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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開夜合 -【春天的十個瞬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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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17:03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河蟹

  六月,整座城市進入炎炎盛夏,顧雨羅畢業典禮邀請了方螢和蔣西池前去參加。

  D大不像A大氣派莊嚴,也不像C大古拙秀致,呈現出理工科學院特有的樸實無華。校園內橫豎幾條寬敞的大道,教學樓四四方方排布整齊。

  醫學院在校園的最南端,是最早搬來新校區的院系之一,經過三四年的發展,已然綠樹成蔭。校門口,穿著白色領子學士服的畢業生進進出出。

  梁堰秋已經到了,背著包扛著照相機,圍著顧雨羅打轉,看見蔣西池和方螢了,也只是匆匆打了一個招呼,然後依舊對著顧雨羅拍個不停,嘴裡不停念叨,“我家小顧, 真是怎麼拍都好看。”

  “……”

  等醫學院院內的學位授予儀式結束,梁堰秋又拉著幾人一塊去拍照。

  方螢早就被大太陽曬得打不起一點兒精神,完全不明白梁堰秋的這股興奮勁兒是從哪裡來的。

  “梁堰秋,你自己沒畢業過嗎?怎麼看什麼都這麼稀奇。”

  “我自己畢業和小顧畢業不一樣啊。”

  方螢已經沒有心思再配合梁堰秋拍照了,熱得腦袋發暈,躲在蔣西池撐起的傘下,趴在他肩膀上,連聲喊道“好熱啊好熱啊”。

  顧雨羅也不好意思再讓兩人跑前跑後,一看時間也差不多到中午了,便說,“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

  中飯有梁堰秋請客,大家點菜毫不客氣。

  梁堰秋聽服務員報完了菜名,問:“夠不夠啊,再加兩個?”

  顧雨羅攔住他,“別點多了,浪費。”

  梁堰秋笑說:“你今天畢業,辛苦五年了,多點一點不算浪費。”

  方螢看著他倆,“顧雨羅現在也畢業要工作了,就你一個人成天游手好閑,好意思嗎?”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要是哪天不游手好閑了,怎麼替國家拉動內需?”

  閑扯兩句,顧雨羅問起萬紫琳的事情,“我聽說你接了她的案子,要幫她起訴離婚。”

  “嗯。”

  梁堰秋插嘴,“萬紫琳是誰?”

  “我們初中的一個同學。”顧雨羅簡單跟梁堰秋介紹了一下。

  梁堰秋目瞪口呆,“十七歲不到就同居,比老池你們還開放啊!”

  蔣西池:“……”

  顧雨羅問什麼時候開庭。

  “快了,下個月吧。”

  梁堰秋頓時來了興趣,“我們能去旁聽嗎,這是你第一回 正兒八經上法庭打官司吧?”

  “別去。”

  “為什麼?還怕別人圍觀?”

  “緊張唄。”

  梁堰秋笑了,“你還會緊張?”

  方螢翻了一個白眼。

  “那就這麼定了!到時候我、老池還有小顧,我們仨一塊去旁聽,給你加油打氣。”

  “省省吧,你的存在本身就在干擾法庭秩序。”

  “能拉橫幅嗎?會不會被人趕出去啊?”

  方螢:“……”

  飯快吃完的時候,梁堰秋打了個電話,然後問蔣西池和方螢,“你們有沒有什麼安排啊?”

  蔣西池和方螢對視一眼,“沒安排。”

  “沒安排,那就看海去唄。”

  顧雨羅:“這麼大太陽,看海?”

  梁堰秋哄道:“沒事兒,海邊風大涼快。”

  接結完帳走出餐廳,路邊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一輛奔馳車。

  梁堰秋走過去搭著車蓋,看向蔣西池,“老池,替我當回司機唄。”

  蔣西池難得沒有擠兌他,繞到駕駛座把車門打開。

  車子越往東行,人煙越發稀少,上高架走了一小段高速公路,前方隱約出現一道整齊綿長的海平線。

  顧雨羅把窗戶打開,風帶著熱浪撲進窗內,已經能聽見海浪呼嘯的聲音。

  車子下了高速,沿著整齊的濱海大道又走了一段,在近岸的休息區停了下來。

  海已經近在咫尺,海水卷起浪花撲向灘頭,穿著花花綠綠的游客頓時往後躲閃。閃避不及,被一個浪花卷倒在地。

  顧雨羅看向梁堰秋,“要下去玩嗎?”

  “不了吧,這麼激烈的活動,我要是嗝屁了怎麼辦?”

  顧雨羅:“……”

  梁堰秋笑說,“咱們就在這兒,聽聽海吹吹風,吃點東西喝點小酒,順帶觀賞一下岸上的傻逼,豈不是特別的好。”

  “你還帶了啤酒?”

  “帶了啊,就在後備箱裡,還有零食。“梁堰秋手撐著欄杆,引著身體往上,在欄杆上坐了下來,笑看著顧雨羅,“你去幫我們拿幾瓶唄。”

  方螢瞧著顧雨羅往停在不遠處的車走去了,轉頭看向梁堰秋,“緊張嗎?”

  梁堰秋卻沒有說話,注意力早就不在這邊了,目光追隨著顧雨羅而去,緊緊盯著她的動作。

  卻見她摁了一下車鑰匙,徑直走到後備箱。

  扣住,往上一抬,而後陡然後退了半步,當場呆住。

  梁堰秋不由自主地從欄杆上跳了下來,手揣進口袋裡,直直的盯著顧雨羅。

  便看見她轉過頭來,與他對視——一後備箱嬌艷欲滴的玫瑰,映照得她臉色都亮了幾分。

  梁堰秋忽然深吸一口氣,舉起手做喇叭狀,向著顧雨羅大聲喊道,“顧雨羅!嫁給我!”

  風把他的聲音卷入浪濤聲中。

  他手撐著欄杆,直接翻過去,再一次大聲喊道,“顧雨羅!嫁給我!”

  方螢默默地別過了目光,拿眼角余光瞅了一下站在一旁的蔣西池,“我說你們啊,怎麼一個比一個俗套。”

  蔣西池笑著,“管他俗套不俗套,有用就行。”

  兩人並肩站著,默默地吹著風。

  那邊,梁堰秋已經吹響勝利的號角了。

  沒一會兒,梁堰秋領著顧雨羅走了過來,笑嘻嘻地舉起她的手指,碩大的一顆鑽石,陽光下晃得人眼睛都花了一下。

  “以後,小顧就是我罩的了!”

  方螢白他一眼,“有件事我忍了很久了,你能換個稱呼嗎,小顧小顧,聽著跟領導干部訓話一樣。”

  “你懂什麼!”求婚成功的梁堰秋喜不自勝,捏著顧雨羅的手指,仔仔細細地看著,好像被人拿著鴿子蛋求婚的那個人是他自己一樣。

  他又忍不住向蔣西池炫耀,“怎麼樣,老池,這鑽夠大吧……”

  蔣西池:“……”

  “……”顧雨羅先一步受不了,把手抽了出來,“……行了吧,回家再看。”

  既然都開了近一個半小時的車過來了,四人也不打算就這樣回去。

  附近有度假酒店,梁堰秋發揮慷慨大方的優良傳統,大手一揮就訂了兩間房。

  入住之後,四人一起去了海邊。

  唯獨梁堰秋一個人不能下水,瞧著三人一個個浪裡白條,躺在陽傘下的椅子上,喝著冰鎮的西瓜汁,忍不住唉聲嘆氣。

  晚上自助烤肉,梁堰秋總算有了用武之地,鞍前馬後地伺候。他自己沒吃多少,烤熟的肉全部堆在顧雨羅的盤子裡了。

  酒店仿造的日本街上有溫泉,四個人過去溜達了一陣,到晚上十點才回房間。

  等蔣西池洗完澡以後,方螢也去衝了一個澡,出來時發現蔣西池正坐在酒店的飄窗上喝啤酒。

  “怎麼啦,借酒澆愁?”

  蔣西池指了指窗外,“夜景不錯。”

  方螢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晃蕩著兩條腿,轉頭看去,笑說,“我還以為梁堰秋這樣荒淫無度的生活方式刺激到你了。”

  “有多大本事端多大飯碗,再說了,這酒店也不貴,如果你喜歡,下次我再帶你過來。”

  “不喜歡啊,”方螢笑看著他,“好奇怪,你說我是不是從小窮慣了呀,怎麼覺得這種腐朽的資本主義生活,沒多大意思呢?”

  蔣西池笑了一聲。

  他們都不是多注重物質的人,平常的一菜一疏就覺得已經足夠。

  學了一道新菜,買到一罐新茶,陽台的梔子花開了花,或是又淘到了一本好書……

  這一切,已然讓生活處處都充滿了驚喜。

  況且,彼此擁有,已經是最大的驚喜。

  “不過哦,”方螢話鋒一轉,“……那麼多玫瑰,還是容易看得人眼饞心熱的。”

  “喜歡?”

  “哪個女人不喜歡,”她看蔣西池要表態,又忙說,“哎哎,你可別浪費,省下的錢,我寧願拿來養條狗呢。”

  “想養什麼?”

  “藏獒吧?看著氣派。”

  “……”

  方螢往蔣西池手裡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嘆氣道:“這麼好的夜景,可惜我不能喝酒。”

  “過來。”蔣西池朝她伸出手。

  方螢不明所以,卻還是如他所說,剛把手指遞到他手中,便被用力一拽,身體不由自主的往下一溜,腳落在地上。

  蔣西池欺身過來,一只手撐在飄窗上,一只手按在他背上,低頭吻下。

  他嘴裡有啤酒的味道,有一點苦。

  ……

  窗外隱約有海浪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

  結束之後,方螢躺在靠近飄窗的沙發上,累得有些說不出話。

  伸出腿,輕輕地蹬了一下蔣西池,“喂,你說梁堰秋他們現在在干什麼。”

  “還能干什麼?”

  “……咦,你好流氓。”

  “……”蔣西池很是無辜,“我說什麼了嗎?”

  “沒有,”方螢笑嘻嘻地看著他,“該說的不該說的,你剛才全部都說了。”

  然後,她看見蔣西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噌地從耳根紅到脖子,

  更加忍不住逗他:“剛剛不是很敢說嗎?現在不好意思啦?”

  蔣西池抬手捂住她的嘴,“……閉嘴。”

  她咯咯笑著,氣息拂在手心裡,帶起一陣的癢。

  他無奈地松開了手,低下頭去,溫柔地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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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九個瞬間

  開庭之前,方螢已經把該做的准備工作都做完了。涉及到職業,她並不是臨時抱佛腳的性格。

  和萬紫琳又見了一次面,把庭審的流程,以及需要特別注意的地方,都跟她交代了一遍。

  “就這些了,”方螢收起材料,“我會盡最大努力。”

  萬紫琳捏著方螢給她整理的簡明易懂的要點,手指卷著紙張的一角,神情局促, “我有一個問題。”

  方螢看著她,“你說。”

  “要求賠償10萬元是不是太多了,我了解魏明的經濟狀況, 他不可能拿得出這麼多錢。”

  “我們的訴求是這樣,不代表法官最後一定會這樣判。你這些年所受的創傷,要求賠償10萬元真的不算多了。”整理案情的時候,她深刻體會到了那一年祁自明律師幫丁雨蓮打官司時的那份無奈,國內對於家暴犯的懲處,真的十分沒有作為。

  方螢看了看時間,“放寬心態吧,我一定盡最大努力——你現在住在哪兒?”

  “住在一個朋友家裡。”

  方螢點頭,“好,注意安全。”

  萬紫琳跟著離開了茶餐廳,兩人站在路邊一起等紅綠燈。萬紫琳斜過目光,向方螢看去,“方螢,我一直有一個疑問。”

  方螢目光看過來。

  “你……為什麼要答應接我的案子?”

  “沒什麼特殊的原因,只是因為恰好我要獨自上法庭證明我的能力,你的案子恰好適合我而已。”

  萬紫琳低頭笑了一下,“不管什麼原因,我都要謝謝你。”

  “不用謝我,謝你自己有勇氣站出來吧。”人行橫道的燈變綠了,方螢邁開腳步,“走吧。”

  真當庭審越來越近的時候,方螢卻越來越緊張,在律師事務所整理資料,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上九點半。

  王律師最近也在籌備一個案子,同樣留到很晚,臨走時見方螢還在伏案工作,走過去打了聲招呼,“小方,還不走啊?”

  方螢猛地回過神,一看時間才發現這麼晚了,急忙把資料往包裡一塞,“走走走。”

  “那一塊走吧,我正好開著車,捎你一程,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回去也不安全——我記得前一陣老公不是常來接你嗎?”

  方螢笑說,“他跟他導師去首都參加一個研討會,明天下午才回來。”

  路上車已經很少了,但王律師是個很謹慎的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車開的很慢很穩。他前一陣子剛抱上孫子,於是越發開始注重養生。平常掛在嘴邊說得最多的話就是,“我可得長命百歲,等著我的小孫子繼承我的衣缽”。——他兒子沒學法律,學了考古,這讓他十分耿耿於懷。

  “要開庭了,緊不緊張啊?”

  方螢笑說,“肯定緊張,怕敗訴了影響您和祁律師的名聲。”

  “這你就想多了,老祁早就‘臭名昭著’了,豈是你一個案子能輕易影響得到的?”

  方螢笑出聲。

  “老祁當時跟我推薦你,說你雖然業務能力並不是頂尖,但勝在有一顆赤子之心。這年頭啊,誰要是再把赤子之心掛在嘴邊,那鐵定得被人當成傻叉是吧?其實我們做律師的,真談不上什麼赤子之心,反正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真要有那麼多揮灑不去的正義,不如進公檢法,選律師絕對是入錯了行。但我覺得啊,不管入行多少年,坐到哪個位置,接什麼類型的案子,都要記住一點,你可以替殺人犯辯護,但不要把自己也變成了一個‘殺人犯’。”

  方螢怔然,不由地正襟危坐。

  王律師是務實的人,很少與她講這些聽起來虛頭巴腦的東西,但他所說,卻不由得讓方螢警醒。

  你可以替殺人犯辯護,但不要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殺人犯”。

  車很快到了小區附近,方螢忙說,“您就在這兒停吧,進去是單行道,您出去還得繞老大一個圈。”

  “離你家不遠了吧?”

  “不遠,就500米。”

  “那行,我就給你擱這兒了?”

  方螢下了車,向王律師道謝。

  王律師笑說:“別擔心,敗訴是常有的事,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呢,別熬夜,回去好好休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方螢笑說:“我知道了,謝謝您。”

  穿過幾個燒烤攤再往裡走,路越來越僻靜。

  方螢在水果店買了半個西瓜,哼著歌往家走。

  摸出手機,正准備給蔣西池打個電話,忽聽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未轉身,手臂猛地讓人一把擭住,包霎時脫手,落在地上。

  方螢心裡一凜,下意識要喊“搶劫”,來人已一把捂住她的嘴,照著她後腰就是兩拳。

  方螢疼得眼前一黑,兩手被反鎖在一起,頭發被人一把揪住,使勁往後一扯。

  “操你媽,誰讓多管閑事!”

  是魏明的聲音。

  方螢倒吸一口涼氣,也不跟他廢話,張口便喊“救命”。

  這下,魏明又不得不騰出一只手去捂住他的嘴。他顯然是臨時起意偷襲,在方螢的掙扎之下,左支右絀。

  方螢思緒沉冷,多年前與方志強鬥爭的經驗全都回來了。最後,終於讓她找到一個空檔掙脫開去,屈膝,朝著魏明襠部就是一腳。

  她見魏明捂著襠蹲下身,踉蹌走出去幾步,冷靜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包,從裡面掏出緊急報警器,拔下插銷。

  震耳欲聾的聲音,烏拉烏拉響起。

  魏明一驚,罵道:“我操你媽!”他不敢逗留,捂住褲襠一瘸一拐,落荒而逃。

  方螢退後一步,靠在樹干上,脫離般地沉沉地吐了一口氣。

  然後立馬有條不紊地掏出手機,報警。

  •

  得到消息的蔣西池,當夜就趕回來了,落地時已是凌晨四點。

  蔣西池放下箱子,鞋都沒來得及換,徑直走進屋內,喊了一聲,“阿螢?”

  一看,方螢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蔣西池蹬了鞋,襪子踩著地板走過去,伸手准備將方螢抱起來的時候,她打了一個呵欠,醒過來。

  “阿池?”方螢驚訝,“不是告訴你沒什麼問題,讓你不要擔心的嗎?你怎麼提前回來了,你導師……”

  “廢話怎麼這麼多,”蔣西池冷著臉,伸手去掀她衣服,“傷在哪兒了?”

  方螢指了指腰窩處。

  蔣西池把衣服卷起來,看見碩大一塊淤青,頓時心疼得不行,伸手很輕地按了一下,“疼嗎?”聽見方螢嘶了一聲,急忙撤回手指,“我去拿藥。”

  方螢站起身,跟著他回到了臥室,看著他找出醫藥箱翻翻撿撿,臉色鐵青,仿佛誰欠了他五百萬一樣。

  伸手,從身後將他抱住,輕聲說:“我真的沒事。你想,這件事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對不對?魏明敢毆打原告的辯護律師,庭審的時候,我又多了幾分勝算……”

  “有毛病是不是,什麼案子值得你把自己搭進去?”

  蔣西池是真生氣了。

  方螢立馬住了聲,摸摸鼻子,“咦,好凶啊……”

  蔣西池氣得沒脾氣了,“你知道我多擔心嗎?現在還嬉皮笑臉。”

  “真的沒事,就腰上這兩處傷,別的沒讓他占著便宜。他被拘留五天,到開庭之前,肯定不會出來犯事兒了……等這個案子一結束,我們就搬家,好不好?”

  蔣西池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一點,翻出藥,幫她仔仔細細地擦過了,拿過手機看時間已經快五點,“你快睡吧,我幫你跟事務所請了假。”

  “好,你也睡吧。”通宵趕路,蔣西池的眼睛都熬紅了。

  蔣西池幫方螢發了條消息,去浴室匆匆衝了一個澡。回到房間,在床上躺下的時候,聽見方螢輕輕地叫了他一聲。

  “還沒睡?”

  方螢側躺著,臉埋在枕頭裡,聲音沉悶,“他不是想讓我沒法出庭嗎?我就一定要在法庭上堂堂正正的擊敗他。”

  •

  庭審的日子很快到了,蔣西池特意請了半天假過來。

  方螢踮腳往外看,“梁堰秋和顧雨羅呢?他們不是說要來嗎,我還等著他給我拉橫幅呢。”

  “他們有事。”蔣西池走近一步,抬手抹了抹她正裝的肩線,好像要把它抹得更平一樣,“加油吧,我就不進去旁聽了。”

  方螢笑說:“為什麼不聽?錯過我的職業首秀,難道不覺得遺憾嗎。”

  “懶得聽,我就在外面等你。”

  方螢笑了笑,很明白他的心理,張開雙臂,“那抱一下,好不好?”

  蔣西池環視四周,看了看法院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又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萬紫琳,掙扎了很久,還是將方螢一抱,貼著她耳朵說,“一定要贏啊,可別給我丟人。”

  蔣西池在大廳的長椅上坐下,瞧著LED屏上面閃爍的字,不由地想到上一次陪方螢來法院。

  那一次她是證人,這一次卻是律師。

  梳理陪著方螢走過來的這一路,說不清楚自己心裡是什麼感受,欣慰有之,感慨亦有之。

  更多的是心疼,好像又回到了初中那一年,他們躲在操場的巨大招牌後面,看著風吹過荒草。什麼都是張皇無措的,“未來”是一個渺茫得不能更渺茫的詞。

  快到中午的時候,屏幕上“庭審中”三個字終於變成了“庭審結束”。

  蔣西池站起身,不由地屏住呼吸。

  等了五分鐘,他看見魏明和他的辯護律師先一步下樓,兩人都沒抬頭,匆匆地走出了法院大門。

  片刻,方螢走下來了。

  他看著她眼裡藏不住的笑意,心裡一塊大石總算落地。

  方螢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跟前,抬頭看著他,剛要張口,喉嚨卻發梗,眼中泛起淚光。

  曾經,她像荒草一樣野蠻生長,用自己的方式去和這個世界拼爭,她什麼也沒有,除了一股不服輸的精神,也因此,她常常撞得頭破血流。

  而現在,她總算可以利用這個世界的規則,保護自己,也去貫徹內心所堅持的正義。

  多幸運,她遇到了蔣西池。

  如果不曾遇見他,如果不是想為了他而變成更好的人,今時今日的萬紫琳和魏明,會不會就是那時那日的她,未來的下場?

  十年時間彈指一揮,把人的命運劃分得涇渭分明。

  十年,他們一起從荒蕪的孤島,一路走到今天的晴日昭昭。

  “阿池,我贏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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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計劃

  萬紫琳走上前來,向方螢鄭重的說了一聲謝謝。

  剛剛方螢在庭上慷慨陳詞的時候,她發現她還是當年那個遇到任何不公平的事,都會挺身而出的方螢。

  只是那時候她不明白,隨意揮霍她的善意。

  這些年來,幻想和期待早就被現實消磨殆盡,原來當年的每一個決定, 都指向了此時此刻的自己。

  “不用謝,應該的。”

  萬紫琳沒再說什麼,後退半步向著她鞠了一躬。

  這樁官司可謂是大獲全勝,她被孔貞貞激勵,勇敢地站了出來;這份勇氣,又被方螢所成全。

  當年她鄙夷方螢總愛沒事兒找事兒,也瞧不起孔貞貞明明家境富裕,卻活得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然而就是這兩個她並沒有打心底裡認可的舊日朋友,在人世異變之後,仍然保有善心,沒有對她的處境坐視不理。

  方螢被她這鄭重其事的鞠躬,弄得有點無所適, “那個……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離開這兒找份工作,以後的事以後再慢慢說吧。”

  方螢點頭,“你最近還是要小心魏明打擊報復,尤其單獨一個人在外面的時候。”

  萬紫琳在法庭上,才知道方螢被魏明偷襲了,此刻聽到她的囑咐, 越發覺得愧疚,“抱歉。”

  方螢擺手,“沒事了。”

  “那……”萬紫琳後退一步,看了看兩人,“不繼續占用你們的時間了,你們去忙吧。”

  她看著方螢和蔣西池一起走出大門,不知道哪根神經被觸動了,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方螢!當年的事……對不起。”

  那身影只是稍稍地頓了一下,沒有停下,也沒有回頭。

  ——有些事可以遺忘,可以讓它過去,但並不會被原諒。

  外面日光強烈,方螢把公文包頂在頭上,連聲喊著“好熱啊好熱啊”。

  “你中午還有事嗎?”蔣西池停在路邊,伸手去攔出租車。

  “中午沒什麼事,下午要回一趟事務所——怎麼了?”

  “那我們中午一塊去看看梁堰秋。”

  方螢一愣,“他怎麼了?”

  “他早上給我發消息,說原本是打算過來看你的,但清早起來覺得很不舒服,顧雨羅沒讓他出門。”

  等方螢和蔣西池趕到梁堰秋家一看,他正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玩超級瑪麗,樂此不疲地讓水管工一次一次掉下懸崖,哪裡有半點不舒服的樣子。

  他轉頭看了一眼,蔣西池和方螢都神情凝重,頓時笑了起來,“你倆怎麼這副表情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上墳呢!”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

  “行啦,別跟兩根木樁一樣杵在我身後,搞得我好有壓力啊……”他朝著電視屏幕努了努嘴,“看吧,又掉下去了。”

  蔣西池和方螢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梁堰秋也從地上爬起來,隨意地往沙發上一躺,翹著二郎腿,“怎麼樣,沒被被告律師虐哭吧?”

  “沒有你的橫幅,多少缺點氣勢,下回你可要說話算話。”

  梁堰秋嘻嘻一笑,“你偶爾說一句人話,我一時半會兒還有點不習慣。”

  片刻,顧雨羅已經換好衣服,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她一整天都要值班,上午的假還是勉強請下來的,中飯來不及吃了,現在就得趕去醫院。

  她走到客廳,對蔣西池和方螢說道,“你們幫我看著他一點。”

  梁堰秋笑說,“你趕緊去吧,別遲到了,不用操心我。”

  他聽見大門合上,那副吊兒郎當的笑容一下子就收斂了起來,輕聲嘆了口氣。

  方螢目光掃過去,“怎麼了?”

  梁堰秋十指交握枕在腦袋下方,晃著腳,“你們倆幫我一個忙唄。”

  “什麼忙?殺人越貨就不要找我了。”

  “殺人越貨的事兒你干得來嗎?那也是需要天賦的好不好。”梁堰秋笑了笑,說回正經的,“……我想給小顧辦一場婚禮。”

  方螢怔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未雨綢繆?”

  “誰告訴你未雨綢繆是用在這個時候的?”

  “反正就是這個意思,你們自己揣摩吧!”

  “揣摩個屁。”方螢翻了一個白眼,“梁堰秋,你說句實話,到底什麼情況啊?”

  梁堰秋笑說:“這我怎麼知道?反正就是稀巴爛的一顆心髒,好也好不了,壞也沒法更壞了。凡事都沒准,我就想盡一切可能,在我還能說得准的時候,不讓小顧和我留下遺憾。”

  “你知道籌辦婚禮多費事兒嗎?”

  “咱們不辦那種,就是幾個好朋友聚在一起吃個飯,我家規矩多,真要照著那個來辦,小顧非得累死不可。”

  “你父母呢?他們同意嗎?”

  “能有什麼不同意的?我這麼聽話,從來不惹是生非,多省心啊。再說小顧這麼好的一個姑娘……”

  方螢趕緊打斷他每天必須要進行的花式誇獎。

  梁堰秋笑說,“你們覺得婚禮在哪辦比較好啊?明星好像都喜歡去什麼大溪地普吉島,要不我也選那兒?”

  “俗不俗?這些你跟小顧商量吧。”

  “那不行啊?她鐵定不答應的。”

  “那你真是厲害了,辦婚禮都不跟新娘打一聲招呼。”

  梁堰秋得意洋洋,“我都想好了,小顧工作這麼忙,瑣碎的事我先自己辦了,到時候讓她抽出時間,直接去試婚紗……”

  方螢看著他,“你要是這麼辦,就等著跪鍵盤吧。”

  “什麼意思?”

  “婚禮只是形式,重要的是兩個人一起籌辦的過程。”

  梁堰秋沉默了片刻,笑說:“你不要這麼嚴肅啊,說的我都有點害怕了……”

  “懶得和你說了,你先跟小顧把這件事情溝通好吧——都中午了,你不負責管飯啊?”

  •

  梁堰秋那裡還有一堆的思想工作要做,方螢和蔣西池也就暫時沒去操心他的事。

  不管他是因為被今早嚇得一時興起,還是早有這個打算,真要籌辦婚禮,都得從長計議。

  眼下,方螢和蔣西池的當務之急是找房子准備搬家。

  晚上,兩個人一起瀏覽網上的租房信息,打了幾個電話,約好了時間去看房。

  蔣西池把電腦放在茶幾上,方螢往沙發上一躺,順勢把頭枕在他腿上,嘴裡還嚼著芒果干。

  蔣西池無奈,“吃東西就坐起來吃,躺著小心噎住。”

  “你吃嗎?”方螢的包裝袋遞給他。

  “不吃,我刷過牙了。”

  方螢忽地坐起來,把一塊芒果干往他嘴裡塞,笑嘻嘻說:“這麼重要的情報,你就不應該告訴我。”

  “……”

  已經刷過牙的蔣西池既然被拖下水,也就有一下沒一下地跟著吃起了芒果干,“一直想問你,跟著我是不是很辛苦?”

  “在床上的時候是還挺辛苦的。”

  “……”蔣西池臉上發熱,“我跟你說正經的。”

  方螢笑起來,“我也說正經的呀。”她果真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當然,也不是時時刻刻都那麼辛苦,只有你一夜三次的時候……”

  蔣西池捂住她的嘴。

  方螢費了老大勁才把她手掰開,瞪著他,“怎麼啦?做都做了,還怕人說啊?”

  蔣西池:“……”

  方螢不逗他了,把他的手抓過來,掰著手指一條一條數著說,“雖然你沒什麼情調,飯做得難吃,錢掙得也不多……”頓了一下,“可是你是蔣西池呀。”

  無法拿世俗的標准去衡量的,蔣西池。

  “你的存在,就已經是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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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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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十個瞬間

  暑假方螢要上班,蔣西池自己回了一趟家。

  家裡一切如常,除了阮學文養的那只鸚鵡——它不知道是不是跟巷子裡的小孩兒學的,張口閉口就是罵人,左一個“媽賣批”,右一個“你媽蛋”,聽得吳應蓉天天琢磨著要把它紅燒了。

  到今年冬天,丁雨蓮緩刑五年的考察期就要結束了, 她也就終於能離開原籍地去別處。

  她跟蔣西池說好了,到時候要來他們現在住的地方看看,也想逛一逛方螢生活了五年之久的城市。

  方螢和蔣西池開始搬家的時候,梁堰秋那邊,婚禮也籌備起來了。

  梁堰秋建了一個群,把方螢、蔣西池和閔嘉笙都加了進去。閔嘉笙隨手加了邊瑜,方螢隨手加了聶雪松,聶雪松又隨手加了羅錦程,於是,這有八個人的小群,被梁堰秋命名為“婚禮籌劃群”,但隨著閔嘉笙屢次改名,已經變成了“梁堰秋好煩啊你們有同感嗎”、“各地美食掃貨群”、“聶學姐求代購”……等等等等。

  群裡什麼都聊,就是不肯好好跟梁堰秋聊婚禮籌備。

  時常是他丟進來幾張照片,讓大家幫忙參謀哪一個最好,方螢回復一句“你不是有錢嗎,都來一個”,後面大家一水地跟著回復“都來一個”。

  群裡熱熱鬧鬧地聊了三個多月,天氣轉涼的時候,梁堰秋和顧雨羅婚禮的這一天總算是到了。

  舉辦的地方在奧地利的某個莊園的城堡裡,梁堰秋不但包食宿還包往返機票。

  聶雪松在英國留學,聽聞梁堰秋如此大手筆,十分驚訝:“梁同學真的好有錢啊……”

  方螢回復:“他一直這樣。”

  閔嘉笙附議:“對,高中軍訓,請我們全班同學喝水。一言不合就贊助班服,一人一件阿迪達斯的T恤。”

  梁堰秋:“阿迪達斯很貴嗎?”

  方螢:“……”

  閔嘉笙:“……重點不是貴不貴啦。”

  最後,顧雨羅出來主持大局:“學姐能抽空過來,我們很榮幸,負責旅費是應該的。”

  梁堰秋:“對啊,英國到奧地利又不貴。”

  大家集體沉默了。

  十月末,大家從各地出發,前後兩天陸續抵達,下榻莊園的酒店。

  他們之間很多人也是久未見面,放下行李就互相竄門去了。最後發現還是給新娘子顧雨羅准備的套房最大,便全都聚攏過去。

  男生湊堆聊足球,女生則興奮地想要提前一睹顧雨羅婚紗的真容。閔嘉笙被顧雨羅邀請當伴娘,伴娘服她們倒是已經看過了,淺色紗裙,量體裁衣,很襯閔嘉笙。

  顧雨羅平常是喜怒不幸於色的人,今天也被大家歡聚一堂的氣氛感染了,笑意有幾分靦腆,“……我還是想明天婚禮上再給你們看。”

  閔嘉笙笑說:“好呀,其實不看就知道,一定美呆了。”

  話題一時發散開去。

  閔嘉笙坐在沙發上,方螢則像是沒骨頭似的半靠著她,“嘉笙,你在首都習慣嗎?”

  “還好呀,就是比較想念南方。”

  方螢往正滔滔不絕的邊瑜那兒看去一眼,“你們在一起了嗎?”

  “沒呢,關系挺好就是了,周末經常一塊兒出去吃飯。”

  “你不肯說的那個人,你還喜歡?”

  閔嘉笙笑著,“沒喜歡啦,只是暫時沒碰到更好的……”

  “多好?比我還好?”

  “嗯……”閔嘉笙煞有介事地打量她,“和你不分伯仲吧。”

  “比我好的人不多啊,那我真想見識見識。”

  “別套我的話了,不會告訴你的。”

  方螢唉聲嘆氣,“你可真難搞啊。”

  閔嘉笙笑一笑,問道:“你跟蔣西池高一就在一起,結果婚禮反倒是顧雨羅趕在前面了,你們准備什麼時候辦?”

  “我倆窮,早著呢——你千萬不要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待,我們是玩不起莊園古堡這一套的,飛機票也不包,你自己過來。”

  “也請我當伴娘嗎?”

  “請啊,你可別先我一步結婚了。”

  “不會的,”閔嘉笙轉頭,微笑著看著她,“一定等到你穿上婚紗那一天再說。”

  話題沒什麼主題,全是瞎聊。

  找了個空檔,蔣西池坐到了聶雪松身邊。

  聶雪松與顧雨羅和梁堰秋並不是太熟,是以方才多數時候只在聽她們聊天。她並覺得有什麼,很樂意聆聽。她長了她們幾歲,又經歷過一些事,心境上更成熟些,看著三個女孩子嬉笑打鬧,就像是在看著自己的妹妹一樣。

  蔣西池問:“跟羅學長不是很久沒見了嗎,怎麼不跟他說會兒話。”

  聶雪松笑說:“不算久吧,他暑假去了一趟英國,跟我見過的。”

  “你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事情都過去了。”

  “你跟羅學長……”

  聶雪松抿唇而笑,“……以後我們結婚,會邀請你的。”

  當時事情鬧那麼大,羅錦程的父母自然也是聽說過的,對於兒子要和“這樣”一個女生在一起,他們自然頗有微詞。羅錦程一根筋的死腦筋,當然不止體現在鑽研學術上,反正不管父母怎麼說,認定以後就決不松口。他已經在研究所工作,跟著頂尖的大牛做低緯物理研究,經濟完全獨立,不需要依附於父母,說話辦事都有底氣。羅錦程的堅持,自然給了聶雪松極大的安慰。

  聊過天,大家又湊在一起玩了幾局“殺人游戲”,到晚上十點,把房間讓出來給顧雨羅休息,各自回到房間。

  第二天空氣清新,天色極好。

  莊園的草坪上已經用數不清的香檳玫瑰架設了花門,幾輛老式的馬車停在莊園西側,拿舊房子改建的酒店門口。

  顧雨羅沿著樓梯緩緩走下,婚紗曳地,手中的花束映得她光彩照人。

  方螢和顧雨羅都忍不住“哇”地贊嘆了一聲。

  馬車載著顧家這一方的人,穿過莊園裡的石板路,篤篤篤地走向莊園正中的教堂。

  顧雨羅挽住父親的胳膊,穿過花門,踏著紅色金邊的地毯,緩緩向裡。

  鋼琴奏著進行曲,陽光從極高的彩繪玻璃窗漏進來,教堂裡莊嚴肅穆。

  梁堰秋就站在視線盡頭的另一端。

  顧雨羅在他凝著淚花的注視之中,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方螢也被這情緒感染,心裡湧動著難以形容的情緒。

  手指被悄悄握住。

  側頭一看,穿著西裝的蔣西池卻是目不斜視,壓低了聲音說:“梁堰秋把婚禮規格搞得這麼高,讓我以後怎麼辦。”

  方螢輕笑一聲,“努力賺錢,還能怎麼辦。”

  “可能一輩子,也只是個兩袖清風的研究員。”

  “那我就兩袖清風地陪你過一輩子。”

  •

  儀式結束,新郎新娘被簇擁著上了馬車,趕往宴會的場地。

  音樂噴泉,香檳塔,奏著音樂的古典樂隊……他們在電視裡見過的,今天全齊活了。

  來的人少,不超過三十人,是以席間的氣氛極好。

  飯後,兩對父母還有安排,他們幾個年輕人,自然就去自由活動了。

  大家時差都還沒倒過來,下午各自回屋休息,吃過晚飯,便闖去梁堰秋和顧雨羅房間,進行中國的“封建糟粕”活動——鬧洞房。

  梁堰秋和顧雨羅各自被押坐在沙發上,面對面地坐著,手臂被反捆在身後,鞋子被脫下了,腳擱在一個小板凳上。

  邊瑜和閔嘉笙各蹲一邊,手裡捏著一根羽毛。

  方螢清一清嗓,“我們准備了十個問題,你們要是遲疑,或者有些應該答案一樣的卻不一樣,就會受到殘酷的懲罰。”

  邊瑜和閔嘉笙跟他們演示了一下“殘酷的懲罰”,兩人都被撓得難受極了,躲又躲不開,趕緊求饒。

  “開始嗎?”

  大家齊聲:“開始吧。”

  方螢:“第一個問題,什麼時候第一次注意到對方。”

  “開學時校門口的時候。”

  “軍訓的時候。”

  方螢:“第二個問題,誰追的誰。”

  “我追的她。”

  “他追的我。”

  方螢:“怎麼追的?”

  顧雨羅:“送巧克力。”

  梁堰秋:“無微不至的關懷。”

  邊瑜和閔嘉笙立即執行“懲罰”。

  梁堰秋哀嚎:“送巧克力是逗你的,不算追你!”

  顧雨羅:“……哦。可是我沒看見你的關懷在哪兒啊?”

  問題一個一個繼續。

  “第九個問題,第一次接吻什麼時候,在哪兒?”

  齊聲:“高三,機場。”

  “最後一個問題,第一次上床是什麼時候,在哪兒?誰先提出的?”

  兩個人都沉默了。

  邊瑜和閔嘉笙痛下殺手,梁堰秋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只得招供:“……今年三月,在家,小顧……”

  閔嘉笙:“哇,不是吧梁堰秋,你這麼慫!”

  梁堰秋不樂意了:“我包吃包住讓你們來參加婚禮,你們就是這麼對待東道主的!那兒還有一對,怎麼不抓起來也拷問一遍?”

  被點名的方螢和蔣西池對視一眼。

  方螢:“快跑!”

  兩人當機立斷,奔向門口,手拉著手,跑過走廊,跑過樓梯,跑過大廳……一直穿過了寬敞的花園。

  方螢氣喘吁吁,回頭看了一眼,“……沒追上來吧?”

  “我倆的運動神經,誰追得上。”

  方螢哈哈一笑,慢下腳步。

  兩個人沿著坡道慢慢地往下走,不知不覺,已經走出了莊園的大門,來到了湖邊。

  湖畔停著一艘小木船,兩人坐上去,解開了韁繩。

  微風吹起的水波,推著小船慢慢地遠離了岸。深藍的夜空,一輪霜月,不遠處是城堡尖頂的輪廓。

  “阿池,你覺得我們之間,最重要的十個節點是什麼?”

  “你覺得呢?”

  “我問你呢!”

  “領證算一個吧,畢竟像征著以後我不是無證駕駛了。”

  方螢傾身去打他,小船也跟著搖晃了一下,她急忙坐定,笑說:“你嚴肅點。”

  蔣西池便嚴肅地,把記憶中那些重要的瞬間都數點了一遍。

  方螢聽他數完,笑說:“……只有九個?”

  “還有此時此刻。”

  “咦,亂湊數。”

  夜如此靜,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蔣西池看著她被月光照得閃閃發亮的眼睛,“那你說一下,最期待什麼?”

  方螢笑著,“期待很多啊。比如,辦婚禮;比如,等你畢業成為科學家;比如,生幾個小孩子——我們要給他們無憂無慮的童年……”

  她抬頭,同樣看著蔣西池,“……也盼望就這樣一天一天地和你一起變老。”

  “不會膩嗎?”

  方螢笑著:“好奇怪,居然一點也不會膩。”

  你認識我;

  你見證我的初潮;

  你和我第一次接吻;

  你鎧甲盡除,告訴我你所有晦澀肮髒的秘密;

  你踐行承諾,和我一起離開充滿了不愉快回憶的,卻有幸遇到你的故鄉;你屬於我;

  我陪伴你,徹底告別過去的陰影;

  我成為你法律上的妻子;

  你見證我,從被人傷害的人,變成了給被傷害的人以保護的人。

  還有呢?

  還有此時此刻,和每時每刻。

  我們一路,從荒蕪走向繁盛。

  彼此陪伴,彼此擁有,彼此成全。

  你不是我的騎士,我也不是你的公主。

  我們是立足巉岩,根系緊繞的兩棵樹。

  船載著他們,蕩入湖心,皎潔月光揉碎在湖水之中。

  不看來路,不問歸途。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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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27 00:17:47 |只看該作者
 ☆、第74章 番外一(池螢)
  
  回家過完年,丁雨蓮跟著方螢和蔣西池一起來到A市“視察工作”。

  本來是帶著滿肚子的不放心來的,住了一周, 就被蔣西池徹底折服。

  “每天的衣服都是西池洗的?小伙子真勤奮。”

  “……把衣服丟進洗衣機,按一下按鈕,洗完了就晾起來,這麼簡單的工作,哪裡勤奮了?”

  “這麼簡單,你怎麼不自己做了?”

  方螢辯解:“不是每次都這樣,偶爾!偶爾!我上班比較忙,阿池閑一些, 所以家務暫時是他分攤得多了一些!”

  做飯這件事上,丁雨蓮也會誇獎他:“……西池手藝還不錯。”

  方螢心如死灰:“哪裡不錯了!就是熟了,能吃的程度!”

  蔣西池說:“阿姨, 我會爭取繼續進步。”

  丁雨蓮:“進步已經很大了,我記得讀高中的時候,西池連面條都不會煮呢。”

  方螢趕緊把自己做的茨菰燒肉推到丁雨蓮面前,“您嘗嘗這道, 我做的。”

  丁雨蓮嘗完,“還行吧,進步不大啊。”

  方螢:“……”

  蔣西池是從零分進步到六十分,她是從七十分進步到九十分,比進步大不大,她哪有這個空間?

  周末,蔣西池借來車,自駕載著丁雨蓮去市裡幾個有名的景點轉悠。

  丁雨蓮指著一處破舊的遺跡問方螢,“這是什麼?”

  “……牌坊吧。”

  蔣西池:“這是清朝雍正年間,為了表彰鹽商……”

  丁雨蓮連連點頭,“嗯,還是西池有學問。”

  方螢落後一步,湊到蔣西池耳畔,“原來你昨晚大半夜的還不睡覺,就是為了百度這些資料?好陰險哦,好有心機哦。”

  蔣西池不理她,趕上兩步笑問:“阿姨,您累不累,要不先歇歇腳,前面有家鋪子賣的元宵不錯。”

  “蔣西池。”

  待蔣西池轉過頭來,方螢對著他比了一個中指。

  吃完元宵,蔣西池繼續開路,帶著丁雨蓮去逛A市比較有名的老街。

  路上,只要是丁雨蓮看得上眼的東西,蔣西池一律直接掏錢包毫不含糊。

  丁雨蓮:“……買這麼多東西,我帶不回去吧?”

  “我們幫您寄回去。”

  “這是陶瓷的呢。”

  “打包三層,一般碎不了。”

  “……用不完呢。”

  “分給街坊鄰居。”

  丁雨蓮樂呵呵說:“還是西池會做人,方螢,你學著點。”

  方螢:“……”

  她好委屈啊,好多年了,丁雨蓮都沒連名帶姓地叫過她了。

  整條長街逛下來,方螢腳疼,非要找個地方歇歇腳再走。

  丁雨蓮嘖嘖搖頭,“不要上班以後就疏於鍛煉啊,西池,你看著她一點兒,平常沒事也帶她做做運動什麼的,不然四肢都退化了。”

  蔣西池:“阿姨,我會的。”

  方螢已經放棄掙扎。

  晚上吃飯,是A市比較有特色的館子,人均三百,也比較貴。

  丁雨蓮一翻菜單就打退堂鼓了,“……咱們還是換一家吧。”

  “您不經常來,吃一頓就當時嘗嘗鮮。我跟阿螢也都沒來吃過,正好今天一起嘗嘗。”

  丁雨蓮忙說:“你也想嘗嘗?那行,就嘗嘗吧。”

  方螢覺得自己已經沒有繼續存在的意義了。

  吃完飯,去停車場提車,丁雨蓮忽然說:“螢螢,你也會開車吧?跟西池換著開啊,來的時候就是他開的。”

  方螢:“……”

  蔣西池:“阿螢上路的次數沒我多,載著您有壓力,所以還是我來吧。”

  丁雨蓮點頭,“算是有點分寸——螢螢,以後多練習,不然駕照不是白拿了嗎?”

  方螢:“……哦。”

  第二天,繼續參觀A大和C大。

  丁雨蓮在A大校園裡逛了一圈,連聲贊嘆:“果然是最一流的學校,氣派寬敞。”

  實驗室外人不得進入,但能透過窗玻璃往裡面看一看。

  丁雨蓮:“……科學家果真是不一樣,這些器材,我一樣都不認識。”

  等到了C大,丁雨蓮站在法學院古拙的院辦大樓前,委婉地說:“……看著是不是有點老。”

  為了母校,方螢還是要爭一口氣,“……這是特意仿造老校區的房子建的,不覺得很有歷史沉澱感嗎?你看那正中間的浮雕……”

  “哦,那個我認識,是秤。”

  方螢欲哭無淚。

  ——那是天平啊!

  歷時兩周的考察,圓滿結束。

  走之前,丁雨蓮感慨萬千,“西池啊,螢螢又懶,脾氣又不好,還沒你腦子聰明,以後你可要多擔待。”

  方螢在旁催眠自己:你說什麼風太大我一句也聽不見。

  丁雨蓮把兩個小孩——不管他們多大,在她心目中,依然是初中高中時候,成天鬧騰的小孩——的手拿過來,疊放在一起,輕輕拍了拍,囑咐道:“要好好過日子啊。”

  蔣西池鄭重地點了點頭。

  送走了丁雨蓮,晚上洗漱完畢之後,很是委屈的方螢開始跟蔣西池算總賬。

  “好生氣啊!我才是親生的!我才是!”

  “沒說你不是啊。”

  方螢伸手點著他胸口,“你平常在你導師手底下才拿幾個錢,一頓飯就吃掉一千多,還不讓我買單!你就是故意在我媽面前刷好感!”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還有!給她買的那一堆東西,全是義烏小商品市場批發來的,換個包裝就敢偽造成本地特色!”

  “阿姨開心就好。”

  “還有,學校厲害了不起啊,聰明了不起啊。”

  “……沒有了不起,你笨鳥先飛嘛。”

  “你說我笨?”

  “笨也喜歡啊。”

  方螢抄起枕頭就去打他,“你太過分了,太有心機了!”

  “別鬧,再鬧我生氣了。”

  蔣西池左躲右閃,方螢緊追不舍。

  最後,蔣西池忍無可忍,一把抓住她手腕,翻個身壓在床上,“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找我算什麼帳,我又沒做錯什麼。”

  蔣西池把她的手拿起來,屈起拇指、手指、無名指和小指,讓中指“獨樹一幟”,“這什麼意思?”

  “……”

  “又欠收拾了是不是?”

  “略略略,聽不見聽不見……”

  蔣西池直接去剝她的睡衣,“阿姨的話,我還是要聽的。”

  “她對你說了一百句話,你每句都聽?”方螢還在徒勞地掙扎。

  “那就只聽這一句吧,”把她的手臂緊緊壓住,沒給一點掙脫的機會,“……多帶你做做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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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番外二(池螢)

  1

  在A市,蔣西池和方螢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

  交房以後,兩人開始樂此不疲地折騰起裝修,不放心全部交給工程隊,輪番坐鎮監工。花了三個月,裝修完畢,又擱著通了幾個月的風。

  搬家後的第一件事,方螢准備請同事來家裡吃燒烤。

  “人越多越好。”

  “為什麼?”

  “……要是還有什麼殘留的有害氣體,讓他們幫忙吸一吸,人多力量大。”

  蔣西池:“……”

  2

  方螢突然迷上了看日劇,而且是那種年代久遠, 人糊得一塌糊塗的日劇。

  “……這種A/V畫質,有什麼可看的。”

  蔣西池不說還罷,一說,方螢就想起來自己還有件事沒嘗試。

  這天,蔣西池從研究所回來,就覺得氣氛不對,吃過飯,洗過澡, 方螢把他拖進臥室,抱來筆記本,“阿池,我們一起來看那種片子吧……”

  “……哪種?”

  “就是那種啊……”

  卻見她手指在觸摸屏上滑動,點開了桌面上的某個視頻。

  蔣西池臉僵住了,“……你從哪裡弄來的?”

  “下的啊。”

  “……誰教你的?”

  “去網上找的, 這個種子搜索器……”

  蔣西池當機立斷合上筆記本,“不准看。”

  “為什麼啊?”

  “你會看到別的男人的……”

  “喂,”方螢不樂意了,“……那你當年看過那麼多女人的……我說什麼了嗎?”

  蔣西池:“……”

  最終,方螢還是把視頻點開了。

  她本著學習的精神,看得津津有味。前面部分都還挺正常的,聽不懂,但方螢連蒙帶猜,也能知道是在干啥。

  大約是片方在路上隨便找了一個女人,問她願不願意拍攝,之後又做了一些采訪。

  很快,視頻進入正題。

  “……”方螢按了暫停,指著露出來的男生的臉,“……長這麼醜?”

  蔣西池早就決定了一句話都不說。

  方螢繼續看。

  “咦……好猥瑣啊,我覺得這個妹子快要吐了。”

  “天啦,這是什麼……”她暫停下來,驚奇地看著視頻裡,男人手裡拿著的一個圓頭的道具。

  蔣西池:“……”

  “問你呢。”

  “你不會自己看……”

  方螢只好繼續看。

  然後表情持續在震驚,驚恐,好奇,嫌棄之中轉換,”……總覺得女孩子太不被尊重了。”

  “所以說了,沒什麼可看的。”

  方螢的好奇心還沒有徹底得到滿足,繼續觀看,後面道具撤了,然後一會兒手,一會兒口……

  她看得面紅耳赤,往躺在身旁的蔣西池瞅了一眼。

  他神情十分之平淡,仿佛方螢真在播的是BBC的紀錄片一眼。

  方螢不信邪,身後往下摸。

  還真是軟的。

  方螢一個人堅持著,看到了活塞運動的部分,實在覺得那個豬頭豬腦的男人長得太倒胃口,而女孩子又太強顏歡笑,沒有一丁點享受的感覺。

  於是干脆地關上了視頻,把電腦丟去一邊,扳過了蔣西池的腦袋。

  “干什麼?”

  “……洗洗眼睛。”

  蔣西池笑了一聲。

  方螢湊過去,親了他一下,“……教學視頻看完了,接下來是不是輪到我們實戰了?”

  3

  有次周末,蔣西池去研究所加班做一個實驗,忘了東西在家,讓方螢幫忙送過去。

  站在實驗樓前等了片刻,蔣西池走下來了。

  他外面罩著一件白大褂,有點兒類似醫生的那種。

  窄腰,寬肩,長腿,白大褂穿在他身上,又好看又禁欲。

  方螢心思活絡了。

  隔周周末,蔣西池剛醒,方螢就往床上扔了一件衣服。

  定睛一看,白大褂。

  方螢解釋:“淘寶上買的,洗干淨了。”

  蔣西池:“……所以呢?”

  “穿上吧,我已經准備好要脫了。”

  蔣西池臉上一熱,板著臉說,“……你能不能有點女孩子的樣子?”

  “不要害羞嘛。”

  蔣西池:“……”

  最後,蔣西池發現其實這麼玩也挺開心的。

  結束之後,他問:“……下次是不是輪到我了?”

  方螢茫然:“什麼?”

  蔣西池瞧著她,“……你上法庭穿得那身正裝,挺不錯的。”

  方螢抄起枕頭就朝他砸去,“咦,變態。”

  “……你這是雙重標准。”

  4

  蔣家平帶著徐婉春和蔣藝軒來拜訪過一次。

  雖然多年心結解開,但關系卻很難彌合,頂多只能保持這樣節假日吃頓飯的狀態。

  蔣家平看蔣西池工作和生活都有聲有色,自己確實已然毫無用武之地,雖然難過,到底無法強求。

  臨行前,送給了蔣西池一個盒子。

  等蔣家平走後,蔣西池拆開來一看,裡面是枚金戒指。

  方螢經過他身旁,好奇看了一眼,“……哪裡來的戒指。”

  “……我媽以前帶過的。”他抬頭,伸手把方螢一拉,捏過她的手指,“……送給你了。”

  “金好俗的。”

  “嗯……”

  他把她的手指舉起來,“……正好。”

  5

  有一天,聊起生男生女的問題。

  方螢驚訝:“……這有什麼好談論的,當然一男一女。”

  “……不是那麼好操作的。”

  方螢瞪他,“那得看提供XY性染色體的人的本事了。”

  蔣西池頓覺壓力很大,“……我盡力。”

  晚上,正坐在電腦前工作,方螢往他肩膀上一趴,“……阿池,你盡力的時候到了。”

  那一年,她說,要生幾個小孩子,讓他們不會受兩人小時曾經受過的那些苦。

  讓他們,無憂無慮地長大。

  6

  有一天。

  方螢正搖著吊椅看書,忽然問在旁邊敲筆記本鍵盤的蔣西池,“阿池,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不知道,管他的。”

  認識多少年,我仍是我,你也仍是你。

  我們,仍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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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番外三(梁顧)

  晚自習剛下,顧雨羅一走出教室,梁堰秋就湊上來揮了揮手, “嗨。”

  顧雨羅只當是沒看見。

  可這一點不妨礙梁堰秋鍥而不舍地跟到了校門口, 一路上還給她來了一段單口相聲。

  顧雨羅停在公交站前,“……你到底想干什麼?”

  梁堰秋笑說:“接著!”

  她下意識張開手,一粒巧克力穩穩地落入掌心。

  還沒來得及反應,梁堰秋已經拉開了路旁停的一輛車的車門鑽了進去。

  顧雨羅再一次確定,這人腦子有毛病。
  
  高一下開春季運動會,體育委員問了一圈,長跑都沒人報名。問到最後, 就只剩下她了。體育委員泫然欲泣神情懇切, 她實在沒法說出拒絕的話。

  好巧不巧,長跑那天來大姨媽了。她想著這項目反正重在參與,到時候自己慢點兒跑堅持完全程應該沒多大問題。

  跑著跑著, 眼前一黑。

  再醒來是在校醫院,掛著水,床對面的椅子上,梁堰秋正翹著二郎腿坐著。

  “蔣西池背你來的。”

  顧雨羅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梁堰秋笑說,“我說,你是不是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一定要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都要做到第一嗎?”

  “關你什麼事。”

  梁堰秋看著她,“不覺得累嗎?”

  顧雨羅怔住。

  “……不要那麼緊繃啊,沒有誰要求你事事都要做到第一的。”

  顧雨羅緊抿著唇, 片刻才低聲說:“你懂什麼。”

  梁堰秋想約她出去玩。

  顧雨羅埋頭繼續寫作業,“沒空。”

  “蔣西池和方螢真的搞到一起去了,嘖嘖。”

  “關我什麼事。”

  “你不是喜歡蔣西池嗎?”

  “不喜歡。”

  “都不喜歡他了,為什麼不能跟我出去玩?”

  顧雨羅:“……”

  “說吧,我要怎麼做你才會答應。”

  “考到年紀前一百。”

  梁堰秋笑嘻嘻說:“這就太強人所難了吧。”

  顧雨羅不想理他了。

  他也無所謂,就在她同桌的座位上坐下,趴在桌上,往耳朵裡塞了一只耳機,把另外一只,擱在她面前。

  顧雨羅瞅了一眼,鬼使神差地拿了起來。

  他居然聽的是鋼琴曲,舒伯特的《小夜曲》。

  梁堰秋似乎發現她的驚訝,笑說:“鋼琴比較舒緩,對心髒好啊,我要是聽搖滾,一不小心嗝屁了怎麼辦?”

  然而,顧雨羅驚訝的並不是這一點,“……我最喜歡的作曲家就是舒伯特。”

  “這麼巧啊。”

  顧雨羅看他一眼,“……你是不是調查我?”

  梁堰秋笑著,“……你覺得呢?”

  顧雨羅直接把他的ipod奪過來,翻了一遍列表,不只是舒伯特,著名不著名的鋼琴曲,他都下載了。

  梁堰秋直直地看著她,“我記住了,你喜歡舒伯特。”

  最終,梁堰秋月考成績依然吊車尾。

  最終,她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動機,還是答應了跟他一起出去玩。

  在路上,梁堰秋笑問:“你居然答應了?不是受了什麼刺激吧?看到蔣西池和方螢球場熱吻了?”

  顧雨羅:“你能不能閉嘴,好吵。”

  在街上,好巧不巧看見了不遠處的“球場熱吻”的當事人。

  梁堰秋問:“上去打聲招呼,還是當做沒看見,你選一個吧。”

  她選擇了裝作沒看見,然後跟他一塊兒去打電玩。

  射擊喪屍的游戲,槍掂著很沉,梁堰秋問她,“你以前玩過嗎?”

  回答他的是一個干脆利落的爆頭,然後顧雨羅才平淡地說:“沒玩過。”

  梁堰秋:“……天賦啊!”

  這天回家,她比門禁時間規定得晚了三分鐘,被父親整整罵了半小時。

  等洗過澡回到房間,發現梁堰秋給她發了消息,好幾條,最後一條,是問她怎麼不理他。

  “被我爸罵了。”

  梁堰秋:“……回去晚了?”

  “嗯。”

  “……不就晚了這麼幾分鐘,這也要管?”

  她不知道怎麼回復,把手機扔到了一邊,攤開習題冊,等想起來還晾著梁堰秋的時候,把手機撈起來一看。

  “按時回家,門門都得考第一,還得精通琴棋書畫……你家教怎麼這麼嚴?我相信你是真的沒玩過電玩了。”

  顧雨羅:“……那你家教怎麼這麼松。”

  梁堰秋:“不松啊,我心髒不好的,我爸管我管得可嚴了。”

  顧雨羅:“……不要老是來這一套。”

  梁堰秋:“嘿嘿。”
  
  喜歡上梁堰秋,似乎是又奇怪,又順理成章的一件事。

  然而,她卻漸漸弄不明白他的意圖。

  對她超出朋友界限的無微不至,卻又從不提出發展出朋友界限關系的要求。

  到高三,她終於明白了,梁堰秋原本就是打算出國的,根本沒准備與他保持什麼穩定的關系。

  他游刃有余又漫不經心,而她卻在不知不覺間,從最初的鄙夷,到接受,再到依賴,再到傾慕,捏在手裡的砝碼,一點不剩。

  而這時候,他卻准備拍拍屁股走人。
  
  方螢聯系到她。

  她與方螢曾經算是敵對的關系,也有齟齬。接到方螢的電話,她很意外,更意外的是,方螢告訴她,梁堰秋的心髒病是真的,不是他拿來誆騙大家的。

  幾乎沒有猶豫,拎上這些年他送的,她卻一粒都沒有拆開過的巧克力,奔去機場攔人。
 
  後來,落地美國的梁堰秋打來電話,說他們在機場的那個吻,差點把他爸媽也嚇出心髒病來。

  他笑著:“……你不是家教很嚴的乖乖女嗎,居然做出這種事。”

  她徑直掛斷電話。

  片刻,梁堰秋又撥過來,“……我錯了!”

  顧雨羅問他,為什麼明明真的有心髒病,卻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搞得大家都不相信。

  “因為他們肯定會這樣看我——家裡這麼有錢,可惜是個隨時要嗝屁的命。”

  “你別瞎說。”

  梁堰秋笑說:“好,不瞎說,我一定長命百歲。”

  每天都打電話,聊十分鐘到半小時不等。

  梁堰秋說:“……你知道嗎,初三的時候,我曾經想去當電競選手,偷偷摸摸去參加選拔賽,一激動狂飆手速,贏的時候,我也差點掛了。我爸很生氣,再也不許我玩了,長跑,游泳,開車……能禁的都給我禁了。”

  顧雨羅沉默。

  她曾經以為梁堰秋是純被放養的二世祖,原來不是。
  
  對於放棄保送,自己高考去讀D大醫學院這個決定,父母自然是大發雷霆。顧雨羅卻很強硬,任他們如何訓斥都巋然不動。

  “你怎麼這麼幼稚!要是自己高考考不上怎麼辦?”

  “考上就行嗎?那我一定考上。”

  梁堰秋得知這個消息,當然也把她罵了一通。

  她一聲不吭地聽完,然後問道:“……說完了嗎?說完我掛了,我卷子還沒做完。”

  梁堰秋忙說:“小顧。”

  “你勸不住我的,你了解我的性格。”

  梁堰秋嘆聲氣:“……沒必要為我做這種犧牲。”

  “那也是我自己決定的。”
  
  異國四年,在別人看來,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顧雨羅身邊有很多高中在一起,大學異地的情侶,多數沒撐過一年就分手了。

  而他們,僅靠著視頻聊天,靠著顧雨羅寒暑假飛去美國短暫的相聚,硬是把這四年熬下來,直到梁堰秋畢業。

  兩人談及未來的去向。

  顧雨羅:“……你再等我一年,我畢業了來美國讀研。”

  梁堰秋笑說:“我回來吧。”

  “……怎麼?”

  梁堰秋把臉湊近鏡頭,“……你看,我是不是又胖了?美國高熱量的垃圾食品害人啊。”

  “是激素吧?你換藥了。”

  梁堰秋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已經瞞不住你了。”
  
  梁堰秋回國,顧雨羅也抽出時間回了一趟墨城,恰好碰上蔣西池外公七十大壽,兩人就順道過去參見,見一見老朋友。

  下午四人找地方喝茶,顧雨羅前一陣一直在熬夜值班,進門就困了,但只睡了十來分鐘,就被梁堰秋吵醒了。

  她腦袋被他按在肩膀上,卻再沒有睡著。

  聽見蔣西池和方螢站起身,聽見梁堰秋又一次地囑咐:“要幫忙照顧小顧啊。”

  
  兩個人,在一起四年多,從接吻、擁抱,發展到曾經有一次赤/裸相呈,離發生關系僅有一步之遙。

  但僅僅只有那一次。

  後來,梁堰秋總是很注意,避免讓兩個人意亂情迷不可控制。

  她心裡很明白這是為了什麼。

  他怕自己負不了責。

  蔣西池和方螢領證,來家裡做客。

  她沒法欺騙自己不羨慕,不管是方螢,還是蔣西池,他們兩人認定了的事,總會一往無前。

  這一次,她久違地發了火,罵他是慫包。

  她在陽台上被江風吹得毫無知覺的時候,梁堰秋終於出來。

  抱著她,身體都在發抖,他說,“……我怕。”

  “沒什麼好怕的。”

  她踮腳把自己迎向他,沒覺察到其實自己也在發抖,“……你還想著隨時撤退嗎?我不用你負責,我能對自己的每一個決定負責。”

  窗外,能聽見隱約的風聲。

  他們裹在被子裡,很慢,很緩。

  疼過沒多久,她堅持讓他躺下去,自己來主動。

  “……對不起。”

  顧雨羅鼻尖上有汗,臉上泛著淺淡的紅色,“……對不起什麼?”

  “第一次就……”

  “還好……”

  梁堰秋撐起身體,吻住她,沉聲而篤定的,“顧雨羅,我愛你。”
  
  他突發奇想,要辦一場婚禮,她幾乎沒猶豫就答應了。

  醫院工作忙,她還得額外抽出時間參與到婚禮的籌備,累,但也很開心。從翻糖喜餅的樣式,到捧花的搭配,瑣碎又充滿樂趣。

  這期間,當然最困難的事是說服父母。

  自高三時執意放棄保送開始,她與父母之間,之前那樣嚴格的管教與被管教的關系就被打破了。她態度強硬,跟家裡冷戰了整整一個月,之後又耐心地安撫談判,終於取得家裡的同意。

  准備了三個月,婚禮如期舉行。

  在梁堰秋的注視之下,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四目相投的時候,她發現他眼睛裡也同樣閃著淚光。

  晚上,打發走了鬧洞房的大家,他們終於有了單獨相處的時間。

  新婚之夜,似乎一般也不會拿來做別的。

  快到正戲的時候,梁堰秋才發現這個酒店裡,居然沒有安全套。

  他正要退,顧雨羅卻湊近,“……都結婚了,你怕什麼。”

  梁堰秋卻笑一笑,堅持退開了,“你才剛進醫院,萬一……還打不打算發展事業了。”

  “當你梁家的少奶奶,蹭吃蹭喝不行嗎?”

  梁堰秋抱著她,“……不是真心話就不要瞎說了,我還指望著你成為著名心外科專家,然後我接著吃軟飯呢。”

  顧雨羅沉默著,抬手把台燈摁了,沒接他這茬,“……睡吧。”

  他在想什麼,她比誰都要清楚。
  
  冬天到來的時候,梁堰秋突然犯病。

  起初在A市,後來轉去首都心外科最好的醫院,即便如此,情況也在一天一天惡化下去。

  這個年,顧雨羅是陪他在醫院附近的酒店度過的,連同梁爸爸和梁媽媽。

  晚上在酒店吃過團圓宴,顧雨羅和梁堰秋回到房間。

  他們開了電腦,一起玩一個叫做“黃金礦工”的幼稚游戲。

  顧雨羅不在狀態,總是拖後腿。

  梁堰秋笑著,“……再來一局?”

  顧雨羅把電腦一推,“不來了,我去洗澡。”

  她不緩不急地走進了浴室,卻沒把門關上。

  梁堰秋頓了一下,嘆聲氣,從床上爬起來,走進臥室,一把把撐著流理台泣不成聲的顧雨羅抱進懷裡。

  “小顧,你聽我說……”

  顧雨羅一聲一聲哽咽。

  “你肯定很怨我,怎麼證都不肯跟你領是不是……我不能這麼自私,不能害你,讓你平白無故變成一個二婚的身份,你還這麼年輕……”他只是用力地,用力地抱住她,“……如果真的領了證,我有什麼三長兩短,你肯定要替我守寡一輩子,我不懷疑,你就是這樣的性格。所以……”他嘴唇蹭著她的額頭,“你答應我,如果我……你要忘了我。”

  “……我不答應。”

  “答應我,好不好?不然我沒法安心。”

  只有一聲比一聲更激烈的哭聲。

  “……好不好。”

  “……好。”
  
  明明是草長鶯飛的季節,天卻總是陰沉著,梁堰秋也成天都在昏迷。

  顧雨羅一直守在醫院,寸步不離。

  晚上吃過飯,她趴在床邊睡著了,不知道為什麼就夢見了高中的時候。

  那一年學校裡的桃花樹都開了,灼灼烈烈,風吹的時候,經過樹下,飛起花瓣。

  梁堰秋跟在她身後,笑著說:“顧雨羅,你慢點走,等等我啊。”

  他三兩步趕上來,輕輕撞一撞她的肩膀,“喂,喊你呢。”

  “干嘛?”

  他伸出手,“巧克力,吃嗎?”

  淚流滿面地睜開眼,卻發現梁堰秋醒了過來。

  她愣住了,急忙准備去喊護士,梁堰秋捉住她的手指,輕輕地擺了擺頭。

  她湊過去,聽見他輕聲問:“……我說過的事……你要記得……”

  “……我記得。”

  梁堰秋笑了笑,“……不要哭了,怪醜的。”

  “你才醜。”

  “嗯……我一個人醜……就好了,你要永遠漂亮下去啊。”
 
  葬禮上,方螢遞過來一只紙袋,說是梁堰秋的東西,“他說他是用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自己賺的錢買的。”

  人散以後,她打開了紙袋,那是一塊手表。

  有些老舊了,然而上了發條,秒針卻滴滴答答地走動起來。

  天上飄著微雨,雨霧之中,遠近浮動著淺淡的粉色,那是有桃花要開始綻放了。
  
  又一年春,顧雨羅把哄睡著的女兒交給梁媽媽,自己回到臥室,拆了一粒巧克力,邊吃邊翻開日記本。

  3月11日,晴。

  梁堰秋,今天是你一周年忌辰。

  嗒嗒對著你墓碑上的照片喊爸爸,不知道你聽見沒有。

  對不起,沒有告訴你,孩子是我使了一點手段偷偷懷上的。

  你早該知道的,你讓我答應你的事情,我一件也做不到。

  顧雨羅合上日記本,躺到床上,翻開了一本書。

  看著看著,眼皮漸沉。

  “啪”的一聲。

  她倏然睜眼,發現書掉在了地板上。

  四下安靜,手腕上,石英表滴滴答答地轉著。

  窗戶開著,很溫柔的風,像一個吻一樣地落在她額頭上。

  “梁堰秋……是你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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