃干淨。

  簡單炒了兩個菜,坐下吃午飯。

  以前總聽人說,女方工作男方上學的關系不長久,但經過半年下來,方螢並不覺得她跟蔣西池的關系和以前相比,有多大的改變。

  蔣西池在她面前絕對不會計較一些口頭上的虛名,並不覺得她收入暫時比他高,是一件多丟人的事——“畢竟等以後跟著我導做項目,一個項目的獎金,就能抵得上你一年工資了”,蔣西池這樣解釋。

  兩個人悶聲不吭地吃了會兒飯,蔣西池忽然說:“我現在像不像是吃軟飯的?”以後歸以後,現在他沒空做兼職,只拿助研金和導師發的一點工資,相對而言完全算不上寬裕。

  “像啊像啊,你可以跟隔壁的梁堰秋交流一下心得,怎麼把金主伺候得服服帖帖。”

  梁堰秋搬來跟顧雨羅同居了。

  在D大附屬醫院附近,梁堰秋租了套高層躍層的公寓,每天除了幫他爸處理點兒生意上的事,啥也不干,專門“伺候”顧雨羅。

  “哦,說起來我差點忘了,梁堰秋說元宵想來我們這裡吃頓飯。”

  蔣西池:“不招待。”

  方螢:“那就這麼決定了。”

  吃過飯,方螢就把碗一推,交給蔣西池去處理了。自己往沙發上一躺,摸過蔣西池的PSP開始打游戲。

  沒一會兒,蔣西池出來,往她身旁一坐。

  沙發往下微微一陷,她往裡挪了挪,給蔣西池讓出空間。

  片刻,忽感覺到蔣西池微涼的手指捏住了她的腳踝,而後,剝掉了她的襪子。

  方螢:“……”

  手指沿著腳踝,緩緩往上。

  方螢一哆嗦,GAME OVER了。

  “干什麼?”

  蔣西池很是嚴肅地看著她:“研究怎麼把金主伺候得服服帖帖。”

  方螢:“……”

  無力抗辯:“光天化日的,不好吧……”

  “挺好的,”蔣西池湊上前來,低下頭吻她,“……再教你一個成語,白日宣淫。”

  •

  元宵節,梁堰秋拖家帶口地來蹭飯了。

  進屋先把他們住的地方繞了一圈,一邊觀察一邊嘖嘖搖頭,“不行啊老池,你這混得忒慘,什麼時候去我家看看,二十樓躍層,打開窗戶就是江景。”

  蔣西池:“跳江很便利。”

  梁堰秋:“……”

  他繞回了客廳,仰頭盯著掛在白牆上的一幅畫,“這畫一看就是你挑的吧,審美堪憂。”

  “阿螢挑的。”

  梁堰秋:“……哦,仔細一看,其實這畫十分具有內涵,是一副很有品味的後現代主義佳作。”

  “……”顧雨羅聽不下去了,默默走去廚房幫忙。

  方螢切菜很快,落刀毫不猶豫,“篤篤篤”的聲音極有韻律感。

  顧雨羅便自發承擔了洗菜的任務。

  方螢瞅一眼顧雨羅,“你是不是今年才畢業?”

  “嗯。”

  “進醫院工作麼?”

  “差不多,”顧雨羅洗菜格外細致,菜葉上的每一處,都仔仔細細的拿水衝過,“……但進去也要熬上好多年才有主刀的資格,我都不知道當時自己為什麼腦袋抽風要學醫。”

  “很累?”

  顧雨羅搖頭,垂下目光。

  一時間沉默。

  許久,方螢才聽見她輕聲說:“……我總覺得,梁堰秋可能……已經等不到那時候了。”

  方螢一驚,轉頭看去。

  她低垂的眼睫上,凝著水汽。

  方螢擱下菜刀,走過去把廚房門關上了。

  水聲嘩嘩,顧雨羅仍舊一下一下淘洗著菜葉,手指已讓冷水澆得泛紅,“……他什麼都不跟我說,不過我心裡都清楚。”

  “不是說,可以換心……”

  顧雨羅很短促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換心手術在全球才多少案例嗎?少得都沒法統計成功率。”

  方螢沉默了。

  顧雨羅忽然問:“……你跟蔣西池上床了嗎?”

  方螢愣了一下,對她的直白很是不適應,支吾了一下,“……嗯。”

  顧雨羅把濾盆裡淘洗過的菜葉端過來,把水龍頭開得更大,幾乎蓋過了她的聲音:“……梁堰秋不肯碰我。”

  •

  吃過飯,蔣西池跟梁堰秋把游戲機接上電視,雙人PK。

  結果毫無懸念,技法稀松的梁堰秋,被蔣西池虐得毫無還手之力。

  “……再來。”

  蔣西池丟了手柄,站起身,“不來了,贏得沒意思。”

  梁堰秋往地毯上一躺,哀嚎:“……老池,再來兩局啊老池!在家小顧都不准我打游戲!”

  蔣西池已往洗手間去了,“你可以玩開心消消樂。”

  顧雨羅端了杯水過來,把藥瓶往他手裡一塞,“吃藥。”

  梁堰秋爬起來,笑嘻嘻說:“藥這麼苦,吃完了有沒有什麼獎勵?”

  “這是膠囊。”

  梁堰秋嘆聲氣,“……小顧啊,你也真是太沒情調了。”

  卻是干脆利落地把從藥瓶子裡倒出幾粒,就水服下了。

  吃過晚飯,還想賴著不走的梁堰秋,好賴是被顧雨羅給拖回去了。

  方螢和蔣西池打掃衛生,把垃圾扔下樓去,順便在附近逛一逛,去超市補充點日用品。

  方螢和蔣西池說了顧雨羅白天說的話。

  沉默之中,兩人心裡都有些不是滋味。

  梁堰秋的態度很明顯了,不管是非要放棄醫療條件更好的美國,執意回國,還是不待在父母身邊,跟顧雨羅住在一起。

  他在以一己之力,盡力延長,可以陪伴的時間。

  方螢低聲說:“……他在美國那邊已經登記了,如果配型成功,會嘗試做換心手術。但是成功極低……可能都熬不過排異反應這一步。”

  “有成功的案例嗎?”

  “有。”

  “有,那就不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

  方螢停下腳步,轉個身把腦袋靠在他胸口,聲音悶沉地喚他:“阿池。”

  蔣西池伸手抱住她。

  誰也沒說話,但心情是一樣的。

  要珍惜。

  附近有個家樂福超市,兩人逛了一圈,提著東西回家。

  這一片老房子新房子交織,多是租客,人員流動很大,方螢和蔣西池租住的小區治安條件較好,但其他小區,三教九流的都有。

  路上,經過一個老小區時,兩人不由地停下了腳步——柵欄外的路邊圍了一圈人,裡面隱約傳來咒罵聲和哭喊聲。

  方螢忙將蔣西池手臂一牽,“去看看!”

  從六七人的包圍裡擠進去,便看見散落一地的瓜果蔬菜,雞蛋全碎了,蛋液從塑料袋子裡淌了出來。

  一個女人坐在地上,長發垂下來,把半張臉都擋住了,正捂著臉,嘶聲痛哭。

  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指著她破口大罵:“……老子剛出門兩天你就閑不住,什麼狗雜種都往家裡領,這麼欠干,老子拿根擀面杆……”

  髒得不堪入耳。

  男人一擼袖子,揪著女人頭發就把她從髒兮兮的地上提了起來。

  女人怒吼:“放開!”

  方螢似覺得頭皮一疼,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欺負女人算什麼本事!”

  那男人轉過頭來,滿臉橫肉,瞪視方螢:“這是老子的家事!給老子滾!”

  蔣西池往他表情猙獰的臉上看了一眼,忽覺十分的眼熟,下意識向前一步,把方螢嚴嚴實實護在身後。

  男人揪著女人頭發,往前邁了一步。

  蔣西池絲毫不退,他聽見方螢在背後說道:“阿池,不能讓他這麼把人帶回去,你看到那個女人胳膊上的傷了嗎?她回去肯定得挨打!”

  她聲音帶著點兒不自覺的顫抖。

  男人挺起胸膛,與蔣西池對峙,“給老子讓開!”

  蔣西池巋然不動。

  男人嘴裡罵了句髒話,松開了女人,上前半步,拳頭便招呼過來。

  蔣西池一格,一繞,一別,一扛,一扔。

  男人“砰”的落地,砸得地都震動了一下。

  圍觀的人一陣驚嘆,卻是不由自主地齊齊往後退了一步。

  蔣西池抬腳往男人胸口上一踩,轉身看向已嚇得渾身觳觫的女人,“趕緊走!”

  女人卻是愣著,眼睛越瞪越大,片刻失聲喊道:“蔣西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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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接待

  這聲叫喊之後,方螢也跟著一愣,看一眼滿臉橫肉的魁梧男人,再看一眼被蓬亂長發遮住半張臉的狼狽女人。

  終於,她艱難地喊出兩個名字:“萬紫琳?魏明?”

  蔣西池也是一愣,壓在魏明心口上的腳立即挪開了。

  魏明一骨碌從地上爬起,惡狠狠地瞪視蔣西池一眼,把萬紫琳衣袖一扯,兩人並肩一站,像是在頃刻之間就達成了聯盟。

  方螢管閑事的心情立即去了大半,此刻看這個陣仗,也明白恐怕是萬紫琳, 這時候也都不會願意她來管這個閑事了。

  人生最尷尬的事情之一,大抵就是多年前的同學再聚,對方光鮮亮麗,自己卻在泥地裡摸爬滾打吧。

  差距因為時間的延宕,陡然之間變成了一柄傷人的利劍。

  再者,方螢永遠記得當年魏明對蔣西池的欺凌,也永遠痛恨那時候的自己沒有任何能力為蔣西池討回公道。

  無聲之間,蔣西池也與她達成了共識,撣了撣衣上的灰塵, 拾起擱在地上的塑料袋子, 將方螢手一挽,擠出了圍觀的人群。

  “方螢!”

  身後驟然傳來萬紫琳的喊聲。

  方螢回了一下頭。

  隔著人群,萬紫琳欲言又,目光一觸即別開,在魏明的呼喝聲中,她終於是低下了頭。

  這意料之外的重逢,讓方螢和蔣西池回去的半程路上都是沉默。

  方螢記得高三那年,聽說萬紫琳跟混成了“社會人士”的魏明同居被發現,然後被學校開除了,之後,這兩個人的名字,就徹底退出了她的人生軌跡。

  頃刻之間,初中那些陳黃的往事,像是帶著嗆人的塵埃,撲鼻而來。

  臨睡之前,蔣西池忽然摸出手機,打開了淘寶頁面。

  方螢湊過去,“你要買什麼?”

  “隨身報警器。”

  方螢啞然失笑,“買這個做什麼——你以前也給過我這個,記得嗎?”正是那個烏拉烏拉亂叫的隨身報警器,解救了當時蔣西池的困境。

  “嗯。這個也是給你的。以後你要是加班,回來之前給我打個電話,我去接你。”

  方螢明白過來,他是在提防今日得見,已完全一身匪氣的魏明。

  方螢把隨身報警器放在包裡,警惕地過了一個月,並沒有碰見任何危險,也再也沒有在附近遇到過魏明和萬紫琳。

  周一上班,方螢正在整理卷宗,律所裡指導她的王律師走過來,敲一敲她桌子,“方螢,去接待室見一位客戶。”

  方螢驚訝:“我?”

  “嗯,點名了要找你,”王律師笑說,“看來你已經是小有名氣的新人律師了啊!”

  方螢笑說:“王老師,您別開我玩笑,我道行還淺呢。”

  合上卷宗,鎖上電腦,往接待室走去。

  瞥見端著水杯,拘謹坐在沙發上的人,方螢登時一驚——居然是多日未見的萬紫琳。

  萬紫琳抬起頭來,囁嚅道:“……方螢。”

  方螢心緒復雜,“……你吃早飯了嗎?我們換個地方說吧。”

  律師事務所對面有茶餐廳,方螢給萬紫琳點了一個菠蘿油,一杯奶茶。

  萬紫琳大約是真的沒吃早餐,狼吞虎咽,幾下就把盤子裡的東西清空了。

  “還要加一點嗎?”

  萬紫琳搖頭,“不用不用,謝謝了……一會兒我自己付賬。”

  方螢不由自主地去觀察萬紫琳。

  記憶中,她是個很好看的姑娘,初中時候就懂得穿衣打扮,身邊從來不乏追求者。她自然也自視甚高,那時候開玩笑說以後要找個有錢的小開,做養尊處優的少奶奶。

  十年時間,已把人改變得面目全非。依稀還能看出一些當年的底子,然則面色蠟黃,黑眼圈深重,她曾經引以為豪的一頭長發,如今也如稻草一樣枯黃。

  主要的是,她身上散發著一股衰敗頹然的氣息,完全沒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人應有的精氣神。

  “你找我……有什麼事?”

  萬紫琳卻沒正面回答,“是孔貞貞告訴我的,你在這裡工作。她說在機場碰見過你……”

  “嗯。”

  萬紫琳垂著頭,很是不安地往窗外看了看,“……我想起訴離婚。”

  方螢直截了當問道:“魏明是不是經常打你?”

  萬紫琳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身上衣服的袖子,把整個手都籠了進去。

  “你知道你當年找張軍告發了魏明,導致魏明冤枉蔣西池的事情嗎?”

  “我……我知道,我後來……告訴過魏明。他說他也知道,他只是故意找茬,整一整蔣西池……他看蔣西池不順眼……”

  方螢胃裡梗了一塊似的泛起惡心之感。

  她永遠沒法忘記當年自己挺身而出幫了萬紫琳,卻反過來被她嫌棄多管閑事。

  這兩個人……

  她心裡陡然閃過一個惡毒的念頭,這兩個人,還真是天造地設一般的般配。

  “方螢……對不起,”萬紫琳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在她目光轉過來之前,又率先低下頭去,囁嚅道:“……那時候什麼也不懂,被很多事情迷惑。你應該能看出來,這些年我過得不好,我為自己的決定吃了很多苦頭。”

  萬紫琳抽噎了一聲,“……上個月,貞貞過來見我——這麼多年,她是我唯一還保持聯系的朋友,我很感激她,我都這樣了,她還願意來見我……我跟她聊了很多,我很後悔……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我還年輕啊……”

  方螢一言不發。

  萬紫琳低頭抹淚,越說情緒便越發激動起來,引得旁邊桌子的人紛紛側目。

  方螢不說話,也不制止,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心理。

  嫌惡有之,同情有之,感慨亦有之。

  終於,萬紫琳哭聲漸止,拿起桌上的餐巾紙,擦了擦眼淚,又狠狠地擤了一下鼻涕,“……算了,我知道,當年發生了那麼多事,我找你是強人所難。”

  她把自己背來的包拿到身前,在皮革都已經蹭花,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的包裡摸了半天,摸出一只錢夾,掏出五十塊錢放在桌上,怕不夠,又多放了五塊。

  她站起身,腳步有所猶豫,“……耽誤你時間了。還有,幫我跟蔣西池道個歉。”

  •

  蔣西池最近被指派跟應用物理領域的幾個學長學姐,一起幫有家民用科技公司做個外包的項目。這一類的項目,通常就是導師拿來給他們發福利的——錢多事輕,還能積攢閱歷。

  蔣西池原本不打算參加,但自從那天碰見魏明之後,他便萌生了要去更安全一些的地方租房的念頭,因此需要依靠這筆獎金做周轉。

  導師確認名單之後,給他們拉了一個群。

  蔣西池還在觀察形勢,就看見屏幕上蹦出了一個打招呼的表情,他瞅一眼那名字,當下便萌生了退意,私下問導師,能不能不參加了。

  導師發給了他一個瘆得慌的微笑表情。

  “……”

  導師:“克服困難啊。多少人想做這個項目我沒給。”

  蔣西池只得回復:“我知道了。”

  再進群裡,蘇怡悅已經跟人聊得風生水起了。

  蘇怡悅在讀博。

  不是一個導師,研究領域又不同,因此雖然是在同一個學校,蔣西池與她基本沒有半分交集了,要不這回陰差陽錯被塞進了同一個項目組裡,他都快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項目組的人在群裡彼此熟悉之後,很快就召集了第一次會面分配任務。

  有上次被偷穿外套的事件,蔣西池不得不對蘇怡悅全程防備,但好在會開下來,蘇怡悅對他並沒有過多的關注,只在散會時隨意問了一句他坐地鐵還是公交。

  都這麼多年了,蔣西池相信蘇怡悅不至於還對他有什麼別樣的心思,他也自戀不到這個程度。

  離開教室,他給方螢撥了個電話,得知她已經先回家了。

  他在小區門口買了點兒水果,拿鑰匙打開門,才發現屋裡沒開燈。

  “阿螢?”

  黑暗裡傳來“嗯”的一聲。

  他急忙打開燈,卻見方螢正沒精打采地趴在沙發上,趕緊過去,把她腦袋扳過來探了一下。

  “沒事……”方螢順勢往他膝蓋上一趴,“我就是心情不好。”

  “怎麼了?”

  “我的職業道德,受到了私人情緒的挑戰。”

  蔣西池笑一聲,“說人話。”

  方螢頓了一下,“……我今天見了萬紫琳。”

  蔣西池一怔,立即警惕起來,“什麼時候見的?在哪兒?魏明也在?對你說了什麼?”

  方螢搖頭,“……她去事務所找我,希望我幫她起訴離婚——她四年來一直在遭受魏明的家庭暴力。”

  蔣西池沉默了。

  “……理智上我不應該拒絕,可心底裡我又覺得……這是她咎由自取。真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其實我又是同情她的……你明白,我也曾經……”

  “我明白。”

  方螢把臉埋在他腿上,發泄似的“啊”了一聲,“……我好糾結啊!”

  蔣西池把她從沙發上撈起來,往懷裡一抱,“……你心裡已經有答案了。”

  方螢抬眼瞪他,“什麼時候有答案了?我怎麼不知道?你偷看了?”

  蔣西池笑了笑,“起來吃水果,吃完了,我還得跟你交代一件事。”

  方螢騰地爬起來,立即來了興趣,“什麼事?”

  蔣西池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

  方螢老大不高興,“……能不參加嗎?”

  “……那我得跟我導交涉,也不是不行。”

  “交給我來做決定,回頭出了什麼情況,你還可以把責任推到我頭上,蔣西池,沒想到你是這麼狡猾的人。”

  蔣西池:“……”

  方螢掙扎了很久,“這樣吧,你幫我做決定,我幫你做決定。”

  她煞有介事地從包裡掏出一個本子,扯下一張紙,對折撕成兩半,遞給蔣西池半張,“考驗默契的時候到了!我們每個人寫兩個答案,第一個,寫自己覺得對方會替自己做的決定,第二個寫自己替對方做的決定。”

  “幼稚不幼稚?”

  “你管我?”

  雖然這麼說著,蔣西池還是在地毯上坐下,趴在茶幾上認認真真寫答案。

  方螢拖長了聲音:“……不准偷看哦。”

  蔣西池:“……”

  很快寫完,方螢數“一二三”,兩人同時把紙展開。

  蔣西池寫的是:參加;接受。

  方螢寫的是:接受;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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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發表於 2017-9-27 00:16:09 |只看該作者
第66章 第八個瞬間

  接受了萬紫琳的案子之後,方螢抽了個魏明不在的時間過去拜訪。

  小區裡最為破敗的老房子,樓梯間裡一股陳腐發霉的怪味,牆體回潮,霉菌斑駁, 聲控燈時靈時不不靈。

  方螢走上六樓,敲開了門。

  萬紫琳側身讓她進去,找出一次性紙杯,給方螢倒水。

  方螢往沙發上一坐,一陷一個坑,這才發覺沙發估計也是壞的,只是萬紫琳在上面套了沙發罩看不出來。

  房子裡陳設簡單,逼仄而陳舊,廚衛是單獨的,客廳、臥室和餐廳,卻是拿一間房用布簾隔開了。

  看得出來,萬紫琳已是盡量把這麼這個地方拾掇干淨了。

  萬紫琳端著茶水過來,擱在茶幾上,在方螢對面坐下。

  她很是不自在,自始至終沒怎麼抬頭看方螢。

  自然是難堪的。

  也包括方螢——她不喜歡直面昔日同窗困窘落魄的場景。

  方螢從包裡掏出一支錄音筆,“你隨便說說吧, 我先了解一下情況。”

  見萬紫琳盯著手裡的錄音筆,解釋道:“不會公開的,我是方便自己聽整理思路。”

  萬紫琳稍稍放松了一些,兩只手攥在一起, 很是不安地摩挲著,“……從哪裡說起。”

  “隨便,你想說什麼說什麼。”

  直到這時,方螢才知道了萬紫琳這幾年的全部經歷。

  她初三開始,就在和善哥——趙善交往了,她家境不好,又向往去墨城外國語中學讀書,沒有別的法子。趙善在這一點上倒是大方,幫她出了高額的建校費,還按月支付生活費。

  高中前兩年,她基本就是過著這樣的生活——高一的時候,意外懷孕,不得已去做了手術,方螢從別人口中聽來的傳聞,也都是真的。

  後來,趙善就對她膩味了,永遠有更年輕更漂亮的小姑娘,他這樣的男人,原本也稱不上負責不負責。趙善給了萬紫琳一大筆錢,基本連上大學都綽綽有余。但是,萬紫琳卻把這筆錢借給了魏明。她在流產恢復的那段時間,一直是魏明在從旁照顧。魏明那一陣已經沒有在跟著趙善混了,自己想辦法做生意。萬紫琳借給他的那筆小錢,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出於感激,他與萬紫琳往來頻繁。之後沒多久,兩人就在一起了。

  最初一陣,兩人關系尚算融洽,魏明頗有一種“救風塵”的自豪感。但隨著時間推移,兩人性格的缺陷都暴露了出來,一個軟弱愚蠢,附庸強權,沒有自己的主見;一個好逸惡勞,貪慕虛榮又不切實際。原本讓魏明心疼的經歷,最後翻過來統統成了他攻訐萬紫琳的武器——在他心裡,萬紫琳就是被人“玩剩下的臭婊子。”

  吵起架來,毒打是免不了的。魏明混社會的,萬紫琳在他手裡討不到一丁點兒便宜。

  聽的過程中,方螢時常覺得捏了一把汗。

  她已清楚這官司得有多難打,魏明的辯護律師,如果死咬著這段經歷,就會讓萬紫琳作為弱勢一方,在法官那裡天然能夠獲得的同情分消失殆盡。

  好在萬紫琳手裡有一份重要的證據:前年,她在懷孕期間遭魏明毒打流產,醫院的診斷書,她都完整地保留下來了。

  針對一些細節的內容,方螢又提了一些問題,而後起身告辭,“……可能後續還有很多要讓你補充的地方,希望你隨時配合。”

  萬紫琳忙不迭點頭,“……好。”

  “還有,”方螢瞧她一眼,猛然之間,像是穿透了歲月,去看當年更加無助的自己和丁雨蓮,“……如果這期間,魏明又對你動手了,你記得去醫院做傷情鑒定……也要記得報警,出警證明也是重要證據。”

  萬紫琳點頭應下,忽說:“……我……我以前沒有做過什麼傷情鑒定,但是我拍照了,這個,可不可以……”

  方螢忙說:“在哪兒?給我看看。”

  萬紫琳拉開簾子去了“臥室”,把床墊抬起了起來,從下面摸出一個裹起來的塑料。

  塑料袋拆開,裡面是個U盤。

  •

  蔣西池這邊,也緊鑼密鼓的開工了。

  領取任務之後,多是各自線下完成,線上交流,每隔一周線下聚頭核對工作。

  他下午一整天待在機房,把這一周的工作起了個頭。

  收拾東西離開,在走廊撞見蘇怡悅。

  她和一個高瘦白淨的男生並排而行,兩人靠得很近,很是親密地聊著什麼話題,一看見蔣西池,停下了交談,笑了笑,打招呼道:“蔣西池。”

  “學姐好。”

  蘇怡悅微微點了點頭,和那男生繞過蔣西池走了。

  回到家,方螢正在伏案工作。

  她拖動鼠標,似在看些什麼東西,不住地唉聲嘆氣。

  “怎麼了?”蔣西池瞅過去看一眼,頓時一驚,整整一個文件夾的照片,全是額頭上的劃傷,大腿上的瘀痕,手臂上煙蒂燙出的傷疤……

  “萬紫琳的……”

  蔣西池把筆記本電腦蓋子一合,“先別看了,我們去做飯了。”

  方螢頭往後仰,抵在他腰上,“沒事的……”

  “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3月14日……王律師案子開庭的日子。”

  蔣西池:“……”

  把她手一抓,從椅子上拖起來,“走,做飯去。”

  方螢靸上拖鞋,被蔣西池拖出臥室,這時候,她才發現餐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了一束玫瑰。

  “咦……”方螢奔過去把花抱起,“……原來今天是白色情人節!”

  蔣西池瞅著她。

  方螢立馬丟下花,一把抱住他的腰,向組織自我檢討,“我錯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忘記的。”

  蔣西池:“哼。”

  “……其實我出門的時候都還記得的,你相信我!”

  “你只記得今天王律師開庭吧。”

  方螢隱約聞到了醋味,“……王律師都五十歲了,是個老頭啊,你連他的醋都吃!”

  蔣西池把她扯開,往廚房走去。

  方螢立刻又牛皮糖一樣地黏上去,“給我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嘛,阿池……”

  蔣西池不為所動。

  “蔣西池,西池,阿池……池池?”

  蔣西池一個哆嗦。

  方螢松開手,“……好了我知道錯了,我自罰禁言半小時,你不要理我。”

  說罷,很是委屈地去開冰箱門,“……你去年說好了要跟我領證的,放了我一天鴿子,我說什麼了嗎?”

  蔣西池又是一哆嗦。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都看透了,你就是吃定我離不開你,所以一切都無所謂了。你變了,再也不像以前……”

  話沒說完,手腕被蔣西池一抓,一帶,整個撞入他懷裡。

  吻緊跟著就落下來了。

  蔣西池把她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兩個西紅柿掰下來,往流理台上一扔,抱著她出了廚房。

  臥室大燈關了,只留著一盞台燈。

  蔣西池把她圈在自己懷裡,低頭看她被澄黃燈光照得水光盈盈的雙眼,“……說好了不翻舊賬的。”

  方螢笑看著他,“那你原不原諒我?”

  “……看你的誠意。”

  話音剛落,方螢主動身後勾住他肩膀,湊上唇去吻他。

  節日總有一種整個世界都變溫柔了的感覺,即便並不是真正如何重要的節日。

  很快熱起來。

  方螢的主動,從一個吻開始,直到她睜開眼睛看他一眼,而後忽然往被子裡一鑽。

  窸窸窣窣的聲響,緊跟著……

  蔣西池一驚,忙身後去拉她,然而大腦皮層瞬間被一種異樣的,從未體驗過的感覺穿透。

  但他只掙扎了一秒,就去扳方螢的腦袋,“阿螢,不要……”

  方螢聲音含混:“……你可以,我也可以的。”

  蔣西池頓一頓,松開手了。

  片刻,有點克制不住的,將被子掀開一角,往下面瞥去。

  方螢忙將被子拉上,“……不准看!”

  他臉噌地燒起來。

  又過了半分鐘,蔣西池還是把方螢扯了上來,“……可以了。”

  方螢擦了一下嘴唇,突然促狹地湊過去,要去親他。

  蔣西池趕緊別過臉。

  “怎麼這樣,我都不嫌棄你的!”

  又打鬧起來。

  最後,還是蔣西池憑借巨大的力量優勢,制服了方螢。

  從背後,讓她手掌撐在床頭的牆上,手掌箍著她的腰,不留余力。

  “……以後還忘嗎?”

  方螢嗚嗚求饒。

  直到徹底滿足了,方才結束。

  兩人洗過澡,換上家居服去廚房做飯。

  都餓得不行了,也就沒什麼講究,炒了兩個菜,下了兩碗面。

  端上桌以後,方螢又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兩支蠟燭,把餐廳燈關上了,好像也有那麼一點燭光晚餐的意思。

  ……只是兩人吃東西的姿勢都不怎麼優雅,餓得太狠,狼吞虎咽風卷殘雲,一碗面下肚,蠟燭才只燃了一小截。

  為了發揮自我檢討的優良作風,這一次是方螢洗的碗。

  洗完以後,沒在客廳裡看見蔣西池的人,喊了一聲,沒聽見回應。

  方螢疑惑地逛了一圈,忽地聽見陽台處傳來吉他掃弦的聲音。

  “……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杆上多嘴,你說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覺……”

  方螢愣了一下,忙往陽台走去。

  牽在防盜網上的小燈都打開了,明滅閃爍,星星一般。

  蔣西池翹著腿,在椅上坐著,抬頭看著她,“……秋刀魚的滋味,貓跟你都想了解,初戀的香味就這樣被我們尋回……”

  方螢笑了一聲,在對面的高腳凳上坐下,“……干嘛?賣藝啊。”

  蔣西池不理她,低頭撥了一下弦,“……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方螢忍不住跟著哼起來。

  “幾句是非,也無法將我的熱情冷卻,你出現在我詩的每一頁……”

  很快,一首歌便唱完。

  蔣西池抱著吉他看著她,“請對面那位觀眾過來幫個忙。”

  方螢被他的煞有介事逗笑了,“幫什麼忙?”

  “我女朋友把白色情人節忘了,我有一份禮物送不出去,你願意收下嗎?”

  方螢快要憋不住笑了,“哎呀,那你女朋友太糟糕了,換我吧,我肯定比她體貼。”

  話音剛落,便看見一個什麼東西朝她飛了過來。

  她趕緊伸手接住。

  一個小盒子。

  方螢愣住了。

  手上有汗,第一下手滑;第二下,才把盒子打開。

  蔣西池已經放下吉他走了過來,就單膝跪在她的高腳凳旁邊。

  在她剛剛看清盒子裡的東西,卻又即刻淚眼朦朧的時候,攥住她的手,把一個有點顫抖的吻落在她的手指上。

  “方螢,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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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16:22 |只看該作者
第67章 領證

  在長達十年的陪伴中,方螢早已習慣了與蔣西池靜水流深般的相處。

  他們之間的感情,是高於愛情的。

  建立在彼此救贖之上,建立在日常相處的瑣碎,建立在早已習慣了睜開眼與閉上眼,所見的都是對方。

  方螢被這樣一個俗套的場景搞得熱淚盈眶,想要說話,一出聲就開始哽咽。自己都不習慣自己這樣突然的情緒翻湧, 一時無所適從,只好抬起手背蓋住了眼睛。

  蔣西池順勢把她手裡的盒子拿過來,拿出戒指,緩緩給她套上。

  方螢急忙說:“你干嘛你干嘛……我還沒答應的啊。”

  “那怎麼辦,,”蔣西池把吻落在她手指上,“戴都已經戴上了,要不這輩子你就先將就一下。”


  方螢笑出聲,手指並攏瞅了一眼,“阿池, 你好俗套啊。”

  “理解一下,畢竟我是理科生。”

  他站起身,捉著方螢的手把她從高腳凳上拉下來,往自己懷裡一抱。

  兩個人就這樣靠在一起, 誰也沒有說話。

  許久,方螢先出聲問道:“你在想什麼?”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你的第一次,和我的第一次不是同一個,”方螢笑說, “我真的之前就見過你,你在對面彈吉他,彈得還挺難聽。”

  蔣西池:“……”

  “你進步蠻大的,不要沮喪,起碼現在可以靠這一招騙到我……唔……”

  蔣西池直接低頭,把她嘰嘰喳喳煞風景的嘴給堵上了。

  再回到房間裡。

  這一次兩人側躺著,蔣西池從背後抱著她,動作很慢很緩,手抱著她的腰,時不時把吻落在他的發上。

  似乎親昵的意味多余其他。

  “明天去領證。”

  方螢沒聽清:“什麼?”

  “明天去領證,早點起來。”

  方螢笑出聲,“我明天要上班的呀。”

  “請假。”

  他原本是想,生日放的鴿子,生日再給她補上,然而總擔心今年生日,再發生什麼計劃之外的狀況,索性擇日不如撞日。

  方螢笑說:“好吧,放棄這個月的全勤獎,勉為其難地答應你了。”

  結束之後,方螢閉著眼睛,一根手指也不想動,“……還要洗澡,好煩。”

  蔣西池也暫時不想動,抱著她微微喘息。

  一時安靜。

  蔣西池聽她呼吸漸沉,看她一眼,嘴唇碰了碰她耳朵,“阿螢,睡了?”

  方螢沒出聲。

  蔣西池無奈笑了笑,“好歹得清理一下啊。”把她手臂抓起來,搭在自己肩膀上抱了起來。

  方螢很是不耐煩地嘟囔一聲。

  蔣西池直接將她打橫抱起,往浴室走去。

  水淋下來的時候,方螢才清醒過來,打了一個呵欠,沒精打采地看著蔣西池。

  “馬上就好了。”蔣西池飛快地往她身上抹了一點沐浴露,拿水衝干淨,用浴巾裹上,把她先推回了臥室,自己再回到浴室洗澡。

  結果等他洗完回臥室一看,方螢卻並沒有睡著,五指並攏,把手高高舉起,正在注視著手指上戴的戒指。

  “還不睡。”

  方螢翻身看著他,笑得有點傻,“阿池,真好。”

  “我知道我好,不用你強調。”

  方螢:“……”

  蔣西池掀開被子躺上來,床微微往下陷了一點,“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在她臉上碰了一下,低聲說晚安。

  方螢七點就被喊醒了。

  她有起床氣,尤其是沒睡好的時候。這次氣還沒撒出來,蔣西池便往她頭上扔了件衣服,“快點,民政局要上班了。”

  方螢這才想起來,今天還有這麼一件大事要辦,沒時間生氣了,趕緊穿衣服洗漱,又跟律師事務所的老師發了條消息請假。

  早餐蔣西池已經做好了,兩個人吃完很快出門。

  小區裡種的幾棵花樹都已經開花,在薄霧的清晨中,朦朧的一片粉色。

  不知不覺間,整座城市的春天有已經降臨。

  蔣西池把方螢的手一挽,“走吧。”

  “嗯。”

  •

  兩只手舉著兩本結婚證的照片,在朋友圈裡一發,立即引起軒然大波。

  首先回復的是丁雨蓮:“你們兩個鬼東西怎麼都不跟家裡打聲招呼?結婚這麼大的事兒,說領證就領證啦?”

  方螢回復她:“反正遲早都要領嘛,正好今天我們兩個都比較閑。”

  丁雨蓮很快撥了個電話過來質問,說是質問,事實上卻也是掩飾不住的高興,問明情況以後,話題很快就轉移了。

  閑話幾句家常,電話就被吳應蓉拿過去了,點名要跟蔣西池說話。

  吳應蓉劈頭蓋臉地教訓起來:“結婚對女孩子而言,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怎麼這麼稀裡糊塗地就領證了,這不是給阿螢委屈受嗎?”

  方螢在一旁聽見了,急忙替蔣西池聲辯:“奶奶,我不委屈!是我樂意的!”

  蔣西池:“您聽見了嗎,阿螢說她是自己樂意的。”

  方螢瞪了蔣西池一眼,伸手去掐他,“……得了便宜還賣乖。”

  最後,吳應蓉免不了要問他們准不准備辦酒席。

  “我跟阿螢決定暫時不辦,我倆都還小呢,工作都還沒穩定。”

  吳應蓉笑道:“謔,領證的時候怎麼不覺得小?”

  掛了電話,蔣西池轉過頭來看著方螢,忽然煞有介事地說:“外婆說得不對。”

  “嗯?”

  “她說結婚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

  “怎麼不對了,不是挺對的嗎?”

  蔣西池看著她,“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重要。”

  “……”

  方螢萬萬沒想到,蔣西池輕描淡寫的這樣一句話,輕易地戳中了她。

  等應付完家裡,好幾個群已經炸了。

  閔嘉笙:過分!

  邊瑜:就是!

  閔嘉笙:紅包呢?

  梁堰秋:我去!你們一大早就在搞事!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顧雨羅:恭喜。

  很快,閔嘉笙又給蔣西池丟了一張截圖,是某個群裡紛紛哀嚎男神結婚了的消息。

  蔣西池往幾個群裡砸了幾個紅包,權當是安撫沸騰的民怨,而後把手機一鎖,不再管這些消息了。

  方螢也沒時間管,照常去上班。

  住得最近的梁堰秋,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周末的時候,一定要他們來家裡吃頓飯。

  蔣西池和方螢第一次去梁堰秋的豪華公寓拜訪,被他奢靡的生活驚呆了。

  躍層的公寓寬敞明亮,靠江那面一正面的玻璃窗。

  方螢忍不住問道:“你這個公寓租金多少?”

  梁堰秋笑說:“反正你倆的工資加起來都不夠,又何必問了給自己徒增傷感呢。”

  方螢:“……”

  梁堰秋沒自己做飯,直接點的菜,七八道五星級酒店的招牌,葷素結合,鋪滿了一桌子。

  蔣西池:“你這是什麼意思?示威?”

  梁堰秋笑嘻嘻說,“哪能啊!這不是看方螢嫁給你以後要受委屈,所以多犒勞犒勞她嗎?”他手臂往蔣西池肩上一搭,“老池啊,我說你學的專業靠不靠譜啊?我怎麼聽說你們一個個都窮得叮當響,你不能看方螢老實就欺負她呀。”

  “管得著嗎你。”

  鋪張浪費的一頓飯吃完,四人湊了一桌麻將,方螢手氣奇好,連勝五局。

  方螢笑說:“謝謝啊,就當是你們送給我的紅包了。”

  看一眼梁堰秋和顧雨羅,開玩笑似的問道:“你們什麼打算啊?”

  “我們是新世紀受過高等教育的自由公民,提倡晚婚晚育,不像你們這麼著急,對吧?小顧?”

  顧雨羅一聲不吭。

  梁堰秋有點訕訕,摸了摸鼻子,“……那個,該誰摸牌了?”

  晚飯還是在梁堰秋家吃的,吃完,蔣西池和梁堰秋開了一局游戲,方螢跟顧雨羅去看梁堰秋贊不絕口的江景。

  “最近怎麼樣?”

  顧雨羅垂著眼:“沒什麼變化。”

  “你和梁堰秋說過你內心的想法嗎?你應該知道他在擔憂什麼。”

  顧雨羅低聲說:“梁堰秋不是不負責任的人,他可能……只是擔憂自己負不了責。”

  方螢笑了一下,“都已經是大人了,為什麼一定要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負責呢。”

  顧雨羅看她一眼。

  “和他說一說吧,你的性格,不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嗎?”

  “誇我還是損我?”

  “誇你呀。”

  蔣西池和梁堰秋打了幾局游戲,一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准備告辭。

  梁堰秋坐在長絨的地毯上,既不准備挽留,也不准備送客,很是隨意的揮了一下手,笑說:“以後常來玩啊。”

  顧雨羅把兩人送到了門口,帶上門,轉身,徑直走到梁堰秋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梁堰秋被她盯得心裡有點發怵,急急忙忙地站起來,“小顧,怎麼啦?”

  “你以前就是這樣慫包的性格,這麼多年真是一點沒變。”顧雨羅再也不說什麼,轉身往陽台去了。

  梁堰秋呆立在原地。

  江面遼闊,幾只船停在上面,把黑沉的江水照亮。

  顧雨羅在陽台上站了很久,盯著那幾點燈火,不知所想。

  她江面上蕩過來的風吹得有些發冷,正要轉身回去,陽台門被推開。

  梁堰秋站在那兒,嘴裡叼煙似的叼了一根巧克力棒,笑嘻嘻地看著她,“不冷啊。”

  顧雨羅沒理他,低頭往裡走,卻在經過他跟前時,手臂被一把抓住。

  抬頭,對上梁堰秋深得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眼睛。

  安靜片刻,梁堰秋再度笑出來,湊近她:“巧克力,吃嗎?”

  他手臂收攏,看著顧雨羅身不由己地嚼完了半截巧克力棒,低頭吻下去。

  江上的風忽然大了起來,把聲音湮滅。

  “小顧,我怕……”

  “沒什麼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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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16:34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醉酒

  方螢的案子在穩步推進的時候,蔣西池的項目也進行得很順利。

  項目五月底驗收,又恰逢蘇怡悅和另外一個學長要出國深造,大家一合計,准備辦個慶功宴,順便給蘇怡悅和學長餞行。

  蔣西池並不喜歡這樣的場合,這麼多年,他骨子裡始終有些獨來獨往。但也明白,這個世界不只有方螢,他還得跟必要的人都保持往來。類似這樣的聚會,他就不得不參加,因為現在與他合作的物理學院的同輩或者是學長學姐,未來極有可能會成為他的同事。

  這邊項目驗收完畢順利通過,負責聚會的人也已經把吃飯的地方訂好了。蔣西池提前一天跟方螢打過招呼,但仍然抽空又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方螢說:“我知道啦,你聚會的時候少喝一點酒,醉了我可不會來接你的。”

  “我不會醉的, 放心。”

  打完電話回會議室,恰好跟從裡面出來的蘇怡悅迎面碰上。

  蘇怡悅停住腳步,研判似地看了他一眼,笑說:“我以為你不會參加。”

  蔣西池沒吭聲。

  蘇怡悅半開玩笑地說道:“……畢竟你躲了我這麼多年不是嗎?”

  蔣西池並不想和她虛與委蛇,“學姐還有事嗎?沒事我先進去了。”

  蘇怡悅聳了聳肩,“沒事啊,本來就沒什麼事。”

  他們項目組男生居多,除了蘇怡悅之外, 只有另外一個女生。

  一幫埋首科研的理科生,聚在一起,也聊不出什麼時髦的話題,沒出三句,大家又繞回到本專業去了。

  等喝了酒,情緒稍稍放開,才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討論。

  蔣西池參與度都不高,只在碰見感興趣的話題時,才會隨便聊兩句。

  有一位博士生忽然說,“咱們是不是都忘了,今天除了慶功,還要給人踐行呢!”

  “對對!”即刻便有人響應,“多拿點酒上來,咱們今天一定要把蘇學姐給喝趴下!”

  蘇怡悅笑說:“你們知道我酒量有多少嗎,就敢隨便放這樣的話?”

  “學姐既然都這麼說了,那我們更要試試了。”

  “你們手下留情啊,一幫爺們准備圍攻我一個,是不是怎麼樣也得先讓三杯的量?”

  “讓讓讓!肯定讓!”

  一時之間,殘羹冷炙都撤下去了,多拿了些酒,啤的白的都有,又上了幾個下酒菜。

  大家熱情高漲,頗有些一定要試試蘇怡悅深淺的意思,一開始就喝得凶猛。

  組裡面有幾個深藏不露的,一輪喝下去還面不改色。

  喝酒方面,蔣西池既沒有天賦,也沒在後天認真努力過,平常喝酒的場合比較少,大家也都是點到而止。

  他上一回喝醉,還是去年本科畢業吃散伙飯的時候。

  今天這樣迅猛的架勢,他有些招架不住,兩輪下來就覺得頭有點暈了,大家還在勸酒,他推卻不過,逼迫之下又喝下去不少。

  趁著還清醒,他趕緊給方螢發了條消息,“可能要喝醉了。”

  便有一位學長將他肩膀一摟,笑說,“找家屬搬救兵呢?沒事兒,喝醉就喝醉了,我們沒喝醉的自然會送你回去。”說著將他手臂一抓,從座位上提了起來,“趕緊喝,你還欠著三杯呢!”

  蔣西池有預感,今天可能真的要醉倒在桌上了,便抽空又給方螢發了條消息:“一小時內我要是沒回家,你來這個地址找我。”

  方螢:不來

  蔣西池:乖。

  發完消息,忽覺有一道目光注視著他,抬頭去看,卻無跡可尋了。

  •

  燈光有些刺眼,蔣西池皺著眉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只覺得頭痛欲裂,胃裡也在翻江倒海。

  “方螢……”

  他趕緊支起身體,准備爬起來找個地方吐,忽然一只手臂扶住了他的胳膊,笑說“你醒啦。”

  蔣西池抬眼一看,頓時一驚,但暫時沒空說什麼,伸手便將蘇怡悅一推,環視一圈,踉踉蹌蹌地往洗手間走去。

  吐過之後,胃裡舒坦了一些,衝了水,在馬桶蓋上坐下。

  腦袋裡疼得難受,像是有一柄電鑽在使勁地攪動。

  這裡不是酒店,那就應該是蘇怡悅住的地方了。

  片刻,他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

  蘇怡悅已在門口,嘴裡含了根煙,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進門就吐了我一地毯,是不是該負責啊?”

  蔣西池沒搭理她 ,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沒摸到手機。

  “你手機沒電了。”

  蔣西池抬頭看她一眼。

  “想喝點什麼?冰水?檸檬汁?”

  “……你想做什麼。”

  蘇怡悅笑了笑,“我能做什麼?你都醉成那樣了,我問你地址,你也說不清楚,身份證也沒帶,所以我只能把你帶回家了。”

  她一邊抽著煙,一邊往外走去,“冰水行嗎?”

  蔣西池站起來,接了一捧冷水,澆在臉上。

  他酒還沒醒,思考問題好像慢半拍一樣,腦袋有點轉不過來,腳下也是虛浮的。

  在洗手間門口站了一會兒,找到了大門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門口走去。

  一扳門把手,沒有反應。

  “我反鎖了,”身後傳來聲音,“鑰匙在這兒。”

  蔣西池轉頭看去,蘇怡悅靠牆壁站著,手指上勾著一串鑰匙,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蔣西池索性直接在門口坐下,“……把我手機給我。”

  蘇怡悅扔了個東西過來,蔣西池伸手接住,是他的手機。按了幾下沒反應,估計是真沒電了。

  “……學姐,借你電話用一下。”

  蘇怡悅笑說:“為什麼要借給你啊,我費這麼大周折把你領回家,可不是讓你給你老婆打電話的。”

  蘇怡悅走過來,手臂從他脅下伸過去,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換在平時,蔣西池依照體格就能輕輕松松推開了。可是這會兒仿佛腳下打滑,四肢都不聽使喚。

  “你別掙扎了。

  蔣西池被蘇怡悅拖到了床上。

  臥室燈太刺眼了,他轉過頭,抬起手臂擋住眼睛。

  床鋪下陷了一點,是蘇怡悅在旁邊坐下了。

  “……你到底想干什麼?”

  蘇怡悅笑了笑,“就這麼走了,總覺得有點不甘心。其實我真沒准備拿你怎麼樣,今天你喝醉了,我估計也是鬼使神差吧……”

  “把門打開。”

  “門我是不准備打開了,窗戶能開,要不你走窗戶?”

  話音剛落,便見躺在床上的蔣西池,支著身體坐了起來。

  蘇怡悅趕緊將他一推,雙臂箍著他胳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怎麼了,你真打算跳窗啊?這裡可是八樓。”

  一些很不好的回憶,陡然之間又在腦海中翻湧,蔣西池覺得反胃,但很明白,並不是因為酒精。

  他閉上眼睛,竭力的讓自己的思緒維持清明:“……我生平最討厭違背他人意願的人。”

  蘇怡悅還是在笑著,“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後天就走了。”

  她抽了一口煙,低下頭,把煙霧緩緩地噴在他臉上,一揚手,把剩下的半截煙丟進了床頭櫃的水杯裡。

  煙霧嗆得蔣西池咳嗽一聲,緊接著他便感覺一只手,按上了他襯衫的衣扣。

  陌生的觸覺讓他胃裡一陣痙攣,皺著眉強忍住了,“沒有用的。”

  蘇怡悅動作停了一下。

  “別的女人都沒用。”

  蘇怡悅看著他。

  “……除了方螢。”

  “什麼意思?”

  “除了方螢,我對別的女人不會有任何反應。”

  蘇怡悅笑了一聲,“騙誰呢。”

  “你盡管試。”

  一時沉默。

  許久,蘇怡悅笑說,“你知道我喜歡了你這麼多年嗎?”

  “……方螢之外的人,對我沒有任何意義。”

  “……我試過不去在意你,我交過很多男朋友,可是都沒用。白色情人節那天,我特意帶著男朋友去實驗室,就是想讓你看見……”

  蔣西池一聲不吭。

  “……我其實碩士畢業就找好了工作,之所以還留在這兒讀博,就是想……”

  “學姐,你不是這樣的人,你就是想什麼好處都得,就像今天如果我沒喝醉,你也是不會處心積慮把我帶回來的。”

  蘇怡悅愣了一下。

  “我認識很多暗戀多年的人,他們跟你不一樣。”

  他想到閔嘉笙。

  “把門打開吧,今天的事,我一個字都不會往外說。”

  “即便你說了,對我又能有什麼影響呢?你說是我主動的,有人信嗎?”

  “你圖什麼?”

  “我不圖什麼。我沒什麼損失啊,就像你說的,我又不是什麼好人,能讓你老婆心裡不舒服,我心裡就舒服了。”

  蘇怡悅笑了一聲,翻身從床上下去,又摸出一支煙點燃。

  “你今晚就在這好好休息吧,我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她到床對面的小沙發上坐下,隔著這樣一段距離,抽著煙,安靜無聲地看著蔣西池。

  蔣西池頭痛欲裂,明白不能再這樣耗下去了。

  方螢找不到人,肯定會擔心。

  “不要逼我對你動粗。”

  “還吹牛呢,你站都站不穩了,還能對我動粗?我練過柔道的,勸你省省吧。”

  她抬手,把放在沙發旁小桌上的一張照片拿過來,出神地看著照片裡的人。

  照片已有歲月的痕跡,裡面一個少年穿著高中校服,長相卻與蔣西池有七八分的相似。

  她不知所謂的笑了一聲,把照片扣下,又抬頭看向蔣西池,“能別矯情了嗎?就在我這睡一晚怎麼了?會少你一塊肉還是如何?”

  話音剛落,忽聽外面響起震天動地的錘門聲。

  “蘇怡悅,你把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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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16:47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 解圍

  從晚上9點鐘開始,方螢就再也沒有收到蔣西池的消息了。

  如蔣西池所說等了一個小時,還是沒等到他沒有回家,便自發前去他短信所說的地址找人。

  然而到餐廳一看,服務人員已經開始在做打掃的工作了,說是半小時前就已經打烊。

  方螢給蔣西池打了數個電話,都無人接聽,到後來干脆便是關機了。

  她莫名,聯系羅錦程,讓他幫忙打聽聚餐的有哪些人。幾經波折,總算聯系到了當時負責送喝醉的人回家的一個學長。

  學長說,蔣西池不是他負責送的,是蘇怡悅。

  方螢聽到這個消息心便往下沉,盡量克制情緒,問這個學長為什麼讓蘇怡悅單獨把蔣西池領回去了。

  學長說:“沒單獨啊,她一個人送了三四個人,蔣西池是其中一個。”

  方螢從學長那裡要來蘇怡悅的電話號碼,給她打了數次也是關機。

  只好繼續麻煩這個學長,打聽到了蘇怡悅的地址。

  之後,馬不停蹄地趕過去。

  她並不敢肯定蘇怡悅就一定是把蔣西池帶回了家,但當在樓下看見八樓亮起的窗戶時,她明白事情果真是朝著自己所預計的最壞的狀況發展了。

  •

  房間裡,蘇怡悅愣了一下,“你老婆?”

  蔣西池沒吭聲。

  “她找來得倒是挺快。”

  然而她仍舊坐在沙發上沒動,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一只打火機。

  敲門聲震天動地,仿佛整個天花板都在往下落灰。

  “趕緊開門吧,你不用低估方螢的耐心,她要是等不到你開門,很有可能把你房子都給拆了。”

  “我要是就不開呢?”

  “報警謊稱屋裡有殺人案發生,或者報火警……為了把我救出來,她什麼事都干得出來。”

  蘇怡悅很短促地笑了一聲,“……你們秀恩愛倒是不分場合。”

  她把打火機往旁邊的小桌子上一扔,起身走去門口。

  剛開了一條縫,一道身影便擠了進來,她還沒看清,臉上就驟然遭人扇了一巴掌。

  結結實實,清脆響亮。

  蘇怡悅頓覺眼前一黑,被這一下給打蒙了。

  方螢目眥欲裂,“蔣西池呢?”

  屋裡傳來一道聲音,“阿螢。”

  方螢一把推開蘇怡悅,朝著聲音飛奔而去。

  臥室床上,蔣西池躺在上面,衣服還穿得整整齊齊。

  她陡然松了一口氣,把翻湧的淚意逼回去,走過去抓住蔣西池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把他從床上扶了起來。

  “阿池……”

  她聲音顫抖著,前所未有的慌亂。

  “沒事。”

  方螢把蔣西池扶下床,找到床邊的鞋給他穿上,讓他半倚在自己身上,往門口走去。

  “打了人就想走?”蘇怡悅堵在門口。

  “讓開!”

  蘇怡悅寸步不讓。

  方螢松開了蔣西池,讓他靠牆站著,上前一步揪住蘇怡悅的衣領,手一揚便又要抽下去。

  蘇怡悅一把擭住她手臂,“你還沒完沒了了是吧?”

  話音剛落,便覺衣領被松開了,眼前寒光一閃,卻是一柄可折疊的水果刀,緊緊地抵住了她的頸間的大動脈。

  她嚇得趕緊松開了手。

  方螢雙目圓睜,渾身一股讓人膽寒的凜冽之氣,仿佛驅逐入侵者的野獸一般,“蘇怡悅,我告訴你,你的命金貴值錢,可我不一樣。下一次,你要是再敢動蔣西池一根手指頭,我拼了命也要讓你下半輩子不好過!”

  蘇怡悅情不自禁的往後退了半步。

  這一刻,方螢的氣勢讓她相信,她所說的絕不是開玩笑。

  “讓開!”

  蘇怡悅不由自主地側身把路讓開了。

  方螢折起水果刀,揣進口袋,再把蔣西池扶起來,踉踉蹌蹌地邁出大門。

  樓下夜風拂來,帶著初夏的涼意。

  四下安靜,只有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腳步聲。

  蔣西池步子虛浮,半邊身體都靠在方螢身上,止不住往下滑。

  好歹思緒清醒了幾分,輕喊了一聲,“阿螢。”

  沒聽見回應。

  方螢把他繞在肩上的手臂又使勁拽了拽,緊摟住他腰部的那只手也多用了幾分力道,就這樣攙著他,拖拖踏踏地往前走。

  “阿螢,我們先歇一下……”

  還是沒有聽見回答。

  緊接著,他忽然聽見了一聲響亮的抽鼻子的聲音。

  心裡一凜,急忙停住腳步,方螢也被他帶得晃了一下,而後停了下來。

  她忽然伸出手,把他往外一推,“要歇你歇!你不如回蘇怡悅床上去歇著好了!”

  他踉蹌一步站定,急忙朝方螢看去。

  她已是滿眼的淚水,卻強忍著沒有落下來,緊咬著唇盯著他。

  片刻,她忽然往地上一蹲,拿手臂死死地擋住了臉。

  蔣西池腳步不穩地走近幾步,急忙跟著蹲下,“阿螢……”

  沒蹲穩,身體往後傾,他手掌在地上一撐,索性直接在水泥路面上坐了下來,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往自己跟前一帶。

  方螢跪在地上,被他緊緊抱入懷中。

  “阿螢,對不起,對不起。”

  方螢抱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肩窩處,哭聲從壓抑到爆發,漸而激烈。

  蔣西池手掌按在她背上,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身體一樣,抱得越發用力。

  她的擔憂、恐懼和憤怒,他全明白。

  明白,並且深感悔恨。

  “阿螢,對不起。”

  夜色沉沉,頭頂傳來風搖樹葉的聲音。

  當他們擁抱的時候,這裡就是安全的孤島。

  過了很久,方螢的哭聲漸止,伸手去摸他口袋。

  “找什麼?”

  “有紙巾嗎?”

  她接過蔣西池遞來的紙巾,很響亮地擤了一下鼻涕,啞著聲音問他:“你酒醒了嗎?”

  “醒了。”

  “那我們回家。”

  兩個人互相攙扶著站起身,剛要走,忽聽身後傳來一道聲音:“等等!”

  蘇怡悅急匆匆走上前,往方螢面前遞了一樣東西。

  蔣西池的手機。

  方螢盯著看了一眼,接過來,徑直扣出了側面的SIM卡,而後一揚手,扔到了蘇怡悅腳邊。

  蘇怡悅退後半步,勉力維持情緒,目光朝蔣西池看去,“蔣西池,我跟你解釋兩句……”

  方螢冷聲道:“你能滾了嗎?!沒誰想聽你有什麼苦衷。”

  蘇怡悅住了聲。

  “你要是喜歡蔣西池,大可以大大方方來和我競爭,但耍這種手段,我瞧不起你!我不是什麼道德高尚的人,但是為了阿池的名聲,這次我放過你。還是那句話,你記得你的命金貴,但我的命不值錢——你自己掂量掂量。”

  深夜的馬路上,車輛寥寥,出租車走得很快,不過20來分鐘就到了家門口。

  方螢把蔣西池攙扶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去扒他身上的衣服。

  襯衫、長褲,包括襪子和鞋,全都給他扒干淨了,而後把褲子口袋裡的錢夾和鑰匙摸出來,從玄關旁邊的櫃子裡翻出一個塑料袋,把扒下來的東西打包裝進塑料袋裡,往門口一扔。

  緊接著,推著只穿著一條內褲的蔣西池去浴室洗澡。

  她把掛在牆壁上的花灑拿下來,照著他的頭發就是一陣亂噴。

  蔣西池被澆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但很明白現在方螢還在氣頭上,所以一聲不吭。

  “她碰了你哪裡?”

  “沒碰我。”

  方螢心裡好受了一些,關小了水龍頭,踮著腳,淋濕他的頭發,抹了一點沐浴露,輕輕揉搓。

  為了讓方螢能夠得著,蔣西池一直低垂著腦袋。

  方螢把他頭上泡沫都衝洗干淨,又幫他衝了一個澡,最後,拿干干淨淨的浴巾一裹,一把將他抱住,使勁地嗅了一下。

  沒有煙味,也沒有酒味。

  沐浴露和洗發水,都是他們一起所挑選的,熟悉的味道。

  蔣西池回臥室,拿干毛巾擦著頭發。

  經過這一番折騰,他的酒總算醒了七七八八了。

  沒一會兒,方螢走進來,沒好氣地往他手裡塞了一杯冰水,“喝點水。”

  蔣西池握著玻璃杯,側頭去看她,“還生氣嗎?”

  方螢翻個白眼,“根本不值得我為你生氣。”

  她不生氣,她只是恐懼。

  她相信蔣西池,可她不相信蘇怡悅。

  “以後我不喝酒了。”

  方螢頓覺心裡的委屈層層地翻上來,“……你沒法滴酒不沾。”

  蔣西池想了想,手不自覺地摸了摸大腿一側,這才想起來自己沒穿褲子,而且手機已經被方螢摔了。

  “手機借我用一下。”

  “做什麼?”

  “我給顧雨羅發條消息。”

  “給她發消息干什麼?”

  “讓她給我開個假病歷,證明我不能喝酒,以後有飯局,我就帶著病歷過去。”

  方螢愣了一下,總算是笑出一聲,“她這麼正直磊落的人,不會答應你的。”

  “那就讓梁堰秋拜托她。”

  “明天吧,都這麼晚了,還讓不讓人休息了。攪和我一個不夠,還打算攪和所有人。”

  蔣西池越發覺得慚愧,“對不起。”

  沉默片刻,方螢往他身旁挪了挪,把腦袋靠在他肩上,“阿池……我是擔心你會……”

  她唯獨不希望他在類似的事情上,再次受到任何傷害。

  “我明白。”蔣西池伸手攬過她的腰,側過頭,嘴唇在她頭頂上碰了一下。

  “阿池,你要保護好你自己,為了我,你要保護自己……”

  “好。”

  片刻,他沉聲說,“有句話,你以後不准說了。”

  方螢看向他。

  他很明白方螢這個人。

  她總說她的命不值錢,自然更加不懂惜命為何,為了所要保護的人,她能豁出一切。

  “你的命,對我而言是無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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