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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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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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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8:35: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一章 鄉社自治互助制度(1)

“先王之制?”劉進聞言,也是特別有興趣。

先王,是諸夏民族的精神信仰和精神依托。

特別是在經歷了春秋戰國數百年的分裂與戰亂之苦后,諸子百家的先賢們,紛紛在自己的心里和思想之中,為世人描繪了一位位偉岸光輝,充滿了仁愛,擁有著寬廣胸襟的先王們。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

唐虞畫像而民不犯,及至成湯,網開三面,澤及鳥獸。

在諸子的描繪和闡述之中,先王們不再是某一個具體的人。

而是成為了諸夏民族道德、價值和信仰的共同體。

于是,先王成為了所有的君王的模板。

劉進自然是矢志以先王們為標桿,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和養成的性格,也使得他自動自覺的會去比照先王們的言行。

“然也!”張越笑著,帶著劉進,回到自己的小樓。

“夏安……”張越叫來一個宦官,吩咐他:“去傳我的命令,召集所辟諸公與諸生,立刻來此議事!”

這個名為夏安的宦官,是張越這幾日用的比較順手的一人。

這人機靈,能干,最重要的是識字,讀過書。

所以很多事情,張越都交代給他去辦。

“諾!”夏安聞言,馬上去辦。

宮中宦官的權力來自君王,而侍中是君王的影子,能得到一位侍中的抬舉,這是所有低階宦官的夢想。

張越引領著劉進,走到樓上的書房。

此地,已經被張越重新布置過了。

書房的墻壁上,掛著他前兩日繪制好的新豐地圖,還掛著四副他新繪制好的那四條渠道所過亭里的地圖。

劉進一看,就高興了起來,對張越道:“張侍中,能不能復制這些地圖,給孤一份?”

張越笑道:“殿下,臣已經為殿下準備了一份……不止如此,臣還打算為桑公等諸君也都準備一份……”

地圖是很重要的工具。

君不見在后世,無論是哪個機關單位的領導辦公室里,都有一份本轄區的地圖嗎?

這不僅僅可以方便辦公,更有助于官員在閑暇之時,開動腦洞,玩一玩頭腦風暴。

“這就好……”劉進聽著,特別開心。

君臣兩人坐了下來,立刻有侍女奉上茶水。

張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對劉進拜道:“殿下,臣自新豐歸來后,夙興夜寐,日思夜想,乃尋破局之路……”

劉進聽著,也是點點頭,這也是他在思考的問題。

新豐,乃至于整個漢家天下。

現在都共同面臨著,土地兼并日劇,地主豪強侵奪小民利益,乃至于控制、奴役人民的問題。

最讓劉進記憶深刻的,莫過于貢禹等人報告,在驪鄉雙馬里,竟有一半家庭已經被當地的豪強馬家所奴役。

而其他家庭,也基本都成為了馬家的佃戶。

馬氏于是威行于亭里之中,連百姓嫁娶,都需要馬家批準。

不然,就可能有禍事!

而偏偏,現行的法律制度,是保護馬家這樣的豪強的利益的。

“臣思來想去,唯有復興先王之制,方能扭轉局勢!”張越欠身說道:“詩《周頌》云:嘻嘻成王,既昭假爾,率時農夫,博厥百谷,駿發爾耜,終三十里,亦服爾耕,十千維耦!”

“先王之制,盡善盡美矣!”張越感慨著道。

劉進聽了,雖不明張越的意圖,但也道:“誠如侍中之言,先王盡善盡美,澤及鳥獸,德被山川,孤亦常往之!”

“殿下圣明!”張越俯首拜道:“臣打算于新豐,擇一鄉亭,重現先王鄉邑之制!”

張越抬起頭來,圖窮匕見,說道:“先王鄉邑之制,以彈單為要,今漢雖有三老,雖能頗率民為耕,然終究不美,臣意欲在新豐擇一鄉,重建先王的鄉邑之制!”

自戰國開始,托古言今,漸漸蔚然成風。

特別是儒家上臺后,更是凡事都喜歡講先王,談商周。

這股風潮在后來,演變為了王莽改制的理論依據。

只是,因為太過理想,脫離實際,不具備可操作性,所以王莽改革以失敗告終,他和他的新王朝被埋葬于歷史的長河中,被人唾棄。

但王莽改制的一個成果,卻被東漢繼承,并在之后成為了門閥政治的溫床。

那就是東漢王朝的彈單鄉社制度。

什么叫彈單鄉社制度?

其實就是人民民主有限自治制度。

在最開始的時候,這個制度也確實發揮了重要作用。

有利的保障了東漢王朝的財稅和經濟。

也有很多東西,流傳到了后世。

譬如,后世就出土過東漢的‘魯陽碑’‘昆陽碑’等勒石鄉約。

其實就是東漢版本的村規鄉約。

由地方上的長者和士大夫、致仕官員共同商議、制定。

然后,將商議、制定的內容,纂刻到石碑上,立于鄉邑之中,所有百姓都可見,也都要遵守。

可惜,在后來,由于東漢中期的混亂政治,這個原本良好的村民自治互助制度,最終演變成為了東漢的門閥溫床。

東漢王朝的努力,雖然失敗了。

但卻給張越提供足夠多的有用信息和經驗。

使得他能夠站在東漢失敗的經驗上,提出自己的‘鄉社自治制度’。

劉進一聽,立刻就來了精神,興致勃勃的坐直了身體。

自有漢以來,不管是從前執政的黃老學派,還是現在執政的儒家公羊學派,仰或者現在在野的反對派谷梁學派。

全部都是百姓自治的擁護者。

所不同的是,黃老學派講的是小政府大社會,國家只需要管法律范圍內的事情。

法律沒有規定和約束的,那就隨老百姓怎么玩。

哪怕他們要炸掉地球,只要法律沒有規定說不行,那就不要去管,隨便老百姓自己嗨皮。

而公羊學派則講究導民向善,要求地方官和鄉紳士大夫以身作則,同時呢,要求限制土地兼并和蓄奴。

提倡和主張推廣和普及更多的新技術。

他們繼承和主張了孔子、孟子的先富民再教民的思想。

而谷梁學派,則是鄉賢政治的擁泵。

他們認為,把地方事情交給鄉中君子去管就好了,國家和社稷,只需要管好大方向,君子們就能帶領百姓,走向幸福美好的未來……

三種不同的自治方案的先后提出,證明了諸夏思想,至少在現在,還是充滿了活力,有著無限未來的。

當然,有支持的,自然也有反對的。

法家就一直是,也從來是鄉民自治的堅定反對者。

在法家的意識里,恨不得官府,連老百姓交個朋友,也要先審查一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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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8:35: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三章 鄉社互助自治制度(2)

“先王的官社制度,孤也曾有所耳聞與研究……”劉進輕聲說道:“谷梁諸君,曾告訴孤:先王之制,以井田為核心,今井田崩壞,故不得行……”

“侍中難道打算恢復井田?”劉進心里面自是有些狐疑的。

井田制度,在劉進心里自然是好的。

在很多士大夫心里面,井田制度,甚至可以說是解決一切問題的良方。

很多人認為,只要恢復了井田制度。

那就將迎來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也沒有饑寒的理想社會。

百姓躬耕于鄉野之間,墾殖于山川之中。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雖然說,在后世,很多人認為,井田制,其實就是奴隸制。

可是在當世,卻非如此。

井田制,早就已經被儒家和黃老學派、雜家的先賢們神圣化和高大化。

它指的不是依托于奴隸制之下的宗周制度。

而是一個理想的烏托邦一般的社會。

在那個社會,官府井然有序的安排組織百姓耕作,百姓則順從聽話的依附聽從于國家指派的官吏以及民間的賢良士大夫們。

沒有徭役,沒有沉重的賦稅,也沒有人口買賣和嚴刑酷法。

一切都如同幻想一般。

幾乎就是一個原始版的農業社會下小農經濟社會。

可惜,那終究只是幻想,是空想,從未有人實踐過,也不可能成功。

張越很清楚,休說是現在,再過兩千年,哪怕到了傳說中的物質極大豐富,資源極大供應的未來,烏托邦也終究只是烏托邦。

除非,人類變成機器,轉化成為一個個永恒的數據。

不然,這不可能實現。

因為,人類是自私的。

自私心不除,何以至公?

而沒有了自私心的生物,是不存在的。

張越自然不會去做那個夢。

他笑著道:“殿下所言極是,井田制如今已經不可能重建了……但是……先王思想和制度的精髓,臣以為無論在那個時代,都是通行的!”

這自然是廢話。

誰敢說先王思想與制度不合時宜了?

一萬個大噴子已經就緒,隨時能將這個狂妄自大的家伙噴成腦癱。

當年,荀子不過說了一下要法今王,就被批判了兩千年!

“那侍中是想?”劉進好奇的問道。

“臣要做的是……”張越輕聲笑道:“建立一個以自管子以來形成的鄉村自治體系為基礎的,官民合作組織……”

“以集體和群體的力量來進行鄉村自治,但卻又不能令其脫離國家和法律的控制之外……”

這樣的制度,假如要從無到有,自是無比艱難。

但,張越要做的,卻并非創造,而是改良。

類似的官民自治互助系統,其實在秦代就已經成形,甚至,在漢室還曾經運行過數十年。

至少在文景兩代,鄉社體系,曾經遍地開花。

很多百姓,都依然保留了當年鄉社系統鼎盛時的許多習慣。

這些習慣有的甚至成為了傳統,流傳到了后世。

譬如說,嘗新糧,就是遺傳自宗周時期及至秦漢兩代的官社(鄉社)組織的一個傳統。

詩云:朋酒斯饗,曰殺羔羊,擠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

形容的就是宗周時期鼎盛時代,國人的官社組織在慶祝一歲豐收之際的和諧情況。

到了秦代,這個制度在商君之手,漸漸演化為了其耕戰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張越在石渠閣和蘭臺,就閱讀了無數相關文牘和簡牘,甚至還閱讀過漢室歷代天子對于鄉社組織的一些指示和詔命,并知道了很多迄今依然有效的漢律相關條文。

所以,他自是有備而來。

他對劉進詳細的介紹起自己的計劃。

“臣打算暫時在枌榆社或者新豐鄉進行相關嘗試……”

“首先,是建立鄉社組織的骨架……”

“以亭里為單位,命各亭推舉一到六人不等的五十五歲以上長者,為鄉正彈……”

“正彈人選,除有年齡限制外,還有責任限制……”

“既獨為漢軍仕伍,非為責庸者,方有資格為之,或為漢官吏,百石以上致仕者……”

這個限制,既是為了討好和拉攏地主豪強士大夫階級,更是一個鄉社組織能夠長遠存在的基礎。

事實上,張越很清楚,哪怕是在后世的西方,所謂的民豬制度,也經歷過有限限制投票人的時代。

說起來,古典中國,確是一個神奇的時代。

尤其是秦漢兩代,不僅僅有著村民有限自治互助的鄉社,還有著商賈民豬自治制度——平賈。

百姓,也基本都有著組織和靠山。

特別是在邊塞一帶,張越從閱讀的簡牘之中得知了一個可怕的事實——哪怕在如今,漢室邊塞的移民,也全部都是帶著強烈準軍事化組織色彩的。

譬如大司農組織的前后六十萬河西地區移民,就全部都是平時為農,戰時為兵。

這不僅僅是制度,還有契約約束。

所有移民,都要跟官府先簽一個契約,承諾無條件的從事和參與任何的國防工作。

而相對應的,大司農則無償提供給這些移民屋舍、土地、農具以及種子、口糧。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如今的漢家邊塞的郡縣,特別是酒泉、張掖、居延以及輪臺地區,在事實上就是商君時代的耕戰制度下的社會。

所有人民,全部是國家戰爭機器的一個零件。

也正是如此,漢室才能在河西地區和幕南地區甚至在大漠和西域堅持到現在。

不然,倘若什么都要從內地運過去,大漢帝國早就被拖垮了。

但張越很清楚,邊塞的制度,只能適合在邊塞推廣。

到了關中,甚至關東地區,就不行了。

他也不想只是刷一波聲望和經驗,拍拍屁股就走。

他想要的是一個切實可行的,可以推廣到天下的村民自治和官民互助組織。

這個組織,既要符合目前的實際,同時也要具備互助的能力。

至少要可以將百姓,將人民的力量組織起來。

一人力薄,十人力多,百人可以開山,千人能夠鑿河,萬人則足以移山倒海!

他的小水利計劃,也必須要有一個這樣的組織來實施和維護。

不然,修了也是白修。

龍首渠鑿開二三十年了,但,到了現在,某些地段,已經因為缺乏足夠良好的維護,而出現了荒廢。

劉進聽著,卻是精神一振。

張越所說的東西,在他看來,已經具備可以操作的空間。

更符合他心里對先王之制的幻想。

以長者賢良為支柱,組織百姓,勸耕百姓。

只是……

“侍中為何要突出正彈人選必須曾經服役,且非通過責庸逃役者?”劉進有些不太理解,他覺得這樣的設置,豈非一定會突出武人的政治地位?

而漢室現在的武將集團的力量,不是太弱,而是太強了!

在某種意義上,漢室王朝,就是一個披著國家外衣的軍功貴族集團。

朝廷的三公九卿,若無行伍帶兵經驗,就要被人看不起,甚至遭到非議。

至于三公?更是一定要有實際的帶兵經驗和履歷,才能服眾!

當年,平津獻候公孫弘就因為沒有當過將軍,而備受責難。

牧丘恬候石慶,更是因為沒做過將軍,而毫無威信與權柄,他祖父甚至將之當成一個橡皮擦。

“殿下,這是為了突出一個理念……”張越低頭道:“唯有曾經承擔家國重任者,方能受到尊重,臣不敢想象,一個人若沒有對國家社稷做過貢獻,只是躺在他人的功勞簿和躲在其他人的羽翼下的人,能對鄉黨和百姓,有所貢獻……”

“高帝與歷代先帝約法,于民入官,以訾算相限,就是這個道理!”

“有恒產者,方有恒心……”

其實,張越真正想說的是——有納稅才有權力。

不過,這種話,在此時說出來,太過驚世駭俗。

所以,他打了個擦邊球。

“況且,其實正彈若曾為行伍,更加有利于組織和鼓勵百姓耕作,多產糧食……”

“殿下不要忘記了陽里三老徐榮……”張越提醒劉進。

劉進聞言,也想起了他在陽里的見聞。

最開始,他對于陽里的一切都充滿了恐懼和警惕。

但,當他走完整個枌榆社和新豐鄉后,他的心里,卻對陽里的一切都感覺無比順眼了。

陽里的制度,雖然冷酷。

但是,陽里的百姓,終究過的很好。

至少,他們保證了自己老有所依,幼有所養。

更難得的是,徐榮靠著他的威信,讓陽里的子弟們,都能主動反哺鄉黨。

這是他在整個新豐,都沒有再看到的事情!

所以,聽到這里,他勉為其難的點點頭。

“各亭正彈,每歲四月、七月、八月、十月和正月,齊聚于鄉官邑,商議和制定各亭的生產計劃,組織百姓,修復水利……并商議和約定鄉中百姓的行為守則……”

“此外,臣打算,從少府卿的牧場,購置一批牛馬,作為畜力,作為鄉社的共同財產,由諸正彈及百姓共養之,共有之……”

隨著張越的描述,劉進心里,一個熟悉但又模式的鄉社組織制度,漸漸成型。

百姓們推舉各自亭里的長者們為正彈,再由這些正彈代表他們去和官府協商,制定和約定各種徭役賦稅的征收方法和方式。

同時,正彈們負責組織和運營鄉亭的小農經濟。

使得百姓們由一個個家庭,變成一個集體。

雖然,百姓們依舊是各自耕作和照顧自己的土地、家人。

但,一些集體的,有關所有人利益的活動,譬如小水利的修建,墾殖荒地等,則由正彈們組織。

不止如此,看張侍中的意思,他似乎還想要鄉社擁有一定的共同財產?

但問題是,如此龐大而繁瑣的制度,恐怕建立起來,也非易事吧。

這就是張侍中要先選一個鄉,進行實驗的緣故?

這時候,門外傳來了夏安的聲音:“長孫殿下,張侍中,諸吏皆已帶到,請問殿下與侍中是否立刻召見?”

張越聽了,看了看劉進,在得到劉進的同意后,他馬上道:“請馬上帶諸公來此!”

“諾!”夏安領命而去,片刻后,在他的帶領下,桑鈞、陳萬年、趙過、貢禹等十余人就聯袂走了進來,見了張越和劉進,紛紛拜道:“臣等恭問長孫殿下安,見過張侍中!”

“卿等平身!”劉進笑著擺手道,對于這些張越選擇的臣子和官吏們,劉進現在是萬分滿意的。

每一個人都有著特長和能力,幾乎沒有濫竽充數者,人人都是能吏和干吏或者國家的未來精英!

“諸君來的正好!”張越笑著,讓人給眾人備座:“正好,吾與殿下正在商議建設鄉社制度,一人計短,十人計長,吾等齊心協力,必可制定一個接近先王之制的制度!”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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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8:36: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四章 鄉社自治互助制度(3)

張越將自己與劉進所講的東西,對眾人復述了一遍。

眾人聽完,表情各異。

貢禹等太學生,無不歡喜鼓舞,滿臉潮紅,深深的為自己能參與這樣的大事而驕傲,而自豪。

這可是鄉社制度!

每一個儒生內心的夢,每一個士大夫心中的追求!

幾乎是瞬間,他們就跟打了雞血一樣,全身心的投入到思考與構想之中。

但,陳萬年的表情,就有意思了。

他在聽完張越所述的內容后,在心里嘀咕了一聲:“這不就是商君制度下的鄉社改良版?”

作為積年老吏,陳萬年自是一眼就認出了,張越所提的許多設想,其實就是秦代鄉社的中譯中。

最多做了些改進和微調。

譬如,那個正彈每歲四月、七月、八月、十月、正月議事的制度,就是秦《廄苑律。四月律令》的翻版。

只不過在秦代的版本中,沒有正彈的設置,只有官吏的設置。

且,具備強制性和懲罰性。

在秦的那個版本里,事情沒有做好的鄉官,是會被受到‘笞十’到‘笞五十’不等的刑罰,嚴重的還會被流放。

而張侍中所提議的這個版本里,則取消了懲罰,減少了對‘正彈’們的政績要求。

加強了‘正彈’的自主權。

不過……

這個事情,與自己何干?

陳萬年聳了聳肩,抿著嘴唇,眼觀鼻,鼻觀心,安安靜靜的坐著,沒有說話。

他才不會傻到在這個時候跳出來,說張越的辦法是秦法。

恰恰相反,他現在在思考,該怎么在這個事情上,做出自己的貢獻。

然后借助這個貢獻,升官發財。

在陳萬年的身旁,胡建則已是激動的連手都在抖了。

“這是商君之制在現代的改良版本!”一個聲音在胡建心里吶喊。

作為法家士子,胡建比陳萬年懂的東西更多。

他不止看到了商君制度的影子,更看到了……軍功勛爵名田宅制度,可能將借助這個鄉社制度,借尸還魂,重回人間。

胡建很清楚,軍功勛爵名田宅制度是怎么崩壞的。

雖然說,這里面有歷代漢天子故意為之的緣故。

但更多的,還是軍功勛爵名田宅制度本身依托的社會環境和制度,已經不復存在。

國家手里不再控制大量的可分配土地和資源,授田制度名存實亡而致。

要復活軍功勛爵名田宅制度,在如今的環境下,幾乎不可能!

但,張侍中卻提出了一條新的道路。

一個私有制土地社會下,軍功勛爵名田宅制度的新出路。

雖然,現在看上去,這個制度不太可能演變成為商君那樣的純粹的暴力制度。

但……事在人為對不對?

況且,即使不能,這個制度的本身,也有利于法家和法家思想的生存。

漢興百年,儒家在演化,黃老在衰退,法家也在順應時代變化。

最突出和最明顯的一個特征就是——法家的政治家和士子,大部分都已經與軍功貴族集團,緊緊的融為一體了。

這是儒生們掌握了行政權力后,法家為了適應而做出的變化。

這樣做的好處,就在于,不管儒家怎么鬧,怎么搞。

只要國家依舊尚武,軍方勢力依舊強盛,法家就不會滅亡,也不會衰亡。

甚至,可以借助武將的力量,與儒生分庭抗禮。

必要的時候,一腳踹走儒生,自己站到前臺來。

當然,那是萬不得已下,極端情況的選擇。

因為經歷秦代的事故后,漢興以來,天下都在批判和批評法家。

時至如今,輿論和社會環境,已經不容許法家成為執政者了。

就連法家自己也覺得,自己不適合。

所以,胡建幾乎是馬上就開動自己的全部腦細胞,無比積極的開始思考了起來。

就在胡建在思考的時候,桑鈞卻忽然站起來,對著劉進和張越恭身一拜,然后問道:“敢問侍中,鄉社的諸正彈的俸祿、鄉社的經費以及組織百姓的費用,怎么辦?從哪里抽調?”

這個問題很關鍵。

連張越都還沒有來得及想到這一層。

經桑鈞提醒,張越才想到了這里。

任何組織都需要經費,需要支出,需要曼尼大神的垂青。

沒有足夠的經費,再好的制度也是渣渣,反之,只要有了足夠的經費,再沒有用的官僚機構,也能做不少事情。

“桑君所言,頗為有理……”張越拱手道:“諸君都想一想,這鄉社諸正彈的俸祿,經費,如何開支?從哪里開支?”

成立鄉社,是為了互助,是為了幫忙農民擺脫胥吏的壓迫,豪強的欺凌,并組織他們進行生產生活,宣傳和推廣新技術。

而不是相反。

自然,這經費來源,就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國家撥付吧?不可能!

若是如此,這所謂的地方自治,不就成為一個笑話?

連經費都是上級撥給的組織,別想擁有什么話語權,別人一卡脖子,就要跪!

更可怕的是——一個不小小心,就可能讓漢家掉入冗官的陷阱里。

一個亭里推舉一到六個長者作為代表,為正彈,代表他們組成鄉社自治組織。

哪怕每一個正彈,都只按最低級的斗食官的待遇給付俸祿。

一年一人就要至少一千錢。

一個鄉六到十二個亭里,三十到六十個正彈。

一歲光是俸祿支出就是數萬錢。

再加上鄉社活動的日常支出,組織百姓生產的費用支出以及其他費用,一年下來少說也要編列二十萬左右。

一個鄉的正常田稅與芻稾、口賦收入,恐怕也就比這個數字高一些。

若只是小規模的搞一搞還行,普及開來就根本不現實了!

至于自籌?

那就更不行了!

自籌等于將鄉社的權力,拱手讓給大地主和豪強。

原因也是一樣,誰給錢,誰是大佬。

鄉社組織自籌經費,自然是去找地主豪強。

地主豪強們給了錢,鄉社的正彈們,敢不按照他們的意思去做嗎?

至于攤派給百姓,更是無比糟糕的決定。

百姓本就負擔很重,再玩這么一出,豈非是火上澆油?

在坐眾人,都是精英,頂級的文人和官吏。

自然都能想到這三層,即使某人沒有想到,其他人也會提醒他。

于是,一時間,整個房間都陷入了沉寂之中。

還是張越打破了這個寂靜。

他想了很久后,道:“諸君,本官有個不成熟的想法,諸君聽聽看……”

“本官打算這樣去做……”

“給鄉社劃撥一部分公田,作為鄉產……鄉產所得,為鄉社正彈的俸祿……”

“然后,再給鄉社劃撥一批牲畜,以為鄉社畜產,鼓勵百姓租用,所得錢貨,為鄉社之活動經費……”

“再官府要承擔一部分的鄉社經費……”

“而允許鄉社本身自籌一部分……”

“最后不足部分則由全鄉百姓共同承擔……”

“而鄉社每歲的四月、七月、八月、四月與正月議事之時,必須公布所有支出,列于露布之下,還需要提供一個賬單,供縣官審計……”

這是張越深思熟慮后想出來的一個暫時制度。

目的,當然是為了,讓鄉社制度看上去能夠合理且正常的運轉。

有鄉產,有鄉經濟,甚至在未來,可以發展類似的集體產業,譬如手工業、編制業等等。

又鄉社組織百姓生產,然后賣給商人,換取資金。

至于國家撥款,這是必須要有的。

哪怕只是撥一個銅錢!

因為,張越玩這個鄉社,不是真的要搞什么民豬自由。

更不是要搞什么真正意義上的村民自治。

在事實上,成立鄉社,建立這個制度,只是為了讓它更好的幫助張越來治理和組織百姓,更有效率的利用所有資源。

鄉社必須也一定要受到官府的控制。

也唯有這樣,這個制度才有未來。

不然,一個不聽話的民間組織?

統治者分分鐘就可以教它做人!

獨有鄉社制度,成為體制的一部分,成為皇權可以控制和影響的一個組織。

統治者才能對它放心,才能給它生存空間。

眾人聽完,紛紛議論起來。

有說好的,也有說不好的。

也提出了許多的問題和建議。

譬如,太學生們覺得,這鄉社最好還是保持較大的自主權,由長者們商量決定,至于按時公布支出,還要提供賬單給縣里面審核,這是萬萬不行的。

這么做豈非擺明了不信任和相信長者們的操守嗎?

太誅心了!

而陳萬年等官吏出身的人,則以為,要加強對鄉社的控制,最好,取消由村民推舉正彈,改為縣官任命和挑選。

兩方各據一詞,針鋒相對。

但吵著吵著,卻又各自退了兩步。

只在最關鍵的鄉社經費是否需要公開和審議問題上比較爭執。

但很君子,并未發生激烈的爭辯。

張越看在眼中,暗暗點頭,對于自己的這個小團隊的團結意識和素質,感到非常欣慰。

等他們說的差不多了,張越就笑著道:“諸君所思所議,皆有道理,這樣,諸君各自回去寫一個條陳,然后拿來,本官與殿下將共同審閱,然后,將諸君的意見和建議,呈奏陛下,由天子圣斷,如何?”

這其實是在給太學生臺階下,事實上,這個事情若到了當今天子面前,如何決斷,不言而喻——當然是桑鈞、陳萬年等人主張更對這位陛下的胃口。

但太學生們也沒有太好的辦法,而且,張越所說的也是道理。

這天下任何事務,都需要天子批準。

沒有天子批準,別說鄉社了,恐怕連做事都不行!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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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8:36: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五章 托付

將爭議較大的這個事情暫時擱下,張越就與眾人商議起上任后要做的幾件事情。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

這三把火燒向什么地方,決定了這個新官員在民眾之中的威信。

在過去,漢家官員上任后,最喜歡殺人,也是為了要樹立威信。

只是,關中不比關東。

真要掀起大獄,不止輿論壓力很大,恐怕上面也未必支持,且張越也不想走屠戮的老路。

殺人可以,但大規模的殺戮,是不行的。

所以,他一直瞄準的方向,就是基礎建設。

他將自己規劃好的那四條渠道的工程構想和設計以及地圖,拿了出來,給眾人看了以后,張越就道:“諸君這些日子,都抓緊一下,為殿下與吾去這四條渠道的沿途再看一看,看看是否如設計一般……”

等他上任后,也還得再去實地勘探和視察一次。

不過,那一次的目的,就不是為了考察,而是為了激勵和鼓舞民心。

告訴百姓們——你們有救啦,本官決定在這里修渠道。

一般而言,漢家百姓最歡迎和最喜歡的就是地方官決定修渠道等水利設施。

因為,這不僅僅有利于他們的生產生活,更有利于大家伙一起賺錢。

在漢家現行的徭役制度下,治河與水利工程,是待遇最好,給錢最痛快的項目。

而且,參與了水利建設的民夫,可以在接下來的一年內享有免役的待遇。

這是張蒼時代的遺產,因為當初,張蒼覺得,百姓參與治河工程與水利建設的興趣似乎遠沒有想象的那么大,于是出臺這么個優惠鼓勵政策。

幾十年來,這個政策惠及了無數百姓,也使得漢家百姓養成了喜歡參與治河、水利工程的習慣。

哪怕在關東地區,只要聽說某某郡要治河/修渠了,百姓聞風而動,爭先恐后。(史記、溝渠書里有記載漢室治河民夫與渠道民夫有優惠)

豪強們就更喜歡治河,參與修建水利工程了。

因為,水利工程的最大受益者就是他們!

修好的水利,得益最大的也是他們!

是故,當年,咸宣干死了無數豪強,但因為他在當內史的時候,修了一條名為‘明渠’的渠道。

所以,雖然天下士子都罵他,但在長安一帶,這位酷吏卻極受尊崇,至今都有人在供奉和祭祀這位內史。

只是……

漢室民間雖然人人喜歡修渠道,搞水利建設。

但官僚們,卻是能免則免,能不修就不修。

原因有很多。

最主要的,除了懶政和怠政外,就是經濟上的問題了。

因為修水利,耗資巨大,還未必是自己受益——萬一前腳剛修好,后腳就被人調走了,豈非竹籃打水一場空?徒自為他人做嫁衣?

所以,很多地方,明明水利設施已經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沒有修過了。

地方上百姓呼聲很大,但官員們卻都裝聾作啞。

實在被逼急了就拖,拖到自己任期結束。

但張越卻沒有這些顧慮。

他的靠山太硬扎了,根本不用擔心被人摘桃子。

唯一的問題,只在于資金的缺口。

眾人圍過來一看,這四條渠道,雖然都很小,加起來恐怕總長度也不過十來里,最多二十里。

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這年頭,人人都知道,水利設施與政績是掛鉤的。

而且,修水利乃是積德的好事。

修一條渠道,百姓能念你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恩情。

兒寬、嚴熊等曾經修過渠道的官員子孫,現在都受益于自己父祖當年的遺澤。

自是人人都是摩拳擦掌,轟然應諾。

士氣也立刻高漲起來。

將渠道的事情交代下去,張越給眾人各自委派了任務。

讓桑鈞、陳萬年、趙過、胡建各自帶隊,去當地仔細查看。

然后,張越就看向貢禹等太學生。

他先是鄭重的長身而拜,對貢禹等人道:“吾有一事,代新豐上下百姓,求于諸君,萬望諸君應允!”

貢禹等人,被張越這忽然的舉動,嚇了一大跳。

連忙回身拜道:“不敢當張侍中如此厚禮,侍中若有吩咐,盡管說,學生等唯全力以赴!”

“吾與諸君,曾行于新豐,睹百姓為他人奴婢之慘狀……”張越再拜道:“孔子曰:善人之治國百年,可以勝殘去殺,孟子曰:君子之于禽獸,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先王有誓: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

“今新豐豪強士大夫,蓄奴無數,使百姓父子相離,夫妻分野,而負枷鎖著鐐銬,其凄慘者,莫過于斯!”

“吾聞君子以仁義為本,愿諸君于太學之中廣泛宣揚蓄奴的不德之處,鞭笞蓄奴的殘暴之事……以輿論之力,警豪強之行!”

貢禹等人聽了,紛紛拜道:“侍中高義,縱然侍中不說,此事,學生等也必當竭盡全力,為侍中奔走!”

張越聽了,連忙再拜:“吾為新豐百姓謝諸君仗義之舉!”

劉進也脫帽謝道:“孤亦為新豐百姓,謝過諸君!”

貢禹等人見了,立刻就深感責任重大,覺得身負長孫之望,紛紛恭身長拜:“長孫殿下與張侍中之托,吾等必鞠躬盡瘁,死不旋踵!”

張越見了,暗暗點頭。

新豐豪強和地主士大夫貴族,蓄奴太多了!

從前次的考察來看,在整個新豐,至少存在一萬以上的奴婢!

而新豐的總人口才多少?

在冊的編戶齊民,總計不過一萬一千多戶。

換而言之,有相當于新豐總人口的五分之一的人民,已經淪為奴婢。

且這個趨勢還在不斷增加。

張越當然不能容忍這樣的情況!

貴族地主的蓄奴規模必須得到有效控制!

當然,他不會跟王莽那樣,去跟地主豪強貴族們剛正面。

那樣剛不過,而且沒有用!

但……

這個世界的問題,總歸是有辦法解決的。

蓄奴,是法律支持的,也是受到漢律保護的。

明著來,張越必敗無疑。

但,可以曲線救國!

事實上,漢律之中,有奴婢的救贖條款,并且漢室曾經大規模的釋放過奴婢。

譬如,現在在邊塞戍邊的百姓,十之,他們的祖上曾是奴隸。

當年太宗時,晁錯上《言兵事疏》,拉開了漢室解放官奴婢,讓他們去戍邊和屯田的序幕。

張越現在要做的,就是先發動輿論,讓輿論對新豐的豪強地主形成壓力,然后再用手段,或拉或打,讓這些豪強同意他引用漢律之中的有關奴婢自贖或者官贖條款。

這個事情很難,但再難也要去做!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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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8:36: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六章 劉進的野望

當天的會議,一直開到傍晚。灬雜♀志♀蟲灬

等將眾人送走,張越已經是口干舌燥,精神極度疲憊。

回到閣樓里,倒頭就睡。

翌日,天剛蒙蒙亮,張越就被人吵醒了。

“陛下有命,命侍中立刻前往甘泉宮面圣!”來者是文彥,乃是當今天子最信賴的中官之一,目前擔任著御府令的職位,是專門管理和照顧當今天子的冠琉以及御服的宦官。

只是,這個大宦官,對張越的態度,似乎不是很友好,臉色有些陰沉。

他將天子的命令傳達完畢,就蹬蹬蹬的帶著人徑直離開。

連與張越說話,也不愿意。

“什么情況?”張越撓了撓頭,他記得自己似乎沒有得罪過這位御府令……

張越明白,宮里面很多人不喜歡自己,有很多人都在暗地里想要對自己下手。

但是,像文彥這樣直接表達出來的,這是第一個。

這意味著,這位大宦官,隨時都可能撕破臉皮,與張越剛正面。

但問題是……

誰給他的膽子?

或者說,張越做了什么,讓他如此暴躁,以至于連最基本的禮貌也不講了。

帶著這個疑問,張越去問了郭穰。

郭穰一聽張越的來意,就笑了起來,他悄悄的關上殿門,在張越耳邊道:“侍中難道不知道?這位文令吏的同產女弟嫁給了郁夷人李循,侍中壞了李循的好事,還使得李氏一族,盡數為家上下獄,那文令吏的同產女弟也因此不得不回了娘家……”

張越一聽,臉頰都有些抽搐。

所謂同產女弟,就是一母所出的妹妹。

但問題是,那李循不是谷梁學派的所謂君子嗎?

什么時候,谷梁學派的人也開始和宦官們眉來眼去了?

這兩者不是死敵嗎?

“陰陽倒勾啊……”張越在心里想著,對于穿越者而言,這種戰術一點也不陌生。

只是……

這宮廷里的事情的復雜,以及太子據身邊的人的混亂,真讓張越大開眼界。

但無所謂了。

這宮里的宦官們,除了少數幾個像郭穰這樣的對他友善或者友善中立的人外,其他人恐怕都恨不得搞死張越。

那些人與這文彥的區別,無非就是文彥是公開的表現了敵意,而他們則是表面笑呵呵,背后插刀子。

虱子多了債不愁。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張越才不怕這些中官們的詆毀和抹黑呢!

開玩笑,一個穿越者,還是有著金大腿的穿越者,會被一群沒有小勾勾的閹人弄死?

那還混毛啊!

想了想,張越一咬牙,回到自己的閣樓,關上堪輿室的門,進了空間,從空間之中取出一小袋麥子。

大約有個三五斤的模樣,這是他本來打算留下,等過段時間回南陵,磨成麥粉,做成包子、餃子、面條給嫂嫂和柔娘嘗嘗鮮的私食。

現在,卻是沒有辦法,只能拿出來,賄賂當今天子了。

不過這樣也好,借著這個機會,說不定能讓那位陛下龍顏大悅之際,偷偷的塞些私貨。

帶上這些麥子,張越去了一趟少府卿衙門的湯官署,找了個石磨,將這些麥子磨成面粉,然后用一塊布帛包起來。(因淮南王劉安之故,如今豆腐已經進入了漢室宮廷的食譜,宮廷自然也有石磨)

帶著這包面粉,張越在司馬門前,劉進早已經在哪里等候了。

見到張越到來,他立刻招手。

張越連忙迎上前去,拜道:“殿下也被詔了?”

“嗯!”劉進點頭道:“皇祖父的圣旨昨日半夜就已經到了……”

“是新豐的事情吧?”

“嗯!”

君臣兩人于是共乘一輛宮車,出發前往甘泉宮。

甘泉宮,在長安以北,約三百里左右的云陽縣境內。

輕騎從長安出發,至少也要一日夜才能抵達。

至于乘車?

這個路途至少要兩天時間。

這一路上,自然是車馬顛簸的很厲害。

才走兩三個時辰,劉進就已經有些受不了,只能讓宮車暫時停下來休息了。

就連張越,也是被顛的有些屁股疼。

不過……

這卻讓張越看到了商機!

漢家目前的馬車,哪怕是皇室的宮車是兩輪馬車,宮車和民間的馬車的區別,無非就是宮車是雙馬拉車,相對平穩,而民間馬車一般是單馬,那顛簸起來就跟坐過山車一樣。

若是復制出后世歐陸的四輪馬車,甚至是重載四輪連軸馬車,一定會大受歡迎!

整個長安的公卿貴族都會發瘋!

這個項目,可以列為未來新豐的官營產業,重點發展。

甚至,還可以搞一搞公交線路,發展出一條從長安到新豐的定時客運馬車路線,來解決新豐的富裕人口安置問題。

張越很清楚,光靠農業,很難解決人口膨脹帶來的問題。

因為,土地能吸納的人口,是有上限的。

所以,必須要發展第三產業,來吸納多余人口。

不然,再牛逼的改革,也救不了漢室。

劉進卻是沒有注意到張越在走神。

因為,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一個偉大的工程所吸引了。

此刻,在劉進的眼前,有著一個規模宏偉,堪稱奇跡一般的工程——鄭國渠與六輔渠組成的關中水利樞紐工程。

鄭國渠從南而來,穿越整個山峽,將來自涇水的河水,引入渭河北部的高地。

這個龐大的渠道,大的超乎想象。

渠道寬若大河,流水潺潺,碧波蕩漾。

而在鄭國渠的上方的山峽地帶,六輔渠向北而過,將來自治峪、清峪、濁峪的河水,引到鄭國渠灌溉不到的渭南高地山區。

望著這個兩個奇跡般的工程,劉進深深的吸了口氣,握緊了拳頭,對張越道:“張侍中,卿能在新豐,也建造一個這樣的奇跡嗎?”

在經過了新豐之行后,劉進現在,已經徹底變成了基建狂魔。

在他心里,水利渠道多就是好,大就是美。

億萬的渠道,就是億萬的光芒!

帝國,不僅僅需要鄭國渠,需要六輔渠,需要龍首渠。

還需要成千上萬的類似水利設施。

最好,把水利渠道,鋪滿整個國家。

如此,天下的人民,必能安康,國家必定安穩。

他的理想,也就有了能實現的基礎了。

張越聽了,回過神來,拜道:“臣自然會為殿下,為社稷,建造無數個類似這樣的奇跡!”

在這個西元前的世界,沒有人會嫌棄國家的渠道太多。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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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8:37: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七章 面圣 (1)

在鄭國渠與六輔渠交匯的池陽縣稍作停留,張越和劉進繼續上路,越過九凝山的瓠口后,前方的道路便豁然開朗平坦起來。

秦始皇建造的巍巍直道,筆直向北,大道寬敞而平坦。

在傍晚之前,就抵達了漢家行宮梁山宮。

梁山宮是現在整個天下,保存的最完整的秦代行宮。

宮苑內外,都充斥著濃郁的秦代氣息。

行走在梁山宮之中,甚至不時可以看到一些秦代的石刻。

宮苑的建筑,更是保存了秦代的許多建筑風格。

更緊要的是——梁山宮還是漢少府卿最主要的弓弩制造基地。

這里每年都會生產數萬把弓弩和數十上百萬枚箭矢。

為了保證箭矢的生產,少府卿每歲都要組織大規模的獵雁活動。

獵殺數萬甚至十余萬只大雁等鳥類,取其羽毛,作為箭矢的原料。

順便,還借助這個機會,訓練射手。

所以,梁山宮內外的警備等級,與未央宮相差無幾。

北軍甚至派了一個校尉部,常年駐扎于此。

張越與劉進,到了這個少府卿的大本營,自然少不得去看一看少府的弓弩生產情況。

只是看了一圈,在梁山宮內的弓弩工坊里走了一遭,張越和劉進就都被震撼了。

特別是漢家的弩機生產機制,讓張越這個穿越者,都震驚無比。

因為……

少府的工匠,生產弩機,居然用的是流水線!!!!!!!!!

雖然,沒有傳送帶,沒有機器,有的只是一個個工匠,一把把銼刀。

但,卻依然極有效率。

因為每一個工匠,都只需要負責某一個零件的組裝、制造。

一組工匠,在一天之內,就能完成對十幾把甚至更多的弩機的組裝和制造工作。

完工的弩機,將會被送到庫房之中,然后,由庫房的工匠,在這些弩機的機括上銘刻下制造它們的工匠的名字。

這讓張越看的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在西元前的漢季,諸夏民族的勞動人民就已經創造出了如此超前和先進的生產方式。

可惜……

在漢季之后,這種方法居然失傳了……

這讓張越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

在看完了梁山宮的少府工坊后,張越就已經在心里暗下決心,未來時機成熟,一定要編寫一本涵蓋了目前漢室所有門類技術的百科全書。

使這些祖先的智慧結晶,能流傳到后世,讓后人知曉。

比起張越,劉進則像一個好奇寶寶,穿行于這少府的工坊內外,到處打量和琢磨著工坊內外的工匠和官吏。

不時的找人問話,詢問。

這也怪不得他,這是他第一次實際親自接觸漢室的工坊,并親眼看到少府卿的工坊運作情況。

一切都與他曾經想象的場景,相去甚遠。

他的老師們,曾經告訴過他——工匠是末業,匠人粗鄙,不可深交。

但,在這個工坊,他卻看到了很多與他的老師們曾經所說截然不同的東西。

不僅僅整個工坊內外秩序井然,所有工匠皆兢兢業業的從事著自己的工作。

工坊之中,更是非常干凈,沒有什么垃圾堆磊和雜物亂放的現象。

他更見到了一個老工匠,雖然已經七十多歲,胡子花白,腰背都坨了,雙手更是長滿了厚繭。

但這個老工匠,卻能出口成章,即使是在他面前,也頗通禮儀。

更緊要的是,這個老工匠,在整個梁山宮上下,都備受尊崇。

即使是負責監管梁山宮工坊的宦官們,在他面前也是唯唯諾諾,執子侄禮。

劉進一問,原來這個老工匠,乃是壺口三老!

而且,來頭大的嚇死人!

他的祖上,曾參與主持修建了長安城,受封為梧候,曾是瓚文終侯蕭何的左膀右臂。

到了他這一代,已經是三世為漢天子之臣。

他的兒子、孫子、曾孫皆在少府卿的考工室任職。

而他本人,更是漢家最好的弓弩設計大師。

據說當初,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曾以弟子禮,想請這位老大人去大將軍府享清福。

但人家不愿意去,就愛在梁山宮里擺弄弓弩刀劍。

劉進聽完,肅然起敬,心里面對于匠人的態度,悄然間有了改觀。

至少,工匠的地位,在他心里一下子就提升了不少。

第二日,兩人離開梁山宮,啟程繼續向北,穿越徑水,云陽縣就已然在望,甘泉山的輪廓也出現在了眼簾之中。

作為漢家夏季避暑園林,甘泉宮宮殿群的規模,并不比未央宮小多少。

而且更加奢靡和壯麗。

一路上,到處可見別館與宮室。

宦官侍女們,更是絡繹不絕。

整個云陽縣,都快要成為漢家皇室的活動場所了。

在下午的時候,兩人的宮車就抵達了甘泉宮的外圍棠梨宮。

此地,乃是大漢文豪司馬相如生前常居之所。

據說就在這里,這位大文豪,揮毫潑墨,寫下了著名的《上林賦》,其文氣勢昂揚,充斥著大漢帝國的堂皇霸氣,讓人愛不釋手。

而棠梨宮一直以來,也是出入甘泉宮宮苑的南大門。

進入這里,就等于進入了甘泉宮的宮闕禁地范圍。

張越和劉進在宮門前,拿出自己的符璽,驗證了身份后,立刻就有著衛隊出來護送。

剛進棠梨宮的宮門,張越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張侍中……”

他抬頭向前,就看到了御史中丞暴勝之,一臉苦瓜色的迎了上來。

“長孫殿下……張侍中……”暴勝之走到兩人的車前,拱手拜著,耷拉著腦袋,有些有氣無力的模樣。

“中丞何來?”劉進有些奇怪的問道。

但張越卻是頗不好意思的對暴勝之拱了拱手,拜道:“辛苦中丞了,讓中丞受罪了……”

“唉!”暴勝之嘆了口氣。

劉進不懂,這兩人在打什么啞謎。

“中丞請上車一敘……”張越請道。

暴勝之也沒有客氣,拱拱手,就爬上馬車,坐到了兩人的對面。

“天子沒有怪罪中丞吧……”張越輕聲問道。

暴勝之搖了搖頭,他這次可被罵慘了!

他比張越等人早到甘泉宮一天,本以為天子詔他來,是有任務。

結果沒有想到,卻是一頓臭罵。

他都快被罵的懷疑人生了。

“是下官連累中丞了……”張越說著就微微欠身道:“只是,下官也沒有辦法,萬望中丞海涵……”

暴勝之聽了點點頭,然后擺擺手道:“與侍中無關,吾身為御史中丞,天子之耳目,卻不能為陛下監察好地方,此乃瀆職也,被陛下斥責也是應當!”

他其實還有話沒有說出來——作為法家大臣,天生就是給皇帝背鍋的。

這是所有法家大臣自己心知肚明的事情。

在事實上來說,若是某個法家大臣,沒有被天子訓斥,那反而他心里面會打鼓,會七上八下。

反倒是挨了罵,心里面就舒坦了。

道理很簡單,天子罵你,那其實是保護你。

況且,能給天子背鍋,這是天大的榮譽!

盡管一時可能有失,會被貶官,甚至可能被外放。

然而,過上一年半載,天子就會想起來——某某忠臣啊,這樣的忠臣,應該去更高的崗位上去給朕服務!

于是一紙詔命,這位背鍋俠立刻平步青云,連升三級,重回高位。

當初,張湯、公孫弘的時代,這兩人就是搶著給天子背鍋,才一個個爬到三公的位置上。

而暴勝之,等待一個背鍋的機會,已經等了好幾年了。

這次,也算是得償所愿。

雖然挨了一頓臭罵,甚至說不定可能要承擔一定責任,被貶斥到關東郡國甚至西北邊塞。

但這只是暫時的。

短則一年,晚則數年,他就能重回長安,屆時,他就不是御史中丞這個受氣的小媳婦了。

而是手握大權的九卿!

劉進在旁邊看著,聽著這兩位大臣的談話,心里面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官場上居然還有這種姿勢?!

看暴勝之的樣子,他是被祖父臭罵了一頓,訓斥了半天。

表面上雖然很失落,但他的眉毛和眼睛,卻深深的出賣了他的內心。

看樣子,這位御史中丞,甚至是……甘之如飴……

“中丞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張越問道。

“若侍中有心的話……”暴勝之深深的看了一眼張越,道出了他此行的目的:“可否替愚兄在天子面前,說一下新豐之事的實情,道出御史們的難處……”

說著,他就長身而拜:“若能如此,愚兄與御史大夫上下,感恩不盡!”

作為當今天子的心腹,暴勝之很了解自己的君王——千萬不要在他覺得你做錯了事情的時候去‘據理力爭’,那只會讓事情更糟糕。

最好的辦法,就是認錯認錯認錯。

不管有沒有錯,先認了再說。

然后,再找一個無關之人,在天子面前,提起自己的難處和難言之隱。

于是,一個大大的忠臣形象就被樹立起來了。

如此一來,還怕不官運亨通,簡在帝心?

張越聽著,扶起暴勝之,望著他,道:“中丞放心,此事中丞不說,下官也會做的!”

“多謝!”暴勝之深深的看了一眼張越,此刻,他終于將張越視為自己人了。

所謂自己人,不就是得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幫自己做些事情嗎?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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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面圣(2)

送走暴勝之,宮車已經抵達了甘泉山下。

甘泉山,其實不高,海拔也就一千多米的樣子,在關中地區并不算什么崇山峻嶺。

但,數千萬年前,地球的造地運動,塑造了此地特殊的氣候。

由于青藏高原的隆起,使得黃土高原持續抬升,并迫使六盤山山脈向南北兩翼擴張,于是形成了橫嶺山脈,也就是后世的子午嶺。

甘泉山正好位于橫嶺的北部,卡在進出直道的要隘上。

據說數百年前,匈奴人也曾將甘泉山視為圣山,以為是他們祖先的神山。

漢興以來,匈奴人多次入寇,均企圖從甘泉山方向突破漢室的關中防御。

不過,他們沒有一次得逞!

至于如今……匈奴人現在連祁連山都丟了,夾著尾巴,逃進了幕北的深處,連浚稽山都不敢輕易越過。

這甘泉山……

除了偶爾有匈奴使者路過之時,垂淚嘆息外,再無匈奴人能見到它的模樣了。

張越跟著劉進,在甘泉山下,換乘了馬車,沿著甘泉山的踐道向上攀爬。

很快就抵達了甘泉宮的正門。

早有宦官在此等候,迎接。

還是一個熟人——蘇文。

這位當今天子身邊寸步不離的中官,見了張越和劉進,就滿臉笑意的迎了上來。

但實際上,心里面卻恨不得將張越和劉進給撕了。

因為……

他聞到危險的味道了。

執金吾衙門的緹騎,現在已經幾乎全部出動了。

這柄大漢天子手里最鋒利的戰刀,已經架到了他和他的很多朋友的脖子上。

別的事情,蘇文現在還不能確定。

但有一個事情,他很清楚——江充和他的很多部下,都已經被監控了起來。

在事實上來說,現在的江充,其實已經被軟禁了。

執金吾王莽,就像上林苑里的虎豹獵獲到一頭受傷的麋鹿一般,正極有耐心的刺激和挑釁著江充,等著江充犯錯或者情急之下,去找自己或者其他人求援。

那樣……

蘇文知道,會死很多很多人的。

但偏偏,蘇文卻無能為力。

因為執金吾歷來,只要受命了,在天子的意志沒有改變前,他就會像草原上的狼群一般,緊緊的緊貼著他的獵物,不斷的撕咬和拉扯。

直到,將他能找到的所有獵物統統撕碎。

除了大漢天子外,沒有任何人或者事物,能夠改變這個結果。

這讓蘇文和他的朋友們,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生活在恐懼之中。

而,這所有的一切,卻都源于眼前的這個侍中和他身邊的那位長孫殿下。

“你為什么要出現?”蘇文在心里,猶如魔鬼般的叫囂著,但臉上卻是柔聲細語的低聲道:“長孫殿下、張侍中……陛下在甘泉宮前殿……”

他話剛剛說到一半,就有一個小小的身子,從宮門口躥了出來,身后一大波的宮女宦官緊隨其后。

“張侍中……”南信公主就像一只輕盈的小鴿子一般,一下子就跳到了張越身上,使勁的蹭了蹭,然后吊住張越的脖子,問道:“張侍中有沒有想奴奴?”

張越聽了,有些尷尬,連忙放下這位小公主,輕聲道:“臣豈敢……”

蘇文在旁邊,卻是看得神經炸裂。

南信公主……

如今天子身邊最得寵的人……沒有之一!

作為天子近臣,蘇文從未見過,有那位大漢帝姬,能如這個小公主一般得天子的愛憐。

這位小公主來到天子身邊不足半月,就已經集三千寵愛于一身了。

入宮后,不過三日,天子就下詔,賜南信公主符印,益封湯沐食邑一千戶。

十天后,又下詔,益封南信主湯沐食邑之戶八百戶,命令少府卿,制作‘南信公主印璽’,并命令宗正卿為南信公主建立全套的宮室檔案,將南信主的名諱與生辰,寫到今年祭祀高帝的皇室成員名單上。

于是宮廷上下,所有人都明確的知道了一個事實。

繼魯元長公主、館陶太長公主和平陽長公主后,又一位可能將握有重權,可以影響朝政的大漢帝姬,正在冉冉升起。

更可怕的是,這位公主殿下的權力,是直接來自于當今天子的寵愛。

這就意味著,她將比她的前輩們擁有更多的影響力。

地位幾乎可以直追魯元長公主了。

只要當今天子在世,而南信主寵幸不衰,她的威權,就不受影響。

以至于,連衛皇后在聽說了這些事情后,都派人送來了全套的公主冠琉。

而現在,南信公主卻當著他的面,與這個張毅張子重張侍中如此親密……

蘇文只覺得嘴里滿是苦澀。

南信主如此信賴和喜歡這個張子重,這叫他們這些宦官以后怎么詆毀和抹黑這個張子重啊!

很可能他們千辛萬苦,想盡辦法的抹黑詆毀這個張子重一萬次,也不如小公主在天子面前一聲撒嬌……

蘇文終于有些后悔了。

或許,他不該摻和到這帝王的家事之中去。

但……

現在想下車已經晚了。

更何況,太子據要是即位登基了,別人或許能活,他蘇文一定活不成!

所以……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蘇文悄悄的握緊了拳頭,在心里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這個張子重必須死!”

“不管用什么辦法!”

他若不死,以他在天子面前的寵幸程度和他在天子身邊的這位小公主心里的分量。

恐怕,太子據的地位,無法被動搖。

而太子據若不能被廢,他和他的朋友們就都會死!

這是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斗爭!

張越牽著小公主的手,在蘇文的引領下,與劉進一同,走向了甘泉山半腰上的前殿。

穿過層層的閣樓與走廊,很快就抵達了天子目前所居的殿堂之前。

剛到門口,張越和劉進正準備行禮。

南信公主,卻已經蹦蹦跳跳的跑進了大殿之中:“父皇,父皇,張侍中來啦!”

小公主就像發現了什么稀世寶物一樣的歡快的說著。

正躺在塌上閉目假寐的天子聞言,也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睜開眼睛,將自己的小心肝小棉襖摟在懷中,笑著問道:“真的嗎?”

“嗯吶!”南信公主睜著漂亮的大眼睛,在自己的父親懷里咯咯咯的笑著:“張侍中現在就在門口呢,父皇要見他嗎?”

“朕當然要見!”天子笑著在南信公主小臉上親了一口,捏著她的小鼻子,道:“朕不止要見他,還要賞他!”

“多虧了張侍中,朕才能見到南信,對不對?”

“嗯!”小公主非常認真的點點頭。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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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準許

“孫臣恭問祖父大人安……”劉進走到殿堂之中,恭身拜著。

“臣毅恭問陛下圣安,吾皇萬壽無疆!”張越也跟著拜道。

“免禮……平身……”天子的心情非常好,以至于連聲音都帶著溫暖,讓張越聽著很舒服。

天子輕輕放下自己懷里抱著的南信公主,親昵的捏了捏小公主的臉蛋,對她道:“南信先去山上玩一會,父皇等下叫張侍中去陪你……”

小公主聽著,特別開心,拍著小手,就蹦蹦跳跳的在幾個宦官的陪同下出去了。

這時,張越和劉進也各自在一個侍從的引領下,坐到了兩側。

看著小公主出了這殿堂,天子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汝等前日呈遞的奏疏,朕已經看過了……”大漢天子的聲音之中都帶著殺意,冰冷刺骨,讓人聞之毛骨悚然:“朕詔爾等來此,就是想問一問,爾等打算如何處置那些蠹蟲?”

他負著手,身子微微前傾,問道:“是否需要朕派遣緹騎相助?”

劉進聽著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脖子。

就連張越聞言,也忍不住感到后背發毛。

執金吾是漢天子的大棒,專錘亂臣賊子,貪官污吏以及一切豪強。

而執金吾麾下的三百緹騎,就是這柄大棒上最尖銳的突刺,歷代以來,執金吾(中尉)麾下緹騎,全部都沾滿了豪強官僚以及士大夫貴族甚至皇族的鮮血。

歷代以來,這些緹騎一旦出動,就一定會掀起大獄。

他們會千方百計的把小案子變成大案子,將大案子擴大成性質嚴重,情節惡劣的反漢反劉集團。

緹騎只要進入新豐,張越毫不懷疑,整個新豐上下都要被洗一次。

恐怕等他上任,縣里面的豪強和官吏,就差不多被抓光了。

而他恐怕也就要變成和王溫舒等人一般的劊子手了。

劉進連忙出列拜道:“皇祖父息怒……”

張越也拜道:“陛下,臣以為,情況還沒有遭到需要動用緹騎的地步……”

天子聽著,臉色才稍有緩和。

其實,他也有些投鼠忌器。

畢竟,新豐縣雖然小,但當地生活了太多的高帝從龍功臣之后,歷代以來,更有著大量的宮廷宿衛衛士選擇落戶新豐。

要是一個不小心,殺的太嗨了,可能會傷及劉氏自身的統治。

況且,這新豐縣,他已經交給了自己的孫子和自己的小留候去治理。

怎么處置,是他們的自由。

作為祖父和君父,他也不太愿意干涉太多。

若事事都要他去處置,這就違背了他將新豐交給劉進和張越的初衷了。

雛鷹,總有一日是要展翅翱翔的。

乳虎也終歸有一天,必須敖嘯山林。

一如他將關中十縣交給劉據去管一樣,除非劉據搞出大亂子,不然,他就不會隨意的插手其中。

年輕人,總歸有一天要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

早面對,比晚面對要好很多。

“那汝等可有解決的方案?”天子坐下來問道。

劉進連忙拜道:“回稟皇祖父,孫兒與張侍中及諸臣商議了很久,已經初步拿出了幾個方案……”

說著,劉進就拍拍手,立刻有著隨從,抬著一個箱子走進來。

劉進恭身上前,將那箱子打開,露出里面堆積的文牘與圖冊。

然后,他面向天子,道:“此孫臣與張侍中及諸卿商議得來的方案與計劃,請祖父大人過目……”

天子瞥了一眼,立刻就發現,箱子里面居然還有著地圖。

他眉毛一跳,問道:“這些地圖是?”

“此張侍中謀劃和規劃的新豐水利規劃圖……還有新豐各鄉的水經圖……”劉進恭身說道。

張越也連忙拜道:“微臣愚笨,不明大義,便只好先修水利,以導百姓,以利生民……”

天子聽了,卻是龍顏大悅,立刻對左右吩咐:“將長孫和張侍中所獻的堪輿圖錄都掛起來,朕要好好看一看……”

于是,立刻就有著謁者上前,將張越所繪制的地圖和規劃圖等,掛到殿中的屏風上。

天子走上前去,端詳著這十余副新豐地圖,一邊看,一邊嘖嘖稱奇。

心里面更是得意萬分。

這些地圖,繪制的相當詳細,連新豐的亭里位置也都標注了出來,尤其是在那四副‘延和元年水利建設規劃圖’上,還有文字,仔細介紹了那四條將在今年冬天優先建造的水利工程的規模、長度、預計工程量、耗資以及渠道建成后預期灌溉田畝數量、影響范圍、受益等等。

幾乎將所有可能的問題都描述的清清楚楚,更讓這位陛下心動的還是描繪的渠道建成后的受益藍圖。

眾所周知的,這位陛下,生平就難以抵御任何形式的畫大餅。

特別是當那個大餅被畫的繪聲繪色,色香味俱全時,他就更是沒有絲毫免疫力。

只是看著這些堪輿,他就已經心花怒放了。

更別提,在所有地圖的中心,還有一副名為‘新豐五年水利建設規劃圖’的總結圖。

在這個地圖上,一個個小水利工程,被標注了出來。

它們被按照時間先后順序,排列于地圖上。

這些大大小小的工程,足足有數十個之多。

最終一條粗線,將這所有的工程聯系到一起,并在新豐的低洼地區,還標注了一個類似昆明池一般的人工湖。

看著這個規劃圖,大漢天子就仿佛看到了五年后,整個新豐所有亭里,全部擁有渠道,而所有渠道最終被串聯在一起,形成一個水利網絡的未來。

只是……

天子扭過頭,問道:“進兒、張侍中,爾等打算怎么解決資金問題?”

這些水利工程,雖然都很小,大部分的影響范圍,只是幾個亭。

哪怕是最終的那個網絡工程建設,其實也不過是串聯起所有渠道而已。

但,再小的水利渠道,也是需要巨資的。

秦國當年為了修鄭國渠,可是停戰十年,將所有精力和資源全部投入進去,才修成的鄭國渠。

這新豐縣的財稅收入,本來就不多。

哪來的這么多資金來規劃一個如此宏大的計劃?

張越聞言,立刻拜道:“此事,正要請陛下嘉恩……”

“嗯?”

“臣斗膽,打算用新豐的公田為質押,向關中義商借貸三千萬左右的資金,作為新豐水利設施的啟動資金……”說完張越就緊張的看向天子。

雖然,他基本上覺得,這個事情不被批準的概率很小。

但也存在著被駁回的可能。

天子聽著,卻是笑了。

只能說,真不愧是自己的留候,連向商家借貸修水利的腦洞都出來了。

但問題是……

誰借給他?

這三千萬又怎么還?

于是,天子問道:“卿的計劃,與朕仔細說說……”

“諾!”張越立刻上前拜道:“臣的打算是,先以新豐的七千畝公田為質押,向關中義商借貸三千萬,這三千萬,臣將與之約定,分三十年償還……”

“利息大約在五分到一成之間,這樣,義商每年都能收回一部分本息,其自己也能得利,而新豐擇獲得了建設資金……”

“另外,若陛下恩準,臣還打算在關中發行一批總額五千萬錢左右的水利債券,這些債券以十年為期,年息以百七之息,以新豐縣的賦稅收入和鹽鐵收入歲償利息,而本金則在十年期滿后兌換,并且準許百姓以債券繳納賦稅、更賦……”

天子聽著,感覺挺有意思的。

“卿在財稅之上,竟也有奇才?”他撫掌嘆息著,道:“若卿早生二十年,朕當年恐怕就不用在白鹿皮幣上栽跟頭了……”

當年,元鼎年間,為了斂財,他和張湯搞出了白鹿皮幣,作為大額信用貨幣。

在最初,一切都很美好。

然而……

因為國家財政吃緊,他一看白鹿皮幣值錢,于是就多發了一點。

再加上,很多列侯貴族,也都在私底下偽造白鹿皮幣。

于是,沒幾年白鹿皮幣的幣值就崩潰了。

到現在,他當年發行的白鹿皮幣已經不值一文了。

如今聽到張越計劃的所謂債券方案,讓他立刻聯系起了白鹿皮幣的失敗。

或許,白鹿皮幣的崩潰,是因為沒有質押?

若能保證白鹿皮幣的幣值,若如今白鹿皮幣依然能流通……

那該多好!

可惜了!可惜了!

張越聽著,當然不敢居功,連忙拜道:“臣愚鈍,不過做些拾遺補缺之事而已……”

“卿謙虛了……”天子笑道:“既然進兒與卿,都已經計劃好,那朕自不會阻攔……”

他回過頭來,道:“就依照卿的想法去做吧……”

張越聞言大喜,他原以為天子能讓他質押公田,跟商人借錢就很了不得了。

至于那債券,只是說說而已,并沒有指望能夠得到批準。

然而,天子卻是金口玉言,批準了他發行債券。

這讓張越有些措手不及。

他可還沒有做好債券發行的計劃,更沒有制定好防偽方案。

這下子,牛皮吹大了……

但好在,并不需要馬上就發行,這個債券,甚至可以拖到明年,甚至后年。

所以,他還是有些時間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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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節 假民贖買

天子將所有圖錄看完,非常滿意。

這些地圖和相關的水經圖,詳細到讓他根本挑不出毛病。

對于劉進這次的表現,更是滿意到幾乎不能再滿意了。

孫子終于長大了!

一時間,他內心真是百感交集,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求了一輩子的仙,到現在,差不多也是死心了。

在長生無望的情況下,他不得不考慮接班人的問題。

秦始皇死后,二世和趙高李斯就將偌大的秦帝國搞得崩潰,秦國宗廟社稷盡數傾覆的下場,過去可還不過百年。

而這正是他最恐懼的事情。

如今,劉進開始成長,并且開始在小留候輔佐下,學會了怎么處理政務。

這無疑是一個很好的現象。

他本該很滿足了。

但,人就是這樣,得到了就會想要更多。

“除了水利工程,進兒與張侍中,可還有其他對策?”天子微笑著問道。

“有之……”劉進拜道:“張侍中與孫臣商議過了,新豐的問題,在于小民勢弱,不足以抗衡豪強,所以張侍中提議,在新豐選擇一鄉,恢復先王的官社之制……”

說著,劉進就將張越提出并與眾人商議過后的鄉社制度講了一遍,又將整理出來的有關鄉社制度的奏疏,呈遞給了天子。

天子聽著不時點頭,這鄉社制度,哪怕在他看來,也算是比較成熟了。

各亭里各選一到六名鄉正彈,以及鄉正彈的限定條件,這樣的設計,幾乎讓他拍案擊節。

如此一來,地方百姓與豪強官府之間就有了緩沖,各自矛盾可以得到緩解。

更妙的是,由于限定了鄉正彈必須從年紀在五十五歲以上的退伍軍人或者致仕官吏之中選擇。

大漢帝國的統治,將因此穩固許多。

特別是軍方,將因此對漢室更加忠誠。

再看劉進呈遞的奏疏,天子就更歡喜了。

尤其是奏疏上那一句點題的話——使富者不獨逸樂,而貧者不獨勞苦。

簡直就是完美的政治宣言。

讓他看的心里癢癢的,幾乎想要拿來將之放到自己明歲歲首布告天下的詔書之中去。

合上奏疏,天子壓抑住內心的歡喜,問道:“為何只選一鄉行此鄉社之制?”

張越聞言,馬上拜道:“陛下……這是臣的愚見……臣愚鈍,不明大義,只是單純的覺得,這鄉社之制,干系重大,需得徐徐試之,見其善而從之,見其惡而罷之,待驗證數載,沒有大患,再將之推及全縣……”

“哦……”天子聽著,看了張越一眼。

這個小留候啊,什么都好,就是膽子太小,魄力太小了。

做事情總喜歡先試試。

在他看來,哪里需要這么麻煩?

就聽著張越又道:“況且,鄉社之制,雖是先王舊制,但終究乃是改良之制,從前并無人如此做過,缺乏對比,也缺乏熟悉協調和管理的良吏,故先擇一鄉以試之,既是試錯,也是為將來培養人才,儲備官吏……”

聽到這里,天子才滿意起來。

這還差不多!

張越卻是接著說道:“臣與長孫殿下及諸大臣,商議過了,皆以為,新豐最大的弊端,在于豪強地主士族蓄奴成風……”

天子聽著,臉色卻忽地古怪起來,有些尷尬。

因為,在事實上來說,天下最大的奴隸頭子和最強的奴隸販子。

正是大漢帝國政府!

漢家蓄奴之多,遠超任何時代。

旁的不說,少府卿、太仆卿還有宗正卿這三個衙門,就擁有和控制至少百萬以上的官奴婢!

此外,各地郡國手里,也還捏著無法統計數量的官奴婢。

甚至,在國家手里,還擁有數十萬完全沒有人權,最被歧視和折磨的城旦舂和鬼薪白粲。

以至于,歷代天子臨終遺詔,都得釋放大批相關官奴婢,來給自己積陰德。

而有漢以來,曾三次大規模釋放官奴婢。

第一次是太宗時代,晁錯上《言兵事疏》,太宗皇帝于是下令,將數十萬的官奴婢釋放,命令他們前往邊塞屯墾。

這些官奴婢,在獲得了自由與土地、財產的同時,也就承擔起了抵御外敵和戍邊守土的職責。

其后歷代皆沿用。

到了他手里,更是先后在元鼎、元狩和太始年間,大批的將官奴婢和贅婿、后父、罪犯,遷到九原、朔方、居延、輪臺等地。

即便如此,國家手里擁有的奴婢,依然不可計數。

沒辦法,百姓的破產速度太快了。

破產的農民,總是會欠一屁股帳。

不是欠豪強的,就是欠國家的。

欠債必須還,還不起就得賣兒賣女賣妻子最終賣自己。

此外,漢軍多次遠征,帥師伐國,俘虜大量異族。

這些被俘的匈奴人、樓蘭人、車師人、大宛人、丁零人、羌人,在被帶回長城內后,肯定不會說給他們房子、土地和財產。

這些俘虜中的貴族和有技術的牧民,還好,生活條件過得去,漢室對他們還算禮遇。

但其他沒有技術和身份地位的渣渣,就只能是為奴為婢了。

所以,當他聽到張越義憤填膺的談起了新豐豪強蓄奴時,他自然尷尬無比了。

蓄奴不對!

有傷天和!

這個他清清楚楚,但問題是,誰離得開奴婢呢?

少府龐大的系統,沒有那幾十萬奴婢的勤勉勞作,就會癱瘓。

太仆的七十多個大小牧場沒有了奴婢們的無償勞動,就會GG。

宗廟的祖先們,若是沒有那些城旦舂和鬼薪白粲們日以繼夜的勞作,就會缺乏血食。

所以,廢奴和限奴的話,歷代天子連提都不提。

翻遍整個史記和漢書,你也絕對找不到,漢天子們有關廢奴、限奴的只言片語。

因為,最大的奴隸主和最大的奴隸販子不是別人。

就是老劉家自己!

只是……

看著自己的孫子和小留候那殷殷期盼和滿臉熱忱的眼睛,天子勉勉強強哼哼兩聲,問道:“那張侍中和進兒打算怎么辦?”

強制廢奴和限奴的事情,肯定是不行的。

別說天下人不答應了。

他這個天子第一個不答應!

開玩笑!

解放奴婢,等于自斷雙臂。

他才沒有這么傻呢。

張越自然早就知道實情,他很明白,也很清楚,跟奴隸主談廢奴、限奴,那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好在,這個事情并非沒有解決的辦法。

在來之前,他就已經將相關的制度和律法固化在腦海之中,也想到了解決的方法。

只是,不知道這位陛下會不會同意?

他大著膽子,拜道:“啟奏陛下,臣愚鈍,不明于大義,不通經義,然,臣聞孔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后乎?以人為奴,乃天下最大的惡事……”

“且,天下蓄奴之風過盛,也可能危及社稷,使國家財稅有枯竭之危,令大漢軍隊有崩壞之險!”

天子聽著,他自然也知道這些問題。

奴婢太多,對于大漢帝國來說,確實是充滿了危險。

太多的人民淪為奴婢,直接影響的就是帝國的田稅和算賦。

其次,因為人民大量破產,國家軍隊的戰斗力也受到嚴重影響。

而這些后果現在已經顯現出來了。

特別是后者,近些年,漢軍的戰斗力直線下降,自天漢以來,甚至多次出現了出征漢軍覆沒的事情。

而這在過去,是幾乎不可的想象的。

哪怕是先帝時期和太宗時期,漢軍也沒有發生過成建制的被匈奴人殲滅的事情。

然而最近這十余年,卻已經發生了數次。

衛青霍去病時代,一漢當五胡的盛況,似乎正在遠去。

而這與軍隊缺乏足夠多的合適兵源是息息相關的。

漢軍的精銳,一直也從來都是由自耕農、中小地主的子弟組成。

也只有這些從小接受軍事訓練,身體健壯,有著足夠強體力的士兵,才能適應高強度的騎兵作戰。

但在最近這十多年,國家在關東地區卻幾乎征不到合適的兵源了。

只能用募兵制暫時取代。

然而……

知道歸知道,但下決心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這也是統治者的通病。

明明知道某個事情很可怕,但為了自己享受,也為了其他緣故,所以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是他們蠢,而是因為,他們做不到。

所以,聽著張越的話,天子悠悠的問道:“那卿打算怎么辦?”

“臣請陛下許臣,援引漢律《司空律》《倉律》《置后律》及《墾殖律》,許民自出錢以贖其親人,而豪強、士族皆不得故意阻攔!”張越深吸一口氣,叩首拜道,這是他能為新豐的那些可憐人想到的一條道路。

這也是他仔細研究了法律和制度后,想出來的辦法。

依照漢《司空律》規定:百姓有母及同產為隸妾,無罪耐嫡者,欲為冗邊五歲,毋償興日,以免一人為庶人,許之。或贖遷,以日入錢,許之。

這條法律的意思是:假如有人有父母或者同產兄弟為奴婢,且沒有犯罪記錄的,此人可以申請為國家無償戍邊五年,那么國家立刻釋放此人的親屬一人為庶民。若此人出錢雇傭他人去戍邊,只要交夠了錢,也同樣釋放。

按照官奴婢一人每日八錢的標準,五年就是一萬一千錢左右。

換而言之,假如有人能一次性繳納一萬一千錢給國家,那么就可以贖回他的一個被貶為奴婢的親人。

同樣,倉律有規定,假如有百姓自愿為國家看守官倉,那么三年就能贖回自己的一個親人。

同時,在《置后律》之中有規定,若有百姓無后,而恰好他有血緣關系比較近的親戚兒子,為他人奴婢,此人在免老之時,可以向官府提出申請,出錢將那個親戚贖回來。

而這些所有的律法與制度,共同構成了漢室民間百姓贖回自己親人的手段。

法律保護和支持他們贖回自己的親人的行為。

一般情況下,這些人的主人,也會在面對這樣的情況時,高抬貴手,提供方便,給自己賺一個好名聲。

畢竟,能夠贖回,或者說有能力和毅力贖回自己的親人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絕大部分的人,連自己都未必保得住。

若換了當世的任何人,哪怕能若張越這邊得到這么多資料和信息,也不一定能拿得出辦法。

好在,張越是穿越者。

作為穿越者,思維方式遠比當世之人靈活。

天子聽著,沒有想太多,當即道:“可!”

這在他看來,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在法律和制度的范疇內。

若真有百姓,能夠湊到贖回其親人的錢,他相信也沒有人敢阻攔。

因為,漢家的廷尉,不是吃素的。

“臣請陛下授便宜行事的權力……”張越卻是繼續拜道。

天子一聽,笑道:“朕早已經給卿在新豐境內,大小事務一切從權的許可!”

“此事也是一樣!”天子擺手道:“若有人膽敢阻攔卿,卿可先斬后奏!”

“臣代新豐萬民,謝過陛下隆恩!”張越立刻打蛇隨棍上,頓首拜道:“陛下嘉天恩,新豐百姓必歲歲為陛下禱謝之!”

“嗯……”天子聞言一楞,他發現,自己似乎好像,被這個小留候給套了?

但……

小留候打算玩什么花樣?

就這幾條律法,又能玩出什么花樣?

就聽著張越拜道:“臣打算將來在新豐,假民以貸,任何百姓,只要自身沒有犯罪記錄,而其又有直系親屬為他人奴婢,即可申請官府假貸……”

“臣會在上任后,命新豐各地平賈,平以奴婢價格,以平賈價格為基準,公布法令,凡有申請贖其親人者,一切人等不得故意阻攔,違者以亂法是處!”

“至于假貸之錢,則百姓可以選擇,分作十年、二十年不等的時間償還,其利息為百七的年息,每歲償還本息……”

這就是他從后世的房貸抄來的人貸。

借錢給百姓,然后讓百姓拿著這個錢去贖他的親人。

這筆錢跟房貸一樣,不會放到百姓手里,而是直接由官府支付給相應的豪強地主。

而這個選擇貸款的百姓,則需要按年來償還本息。

講道理,這個買賣可比官府自己蓄奴還要賺!

天子聽著,卻是有些腦子亂。

但他還是明白了大體的意思。

就是跟過去的國家假民民田和種子、耕具一樣?國家借錢給百姓去贖回他們的親人?

好像似乎還不錯?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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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一章 美食

張越卻是看著天子,有些戰戰兢兢的味道。

因為,他無法確定,這位陛下是否會同意?

良久,才聽到天子說道:“既然張侍中已經想的這么周祥了,那就去做吧!”

他也想看看,張越的政策,能否有效。

若真能解決天下蓄奴成風,抑制和減少奴婢的數量,其實他也是支持的。

不過……

這假貸的錢從哪來?

難道……

天子深深的看了眼張越——他又想找商人打秋風?

但問題是……

誰會在這個事情上面,出錢來支持他?

他卻是沒有想到,張越早有了計劃。

確實,不可能有商人愿意出資來幫他這個事情。

但是……

他可以賺錢啊!

論起賺錢的手段和姿勢,恐怕這個世界沒有人能比的上他這個穿越者了。

此刻,他心里面已經有好幾個官營產業的設想了。

每一個都是絕對賺錢的買賣!

“除此之外,臣想向陛下求一道恩詔……”張越抓住機會,向天子懇求道。

“嗯?”天子問道:“卿想待誰求?”

“臣想請陛下詔赦新豐贅婿、后父、逆旅、寄客之屬,除其罪,使其可以光明正大的出來耕作、立戶、養兒育女……”張越頓首拜道。

天子聽了,眉毛一皺。

“卿何故為彼輩求情?”天子有些不明白。

劉氏生平最恨的就是贅婿、后父和游俠等渣渣了!

特別是贅婿和后父,逮住了就往邊塞送,讓他們去修地球修到死!

道理也很簡單,在劉氏眼里,這贅婿和后父,一定是農村最懶最廢最沒用的渣渣!

游俠都比他們好一萬倍!

在當世輿論眼里,就更是如此了。

給人做贅婿、后父?

這是棄祖宗于不顧,廢人倫之大禮的大不孝!

自秦以來,給人當贅婿、后父,就一定會被國家嚴懲,被人看不起。

這些贅婿、后父等人的境遇,甚至比奴婢還要慘。

奴婢至少還有人權,還受法律保護。

主人只能剝削他們,但不敢隨意殺戮和鞭笞。

打死了奴婢,主人也是要吃官司的。

但贅婿、后父就不一樣了。

他們只是生育工具,在家庭的地位比女性還低。

沒有財產的繼承權,也不享有人身的自由。

很多贅婿、后父,在失去了利用價值后,很可能被出賣給官府,被送去修地球。

但……

張越很清楚,當時間走到今天,在事實上來說,贅婿、后父群體的組成,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懶漢和廢物了。

那些小民家庭的余子,成為了主力。

他們不去當贅婿、后父,就經商、做游俠,或者當逆旅、寄客。

沒辦法,社會環境如此。

在當前環境下,一個小民家庭,只有不過三十到五十畝土地。

根本不可能給余子們什么財產。

他們成年就意味著失業,意味著要受饑寒壓迫。

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他們只能冒險一博。

但國家和統治者,卻沒有把思路轉過來,依然以為贅婿、后父、逆旅、寄客,都是懶漢,都是渣渣!

恨不得發現一個就逮捕一個。

張越沒有辦法,只能拜道:“陛下有所不知,據臣所知,如今贅婿、后父,皆無路可走,不得不行此險路的可憐人……”

他抬起頭,看著天子,道:“臣聞孔子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臣以為陛下當給彼輩一個機會,一個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機會……”

天子聽著,卻是躊躇起來。

赦免新豐贅婿、后父、逆旅、寄客這個事情本身沒有什么問題。

問題在于,赦免了新豐的,天下的要不要赦免?

若不赦免,那豈非會被天下人說:奈何陛下獨愛新豐百姓……

一起赦免吧……

總得有個由頭,有個說法吧?

歷來大赦天下,都是要有一個喜事。

張越當然也知道這個事情,也明白這個規矩。

他適時的從懷中取出自己帶來的那一小袋面粉,捧在手中,呈遞給天子,道:“啟奏陛下,臣與長孫殿下,行于新豐枌榆社之間,露宿于原野之上,某夜,臣忽夢一白頭翁,牽驢推磨,以磨小麥,得雪白之粉,以麥粉和水,做種種精美食物,臣嘗之,猶如得嘗山珍,及夢醒依然嘴帶香甜……”

“于是,臣乃尋機于長安少府衙門,以石磨磨麥,得麥粉一袋,以獻陛下……”

“嗯?”天子聞言微微一楞:“白頭翁?”

老劉家的皇帝,最聽不得白頭翁三個字。

尤其是這位。

只要聽到白頭翁三個字,就自動腦補了一個人——高皇帝劉邦!

原因呢,也很簡單。

當初,他出生之時,他母親王夫人就告訴先帝:妾嘗夢一白頭翁……

先帝聞之,以為神異,于是對他格外青眼相待。

等到廢了粟太子,立刻就將他扶了上去,讓他以八歲而為儲君,年十六就加冠。

這個八卦在現在,幾乎人盡皆知。

而這位陛下更是以此深為自傲。

朕是高帝選的天子!

爾等誰敢不服?

如今,聽到張越提起夢到白頭翁,又見了張越獻上的麥粉。

他一時間有些失神。

要不是這些年來,他被人騙的次數太多,換做二十年前,他已經深信不疑了。

即便如此,他其實現在心里面也差不多信了。

畢竟,眼前這個小留候,可是神君指引的。

而神君,那可是陸地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今已經羽化登仙,在九天之上逍遙快活!

說不定,高帝也看上了小留候,所以托夢授業?

但他還是留了一個心眼,對張越道:“卿既說此物能做種種精美美食……那卿就以此物為朕做幾樣出來嘗嘗!”

“諾!”張越欣然領命。

然后,他就拿著這袋面粉,在這甘泉殿之中,找了廚房忙活了起來。

一個時辰后,張越就帶著人,端著一盤盤熱氣騰騰的餃子、煎餅和幾張烤好的鍋盔,獻到天子面前。

望著被端上來的這些面點。

天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然后拿起筷子,夾起一個餃子,放入嘴中……

餃子皮薄薄的,但……那味道……清爽無比,更夸張的是,一口咬下去,滿嘴都是麥香。

讓他幾乎有種置身于麥田之中,耳畔有著蛙鳴與蟬叫的感覺。

而中間包裹著的肉醬,更是松軟可口。

這簡直就是仙家的食物!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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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4-10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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