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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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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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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8 18:56: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二章 豪強、商賈(2)【感冒復發了】

“兩位公子請看……”王順帶著張越與劉進走進自己的家宅大門內,經過花園時,他忽然特地停下腳步,指著不遠處的一小片土地,略微得意的撫著胡須。

張越與劉進定睛看過去,卻見是數十株被栽培在盆栽之中培育的樹苗。

這種樹苗看上去,有些奇怪。

不同于張越往日所熟知的植物,它們的葉子呈披針形,看上去翠翠綠綠的,好似喬木。

“荔枝樹!”張越還在猜測這種樹苗的種類時,劉進卻已經驚呼出聲。

王順聞言,卻是有些震驚不已。

這些荔枝樹是他花費了巨大的代價,專門從西南夷一帶的群山里找到,千辛萬苦在當地培育成苗,然后又花費巨資,運回關中老家的。

自運回之后,每次有客人上門,他都會帶著客人來此,讓他們猜一猜這些樹苗的來歷,待客人一臉不解之際,他再將自己如何辛苦的從西南夷群山尋獲此種荔枝樹,在當地花了多少代價,培育幼苗,又花了多少錢,將之運回關中的過程娓娓道來。

所有聞者,無不雙目劇震,一臉的崇拜。

今日尚是第一遭有人能叫破這種樹苗的名字!

這讓王順不由得對眼前的這兩位貴公子更加禮遇。

能知道荔枝樹的人,一定見過它們!

而在整個關中,只有一個地方的人,曾經見過這種樹苗——扶荔宮!

換而言之,眼前的兩位貴公子,恐怕真的是貴不可言!

于是,王順不自覺的將腰都低下了好幾厘米,笑著道:“公子果然好眼力,正是荔枝樹……”

“某家準備將這數十株荔枝樹養活,然后敬獻天子,聊表臣民之敬意……”說到這里的時候,王順的嘴角微微上翹,頗為自得。

“養不活的……”劉進悠悠一嘆,望著這些荔枝樹苗。

他的祖父曾經在元封年間起扶荔宮,于宮中廣載了大量天下植物,主要栽培了千余株荔枝樹。

結果是栽多少死多少。

他祖父不信邪,于是,又下令從番禹移栽來數百株荔枝樹。

甚至還有幾株是被完整的從土里刨出來,沒有任何根須受傷的成荔枝樹。

這才終于有一株,熬過了當年的關中嚴寒,活到了第二年春天。

他祖父聞之龍顏大悅,對那株荔枝樹寶愛無邊。

為它任命了專門的看管官吏,號為‘護荔使者’,授給節旄,配給屬官數十,日夜看守照顧。

結果……

這株荔枝樹,最終還是枯萎而死。

他祖父傷心很久,以至于從此連扶荔宮都很少去了。

若真有人能養活荔枝樹,并敬獻天子,自然能得重賞。

但,扶荔宮曾經連續十幾年嘗試移栽荔枝樹,都不得成功。

劉進不認為,這個王順能成功。

“公子太過悲觀了……”王順卻是信心十足的道:“某家走南闖北二十余年,曾經見過許多南方的植物移栽到北方,都能成活!”

“這荔枝樹雖然寶貴,但卻也未必不能在關中栽活!”

張越聽著,忍不住笑了出來。

“怎么?”王順扭頭看著張越問道:“難道公子也認為,荔枝樹不能在關中成活?”

“非也……”張越搖頭道:“只要舍得投入,休說是關中了,這荔枝樹到了居延也能活!”

“嗯?”王順和劉進都有些不解的看向張越。

“譬如,閣下只需命人在這榆樹里,覓一地,蓋一大屋,四面以圍墻鎖死,密不透風,其頂以茅草鋪墊,不漏風雨……然后將諸荔枝在冬日嚴寒之時,移栽入內,命下仆于屋內生火,四時不斷,使屋中氣溫如番禹、交趾,這荔枝樹自然能活……”

“但投入太大了…………”張越搖著頭嘆息道。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王順聽著張越的話,眼珠子一轉,立刻開懷大笑起來,準備就按照張越的法子去做。

反正,他有錢,壕!

劉進卻是有些不解的看了一眼張越,有些不懂張越此舉到底意欲何為?

但有一點他很清楚,張侍中所說的那個法子,應該是可行的。

只是,恐怕耗費將是天文數字。

張越自也看到了劉進的神色,知道他心里有所腹誹。

于是,趁著王順帶路繼續向前的機會,他悄悄的對劉進道:“殿下可有疑慮?”

“嗯!”劉進微微點頭,對張越輕聲說道:“侍中之法,恐怕耗費巨大,若是成功,孤恐遺禍無窮啊……”

長安城的貴族列侯們,別的方面或許不行。

但論起敗家,誰都比不上。

只要王順這里成功,跟風者就會越來越多。

大量的資源和財富,都將被浪費在這樣的奢侈之事上。

“殿下勿憂……”張越笑著道:“不會有什么遺禍的,相反,若這王順做成了此事,說不定還是一件大功德!”

“嗯?”

“臣聞交趾郡歲貢長安荔枝、龍眼之屬,傳騎往來萬里之間,多有倒斃者……”張越輕聲說道:“若這荔枝能在關中有產,交趾百姓或可少一重壓……”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這句唐朝的詩,放在如今的漢室也是適宜的。

長安公卿和皇室,為了品嘗到新鮮的荔枝,每年都要求交趾郡進貢。

為了保證荔枝的新鮮,交趾的官吏百姓不得不日夜兼程,趕往長安。

以求能在荔枝果變質之前,將之送抵君前交差。

每歲都有數十人倒斃于這條朝貢荔枝、龍眼的道路上。

交趾百姓不堪其擾,直至東漢年間,交趾郡朝貢荔枝的政策才被廢棄。

若關中能有荔枝出產,交趾的進貢或許就能停了。

當然,這個事情其實成敗也還在兩可之間。

不過沒關系。

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錢,張越一點也不心疼!

“況且……”張越眨巴了一下眼睛,說道:“說不定,還能惠及榆樹里百姓……”

張越提供給王順的,可是溫室方案中最原始,同時也是耗費最大的一個技術。

旁的不說,單單是為了保證溫室內的氣溫,這每天得燒多少柴禾?

而,冬日伐樵是農民為數不多的收入來源。

王順要是真玩起了溫室計劃,旁的不說,這榆樹里的百姓一定會受益!

劉進聽完,看著張越,忽然道:“張侍中果然心懷萬民啊……”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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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8 18:57: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三章 商賈、豪強(3)

張越與劉進兩人的竊竊私語,王順當然也注意到了。

不過,無所謂。

他只是微微回頭看了一眼,就帶著兩人繼續前行,穿越花園,走過回廊,一路上到處都能見到各色仆人、奴婢在院子內外活動。

或打掃衛生,或修建枝丫,或擦洗回廊。

而王順則是挺直了腰桿,驕傲無比。

向他人展示自己的奴婢,也是漢人炫富的重要項目。

奴婢的多寡在很大程度上,也意味著此人的財富數量。

而奴婢的種類,則意味著此人的生活品味。

長安的公侯之家,哪一家不是養著上百的邯鄲歌姬?

但可惜,他的此番行為,無異于將媚眼拋給了瞎子。

劉進看著那些奴婢,心里面很不舒服。

這一路行來,蓄奴的危害,他已經無比清楚的認識到了。

所以,他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反倒是張越,仔細的打量了一番這王家的奴婢。

他發現其中不少是胡人。

準確的說,應該是匈奴人。

自元光以來,隨著漢軍的戰勝和匈奴的敗退,漢室迎來了一個外來奴隸引進高峰。

光是在戰場上,漢軍就前后俘虜大約百萬之巨的匈奴降人。

譬如現在的國家重臣,駙馬都尉金日磾,就是俘虜,就是奴隸的身份。

只是后來被天子看重,予以提拔,才有今天的地位。

百萬匈奴戰俘,自被帶入漢室境內后,就無有過一次暴亂。

他們很快就認命,并且順從了自己的新主人。

任勞任怨,勤勤懇懇的開始了新的生活。

就像在這王家宅院內的這些匈奴奴婢,他們穿著最簡單的褐衣,吃著最差的食物,做著最辛苦的工作,依然甘之如飴。

對此,張越其實很好奇。

歷史上兩漢都曾經大量的吸納了來自北方草原上的異族奴婢。

但前者相安無事,甚至,將這些異族人轉化為了自己最鋒利的爪牙和最堅固的盾牌。

譬如現在,在右北平一帶,霍去病馴服的烏恒人,就以漢室最忠誠的走狗自居。

北軍六校尉之一的長水校尉的主體最初就是以歸義烏恒人為主。

哪怕到了現在,長水校尉大營內的士兵,也依然有一半以上是烏恒義從或者烏恒義從的后代。

如今的烏恒人,就是漢帝國的廓爾喀雇傭兵。

但東漢就不一樣了。

特別是東晉,簡直糟透了。

所謂的五胡亂華,其實是東晉自己的胡人奴婢暴亂引發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張越沉思著,暫時還找不到答案。

但有一點,張越還是明白的。

那就是現在在漢室境內,人人持械,幾乎家家備有弓弩刀劍。

北方郡國,特別是邊塞一帶,更是全民皆兵。

在這樣的情況下,恐怕胡人奴婢連跳的機會都沒有,就會被當地的亭長帶兵鎮壓了。

所以……

“無論如何,我要確保人民的持械權力,永不受到威脅!”張越在心里想著。

這個事情,倒是挺好辦的,在漢室擁護和支持人民持械權力的聲音,甚至比后世米帝支持持械的保守勢力還要大。

因為人民持械不僅僅是傳統,更關乎祖宗與子孫。

對于漢人來說,祭祖之時,不向祖先展示自己的射術,那就是對祖先的不敬。

生下男丁,若不能握其手以射四方,更會使這個孩子的未來蒙上陰影。

任何事情,在中國一旦與祖先與子孫后代聯系起來,便是君王也不敢輕易去動。

所以,張越只需要在未來稍稍鼓動一下輿論,進一步抬高持械權的地位,將之上升到‘辨別賢明與否’的地步。

那么,后世的野心家,再牛逼恐怕也不好下這個手了。

這樣想著,張越就跟著王順的腳步,走到了王府的正廳之前。

“兩位公子請……”王順站在門口,做了請的手勢。

張越與劉進走進大廳內,頓時眼睛一瞎。

就見這客廳的兩面墻壁上,掛滿了各種裝飾品。

有些張越認得,譬如犀牛角、鯨角、象牙、豹皮什么的。

但有很多,他根本認不得。

客廳的地板鋪的是青石,兩側坐席之間,都立有屏風,屏風下跪侍著一個少女,看不清模樣,但想來應該姿色差不到哪里去。

王順洋洋得意的對著張越和劉進介紹著:“兩位公子,這客廳之中,皆是某家這二十多年,走南闖北收集起來的珍品!”

“有交趾的犀角、象牙,西南夷的明珠、虎皮,更有來自西域的珍寶……”

張越打量著這些收藏品,忽然問道:“尊駕是經商發家的?”

對方聞言,稍稍矜持的頷首道:“然!吾當年本想從軍,奈何身高不足七尺,不得為行伍之士,于是一氣之下,便變賣家產,購得一批絲綢,西出河西,往西域一走……”

“那一次,就讓某的身家翻了數倍!”

說到這里,他就得意的撫著胡須。

“此后,賴天子之威,大漢虎賁之庇護,某于居延之間,建立起了一條商道……”

“吾將中國的絲綢、香料以及藥品,運至西域車師、大宛等地,換回了無數財富……”

“數載之前,吾思念家鄉,于是帶著家奴和訾產,從居延歸家,建起了這宅邸……”

這也是多數漢室商賈最后的歸宿了。

他們在壯年之時,經商致富,然后在走不動了的時候,回家置產,富貴于地方。

只是……

張越忽然出聲問道:“閣下為何不繼續經商呢?”

“以晚輩所知,經商之利,遠大于農耕,尤其是閣下往日所營的絲綢、香料之業,其利恐怕十倍百倍于農桑啊……”

“富貴不歸鄉,如衣錦夜行……”王順笑著道:“某既發達了,當然要回家享福,況且,商賈終究是賤業,不如耕讀傳家來的顯貴……”

這也是中國商人的頑疾了。

賺了錢以后,沒有人想著去擴大再生產,去賺更多錢。

而是帶著自己的財富回到家鄉,購置田地,建起豪宅,廣蓄奴婢。

于是他們從工商業賺到的錢最終涌入了農村,以這些大賈的體格,輕輕松松就可以擊潰小農經濟下的農村秩序。

于是,一個舊商人消失了,一個新豪強誕生了。

更要命的是,這個新豪強是商賈出生的。

這意味著,他不會有什么人情味,也不會有什么太重的鄉黨之情。

他的眼里只有利益。

于是,他的鄉黨,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所以,儒法兩家,對商賈喊打喊殺,也就不足為奇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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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1 19:43: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四章 匯合(1)

直至出了王府大門之前,王順都極力的向張越和劉進炫富。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奇珍異寶拿出來越多,他的未來就可能越悲慘。

名字被大漢皇孫記到了小黑本上,還能討得了好?

出了王府,乘上馬車,張越與劉進立刻榆樹里,繼續旅途。

“張侍中,這商賈之利,真有那么豐厚?”坐到馬車上后,劉進想了很久,終于對張越問道。

“當然……”張越的腦海中閃過《史記。貨殖列傳》和《漢書。食貨志》字,他想了想道:“臣聽說,坊間有傳言:若利不及什二,則非良業……”

“兩成利潤都非良業!”劉進有些不可思議了。

“當然!”張越心平氣和的道:“錯非工商之利,如此顯著,大司農何以支撐至今?”

現在大司農的鹽鐵收入,都快趕超口賦收入了。

穩居國家財源的前三甲,地位幾乎不可動搖。

為了讓劉進有更直觀的認知,張越想了想,便對他道:“如今天下人口數千萬,僅僅是每人每歲消費一百錢的商品,就是數百萬萬的一個市場……”

“更何況自博望侯鑿空西域,西域三十六國及其遠方之國的市場,也漸漸為漢商賈所洞開!”

如今,絲綢之路已經開始成型。

從長安出發的漢室商人,運著大批貨物,轉賣至西域,由西域倒手,經過康居、大夏,販往身毒、安息、大秦等地。

新興的絲綢之路,一下子就引爆了整個世界的商業熱情,創造了無數商業神話。

劉進聽著,嘆道:“可憐良善躬耕之民受貧窮之苦,而經商賤業之人,卻可坐享如此富貴……”

這也是大多數漢人貴族士大夫在見到了暴富的商賈們的夸張排場后的第一反應——一群賤業賤籍之民,卻富貴比擬公侯?干死你!

“殿下所言雖是,但有些偏激了……”張越輕聲道:“臣聞:洪范曰食,二曰貨,周書曰: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昔在春秋,管仲用輕重之權,以魚鹽利,輔佐恒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孔子贊曰: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袵!”

“可見古代的圣王與先賢,皆無輕商之念,真正輕商之人,還是自秦開始……商君以為商人亂法非民,乃以酷法禁絕,佐以打壓、歧視之制……”

“然而……商君卻想不到,向富之心,求富之念,乃人之本性,酷法也好,苛政也罷,都不足以嚇退人民心中對于財富的渴望與追求之念……”

“秦國七世之間,就有烏氏倮、寡婦清的豪富之人,財富足可敵國!”

“至秦王政,又有呂不韋,以‘奇貨可居’而入主秦朝社稷,自詡亞夫……由此可見,商賈與工商,是殺不光也禁絕不了的!”

“臣以為……”張越看著劉進,微笑著道:“既是如此,何不學大禹治水?”

“堵不如疏?”劉進呢喃著。

“然!”張越笑道:“堵不如疏,疏不如導,商賈壞民風,傷農事,天下皆共見,以臣來看,朝廷宜當建一官衙,指導和監管商賈諸事,如有不法,如有偷稅者,皆嚴懲之,而守法納稅積極者則表彰之……如此便連賈人也得教化,也能知仁義忠恕……”

聽著張越的話,劉進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

但他旋即就想起了一些事情,垂頭喪氣的道:“若如此,恐怕天下人難服!”

是啊,桑弘羊也就玩了一下鹽鐵官營,干了一下均輸之事,插手了一下商賈的囤積居奇的事務,就已經被噴了個半身不遂。

若再來一個專門對口管理商人的中央機構。

別人不知道,但谷梁學派一定炸鍋。

齊魯梁楚的大商賈也肯定不干。

這事情鬧騰起來,影響太大了,不是現在的他與張越可以把控的。

張越自也明白,法家在戰國花了兩百年時間,將仇商和歧商的精神寫進了諸夏士大夫貴族的骨髓之中。

要改變天下人對商賈或者說工商業的看法,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好的工作。

西元前落后的生產技術和社會模式,也難以容忍,一個國家內部有太多脫離了生產,特別是糧食生產的人存在。

張越可不會忘記,明朝中后期,僅僅是因為江南地區發達的手工業,特別是織造業的興盛,就直接導致了明朝的崩潰。

因為,江浙一帶的土地,有太多被改種了桑樹。

所以,當地的糧食產量逐年暴跌,到了后期甚至需要從湖廣進口糧食。

當北方遇到小冰河,干旱不斷。

明王朝脆弱的統治立刻就土崩瓦解。

所以,在中國想要發展工商業。

首先也是最主要要解決的一個問題,不是資金、法律、制度和環境。

而是糧食安全。

只有中國的糧食能夠大大富裕,并且有著好幾個穩定的產糧區的時候,中國才有條件去玩工業化。

不然,任何不顧糧食安全去搞工業化的人,都是在耍流氓。

好在,張越有這個本錢。

有著空間之助,只要推廣得利,帝國的糧食產量在未來十年翻番,指日可待!

糧食產量跟上去了以后,就意味著,可以解放出很多富裕人口。

這就有了玩工商技術的基礎了。

這么一想,張越就信心滿滿,容光煥發的看著劉進,道:“殿下不用著急……”

他意味深長的道:“臣曾聽一位長者說過: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但歸根結底是你們的……”

劉進聽了,也是眼神一亮,對張越深深的看了眼。

接下來兩天,張越與劉進沿著直道,一路向南,走訪了十余個亭里,考察了枌榆社、新豐鄉的許多戶農戶、豪強之家,同時將兩條流經枌榆社、新豐鄉的河流和幾條溪流的流域流向都繪到了布帛上。

等他們來到新豐縣縣城的城門口時,記錄的考察文牘和河流圖,已經塞滿了整整一箱子。

這一路行來,張越與劉進最大的收獲,就是對走過的地區,有了第一手資料和印象。

現在,新豐縣的枌榆社與新豐鄉,不再是兩個模糊的印象。

而是一個個栩栩如生的亭里,一戶戶熱情勤勉的農戶以及一個個或豪爽或吝嗇或奸利的豪強之家。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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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1 19:44: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五章 匯合(2)

新豐縣縣城不大,約莫也就占地兩三里,有著三五百戶人家。

這也是這個時代一般縣城的規模。

主要居民基本都是商賈、官吏和胥吏。

一般來說,只有在趕集的日子,縣城才會熱鬧起來。

平日里,基本上都是冷冷清清,偶有幾個游俠在街道上喝醉了酒,到處撒酒瘋,很快就被街坊上的差役抓走了。

等待他們的自然是罰款、勞役。

站在縣城之中唯一的一家供給過往商旅投宿的客棧閣樓上,張越遠眺著這個小小的縣城。

心里面無數想法冒了出來。

“新豐縣的縣城還是太小了……”

“手工業嚴重不發達……”

“私營經濟落后!”

這些都是他上任要著手改變的情況。

作為穿越的公務員,他首先反應過來的第一想法,就是尋找新豐的優勢。

這是一個現代官僚的本能。

“或許可以嘗試搞一搞農家樂……”張越在心里琢磨著。

新豐與長安城的距離很近很近,最多只有三十里的路程。長安城的富戶、官員弟子,士大夫以及商人,最多只需兩個時辰就能抵達新豐縣境內。

若能開發出幾個旅游項目,能吸引到這些人來玩樂。

新豐的第三產業就可以發展起來了。

這樣就能吸納大量的富余人口進入服務業和旅游業,解決很多問題。

只是,這個事情今年是肯定搞不了了。

“或者可以在新豐搞一下棉花種植與棉紡織業……”張越轉念又想了起來。

新豐縣南部多山陵,北部有不少沙灘,都是可以搞棉花種植的地方。

若能點亮棉紡織的科技樹,哪怕只是發展出最原始簡單的棉紡織手工織造業,也能帶來大量利潤。

唯一的問題在于,棉花種植需要配套的水利設施。

而新豐縣上一次全縣玩水利建設,還要向上追溯到十五年前,兒寬擔任左內史的時候。

十五年來,新豐欠了一大堆基礎建設的帳。

自枌榆社走到新豐縣縣城,張越雙目所見,哪怕是自吹水利設施比較完善的枌榆社,其實全鄉的水利設施也是慘不忍睹。

只有陽里等少數幾個亭里有著灌溉渠道。

就那幾條渠道,實際上供水也嚴重不足。

一般的灌溉用水,只能靠著奴婢們肩挑手提。

更可怕的是——張越了解到,目前在整個新豐,畜耕都不存在。

人們耕地的方式,一般是人力耕作。

甚至很多百姓,選擇的是最原始的休耕作業。

既讓一部分土地選擇休眠,以恢復地力。

這造成了不知道多少浪費!

“若能修建成一個聯通全縣的水利網絡,或許未來新豐的農業可以營作兩季……”張越在心里想著:“一季種冬小麥,一季種植粟米……”

冬小麥是秋八月就可以種下,來年夏四月左右就能收獲。(太初歷的月份應該和后世的農歷差不多)那個時候,正是雨熱同來之時,若能及時種下粟米,保證土地的肥力的話,四個月就能收獲。

一年兩季糧食,即使不能做到一加一等于二,起碼也能做到一點五以上!

唯一比較麻煩的,或許就是肥料來源了。

若能解決肥料問題,差不多就可以實現張越的這個構想了。

想到這里,張越就忽然想起了劉進曾經與自己說過的一個事情——桑弘羊在齊魯海濱捕魚。

魚骨在后世就是重要的肥料資源啊!

劉進站在張越身邊,不知道在這短短瞬間,張越就已經腦洞大開,想了許多事情。

他此時有些興奮,手里面捧著剛剛統計出來的數據,對張越道:“張侍中,孤此行真正是受益良多!難怪先賢皆曰: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了!”

自昨日他們君臣抵達新豐縣縣城后就包下了這個客棧,作為臨時的辦公地點,開始對一路上的調查數據進行統計。

這個工作倒是簡單,只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差不多做出來了。

此時,劉進手里拿著的就是一份新鮮出爐的枌榆社、新豐縣百姓訾產、土地占有情況和收入、負擔的統計。

“嗯?”劉進聽著眼皮子一跳,小心臟不由自主的跳動了起來。

“然后,臣與殿下就可以敬獻陛下……以作參考……”張越微笑著道。

對于新豐,張越一行的考察和調研,就是一次抽樣調查。

而對于天下,新豐的情況也可以視為一次抽樣調查。

窺一斑可知全豹。

新豐縣的情況,大概能反應出天下的情況。

以此作為參考,國家就能調整政策。

當初,李悝變法于魏,首先做的也是類似的調查。

還出爐了一篇至今為人膾炙人口,贊而不絕的文章。

幾乎所有漢室官員,都讀過那篇文章,閉著眼睛就能背誦出來。

當年晁錯就曾模仿李悝的文章樣式,寫了一篇名為《論貴粟疏》的文章。

但,今日他與張越一行,搜集和調查得到的數據,遠比李悝、晁錯還要詳細。

僅僅是他們兩人這一路,就調查了數十戶平民、自耕農和小地主家庭的情況,還考察了十余戶豪強大地主家庭。

得到了無數寶貴的數據。

再結合其他兩路的情況,足可寫出一篇有著詳細數據的無可辯駁的文章。

一旦呈奏君前,說不定可以改變天下的農業政策!

而自己……

劉進想到這里,心臟就跳動的更厲害了。

他雖然是長孫,但終究還未被確立是繼承人,多少有些不保險。

而這篇文章一出,他的地位馬上就能穩固!

說不定,祖父龍顏大悅之下,直接冊封他為皇太孫,指定為接班人!

想到這里,劉進頓時就渾身都充滿了干勁,伸長了脖子,望著遠方,期盼著其他兩路屬下趕快回來。

到中午左右,桑鈞就帶著陳萬年和趙過,在十余隨從的陪同下,趕到了客棧門口。

然后,他們從馬車上搬下了一個大箱子。

“殿下、張侍中……”抬著這個箱子,桑鈞等人走到張越和劉進面前復命:“臣等幸不辱命,此行走遍了新鄉、臨渭十余亭,遍訪了六十余戶百姓,得民間之事千余條!”

“又繪得水經圖十五副,山川圖十八副,皆在于此!”

“善!”劉進立刻上前,扶起他們,勉勵道:“卿等辛苦了……”

又過了兩個時辰,貢禹等太學生,也風塵仆仆的趕到了這個客棧。

他們同樣帶回了一個大箱子。

里面裝滿了此行記錄的考察報告和測繪的水經圖文。

只是,比起桑鈞等人,貢禹等太學生的意志就消沉得多了。

張越見了,問道:“諸君為何如此……”

“唉……”貢禹嘆了口氣,對張越拜道:“吾等太學生,往日獨坐太學之中,埋首詩書之間,兩耳不聞窗外事,卻不知百姓困苦,民生之艱難……”

“此行一路所聞,實在……”貢禹低著頭,王吉等人也都是一臉的慚愧之色。

儒家自上臺以來,就標榜‘為民請命’,高舉‘以齊三代’的旗幟。

以前,他們還可以自己YY,天下形勢一片大好。

但此番基層之行,卻讓他們明白,如今天下形勢已經糜爛到何種境界了?

作為太學生,自詡國家棟梁的他們,當然深感慚愧。

更在心里發誓,一定要給新豐百姓做一點什么事情。

至少,要讓他們的生活好一些。

年輕人,總是如此的充滿了朝氣和節草。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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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1 19:44: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官僚(1)

眾人于是花了整整一天時間,在新豐縣縣城的這個小小的簡陋客棧之中,將所有的調查報告匯總、統計。

于是,在第二天中午,張越和劉進就看到了一組數字。

經過統計,新豐縣的平民和自耕農階級,每戶平均只占有三十一畝土地,平均畝產粟米是兩石。

為了維持生計,他們不得不平均每戶額外再佃租五十三畝土地,平均佃租高達五成半。

這樣,實際上新豐百姓的人均收入,僅為自有土地收入六十三石加上佃租收入的四十八石,總計不過一百一十二石。

合一萬一千兩百錢。

這就是一個家庭在土地上的稅前總收入。

然而……

根據調查統計,平均每戶自耕農家庭每歲要承擔各種賦稅大約三千錢……

換而言之,留給農民的最多只有七十石糧食作為口糧。

這么點糧食,別說是維系家庭的正常運轉了。

恐怕連口糧也未必夠!

以每一個成年男子一個月兩石糧食,一個成年婦女每月一石半的口糧標準來計算。

這點食物,連一對夫婦一歲的基本糧食需求都無法滿足。

更別提上有老下有小。

僅僅只是看著這些統計數據,包括張越在內,所有人都是沉默不語。

因為這只是平均數據,既然是平均數據,那就說明,一定有很多很多家庭的實際生活,遠比這些數據能表現的事實更加艱難、困苦。

只需要看著這些數據,劉進和張越就不難明白,為什么新豐縣連續十幾年人口沒有增長,反而在某些年份出現了負增長。

并非新豐人口沒有增長,而是增長的人口,遠遠更不是農民的破產速度。

大批大批家庭破產,淪為他人的奴婢。

還有許多人,以種種方式逃亡,消失和隱匿在國家的視線之外。

“百姓生活之苦,孤前所未料……”劉進雖然對此已經有所準備,但還是嚇了一大跳,揪心不已的說著。

他記得很清楚,就在昨日,統計的枌榆社和新豐鄉的數據,比這要好看的多。

換而言之,新豐縣其他三鄉的問題,恐怕要比自己眼見的枌榆社和新豐鄉的問題要嚴重許多許多。

“這些豪強!”劉進握緊了拳頭,狠聲說道。

至此,他心里面對于自己老師們曾經編造的所有言論,都已經全部失信了。

老師們說的那些什么大宗族的好處,什么親親相隱,什么直在曲中矣,都被鐵一般的事實撕的粉碎。

國家還沒有重視大宗族,還沒有搞親親相隱呢。

豪強們就已經把小民逼到這個地步了。

真要搞起親親相隱,豪強們還不把小民整個連皮帶肉一口全吞了?

“看看這些豪強,看看這些士大夫吧!”劉進手里攥著另一張統計出來的布帛,揮舞著拳頭。

在這張布帛上,豪強地主的人數,只占了所有統計數據的五分之一。

但,他們占有了全縣八成以上的土地和財富。

然而……

他們每年繳納的賦稅,卻不足全縣賦稅的兩成。

換而言之……

只占人口兩成的地主士大夫豪強階級,卻占據了全縣八成以上的土地和財富,而他們繳納的賦稅和承擔的徭役義務,卻不足兩成。

剩下的全部被他們轉嫁給了小民。

不止是貢禹等人的調查報告里不止一次看到地主士大夫豪強們向貢禹等人吹噓和傳授所謂的‘致富秘訣’,也就是如何將自己的賦稅,攤薄給小民。

劉進本人就親耳聽到過好幾個大腹便便的士大夫,當著他的面,吹噓自己的能耐。

聽得劉進當時就恨不得拔劍砍了他們!

現在在這位大漢皇長孫心里,壞國家的再非什么奸佞、戰爭販子以及商賈、桑弘羊了。

而是豪強!

帝國的蛀蟲!

“殿下請先息怒……”張越上前勸道:“當今之務,還是在即刻以本次調查所得的資料和文字,立刻整理和編纂出‘新豐施政計劃’以呈奏天子……”

“這第一章節,臣以為當名‘新豐各階級調查奏疏’,以錄臣等調查之詳情,以敘百姓之苦,豪強侵奪之急,以供陛下參閱……”

“而第二章節,臣以為當名‘新豐五年施政規劃奏疏’,敘臣等考察調查之后,根據新豐實際情況,規劃而出的步驟,應當精確到季度,詳細到每一個鄉的具體規劃,列出計劃目的以及達成后的效果預計……”

“這第三章節,則為附錄,以錄新豐各戶百姓所占土地、負擔及人口規模……道路情況、水利情況、新豐諸流域的情況……”

這其實就是將后世的機關單位的日常山寨到了這西元前的時代。

自然,不僅僅劉進聞所未聞。

桑鈞、陳萬年、趙過、胡建等積年老吏更是聽得心動不已。

貢禹等太學生們更是無比高興。

“卿之才,果如鬼神之能!”劉進笑著打趣道。

眾人更是都很服氣。

貢禹等人甚至已經是五體投地的佩服了。

眾人還要再說其他事情時,忽然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一個劉進的隨從在門外喊道:“殿下,家上遣使急尋張侍中,要不要帶他進來?”

“父親找張侍中所為何事?”劉進聞言一楞,但還是點頭道:“快請……”

不多時,一個宦官就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見了劉進和張越立刻拜道:“奴婢拜見長孫殿下,見過張侍中……”

“怎么是中官?”劉進見了心里面有些奇怪。

他爹已經十幾年沒有用過什么宦官了。

就連在博望苑里日常起居,都是任用文人。

以至于宮廷之中,許多大宦官對此是咬牙切齒。

但,對方手里拿著的節旄和印信是做不得假的,于是,劉進連忙道:“父上何以命汝來?”

這宦官頓首拜道:“郁夷大災,家上震怒,已經下令動員整個博望苑的衛隊,打開博望苑的糧倉,轉輸糧食救災,又請皇后調集了整個長樂宮的宮車協助運糧,然,旱災依然危急,為了救民疾苦,家上特地命奴婢來向張侍中求救,請侍中畫汲水之器,以救郁夷之災!”

張越一聽,也有些驚訝,問道:“家上真去了郁夷?”

“然!”這宦官微微點頭。

而旁聽的趙過,已是淚流滿面。

太子既然到了郁夷,開始救災了,郁夷百姓總算是逃過一劫了。

雖然,災后的生活可能依舊困苦,依舊艱難,但至少今年可以松一口氣。

然后,他就看向張越,在心里暗暗發誓:“張侍中,趙過此生就唯侍中馬首是瞻!”

他不會忘記,是這個年輕的侍中仗義出手,才讓太子動容,前往郁夷考察的。

既然是救災,張越自顧不得什么藏拙了。

立刻就找來布帛,在上面提筆畫下了幾副機械圖。

正是他回溯到的后世博物館里收藏的一種曾經盛行于江浙地區的水車結構圖。

這是他早就回溯和固化好的一種機械。

本來是打算用于新豐的,但現在,郁夷旱災危急,也就顧不得了。

那宦官接過張越所畫的圖布,立刻就走。

很顯然,他比張越還要著急。

但這并不奇怪,因為,這是太子劉據十幾年來第一次開始任用宦官做事。

這是一個很微妙的信號,而對于這個宦官本人,更有可能是決定命運的轉折點。

在關乎命運和權力的事情上,宦官們的積極性可比文官們要高多了。

送走那宦官,眾人重新開始聚集在一起商議著如何完成張越所說的工作。

無疑,這個事情很復雜,需要進行精確分工。

而在這時,張越等人所在客棧,也引起了新豐縣的一些有心人的關注。

“汝是說……剛剛有宦官進入了城南的客棧?”在新豐縣的縣衙中,原本一直優哉游哉的躺在侍女懷里午睡的縣令鄭客,立刻就像發條一樣彈了起來。

他這個縣令,自從兩年前上任以來,就沒有離開過這新豐縣縣城,甚至很少出縣衙的大門。

想要吃什么、喝什么、睡什么、玩什么。

下面的官僚,早早的就幫他辦妥了。

也就這兩個月來,尤其是最近一個月,日子過的有些不是太舒坦。

首先是,他接到了調令。

調令上說,他必須在秋七月之前,完成全部的交接準備工作,他將被調往湖縣,繼續擔任縣令。

本來這沒有什么。

無非是換一個地方當宅男。

但問題就在于,接任的人,來頭不小。

以侍中官以領新豐令!

國朝百年,何曾有過這樣奇葩的人事任命?

更別提,新豐縣將劃撥為皇長孫的食邑之所。

這就更加的了不得了。

等于,國家宣布將新豐縣升格為中央直轄縣。

在聽說了此事后,鄭客被嚇得六神無主。

這些日子以來更是寢食難安。

這新豐縣的倉儲和官衙的賬目,可以說,亂的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但有一點很清楚——現在新豐的官倉里,連老鼠都能餓死了。

至于府庫之中,他昨天清點了一下,大約還有五千錢。

這是個爛攤子!

而現在這個爛攤子馬上就要被交到一個侍中官手上。

更可怕的是這位侍中背后還站著皇長孫。

鄭客已經能夠預見,在交接之日,那個侍中的臉色會難看到何種地步了,皇長孫若知這么個情況,恐怕也會暴跳如雷。

接下來……

緹騎上門,御史彈劾……

全家上刑場,幾乎就是大漢帝國過去百年犯事官吏的既定戲碼了。

鄭客不想死,所以他不得不自救。

自救方案有好幾個。

但這一個月來,他都逐一嘗試了。

首先,他向縣里曾經對他畢恭畢敬的豪強家族和大戶、商賈求助,請求他們拉兄弟一把,多少拿點東西出來,填補虧空。

然而,一個鳥他的也沒有!

反而,有人暗示他——縣尊既食漢祿,卻又上愧君父,下愧黎民,誠為可惜……這其實就是委婉的告訴他——鄭縣尊,您還是自殺比較好。

您死了,一了百了。

就差沒有人當面跟他說——汝妻子我養之。

可,鄭客不想死,他還年輕,今年才五十一歲,剛剛娶到手的第十七房小妾都還沒有睡夠。

他還沒有嘗到過兩千石大吏的威風。

實在不想死,也舍不得死。

所以,在豪強富戶商賈們拒絕幫他后,他又將主意打到了百姓身上。

于是召集官僚,打算在臨走前,催收一波賦稅。

但……

下面的人,一聽是這個事情,一個個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顯然,沒有傻子為了幫他一把,而讓自己陷于死地——開什么玩笑,這個季節催征賦稅?嫌命長嗎?

更何況,皇長孫與張侍中馬上就要空降新豐。

上上下下,都在忙著粉飾太平和妝點盛世。

沒看到,這些天,新豐縣城的胥吏和衙役都特別活躍嗎?

連城門都打掃得干干凈凈,街道上更是連游俠地痞都得到了警告——長孫、侍中將治新豐,敢有鬧事者,不問舊情,一律從法從嚴!

鄭客甚至聽說了,有新豐官吏,為了能在隨時可能來到新豐微服的長孫和張侍中面前留一個好印象,不僅僅遣散了家里的妻妾,讓他們躲去鄉下。

自己更是穿上了幾年前的舊官服,每天在衙門里裝模作樣,哪怕是休沐日,也有很多人選擇‘堅守崗位’。

還有人將自己的老父母從鄉下接來城中,每日早晚伺候,背著老父母們到處走,儼然一副孝子的表率模樣。

一時間,整個縣衙上下,到處都是廉吏、節士、孝子。

就是沒有一個是他鄭客的朋友。

本來,鄭客覺得自己差不多要死了。

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然而……

此刻他聽說了下人稟報的這個事情后,他忽然發現,自己仿佛一下子就年輕了三十歲。

他馬上吩咐:“快快給本官將當年上任之時穿的那套官服找出來……”

然后他又看著自己床榻上那個嬌滴滴的侍女,眉頭一皺,怒道:“快將官衙上下的女眷,統統安排住去縣里的別館!”

他又看著這房中布置的精致帷幕、屏風以及擺設,大喊著:“將所有寶貝和值錢之物統統收起來!”

一時間整個縣衙一片雞飛狗跳。

半個時辰后,鄭客就穿著一件破舊的幾乎都快掉光了顏色了官服,穿著一雙破破爛爛的草鞋,帶著下人,直奔城南的客棧。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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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1 19:49: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官僚(2)

鄭客急匆匆的趕到城南的客棧前時,他愕然發現,此地已是車水馬龍一般。

數十名大小官吏以及縣里的大賈、豪強們,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圍堵在客棧前。

“王縣丞、李縣尉……”鄭客定睛一看,走在人群前面的,正是從前在他面前跟小妾一般聽話,曾經拍著胸膛向他保證‘此生便以縣尊馬首是瞻,唯命是從’的兩個副手。

鄭客的鼻孔一下子就噴出火來了。

但更多的卻是恐慌。

心里面就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般,瘆的厲害。

他心里,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若彼輩以吾之頭為進身之階……

新豐縣搞成這個樣子,變成這樣的一個爛攤子。

鄭客自然知道,壓根不是從他任上開始的。

但問題是……

國家和朝廷以及那位張侍中、長孫殿下,都需要有人來承擔一切責任。

并將所有罪責兜下來。

這新豐上下的官吏、豪強,也更需要這樣的人來負責起所有的問題和弊病。

不然,難道還要朝廷、天子、張侍中、長孫殿下來背這個鍋不成?

難道還要這新豐上上下下的豪強、官吏來承擔這些問題的責任不成?

所以……

“承擔這些責任的只能是縣令、縣丞、縣尉……”鄭客手腳冰涼,旋即心里又生出最后一絲希望。

“朝廷和天子,都是要臉面的……”

“吾與這王縣丞、李縣尉,三人之中,一定要有一個人是‘清白’的……”

若新豐的縣令、縣尉、縣丞全都是殘暴無道的害民之官,那就等于是說整個新豐都爛掉了。

板子打下來,不僅僅新豐上下都要被清洗。

作為頂頭上司的京兆尹,還有負責監督新豐事務的御史以及御史的頂頭上司御史中丞,一個都跑不掉。

國家更是將顏面盡失。

更完全不符合當世的普世價值理念——所謂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壞人可以有,但不能全部是壞人。

若全都是壞蛋,儒生們何以自處?

所以,至少有一人,能得以以清白之身,全身而退。

那么問題來了……這個幸運兒將是誰?

鄭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后將眼睛死死的盯著自己的那兩個屬官。

正好,這兩人也都回過頭看到了他。

六只眼睛對視在一起,眼神之中,充滿了殺機。

這是活命之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競爭!

“哼!”三人不約而同的低哼了一聲。

站在閣樓的窗口上,張越瞥著樓下的人群,嘴角溢出一絲戲虐的冷笑:“這新豐官吏的耳朵和眼睛還真是好使……可惜啊,都用錯了地方……”

“嗯……”劉進望著樓下的人群,低聲道:“彼輩皆蠹蟲也!”

然后他看向張越,問道:“侍中為何阻止孤命人驅散他們?”

“殿下,趕走他們,可能會讓他們絕望,從而做出一些臣與殿下都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張越笑著道:“譬如說,庫房失火、官倉走水,還有文牘檔案遺失……”

作為一個曾經的公務員,張越對于這些手段,自然清清楚楚。

千年以降,時代雖然在變化,但官僚們對抗上級調查的手段,卻沒有太多變化。

總歸是那么幾個法子,那么幾個辦法。

張越當然不希望看到這些事情的發生。

“他們敢!”劉進聽著,壓抑著怒火道:“他們這么做,難道不怕國法了嗎?”

“人都要死了,還怕什么國法?”張越輕笑道:“所以,臣以為,還是見一見這些官吏,給他們一點希望,讓他們有些念想的好……”

劉進聽了,沉默片刻,然后才問道:“那孤該如何?”

“殿下旦安坐,臣去會一會他們就好了……”張越微微笑道:“不過蝦兵蟹將,還不需要殿下出面……”

“張侍中……”劉進忽然叫住張越,出聲道:“何不將此事交給桑愛卿去做?”

一旁桑鈞的眼神忽地亮了起來,有些躍躍欲試。

雖然說,在心里面其實桑鈞多少有些吃味。

因為,長孫的這個決定其實是在保護張越。

但……

這個世界的人,本就是分三六九等,遠近親疏的。

長孫能指名道姓,選派自己去做事,本就是一種賞識,一種信任。

況且,很多時候就未必一定是君王信任和親密的人能掌大權,能登大位。

因為,要避嫌,要顧及天下人的議論。

如太宗當年,雖然有意任命他的智囊兼心腹,章武侯竇廣國為丞相,但卻因為害怕天下人議論自己任人唯親,于是不得已任命了故安候申屠嘉為相。

張越聽了,卻是笑道:“殿下愛幸,臣心領了……只是欲成其事,必受其毀!”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冠,對劉進長身拜道:“臣對此早有覺悟!”

在他決定出來做事,踏入這個旋渦之前,張越就已經明白了。

他是無法獨善其身,更無法做到置身事外的。

事實上,他只有一條路。

不進則死,不成則亡。

這是沒有選擇的!

望著張越遠去的背影,劉進長嘆道:“張侍中真賢臣也!”

桑鈞聽著,深深的低下頭。

他總算明白了,為何此子能得天子、長孫的信任。

單單就是這一分擔當和這一分義無反顧的態度,就足以證明很多。

看來,自己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張越走到門口,負責戒備的武士們立刻讓開一條道路。

推開門,外面的陽光立刻就灑在他身上。

那些在門口徘徊的官吏、豪強、士大夫們立刻就激動了起來,紛紛擁擠著上前。

“公等所為何事?”張越努力讓自己臉上的肌肉笑起來,迎上前去,拱手問道。

鄭客隨著擁擠的人群,努力向前,好不容易才在自己的隨從幫助下,擠到前排。

然后,他就見到了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的走上前來,微微拱手問道:“公等所為何事?”

在這一剎那,鄭客感覺自己全身都溫暖了起來。

他立刻上前,拜道:“下官新豐令鄭客,恭問公子安!”

他深深的低下頭,匍匐在地上,根本顧不得自己的實際年紀足可當這個年輕人的祖父,像條守戶犬見到了主人一般搖尾乞憐:“聞得公子來我新豐,下官實感榮幸……”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又有好幾個官吏撲通一聲,就趴到了地上:“下官恭問公子安……”

張越的臉上,依舊維系著微笑,他抬步上前,馬上扶起這些官吏,道:“吾只是來新豐隨便看看,諸公太客氣啦!”

但實則,內心之中,卻浮現了無數他在枌榆社和新豐鄉耳聞目濡,所聽所聞百姓和豪強們對這新豐縣的縣令、縣尉、縣丞的調侃和評論。

尤其以這新豐縣縣令鄭客的風評最差。

民間有關這位縣尊的段子,那真是……

貪污、好色、昏庸、無能,幾乎所有官僚的弊病,都能在他身上找到。

但,官僚們的長處,卻是一點沒有。

讓張越奇怪的是,這樣的一個官吏,每年考績,居然都能過關!

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只能說,京兆尹的有司和負責監管新豐的監縣御史,不是都變成了白癡,就是與這鄭客是一丘之貉!

正是考慮到這一點,張越才要強忍笑意,出來與這些渣渣會面!

區區幾個新豐的官吏,揮手能滅。

但,他們背后的人,才是真正可怕!

得防止這些人莫名其妙的自殺,所以,他得出來做做樣子。

聽到張越柔聲細語的聲音,再看著他的態度,雖然還不知道,眼前這位公子究竟是那位‘侍中’還是‘長孫’。

但新豐諸官無疑都被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至少,心里面都感到安心許多。

甚至還有人,起了些僥幸心理。

“或許這位不知基層之事,或能蒙混過關……”鄭客甚至在心里有了念想。

只要完成了交接工作,他去了湖縣,這新豐的事情,就算被查出來,也與他沒有多少干系了。

到時候,說不定,這侍中與長孫都得幫忙掩蓋、遮掩。

而圍觀的士大夫豪強們,更是紛紛面帶微笑,一個個喜笑顏開。

他們最怕的,不就是空降來一個滿腦子政績,不想與他們‘講道理’的幸貴嗎?

若真是那樣……

太恐怖了!

整個新豐的士大夫君子們,說不定就要迎來一場災劫。

如今,這個身份不明的公子,既然這么好說話,那他們也就能放心下來。

只要新來的侍中官和長孫殿下,愿意講道理,那就一切都好說。

張越卻是微笑著對鄭客等人道:“吾受命來新豐,很多事情都不懂,正要請教諸公……”

“不如,諸公隨我入內一談?”

他這么一說,立刻就讓眾人得知了他的身份——那位將要空降來此的侍中官。

雖然不是長孫殿下,但也是了不得的金大腿啊!

特別是豪強士大夫們,更是目光灼灼的盯著張越,心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個念頭浮起來。

“敢不從命!”鄭客等人自然馬上拜道。

“善……”張越微笑著說道:“那本官就與諸公逐一談談……”

“哪位明公愿意先與我談?”他的眼睛不懷好意的在鄭客等人身上掃來掃去。

“下官愿!”鄭客等人當然都是跟小雞啄米般瘋狂點頭,滿臉媚笑。

“那就從鄭公開始吧……”張越微笑著帶著鄭客,走進客棧。

一進客棧,張越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準備措辭,那鄭客就撲通一聲,跪到了張越面前,磕頭拜道:“張侍中救我!”

他流著眼淚,抽泣著:“下官自受命來新豐上任以來,縣中內外事務,系絕于縣尉李戎、縣丞王輝之手,下官多次想要勸阻彼輩害民之事,奈何人微言輕,終不得成……”

“這兩賊于是勾結上下官吏,縣中豪強,將新豐官倉存糧,盡數貪墨,又驅使胥吏,于百姓巧取豪奪,盤剝甚急,小民稍有不從,既以嚴刑酷法迫之……”

“下官眼見彼輩諸般殘民之事,雖有心殺賊,奈何力微人單……”

對于鄭客來說,他當然不敢把希望寄托在這位張侍中和那位長孫殿下不知新豐事務的糊涂上面。

所以,就只能死道友不死貧道了。

張越聽著,眉毛微微一揚,輕聲笑道:“鄭縣令真是心懷家國,忠心耿耿哪!”

他也沒有預料到,這個官僚,竟然出了這樣的招數。

但仔細想想,這豈非不就正是古今官僚的特征?

官僚們畏懼強權,同時崇拜強權。

他們就像鼴鼠一般,在國家的體制內,到處打洞,到處鉆研。

只要能夠升官,或者說能夠保全自身,他們才不會吝嗇賣隊友呢?

尤其是在漢室這樣的特殊環境下,百年來,一次次的屠戮和清洗,早已經讓上上下下的官吏都養成了見到朝廷派來調查的官吏,就自動招認的條件反射。

不是他們不想抱團與中央對抗。

實在是被殺怕了!

十幾年前,當今的御史中丞暴勝之持節南下,一路殺殺殺。

不止一個郡的官吏,被從上擼到下。

從太守到縣令全部都抓起來砍了腦袋的,也不稀奇。

這也是劉氏在與官僚們斗爭了百年后,養成的習慣。

你們想抱團?行啊!

那就全殺了!

別說郡國官吏了,當今天子在位這四十六年,丞相府都被洗了三次地了。

不過……這卻正中張越下懷。

他立刻就上前扶起鄭客,安慰他道:“鄭縣令如此忠君,我當上奏天子,為縣令請功!”

鄭客聽了,激動的滿臉通紅,只恨不得給張越當牛做馬,立刻拜道:“下官如何敢當侍中如此厚愛?”

就這樣,張越得到了鄭客供述的許多事情。

然后,依樣畫葫蘆,從縣尉李戎、縣丞王輝嘴里,得到了三個不同版本的供述。

這三人,在張越面前,互相指責兩人才是新豐問題的癥結和禍首。

但有一個事情,卻都同時出現在了三人的供述之中。

那就是現在新豐的官倉里面,已經沒有什么存糧了……

官倉無糧,這可是一個天大的事情!

“這些渣渣,可真是好手段啊,好膽色啊!”送走最后一人后,強忍住下令立刻緝捕他們的沖動,咬著牙齒罵道。

官倉無糧,意味著一旦新豐縣今年的秋收出現減產或者歉收的事情。

明年開春,整個新豐都要哀鴻遍野!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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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同窗

送走了那幾個官吏,張越又與前來相見的各位豪強士大夫們虛與委蛇了一番了。

當然,態度是完全不同的。

豪強士大夫們,現在在張越眼中,依然處于甄別的階段。

他還需要時間來分辨和了解,哪些人可以合作,哪些人值得拉攏,哪些人又應該去死!

尤其是在得知了新豐官倉可能出了大問題后,張越更是迫切的需要殺一批地主豪強,用他們的血肉來滋養新豐的百姓。

只是,規模不能太大。

太大了的話,容易引發恐慌,不利于今后的運作。

等送走這些豪強士大夫,張越心里也差不多有底了。

臨渭鄉的王家、新豐鄉的楊家以及驪鄉的馬家進入了張越的視線。

這三家都有一個共同點——皆蓄奴過百,占地數十頃,富的流油。

但卻沒有軍方的靠山!

這是典型的肉雞啊!

宰了這三家,新豐馬上就能過一個好年!

旁的不說,單單是抄沒的土地財產,就足以讓張越立刻擁有了施政資本。

尤其是這三家占有的土地,一旦充公,那么他手里握有的公田就將超過三萬畝!

可以扶持六百戶自耕農,讓數千貧困百姓受益。

更關鍵的是,還能讓張越有威信,來推行自己的政策。

目標既然確定了。

手段,自然立刻要跟上。

張越松了松自己的衣襟,他很清楚,殺人也是要講究方法的。

若是他一上任,就罪及這三家。

那么,無論罪名是什么,整個關中的地主豪強都會對他有所抵觸。

新豐上下的豪強,更可能兔死狐悲。

他又不準備學王溫舒等人的做法,自然,將暴力蠻來的選項給pass掉了。

“還是得讓人上告……最好是有豪強家族出首,狀告他們的不法之事……”張越在心里琢磨著。

若是豪強地主狀告,張越這個新縣令再秉公決斷,按律處置。

那么,這個事情就會被視為地主豪強內部矛盾。

既然是內部矛盾,那當然就是吃瓜圍觀嘍!

難不成,還有人想給這三個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的鄉下土財主出頭不成?

只是若要如此,就得找一個聰明人了。

正發愁著去哪里找一個聰明人,來幫自己干這些事情的時候,忽然門外有侍衛來報:“侍者’求見,俱其言,彼乃侍中同窗……”

張越一聽,腦海之中頓時冒出一個二十余歲的男子的模樣。

“瞌睡來了,就遇到枕頭!”張越一聽,笑了起來:“快快有請!”

沒過多久,一個身穿青衣的年輕文士就走進客棧內,見了張越,神色有些激動,手都有些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了。

只是諾諾上前,拜道:“學生常文,恭問張侍中安!”

張越抬眼看著這個人,講老實話,哪怕是在原主記憶,這位所謂的同窗,也不過是泛泛之交,有過那么幾次談話而已。

畢竟,黃老學派凋零至今,已經徹底淪為了一個小學派。

在關中地區,能淪落到去學黃老之學的。

不是似原主那般被儒家拒絕,沒有辦法只能選擇黃老學派的小地主子弟,便是各大家族的庶子、余子。

士大夫們精明的很。

多方押寶,四處下注、投資,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天賦。

如今,黃老雖衰,但終究儒家興起不過三十余年,萬一有一天,黃老復興了呢?

所以,拿些庶子和不重要的家庭成員去學黃老,算是分散風險。

類似于后世的風投。

屬于虧了就虧了,但萬一能賺到,就發達了的賭博。

自然,常文就屬于類似的風投。

張越微笑著迎上前去,扶起他,道:“常兄何必在我面前也如此拘謹?”

常文卻是諾諾的看著自己眼前的這個昔日的小師弟,眾多同窗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人。

然而,他現在卻已經是整個天下都矚目的大人物了!

官拜侍中,以領新豐令,受命以佐長孫!

任何一個頭銜丟出來,都足可讓人膜拜!

據說,在驪山的黃家,‘老師’現在都快被氣瘋了。

哪位黃老名宿,如今每日都在捶胸頓足之中渡過。

黃家更是已經成為了整個關中的笑話!

甚至有人將黃氏逐張侍中與昔年龐涓放孫臏的故事相提并論了。

許多人都嘲笑黃家有眼不識金玉。

無數黃氏門徒紛紛與之劃清界限。

譬如常文自己,便已經在家族安排下,與黃家一刀兩斷了。

理由也很合理——不敢與亂法之人學文。

那黃氏的長子黃冉,企圖謀奪自己師弟的產業和文章……

做出這樣的事情的黃家,還有什么資格教書育人?

常文低著頭,輕聲道:“學生能得侍中如此厚遇,真是感恩不盡,愿為侍中門下牛馬走!”

說著就跪了下來,匍匐到張越面前,以期能夠得到接納。

這也是常文在聽說了張越來此后,思考了很久做出的決定。

他知道,自己的家族根本就不重視自己。

早就打算讓他別戶自立了。

而若一旦如此,他除了能分得百十畝土地外,恐怕一無所有。

從此,只能自力更生。

更可怕的是,子孫后代,都可能落入世代為農的境地。

唯有得到這位過去同窗的接納,他才能有那么一絲絲可能,重得家族的重視。

張越卻是看著常文,笑而不語。

他當然需要人才,也需要大量的豪杰來投,這樣才能建成一個有戰斗力的隊伍。

但,對于家臣這等心腹,必須慎之又慎。

不能輕易接納。

沒有投名狀,光拿著一個同窗的名頭就想他接納?

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張越笑了笑,顧左右而言他,問道:“我聽說,常兄的家族在地方上與同鄉的楊家有所齷齪,曾經舉家械斗?”

“不知道此事是否屬實啊?”

常文聞言,身體一顫。

漢家是禁止民眾私自械斗的。

但百姓為了爭水、爭奪佃戶,搶奪田埂,卻是經常械斗。

常家與楊家同在新豐鄉,而且,兩者勢力相距不遠,自然矛盾和齷齪也多。

兩家每年幾乎都要械斗一次。

但這些事情是不能擺到臺面上來說的。

因為械斗是會死人的,而死人,官府是要追究的。

“常兄不想說?那本官去問問楊家人好了……”張越笑著道。

常文一聽,立刻就拜道:“侍中恕罪!確有此事!”

張越聽了,哈哈一笑,上前扶起常文,拉著他的手道:“吾曾行于柳亭之間,多聞楊氏亂法、暴虐之舉,兄為士人,兄族亦為新豐名士之家,何不出首而告,為民做主?”

“唯……”常文一聽,哪里還不明白?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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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1 19:56: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天子的決斷

剛“父皇!父皇!”

一個粉雕玉琢,可愛無比的小公主,捧著一大束剛剛從甘泉宮的花苑里采來的鮮花,放到了天子的案幾上,一雙可愛的小手,環抱住這位君王的腰桿,抬著頭小公主無比驕傲的說道:“父皇你看,南信摘的這些花花,可漂亮了……”

天子微微垂首,看著躺在自己懷中的小人兒,眼中滿是寵溺和憐愛的神色,一雙大手輕輕撫摸著愛女的秀發,低聲笑道:“朕的小公主采的花兒,當然漂亮啦!”

“只是,不知道朕的小公主,打算將這些花送給誰呢?”

小公主從他懷里爬起來,抓住案幾上的那些鮮花,從中認真的挑選出了幾支,然后說道:“這幾支花,長的最是好看,奴奴要送給父皇……”

“這兩支最香,奴奴要送給皇后母親……”

“這一支……”她的小手輕輕捏住了一朵小黃花,然后將之戴在自己頭發上,高興的道:“奴奴自己的!”

“這幾支,奴奴要去送給母妃,讓母妃開心,母妃開心就會喜歡奴奴……”

天子看著自己的愛女,似模似樣的分配著她所采摘的這些鮮花,臉上的笑意更加濃郁了。

自從見到這個小公主開始,他就發現,自己似乎遇到了一位小天使。

小公主善良、單純、可愛、貼心,尤其是能體貼和關心自己,讓他感觸良多。

每次見到這個小公主,天子總是不由自主的回憶起了他的兩位姐姐。

平陽長公主與南宮公主。

小公主的眉宇之間,也符合他記憶里,小時候的平陽公主和南宮公主的容貌特征。

都是大眼睛,小鼻子……

最重要的是性格,太相似了!

天子是被兩位公主親手照顧著長大的,尤其是南宮公主!

他記得很清楚,他四歲時受封為膠東王,出京就國。

為了方便照顧自己,他的姐姐南宮主就主動下嫁給南宮侯張坐。

然而,那卻是一個混蛋!

一個畜生!

不僅僅虐待南宮公主,還多次公然羞辱和侮辱,然而,南宮公主為了他,卻只能硬生生的忍受著。

終于,等到了自己即位,大權在握。

他登基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派遣使者,收系南宮侯張坐,問罪于他,奪其侯爵!

為了能讓姐姐能夠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他在建元二年,在諸多列侯公卿里千挑萬選,選了張候耐申。

可惜,他只注意到了對方的一表人才和俊秀的容貌,不錯的家世。

卻忘記了去考察對方的性取向……

結果,這是一個悲劇。

這位張候,竟是一個有龍陽之好的混蛋!

他發現后,怒不可遏,直接處死了這個欺君的混蛋。

但南宮公主,卻因為經歷了兩次失敗的婚姻而身心俱疲,建元四年就因病去世。

幾十年來,每每想起此事,他的內心都充滿了愧疚和慚愧。

現在,南信公主的出現,終于讓他有機會來彌補那些遺憾。

這個女兒,不僅僅性格像,容貌像,連經歷也很類似。

都是可憐人,都是深受了折磨和摧殘,但依舊心懷良善,充滿陽光的單純公主。

這讓他真是寶愛不已。

幾乎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以至于這些天,他連鉤弋宮都很少去了。

就在這甘泉山上,陪著南信公主,一天天的玩樂,連政事都懶得理會。

而南信公主盡管受盡寵愛,卻依舊不改本心。

不止在他面前可愛孝順體貼,對下人更是從不驕縱。

連伺候她的宦官侍女,都非常喜歡和親近這位公主。

人人都說,公主殿下善良,愛人。

南信公主越是如此,天子對于黃婕妤就越是痛恨!

錯非念在小公主的面子上,這位天子恐怕早已經下令,將那個潑婦賜死了。

正抱著小公主,打算陪她再去花園里玩耍一番。

一個侍從就捧著一份厚厚的帛書走了過來,拜道:“陛下,長孫殿下與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聯名急奏!”

說著就將手里的帛書,呈遞在手上。

天子還沒有說話,他懷里的小公主就已經高興的跳了起來:“張侍中……張侍中……在那里?”

小公主記得,那個侍中哥哥,曾經答應過自己,會來看自己的。

特別是,張侍中還說要介紹一個小姐姐同自己一起玩耍。

小公主從小沒有朋友,生活在宮闕之中,孤獨而寂寞,又備受了母親的折磨和他人的冷眼。

對于一切溫暖和朋友,都萬分渴望。

“等過些日子,天氣涼爽了,朕就帶南信回長安去看張侍中……”天子愛憐的捏了捏愛女的小臉蛋,將她放下來,道:“現在,父皇要看張侍中的奏疏,南信自己去花苑里抓蝴蝶吧……”

南信公主聽了自己父皇的話,乖乖的從父親身上下來,道了個萬福,就在宦官侍女們的簇擁下,高高興興的向著花苑去了。

在建章宮的歲月,早已經讓她養成了‘不給大人添麻煩’的本能。

她的記憶,也牢牢記住了‘不聽大人話’會是一個什么下場。

望著愛女遠去的身影,天子的嘴角也溢出了一絲幸福的笑容。

這個女兒,最讓他寶愛的就是這個性格了。

乖巧懂事,能撒嬌會撒嬌,同時不會在他面前恃寵而驕。

“朕還真得好好感謝一下朕的留候呢……”他在心里想著。

這些日子多虧了有小公主的陪伴,他的心情都因此好了許多。

心情一好,身體自然更著也好了起來。

往年,他在甘泉山上,總會臥病一段時間。

但今年他卻感覺非常好,幾乎像是回到了壯年。

這樣想著,他就讓左右將那帛書拿到了自己面前。

放到案幾上,打開帛書一看。

“新豐各階級調查報告?”天子一看抬頭的標題就笑了:“果有張子重之風!”

這位神君指引的年輕人,小留候自從出現在他視野里,就沒有讓他失望過。

最讓他欣慰的,莫過于小留候將長孫從谷梁那些婦孺的魔爪之中解救了出來!

甚至,他還聽說了,在不久前,這位小留候還將左傳一系給驅逐出了博望苑!

那可是了不得的成就!

更在最近,在博望苑里完成了一次對谷梁學派的沉重打擊。

讓太子家令鄭全等自殺。

這讓這位天子更加滿意。

谷梁學派的腐儒們的所作所為,他當然是看在眼里。

當初,大將軍還在的時候,他就多次跟大將軍提過——太子只親谷梁而遠其余,恐非社稷之福,愿卿多勸……

可惜,大將軍的性格太溫厚了。

對于太子也太過于嬌慣,不忍斥責,而且,當年大將軍在世之日,谷梁諸生也很守規矩,這讓他沒有借口。

想著這些事情,他就嘆息了一聲。

先帝當年臨終之時,曾經告誡他:人不患其不知,患其為詐也;不患其不勇,患其為暴也;不患其不冨,患其亡猒也。

這個告誡,他也曾送給太子。

可惜,太子卻是聽不進去。

滿心都以為,谷梁皆君子,上下皆國士。

即使他讓江充等人去敲打,去揭穿這些人的真面目,太子卻始終冥頑不靈。

好在,最近似乎太子有所轉變了。

“真是朕的福星啊……”天子想著那個神君指引而來的年輕人,就滿是笑容。

對于神君的指引,更是充滿了感恩:“朕明歲當再往壽宮,與神君相會!”

這樣想著,他的眼睛就開始在帛書上認真看了起來。

“孫臣進、臣侍中受命領新豐事毅,昧死以奏陛下:書云:夙興夜寐,詩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他一邊讀,一邊輕聲念著。

隨著閱讀,他的臉色也漸漸嚴肅起來。

“昔在太宗孝文皇帝,晁錯上書曰:民貧則奸邪生,貧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農……又曰: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于二人……”

“今臣等行于新豐閭里之間,問其父老鄉黨,目睹百姓貧困潦倒,奸邪之風滋生之狀,痛心疾首,以奏陛下: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而其耕者不足五十畝……”

“一歲所得不過百石之粟,除三十之稅四石,余九十六,食,人月一石半,五人終歲九十石,余六石,石六為錢六百,不足口賦算錢之稅,又及芻稾鄉黨奉養之錢,更賦、徭役催征之稅,民嘗不得不假貸于商……于是老不得暖,幼不得養,稍遇水旱之災,民唯嚎啕痛哭,賣兒典妻于豪強之間……新豐戶口十五歲未得增長,夫編戶之民,逃亡于豪強之家,匿于商賈之戶,亡為贅婿、游俠者以千計……“

“漢祖制,以一夫狹五口而治百田以立社稷,而臣等與新豐之間,所見農夫,得百田之耕者,已不足十一之數……”

“鄉黨之中,豪強以力陵弱,又與胥吏勾結亂法,百姓誠以若負卵之危!”

“臣等所查,新豐各鄉,豪強士族商賈,不及人眾十二,其所占田地、財貨,卻已過八成,然其賦稅之役,不過兩成而已……而余者盡數攤薄于小民之家……如此,富者愈富,貧者逾貧,終至富者阡陌連野,而貧者無立錐之地……”

帛書的最后,附錄了十戶百姓的調查報告,皆是以文字記錄的問答。

合上帛書,天子的手都已經浮起了青筋。

他微微向后,靠在塌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這奏疏,是長孫和張子重聯名所奏,應該是沒有說謊的。

也就是說,這講的是基層的實情。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就在這天子腳下,京兆尹治下的新豐縣,基層竟已糜爛至斯!

新豐如此,其他地方呢?

關東地區呢?

“這些豪強,這些蠹蟲!”他用力的抓著帛書,狠聲罵道:“竟大膽至斯,當真以為吾刀不利乎?”

此刻,他幾乎有沖動,要立刻傳召執金吾王莽、御史中丞暴勝之等鷹犬來此見他。

然后……

大索關中,掀起大獄,將這些該死的豪強和胥吏統統抓起來挨個砍腦袋。

他也不是沒有干過這樣的事情。

元鼎年間的告緡政策和酌金罷候,讓他一口氣就把天下的商賈豪強和漢室的列侯階級給洗了一次。

砍下來的腦袋,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只是……

想了想,他最終還是冷靜了下來。

關中不比關東的郡國。

關中地區,各方錯雜,除了地主豪強以外,還存在著大漢帝國的支柱——軍功貴族集團。

地主豪強文人士大夫,他殺一萬個,也是跟屠狗一般輕松。

因為,這些人除了嘴巴和筆桿子外,沒有其他任何力量。

但軍功貴族們就不一樣了。

他們除了嘴巴和筆桿子,更是有著槍桿子保衛。

當初,他能以酌金罷候,那是因為他有了衛青霍去病保駕護航。

新興的軍功貴族們,早就想要搶班奪權。

然而如今,卻沒有這個基礎。

海西候李廣利的崛起,雖然帶動了一次漢軍內部的新勢力崛起。

然而,李廣利終究不如衛霍集團那般強力。

況且,在本心上來說,李廣利也不如衛霍那般讓他放心。

所以,沉吟片刻后,天子下令:“給朕立刻傳召長孫和侍中張子重來此見吾!”

想了想,他又吩咐道:“再去把京兆尹于己衍也召來!”

京兆尹是負責治理京畿地區的文官之首,現在新豐搞成了這個樣子,他當然要問一問,這個執金吾到底是吃什么干飯長大的?

“諾!”立刻有宦官領命而去。

“再把御史中丞也召來!”天子忽然叫住他,增加了一條命令。

基層爛成這個樣子,御史們身負監察之責,卻沒有及時上報。

作為御史中丞,暴勝之的責任是跑不了的。

當然,天子也明白,局勢演變到現在的情況,其實他自己的責任,也肯定是甩不掉的。

但……

天子怎么能有錯?

錯的必須是臣子!

所以其實把暴勝之叫來,就是想要找個背鍋俠,為了甩鍋。

假若果真局勢演變到了不掀桌子不行的地步,那就只能讓暴勝之背這個鍋,讓他承擔責任,鞠躬下臺,給天下和祖宗一個交代,這樣他才能挽起袖子,好好的收拾一下那些豪強與胥吏!。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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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8:35: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章 先王之制(1)

張越和劉進一行回到長安城時,已是夏五月庚寅日(二十)傍晚。

距離他們離開長安,前往新豐考察,足足過去了五天。

五天時間,有三天半是用在考察和調研上。

剩下一天半,則用來初步總結和匯總。

此行的成果,當然是豐碩無比的。

特別是對于目前他們的這個小團隊而言,這次考察調研,足頂的上在衙門里當數年宅男!

不止所有人都對新豐的問題有了直觀的認知,上下官員,包括太學生在內,對于新豐的地理、地貌、人文風俗,也都有了初步認知。

至少,能知道新豐縣有多大?人口密度如何?

土地的情況和地方亭里的格局。

這可比其他任何方式,都更能鍛煉和磨合團隊。

回到官署后,張越就下令就地解散。

辛苦數日,也該讓眾人都好好休息幾天了。

但作為主官,張越卻休息不得。

送走眾人后,他就帶著好幾個大箱子的數據和報告,回到了建章宮的小樓。

吩咐了下面的人,自己要閉門辦公,謝絕一切訪客后,張越就躲進了堪輿室之中。

他先將所有的文牘、報告以及繪制的水經圖,都拿出來看了一遍。

不得不說,在現在,張越組織起來的這個小團隊的效率以及做事的認真程度,都是極高的。

張越手里的這些報告與水經圖就很好的反應了眾人的業務能力。

至少都是在水準線之上。

不過,想想也正常,張越的這個團隊里,可是藏龍臥虎。

光是青史留名的能吏、名臣,就足有五人之多!

即使是桑鈞、楊望之等人,也都是精英之中的精英。

將所有的文牘、報告以及水經圖,全都看完一遍,張越就閉上眼睛,進入空間。

一入空間,一片金黃色的麥浪就映入眼簾。

張越栽種于空間之中的麥苗,在這幾日,都被他用玉果持續催熟。

到現在,已經可以收獲了。

現在空間的這批麥苗,是屬于空間的第二代麥子。

數量是它們父輩的百倍,至少有四五千株。

所有的麥子,全部都分蘗三穗,麥穗飽滿,麥粒圓潤。

這四五千株麥子的產量,最起碼估計,能有十六七石!

而它們所需要的田畝,不過一畝多。

當然,這只是在空間的產量,屬于頂級科幻實驗室里的理論產量。

若移栽到外界,產量打個對折都是很不錯了。

即使如此,也是恐怖無比!

畝產八石?!

當今天下畝產平均不過兩石而已。

最高產量,張越聽說,也不過是河東地區創造的平均四石。

但那屬于非常非常稀有和罕見的豐年。

只是……

張越凝視著這片麥田,低著頭,嘆道:“唉,接下來的日子,我可有的累了!”

他知道,隨著自己上任日期的臨近,他必須通過空間,培育和積攢足夠多的麥種!

此番在新豐的考察,讓他這個無論前世今生都沒有怎么下過地的公務員,知道了一個事情——在此時,一畝地需種一斗。

這是兩三百年來,人民群眾自己摸索出來的最佳播種比例。

換而言之,張越若想要讓自己的政績變得漂亮起來。

那么他必須準備至少一萬畝的糧種。

既他得培育一百石麥種!

這空間播種和栽培倒是簡單,都不需要耕地。

只是,這收獲卻得是自己獨力完成。

好在,也就是這次因為出于廣告、宣傳或者說為了奠定威望的需要,才要備種這么多,到了未來,其他新作物和新種子,有個兩三石的數量就足夠拿出去推廣了。

即使如此,張越望著眼前的這片麥田,也感到有些棘手。

但沒有辦法,他只能是拿起自己從外面帶進來的刀具,彎下腰來,收割著麥子。

好在,經過了空間強化后的身體體格,足以應付這種強度的勞作。

用了不過半個時辰,張越就將這片麥田收割完畢。

將秸稈什么的都扎成一捆捆,然后堆磊起來。

這些可都是寶貝!

有了‘細君’的實踐,張越明白,這些空間出產的秸稈,可以讓牲畜生長的更好更快。

說不定,還能如空間培育良種一般,可以選擇性的培育新的良種牲畜。

譬如奶牛、肉牛、賽馬之類。

但,張越現在沒有時間去實驗這個想法,就只能暫時將這些東西保存在空間。

然后,他便看著地上,那些堆磊在一起,足足有三尺高的麥穗堆。

他抓起這些還未脫穗的麥子,向著不遠處的空間土壤撒播。

神奇的一幕出現了,他撒出去的所有麥子,在落地之前,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控制了一般。

它們自動的脫離了麥穗,然后均勻的落到空間的土地上。

剛剛落地,空間的土壤就自動張口一個小口,將它們接納。

這是張越近期發行的一個空間新功能。

無論他想栽種什么?

也不拘是何種作物,他根本不需要去播種,只需要將它們丟到一塊沒有作物的空地上,空間的力量,自動就會完成接下去的所有工作。

他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決定要不要用玉果催熟,還是讓它們正常生長。

十幾石的麥粒,足足有數十萬顆之多,不過兩刻鐘,張越就播種完畢。

它們在空間的力量的干涉下,被播種到了一塊差不多有一百一二十畝地左右的土地上。

栽培面積的增加,使得這些麥子需要的玉果數量,也成倍增長。

張越從自己積蓄的玉果儲備里,拿了一顆大約棗子大小的玉果做了嘗試。

結果發現,原本足可以讓一畝麥苗生長到分蘗期的玉果。

現在僅能讓這些麥子,露出嫩芽。

“看樣子,想讓這些麥子快速接近收獲,我至少得準備一百枚這樣大小的玉果……”張越在心里想著。

而他現在,搜羅所有,算上張安世留下的那些書簡,恐怕也僅能得不過這么多。

更要命的是,瑾瑜木是有cd的,若要提前喚醒它們,就得用玉果催生。

這其中,必定會消耗大量玉果。

換言之,他手里的肥料不夠了!

“過兩日,恐怕得去太學打個秋風了……”張越在心里想著。

至于現在?

他捏著手里的一枚玉果,走向瑾瑜木。

選了一株瑾瑜木,然后將之催熟。

兩刻鐘后,他睜開了眼睛,腦海之中,已經固化了所有的新豐考察報告、文檔的數據,并牢牢記下了整個新豐的河流山川走向和地勢。

就像計算機一般!

他站起身來,找來一塊七尺長的布帛,然后提起筆,按照著記憶的內容,開始繪制起了新豐縣全圖。

半個時辰后,一副極具現代氣息的新豐地圖就出現在布帛上。

新豐五鄉一城,四十八亭十九里俱在地圖上標識了出來。

幾條蜿蜒的河流,在各亭里之間流過。

北部巍巍渭水,繞著新豐,流向長安城,而在南部,滾滾戲水,縈繞于驪山之下。

根據著記憶里的報告內容,張越望著地圖,沉吟片刻,然后在上面畫下了幾條細細的虛線。

想了想,又抹掉了其中三條,只留下了四條虛線。

這四條虛線都很短,最長的一條,也不過串聯了枌榆社與臨渭鄉的八個亭里。

最短的那條,甚至只囊括了一個亭里。

但卻是張越精挑細選的四個小水利工程!

它們全部具備施工難度小,工程量少,用時少的特點。

基本上都只需要數百至兩千左右的勞動力,兩個月左右的時間就能搞定。

只要這四個水利工程竣工,他立刻就能收獲新豐的民心!

但……

張越低下頭來,他回憶著自己過去數日的所見所聞,想著貢禹、桑鈞等人的考察報告上的文字。

他很清楚,新豐縣的問題,不是靠著修幾個水利工程,推廣一批高產良種和先進生產技術就能解決的。

他做這些事情后,固然能讓新豐百姓暫時過上一段時間的好日子。

但他未來離開了呢?死了呢?

張越想起了兒寬。

兒寬生前,在整個關中,民望極高,無論是地主豪強,還是平民百姓,都信服和擁戴他。

但,他死后不過十幾年,他當年在任時推行的仁政和善政,就變成了害民殘民之事。

所以,要解決問題,就得設計一個制度。

想了想,張越就站起身來,看向石渠閣。

此時,已是深夜,整個建章宮都沉寂在一片漆黑的寂靜之中。

遠方的未央宮中,宣室殿的燈火,卻依舊璀璨。

而石渠閣就隱藏在宣室殿的燈火背后。

張越很清楚,在這個西元前的世界。

不要制!

為什么?

因為所謂法律,不過是君王的隨口之語。

已故的御史大夫杜周就說過一句名言: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為律,后主所是疏為令。當時為是,何古之法乎?

這也裸的揭示了法家的本質。

在事實上來說,法家是為了君王的意志而服務的。

所謂富國強兵,本質上,就是為了君王的至高意志能夠通行于天下!

是故,妄想靠著法制或者說立法來確立一個制度,讓人不敢觸犯,那是做夢!

漢室雖然尊重法律,也有著不錯的法律精神。

然而,最喜歡破壞法律的,也是漢室了。

即使是過去的黃老學派當政,黃老政治家們對法律的態度,也不過是——在法律沒有廢黜前,一定遵守。

但廢黜后就可以不管不顧了。

而漢興百年,律法的版本,早就修改過無數次了。

到了現在,漢律已經變成了N。0版本。

連春秋決獄都已經出來了。

曲解法律,為君王意志服務,在現在甚至已經成為了很多法家官吏的本職工作了。

所以,不能指望法律。

因為再好的法律,也會因為君王的一句話而作廢!

而在中國,唯一有效和亙古不變的,唯有先王的制度!

什么是先王的制度?

三代的堯舜禹、湯文武成康。

這些是先王。

當然了,所謂先王之制,其實現在也差不多被人玩壞了。

正所謂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個先王的形象。

自戰國至今,諸子百家為了伸張自己的道理,打擊異己,紛紛假先王之言、之制。

搞到現在,究竟先王們的制度和道理,是個什么樣子?已經沒有人能說得清楚了。

但,有些東西,卻并未隨著漫長的時光而消逝。

以張越所知,至少,有一個制度,在經歷了千年時光后,依然流傳至今。

翌日,張越起來后,立刻就前往未央宮蘭臺,求見張安世。

在得到了張安世的幫忙后,張越獲準進入石渠閣的文牘檔案館和蘭臺本身的檔案館,調閱所有與‘鄉社’相關的文牘。

所謂鄉社,既官社。

乃是最最正宗的先王之制!

詩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又說: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說的就是宗周時期,官社制度與百姓生產生活之間的關系。

在古老的宗周時期,國人與貴族卿大夫之間,有著官社作為橋梁鏈接。

那時候,國人的政治權利,其實已經可以媲美后世的公民,甚至比后世公民在某些地方還要高一些。

至少,宗周的國人不開心了,就把厲王趕跑了。

然后,召公周公,共和執政。

而經過春秋戰國和秦代的演變,官社制度發展到現在,已經只剩下最后一口氣了。

至少在新豐,在南陵,官社制度已經名存實亡,只有一個三老的架子在維系。

然而,這終究是先王之制。

是哪怕所謂的‘暴秦’也不敢廢棄的圣制。

更是中國天子威權行于四海,擁有天下的象征。

書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其實與官社制度,有著密切的聯系。

在一切土地國有化的宗周時代,在井田制的那個時代,官社就是一個微縮版的公社。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在秦代,已經奄奄一息的官社制度,在商君手里,擦了擦灰塵后,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

所謂的耕戰政策的耕部分,就是立足于改良后的官社。

臭名昭著的軍功勛爵名田宅制度,就是這個改良后的版本。

先王的頭,商君摸得,張越自也摸得。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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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8:35: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先王之制(2)

接下來兩天,張越埋首于石渠閣和蘭臺的故紙堆之中,不斷的閱讀和查閱歷代的文牘、檔案和法令。

甚至查閱了大量的秦代遺留檔案。

這些文牘,很多都是殘缺的,許多甚至連字跡都已經模糊不清。

但,它們卻給張越的設想和想法,提供了大量的史料依據和事實依據。

當張越走出未央宮時,他感覺神清氣爽,連呼吸的空氣都是甜的。

“侍中有喜事?”連張安世都看出來了,小聲的問道。

“還要多謝令君!”張越神秘的笑著:“如無令君幫忙,毅恐怕不能得知這許多的事情!”

此刻,他只想趕快回去,然后通過空間,將這兩日的閱讀內容全部固化。

張安世眼皮子眨了眨,這兩日,張越在石渠閣和蘭臺調閱的文牘內容,他也有所耳聞。

官社制度?

張安世有些摸不到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想法。

但,無所謂,大家是朋友,是盟友。

若張越成功了,他也能沾光。

所以,張安世也就笑了笑。

然后,他對張越說道:“對了,張侍中,這是霍令君托我送給侍中的請柬……”

說著他從身上取出一張鎏金的竹制請帖,送到張越手里。

張越打開來一看,卻見上面寫著:駙馬都尉仆光,敬拜侍中領新豐令張公諱子重足下:謹于秋七月已丑日,略備薄儀,設宴于寒舍之中,愿足下移步賞光。

仆駙馬都尉光、仆妻顯,俯首再拜,恭候足下大駕光臨。

“駙馬都尉有何喜事?”張越看完,就好奇的問道。

“哦,霍令君終于要續弦了……”張安世聞言,笑道:“這是霍令君的婚宴請柬!”

“續弦?”張越皺了皺眉頭:“何以如此為之?”

霍光是什么人?號稱當今天子的左右心腹,寸步不離的宿衛大臣。

更是已故的冠軍景恒侯唯一在世的同父弟弟,位高權重。

這樣的大人物結婚,怎么這么偷偷摸摸的?

哪怕是續弦也不該如此啊!

“霍令君的發妻,乃是河東名士東閭氏之女,與令君乃是青梅竹馬……”張安世低聲對張越科普:“令君與之結發二十年,始終相敬如賓,可謂國朝夫婦之典范,可惜,數年前霍夫人得病,不幸病逝,霍令君傷心欲絕,幾有不妻之念……”

“如今續弦的這位,乃是霍夫人的陪嫁侍女……”

張安世這么一解釋,張越也就反應了過來了。

原來如此!

不過,想不到這位歷史上與伊尹齊名的權臣,還是一個癡情種子。

看樣子他對于他的亡妻的感情還真是深啊,連如今續弦都是娶亡妻的侍女。

這么想著,張越就對張安世道:“請令君轉告霍公,在下當日必然赴約,恭賀令君!”

“嗯!”張安世點點頭,道:“霍令君也一直想要見一見侍中,這次也算是一個好機會了……”

辭別張安世,張越回到建章宮。

正好就碰上了入宮的劉進。

“張侍中……”劉進一臉神色古怪的看著張越,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

“殿下,您想問什么?”張越看了他的神色,不由得問道。

“侍中如何能畫出那種器械的?”劉進像看神仙一樣的看著張越,道:“剛剛,孤得到了吾父的書信,說侍中所獻的器械,如今已經制造了數臺,安于郁夷河道,其汲水效率,足足是桔槔的百倍!百姓因此感恩,皆號‘張氏車’……侍中如今出名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出名,而是大大的出名!

那‘張氏車’在郁夷的表現,不僅僅震撼了郁夷百姓,更驚呆了少府卿上下的官吏。

據說,如今的少府卿韓說,在聞知了此事后,本來已經‘垂垂老矣’,多次向天子上書乞骸骨的這位老臣子,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致仕之語也不再提了。

他現在正帶著少府上下的官吏,在郁夷視察和督促,制造更多的張氏車。

這位老大人,看樣子,是不打算致仕了。

他似乎覺得,他還是可以繼續為天子為大漢社稷效勞的。

沒辦法,這‘張氏車’太給力了。

對于少府卿來說,這是天上掉下來的政績。

只要接下來數年,認真推廣,特別是在少府卿的園林和上林苑里大力推廣,幾年后,政績就將滾滾如渭河水一樣涌來。

這位老大人,即使不能因此封侯,一個關內侯或者封君的名頭是跑不掉的。

為了這個關內侯的爵位,韓少府一下子就年輕了三十歲!

至于其他在現場的貴族大臣,更是兩眼放光。

許多人現在都已經寄信回長安給自己的家人,讓他們馬上帶著家里的家臣和工匠,趕去郁夷。

許多人都準備仿制郁夷的‘張氏車’,然后放到自己的封國/田莊之中。

就連那位谷梁名士江升老大人,據說也悄悄的派人回來通知自己的家人了。

至于什么‘機變械飾’‘奇技淫巧’,現在是沒有人提了,仿佛被忘記了。

沒辦法!

在真真切切的實際利益面前,任何東西都要靠邊站!

有了‘張氏車’后,郁夷百姓的旱災幾乎是可以被解決了。

而這樣一臺器械,足抵得上數十甚至上百人的勞力。

而且,此物還不會疲勞,不需要吃飯,一次投資,受益數年甚至數十年。

所以,在可以預見的將來,‘張氏車’恐怕會以閃電般的速度,迅速在關中普及,然后,隨著口碑的傳播而普及到天下。

劉進的父親太子據,更是深深被那個器械所折服了。

不僅僅寫信回家,大大的表揚了一番劉進,還托劉進向張越表示感謝。

這讓劉進真是既高興又狐疑。

自己交的這個朋友,這個輔佐大臣,真是太……強力了!

國初名臣如蕭何、曹參,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張越聽著,卻只是矜持的一笑,水車的給力,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他拿出來的是經過唐宋明清千年改良后的水車。

無論工作效率,還是使用的便捷,都是封建時代的極致。

水車的成功,在他的意料之內。

他沒有居功自傲,而是帶著劉進,向前走著,邊走邊道:“殿下來的正好,臣正要去找殿下……”

“何事?”劉進問道。

“臣,打算與殿下談一談先王之制……”張越嘿嘿的笑著。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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