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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際]篆香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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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2: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三日之期

  靈芝嘆一口氣,對著嚴氏幽幽道︰「若不是姨娘替祖母您擋了一劫,祖母怕也是想不到有人會暗害於您的吧?連元兇都沒查出來,為何對纏綿十年的病,還如此大意不經心?」

  嚴氏只覺肺腑中的寒氣蔓延到脊背,渾身寒涼,森森盯著靈芝,那話語,斷斷不像出自一個十歲女娃之口。

  靈芝這話點到了她的心病,她如今夜夜輾轉,都在思量,究竟是誰要置自己於死地,是為什麼?

  以前她懷疑過尉氏,但尉氏寧死以證清白,她又恍惚覺得自己想錯了。

  如此剛烈的人,當不會用那等陰損之計。

  可若排除了她,還會有誰呢?安老太爺去得早,她自問操持安家三十餘年,未曾得罪過誰。如今兩個兒子皆有官身,營香生意蒸蒸日上,又有了天香譜,怕是安家從未這般富貴繁華過。

  而能夠安排菊芳作刀,那人必是安家親近之人,甚至是安家內的人!

  她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誰,伏在何處,生怕哪夜不小心枕頭邊都亮出一把刀來。

  因此,對松雪堂的管制嚴上加嚴,平日裡的吃穿用度,都由安二親自把關,劉嬤嬤暗中監督,何來中毒?

  安二也道︰「你可會看錯?你祖母身上,可無半分中毒的痕跡。」

  靈芝搖搖頭,還帶稚氣的臉上凝神端肅,添了幾分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寒之大者,毒入五臟六腑。寒毒寒毒,若有人以寒傷您根本,又怎不能稱為毒?」

  嚴氏只覺說不清是何滋味,靈芝說的沒錯,他們只防了毒,可寒症,也可能是人為不是?

  詭異!甚是詭異!

  她開始有些好奇,這女娃子還能說出什麼話來,遂一瞬不動地盯著靈芝︰「繼續說下去。」

  靈芝安然道︰「我也是從昨日開始懷疑的。祖母是寒症,但昨日您擲過來的那個香爐,摔在地上之時,升起來淡淡卻清晰的苦寒之氣。您用的燻香中,可有寒物?」

  嚴氏看向安二,安二忙搖頭︰「不可能有寒物,母親所用甜香,以郁金香花、熟沉香、蘇合香、檀香為主,為溫乾暖性,特意調以乾薑、蜂蜜,都是我親自督做的,絕不可能混進寒物。」

  嚴氏又看向靈芝,一副看你還有何話說的模樣。

  靈芝走到高幾旁的五色斗彩瓷香爐旁,雲母片上燻香正緩緩散發著暖氣。

  她閉眼細嗅,點頭道︰「父親說的沒錯,這香,沒有問題。」

  她睜開眼,拿出旁邊香案木盒中的香鏟,挑起雲母片下一撮香灰,香灰帶著炭氣,一股略刺鼻的苦意撲鼻而來。

  「有問題的,是香灰。」靈芝轉過身,將那香鏟遞到安二面前。

  安二老爺接過香鏟,湊到鼻尖,可鼻中充盈的皆是炭氣,他蹙眉抬起頭來,茫然看著靈芝︰「可能辨出是何物?」

  靈芝搖搖頭︰「這香刺鼻,泛苦,必屬寒物,但一時半會兒,靈芝實在想不起來是何種香。」

  嚴氏冷笑一聲,伸手拔下頭上一枚鎏金寶蝶簪梳,揉揉酸疼的太陽穴,擺出睏乏之姿,淡淡道︰「你若真能找出這香灰使我中毒的證據,那安家香坊便隨你出入。」

  她根本不信靈芝所言,能在香灰中嗅出苦寒之氣?笑話!

  不過,寒毒之物,倒真要防範,她準備將松雪堂裡裡外外再好好清查清查。

  靈芝等的就是這句話,鄭重道︰「祖母當真?」

  「當真又如何?」嚴氏挑了挑眉,閒閒道︰「便給你三日,若查不出,以後,身世之事,與香坊之事,都休要再提!」

  靈芝與安二出得松雪堂來,安二憂心忡忡道︰「可能找出那香灰中所用何物?」

  他對於靈芝嗅香的本事,已經確信不疑,更何況,前有王姨娘之死,迷案未揭,靈芝說母親病於中毒,倒真有幾分可能。

  治病救命要緊,當務之急,是查清那寒毒到底為何?

  若真查證,那再順著這條線挖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暗害母親的人。

  靈芝噙著眉頭,兩彎煙眉微微倒豎,思索道︰「能以香灰之微弱氣息,散發寒性,必是大寒之物。父親能否將香坊中有大寒的香料拿來,盡數讓靈芝一一細辨。」

  安二抬頭看看陰雲密捲的天空,點點頭︰「這有何難,不過起碼有百十種,這樣吧,明日你隨我去香坊料房中,一一找去。」

  第二日,十一月初九,靈芝出門之時,正好趕上元豐元年的第一場雪。

  小雪迷離,疏疏如雨,絮絮灰雲蓋滿一天,碎碎米粒鋪疊一地。

  衰草與青木,檐頂與屋脊,都似斑駁後的粉牆,留一片白露一片底。

  小令給靈芝披上一襲水青色暗錦紋白狐帶帽斗篷,再塞一個填滿銀霜炭的銅胎掐絲琺瑯蓮紋手爐,又裹一個蓬蓬松松的狐狸毛護手,才揮揮手,目送靈芝與槿姝遠去。

  安家香坊位於豐台,為方便安二老爺兩邊走動,離皇室的天香苑不遠,馬車走了兩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香坊名永安,與香鋪同名,外觀甚為低調,一圈磚石泥牆矗立在田莊之間,馬車進了門,靈芝掀開窗帷往外看去,才發現院內別有洞天。

  門後是一片長闊達百丈的廣場,一圈低矮磚房,有的房頂冒著裊裊青煙。

  兩丈寬的青石板路深不見頭,馬車直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又才穿過一扇題著「永安」二字的牌坊。

  牌坊後房屋密集起來,似一條小街,層層院落依街而座。

  馬車駛到一個開闊庭院前,方停了下來。

  安二親自過來領了靈芝下車,指著兩扇黑漆清油門的院落道︰「這是試香院,我已經吩咐下去,各種大寒的香料都取上一份兒,一會兒便送到。」

  靈芝四下打量著,好奇道︰「這香坊得多少人?」

  安二頗為得意道︰「除了皇家香院,這該是大周最大的香坊了,共有一千三百人。」

  二人一面說,一面進得院內正廳來,靈芝倒吸一口涼氣,怪道那蜂毒的來源如此難查!

  遂又問道︰「那香料中的毒物,如何管束?」

  安二也想起了蜂毒一事,拈了拈下巴上的鬍鬚,往花窗前走去,呵氣成霜,看著漫空的瓊碎玉屑,蹙眉道︰

  「不好管。香料中,有毒性的太多,有的是炮制前有毒,有的是炮制後有毒,有的是炮制不到位有毒,每種都各有用處,但這用處,若配比不好,也可能有毒。」

  他轉過身,走回靈芝身旁的炕沿坐下,手指在案幾上敲打著︰「所以,香坊中的制香師,都是死契,而其他人,每三十日方能出坊一次,且出門前都要經過仔細搜身。」

  「那蜂毒呢?」靈芝問道︰「這般少見的香源,想必不是每個人都能接觸到。」

  安二端起桌上釅釅的普洱,淺抿一口,無奈搖搖頭︰「蜂毒前後經手過的,大概百餘人,接觸最多的,是四位試驗配比的制香師,這四位師傅的家底都被我們翻了一遍,那百餘人也挨個兒清查過。沒有可疑之處,沒有可疑之人。」

  靈芝也沉默下去,她有種感覺,以蜂毒設陷阱之人,與以寒香害嚴氏之人,應是同一人,或是同幾人。

  可似乎,對方藏得,遠比她想的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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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3: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百味尋香

  不一會兒,香坊王掌事來報,香料都已備齊。

  槿姝留在前廳,靈芝便隨著安二,往後院去。

  後院是一片中間露四方天井的廳堂,沿著四牆各一排特制的梨木長案,案上分若干格子,每格上方都以紅漆寫著「甲乙丙丁」等天干地支來命名。

  靠牆擺滿各式香爐,並焚香工具,不過此刻並未燃香,而是無數個盛著香料的白瓷碟密密排開,擺滿桌案。

  王掌事指著桌案上的碟子,恭敬道︰「坊中所有的寒性香料皆在此處了,需要點燃或燻烤嗎?」

  他年過四旬,個子不高,蓄著長鬚,下頜微凸,臉龐乾瘦,渾身透著精明。

  自安二老爺任調香院院史以來,這邊香坊的很多事情都實際由王掌事在操辦,他祖上五代都是安家的香坊師傅,是家生子,與安二更是打小一起廝混的交情,因此頗得安二倚重。

  安二看向靈芝,靈芝搖搖頭︰「不必。」

  王掌事命人上了茶,再帶著眾僕退了出去。

  時間緊迫,靈芝從最近處的白碟開始,也不以手取,只微微俯下身子,將鼻尖湊近那些白碟。

  呼吸間,各色香味竄鼻而入,清新的、濃郁的、纏綿的、淺淡的、辛茂的,她幾乎是以靈覺在辨認,只待那熟悉的苦寒味出現之時,再以意識去捕捉。

  從安二的位置看去,正好看見靈芝的側面。

  只見她烏髮如雲墜,從淺杏色的緞襖間探出一截縴細如鶴的脖頸,然後是玲瓏精緻的側顏輪廓,如山川般起伏,那翹立的鼻尖微微翕動,從白碟上方一一滑過。

  他不由心中暗讚母親的眼光,好一副美人嗅香圖!若真個兒送入宮,必能得寵,那時候,安家,才真正算在京城站穩腳跟了。

  看來當初留下這個孤女,還真是選對了,若趁這幾年,再讓她這個鼻子,好好替自己和幾味香出來,就更值當!

  一面想著,一面乾脆在太師椅上坐下來,翹起二郎腿,悠悠齋齋品起了茶。

  這一嗅,大半天就過去了。

  安二起先還在屋裡等,後來實在不耐煩,到各院走了一圈,再喚靈芝出來用膳。

  靈芝堅持一鼓作氣,將這些香嗅完再說。待她出門時,漫天已飄飄灑灑如絮,香坊內屋閣樓宇都變成銀裝素裹,一片瓊姿仙態。

  守在門口的槿姝忙迎上去,只見她步履微浮,額頭沁出細汗,臉上比平日愈加蒼白,便小心翼翼扶了她胳膊,上了遊廊,往前廳走去。

  安二正燒一盤六合香耍樂,見靈芝進來,忙匆匆問道︰「如何?」

  靈芝緩緩搖頭,安二心中一沉,連她都找不出來,那香灰中究竟滲了何物?

  槿姝見安二只關心尋香結果,不滿道︰「二老爺,姑娘累了一日沒用膳,先著人送點熱湯吧。」

  安二這才注意到槿姝,眼前不由一亮,安府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個俏丫環。

  忙朝外拍拍手道︰「中午的茯苓鴿子湯不錯,盛點上來。」

  又向靈芝作慈父狀︰「還想吃點什麼?」

  靈芝真是累壞了,腦中被各種香味充斥,暈暈脹脹,勉力答道︰「不用勞煩父親,這是坊中所有寒性香料了嗎?」

  一旁的王掌事躬身道︰「正是,一共一百七十三味,都在此。」

  靈芝閉上眼,心下思量著︰安府香坊,應是除了皇家香院,存料最足最廣的了,若這些香料中都沒有,那應上何處去尋?

  回安府路上,她也一直閉眼,靠在槿姝肩頭養神歇息。

  到了晚間,竟將白日裡吃的東西盡數吐了出來,又懨懨躺回炕上,只覺渾身無力,腦中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各種香料晃著影子一列列從眼前飛過去。

  小令與槿姝焦心不已,槿姝尋思一番,向小令道︰「你看好姑娘,我找老爺去。」

  她按照上次的路線,輕車熟路地出了府,徑直來到城東,一所富貴人家的後宅。

  「你怎的這個時候來了?」見到她的人很訝異。

  「三姑娘病了,主子說過,安家其他人都不可靠,我看也是,只好出來想法子,要不我將賀婆婆背過去,給她看看。」

  「病了?很嚴重?」那人忙道。

  槿姝點點頭,將白日裡的事情說了一遍。

  那人嘆道︰「五色使人盲、五音亂人耳,她這受百香所燻,又心疲神乏,想是亂了元氣。你且等等,我讓賀婆婆過來,你與她細說一遍,看她有何辦法。」

  槿姝沒有去找安二老爺,卻另外有人去了。

  應氏帶著寶貝兒子敄哥兒,氣沖沖頂著雪,直尋到煙霞閣去。

  自尉氏去了後,安二老爺在書房歇了一段時間,近日又常住在煙霞閣,她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見到安二老爺的臉了。

  不見也罷,眼不見心不煩,應氏是這麼想的。

  可剛剛敄哥兒來說的話,卻讓她暴跳如雷,心頭登時燃起三把火。

  安二竟然帶著那小賤人去了香坊!

  柳姨娘見應氏氣勢洶洶而來,還以為是她獨佔安二惹惱了應氏,忙帶著丫環婆子跪了一地,應氏卻看也沒看她,只往裡間衝去,嘴中喝道︰「安懷松,你給我出來!」

  柳姨娘大鬆一口氣,站起身,又對身邊人揮揮手,讓一眾婢婦出去,自己悄悄立到門旁。

  只聽裡間一陣「霹靂哐當」亂響,定是花瓶香爐又砸碎了幾個。

  然後是安二怒不可遏的聲音︰「你這潑婦,要翻天嗎?又發哪門子瘋?」

  應氏喘著氣的聲音傳來︰「你才瘋了!那賤種,你帶她去香坊做什麼?敄哥兒才是咱們安家的血……」

  慌得安二忙撲上去掩住應氏嘴鼻,應氏被壓到炕上,死命扳著安二的手,口中嗚嗚作響。

  跟過來的安敄傻眼了,父親這是要捂死母親啊!

  就為靈芝那災星?

  他慌得忙衝上去,圓圓胖胖的身子往安二身上一撞,大喊道︰「爹,你瘋了嗎?」

  應氏這才緩過氣來,捋著胸,急喘不已。

  安二看看門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朝安敄喝道︰「可是你告訴你娘的?連你爹的事兒你都敢管了?反了你個小兔崽子!」

  一汪火氣又往安敄頭上撒去,頓時屋子裡雞飛狗跳,亂作一團,安敄嗷嗷叫的聲音傳出來,柳姨娘也聽不下去了,抬腳就往屋裡去。

  見安二正抽了腰間的玉革帶,往安敄身上抽去,應氏在一旁又哭又罵。

  柳姨娘忙將安敄護在身下,挨了幾帶子,高聲道︰「老爺息怒!敄哥兒有錯,賤妾替他受了便是。」

  「哇」一聲,應氏大哭起來,指著安二鼻子道︰「你看你,還沒個姨娘疼咱們敄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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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歸元神湯

  柳姨娘確實疼安敄,有時候甚至比應氏更疼。每次安敄犯了錯,惹了安二責罰,都是柳氏衝在前面,替安敄告饒討情,平日裡又對安敄有求必應。

  應氏想著,許是她自個兒蘭芝沒了,便將一腔柔母情,寄托到敄哥兒身上。

  就憑這一點,她也是容得下柳氏的,就算如今安二日日歇在煙霞閣,她也沒多問過一句。

  安二被這幾人吵得頭疼,扔下柳氏與安敄,拉著應氏往外走︰「你跟我來!」

  待他們走遠,裝腔作勢的安敄才立起身來,嘿嘿笑了兩聲︰「姨娘,我沒事。」

  柳姨娘心疼地揪了他耳朵一把︰「怎麼,你還告起你爹的密來了?」

  安敄不滿道︰「誰讓他帶著那個災星去香坊?連大姐都沒去過那個地方呢!」

  柳姨娘一愣︰「三姑娘?老爺帶三姑娘去香坊作甚?」

  安敄搖搖頭︰「不知道,反正現在,爹好像很喜歡那個災星似的,老叫了她去書房。對了。」

  他迷蒙地眨眨眼,晃著大腦袋道︰「姨娘,你剛才聽見了嗎?我娘好像說,我才是安家的血,難道那災星不是?」

  柳姨娘忙豎起食指比了個噓聲︰「這話可不能亂說,老爺太太說的話,你就當沒聽見,知道了嗎?」

  「噢。」安敄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安二一直將應氏拖回瑯玉院,直拖到裡間,關了門,拽著她手腕往床上一推,冷冷道︰「你若再管不好自己的嘴,我就找人替你縫起來!」

  應氏渾身顫抖不已,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在她印象中,這個夫君雖然不喜歡她,但也從未發過這麼大的火。

  她撢了撢身上的雪花,硬撐著道︰「可你,明知道她不是安家的種,還帶她去香坊,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還有臉來問我什麼意思?」安二火冒三丈,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子︰「若不是你一張嘴沒個把門兒的,靈芝怎麼能知道自己不是安家的人!」

  應氏張大嘴,半天回不過神,喃喃道︰「老爺您說,她知道了?」

  怪不得,怪不得她覺得靈芝這幾日根本沒將自己當母親看待,什麼事都敢頂撞回來。

  安二本就不想搭理應氏,除了整日裡吵吵,一點大家閨秀的溫婉賢淑都沒有。

  因此也沒將這幾日母親與靈芝之間發生的事情告訴她,想著藉此機會說了也好。

  不過,為嚴氏查下毒之人的事,還需機密,便斟酌一番,道︰「你記住了,這事兒你再在人前吐露半點風聲,小心你的舌頭!靈芝拿身世做條件,要求入香坊學制香。娘答應了。」

  應氏脫口道︰「這賤蹄子!膽子也太大了!答應她作甚!安家還怕她一個孤女?」

  安二急得跳腳,又不能告訴她靈芝背後的事情,只好威脅道︰「娘答應,自有娘的道理,由不得你作喙。反正,以後靈芝的事兒,你就別管了,只管養好敄哥兒與毓姐兒就行,毓姐兒明年就及笄了,你只管好好操心她的親事吧!」

  應氏氣得牙癢癢,靈芝入香坊,代表什麼?代表她將來有可能掌管部分香業!

  她怎能容一個來歷不明的丫頭分走安家的東西!

  但安二如此強硬,她只好壓下氣來,一閉眼一咬牙,道︰「是。以後,我不管了!」

  槿姝一直到快子時才回來。

  小令替她開了門,一陣寒風捲著雪粉撲進來,轉瞬融化在滿屋的暖意中。

  槿姝擱下風帽,解開斗篷,露出懷中一個八寶提花攢盒,一面往裡間走,問道︰「姑娘怎樣了?」

  小令急得滿面愁色︰「又起來吐過一次,躺下就閉眼,老說胡話,可額頭又不燙,莫不是中邪吧?」

  槿姝瞪她一眼︰「呸,渾說什麼呢?」

  她打開攢盒,端出一碗粉瓷藍彩的珍珠碗,道︰「你扶姑娘起來,我餵她吃這個試試?」

  小令乖巧地點點頭︰「這是什麼?老爺派人送來的嗎?」

  一面說,一面一隻手從靈芝脖子下伸過去,想要扶她起身,卻覺有些吃力,姑娘看著瘦,身子可真沉。

  槿姝嘆氣一笑,將碗遞到小令跟前︰「我來。這是藥膳。」

  小令只見槿姝輕輕一攬,便將靈芝扶起身來,驚得睜大眼,嘆道︰「姐姐,你入府前,怕是個女俠吧!」

  槿姝又笑著搖搖頭,拿過床頭銀鼠披風,鬆鬆罩在靈芝身上,輕聲道︰「姑娘,將這歸元湯喝了再睡吧。」

  靈芝緩緩睜開眼,又徐徐合上,點點頭,表示清醒。

  小令忙一勺一勺,將那碗湯給她灌了下去。

  第二日,天還未明,小令就從西次間過來,見槿姝合衣靠在床頭,聽見腳步聲,便睜開眼來。

  小令十分欣慰,姑娘總算多了一個人疼了,不過自己明明一點聲音都沒發出,槿姝怎的就知道自己來了?

  「姑娘怎樣了?」

  「下半夜睡踏實了,也沒再吐。」槿姝看起來還那麼精神奕奕,完全不像守了一夜的模樣。

  小令自嘆不如,悄聲道︰「槿姝姐姐你去睡會兒,我來看著姑娘。」

  槿姝搖搖頭,站起身來︰「你看一會兒吧,我去提熱水,姑娘出了一夜的汗,一會兒泡個熱水澡想來能好點。」

  說完似貓兒般,踏地無聲,靜悄悄出門去。

  靈芝醒來時,果已覺神清氣爽,又舒舒服服泡了個澡,用過早膳,匆匆找安二老爺去。

  安二仍舊在沉香閣,手中還拿著那塊雕刻著半獸形的木頭,皺著眉來回打量。

  見靈芝進來,招呼她自個兒坐,放下木雕,道︰「還有兩日,還能上哪兒尋那寒涼之香去?」

  靈芝昨晚雖迷糊躺在床上,心頭可全是琢磨的這件事,當下沉聲道︰「父親藏書閣內,可有關於域外番邦香料的書?」

  香坊內的香料,多是中原之物,泊來的也有,不過二三十種。

  靈芝肯定自己是嗅到過那種香味的,若在中原香料之中沒有,那便只有一種可能,自己上一世在樓鄯的時候遇到過。

  安二詫異地看著她︰「你只看書也能辨出味兒來?」

  他不知道靈芝去過樓鄯,當然以為靈芝對那些域外香料,只能看看圖文而已。

  靈芝不知該作何解釋,只好又使出那裝可憐的一招,眨巴著眼看向安二道︰「這是靈芝最後一個機會了,怎麼也要試試!」

  安二果然最吃這一套,當下站起身,撩起下擺就帶著她走︰「來吧,這藏書閣三層樓,隨便你看。」

  「對了。」靈芝乖巧道︰「還沒謝過父親的歸元湯。」

  「歸元湯?」安二回過身,睜大了眼,疑惑道。

  靈芝一愣︰「昨夜靈芝有些神乏,不是父親讓人煮了歸元湯送來的嗎?」

  安二搖搖頭,又往前走去︰「沒有呀!你怎樣了?今兒個精神可好些了?」

  靈芝心中疑惑,決心回頭問問槿姝去,當下點點頭︰「都好了。」

  跟著安二往藏書閣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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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雪中金蓮

  藏書閣內書香釅釅,以古今香類典籍為主,樟腦的清香穿流期間,和成獨特的藏書房的氣味。

  靈芝自一大早進了藏書閣,就沒出來,中途槿姝過來給她送了午膳,簡單用完,又繼續埋首竹卷絹帛間,細細查閱。

  她還問了一嘴關於歸元湯的事,槿姝只道︰是她去廚房求做的,用的是她家族流傳下來的一個古方,專清神補氣的。

  靈芝倒也沒在意,槿姝本就不是個普通的丫頭。

  這一世,她一定要幫她尋一個好歸宿。

  日頭像是身後有人追趕似的,匆匆就落往西山去,窗外的雪光映著桐油紙,閣內的光線頓時變得昏昏。

  靈芝身旁的典籍已挌得似座小山,她專門翻閱關於中原以外的香料植物書卷。

  西域本草翻完了,沒有天竺香經,沒有番草集,也沒有連毒經都一一找過,還是沒有。

  安二老爺親自掌了燈,送過來,將閣內四壁的桐油燈依次點亮。

  「歇息吧,明兒還有一日。」他蹲到坐在地上蒲團的靈芝身旁。

  靈芝咬著唇,她是個執念很重的人,認定的事情,若做不到,會渾身難受,心似貓抓。

  她抬起頭,亮晶晶地眼在燭光中更像夜貓兒︰「我不累,您去歇息吧,我將這本翻完,自個兒回晚庭去。」

  安二老爺暗自嘀咕,香家的人一遇到香就這般瘋魔嗎?

  搖搖頭,自個兒站起身來,將手中一盞繡球燈放在旁邊書架子上︰「好吧,回去自個兒手上也拎盞燈,雪天路滑,別摔了。」

  靈芝感激地點點頭,這個父親,也好歹算是安家有些心存溫情的人了。

  安二老爺晃著身子邁大步往樓梯口走去。

  剛踏上樓梯,身後傳來一聲微微急促顫抖的聲音︰「找到了!」

  他猛地回身,三步並兩步回到靈芝身旁。

  靈芝手中高舉著一卷泛黃的書冊,封面上三個大字奇植誌。

  「這裡!父親您看!」她點著翻開的那頁。

  安二忙湊近看去,一朵形似蓮花的聖潔之花,下面三個小字,他念著︰「金雪蓮。金雪蓮?」

  他轉過頭看看靈芝,靈芝示意他繼續往下看,他又接著念道︰

  「形似蓮花,高達尺許,產於天山雪頂,三年萌芽,三年開花,又三年花期,經久不凋,天山族人視之為神物。性︰大寒,尤以根睫為甚味︰奇苦,尋常香難蓋之燃之,生瀑布煙。」

  他看看激動不已的靈芝。

  靈芝拼命點頭︰「就是這個,祖母香爐的香灰中,就是這個!」

  松雪堂,嚴氏寢房外偏廳,安二用香勺盛了兩把香灰放入香爐中,再以明火點燃。

  瞬間,騰起如雲白煙,升至半空,再裊裊往下而墜,青煙曼波,似飛流似銀瀑,異常壯觀。

  嚴氏與安二卻是如墮冰窟,尋常煙灰燃燒,哪會有這般奇景。

  嚴氏一張臉蒼白如紙,寒意森森,字字像從牙縫裡蹦出來︰「是誰?是誰!」

  她拄著拐的手微微顫抖,只覺腳底虛虛浮浮,如踩雲端,往前走了一步,險些摔倒,靈芝忙扶住了她。

  十年!她的十年啊!

  咳疾纏身,多少個夜不成寐,一宿一宿熬到天明!

  她本還能年輕二十年,這病將她渾身精氣神一點點吸光,讓她日日敗落枯萎下去,如今,已形同蒼蒼老嫗!

  若被她找到是誰動的手腳,她恨不得吸他的髓,食他的肉!

  安二也是臉如金紙,渾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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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天掉餡餅

  話說右安門外獅子胡同程府,這日,雲霜正百無聊賴,命婆子砸了後院池塘一角面上的薄冰,撒一把和了芝麻餅、豆沙餅炒熟的餌料,再垂下魚鉤,釣小金魚玩兒。

  滿園滿池,白雪清皚,只水榭一角,坐在暖凳上的雲霜,一身大紅狐狸毛披風,與水面上爭相恐後撲餌的紅魚,艷艷欲烈,格外奪目。

  「釣了多少了?」身後忽一把聲音傳來。

  雲霜嚇得一哆嗦,差點沒把魚竿扔了,轉過頭來,圓睜著眼瞪著來人︰「哥!你不能走路出點聲兒嗎,跟耗子一樣。」

  說著又指了指黃魚兒手中捧著的瓷缸︰「喏,你看,才三條。這些個傢伙,奸似鬼,就知道吃,偏偏不咬鉤。」

  程逸風一本正經道︰「哦?豈不是跟你一樣,又好吃又奸詐。」

  「哥——」雲霜拖長聲音,撅著嘴道︰「有這麼說自己妹妹的嘛!你快走快走,別吵著我的魚!」

  程逸風嘆口氣,依舊是一本正經的口氣︰「那好吧,本來匯豐錢莊的事兒想跟你說說,既然你趕我走,我還是不打擾了。」

  一聽匯豐錢莊,雲霜立馬扔了釣竿,跳起來,反身拽著程逸風胳膊,諂笑著道︰「好哥哥,不打擾不打擾,你比魚兒重要多了!」

  這個哥哥就是這樣,不管是正經話還是玩笑話,都是認認真真的模樣,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是正經還是不正經。

  程逸風本就有事要交代,聞言順勢坐到水榭隔扇前的羅漢榻上︰「你的玉佩與鐲子已給贖回來了,八百兩買塊翠,我竟不知道程家大小姐出手這般闊氣。」

  雲霜是個無賴性子,只要贖回來就好,才不管他冷嘲熱諷,喜上眉梢,攤開手掌伸到逸風面前︰「好哥哥,那東西呢?昨兒個母親還問我,怎麼不戴那鐲子了。」

  程逸風接著道︰「我就是來跟你商量這事兒,你知道匯豐能買賣入股吧?」

  雲霜一愣︰「知道啊,怎麼了?難道哥哥你買股了?」

  「那匯豐東家,見你是個闊氣的,捨不得你這客人,便想拉你入股,就以那玉佩鐲子做抵,因是你的東西,我也不好做主,便先來問問你的意思。」

  雲霜頓時喜上眉梢︰「真的可以?不過,不是千兩起嗎?」

  「正好匯豐有一批西域來的貨,半路上有人退股,留了個位置出來,他們急於找人入,同意你這八百兩就可簽文書,我尋摸著還不錯,若你同意的話,我再給你添二百兩,湊一股。」

  雲霜簡直開心得要蹦起來,扯著逸風胳膊晃悠︰「我要我要,好哥哥,以後一定給你找個好嫂子!那什麼時候簽文書?」

  逸風從懷中掏出一卷白箋,用永遠沉穩不動的調調道︰「已經拿來了,你畫押簽約即可。」

  雲霜立馬捧在懷裡,這可不就等於天上掉餡餅一般!

  她賊兮兮笑道︰「哥哥,既然是給我的,是不是我要給誰畫押都可以?」

  逸風微皺眉︰「這可是千兩銀子,你要給誰?」

  雲霜悄聲道︰「不告訴你!」說完一溜煙跑了。

  黃魚兒忙抱著瓷缸,跟了過去。

  剩程逸風獨坐榻上,嘴角浮起一絲難以名狀的笑意。

  安二老爺最近忙得不可開交。

  好在調香院的差使,若無重要任務,隔兩日去打個圈兒走走就行,他便將主要精力放在了追查金雪蓮的下落上。

  於內,安府上空布下一張悄無聲息的大網,可這麼多天,也沒有魚兒撞網的跡象。

  母親房中的香灰,由安家庫房專管燻香的香院供上,香院管事的是柳姨娘,聽聞嚴氏的香灰有問題,她早嚇得三魂掉了二魄,自個兒散了頭髮,跪在松雪堂前,要做姑子為嚴氏祈福去。

  安二當然不會懷疑她,但也將她日常蹤跡、行事、打過交道的人,查了個裡裡外外,皆無異常。

  只好將香院兩個嬤嬤並一眾丫頭打了一頓板子,也沒問出什麼東西來,最後悄悄發賣了出去。

  於外,金雪蓮的來源,更是個棘手的事兒。

  安大老爺親自托了京中橫行市井的京幫,打聽得共有三家鋪子,有金雪蓮出售,而這等價值千金之物,必有出貨記錄。

  京幫老大牛不書,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了這三家鋪子的買賣記錄,安大老爺一一查去,皆是京中富貴人家,卻無一與安府牽扯得上關係。

  諸如衛國公府,定國公府等,唯一有點關係的是武定侯應府,可身為姻親,一損俱損,他們沒理由要害嚴氏!

  安大安二一時無措,此案便又如同蜂毒之害一般,再查不下去。

  安二正想著,門外小廝來報︰「三姑娘來了。」

  「快請進來。」安二直起歪在書案上的身子,無力地撐著胳膊支起頭。

  這是靈芝第一次名正言順入永安坊來。

  王掌事帶著她足足走了一上午,方將坊內各處走遍,原料坊、選料坊、炮制坊等等,處處井井有條,讓靈芝驚嘆不已。

  她進門解下披風交給槿姝,屋內暖香撲鼻,遂道︰「父親若覺愁悶,不妨換上茶色。」

  茶色是安家獨家和香之一,在香粉中添了明前龍井、雲海翠峰,有提神醒腦之功。

  安二嘆口氣,依舊愁眉不展,對身邊的茗茶道︰「給三姑娘送點點心來,就上次那個的金桔蜜餞不錯。」

  靈芝示意槿姝退到門外,方問道︰「可是祖母的事還沒進展?」

  王掌事也算知情者之一,還暗中在永安坊排查是否有人私自購買過金雪蓮。

  是以二人談話也未瞞他。

  安二緩緩搖了搖頭︰「那香灰就像天上掉下來的。」

  遂將查探多日的結果與靈芝說了一遍。

  靈芝咬著唇,蹙著眉,細細思量著,一邊道︰「總會有跡可循,若覺沒線索,那線索就必是在父親考量之外的人或事中。」

  安二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和靈芝討論事情,她思路清晰,總能給他意想不到的啟發,聞言道︰「你的意思?」

  「還是和上次買通菊芳一樣,能將香灰放入金雪蓮,那人必是祖母身邊的人。」

  安二點點頭︰「是這個道理,母親身邊的人由她親自處理,可個個都是忠心不二的人,若真有心害母親,怕早得手了。況且,經手香爐的竹清已被趕出去,其他幾個,再無漏洞。」

  「那問題就肯定出在香院中。」靈芝篤定道,既然排除此,就只剩彼。香灰總不會自己飛進去毒物的。

  「香院。」安二捻著下巴鬍鬚皺眉道︰「你是說,柳姨娘?」

  「靈芝不敢這麼說,只是中間必定查漏了什麼環節。」柳姨娘是除了應氏之外,在內院權事上最有影響的人,靈芝可不想再在安府樹敵。

  安二卻沉思下去,他從未往柳姨娘身上懷疑過,也沒有懷疑的理由,可靈芝的話,也不無道理,查查看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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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閨中暖情

  靈芝回到晚庭時,已過申時,要不是安二老爺催她同回,她還捨不得走。

  這一日泡在香料坊中,見識了成百上千中原料,又是納罕又是欣喜,如海綿沾到水,孜孜不倦地吸收進自身。

  小令與尚嬸子將她迎進院門,小令喜滋滋道︰「姑娘,你看誰來了?」

  雲霜的聲音已從西次間傳來︰「靈芝!快來,有好東西!」

  靈芝摘下披風,槿姝接過搭在炕旁的衣架子上,翠蘿端了銅盆過來,待她淨完手,又遞上熱毛巾。

  小令端來一盞熱熱的金豪,她抿一小口,道︰「去將那天香茶起出來,再取那套粉定玉兔茶盞來。」

  又向槿姝道︰「父親給的金桔蜜餞和糖酥蟲草參都送去裡面吧。」

  一面穿過落地罩,往西次間去,笑盈盈道︰「你倆來得可真是時候,我前個兒做好的天香茶,正好能用了。」

  廷雅自然也在,雲霜約了她前來尋靈芝,正好她也有事找靈芝,便午時二人就過來了。

  「真沒想到,二舅竟然真能允你入坊學香。」廷雅握著靈芝的手,拉她同到窗前大炕上坐下。

  靈芝心情極好,點點頭︰「以後你們再不必為我擔心了。」

  雲霜是個藏不住事兒了,神神秘秘笑道︰「還有更好的事呢,你快看,這是什麼?」

  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卷文書,攤到炕上馬蹄束腰幾上。

  靈芝湊過去一看,心跳登時停了半拍,匯豐錢莊的入股文書!

  她往外看了一眼,槿姝知機過去,拉了翠蘿與小令出到門外,掩上房門。

  靈芝方道︰「這是哪兒來的?」

  雲霜嘻嘻笑︰「我哥給的,正好給你,簽字畫押,你就是匯豐的東家了。」

  靈芝大駭,忙推道︰「這可是一千兩銀子!」

  以京城的地界,兩千兩官銀,就能買一進普通四合院了。

  廷雅也從袖中掏出兩張花票︰「我跟雲霜想一塊兒了。這是我的。」

  她將其中一張五百兩銀票推過來,又推另一張道︰「這是我哥的。你拿去買股吧。」

  靈芝小臉漲得通紅,往前推回去︰「不行,這錢太多了,我不能要。」

  雲霜與廷雅一人抓住她一隻胳膊,同聲道︰「借你的!」

  「誰要給你了?」雲霜氣洶洶道︰「我借條都備好了,快點,簽字畫押,還有借條,一塊兒簽了。」

  靈芝心頭一暖,眼眶有些濕。

  廷雅也笑著道︰「你不是開始學香了嗎?等你制出名香,我等你連本帶利還我呢!快些簽吧,明兒咱們上匯豐去。」

  辦完正事,三人又圍在炕上閒聊起來。

  「……我哥就是去走走過場,我看他整天東跑西跑,也沒見讀書。」雲霜講著京中學子,都在為來春恩科做準備︰「聽說安孫澍在一眾學子中倒是聲望極高,如今他又扒著應家,進了國子監,又頂著澹靜先生高徒的名聲,好多賭場都已押他前三甲。」

  靈芝正將銅壺熱水一一傾倒在粉粉嫩嫩的玉兔茶盞中,甜香四溢,那桂花兒一朵朵舒展開來,白嫩秀美,綻放在淺橙色的茶湯中。

  她見廷雅聽見安孫澍的名字,已有幾分不自在,便故意轉移話題道︰「明春京城可熱鬧了,聽說還要選秀女呢。」

  雲霜卻不覺察,反倒揪著廷雅問︰「哎,那安孫澍還成日黏著你嗎?」

  廷雅臉上瞬間騰起一片紅雲。

  在新安郡的時候,人人都能看出來,安孫澍對她格外不同,在一眾小友中,凡事都護著自己。

  她也自以為這人對自己一心一意,在他的殷勤蜜語中,漸漸將一顆芳心付了出去。

  上次靈芝提了一嘴應府姑娘,她才留意,讓哥哥出去打聽了一番,原來那安孫澍竟真個兒和應府走得頗近。

  至於他和應家姑娘有沒有瓜葛,她不知道,但他來蘇府的蹤跡,卻幾乎寥寥了。

  廷雅也不是個傻的,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她明年就該及笄了,眼下正是尋親的時候,若對方有心,當不會在這個時候銷聲匿跡。

  他曾說過,等高中那日,便是上門拜訪蘇老爺之時。這等意思,已經幾乎是說等我提親了。可現在想來,這般模稜兩可的話,似承諾,其實什麼都沒說。

  廷雅不傷心是不可能的,當下只得囁嚅道︰「他何曾黏過我,只不過和哥哥同窗之誼罷了。」

  靈芝卻鬆口氣,前世,廷雅一直等著,等安孫澍高中來蘇府提親。

  那年恩科,安孫澍確實點了探花,可她等來的,卻是探花郎與武定侯府應家姑娘定親的消息。

  這一世,至少廷雅不會傻傻等待了。

  當下端了茶盞遞到廷雅面前,對雲霜道︰「這話可不能亂說,雅姐姐就要及笄了,咱們可都不是小孩子了,這話若傳出去,會毀了雅姐姐清譽的。」

  廷雅感激地看她一眼,捧過茶盞,輕抿起來。

  雲霜也看出了端倪,只好道︰「也罷,那傢伙,看起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哼,中了狀元又如何。」

  廷雅只覺那茶湯入肺腑,四肢都浸香起來,清甜之味甘醇不膩,繞齒不消,忍不住嘆道︰「這是怎麼做的?真好喝。」

  「是嗎?」雲霜也忙捧過杯子,咕咚咕咚一氣兒喝完,抹著嘴道︰「這是天香茶嗎?可比我喝過的都好喝!」

  靈芝綻開小梨渦道︰「我取的是清晨帶露銀桂,以三分花期最佳,搗爛為泥,每一斤添加一兩甘草與十個鹽梅,最後同搗為香餅,用瓷罐封住。埋於陰牆之下十日,即可取出,若給性寒者用,還可加乾薑紅棗。」

  三人又討論起了香茶,待到要告辭之時,廷雅才一跺腳,嗔道︰「看我這腦子,差點把正事兒給忘了。」

  她看了看外間,拉著靈芝悄聲道︰「上次說打聽槿姝老家的事兒,有些眉目了,我哥找了個鏢局的朋友,他們走南闖北,認識的人多,打聽出來說,杭州府太清山,確實有個莫家山莊,是江湖上有名的武林世家,幾年前被仇家一把火燒了莊子,聽說人都沒了,只有個孤女被救走。」

  靈芝眨巴著眼,什麼江湖,什麼武林,她都不太懂,只道︰「那孤女是槿姝嗎?」

  「應該是吧。」廷雅也不太理解︰「我就是擔心,若那孤女真是槿姝。有那麼厲害的仇家,會不會繼續找上門來,會不會牽連到你?」

  靈芝倒是沒想過這些,前一世,也沒見有什麼仇家尋上門的,槿姝一直安好地待在自己身邊,除了在宮中遇刺那次。

  她安慰廷雅道︰「不會的,如今她親人朋友都沒有,一個人隨我在深宅子裡住著,不會有人找到她的。」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江湖草莽、快意恩仇這樣的詞兒,都是話本子、戲台子上的故事,猛的聽說槿姝可能和江湖爭鬥有關係,心頭倒是對她的身世真個兒好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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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唯香如故

  是夜,一品香大院內,絲竹飄揚,管弦鳴奏,觥籌交錯,美食生香。

  三樓一間包廂內,一身著靛藍直裰的男子獨坐桌前,面上一大桌酒菜,冒著熱氣,分毫未動。

  門響,一個身著醬色元寶紋蜀錦直裰的男子,未經通報便進來,在他對面坐下。

  「聽說三姑娘學和香了?」後進來的男子懶懶開口道,他嗓門奇尖,就算故意壓低聲音,那語調聽起來也清如女子。

  「是。所以我才奇怪,當日是不是聽錯了?難道三姑娘真是安二親生的?」

  「別介!」那後進來的男子一口京腔︰「您這會兒才來說聽錯了,那咱家這麼多年的功夫不是白費了?」

  「寧大人說笑,小人只是猜想。當不會聽錯,若是親生,應氏又怎會應允殺了她?大人那邊,不知進展如何?」

  「別提了!如今宮裡那位謹慎小心,比前頭更甚,我出門一趟都不容易。那賀禮不是今年沒了嗎?我猜啊,還是先頭那位的人。」那寧大人道。

  先前坐著的男子沉吟道︰「可又不對了,之前大人猜測,三姑娘是香家之後,可先皇后,又怎會護著香家的人呢?」

  寧大人擺擺手︰「你只管找你的秘譜,鐵定在安家,至於宮中那些彎彎繞繞,就別多想了。不管之前誰護著的,如今,那人都怕是沒了。你若想下手,只管放心下去。」

  說著,作勢起身要走。

  先前的男子忙將一個小小錦盒遞了過去︰「如今那老賊婆子怕是有所醒覺,我們暫且不動,先從三姑娘那邊下手看看,指不定能找到秘譜的下落。」

  寧大人接過錦盒揣進袖中,細長的雙眼彎成一條線︰「外面的事兒,我不管,宮裡有動靜,我自會告訴你。走啦!」

  說完,抬腳出門去。

  剛走片刻,房內魚貫進來四五個人,房中的人忙起身,熱情道︰「各位掌櫃,總算來了!」

  ————————

  第二日,靈芝與雲霜從匯豐錢莊出來,見時辰尚早,便一人抱個手爐子,槿姝與黃魚兒跟在身後,四人沿街慢慢走著,準備到福壽齋去看看。

  靈芝簽了兩股的文書,還是有些不置信︰「怎的那麼巧,這商隊都已經要到京城了,也就是說,最快一個月內,我就能分到紅利!」

  雲霜笑嘻嘻︰「那是你運氣好啊!」

  靈芝替她攏攏貂毛圍脖的毛領,感激道︰「等掙了錢,一利分三份,一起分。」

  二人說說笑笑,來到福壽齋門口。

  門旁停了一輛清漆桐油馬車,外觀普通,前頭四匹大馬,卻個個雄姿奕奕,毛色雪白,渾無異色。

  靈芝格外看了兩眼,她在樓鄯見過,這可是西疆鼎鼎有名的玉驄馬,這家好奢侈,如此千里神駿,竟用來拉匹小馬車。

  剛走到車篷邊,忽然頓住了,透過天青棉布馬車門帷,一絲清幽如泥的香味鑽進她的鼻尖。

  那是,無跡哥哥身上的味道!除了在他那裡聞過之外,再沒在別的地方見過!

  她猛地朝車上望去。

  那馬車忽然動了。

  車夫沒察覺車輪側前方站著的小女孩,揚起鞭子,在空中打響鞭花,「駕!」。

  駿馬聞聲抬蹄,拉動車轅,往前奔去。

  眼看那半人多高的車輪就要刮到靈芝!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身影疾似青煙,飛上前在那車輪踫到靈芝的瞬間,一腳踢在車輪上,又將靈芝抱在懷裡,兩個鷂子翻身,穩穩落到路邊。

  馬車車廂受力,同時朝右側傾倒過去,左側懸空,只剩一側輪子著地,硬生生在街道上劃出長長一道印跡,再「哐當」一下,懸在半空的車輪終於又落下來。

  圍觀眾人都暗叫好險,幸虧沒撞到人,車廂也沒翻。

  一切都在幾息之間發生,雲霜眼睜睜看著靈芝平安站到自己身邊,方一顆心落地,驚叫道︰「你沒事吧!」

  又看向救下靈芝的槿姝︰「幸好有你在,我的老天爺,可嚇死我了!」

  靈芝也是驚魂未定,見那車廂幾欲翻倒,忙小跑過去,站到車廂前,小心翼翼問道︰「你沒事吧?」

  她不知道車廂中,是不是她想的那個人,太不可能了!可是,那香味,又明明是無跡哥哥身上的味道。

  車廂簾布掀開,露出一張冷峻雋美的臉。

  靈芝呆愣在地,緊跟而來的雲霜嚇得倒吸一口涼氣,抓住槿姝的手,連連道︰「完了完了,惹到這魔頭了!」

  正是上次她們在一品香八卦過的那人,許振,許指揮使!

  靈芝心頭那一點點希翼嘩啦碎掉,深深的落寞襲上來,是的,怎麼可能是無跡哥哥呢。

  許振見眼前站了個纖弱秀美的少女,一身水雲色撒花宮緞褙子,裹在一張白狐狸毛裘面披風中,只露出一張晶瑩小臉,似乎有些瑟瑟發抖,大睜著眼看著自己。

  他看了看少女,又看向驚魂方定的車夫︰「怎麼回事兒?」

  那車夫早跑過來,撲通跪在地上,告罪道︰「少爺息怒,都是小的不長眼,差點撞到這位姑娘,又害得少爺您受了驚嚇,您沒事兒吧?」

  許振面無表情,冷冷道︰「沒事,走吧。」

  說完,放下簾子。

  槿姝拉著仍呆立不動的靈芝讓到一邊,馬車又重新「噠噠噠」往前跑去。

  雲霜張大了嘴︰「就這樣,就走啦?」

  她猛的轉身扯著靈芝︰「你怎麼回事兒?不是被他迷住了吧?這人可喜歡不得啊!」

  正茫然又有幾分失望的靈芝,瞬間被她的話逗得笑出聲來,無奈道︰「我只是,差點認錯人而已。」

  說著,一面繼續往前走,一面向槿姝道︰「槿姝姐姐,謝謝你,你這般好的身手,為何要來為人做婢呢?」

  雲霜也跟上來,點頭如搗蒜,附和道︰「是啊是啊,剛才真是,嚇死我了!槿姝你怎麼那麼厲害!」

  槿姝淡淡笑道︰「身手好有什麼用,沒飯吃總不能去搶,我喜歡跟著姑娘,踏實。」

  靈芝雖覺這答案不盡為實,卻也挑不出錯,只好放下不提。

  三人漸漸遠去,長街另一側,跑過來幾匹大馬,與三人擦肩而過。

  其中一人停下來,往後望去。

  「敄哥兒,怎麼啦?哪個美人兒又把你眼珠子黏上啦?」

  「呸!」騎在棗紅馬上的安敄啐道︰「應二你個狗嘴子,我看見個災星!走吧!」

  回身一揚鞭,又往前奔去,心頭卻憤憤︰她怎麼又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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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心頭之恨

  安敄回到安府,徑直來到瑯玉院。

  應氏正要備膳,忙吩咐下去,讓廚房端幾個大少爺喜歡的菜來。

  正好毓芝也在,一身霞紅雲紋妝花褙子,下垂紫棠挑線裙,懶懶倚在窗前大炕上,拿著一椏臘梅,逗弄燻籠上的鸚哥。

  見應氏又是忙著拿果子,又是著人上茶,忍不住道︰「娘,你慣會寵著他,看他都胖成熊了,還讓端菜。他喜歡什麼菜您又不是不知道,竟是些肥甘厚膩的。」

  安敄見大姐說自己,撅著嘴就往應氏懷裡鑽︰「娘,大姐這麼兇,當心應二哥不要她。」

  毓芝又羞又惱,氣得拿臘梅枝來戳安敄的臉。

  一旁幫忙擺膳的柳姨娘笑著道︰「大姑娘可別說,這男子啊,成不成材,可不是看胖瘦高矮的。都說那好看的男子,多是金玉草包,你再看前朝姚世楨姚閣老,腹鼓如球,可也上了名臣錄呢!」

  毓芝憤憤扔下臘梅枝︰「姨娘也慣會寵著他!」

  應氏也笑著道︰「可不,你倆這姨娘啊,可比親娘還疼你們。」

  柳氏忙道︰「太太萬萬不可這麼說,姑娘少爺是主,妾身是僕,怎能和太太您的身份比。」

  回頭又向毓芝道︰「姨娘也寵著大姑娘您,我剛和了一味新香,恬淡芳雅,很適合閨閣女子,明兒個送去蕙若閣給您試試。」

  柳姨娘出自安家香坊,本是制香師,當年和安二就是在香坊內日久生情,被抬成妾室。

  正說著,菜上來了,果然都是葷食,金錢爆肚、田螺塞肉、海參丸子、元寶肉,還有一大鍋北方冬日最喜的羊蠍子,熱氣騰騰,鮮香撲鼻。

  安敄這才開懷,坐下大嚼起來。

  用完膳,自覺心情也開懷了不少,向應氏道︰「娘,那災星如今您就不管了嗎?我都兩次在街上逮著她了,跟程家那丫頭,嘿,玩得可樂乎了!」

  應氏聞言一張臉黑如炭,咬著牙道︰「真翻了天了!別跟我提她,我現在權當她死了!連著你爹,也死了!」

  柳姨娘方才在為她們三人布菜,如今才用兩口,聽得此言,慌得放下筷子,急急道︰「太太,這話可不能亂說!」

  毓芝酸酸道︰「不然還能怎麼辦?她如今得了爹的青睞,連祖母都賞了她好幾個丫頭,真沒看出來,是個慣會舔的。」

  安敄不服地吸吸鼻子道︰「娘可是她母親,難道還管不住她?」

  應氏冷冷道︰「你爹不讓我管她,我不管便是,她有能耐,將來自個兒重新找個娘去。」

  又指著一桌子菜對門口伺候的婆子道︰「撿幾個給攸哥兒端去,剩的你們分了吧。」

  一眾婆子歡天喜地端了菜去。

  毓芝與安敄雖然不服氣,也只得作罷。

  等到散時,柳姨娘親自送安敄回靜安閣。

  雪濕路滑,柳姨娘提著風燈,走在安敄身側,讓安敄隨身小廝名善哥兒,緣哥兒的,一人拎盞燈籠,走在前頭,又讓自個兒的丫環錦繡親自扶著安敄,小心翼翼往前走著。

  錦繡已年滿十六,緊緊貼著安敄,胸前的柔軟直接抵著安敄的胳膊。

  安敄雖年紀小,卻常在外和些喜走馬章台的公子哥兒廝混,對男女之事也知曉了幾分,只覺觸手處軟軟綿綿,女兒獨有的幽香一個勁兒往鼻子裡鑽,胸口火熱,腳底下漸漸飄起來。

  柳姨娘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敄哥兒啊,聽姨娘一句勸,以後可別在太太面前提三姑娘了。你不知道,太太可為這丫頭傷透了心,最近覺也睡不好,連頭髮都白了幾根。」

  聽她這麼說,安敄越氣︰「娘這麼傷心?」

  柳姨娘嘆口氣︰「可不是,為了她,又生分了和老爺的感情,連帶著老夫人,都給臉給太太看,偏生三姑娘,又不讓人省心,變著法兒的惹太太,惹毓芝。

  如今,又進了香坊,太太是擔心,將來,她連你的香坊都要分一份子出去。可惜我是個內宅婦人,我若是個男子,興許能在外頭想些辦法,替太太分分憂。」

  她這句話提醒了安敄,是啊,娘不敢動她,那自己悄悄找人收拾她不可以嗎?

  想到此,不由意動︰「那我找人揍她一頓。」

  柳姨娘低聲笑道︰「真是個傻孩子,揍完她過兩日便好了,又開始鬧騰。」

  安敄皺了眉頭︰「那,怎麼才能讓她不囂張呢?」

  錦繡在她身旁「噗嗤」一笑,嬌聲道︰「大少爺可知女兒家最怕什麼?」

  說著湊到安敄耳邊,低語了幾句。

  安敄只覺那檀口吐香,耳朵根子又熱又癢,忍不住伸手在錦繡胸脯上抓了一把,笑嘻嘻道︰「可是這樣?」

  錦繡嗔道︰「大少爺。」身子卻扭股兒糖般將他纏得更緊。

  柳氏裝作沒看見,一行人漸漸沒入夜色中。

  第二日,安敄便急急約了應二、安孫澍等幾個他交情過硬的哥兒出來,在迎春樓做東,叫了一桌上好的席面。

  他雖洩恨心切,奈何年歲尚小,實在想不出什麼招,另幾人都比他年長,聽了他的意思,個個嘿嘿奸笑。

  安孫澍頗有些開懷,他倒不是恨靈芝,他實在是嫉恨蘇廷信。

  他與蘇廷信同求學於澹靜先生門下,人都道他才高八斗,偏偏先生更喜蘇廷信。除此之外,蘇廷信樣貌與自己不相上下,出身又強出若許。

  更令人嫉妒的是,他有靈芝那麼貌美一個青梅竹馬。

  可他呢,什麼都沒有,什麼都要自己去掙,連喜歡的女人,都要先考慮對方能給自己帶來什麼好處。

  他不甘心,憑什麼他蘇廷信運氣那麼好!

  若是安靈芝清譽被毀,看那個一向講究誠信忠義的蘇廷信,還會不會高高興興娶這麼個老婆回家?

  交杯換盞、酒酣耳熱之後,幾人商議半日,終於定下了法子。

  應二又幫著找了人,接下來便該行動。

  可一連好幾天,靈芝都規規矩矩地往返於永安坊和晚庭之間,隨行都至少兩個丫鬟,還有一眾安二老爺的隨從。

  讓眾人一籌莫展。

  安孫澍卻在這時拿了一張花箋,來找正焦心不已的安敄。

  安敄一見大喜,與應二找的人聯絡妥當,當下定好時間,伺機而動。

  這日,靈芝從香坊回來,又到藏書閣與安二老爺論香品香,直到掌燈後,用過晚膳,才往回走。

  手中還拿了一錦袋炮制好的月支香,準備回晚庭自個兒試著和一味藥香出來。

  原來嚴氏的身子,卻並沒隨著寒源的撤走而好轉,多年的脾胃失調,讓她虛不受補,藥喝下去,也大半沒起作用,用得過猛,反而又吐出來。

  靈芝提議,按嚴氏的情形,安家自個兒和一味藥香,以香入毒,再以香為解,想來能對症。

  安二大喜,這幾日便一直與靈芝商討藥香方子。

  這月支香,是月支國傳來的,香味獨到,有溫脾養生之效,靈芝正琢磨,如何將它配到方子裡。

  剛穿過杏子林,只見一個小丫鬟跑了來,匆匆道︰「三姑娘,有人讓把這個交給你。」

  塞到靈芝手中,便走了。

  靈芝打開一看,一頁花箋,上面無抬頭無落款,只一行字︰獨自到西角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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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5: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身陷險境

  是廷雅的一筆娟秀小楷,花箋上頭還有她常用的淡淡薔薇露的味道。

  靈芝暗想,該是她打聽到什麼關於槿姝身世的消息。

  想了想,對槿姝道︰「我到西角門上去尋雅姑娘,你先回晚庭吧。」

  槿姝躊躇一下,頭一次沒有乖乖聽吩咐︰「天色已晚,槿姝還是跟著姑娘吧。」

  靈芝抬頭看看黑黢黢的天,心道謹慎些還是好的,於是道︰「那這樣吧,你在垂花門處候著等我。」

  槿姝點點頭,主僕二人往西折去。

  垂花門的婆子倒沒說什麼,如今這三姑娘在府中可謂來去自如。

  槿姝在垂花門停下了,再往西穿過九曲回廊,一片竹林,就是西角門,以她的耳力,若是有個什麼意外,也當能聽見,於是目送著靈芝提著一盞蘇繡暗八仙宮燈,獨自沿著回廊而去。

  於此同時,善哥兒、緣哥兒扶著大醉的安敄下了馬車,半拖半拽扶到西角門門外。

  善哥兒朝那門房大喝︰「你倆愣著幹什麼,還不過來搭把手。」

  安敄個子不高,身子可真是沉。

  門房孫老頭與侄子孫大壯忙過來,幫忙抬著安敄,往南送去。

  靈芝從東面回廊來到角門處,靜悄悄的,門房都不知跑哪兒去了。

  她小心翼翼推了推那兩扇清漆木門,沒上門閂,探出頭往外看了看,輕聲喊道︰「雅姐姐?」

  門外空無一人,幽深的巷子半分光亮也無,一絲不安的感覺瞬間湧上來。

  她正要往回走,忽眼前一黑,脖子瞬間被大力勒住,下一刻口鼻被罩,同時身子一歪,被人攔腰抱起,雙腳離地。

  她心頭一慌,嘗試喊叫出聲,無奈口鼻被封,根本出不了聲。接著,頭被罩上布袋,身子被橫過來,鼻尖是烈馬腥臊的味道。

  頓時明白被人打橫抱在了馬上,那人連個呼哨都不打,輕悄悄一拍馬頭,那馬就噠噠往前跑去。

  靈芝不敢動彈,只怕稍一掙扎就會從疾馳的馬背上摔下去。朔風捲著刺骨的寒意,在耳畔呼呼作響。

  她下意識將手縮進袖中,手指踫到一個涼涼滑滑的東西。錦袋!

  靈芝小心翼翼扯開袋口一角,捏緊錦袋,一路走,月支香粉便從袖中飄揚灑出,飛了一地。

  這人是誰,綁自己做什麼?雅姐姐的信又是怎麼回事?倏忽間無數的疑惑在腦中徘徊,她不知道自己將被帶到何處,只能默默祈禱,槿姝能快些發現自己的失蹤,又能通過這獨特的香味找到自己。

  槿姝等了一盞茶的功夫,還不見靈芝回來,心中有些不安,又怕自己貿貿然過去,違背了靈芝的意思。

  在垂花門處來回踱步,又等了快半炷香的功夫,忽心頭一驚,以她的身子,在這凍骨寒夜中已是有些吃不消,三姑娘又沒暖爐,怎麼會在外面待那麼久呢?

  她「蹭」地如離弦之箭竄出去。

  門房處只有一個老頭靠著門打瞌睡,槿姝踢了踢他屁股底下的矮杌子︰「三姑娘呢?」

  孫老頭一個激靈抬起眼,見一個俏丫環站在跟前,揉了揉眼橫道︰「什麼三姑娘四姑娘的,你個小浪蹄子大晚上往哪兒跑呢?」

  槿姝一把揪住他衣襟,眼神如冷劍,將他提起來︰「我再問你一遍,三姑娘人呢?她上西角門來了。」

  孫老頭這才清醒過來,揪著衣襟,雙腿亂踢︰「女俠,女俠饒命,三姑娘,沒有三姑娘啊?」

  「你剛才一直守在這兒嗎?」

  孫老頭心頭琢磨,要是說自己不在,那三姑娘真在西角門出事了,豈不是自個兒的錯?

  忙點頭道︰「在啊,小的一直在這兒,別說人了,連個鳥影兒都沒有。」

  槿姝心頭一片涼,將孫老頭往地上一扔,又匆匆往回趕去。

  姑娘沒去西角門,那去了何處?九曲迴廊並不長,自己還能打上眼,難道是在竹林處?

  她幾個騰躍,落到竹林中間,林中還有薄雪,腳過之處,嘩啦啦掉下一片雪粉,寒意浸人!

  槿姝四處搜了一遍,連串腳印兒都沒有,她急得快哭了,這可怎麼辦?

  讓她來保護人,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人給丟了!

  她又匆匆回到晚庭,見到開門的翠蘿便劈頭問道︰「姑娘回來了嗎?」

  翠蘿納悶地搖搖頭︰「沒有呀,姑娘不是和槿姝姐姐一起出去了嗎?」

  小令聽到動靜,也趕到門口,見槿姝模樣,忙問︰「姑娘不見了?」

  槿姝點點頭︰「姑娘接到一封信,說要去見雅姑娘,獨自去了西角門,現在不見了。」

  小令立馬臉色慘白,眼淚嘩就出來︰「那,那怎麼辦?我們快去找,都去找!」

  槿姝沉聲道︰「你去找二老爺。」又對翠蘿道︰「你去告訴老夫人。讓他們盡快發動多點的人手,在安府園內找一圈。」

  「那你呢?」小令點點頭,正要往外衝,又回頭道。

  「我去找幫手。」說完,槿姝折身又沒入寒夜中。

  ——————

  靈芝雖裹著狐皮披風,那朔風還是一個勁兒往衣裳裡鑽,刺得骨頭生疼,漸漸的,她手又僵又麻,有些握不住那袋子。

  那馬一個打突兒,手一抖,錦袋便掉了下去。

  完了!靈芝暗惱,這之後該如何讓槿姝找到自己?

  好在馬兒又跑了一小段路,便漸漸緩了下來。

  接著,馳進一個院子,她聞到了柴火和馬廄乾草的味道。

  然後她身子又騰空而起,依舊被人橫抱著,似乎穿過兩扇門,到了屋內。

  那人將她放到一個暖炕上,再將她雙手用繩子反綁到身後,炕面熱氣烘烘,剛剛凍僵的身子忽遇到熱氣,似針扎一般。

  只聽一個帶著痞氣的聲音道︰「成了,人帶來了。」

  緊接著,是銀錢踫撞的聲音。

  另一把略油滑的嗓門道︰「二師兄出馬,當然沒有不成的。」

  那二師兄道︰「就這麼個小雞崽子,還非得讓我去?你們頭兒也太謹慎了點。」

  那油滑嗓門道︰「這不是為保萬無一失嘛,我先問她幾句話,審完了,隨你們處理。」

  「那那小子那邊呢?」

  「他怎麼交代的,你就說成了就行。」油滑嗓門陰陰帶著笑。

  那二師兄道︰「行,這屋子借你。這小妞這盞宮燈不錯,我拿走了。」

  說完,是腳步聲和關門的聲音。

  靈芝這會兒身子已活絡過來,卻不敢動,幾聲腳步輕響,一股濃濃的檀香混著銀錢味的氣息飄進鼻尖。

  「安家三姑娘。」那油滑嗓陰惻惻笑道︰「不要怕,我們請你來,只想問幾個問題而已。」

  一面說,一面將靈芝頭上布袋拿掉,又扯下罩著她口鼻的布條。

  陡然一片黃亮的光芒掃過來,靈芝瞇起了眼,大喘幾口氣,沉聲道︰「你們綁我做什麼?」

  等接受了亮光,她才漸漸看清,這是一間廂房,除了自己待的炕,對牆一張翹頭案,案上放了兩尊青花瓶,一盞雙耳掛枝銅香爐,案前兩把太師椅,中間一張高幾,幾案上一套綠泥茶具,其中一個杯盞,正冒著熱氣。

  跟她說話的人站在炕前,身量頗高,一身烏青程子衣,臉上竟蒙了一張布罩,只露出一雙眼楮。

  那人嘿嘿一笑︰「其實跟你沒關係,所以呢,只要你聽話,明兒就能好好回去了。」

  「要我做什麼?」靈芝愈加迷惑起來。

  「你在和安二學和香?」那人問。

  靈芝遲疑一下,坦誠答道︰「是。」

  「那。」那人湊了過來,低聲道︰「知道《天香譜》在哪裡嗎?」

  靈芝一片茫然,《天香譜》?《天香譜》是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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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天香秘譜

  靈芝的腦子迅速飛轉,聽名字,應該是一本和香制藝書。

  而這人先問自己是否隨安二和香,那這書,應該就是在安二手上。

  但他們為何要抓自己來找這本書,找安敄不是更好嗎?自己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女兒而已。

  卻不知道,那些人早在安敄身上下足了功夫,將他摸了個一清二楚,知道他連天香譜的名字都沒聽說過。

  如今靈芝身為安家外人,卻能進入香坊,安二又對她格外看重,可見這個香家女的地位,在安家非同凡響!

  那她便成了最有可能知道天香譜下落的人。

  靈芝卻不知道,對方將自己如此高估。

  心念電轉間,只想著,若自己說不知道,是不是再無利用價值?就要交給那二師兄隨意處理了!

  她想到那二師兄不懷好意的口氣,心口冒出絲絲寒氣,有利用價值,總比沒有強。

  遂一咬牙,開口道︰「你是說那本和香秘譜嗎?」

  那人一愣,聽她如此問,知道有戲,暗想老大果然沒猜錯,大喜過望︰「正是,在何處?」

  靈芝咬著唇,含糊道︰「當然在安家香坊內。」

  「哼。」那人冷笑,又對靈芝懷疑起來,聲音帶著江南人特有的聲調︰「想蒙哄我?」

  果然,香坊內有內奸!

  若不是已經在香坊中查過,又怎會這麼肯定那書不在此間?!

  這便是害嚴氏的那些人嗎?

  靈芝沒有猜錯,他們早就將香坊裡裡外外翻了個遍,卻從未找到這書的影子。

  靈芝定下拖延之術,只望槿姝快些找到自己,放緩語速道︰「那種東西,當然不會輕易讓你們找到。」

  又頓一頓,小心翼翼試探道︰「你以為,這像蜂毒那麼好偷嗎?」

  那人又是一愣,旋即笑道︰「小東西,看來你知道的事兒還不少,安二真把你當親生姑娘養啊。」

  這些人還知道自己不是安家親生!

  同時也明白過來,這些人為何要綁自己,他們真以為,安二待自己與眾不同!

  靈芝頓時心中湧起驚濤駭浪,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世!除了安家人,原來還有別人知道!

  她心跳加速,捏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到肉裡,面上卻淡定自如,順著對方的話意道︰「憑我父母與安家的關係,他自然要好好待我。」

  她這話只是犯險一試,看能不能詐出對方說出自己身世。

  果然那人隨口應道︰「哼,蠢丫頭,認賊作父還沾沾自喜。」

  靈芝一顆心快要跳出來,認賊作父?為何這人將安家比做賊?難道父母是安家害死的?

  一時衝動,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問道︰「為何是認賊作父?」

  那人這才反應過來,這丫頭是繞著彎想探問身世呢,不由嘿嘿一笑,背著手,在房中來回踱步︰「好啊,想算計我。你很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吧?嚴氏肯定不會告訴你!不過呢。」

  他停下來,走到炕前,欠著身子道︰「我這人最喜歡做交易,只要你拿來天香譜,我就告訴你,你親生父母是誰。」

  靈芝鼻尖聞到他身上傳來的味道,松油味兒很重,還有銀錠銅錢筆墨的味道,想來此人是個生意人,且常在賬房中待著。

  心頭重新鎮定下來,想著將計就計,盡量拖延時間,遂面上作出躊躇的樣子︰「可父親和祖母,待我那般好,我怎能做無義小人?」

  「你不想知道身世嗎?」那人已經有七八分相信了靈芝知道天香譜的下落,盡力勸誘道︰「你知道身世之後,就明白,你拿走那書,是多麼正確的事情!」

  靈芝越聽越是不解,到底為什麼?難道自己的身世,還和那書有關係?

  面上則裝作煩惱的樣子思索許久,方道︰「那你得保證,拿了書,告訴我身世,也不會再傷害安家的人。不過,我要怎麼相信你呢?」

  那人頭一歪,搖頭笑道︰「小不點,還這麼多心眼兒。你放心吧,我們只要書。轉過去。」

  待靈芝轉過身,再將綁住她手的繩子三兩下扯掉︰「你若還想好好回去,最好是相信我。不過,我要怎麼相信你呢?」

  靈芝裝作害怕的模樣,揉了揉手,往牆角縮了縮,似小孩一般坦誠天真道︰「我騙你做什麼?安家對我雖好,但我更想知道親生父母是誰,再說,一本書而已,不過你要說話算話,不能傷害祖母和父親,也不能告訴他們,是我告訴你們的。」

  那人聲音帶點笑意,哄著她道︰「我們大人,還會騙你一個小孩嗎?放心吧,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現在你可以說說看,你在哪裡見到過這書?」

  靈芝心中已有定計,槿姝不知何時才會來,得先把這人引開,自己方能找機會逃走,遂搖搖頭︰「我沒見過,但我聽父親和祖母說過,還說,那密室絕對不會有人發現。」

  那人知道她最近確實總是和安二一起待在嚴氏房中,見她又說得有模有樣,皺了皺眉,密室!他們確實不知道香坊中何處有密室,當下半信半疑道︰「密室在何處?」

  靈芝卻揉了揉肚子,撅起嘴︰「我肚子餓了。」

  不一會兒,有人端了一碗素白粥進來,靈芝仔細嗅了嗅,沒有毒藥或者迷藥的氣味,便大口吃起來。

  落在那人眼中,卻覺得這畢竟是個小姑娘,絲毫防範之心都沒有,想來,也不會耍心計。對她的話,又更信了幾分,耐心地等靈芝吃飽喝足。

  靈芝故意細嚼慢咽,用完之後,方緩緩道︰「香坊之中,他什麼地方都讓我去,只除了一個地方。」

  她抬眼看了看,那人果然凝神在聽。

  「澹宕閣。」她沒瞎說,安二確實是從不讓她進這裡。

  那人果然是熟知永安坊的,一聽便知,靈芝沒誆他,那是存放香家秘方的書閣!

  他倏地起身,對靈芝道︰「這樣吧,今兒太晚了,你好好休息,明日,咱們再好好談談。」

  說完,掩上門走了出去。

  靈芝明白他定是找香坊內奸查探去了,心中暫舒一口氣,又不免著急,槿姝怎的還沒來!

  話說槿姝去東城報完信,便先回到安府。

  安府內早已是火把遍地,嚴氏雖不擔心靈芝,卻擔心這後頭,不知是護著靈芝的那位,還是暗害自己的那位,自然也要將這事兒查下去。

  安二則是真擔心靈芝,若她沒了,自個兒和香要靠誰去?

  領著府中護衛隨從,裡裡外外都翻了一遍,皆沒見到靈芝的影子。

  安二尋到西角門處時,卻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他循著香,打開門往外探去,門外地上,香味愈加濃郁!

  正好槿姝見到在角門處探頭探腦的安二爺,忍不住衝過去道︰「二老爺,可找到姑娘了?」

  安二搖搖頭,指著地上道︰「靈芝不在府內,她定是被人從這兒給擄走了,你聞,這是月支香的味道,她晚間離開的時候,帶走了一盒月支香。」

  槿姝仔細嗅了嗅,果然空氣中一絲淡淡的似青瓜的味道,又帶點甜。

  她懊惱得幾乎落淚,她對香不如安二老爺敏感,當時竟沒察覺,這香味是姑娘身上那香味!

  安二老爺繼續往巷中走去,口中念念有詞︰「這兒有,這兒也有。」

  轉瞬走出去幾十步,槿姝追過去道︰「定是姑娘故意留下的線索!」

  安二也點點頭,欣喜道︰「一定是,還真是個聰明孩子,不愧是我安家的姑娘!」

  他忘了靈芝並不是他的姑娘。

  有了線索,槿姝再不和他多話,向他一拱手道︰「二老爺,我先走一步,你隨後帶人來。」

  說著,循著那香味,沒入夜色中去。

  她剛立上安府前方房屋一道屋脊,夜色中,幾道黑影似從冥獄中冒出,轉眼就到眼前。

  「爺,您怎麼親自來了?」槿姝一看清領頭那人,便要跪下去︰「槿姝無能,跟丟了三姑娘!」

  那人扶住她,聲音沉沉,卻帶著幾分少年人特有的稚氣︰「救人要緊,你也毋須自責。」

  他身旁另一人道︰「爺,您還是回去吧,我們去就行了!萬一被暗哨發現您不見了,可如何是好?」

  那少年伸出手阻止他再說下去︰「若連他們都瞞不住,我還敢回去嗎?不用多說,人呢?可有下落?」

  槿姝將月支香的痕跡一說,幾道黑影在街巷中起起伏伏,轉眼沒了蹤影。

  待快尋到南城城門時,香味忽然格外濃郁,槿姝從地上撿起一個錦袋,仔細一看,大驚︰「這是三姑娘的東西!」

  那被稱為爺的少年接過錦袋,又騰起身在附近轉了一圈,沉吟道︰「香味在這裡中斷,此處離城門不遠,他們必不會夜間出城門,定是在這附近。」

  「兩人一組,分開找去,注意安全。」

  話音剛落,一行人嘩啦啦又散開在夜色中。

  靈芝端著空的粥碗過去,拉拉門,門果然從外面鎖上了。

  門口一個聲音喝道︰「幹什麼!」

  靈芝裝作無辜道︰「這粥碗要送去哪兒啊?還有吃的嗎?」

  接著是門鎖鏈條響動的聲音,門打開,一個守在門邊的漢子伸手過來,不耐煩道︰「給我吧。還要吃?哥哥我都還沒吃呢?」

  接過碗,門又哐當關上了。

  藉著門打開的功夫,靈芝看清了這是一個單進小院,院子不大,主屋窗油紙上透著朦朧黃光,大門緊閉,屋內猜拳喝酒聲不斷。

  夜漸漸深了下去,靈芝低伏在門邊,隱隱聽得主屋的方向喧囂依舊,門口兩個守衛,則一會兒哈氣,一會兒跺腳,一會兒抱怨天寒地凍。

  一人問道︰「都幾時了?啥時候才到咱哥倆換班啊?」

  另一人不斷搓著手,道︰「還早呢,咱們得守過子時。真是,這麼丁點兒大個小娃娃,還要咱們兄弟死守著。」

  靈芝悄悄走回屋內,拿下那雙耳銅爐,將香灰倒出來,又從炭盆子裡取了幾塊燒得紅旺旺的炭火,放進去,熱氣瞬間爬滿爐壁。

  她再取下頭上素荷簪,毫不遲疑按了一下花蕊中的機關,簪子前端露出小孔。

  靈芝輕輕抖了幾下,一叢粉末從簪子中飛到銅爐裡,一叢青煙若隱若無,冒了出來。

  她生怕外面有風,藥效不夠,全部倒進去,再作罷。

  再捧了那爐子,打開門,對著兩個守衛乖巧道︰「兩位大哥,外邊太冷了,正好屋裡有個香爐子,給你們捧著取取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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