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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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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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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0 08:20: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九十五節 勃勃野心

看著胡建的樣子,張越輕輕揮了揮手,將閑雜人等驅散,又讓人關起門來。

于是,衙廳內的人數一下子就少了泰半。

“胡縣尉請說……”張越施施然的坐下來問道。

胡建先是鄭重的一拜,然后道:“下官聽說,侍中公對奏天子,以‘建小康,致太平’為業。下官聞而振奮,只是……”

“下官卻深感惶恐,自孔子以來,儒家孜孜不倦,追求仁政,而下官等人所求的卻是法治……”

“故而昧死以求教侍中,愿侍中教吾等……”

“如何在如今,天下‘建小康,興太平’之時,依然保有法治?”

說完,胡建就重重頓首。

張越聽著,深深的看了眼胡建,然后扭頭看了一下劉進的神色。

在事實上來說,現在患上人格分裂癥的,豈止是公羊學派的儒生?

法家的士大夫官僚們,誰又沒有患上這個病癥?

儒生們孜孜以求,想要致太平,想要推行仁政,修身治國齊家平天下。

但現實卻給了他們重重一擊。

很多人都發現,在他們踏入仕途,開始準備施展理想抱負的時候。

個人的力量和辦法,面對這濁濁塵世無能為力。

最多只能做到獨善其身,想要兼濟天下,卻是不可能!

更讓他們恐懼的是——整個天下,就像一個巨大的舞臺,所有活躍在這個舞臺上的人,從君王到貴族到官員,每一個人都帶著面具。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那些曾經仰慕的大人物,私底下男盜女娼。

那些曾經以為聲名高潔的君子,私底下卑鄙無恥,為了功名利祿無所不用其極。

哪怕是他們自己,也不得不在這個舞臺上扮演屬于自己的角色。

為了暫時的利益,而做出種種妥協,甚至一步步淪喪,變成曾經自己最痛恨的人。

賈長沙的《鵩鳥賦》在他們耳畔低低唱響著: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孟子的目光從數百年前的時空穿透而來,落在他們身上。

那句警世之言,讓他們戰戰兢兢。

堯舜,性之也,禹湯,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歸,惡知其非有?

當了一輩子演員,就算瞞過了天下,能瞞得過自己?

更何況,他們連世人都瞞不過!連老百姓都瞞不了!

所以,公羊學派的儒生,那些理想主義者,幾乎全部患上了抑郁癥或者精神分裂癥。

法家的官員士大夫們,也同樣落入了相同的心理困境和囚籠之中。

不得不昧著良心,在儒家的框架下,拼盡心思的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背負著先賢與先師的重托,卻無可奈何的只能行‘春秋決獄’。

小心翼翼的隱瞞著自己的政治抱負和期望,卻還要承受他人的白眼和羞辱。

久而久之,重重壓力,很快就壓垮了他們。

更恐怖的是——哪怕他們做的再好,也沒有什么卵用。

翻看漢書就能看到,那些留名的法家名臣,每一個都活的很辛苦,很痛苦。

張湯下獄自殺,桑弘羊宗族被滅,胡建被上官桀逼死,暴勝之死于巫蠱。

而趙廣漢之死,更是徹底點燃了法家士大夫們的怒火和悲憤。

自是之后,漢季法家大臣的身影漸漸凋敝,幾乎不再出現了。

如今,雖然還沒有發生那么多悲劇,法家的人也和公羊學派合作的還算和諧。

但和儒家的士大夫一樣,法家士大夫官員們的內心也充滿了疑惑與不解。

精神壓力大的嚇死人。

像胡建這樣,這么下去,就算沒有廣東人,他恐怕遲早有一天,自己能把自己吃了。

張越也是嘆了口氣,上前扶起胡建,道:“縣尉何出此言?”

“法家雖然源于春秋子產、管仲等先賢之道,但實則卻是生于子夏門下……”

“子夏先生,為《春秋公羊學》與法家的共同源頭啊!”

“故而,法家之政,亦可為仁政、善政!”

這卻是事實,也正是因為同出一源,儒法才能像現在這樣融合在一起,儒皮法骨事業才能有今天的成績。

張越說著,想了想,抽出腰間的佩劍,在大廳的地板上畫了一個圓圈,然后又畫了兩條陰陽魚在圓圈之中。

由是,本該是宋代才出現的太極圖,出現在了西元前的世界。

“縣尉……”張越將太極圖畫好,對胡建微微作揖,然后轉身對劉進拜道:“長孫殿下……”

他指著那個圖案,道:“此太極陰陽圖……”

然后,他又拿著劍在太極拳周圍,畫下八卦的圖案。

于是太極八卦圖也出現了。

張越將劍收回劍鞘,微微恭身,道:“夫陰陽者,天地萬物之理也,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陰陽和合,萬物萌生,此先王之教,先圣之訓!”

“故無論儒、法、黃老、墨家,皆以仁義道德、忠孝廉恥為本,以治國安天下為業……”

“縣尉心中困惑,以為法家于‘建小康、興太平’無用,此慮繆也!”

“須知,太平之世,不可一蹴而就,必是漫長、艱辛而久遠的追求……”

“非是一代人,兩代人所能見……故而,天下將長期且長久的停留在小康之治的時期,盜賊、不法之事也將層出不窮……”

“導民向善,教化百姓,立禮教之源,以寬服民,此儒家之長也;制定計劃,懲罰不法,秉公明斷,以猛服民,此法家之所長也!”

“寬猛相濟,陰陽和合,方能使民知水火之災……”

這個道理,在后世人盡皆知。

但在如今,卻還是第一次被人提出來。

特別是那個太極圖,讓胡建和劉進都看得有些呆了。

久之,胡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心里回味了一下張越所言的話,在看著那個太極圖,心里面若有所思,拜道:“下官多謝侍中解惑!”

雖然內心依然有著些疑問和困惑,但無疑,輕松多了。

至少,他知道了,法家也是可以大有作為的。

劉進卻是對地上的那個太極八卦圖著迷了。

盯著那個圖案,看的有些出神。

張越看著,微微在心里長出了一口氣,心中無比感激三王五帝。

在事實上來說,諸夏文明的基礎,是建立在對三王五帝及其制度、思想的崇拜之上的。

《易經》《詩經》《尚書》在戰國時期,更是諸子百家共同的經典。

而仁義道德,忠孝廉恥和對美好世界的追求與向往,同樣是諸子百家共同認可的普世價值。

這和西方歐陸文明,建立在基友教的基礎上是一致的。

故而諸夏文明,諸子百家的思想主張和論述,看似南轅北轍,實則殊途同歸。

儒家講仁義禮法,法家說壹賞壹刑,黃老談清靜無為,甚至是墨家追求的尚同尚賢,歸根結底,追根溯源,都能從《易經》《詩經》《尚書》找到答案和思想源頭。

都可以從三王五帝,三代先王身上,找到理論依據。

譬如說,別看現在的公羊學派與谷梁學派打的死去活來,有你沒我。

但事實上,公羊學派和谷梁學派,都是從子夏先生的門徒中誕生的。

而且,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谷梁學派身上帶著濃厚深重的法家影子。

拔掉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仔細窺探,你就一定能發現,谷梁學派追求的東西,與法家追求的東西,有非常大的重合。

尊君,君王權力高于一切。

重禮(法),禮法制度,高于一切。

但在現實中,谷梁與法家的主張,卻已經大到了不可彌合的地步……

故而,諸子百家的思想,是可以互相補充的。

從戰國至今,無數仁人志士,都曾做過合百家思想為一的努力。

譬如雜家的先賢們,就曾經立志‘兼儒墨,合名法’‘貫通百家’。

可惜,他們的實驗失敗了。

董仲舒生前,也做過類似努力。

藉由公羊思想為骨架,以陰陽、名法、墨、黃老為皮肉,做出了一個大雜燴——天人感應與讖諱學說。

毋庸置疑,董仲舒的努力也失敗了。

現在輪到張越來接棒了。

老實說張越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

但比起前輩們,張越有更多的底氣,也有更多的籌碼。

底氣所在,是因為他站在了無數先賢的肩膀上,見證了他們的成功與失敗,可以吸取到足夠多的經驗教訓。

而籌碼,則在于空間。

有一點張越很清楚!

思想的爭斗,本質上是經濟層面的爭斗,是民生現實層面的戰爭。

只要他的政策和理論與主張,能在現實中確確實實帶來改變,帶來利益,帶來好處。

那么一切牛鬼蛇神,都要退避三舍,所有反對者都要閉嘴。

法家夠狠吧?

法家建立的制度夠嚴苛吧?

但在戰國時期的秦代,因為法家的制度能給人民、貴族和國家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

由是,法家在秦國成為了統治思想。

連秦王也要遵守法家建立的制度。

張越知道,從現在開始,到明年秋收之前,是他最脆弱的時期,也是他最容易失敗的時期。

只要渡過這一段艱難歲月,捱過去了,那就是海闊天空,那就是凌云之志任我表述。

屆時,別說儒家了。

歷史也要尊重張子重!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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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0 08:20: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九十六節 嬰兒保衛戰(1)

第三百九十六節嬰兒保衛戰(1)

好不容易忽悠走胡建,張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然后回過頭來,就看到劉進眨著一雙充滿求知欲的眼睛看著自己。

“愛卿……這太極圖和八卦太極圖作何解啊……”劉進搓著手問道。

太極圖和八卦太極圖的意義,其他人可能不懂,但作為皇室,還是長孫的劉進豈能不知?

文王演八卦,周公作《易經》。

而現在所有的一切,完美的被一個圖案解釋了。

陰陽和合,八卦環繞。

易云: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對于統治者而言,這個圖案,簡直是瑰寶,有著無窮的吸引力。

張越見了,沒有辦法,只好將自己回溯的部分太極理論,稍作整理,像劉進科普了一番。

聽得劉進雙眼放光,難以自抑,最終忍不住問道:“張卿……此圖,是否就是傳說中的河圖?”

張越聽了,嚇了一大跳。

河圖洛書?

易云: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

孔子晚年,站在黃河邊的山坡上哀鳴:鳳鳥不至,河不出圖,洛不出書,吾以矣夫。

對于漢室來說,若能得到河圖洛書,哪怕是個假的,只要能忽悠人,恐怕也能當做出真的。

以此證明,自己確實是三代之后的第四代。

“殿下……”張越咳嗽了兩聲,輕聲道:“此圖,臣也不知從何而得,只知自小在臣心中若隱若現……至于是否是河圖?臣不敢揣測……”

暫時來說,張越知道自己的逼格不夠高,沒有辦法讓人相信,太極圖就是河圖。

但不要緊……

先打個哈哈,模棱兩可,等未來有朝一日,有了足夠高的逼格,而這太極圖流傳的夠廣之時。

那還不是他說了算?

劉進聽著,心領神會,想起了他祖父當年從汾陰挖到的寶鼎,默不作聲的低下了頭。

真作假時假亦真。

更別提,這太極圖,怎么看都與傳說中描述的河圖極為相似啊。

當然,劉進也知道,現在不宜宣揚、張揚這個事情。

將劉進忽悠回行宮,張越立刻就來到書房,提起筆來,給在長安的天子寫了一封奏疏,然后就找來一個縣衙的官員,囑托他立刻前往長安公車署上呈奏疏,叮囑他一定要交到蘭臺尚書令張安世手里。

為防萬一,張越還特別安排了兩個期門騎兵護送。

半個時辰后,這封奏疏就送到了公車署。

一聽說是張越的緊急報告,公車署令王臨根本不敢怠慢,馬上帶著那個送信的官吏,直往蘭臺,見到了張安世。

又過了一刻鐘,張安世親自帶著這封奏疏,呈遞到了天子面前。

于是,在這天黃昏之時,張越等到了長安的詔命:天子曰可!

一接到這個詔命,張越就笑了起來。

坑已經挖好了。

就是不知道會是哪個傻瓜跳進去?

延和元年夏七月辛未。

新豐縣縣城的百姓,一覺醒來,忽然發現整個世界似乎有了些變化。

閭里的里正們,帶著官員,挨家挨戶的開始敲門。

一開門,就見到了一個身穿絳服,頭戴獬豸冠的法官。

很多膽子小的人,瞬間就嚇尿了。

漢人最畏懼的官吏,就是這些頭戴獬豸帽的家伙。

只要看到獬豸冠,他們就會條件反射的聯想到王溫舒、義縱、咸宣、寧成等人的赫赫威名與猙獰面孔。

那法官卻是拿著一副書簡,看了看開門戶主,問道:“足下可是xx里x氏戶主某某?”

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對方就拿著書簡正色的拱手道:“奉縣尊、侍中公張公之令,新豐縣縣尉胡,敢告足下:夫生,天地之大仁,《詩》云:上帝不寧,不康禋祀,居然生子。太宗孝文皇帝有訓:天生蒸民,為之置君以養治之!先王與歷代先帝,皆以生民為福祉,以養民為業!今聞新豐,有陋俗不舉其子,不育其兒,是毀先王之道,傷先帝之德也!更乃亂父子之序,癢序之教也!告令全縣:自即日起,敢有不舉者,皆以亂法重處!庶民之家,一人不舉,全家連坐,其田稅倍之,算賦五倍,禁責庸之事,除一切官府之嘉!士大夫勛貴,敢有不舉者,宗族三族連坐,禁其宗族三代中人出仕,有官爵者不舉其子,除其官爵!”

“此令:延和元年夏七月辛未!縣尉胡建,縣令張毅!具令已至,望足下謹記,若敢犯者,勿謂言之不預也!”

法官的話,抑揚頓挫,聽到所有人都心驚膽戰,瑟瑟發抖。

誰不知道,如今的新豐縣令外號人稱張子重?

他說的話,下的令,誰敢不信?

只是……

這未免也太苛刻了吧?

無數人在心里腹誹著,暗罵著,覺得這官府真是閑的蛋疼,沒事找事。

勞資自己的兒子不想養了溺死,關你屁事?

但這懲罰之重,卻是讓他們心有余悸。

泥腿子溺死子嗣,田稅加倍,口賦五倍,還要禁止責庸,還要剝奪所有福利,包括長孫免除的那些田稅。

士大夫地主官員就更慘了。

宗族之中有一個殺子被發現,全族連坐,不許出仕。

有官爵的要摘掉烏紗帽?

“這張子重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有些有子侄親戚在外當官的人,不屑的說著。

但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閭里街道的相關官吏,扛著一塊塊木牌,釘在了街頭巷尾。

還有人拿著石灰,在沿街的墻壁上粉刷著一條條文字。

“一人不舉,全家遭殃!”

“生子不養,天誅地滅!”

這還是比較溫和的,略帶溫情的說法。

到了鄉間農村,一塊塊木牌,被人釘在道路兩側。

村亭的亭中與集市的墻垣上,都刷下了文字。

“不養其子,國法不容!”

“生子不養,牽牛扒屋,全家流放!”

“不養親子,是與我為仇,我丟官職,殺汝全家!”

一個個簡單易懂,殺氣騰騰的木牌與刷在墻垣和亭中的文字,血淋淋的,讓所有人看著都是兩股戰戰。

地方上的那些亭長里正,更是瞪大了眼睛,在村里村外巡視,還有人拿起了書簡,挨家挨戶登記懷孕婦女的名字、孕期。

事涉烏紗帽,誰敢不用心?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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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0 08:20: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九十七節 嬰兒保衛戰(2)

從辛未日開始,轟轟烈烈的宣傳運動,就在整個新豐縣鄉社之中,如火如荼的開展起來。

并迅速深入了每一個村亭,甚至每一個農戶家庭之中。

托公考的福,如今新豐官吏人手充足。

加之,主政基層的,都是充滿了理想主義,渾身干勁的太學生。

一接到命令,貢禹、王吉、楊望之、曾勝等人馬上就摩拳擦掌,召集全體鄉亭官吏開會部署和傳達縣里的指示(主要是張越的要求)。

將阻止百姓溺死自己子嗣的行為,提高了政治高度!

貢禹就在鄉官邑里敲著桌子,揮舞著佩劍,告訴了他治下的亭里里正、亭長、鄉吏和民兵們——生民,是先王之要,是先帝之德,更關乎新豐建小康,興太平的大業成敗。

在這個問題上,沒有妥協可講,沒有情面可說。

誰的治下,出現了溺嬰,誰就自己去和縣里解釋!

王吉就更夸張了,幾乎是跳在臺面上叫囂:“春秋罪人無名號,謂之云盜也!諸公是要當社稷的大丈夫,還是要做萬世的盜賊?”

他拍著自己的劍柄呼喝著:“吾與諸公,要深入村亭,到每一戶去,叮囑每一個百姓,宣講溺子的害處!”

就連在驪鄉的山上,曾勝也是點齊人馬,奔走在山道之中,爬進山溝里,到處宣傳。

他們之所以會這么積極。

只是因為張越寫了封信給他們。

信上只有一句話:春秋重首惡,首惡必誅!

這句話有兩個意思,其中之一自然指的是誰帶頭作亂,誰該死!

而第二個意思,則是——百姓有罪,有司不治,是有司之罪也!董仲舒當年就說的很直白——春秋刺議不及庶人。

春秋只誅士大夫卿貴王侯。

換而言之,假如他們治下出現了溺嬰之事。

那就說明,他們將會被架到春秋之上,被先賢鞭笞,被后人鄙視。

張越的算盤,自然是打的很明顯的。

他的目的,就是要借助漢季士大夫們對春秋之誅的恐懼心理,從而將公羊學派等執政的士大夫變成一批沖鋒在前,享樂在后的某黨人士。

當然,他不指望全部都變。

能有幾百個類似的人,就足夠了。

具體到新豐,能出現十個就是勝利,就是成功!

但很顯然,張越明顯低估了,這個時代的士大夫,特別是那些滿懷理想和激情的太學生們的羞恥心與進取心。

命令一下達,在春秋之誅的恐懼和對小康世界的期盼下。

幾乎整個新豐的基層官僚系統,瞬間滿負荷運作。

只用了兩天,就將他的命令傳遞到了全縣的每一個村亭,每一戶百姓耳中。

像貢禹和王吉這樣的厲害角色,甚至在兩天內就初步給全鄉孕期婦女建立好了檔案,還劃分好了責任片區。

一個太學生盯兩到三個村亭,而且三人交叉盯防。

將防‘溺嬰’當成洪水猛獸一般防御。

由是,在這些人中誕生了漢家第一批專業的人口官員。

當然,這是后話,暫且不表。

自辛未日下令,到辛亥日,三日中盡管新豐各級官吏,嚴防死守,但是……

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

更何況……

馬四抱著自己剛剛出生的兒子,望著家徒四壁的破房子。

眼珠子里大滴大滴的眼淚往下流。

他是驪鄉的三馬亭之人。

哪怕是在這個窮鄉僻壤,他也屬于絕對的貧民。

家里只有十三畝地了……

但卻還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要養。

女兒倒是好辦,養到四五歲,可以送去給別人家做童養媳。

但這兒子就……

他想起了自己的這一生,他的父親在生他之前,已經生了三子了,生下他的時候,本來打算溺死的。

奈何母親苦苦哀求,讓他活了下來。

可是……

活著,卻是無比痛苦的。

作為庶子,他從四歲開始就要跟著母親與父兄一起在田間地頭勞動。

八歲就要挑水、放牛、除草和打獵了。

到了十六歲,家里實在養不了他了。

只能打發一百個五銖錢,讓他去外面討生活。

一百錢能做什么呢?

就在他將要餓死之時,聽說了朝廷征募去往鍵為郡屯田的人,他掙扎著走到了縣中,然后就跟著朝廷的官員,走到了蜀郡西南的群山之中。

在那個群山的蠻荒之地,一呆就是十年,靠著給官人奔前走后,做牛做馬,終于攢夠了三萬錢,揣著這些錢回到了家鄉,蓋了房子,買了這十三畝地,還娶了個媳婦,算是安下家。

比他的仲兄和季兄強多了!

在他回家鄉后,他就知道了,在他回來之前好幾年,他的仲兄因為當了游俠,結果犯法被官府處死了。

而季兄則給人當贅婿,結果被官府發覺,抓去了居延修地球,這輩子都恐怕回不來了。

抱著這個剛剛出生,只知道哇哇大哭的孩子。

馬四又哭又笑。

“兒啊……不是吾心狠……”他看著這個小小的人兒,他的子嗣、骨血,咬緊了牙齒。

他這輩子,已經夠痛苦了。

也已經受夠了折磨與苦難。

他不愿意再讓這個小家伙與他一般,甚至比他還慘!

高高舉起這個嬰兒,他閉著眼睛大喊一聲,就要往地上摔。

就在這個時候,馬四發現自己的家門被人踹開,一個孔武有力的男子,帶著好幾個壯漢,沖了進來:“馬四!你這個混賬!給我住手!”

“汝若敢摔汝子,吾與你沒完!”

馬四回過頭去,看到了那個男人。

本亭亭長,兼任鄉吏,同時也是這驪鄉最大的地主士紳家族馬家家主馬原的兄弟馬爵。

這人在過去,可是這驪鄉一霸,專門敲骨吸髓,魚肉鄉里。

但最近這一兩個月,卻變了一個人,從過去的惡霸,變成了如今有名的‘義士’‘善人’。

據說是因為新來的新豐縣尊感召,故而幡然醒悟,今日始知我是我,于是痛改前非,發誓要為新縣尊和長孫殿下當牛做馬,報答恩德。

現在,他不僅僅經常看望貧民子弟,鼓勵那些年輕人練習弓馬這事,報效國家,還對其中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少年特別關注,甚至帶到自己家里,將家中兵器借給他們練習。

馬四的長子就是被其看中,收為義子。

馬爵帶著人,屁滾尿流的跑到馬四身邊,搶過那個可憐的嬰兒,連忙抱在手里,像母雞護小雞一樣,然后才瞪著馬四罵道:“汝混賬!吾與汝說過多少次了!敢不舉乃子,吾殺汝全家!”

馬四卻是看著馬爵,再想著自己剛才的行為,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馬公!俺能怎么辦啊!?俺能怎么辦啊?!”

“養這個兒子,俺養不大啊!”

“家里面就十三畝地,一年只能打二十五石米,連吃都不夠吃!”

“俺拼盡全力,租佃了一百多畝,每天起早貪黑,俺婆娘終日辛勤養蠶抽絲,去市集賣錢,可這一歲下來,卻還要倒欠馬公家一兩千錢……”

“就算俺能養大他,又能怎樣?”

“長大了,還不是和俺一樣,甚至比俺還慘,只能去做贅婿,當游俠……”

“遲早是他人刀下鬼,別人盤中餐……”

馬爵聽著,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罵道:“憨貨!吾早就和汝等說過了,如今圣天子開恩,派來了張侍中來救我等新豐臣民!”

“汝怎就不信?”

馬爵從懷里取出一件簡牘,丟到馬四面前,道:“汝也是伺候過官吏的人,想必也是識字,自己看吧!侍中公和長孫殿下,特別掛記和關懷爾等窮困不得已之人,特別加恩!”

“你啊你,方才一不小心,不止鑄成大錯,還令吾也墜墮深淵,蒙春秋之誅!”馬爵沒有好氣的看著這個可憐的男人。。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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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節 嬰兒保衛戰(3)

第三百九十八節嬰兒保衛戰(3)

馬四曾經在鍵為郡給鍵為郡主薄當過仆人,自然也識字。

只是識字量比較少,只能認得日常用字。

他戰戰兢兢,撿起那份丟在自己面前的書簡,打開來一看,立刻就哭了起來。

書簡上的文字,雖然有些他認不得。

但大部分還是能看懂的。

他甚至沒有看完書簡,就撲通一聲,面朝長安方向跪下來,磕頭頓首,抽泣著道:“小民有罪!小民有罪……”

而在此時,新豐縣全縣的主要道路路口與市集、街口,一塊巨大的木牌,被人豎了起來。

一個個官吏,聚集民眾,大聲宣讀和宣講著其上的內容。

在新豐縣縣城之中,胡建親自出馬,站在市集的旗亭下,向著聚集在身側的商賈、民眾宣讀著這木牌上的內容:“春秋之義,在于仁義二字而已,仁義不施,則攻守之勢異也!而仁者,愛民而已。董子曰:仁之美者,在于天,天,仁心也!故《書》云: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先王之道如是而已!”

“當今天子,亦于元朔元年冬十一月明詔天下:夫本仁祖義,褒德祿賢,勸善刑暴,三王五帝之所繇昌也……”

“今新豐有陋習,百姓不舉其子者眾,是毀先王之道,壞先帝之法,傷天子之圣德,有司察之,以嚴法禁之!”

“嚴法之禁,實出于仁心、天意、圣訓也……”

隨著胡建的宣告,立刻就有著官吏,在旁邊解釋這些話的意思和含義,以盡可能通俗和直白的語言,告訴人民。

這是法家的特長,法家昔年全盛之時,甚至可以將整部秦律講給一個不識字的農民聽,還能讓對方聽懂。

如今,雖然沒有了秦代的條件,但這吃飯的本事,卻還沒有丟掉。

而周圍人聽著,都是默默的低下了頭。

新豐城中居民,基本都是商賈、官吏和地主豪強,或者游蕩的游俠、地痞。

這些人最大的特征,就是基本都是中產以上或者是富裕人家的仆人、雇工和家臣。

自然識字率很高,基本都有一定的文化底蘊。

聽著胡建的宣講,再聽著相關官吏的解釋,很多人紛紛羞愧的低下頭。

在新豐城中,過去絕大多數溺嬰行為的驅動力,都并非來自貧困,而是源于自私。

漢家制度,世代降爵,又有推恩令,令庶子也能分到部分家產。

通常一個家訾十萬的富裕人家,只要子嗣稍微一多,一代人就能完成從富裕到中產的轉變。

為了防止子孫演變成為庶民,很多中小地主和中小商人,都會選擇溺死自己那些后出生的兒子。

這種方式,雖然殘忍,但卻可以保證子孫后代的平穩。

如今,聽到胡建的宣講,來自良心的譴責,終于發作。

但在新豐城外,廣大的農村,特別是貧困的驪鄉、臨渭鄉等地,情況卻是截然相反。

底層的百姓,可不管你什么大道理,周公孔子。

他們關心的問題更加實際。

“明公,俺們不是不想養子啊,實在是窮啊!”在驪鄉的臨山亭中,曾勝剛剛向亭中百姓,講解了這一段告令,立刻就有百姓大聲說道:“實在沒辦法啊!俺們本來就窮,要是再多養幾個,連以前的孩子也要養不活!如之奈何?”

曾勝看著那個百姓,他認得,此人正是這臨山亭的破落戶,他家的妻子剛剛懷孕四個月了,而且是第三胎,故而已經被他列入了重點監視和觀察對象。

“顧大郎!”曾勝叫著那人的名字,盯著他那張黝黑的臉龐,大聲威脅:“本官嚴告于汝:汝之子汝若敢不舉,吾不僅要罰爾一倍田稅和五倍口賦,還會將傳役分給汝!”

名叫顧大郎的男人聞言,嚇得兩股戰戰,瑟瑟發抖。

傳役?

所有徭役類型中僅此于修長城的苦役!

更恐怖的是,這種徭役一服就是半年甚至一年。

期間,服役人要自費負擔所有開銷。

別說他這樣的破落戶了,就是一般的中產之家,攤上這個繁重的可怕徭役,也要家破人亡!

威脅恐嚇了一番顧大郎,曾勝就露出笑臉,對周圍百姓拱手,道:“自然,既有嚴法之雷霆,也有仁義之恩德!”

他回過頭,看著木牌上的文字,拍了拍手掌,昂著頭驕傲無比的繼續念道:“百姓不治,有司之罪也,今新豐陋習,不舉其子,有司不能察民間之疾苦,緒天子之恩德,是有司之失!”

“念百姓生活之艱辛,養育之困苦,本仁心圣訓,特告新豐父老……”

“自即日起,家訾一萬錢以下,養有兩子或兩子以上者,其一子在襁褓者,可告鄉亭官吏,或執戶籍、訾產之符,至縣衙相告,有司當細錄其名,造冊于縣衙文牘之中,每歲八月,先以公田假之,其租稅以三成!有司當月至其家,以問疾苦……”

這話一出,頓時全場嘩然,無數人目瞪口呆!

仁政!

哪怕不識字的農民,現在也馬上聯想到了這個詞語。

看聽著曾勝繼續說道:“而家訾在一萬錢以上,養有兩子或兩子以上,其一子在襁褓中者,可告有司,有司當先以其為責庸!”

“若能養有三子或三子以上,一子在襁褓中者,可免當年田稅,無出當年口賦,免征當年徭役!”

“其能養五子者,其家主免老,有司當以為長者,告令全亭,予以嘉獎!”

曾勝講完,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怎么都想不到官府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若真的能落到實處……

旁的不說,單單是那家訾一萬錢以下,養有兩子或兩子以上,其一子在襁褓可優先租佃公田的政策,就是一個大禮包!

公田啊,那可是公田!

畝產三石以上的上田!

有著完備水利灌溉,不需要休耕的上田!

顧大郎立刻就跳起來,舉著手,問道:“明公!明公!俺家家訾,就在一萬錢以下,可以租佃公田嗎?”

曾勝沒有好氣的看了他一眼,道:“當然可以!”

“不過得等汝子生下來,由本官登記造冊后才行!”

“告訴汝吧……若汝子生下來后,不僅可以假公田,本官更可以為汝申請農具、種子和耕牛之貸,皆為官貸,利息十一而已,且可分三年償還本息!”

顧大郎聽著這個消息,眼睛都直了。

他怪叫一聲,立刻撒腿往家里跑。

現在,他那個懷孕的妻子,已經從過去的累贅,變成今天的寶貝!

顧家能不能租佃到公田,過上好日子,可全靠那個本來他決定溺死的孩子!

曾勝看著顧大郎的身影,搖了搖頭,但在心里卻是暗喜不已。

治下出現了溺嬰事件,縣里面自然要追究責任。

但若能保持全年無溺嬰,則可以在考績之上,記上一功!

對他這樣的太學生來說,若能在新豐這里拿到幾個‘最’的考評,往后從太學畢業,至少可以從縣令甚至是郡中千石實權官員的位置起步,而且升遷速度將是無與倫比的!

畢竟,新豐現在乃是天下矚目的焦點。

更是漢家建小康、興太平的基地、試點與標本。

從這里帶著幾個‘最’的考評出去,那就是帶著一身榮譽和光環出仕。

無論在什么地方,都將備受矚目。

甚至說不定,會成為一郡之望。

人未到,名先至。

到任之日,郡守出迎三十里,郡中名士排隊歡迎。

全郡父老皆翹首以待,全郡希望集于一身。

而類似的情況,此刻在整個新豐的每一個鄉亭之中上演。

嚴法禁止,加上政策鼓勵和獎勵,短短數日,整個新豐上下,哪怕是最愚昧的百姓,現在也知道了,溺嬰不對,溺嬰要被重罰。

而多子現在直接與多福掛鉤。

民眾的生育意愿,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過。

于是一入夜,家家戶戶忙造人。

無論是年輕人,還是中年人,只要還能生育的,都卯足了勁。

哪怕是中產和地主家庭們也是如此。

比起窮困人家盯上的公田名額,他們的目標,自然是免老這個待遇!

所謂免老,就是漢律規定的符合特定條件的個人,可以退出徭役、兵役的征發序列。

乃是鄉三老的必備前置條件。

四十歲前不能得到免老待遇的,基本是不可能成為鄉三老的。

由是,在這個風潮影響下,新豐民間很快就出現了一首民謠。

街頭巷尾、村亭內外,都有孩子在到處傳唱:圣天子,降恩德,皇長孫,施仁義,侍中公,活我弟,告父老:一個太少,兩個不多,三人為林,四子結義,五子同心,多子多孫,多福多壽!

以至于,很多很多年以后,當曾經在新豐做過官吏的人,垂垂老矣,重歸新豐之時。

他們發現,道路上,擠滿了前來恭迎他們的人。

無數的男人、女人,老老少少,牽著自己的子孫,恭身拜在已經胡子發白,腰背皆彎的自己面前,頓首磕頭,道:“長者活我!長者活我!致有今日!致有今日!”

而出現在已經昏花的老人眼前的,是數以百計、數以千計的人群。

于是,已經連路都走不動的老人,發現自己這一生是如此的輝煌燦爛,功勛昭著!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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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0 08:21: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九十九節 新的威脅

延和元年夏七月癸卯,多云有東南風。

正當新豐全縣,都在忙著造人的時候。

新豐城中張越跟在劉進身后,走在新豐城中正在施工的工坊外圍,抬頭眺望著這座正在建設中的工坊。

而在張越身側,作為少府卿的代表,考工丞成源滿臉笑容的向著張越和劉進介紹著這個少府未來的分基地的情況。

“殿下,侍中公,這邊未來將成為鍛造場……臣已經從考工室中征調了善于鍛造之能工巧匠一百人,其中善百煉鋼與炒鋼者四十人……“

“那邊則將是鑄造工坊所在,東園令郭公已經應允,只要落成,就從東園署抽調大匠十余人來此……”

“這里未來將是織造室,東織署令已經答應了抽調織師來此培訓新豐匠人,掌握織造之術……”

張越聽著不停點頭,看著這個現在還處于雛形的工地,滿眼放光。

不得不說,成源還是很給力的。

原本,張越想要的,只是一個中型的最多擁有鑄造、制造的少府工坊,能忽悠到幾百名匠人就很不錯了。

前期甚至能有兩百來工匠,張越就知足了。

但現在,在成源的鼓搗下,這個工坊,將變成一個超級工坊。

僅僅是工匠,就將突破千人之多。

更讓張越心動的是少府還主動承擔了這些匠人的薪俸。

這就很夠意思了!

一千匠人和相關官吏,以及家屬,整體從長安搬遷到新豐。

在這個時代,幾乎等于后世國家宣布,將一個超級央企,整體搬遷到河北某市,幾乎立刻就能帶動當地經濟發展。

旁的不說,僅僅是這些人的消費,就足以推動新豐經濟發展,還將令百姓受益。

但作為新豐縣縣令,作為一個前公務員,張越知道,若傻傻的躺著不動,等于白白浪費了少府卿的這份大禮,更將令新豐失去一個重要的機會。

“成令吏,少府有司,對新豐士民真是厚愛無比,請令吏回衙后,替本官與長孫殿下,謝過少府有司諸公及公孫少府……”張越笑著對成源拱手說著。

成源聞言,立刻笑道:“張侍中言重了……”

他對著長安方向拱手道:“公孫少府一上任,就特別召集吾等少府官吏,做了訓示:支援新豐建設,協助新豐‘建小康、致太平’,此少府各有司不可推卸之責也,更是我等臣子盡忠之業!”

“故而,往后侍中若有什么需要少府幫忙、協助的地方,盡管對下官吩咐,下官與少府有司,定當竭盡全力!”

張越聽著,滿臉都是笑容。

成源和少府這次真是幫了他大忙了!

這么大一個工坊,是任何錢都買不到的!

更別提,成源已經行文告知張越,這個工坊將接受‘長孫殿下之訓導’。

這不就是將工坊大權交給他了嗎?

至少,他拿到了這個工坊的經營方向與人事安排權力。

可以隨心所欲的為這個工坊制定發展計劃,規劃發展方向。

等于他從此兼任了‘新豐縣國營工坊董事長’的職位。

投之以桃,當然要報之以禮。

做官嘛,腦子要靈活。

于是,張越悄悄的問道:“成公……我聽說,太常下月將要開始遴選博士弟子入太學……”

成源聽了,呼吸立刻急促起來。

太學生????

太學生!!!!!

當世含金量最高的頭銜!

自立太學以來,太學中走出了無數名士、名臣。

只是……

成源仔細想了想自己家那幾個不成器的紈绔子,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覺得自己哪怕有眼前這個張子重的背書,恐怕也難以塞一個兒子進太學。

畢竟,太學生,五年一選,每次只選五十個。

連列侯子弟、宗室子孫以及外戚勛貴,也擠不進去。

因為,執掌太學的博士祭酒和負責遴選太學生的太常有司,素來軟硬不吃。

幾十年了,成源就沒有見過誰成功的開過后門。

“這是不是太……”但成源又怎么敢放棄這么一個可能送一個兒子進太學鍍金的機會呢?

“成公勿憂……”張越笑著對他透露了一個現在還秘而不宣的小秘密:“年后可能太學將要擴招……”

是的,為了太學的辟雍和明堂能夠建起來。

董越終于向無所不能的五銖錢低頭了。

張越可是聽說了,董越打算上書天子,從明年開始,擴招太學生至三百。

此外,額外再追加三百個‘捐助名額’。

嗯,就和哈佛啊、普林斯頓等名校一樣,開放校友、名士和政要的捐獻大門。

當然了,也不是給了錢就一定能進的。

更非只要有錢,隨便什么歪瓜裂棗都能混進太學。

事實上,董越打算模仿新豐公考的模式,進行考核招聘。

只是能去考核的,必須是捐過錢,資助過太學建辟雍和明堂的校友、貴族、名士、政要。

張越聽了,真是有些莫名的既視感。

而如今這個消息還只限于少數人知道,張越告訴成源,自是價比千金。

成源一聽立刻秒懂了。

他欣喜的道:“若是能有一子,能蒙太學諸公看中,收為弟子,下官愿舍盡身家!”

能進太學,與那些天下英才同窗,哪怕啥都沒學到,僅僅是這個人脈就已經足夠成源賭上所有了。

張越卻只是笑笑,提醒道:“成公要注意督促諸位世侄,用功刻苦進學啊……”

路已經指出了,能不能把握這次機會,就要看成源了。

此番太學擴招,幾乎相當于后世恢復高考之初。

只要擠進去了,幾乎就是一世無憂!

“多謝侍中公……”成源立刻拱手拜道,然后似乎是想了想,才下定決心,湊到張越耳邊輕聲道:“有件事情正要告知侍中公……下官聽說,如今長安城里有不少人在非議侍中,說侍中在新豐行暴秦之苛政,欲用嚴刑酷法,以威服民呢……”

張越聽了,一點也不意外。

只是,他比較好奇,是哪個傻瓜在想和他剛正面?

“未知是那些人在說此事?”張越輕聲問著。

“下官卻是不太清楚,只是隱約聽說過,似乎是剛剛隨諸王入京的各地士人在議論……”成源低著頭答道。

“哦……”張越點點頭,心里已經明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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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0 08:21: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節 富商云集

漢家諸王手下的士大夫、名士都是些什么人?

答案是在野的緩則與野心勃勃的‘異議分子’。

漢季,公羊學派興盛,主宰朝堂。

由是,谷梁、思孟、左傳等其他學派在長安找不到生存機會,紛紛依附于各地諸侯王。

更有黃老學派、雜家、墨家、名家的殘余力量,摻和其中。

情況復雜無比,非常特殊。

著名的河間獻王劉德,活著的時候,就是因為和這些人往從太過密切,名聲太大。

于是被當今天子親自質問:湯以七十里,文王百里,王其勉之!

劉德聽了這話,回家就拼命喝酒玩女人,把自己玩死了。

此外,更有名的例子,則是淮南王劉安。

劉安活著的時候,召集天下名士,匯集了黃老學派、墨家、名家、法家等派系的門徒,聚集于淮南壽春,聯手編輯了一部《淮南鴻烈》。

這部書稿,合儒墨、兼黃老,乃是《呂氏春秋》之后又一部跨學派與意識形態的煌煌巨著。

不過……

劉安這個人,屬于典型的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其謀反還沒有啟動,就先內訌了——被他兒子給告到了長安,于是一切灰灰。

只是可惜了那些曾追隨劉安的各派精英。

黃老學派,也正是因此,才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劉安一案,幾乎害死了黃老學派最后一批有能力、有見識、有手段而且愿意為理想而奮斗的精英。

而如今,儒家制霸天下。

黃老思想退潮,墨家衰亡,法家低頭。

由是,諸王身邊的士大夫,基本上全是儒生。

而且,基本上是古文經學一系的儒生。

而恰好,張越和古文一派,如今可謂已經結下血海深仇了。

旁的不說,左傳一系,恐怕只要有機會,就一定不會放過弄死他的可能。

而那些什么魯儒什么的,怕也是恨死他了。

張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所以,他只是微微想了想,就道:“公道自在人心,區區誹謗之言,不過是關東饒舌之人,強自胍噪而已……”

嘴上雖然說得輕巧,但實則,張越已經如臨大敵了。

古文學派,能和公羊、谷梁為首的今文一系抗衡至今,雖敗而不潰,退而不散,如同牛皮糖一樣死死黏著,頑強抵抗,豈非等閑?

況且,張越知道,現在的古文各學派,幾乎都還處于萌芽和幼生狀態。

一旦被他們找到思路,開發出本門絕學,那就簡直太恐怖了!

論起拍皇帝馬屁,捧帝王臭腳。

十個公羊學派加起來也不如一個左傳啊!

你要知道,在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對君王和君權奴顏婢膝,阿諛奉承的學派,就是左傳一系。

而在左傳之前,諸夏士大夫們講究和追求的一直是‘邦有道則仕,無道則去’

‘君視臣如國士,臣以國士報之,君視臣若草芥,臣視君若仇寇!’

公羊學派更加極端,甚至給帝王套上枷鎖,明三科九旨,更強調君王與大臣以義合。

道不同那就不相為謀。

失道君王,那就是桀紂,而桀紂,人人可得而誅之。

從張越回溯的史料來看,在東漢王朝前期,公羊學派與左傳一系發生了三次激烈斗爭。

每一次,公羊學派都贏得勝利,卻被君權按在地上摩擦。

加之公羊學派本身的弊端,到了東漢中后期,終于衰落下去。

由是劣幣再次驅逐良幣。

是故,對于古文學派們,張越可以在嘴上輕視,但內心實則警鐘長鳴。

“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打壓一番吧……”張越在心里想著。

恰好現在毛詩學派的解延年在他手下,或許可以通過解延年,了解一下現在古文各派的情況。

說起來,其實毛詩學派與左傳一系,淵源很深呢。

毛詩之義理,幾乎就是照著左傳的解釋抄的。

心里面這樣想著,張越就摩挲了一下手指。

他竟感覺自己有些躍躍欲試的沖動。

說起來,到現在為止,他吊打過左傳,也打過谷梁的臉。

但將所有古文學派,全部按在地上摩擦幾天,卻還是沒有做過。

若能趁著這個機會,摩擦一下古文各派,教(調)育(教)一下那些還在萌芽狀態的家伙,似乎也是不錯。

在工坊周圍視察了一遍,就已經到了中午時分,太陽從云層之中露了出來。

而張越一行,則走到了工坊附近的一處市集的旗亭下。

新豐縣的市集旗亭不是很高,大約只有三丈。

旗亭下,建了一棟閣樓,作為市集市吏與擅權們平日居住和商議、裁決物價之所。

說起來,秦漢兩代在工商,特別是零售領域很有特色。

那就是幾乎所有商品,都會有一個官方定價和指導價格。

商人可以低于這個價格銷售商品,但若是高于這個價格……

參見那些漢書與史記上,各種因為強買強賣或者以高于擅權建議的指導價買賣商品而被奪爵、下獄的列侯、大臣們的可悲下場。

類似事情,只要發現,那就是死路一條!

至于造假買假?

嚴重的是可以直接棄市的。

更麻煩的是,因為現在主政的是公羊學派和法家官員。

雙方搞了一個‘春秋決獄’。

什么叫‘春秋決獄’?

原心論罪是也!

換而言之,要是萬一倒霉碰上當官的心情不好,給你罪加幾等,小事也能變成死刑。

故而,如今漢家商人們的日子,有些難捱。

不過,那是相對于先帝與太宗時期。

比起后世的那些他們的同事,漢代商人的日子,可是幸福無比。

太史公就說過了:假如某個買賣的利潤不足兩成,那就不是什么有前途的行業。

漢室商人的利潤,高到可怕!

一個商人,若是運氣好,從零到一千萬的財富積累,甚至只需要五到十年。

就像袁廣漢,從一個家訾不足十萬的小商人到現在富可敵國,家訾十萬萬以上。

他只用了二十五年……

而現在,在這個旗亭下的小小閣樓之中,卻擠滿了各色商賈。

其中,家訾千萬以上者,甚至有五六人之多。

一時間,真是滿室華貴,富商云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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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0 08:22: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零一節 忐忑的商人們

“諸公說說看,此番,那張蚩尤,哦,不,張侍中,將吾等召集至此,意欲何為?”一個身穿蜀錦的中年商人,擠到一個看上去似乎有著十余人的小圈子里問道。

這些人回過頭,看到這人,都是露出笑容,拱了拱手,道:“原來是賀公……”

云陽賀氏是近年來新崛起的關中大賈,其主要以織絲業起家,在不過十年中,就已經發展成為關中有數的豪商。

有傳言說,賀氏與甘泉宮的女主人關系密切。

甚至賀氏本身,只是別人的白手套。

這個中年富商,雖然非是云陽賀氏的當代家主,卻也是賀家的頭面人物。

據說,還有機會角逐一下未來的賀家家主之位。

在場眾人,誰敢不給他面子?

不過,卻也只是給點面子而已。

畢竟,宮里的事情,誰說得準?

且當今這位陛下,還能活幾年,也沒人能猜得到。

“賀公在新豐也有置業?”有人好奇的問道。

“嗯……”賀姓富商矜持的點點頭:“吾前些時日,剛剛在那工坊外圍,買了十五畝宅地,打算造個工坊,雇上三五十工人,也算是響應圣天子之詔……”

“賀公真是出手闊綽,十五畝宅地,怕是雇工百余了……”有人聞言贊道。

“不敢,不敢……只是順勢而為,順勢而為……”賀姓富商連忙謙虛起來。

講老實話,像他這樣的富商,之所以選擇來新豐投資,其實……

純粹是被逼無奈,不得不來。

當初,楊可玩告緡,可是嚇壞了整個天下的商人。

而那次風波,更是用鐵一樣的事實,向整個天下商人做出了宣言: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自那以后,天下商人立刻聰明了許多,也精明了許多。

像國家大事,特別是天子的號召,哪怕再不情愿,也都得意思意思。

不會有人再想看到第二次告緡了。

如今,在此聚集的豪商,有差不多一半,最初都與賀姓富商一般,純粹只是來花錢消災的。

這些錢砸進去,就算全虧了,他們也權當孝敬天子了。

只是,來到新豐以后,大家就看到了少府的那個超級工坊在建設。

商人對利益的追逐,可比狗鼻子還靈。

只是估摸了一下那個工坊的規模,許多人的心一下子就激動了起來。

一個超級工坊?

那可是需要海量的資源和消費品來支撐的。

故而在短短十日之內,工坊附近土地,漲的比饑荒時期的粟米還快。

只是眨眨眼,價格就翻了十倍。

賀姓商人買那十五畝宅地的時候,當時其地價才不過五六千錢一畝。

而現在,已經漲到了五萬以上,甚至接近六萬的地步!

這賺錢之快,讓他都有些目瞪口呆,甚至有種‘是不是以后干脆做買賣土地的生意算了’的沖動。

十天翻十倍,這可比將絲綢從關中運到西域諸國的利潤還高。

而其風險與成本,卻幾乎是零。

除了賀姓商人,其他人也都各自在這工坊附近或者外圍買了宅地。

收益最少的,到現在都賺了三五倍。

這賺錢賺的太快,讓他們反而心里面打鼓,忐忑不安起來。

總覺得,這樣子是不是太夸張了?

會不會被廷尉啊執金吾啊請去喝茶。

這個心理在接到新豐縣縣衙的請柬后,格外沉重起來。

百年來,漢家商人們經歷過輝煌,也嘗過苦澀。

對于官府,每一個人都有著深深的畏懼與忌憚。

而官府是什么德行?

大家更是清清楚楚。

除了在邊塞地區,地方上的官府對于商人格外歡迎和看重外。

內陸沿海富裕地區,誰不是把富商當成年豬肥羊?

還沒干什么呢,就隔三差五想要褥羊毛。

今天,我家小妾過生日,明日吾家泰山生辰,后天就是某某地區要修路啊鋪橋啊。

總之,這錢你是孝敬了也得孝敬,不孝敬更需要孝敬。

關中雖然吃相要好看一點,關中商人們各自身后也都站了一兩個保護傘。

只是……

現在要來褥羊毛的,可是長孫殿下和那位‘張蚩尤’啊!

隨便捏一個出來,被說他們了,就是他們背后的靠山也是hold不住啊。

沒看到,得罪了這個張蚩尤后,連丞相都保不住自己的兒子和孫子。

甚至眼看著丞相連自己也要保不住了。

大家消息可是靈通的很!

就在前兩日,天子下詔給前來長安朝請的昌邑王劉時,就特別指責了一番丞相公孫賀,說他‘逆絕朕意’還‘不修圣道’。

雖然沒有明說,但實則卻是磨刀霍霍。

于是一日之間,三十五位大臣上書彈劾丞相公孫賀‘教子無方’‘曲解圣意’‘無佐君父’。

公孫賀下臺已經進入倒計時了。

現在來看,他能做最后爭取的,大約也只是一個體面的下臺方式而已。

而面對一個能干死太仆,讓丞相下臺的恐怖存在。

大家覺得,對方若是想要褥羊毛,大家除了乖乖躺下,閉著眼睛接受外,似乎是沒有別的選擇了。

難道還有誰敢反抗不成?

怕就怕對方不僅僅只是想褥羊毛!

想著這事,無數人都是心頭焦慮,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而在另外一側,氣氛則截然不同。

十幾位富商,濟濟一堂,有說有笑的圍繞著一個看上去木訥的粗矮男子。

“袁公真是有福氣呢……”有人笑著阿諛著:“不僅訾產最富,就連兒子也是生得好啊,居然拜入了張侍中門下……”

“可不是嘛……”有人接口說道:“袁公子,自幼聰慧,機靈無比,吾等看在眼里,早知公子必是龍鳳之姿,有鴻鵠之志也!”

而被他們圍在中央,作為主心骨的,當然是現在的關中首富,甚至可以說是天下首富袁廣國。

袁廣國聽著眾人的阿諛奉承,心里面與吃了蜜糖一樣,只是不住的謙虛道:“不敢,不敢,犬子頑劣,承蒙侍中不棄,列入門墻,僥幸!僥幸而已……”

這話卻是真的!

袁廣國心里現在真是慶幸不已,還好自己那個紈绔子,有些機靈,見機得快。

不然,現在袁家恐怕……

而袁常既成為了那個張蚩尤的門徒,自然袁廣國自動自覺的將自己看作了‘張系’。

主動的將自己與對方捆綁到了一起。

不僅僅承攬了三千萬的借貸,還包攬了八千萬的‘債券’。

當初,還有人嘲笑他,說他這是‘甘為走狗、鷹犬’。

而那些錢,也必定要打水漂。

但現在呢?

袁廣國昂起頭,環視著這個廳堂之中的商賈。

現在,有無數人都在爭相搶購當日他賣出去的債券。

一張面值十萬錢的新豐債券,現在在市場上已經炒到了十五萬錢一張,有價無市,供不應求!

因為,長安公卿貴族列侯外戚們,人人都需要!

就連剛剛入朝的士大夫和諸王王子、大臣也都需要。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夠在進宮面圣的時候,身上有一張類似的債券,然后恰到好處的被天子發現。

這樣,自己就能在天子心里留下一個好印象,一個忠臣的印象。

于是,那些嘲笑他的人,現在腸子都悔青了。

而他袁廣國,更因為這個事情與之前廢奴風潮時的主動行為,在天下人面前大大加分。

現在,他袁廣國再非過去那個人們印象里的富商、首富。

而變成了‘義商’。

什么叫義商?

孔子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春秋說:河海潤千里。

只要能維持住這個義商的人設,那他袁家就可以成為端木賜一樣的家族。

我是商人,但我是義商。

在如今這個原心論罪的時代,只要有義,那就仁者無敵!

正想著此事,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喧嘩。

有贊禮者高聲頌道:“長孫殿下駕臨!”

“侍中領新豐事張公駕臨!”

“少府考工丞成公到!”

“諸公出迎!”

眾人立刻提起綬帶,爭相向外。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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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節 新豐產業園(1)

“粗鄙野人,恭迎長孫殿下、侍中公……”

上百名商賈,爭相恐后的擠出門口,恭身拜著。

這陣勢讓劉進嚇了一跳,連忙回禮道:“諸位父老快快請起……”

張越也是微微恭身回禮:“諸位明公折煞小子了……”

講道理,在漢室,商人一直是法律意義上的賤籍。

高帝時甚至不許商人與其他百姓居住在一起,還在法律上將商人的戶口與其他人民的戶口分開。

然而,正如晁錯當年所言:今法律賤商人,而商人已富貴矣。

經過百年發展,漢季商人不僅僅早就已經登堂入室,甚至還有人開始執掌國家大權。

更要命的是,現在成功的商人,都已早非市籍。

不僅如此,富商們的政治地位還不低。

就以面前的這百余商賈來說吧,就沒有一個爵位在公乘之下的。

故而,這些商人,連法律意義上的賤籍也不存在了。

單獨捻出來,誰不是地方名士?哪個家里沒有滿腹經綸的讀書人?

尤其是在關中,如今已經隱隱有政商合流的勢頭。

學習張湯好榜樣,搞內幕交易,做權錢倒手的人,數都數不清楚。

故而,劉進見他們,倒也沒有什么問題。

至于張越這個地方縣令,見上一見就更加不是問題了。

倒是成源稍顯尷尬,幾乎沒有人關注他。

不過,他早就在官場上,將臉皮磨厚了,所以很快就調整了過來,規規矩矩的跟在張越身后,不發一言。

眾人簇擁著劉進與張越進了閣樓的正廳,恭恭敬敬的將劉進請到上首安坐,再拜。

而此時,負責保衛劉進安全的期門郎,魚貫而入,將整個閣樓內外,都圍的密不透風。

劉進坐下來,看著在廳中恭身肅立的眾人,緩緩開口道:“孤今日與侍中巡視工坊,聞知有父老聚集于此,特來看看,父老請勿要拘謹……”

“殿下垂恩,吾等感恩不盡!”眾人立刻就嘩啦啦又下拜。

劉進笑了笑,看向張越,道:“張侍中……此間諸事就拜托愛卿了……”說著他就起身,對眾人拜道:“孤尚還要回行宮,向太上皇請安,諸位父老若有困難、問題,可與張侍中分說……”

說完便起身,帶著期門郎們離去。

這也正常,作為長孫,他能夠在這里稍稍停留,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一般來說,劉氏皇室成員,是輕易不會與非大臣的百姓士民交往過密,更不會干涉具體的事務。

這是政治原則。

在理論上來說,劉氏只會和地方三老發生直接聯系與交談。

眾人自然早知如此,紛紛拜道:“恭送殿下……”

劉進一走,張越就毫不客氣的坐到了劉進剛才坐的位置上,然后看著這滿廳的富商,感覺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

今日,在此聚集的,是整個關中三輔有名有姓的大商賈。

都是資本雄厚,手眼通天的人物。

而漢季商人特別是現在的商賈群體們,與后世的商賈群體,有一個鮮明而顯著的不同特征,那就是,現在天下的商賈的財富與訾產,絕大多數都集中在工坊業、現金以及豪宅、奴婢和囤積的商品上。

很少有大商賈,能在富可敵國的同時,占據大量土地。

哪怕是袁廣漢,其名下的田地,也僅得十余頃。

而之所以如此,與一個被后世罵了一萬年的政策有關——告緡。

在后人眼里,告緡真是爛透了,壞死了。(當然告緡對工商業的打擊和毀滅性破壞是客觀存在的)。

但是,有一個伴隨告緡而出現的法令,卻迫使了自那以后,直到現在,所有漢室的商人,不敢將經商賺來的錢,全部投資到土地兼并上。

這個法令叫‘限商名田’。

按照漢律:賈人及家屬不得名田,敢犯禁,沒其田貨。

換而言之,哪怕你換個馬甲,只要三族內有人經商,就不許占田。

小打小鬧可能還沒有人管你。

要是占有土地太多,等大司農查到了。

呵呵,哪怕你手段再多,再狡詐,可以免罪,不被法律制裁。

卻也少不得上了茂陵遷徙名錄,得卷鋪蓋去茂陵報到了。

在關東一些地方,這條法令或許執行的不是那么徹底。

但在關中,此令無人敢犯。

故而,在此時的關中商人群體,基本都持有大量現金流。

很多人甚至是真的窮的就剩下錢了。

而現在在張越面前,有上百個窮的只剩下錢的家伙。

他勉勉強強,按捺住內心的激動,吞咽了幾口口水。

然后站起身來,對眾人拱手道:“今日勞煩諸位,遠來新豐,本官實心愧之……”微微端起案幾上的酒樽,張越一飲而盡,將酒樽翻過來,道:“本官先自罰一杯,以表歉意!”

“侍中公客氣……”眾人連忙恭身一拜。

可沒有人敢和他較勁,更加不會有什么傻子跳出來,非要找不痛快。

放下酒樽,張越微微笑道:“本官聽說,諸位明公皆在新豐有所置產?”

“吾等聞侍中公,欲建小康而興太平,吾等野人雖然卑鄙,但也聞而振奮,故特來新豐置產興業,以助侍中大業微薄之力……”袁廣漢立刻就出列拜道:“侍中公若有吩咐,吾等也愿殫精竭慮,以解侍中之煩……”

袁廣漢現在特別希望張越再發行個幾千萬甚至上萬萬的債券。

這次他保證,自己一個人全吞了!

上次那八千萬債券,他自己私人吃下了差不多五千萬。

而這些債券甚至都沒有等到新豐兌現,就已經全部賺回來了,而且賺的盤滿缽滿(雖然他現在只套現了一千萬左右,遠遠沒有回本,但,商人嘛,只要看到數字在跳,在增加,就根本按耐不住內心那種對于利潤的渴望)。

其他眾人也都紛紛拜道:“侍中若有吩咐,吾等皆愿殫精竭慮!”

既然,上次新豐債券已經被證明有利可圖。

那么,只要這個神話沒有破產,以商人的性格,自是追捧的。

漢季商賈們可是現在這個地球上最富冒險精神的人。

當年張騫鑿空西域,在大夏看到了蜀郡產的絲綢,大驚失色,一問才知道是大夏人從身毒進口的,而身毒的絲綢則是從西南夷進口的。

在這個西元前的時代,居然有人穿越緬甸叢林將絲綢賣去印度!!!!

更夸張的是,根據考古發現和證明,事實上在現在,海上絲綢之路,也已經初具雛形。

一條從中國南方沿海出發,直抵印度次大陸的航線,已經開辟。

雖然,漢家商人事實上沒有走完整個航線,只是將貨物帶到了馬六甲與印尼群島。

至于如今的絲路上,成百上千的漢室商人,正帶著商隊,趕著駱駝,冒著被匈奴人與馬匪截殺的風險,冒著被戈壁黃沙吞沒的風險,走出了玉門關,深入了西域各國。

從這些例子足可知道,這些家伙為了賺錢,是真的敢把腦袋系在脖子上的。

火中取粟和在刀尖上跳舞的技能,幾乎都已經被他們點滿了。

張越聽著,卻是微微一笑。

資本的游戲,張越暫時還不想玩。

因為,張越知道沒有足夠的社會財富與強大的社會經濟基礎,去玩金融,那會死的很慘很慘的。

在如今來說,在現在來說,實業為王!

也唯有實業才能興國安邦!

他微微起身,對眾人恭身一拜,道:“諸位明公對新豐以及本官的拳拳愛意,本官代表新豐民眾敬謝之……”

然后,他便抬起頭來,咧著嘴,滿面春光的問道:“不知道諸君可愿聽本官一言?”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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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節 新豐產業園(2)

張蚩尤說要提點意見,誰敢不聽?

立刻全場皆拜:“愿聞侍中公高見……”

甚至還有演技派,以及做好等會等這位張蚩尤講完,自己就淚流滿面,撲上去抱住對方大腿,大喊一聲:“明公驚世景言,真是令我如聞晨鐘暮鼓……愿從明公,以為門下牛馬走,縱賤軀以填溝壑,在所不辭!”

既然做了買賣,這臉皮自是早就丟掉了。

這年頭,想給人當走狗鷹犬,都得講機緣,看緣分吶!

沒有緣分與機緣,就算跪下來喊爸爸,也不會有人要。

尤其是眼前這位!

就聽著張越說道:“諸公拳拳厚愛,甘冒路途之遠,不辭辛苦,來新豐相助新豐士民,本官與長孫殿下及新豐士民,皆是感恩在心……”

“諸公既在新豐置產,添為新豐縣令,本官有幾句不成熟的話,與諸公講一講……”

張越緩步走下臺階,提著綬帶道:“春秋曰:河海潤千里,諸位明公,皆富貴顯于一方者,既富當思有能利天下者,既利天下,自是河海之德,潤之千里……”

眾人聽著,都是俯首,口中道:“謹聞侍中教誨……”

嗯,士大夫們就這德行,愛裝必,那就讓他裝唄。

張越卻是在心里有些感慨。

想當年,他剛剛步出校門時,那叫一個意氣風發,對于那些官腔與程序化的講話,嗤之以鼻,覺得全是廢話,沒有半點用處。

但在機關里沉浮十余年后,洗凈鉛華,磨平了棱角之時。

他已經知道,其實,真不是領導們愛講這些東西。

而是沒有辦法,不得不講。

就像在米帝,你敢開口不說‘god保佑米利堅’‘民豬、石油、人權’?

在白左中你敢不認為‘黑命貴’?

官話、套話的目的只有一個——政治正確,立場正確,原則正確。

而在漢季,公羊思想制霸天下,開口不扯春秋之義,就無法取得道義和道德的制高點。

占領不了道德高地,那計劃再好,事情再好,也可能一事無成。

“諸公若實欲潤千里……”張越輕輕笑著:“本官這里剛好有一個計劃……”

張越拍了拍手,立刻便有人抬著一塊木板上來。

他走到這塊已經被繪制好的木板前,對著眾人道:“諸公請看……”

眾人湊上來,定睛一看,紛紛驚訝出聲。

卻見木板上,用著文字與圖畫,描述了一個在他們眼中前所未見的事務。

圍繞著新豐新建的那個工坊,一個大型的復合工坊區陡然出現。

更讓人驚訝的是,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

“諸公……”張越微微恭身,看著木板上的文字,心里也有些唏噓不已。

在后世沒有做過的事情,卻想不到在這西元前的時代要嘗試一次了。

“此中事物,乃本官近日來深思熟慮后,構思出來的一個不成熟的計劃,請諸公斧正……”

話雖然說得謙虛,但張越卻沒有半分想要與他們商議或者討價還價的念頭。

他只是指著木板上的地圖,道:“依本官之見,新豐會在隨后將工坊周圍八百步的土地,盡數化為工坊園……”

“所謂工坊園,一如市集,其四面將以高墻圍磊,建工坊之旗亭,派駐工商署之吏員與少府大匠……”

這是張越必須去做的事情。

將這個產業園與外界隔離,這是為了保護,也是一種表態,意在告訴外界——我可沒有想過扶持商人、工商。

在暫時來說,張越很清楚,他根本無法改變天下人對商賈和工商業的惡劣印象。

在漢季士大夫的思維里,商人直接與為富不仁是掛鉤的。

連商人出身的官吏也是這么認為的(譬如已故的御史大夫卜式,雖然是商賈出身,但罵商人最狠的就是他了)。

眾人聽著,又看著木板上的圖案,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被人用高墻圍起來,他們沒有任何意見,甚至很是認同。

有一堵高墻,就可以避免小偷和盜匪進入,破壞他們的訾產。

更可以避免某些奴婢逃跑。

至于這種明擺著的隔離政策,他們卻是沒有任何意見——反正隔離的又不是他們。

反倒是木板上的一些描述與文字,讓他們怦然心動。

“侍中公……”有商賈忽然看著木板上的文字問道:“您是說,以后這工坊園內的工坊可以得到少府大匠的指導?”

張越聞言,點點頭道:“然也!工坊園內的作坊,不僅可以有少府大匠的指導,還將得到新豐官衙的支持!”

他笑著道:“在這里,本官向諸公保證,入駐工坊園的工坊,其前三年商稅將減免一半……除此之外,新豐縣還將建立一條四馬并行之大道,延伸至工坊園內,與馳道相連!”

“更將從城外,引來水渠,供給工坊之用!”

這話一出,頓時歡聲雷動。

無數人振奮不已。

這減稅、通路、通水,在后世是招商引資的必備條件。

而在如今,卻是聞所未聞的事情。

甚至讓人心里感覺有些不真實。

太好了!

好的讓人不敢相信!

這還是官府嗎?

百年來,商人們還是第一次見到不褥羊毛反而給羊按摩、喂食的官吏……

只是瞬間,就有很多人聯想到了許多成語。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這么好的條件,肯定有坑!

只是,都到了這里,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很多人也都早有心理準備了。

“這張蚩尤恐怕想咬口大的……”有人在心里猜測著,但他卻悲哀的發現,哪怕對方獅子大開口,自己似乎好像也只能滿足。

甚至只能寄希望于這個張蚩尤盯上的是別人的家產。

這樣自己就能逃出生天——在森林里遇到熊,不要怕,只要跑贏自己的同伴就好了。

在場眾人中,現在甚至只有袁廣漢等聊聊十余人穩坐釣魚臺了,其他人都是忐忑不安。

“侍中公……”有人弱弱的問道:“敢問,侍中公有什么要求?”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

“要求啊……有……”張越瞇著眼睛笑道:“本官先前說過,河海潤千里,諸公若欲入駐工坊園,以潤千里之地,則需要聽從縣衙和工商署的安排,并且滿足一定的條件,才可進入這工坊園內……”

“在這里,本官可以稍微向諸公透露一個事情——由本官親自設計,并結合先賢之智的幾種全新的農具,將委托工坊園內的工坊生產各種零件與配件、原料,最終在少府工坊之中組裝完成……”

如今,受限于冶煉技術與鍛造技術。

曲轅犁所需要的精鐵造價很貴,而打造曲轅犁的成本因此節節升高。

張越做過計算,若是由少府生產的話。

恐怕一具曲轅犁,最終僅僅是成本就可能多達數千錢。

這樣的價格,哪里是農民能承受的了的?

所以,必須降低制造成本,壓縮造價。

而在目前的條件下來說,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學習秦代的經驗與智慧,進行標準化、流水線手工作業。

就像秦弩一樣,將曲轅犁的零件分開。

最難做的,交給少府。

而那些簡單的東西,則作為訂單給私人工坊去做。

如此,不僅僅產量大增,而且還能壓縮成本。

更可以借此培訓和教育出大量熟練工匠,為下一步的產業升級打好基礎。

若漢室可以大規模的生產制造出包括曲轅犁在內的許多先進農具。

那么就一定可以生產制造出更精密、更精良的工具。

這樣一步步攀科技樹,遲早可以點出近現代的工業科技。

而商人們聽著,卻是傻了。

“難道這個世界上,果有一心為公之人?”無數人甚至感覺有些荒誕。

他們走南闖北,見過了無數公卿貴族名士。

但所有人都只將他們看成年豬肥羊錢袋子。

像這個張蚩尤這樣,沒有私心,純粹只為了百姓和國家的官員,許多人甚至曾經只在傳說中聽過。

這太不可思議了!

在現在,連皇帝身邊的宦官收受賄賂,拿好處都是半公開。

而三公九卿們拿錢辦事,更是潛規則。

但他們哪里知道,黃金珠玉,或者美人土地什么,對于張越這樣的穿越者,特別是身居高位的穿越者來說,唾手可得。

根本不需要為了這么點蠅頭小利臟了自己的手。

旁的不說,只要瓷器科技樹一點起,要不了幾年,這天下首富就要姓張了。

與金錢相比,張越更看重的是技術和生產力的進步。

在這個西元前的時代,生產力與技術無比落后。

甚至連冶鐵,都還停留在手工操作的時期。

換言之,任何的生產力提升,都可以在如今將整個社會的文明與經濟提升一個檔次!

旁的不說,畝產每增加一石,國力就能番一倍。

能養活的人口就能多上數百萬!

是故,張越見著他們的樣子,臉色卻沒有什么變化,繼續向他們解釋著這個工坊園區的政策與制度。

基本上拿著后世爛大街的開發區與工業園的政策制度,按照當代情況改了改。

同時,又拿著春秋之義當幌子,做招牌。

但效果卻好到爆棚。

很多人幾乎是當場就決定加大投資。

而作為自以為的‘張系’,袁廣漢更是決定在新豐投資千萬,開設一個全新的手工作坊。

因為他知道,若這個工坊園的政策落到實處,哪怕只是那些所謂的‘農具’是真的,這里是有賺無賠,甚至可以撈到好名聲的!

而名聲是商人最缺乏的寶物!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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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節 公孫賀之死

不知不覺,便是八月。

入秋了。

整個世界,一夜之間忙碌了起來。

平原上、山陵中、河灘邊,一畝又一畝粟米熟了。

自黃河以北,幾乎所有的郡縣,立刻投入了緊張的搶收粟米的工作中。

一年辛勤是否能夠有所回報?

今年妻兒能否安穩的渡過這個寒冬,就看地里的粟米能打多少了!

然而……

在關中,一片烏云遮蔽住了人們的心靈。

“華(陰陰)畝產兩石……”一個使者,策馬飛奔進入建章宮中,將最早收獲完畢的華(陰陰)縣粟米畝產報告。

滿朝文武聞而色變。

華(陰陰)縣,在渭河之旁,素來是關中的糧倉。

過去三十年,此地畝產就沒有少于兩石半以下的記錄。

上一次華(陰陰)畝產兩石,還得追溯到太宗時期。

但壞消息卻一個接一個的傳來。

“新安、宜陽畝產一石半……”

新安與宜陽,乃是廣關之后并入關中的地區。

這些地方,雖然水利基礎建設不是很發達,但是,因為有著數條河系流經當地,自秦以來,當地畝產就沒有掉下兩石的水準。

而現在,在今天,卻一夜退回了戰國時代,李悝變法之時。

朝臣們更是戰戰兢兢,感覺手腳冰涼。

“郁夷、雍縣、郿縣,畝產只得一石……”緊隨而來的使者,將這個夢魘般的數據,稟報到了朝堂上。

終于,山洪暴發了!

“臣御史中丞勝之昧死以奏:臣竊聞孔子曰:善人之治國百年,可以去殘勝暴,今丞相公孫賀佐陛下治國十余載,無寸土之功,無片言之諫。上不能佐陛下以治元元,下不能撫百姓以致太平……”

書奏蘭臺,這一次蘭臺并未像過去一樣,沒有表態。

反而立刻就做出了反應:天子曰:下御史,其與百官議。

由是,潮水般的攻仵,迅速涌向丞相公孫賀。

每一個人,所有人,甚至包括公孫賀過的朋友、親戚,紛紛落井下石,在他(身shēn)上踩了一腳。

幾乎所有人都將所有責任推卸給了這個丞相。

沒有辦法。

本來公孫賀就已經是(屁pì)股上一堆翔擦都擦不干凈。

現在又陡然遇到了關中數十年來最大的減產。

哪怕他先前什么問題都沒有,現在也肯定是死定了!

(春chūn)秋曰:應是而有天災!

董仲舒解釋說:好行惡者,天報以禍,妖災是也。

出現了這么嚴重的災害,(身shēn)為丞相公孫賀是必須要背起這個黑鍋,鞠躬下臺的。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早就搖搖(欲yù)墜。

而文武百官,對此清清楚楚。

看到這個(情qíng)況,公孫賀不得不上書奏道:臣本邊鄙野人,幸賴陛下不棄,用以為丞相,佐陛下理天下十有一年,無有寸功之立,無佐一人之事,臣惶恐,愿乞骸骨,避道讓賢。

很快這封奏疏就抵達君前。

“公孫賀這個亂臣,居然還有臉說這種話?”天子看著這封奏疏,心里面的殺機終于彌漫至巔峰。

在他看來,公孫賀實在是太不識趣了,也太不給他面子了。

想著這十余年來,這個丞相在丞相位子上,什么事(情qíng)也沒有干,什么建議也沒有提出。

甚至縱子行兇,貪污枉法,白白浪費了自己的信任與期待。

到了如今,甚至不肯主動承擔起罪責,自己去找跟繩子上吊,還企圖將鍋甩給朕?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既然給臉不要臉,那就休怪朕不念(情qíng)面!”天子恨恨的想著,于是提筆在公孫賀的奏疏上批復:丞相,朕聞:匹夫而熒惑諸侯者誅!今丞相自比邊鄙野人,是以為朕為景公乎?而定公何在?丞相其勉之!

這個批復實在是太誅心了!

郟谷之會,齊景公令侏儒在魯定公前跳舞,故意羞辱定公,孔子見而斬侏儒,震懾齊候。

于是會后景公歸還侵占魯國的汶陽之田。

這個事(情qíng)被儒生們歌頌和吹捧了幾百年,被認為是孔子的偉大成就。

而在這個批復中,若公孫賀擔任的是邊鄙野人,也就是侏儒的角色。

那么他這個天子豈非就是景公?

那么,魯定公在那里?輔佐魯定公的孔子又在何處?

故而,這個批復一下達,公孫賀只是看了一眼,就默不作聲的將房門關了起來。

他呆呆的看著天子的親筆批復,心(情qíng)復雜的難以描述。

俄爾,他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解下自己腰間的丞相金印,看著這顆象征漢室大臣最高地位的印綬,笑著笑著就哭了起來。

“(欲yù)加之罪何患無辭?”公孫賀又哭又笑:“縱假我廉如固安(申屠嘉,漢季最清廉的丞相),才若北平(張蒼,漢季公認的第一名相),勇若汾(陰陰)(灌嬰,高帝第一猛將),智如瓚候(蕭何),安能有壽終正寢之(日rì)?”

他解下自己的冠帽,低聲呢喃:“這個丞相是我想當的嗎?”

當年,他根本就不想當這個丞相,只想太仆位置上混吃等死啊!

是你們,是太子,是皇后,是你這個皇帝硬((逼逼)逼)著我當的。

而且,任命我當丞相了,卻一點丞相的權責與威權也不給!

政務系決于蘭臺內朝,軍事決于李廣利等大將。

這十一年來,我公孫賀做過任何決定嗎?

給過我做決定的機會嗎?

哦,現在出了事(情qíng),就讓我背鍋,讓我去死?

公孫賀憤憤不平。

又想起了他那個已經被腰斬棄市的孫子,那個被關在執金吾大牢里的兒子。

他捏緊了劍柄,瞪大了眼睛。

可是……

(身shēn)為臣子,他能怎么樣?

而且……

想著自己家里的萬貫家財,名下的十余萬畝土地,地窖里堆滿的黃金珠寶。

他就低下頭,低低嘆道:“這萬萬之家,也不知道該便宜誰?”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而悲傷的吟誦,在他的府邸外響起。

“薤上朝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公孫賀側耳聽著,聽出了是誰在唱這首挽歌。

“哈哈哈……”他低笑著:“石德啊石德,汝何時下來陪我呢?”

于是拿起案幾上的一小塊黃金,吞入腹中。

延和元年秋八月甲辰(初三),丞相葛繹候公孫賀有罪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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