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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際]篆香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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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5: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一見不疑

  那兩人大喜,一人立馬接過來抱在懷裡,那暖意燻得他渾身一哆嗦,笑道︰「這娃娃年紀雖小,卻還這麼懂事兒,怪不得二掌櫃讓別怠慢她呢。」

  另一人忙擠過來,也伸手擱在那暖爐上,不懷好意地看了靈芝幾眼︰「可惜小了點,不然咱哥倆還能到她被窩裡暖和暖和。」

  靈芝假裝聽不懂,趁機瞄了瞄外面,院內靜悄悄的,當下乖乖關了門,在心裡數著時間。

  靈芝估摸差不多了,輕輕湊近房門,悄聲道︰「兩位大哥?」

  其中一人甕著聲音道︰「是。」

  靈芝低聲道︰「你們二掌櫃是誰?」

  「京幫牛二。」那人乖覺地答道。

  「院外還有人守著嗎?」

  「沒有。」

  「你幫我打開門!」

  「是。」

  鎖鏈的聲音響起,接著,輕輕一拉,門輕悄悄開了。

  靈芝大喜,躡手躡腳出了門,跨過小小的院落,來到大門口,輕輕托起門閂,正要往外拉。

  忽聽見西牆角響起腳步聲,

  她慌忙躲到門東側一口大水缸後,將簪子握在手中。

  原來西牆角處是恭房,只聽兩個壯漢,打著酒嗝,唱著花曲兒,搖搖晃晃穿過院子,往主屋走去。

  那兩人晃著身子,正要上台階,其中一人一側眼,瞅見了東廂房門口那倆守衛,嘿嘿調笑道︰「槐哥兒,哥哥們吃肉,你就在這兒喝風啊!」

  那槐哥兒還在迷迷糊糊中,應聲答道︰「是。」

  正要進屋那人卻停下腳步,對另一人道︰「似乎不對勁。」

  「槐哥?」那人走過去,又喊了一聲。

  只見那槐哥兩眼直愣愣看著前方,手中捧著暖爐,呆呆答道︰「是。」

  那人「砰」一下踹開房門,再接著跑出來,朝主屋吼道︰「那小丫頭不見啦!」

  轉眼間主屋內鑽出十幾號人,一人大聲道︰「給我搜!各屋,還有院裡,茅坑底下都給我找。」

  眾漢子應喏著,一隊隊往各處搜羅起來。

  夜風一遍一遍從身邊掠過,狐皮披風都捂不住暖意,每一次呼嘯,都要帶走一層體溫。

  靈芝只覺呼吸間都是冰渣子,那風灌進肚子裡,將五臟六腑都凍住,渾身僵如冷鐵,牙根兒都不聽使喚,咯咯直踫,靠著冰冷的水缸瑟瑟發抖。

  除了一棵柿子樹,一堆柴火,這院中再無可藏身之處!

  怎麼辦,難道天意如此?自己兩世都要這般慘死嗎?

  她只覺渾身越來越僵,握緊簪子的手,都漸漸失了知覺。

  火把的光影從頭上掠過,投在院牆上,屋內已被那些賊人扒了個底朝天,搜尋的隊伍轉到了院中。

  靈芝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努力穩了穩身子,試圖握緊髮簪。

  就在剎那間,一張綴滿肥肉的大臉出現在水缸上方,那一臉橫肉映著火光,發出奸險的笑聲︰「找到啦!這小丫頭,蹲這兒呢!」

  靈芝站起身,將髮簪對準那逼近的大腦袋,不顧一切朝機關按下去,掙得一時算一時!

  可是,卻發現手指都已凍僵,簡單的按下按鈕的動作都做不到!

  又一陣頭暈,想是喝足了冷風,加上蹲了許久,又冷又餓,只覺眼前一黑,往後倒去。

  真完了!靈芝想著。

  失去意識前,卻彷彿覺得,倒在了一個溫暖又舒服的被窩裡。

  原來那少年和槿姝等人聽得這邊的喧嘩聲,匆匆趕來。

  就在他看見那纖弱身影的剎那,那身影一歪,倒了下去。

  他心中焦灼,眼中透出濃得化不開的戾色,手中長劍化作一道電芒,脫手而出,凌空飛去!

  那胖子臉上還帶著笑,卻突然心口一涼,直愣愣往前一撲,摔起一捧雪粉。

  其他賊人正要往那胖子這邊來,只見數道黑影捲起颶風,風中飛出片片銀色的柳葉,柳葉所過之處,再無生息。

  那少年接住倒下的靈芝,抱起她嬌小的身子,往廂房而去,冷冷道︰「留一個活口。」

  他將靈芝放在暖炕上,再用棉被將她捂起來。

  坐在炕沿,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忽發現她手中緊緊攥著的銅簪。

  少年唇邊漾出一抹笑,忍不住將她小手捧在手心,放到唇邊,呵了幾口氣,又來回揉搓。

  待有了些暖意,再輕輕將她纖細如蔥的手指搬開,將那銅簪取出,小心翼翼重新插到她髮間。

  又將她手揣到自己胸口,替她捂著。

  一轉眼,視線落到她臉上,便再挪不開。

  是她!是他日日夜夜在腦中描摹過無數次的臉!

  比他想像中更精緻玲瓏,靈秀小臉,晶瑩如玉,玉管般翹挺的小鼻子,那高高的鼻梁曾被他勾著手指輕輕刮過。

  兩排黑黑密密的睫毛低伏著,似落翅歇息的蝴蝶。

  本該粉嫩的唇瓣被凍得有些發青,他心疼得皺了眉,伸出手想撫上去替她暖暖。

  手探到她面上,又停在空中,似乎覺得這樣太過輕薄,便硬生生壓下心頭那股渴望,食指彎成勾,隔著空氣,在她秀挺的鼻梁上緩緩劃過。

  那小鴿子般的咕咕笑聲似乎又想起在耳邊。

  「無跡哥哥,你真的是和尚嗎?」

  「你猜?」

  「雅姐姐說和尚不能娶親,如果你不是和尚多好,我長大就可以嫁給你了!」

  「你等我。」他終於縮回了手,喃喃念道。

  ——————

  靈芝幽幽醒轉時,天色已大亮。

  她半撐起身子,這才覺得腰酸背疼,想是昨夜在馬背上又凍又顛兒的。

  她揉著眼楮,看了看坐在床尾打盹的槿姝,難道自己又重生了一次嗎?她不是暈倒在那院中了嗎?

  槿姝聽得聲響,睜開眼來,欣喜道︰「姑娘醒了!可有哪兒不舒服?」

  門簾掀起來,小令探著腦袋道︰「姑娘醒啦?等我打水來。」

  靈芝疑惑道︰「我怎麼,又回來了?」

  槿姝滿臉自責,起身跪在靈芝榻前︰「都是槿姝不好,險些害了姑娘,從今往後,槿姝再不離姑娘身邊半步。」

  靈芝忙從榻上跳下來,扶起槿姝︰「槿姝姐姐,使不得!是你救我回來的嗎?」

  槿姝點點頭,爺吩咐過,暫時不能讓姑娘知道他︰「還有二老爺帶的人,追著姑娘留下的月支香找過去的。」

  又將他們如何留下活口,那人供出他們是京幫的人,受安二少爺所托,要教訓靈芝。

  一面說,一面拿來杏色寶瓶暗紋棉底短襖給靈芝穿上,又喚了翠蘿進來給靈芝梳頭。

  靈芝皺著眉聽完,安敄?可那帶著面罩之人明明是衝《天香譜》來的!

  安敄恐怕是被人作刀使了!

  待梳洗完畢,用過早膳,靈芝心頭有事,匆匆要尋安二老爺去,又想起那頁花箋!

  雅姐姐斷不會害自己,那,會不會她也出事了!

  忙對槿姝道︰「你今日再替我去蘇府一趟,看看雅姐姐是不是安好。」

  槿姝答應著去了。

  靈芝帶著小令剛走到門口,安二老爺竟親自上晚庭來!

  靈芝忙迎出去︰「您怎麼來了?靈芝還想過去給您請安。」

  安二還是在她搬進來後,頭一次到晚庭,一面四下打量,一面晃著步子到正廳北牆圈椅上坐下。

  撩了撩駝色團花夾棉直裰下擺,翹起二郎腿,略歉意道︰「你沒事吧?屋子樸素了些,還算暖和。若還缺什麼,只管和柳姨娘去要,怎的沒燻點香?」

  靈芝從不在主屋內燻香,因這房中,特別是床頭,還留有淡淡的王氏的氣息,她希望那氣息能留存久一點。

  當下但笑不語,只道︰「謝父親關心。」

  「唔。」安二不置可否,瞄了瞄端茶上來的翠蘿一眼,勸慰靈芝道︰「敄哥兒已被我罰到祠堂悔過去了!不過他年紀小不懂事,能幹出這麼大動靜的事兒來,怕是受人挑唆,你也別怪他。」

  靈芝來不及怪他,她只迫切想知道那些是什麼人,他們可是知道自己的身世!

  見上了茶的翠蘿也不退下,扭著腰肢立在一旁,還換了身衣裳,翠綠的兔毛邊夾棉比甲水汪汪,倒真像一把水蔥似的。

  當下明白幾分她的心思,皺了皺眉,抬抬下巴︰「你先退下吧。」

  翠蘿又蹲身一福,方才拿著茶盤退了出去。

  靈芝看了看外面廊下立著的兩個小廝,走到安二身側,方凝重地沉聲道︰「父親,怕是敄哥兒都不知道真正綁我的是誰。我被帶過去之後,有個人問我,可知道《天香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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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5: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一點教訓

  安二老爺猶如頭上一道雷直劈下來,愣愣僵在圈椅上,眼前亂蹦金星,渾身直冒冷汗。

  「怎麼會。」他眼珠子亂晃,喃喃著︰「怎麼可能,沒人知道,不可能有人知道。」

  靈芝見他臉色瞬變,知那《天香譜》必是安家秘寶,不然怎會一提之下,就駭成這副模樣。

  忙稍提高聲音,喊道︰「父親!」

  安二老爺這才回過神來,只覺衣衫內汗津津,伸出手端了桌上的茶盞,才發現手抖個不已,那茶蓋踫得茶杯「叮咚」作響。

  他「哐當」放下茶盞,再用另一隻手緊緊握住端茶的手,深吸兩口氣,方艱難道︰「是誰?他當時怎麼說的?」

  靈芝仔細想了想,簡潔說道︰「那人頭帶面罩,身量頗高,不胖不瘦,聽口音像是徽州人。他問我是不是和您學制香,又問《天香譜》在哪兒。我誆他說在澹宕閣,您回頭上香坊查查,昨夜,誰去了澹宕閣,誰就是內奸無疑了。」

  安二一顆心撲通撲通響個不停,《天香譜》、內奸,在他腦子裡撞成一灘漿糊。

  他站起身來,往門口衝去,倏忽又折回來,彎下身湊到靈芝跟前,叮囑道︰「這事再不要告訴別人,任何人都不行!否則,恐會招來殺身之禍,明白嗎?」

  靈芝點點頭。

  安二匆匆出門,直奔松雪堂去。

  聽完安二的轉述,盡管已有心理準備的嚴氏也還是驚駭地從榻上坐起來,與安二一樣,她的第一反應也是︰「是誰?他怎麼會知道?」

  安二陰沉著臉,平日瀟灑的模樣不見半分,雙手搓著道︰「會不會是宮裡護著靈芝的人漏出去的?」

  「不可能。」嚴氏立即否認︰「其一,那人若對這書感興趣,當年香家就不會托孤給咱們了。其二,他就是想要東西,也不會綁了靈芝來下手。」

  「對。」安二雙手撐住臉,緩緩點著頭,忽然道︰「對,靈芝說那人是徽州口音。」

  嚴氏一雙鳳目瞇縫起來︰「難道,當年我抱回靈芝的時候,被人發現了?」

  「即使發現,當也不會想到《天香譜》上來啊?」

  嚴氏緩緩搖頭︰「不一定,那個時機,實在是太巧,香家剛遭滅族,我就抱回一個女嬰,若有心的人一查,不難想到安家和香家的姻親關係上。而《天香譜》失蹤的事情,查抄香家的人都知道,走漏消息也不一定。若香家孤女在此,那《天香譜》的下落,就呼之欲出了。

  這人,怕和害我的人,是同一人,且就在咱們身邊!」

  「娘的意思?」安二的腦子有點跟不上,不過娘怎麼說,他都聽,總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那背後的人。

  「你今日立即去坊內,看看誰去了澹宕閣。」嚴氏吩咐。

  「是。」安二提起袖子擦擦頭上的汗,他萬萬沒想到,對方竟是衝著《天香譜》來的!

  「你上次查柳氏查得怎樣了?」嚴氏忽然換了話題。

  「她自個兒行蹤非常明了,沒啥可查的,煙霞閣的幾個丫鬟婆子,也都清查了一遍身世,算是清白。哦,對,兒子還派人去查了她柳家的人,不過遠在新安郡,得明春才能回來了。」

  嚴氏緩緩點點頭,眼神愈加森寒︰「都要查,另外幾個姨娘也查,還有應氏,也給我查!」

  這句話說得太過用力,又胸口一緊,扶著床沿咳起來。

  安二忙起身替她搓著背,又喚劉嬤嬤來添茶,為難道︰「那現在靈芝哪裡,可怎麼解釋,她知道這書……」

  嚴氏好不容易止住咳,打斷他的話︰「瞞著她,就說那是安家祖傳的。」

  ——————

  靈芝此時已將《天香譜》拋在腦後,她理所當然地認為那是安家的東西。

  現下她只想盡快將那人找出來,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世!

  炭盆冒著火星兒,散發著融融暖意,靈芝捧著一本《藥經》,倚在窗前大炕上,如同炕頭上那副美人望海棠的繡屏,心思卻飛了出去。

  正思慮著,槿姝回來了,同來的還有廷雅。

  「雅姐姐!你沒事吧!」靈芝忙迎出去。

  槿姝已將昨夜的事都告訴了廷雅。

  「靈芝,我。」廷雅扶著她胳膊,眼淚花花直打轉,帶著哭腔道︰「對不起,都怪我,差點害了你!」

  靈芝見她內疚自責的模樣,知道那信中必有貓膩,屏退了人,將她拉到炕上,遞了塊絹帕過去,悄聲道︰「我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那信怎麼回事?是不是給那人的?」

  廷雅又羞又愧,又氣又恨,滿臉通紅,雙手捏著帕子,頭快要垂到案幾上,輕輕點點頭。

  又抬起頭來,急切抓著靈芝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是他這段日子,總是變著法兒來纏我。」

  說到這些,連脖子都紅了,聲似蚊鳴︰「日日到府上找哥哥,只要遇到我,就不顧旁人,偷偷給我塞信,說有重要事情跟我商量,讓我定下時間地點,他來赴約。我本不想搭理,奈何後來他不罷休,哥哥說,那無賴還在蘇府門口守著。我怕,怕他說出些什麼話來,我的名聲就毀了。所以才決心見他一面,將話說清楚,以後再不來往。」

  「誰知。」她猛地抬起頭來,滿臉淚珠漣漣︰「他竟用我的信,誆了你去!」

  靈芝又是心疼又是氣憤,幾乎五臟俱焚,這個安孫澍,哄騙廷雅不說,還利用廷雅來害自己!

  若自己真出了什麼事,以廷雅的性子,豈不是要愧疚一輩子。

  安孫澍這麼做,實在是讓她恨到揪心。

  靈芝胸口一起一伏,看著啜泣的廷雅道︰「雅姐姐,別難過了,趁早看清這人的小人嘴臉,是件好事,等咱們以後有機會了,再教訓他!」

  廷雅眼淚汪汪道︰「怎麼教訓?」

  靈芝咬著唇,她也不知道怎麼教訓,難道自個兒也雇人幫他關起來嗎,只好恨恨道︰「要是他不能參加明春恩科就好了!」

  安孫澍一向以才名自傲,又是澹靜先生弟子,又是徽州解元,對明春恩科,早就志在必得。也正因大家都對他明春開科看好,他一介布衣、清貧弟子,才在京中混得人模狗樣。

  若讓他科舉夢碎,比殺了他都痛苦百倍!

  廷雅抹了抹淚,紅著眼苦笑道︰「但願老天能開眼吧。」

  ——————

  當晚,安二便與嚴氏回話,那澹宕閣,竟沒人進去!

  門窗皆無撬動痕跡,門乃銅門,門鎖又是陰陽太極秘鎖,以金銅合制,萬難打開。且閣內一應事物完好。

  嚴氏與安二皆是不解,連知道消息後的靈芝都不明白,難道那些人知道自己是瞎說?

  可當時那人的模樣,明明是信了的。

  這件事兒過去第三日的傍晚,剛從祠堂跪了三日的安敄,首次出門就被人給抬了回來。

  趴在一塊兒門板上,哭聲兒都嗚咽了,哼哼唧唧,垂著手,讓人給抬到瑯玉院。

  只能趴著,因為那打他的人只打屁股,別的地方都不踫,屁股上腫得老高,跟他圓滾滾的肚子差不多了。

  應氏又是心疼又是氣惱,問緣由,安敄也納悶,要說他近來得罪的人,除了安靈芝,沒別人了。

  當下死咬著一定是安靈芝幹的,應氏更是跳著腳在瑯玉院中罵了個天翻地覆。

  無奈這次安敄挑事兒在前,她也不敢明目張膽去找靈芝麻煩,只好硬生生將這口氣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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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5:58 |只看該作者
第041章 新春佳節

  不管靈芝也好,還是安二老爺也好,都對找尋那真正的幕後黑手,毫無頭緒。

  靈芝細細形容了那人身高身形與聲音特徵,安大老爺親自托了人,在京中查找,可惜,大家都知道,這等查法,如大海撈針。

  而京幫老大則親自上門賠罪,聲稱他對此事毫不知情,同時也帶來令人遺憾的消息,出手帶走靈芝的二掌櫃牛二,當夜就失蹤了。

  線索就此斷開。

  那隱藏在暗中的黑手,又沉寂了。

  靈芝平靜地往返於安府與永安坊之間,應氏與嚴氏都不喜見到她,自然也免了晨昏定省。

  她樂得自在,日日沉迷於研香制香中,只覺時間飛逝,轉眼,已到年關。

  臘月二十三,送灶司菩薩,二十六,請財神,二十九,供神佛。

  到了大年夜,靈芝破例被請到主萬芳樓中,與安家諸人,共同拜祭祖先,再吃年夜飯。

  剛剛落座,宮中例行的年禮便送到了。

  往年,只得安大老爺有份。今年,嚴氏封了二品誥命,也著了花冠禮服,披上金繡雲霞孔雀紋霞帔,接了黃衣公公的旨。

  御賜給嚴氏的是一盆紅珊瑚雕牡丹,富麗堂皇,紅剔透,那艷艷朱色瀲灩奪目,映得滿堂都似落霞一般。

  靈芝咂舌,原來安家這般得盛寵。

  除了安大老爺的年禮,還特意賜了九道年夜菜,其中一道一品福肉,據說是聖眷極隆的臣子才可得享,寓意一品大臣!

  待謝了恩,應氏著人搬出兩大籮鑄成各種花樣兒的銀錁子,散給下人齊賀。

  安二老爺先笑著道︰「看來大哥明年又將高升!」

  安三老爺也附和︰「是,待敏哥兒歷練幾年,回京敘任,安家將來一門兩相,可喜可賀啊!」

  安敏是安大老爺獨子,娶的是金陵齊家三房的嫡長女,走了岳家的路子,如今在浙江任杭州市舶提舉司提舉,二人成親兩年,還未有子嗣。

  因在任期,過年也未回京。

  一大家子歡歡喜喜落了座,待用過膳,靜聽嚴氏吩咐。

  嚴氏用了靈芝配成的藥香方子,日漸精神,往年都是用過年夜飯都回房歇息,今年卻覺得精神頭兒尚好,不但讓大夥兒都留下守歲,熱熱鬧鬧玩耍一番,還特意讓靈芝也一道留下。

  這可是靈芝生平第一次。

  又說了一番祖宗保佑、兒孫當孝恭勤勉之類的話後,嚴氏潤潤嗓子道︰「還有一事兒,如今安家搬到京城,也就算不得大戶,子孫還得抱團一氣,家族方能興盛。安三那支,如今人丁不興,安老四又是個守不住的浪蕩性子,我看,不如咱們再合個譜,重排一家得了。」

  安三老爺是已逝的安二老太爺那支,本已分家出去,無奈兩代下來,人丁愈加蕭索。

  安四老爺是安二老太爺嬌妾所生,剛滿周歲,安二老太爺就沒了,後腳姨娘又跟著去了。

  他比安三老爺足足小了二十多歲,兄弟倆自幼不和,又沒人看管,養成了個喜歡出去野的性子,打小就在市井中亂竄。

  漸漸大了,更是一出去許久不著家。嚴氏眼看隔著房,也不好管教,只好隨了去。沒想到,上次這安四一走,直到現在,兩年過去了,都毫無消息。

  合族之事,安三老爺與徐氏自是最歡喜的。

  別的不說,秀芝成了安家正經排名的姑娘,那親事都能往高了看幾分。

  靈芝則在心中暗嘆,怪不得徐氏日日水磨著嚴氏做功夫,又巴巴的一家趕來京城,原來是為這個。

  當下安大老爺與安二、安三進了裡間書房,商議合族之事。

  徐氏則與應氏、柳姨娘並安大老爺的夫人秦氏,四個人打起馬吊。

  嚴氏覺得打牌勞神,只命人搬了貴妃榻,半倚在徐氏身後,看著她們玩耍。

  毓芝一面窩在嚴氏懷中,一面親自替嚴氏剝松子。

  徐氏與柳姨娘都是慣會說話的人,又了解嚴氏脾性,兩人你來我往,哄得嚴氏臉上笑開了花。

  萬芳樓中燃起四個大炭盆,暖氣合著濃郁花果香,竟燻得人有幾分春意冉冉。

  那味香乃是安二新近照《天香譜》研制出的得意之作,當然少不了靈芝的助力。

  其中一味荼蕪,需炮制三日,用九種花果蜜,分別對應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九個時辰,再對應九個方位,或燻或烤或蒸或灸,沾上一分香,再合上自身本來的香味。

  以暗火輕燃,十種香味並存,游蕩纏繞,讓人如入仙谷瓊林,觸目皆是聖果神草,飄飄如仙。

  且嗅此香之人,心中煩惱皆滌蕩一空,心胸清明,混如仙人逍遙樂淘,安二稱此香為︰登仙。

  「登仙」用在這年夜筵上再好不過,就連應氏的臉都柔和了幾分。

  那邊廂安敄拉著幾個小廝,與安三老爺的獨子安敾,在庭院中放炮仗,秀芝手拿著兩個花籤兒,倚在門邊捂著耳朵探頭看。

  府中僕婦皆是在二十九用年夜飯,是以此時,除了劉嬤嬤並碧荷梅香在嚴氏身後伺候,其餘都侯在廊下院外,密密麻麻站了好幾排。

  靈芝四下看了幾眼,沒見到攸哥兒,又往西次間看去,果然看見安攸被奶嬤嬤攏在身後,比自己上次看見他還瘦,怯怯坐在一把矮杌子上,眼巴巴看著窗外。

  不由皺了皺眉,喚槿姝過來說了幾句。

  槿姝便走過去,抱了攸哥兒就要走,一面道︰「這大過節的,四少爺也該出去玩玩。」

  那奶嬤嬤伸手來攔,面上皮笑肉不笑道︰「姑娘怕是新來的,攸哥兒人小又膽小,最是害怕這等場合的。」

  槿姝胳膊一擋,便將她伸過來的手攔下,不客氣道︰「嬤嬤這話說的,攸哥兒究竟是安家的少爺,不好好帶他練練膽兒,難道以後這種場合都不出來嗎?」

  那嬤嬤只覺那胳膊似生鐵似的,杵得人生疼,呲著牙縮回手,眼睜睜看著槿姝將攸哥兒抱到靈芝身邊。

  靈芝將攸哥兒接過來,抱他坐在膝蓋上,指著自己道︰「攸哥兒,記得我是誰嗎?」

  攸哥兒臉上露出一絲極淺的笑,吐出兩個字︰「葡萄。」

  靈芝也笑了︰「沒錯,攸哥兒記性真好。」說著,遞給他一把寸金糖︰「這個比葡萄好吃。」

  又道︰「你可以叫我葡萄姐姐。」

  攸哥兒吃了一口糖,咧著嘴,笑得眉眼彎彎,霎是清秀可愛。

  靈芝又帶著他來到門口,看安敄安敾放炮仗,嚇得丫環滿院子亂竄,眾人哈哈大笑,攸哥兒也跟著笑個不停。

  一會兒,去而復返的槿姝,拎了個竹籠子過來。

  靈芝遞到攸哥兒面前︰「看看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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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梨花盛宴

  攸哥兒瞪大眼楮,看看籠子裡黑乎乎一團,又看看靈芝,搖搖頭。

  「這是小刺蝟!」靈芝說著,打開竹籠子。

  只見那小刺蝟巴掌大,背上的刺還短短的,尖尖的嘴,兩粒小眼楮黑溜溜,骨碌碌轉個不停。

  這是前幾日槿姝在晚庭柿子樹下撿到的,快凍僵了,縮在雪堆中。靈芝當時就想到了攸哥兒。

  在她小時候,四叔也曾經送了她一隻小刺蝟,那隻小刺蝟,成了她派遣寂寞的好玩伴。

  如今的攸哥兒,和自己當初的情形差不多,送給他,他必定也喜歡的。

  攸哥兒果然喜歡極了,伸手便去抓,結果抓到刺上,「哎喲」一聲縮回手來。

  靈芝笑著道︰「應該這樣,你看。」

  說著,伸手到小刺蝟肚皮底下,將它輕輕托了出來。

  那小刺蝟乖巧極了,也不動彈,攸哥兒歡喜得直拍手,小心翼翼接過來,也捧到胸前,愛不釋手!

  「妹妹真好心。」秀芝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站到靈芝身邊。

  靈芝淡淡一笑︰「一家兄弟姐妹,不是應該友愛的麼?」

  秀芝甜甜笑著︰「若大夥兒都像妹妹這麼想就好了。哦,對了,秀芝佔了妹妹三姑娘的位置,真是抱歉。以後只能叫四妹了。」

  原來這重新排族譜之後,秀芝便也和毓芝靈芝一起排輩分,成了三姑娘,靈芝成了四姑娘。

  靈芝根本無所謂這個身份,對她來說,遲早要離開安家,能不做安家的姑娘,才是最好的。

  當下更加淡漠︰「三姐多慮了。」

  秀芝見她對自己不冷不熱,冷眼打量著,見她上著杏色寶瓶暗紋棉短襖,下著水色挑線裙,頭上只一枚銅簪,雅緻得幾乎樸素,特別在今天這種喜慶日子裡,更加失了顏色。

  不由心頭多了幾分輕視,人都道這個妹妹最近如何受寵,頻頻出入香坊,可看起來,也不過如此。

  當下臉上笑意更足,拔下頭上一隻粉色珍珠攢玉花的盤釵遞了過去︰「這個,就算是三姐對四妹的年禮了,妹妹也別太素雅了,還是得和二嬸說說,好歹是安家嫡出的姑娘呢。」

  靈芝對她這一套挑撥離間早就習以為常,若是前世,聽見這番話,雖不會如秀芝意,去與應氏鬧一場,但心頭又會是一番孤苦傷懷。

  現在,她只會置若罔聞,又對秀芝這種總是出暗刀子的習性頗為不屑,接過盤釵,冷笑著道︰「多謝三姐垂憐,不如,三姐幫妹妹去母親面前說說吧。」

  秀芝卻沒聽出來她話中的揶揄之意,還當靈芝真把她當成自個兒人了,點著頭道︰「那當然,對了。」

  她湊到靈芝耳邊︰「不知那日妹妹說的魚戲蓮葉香囊,是何物?」

  靈芝心中膩味,她雖不喜毓芝為人,也從未想過用這件事去害她,她若逼到自己跟前,那她不會手軟,主動害人,她卻做不到。

  於是冷冷道︰「三姐和大姐關係那麼好,去問她就好了。」

  說完,帶著攸哥兒,去院中親自點煙花去了。

  元豐二年,就在爆竹聲聲中,翩然而至。

  開了年,轉眼便到二月。

  二月裡除了春闈,便無其他大事發生。

  最讓靈芝拍手稱快的,莫過於廷雅傳來消息︰安孫澍在初六那日摔下馬,又剛好被馬踏上右手,折了胳膊,錯過了初九開場的春闈。

  惡有惡報,靈芝如此想著,也沒做他想,便不再關心此人消息。

  轉眼龍抬頭一過,雁回河開,風暖冰融。

  地底下埋了一冬的小蟲小草們都迫不及待翻土鑽了出來,幾日功夫,原本還沾著薄雪陳冰的庭院,已泛起了星星點點的新綠。

  這日靈芝剛從永安坊回來,跨過垂花門,就有小丫鬟上來傳話道︰「老夫人讓四姑娘去萬芳一趟。」

  自嚴氏身體大好之後,又偶爾開始出來坐陣,做主一些內院家務之事。

  靈芝頗為疑惑地來到萬芳。

  萬芳前的三面雕花大門,只在婚嫁喪娶、年節或迎貴客時方都開啟,平日只開一扇。

  靈芝剛從那扇雕著福緣善慶花紋的大門跨進去,便楞了。

  安家這一輩的子女,除了安攸,都在。

  這是出了什麼事?人來得這般齊。

  嚴氏身穿松花色寶相花紋褙子,額頭一顆雙龍盤珠蜀繡眉勒,端坐在東罩房臨窗大炕上,身旁倚著安敄,站著安敾,炕幾對面竟坐著安大夫人秦氏,一張銀盤臉面帶微笑,豐腴的雙下頜透著富貴福氣,平添幾分和藹。

  炕下三張繡墩,坐著毓芝、秀芝,還有一個空著,想必是給她留著的。

  靈芝過來見了禮,見眾人面上皆帶笑,只毓芝神色有些古怪,帶著點不屑,還有絲不滿。

  嚴氏命靈芝過來坐下,笑瞇瞇從身後掏出一張名帖,遞過來。

  靈芝忙接過打開,一看之下,瞿然而驚。

  竟是衛國公府邀請她參加三月初三梨花宴的帖子!

  衛國公府是何等人家,乃是大周朝的開國功臣,相傳太祖皇帝都是衛國公的祖上從屍堆裡背出來的,也是唯一一個存活至今的異姓國公。

  若論京中世家淵源,沒有一家敢與衛國公府相比,歷經兩百年,盛而不衰。雖如今國公府子弟不興,日漸蕭條,但百足之蟲,其鼎盛之勢,普通官紳士族仍然望塵莫及。

  這樣的人家,怎會給自己一個安家不受寵的嫡女送名帖呢?

  嚴氏看出了她的迷惑,替她釋疑道︰「你們每個人都有。」

  靈芝更驚訝,看了眾人一圈,怪不得大家都這般歡喜,特別是秀芝,雖低垂著頭,那喜意都爬上眉梢了。

  一旁的安大夫人向嚴氏道︰「既都來齊了,那妾身就再仔細說說。

  這梨花宴,由衛國公府世子所辦,一年一次,專邀京中最最金貴的公子小姐,還須得妙齡未婚者,方能參加。這京城中,每家姑娘少爺都以接到這名帖為榮。」

  靈芝又懂了一些,原來安大夫人是教授他們出席這宴會的禮儀來了,難怪秀芝歡喜成那樣,這般好的選親機會,可不是千里難尋嗎?

  可為啥衛國公府如此看得起安家?

  安大夫人繼續道︰「這衛國公世子,乃京中人稱第一風雅之士,愛蒔花弄草,烹食煮茶,也愛制香焚香。而歷屆梨花宴都有主題,或聯詩、或鬥茶、或鬥花,而這次梨花宴的主題,乃是鬥香。是以安家這樣的制香世家,你們這一輩每個人都有名帖,這可是安家莫大的榮光啊。」

  嚴氏也接著道︰「你們都要好好準備,切記不可給安家丟臉,也不能妄圖爭風頭,蓋了主人家的氣勢,明白嗎?」

  「是!」眾人皆道,心頭均下定決心,必要好好準備一番,以在京中一舉成名。

  靈芝倒是也對這個梨花宴鬥香會躍躍欲試,若是京中貴族子女,那各家所出的,必是有所獨到之處的妙香,她迫不及待想去飽覽一番。

  回晚庭路上,與槿姝說起此事,槿姝恍然道︰「這個衛國公世子,確實在京中頗有名氣,不過,除了第一風雅之士,他還有一個稱號。」

  「是什麼?」靈芝奇道,難得槿姝也會對人評頭論足。

  槿姝笑道︰「在剛剛的稱號上去掉後三字,人稱京城第一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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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挑香選衣

  過了兩日,廷雅與雲霜同上晚庭來,靈芝便聽到了更多關於這位「京城第一瘋」的故事。

  「……不愛出仕,連虛職都不擔。他說,既是世子,那吃穿已是不愁了,既如此,還將這光陰用去浪費作甚?」雲霜講得茶都涼了,都不捨得喝一口︰「你瞧瞧,竟把一大朝做官的人全給罵了。」

  還有啊,也不喜從商,你要問他喜什麼?一花一草,四時八方,千山萬水,對,還有美人兒。在衛國公府當差,別的不管,一定要美!

  據說那世子連個小廝都沒有,進出陪同全是美人兒!最驚世駭俗的是,他堂堂世子,竟然親自下廚烹煮,你猜怎麼著?」雲霜接過廷雅送到她嘴邊的茶,一飲而盡,忙道︰「給他的丫環們吃!」

  靈芝聽得津津有味,恍然覺得,這位世子,跟自己那個掛名父親,倒有幾分相似。

  要說他的瘋事啊,說一年都說不完,什麼,對著貓兒說話啦,下雨天不關窗戶非要看雷公電母啦。說真的,要不是知道他是世子,我真會把這人當瘋子。」

  廷雅托著瘦了一圈的香腮凝脂,淡淡道︰「這種奇人異士,我等俗人當然理解不了。」

  自上次的事情之後,她性子淡了許多,對人對事,都不再如以往熱忱。

  靈芝前世從沒出入過京城的社交圈子,對這位世子,當然也不甚了了,聞言好奇道︰「那衛國公呢?他家中長輩不管嗎?」

  雲霜攤攤手,搖頭搖得滿頭花鈿亂顫︰「他父親,也就是現在的衛國公,好修道煉丹,根本不管。老衛國公還在,也就是世子的祖父,對這個孫子,當心肝寶貝兒一樣的疼啊,哪會管他這些個東西。」

  廷雅笑著伸出手指點點她額頭︰「可別忘了正事,咱們來是為什麼的?」

  「是哦。」雲霜一拍額頭︰「靈芝,好靈芝,快幫我想一味香!真的是,辦什麼不好,辦鬥香會!咋不辦個鬥蛐蛐會!」

  聽得靈芝扶額大笑。

  原來廷雅與雲霜均得了衛國公府的梨花宴名帖。

  廷雅對和香也頗有興趣,常自個兒在府中搗弄,雲霜對刺繡撫琴和香之類一概興趣全無,是以頭大如斗。

  「要不,你給我一味什麼尋常的香得了。」雲霜湊近靈芝,眼巴巴道。

  廷雅是個眼裡摻不得沙子的,正色道︰「那不行,那與上街買一味香有什麼區別。反正鬥香會只是公子小姐們一個玩耍樂趣罷了,犯不著為此弄虛作假。靈芝,你指點指點我倆,看以我們的水平,合什麼香比較好?」

  雲霜垂著頭,撅著嘴,偏偏廷雅又說得在理,只好悶悶坐回去。

  靈芝安慰她︰「不難,廷雅說得對,反正你又不是去考狀元的,拿出自己喜歡的香去讓大夥兒看看便是。」

  她思量道︰「雲霜性子活潑俏皮,用帶點清新帶點香甜的果香不錯,若我沒記錯,《香乘》上有味陌上香,以沉香為君,木樨花、白漸香、側柏葉、佛手為臣,炮制簡單,和出的香味似青杏又似甜櫻桃,你可以學做這個,炮制側柏葉時,可用櫻桃酒,當會更香甜。」

  雲霜忙不迭點頭,又名身旁立著的黃魚兒︰「快記下,好好記下。」

  靈芝又對廷雅道︰「你質華高潔,雅如庭蘭,用蘭花紋印篆的蘭香最適合不過。」

  又指點了二人一番炮制與窖藏的方法,三人又討論一陣配何種香爐,至晚間方散。

  小令喜滋滋道︰「姑娘,那你用什麼香?我看那登仙就不錯,我可喜歡了!」

  靈芝剛用完膳,扣兒收走碗碟,又端上一杯漱口茶。

  槿姝接過來,遞給靈芝,靈芝用完回答小令道︰「那可不行,登仙算是安家的和香,不能算作我自己的,且年後二老爺已經將此香列為調香院的新品,遞呈給皇上了,今後安家怕都不能用了。」

  掃了一眼,又道︰「咦,翠蘿呢?」

  槿姝道︰「翠蘿說去針線坊催制春衣了。」

  原來為參加梨花宴,嚴氏讓針線坊先給少爺姑娘們趕制春衣,特別是在梨花宴上,衣裳形制必定不能給安府丟臉。

  正說著,見翠蘿領了個婆子進來,喜滋滋道︰「姑娘,正好趕上新來了一批江南衣料,杭錦杭綢蘇繡湘繡徽緞,您挑挑。」

  她身後那婆子也忙掏出一塊布板,討好道︰「四姑娘您看看,老婆子可是第一個上您這兒來的。」

  言下之意,自己可是姑娘裡頭第一個挑的。

  這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靈芝與槿姝對看一眼,相視一笑。

  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原來靈芝分了匯豐的利錢之後,手頭寬裕,便想在安府之中,收買更多耳目。

  過年時節,與晚庭有交道的婢僕,除了拿安府的年例賞錢與銀錁子以外,還得了一份四姑娘的金錁子。

  而來晚庭辦差的,又往往能得到比別處更多的賞錢。

  「如今四姑娘最受老爺看重!」這樣的傳言在安府不脛而走,下頭的人自然是聽風辨向,比如這婆子,竟是想走晚庭的路子了。

  小令拿了幾塊碎銀子賞給婆子,那婆子果然笑得臉上褶子如開了花,低頭哈腰遞上布板,指著道︰「這張百鳥鬧春的蘇繡最是金貴,是大奶奶從杭州府送來的,除此之外,還有這湘繡……」

  靈芝略翻了翻,都是花鳥錦紋的,沒有她想要的素色淺淡料子,在她心中,王氏便是親娘,要為她守孝一年的。

  因此擺擺手,打斷她,隨便指了兩個,道︰「就這吧,裁一件褙子,一件比甲,再用往年的月白輕裘紗做兩件春衫,水雲綢做兩件中衣,別的都不用了。」

  那婆子打著哈哈退下,又拿著版來到蕙若。

  毓芝早得了信,見那婆子進來便冷冷道︰「我母親是怎麼吩咐你們的?讓你們先給四姑娘送料子去了嗎?」

  那婆子唬得忙跪下,戰戰兢兢道︰「大姑娘誤會了,老奴本就是要第一個送來給姑娘挑的,只是順道經過晚庭,那翠蘿丫頭非得拉我進去讓四姑娘先挑。不過四姑娘說了,您是長姐,好料子得給您留著,您看,這上頭的,想要什麼,還是您說了算。」

  望桃接過布板,遞給毓芝。

  毓芝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也不讓那婆子起來,聽說靈芝將好料子留給自己,心頭愈加不忿。

  她算什麼東西?什麼時候輪到她留好東西給自己了?

  一眼見那百鳥鬧春的蘇繡緞子,雪青色為底,綠藤花枝清新嫵媚,彩絲百鳥生動靈秀,心下極愛,忙道︰「我要這個!」

  那婆子大舒一口氣,幸好四姑娘剛才沒選這個,不然,怕得瘸著腿爬回衣料坊了。

  待那婆子走後,從裡間落地罩後走出來一人,卻是柳姨娘。

  「都封好了,只待十日後,窖藏出爐,取印模篆,大姑娘的這味香便成了!」

  毓芝仍心頭憤憤,聞言勉強笑道︰「多謝姨娘,你再好好教教我,如何燃煙,我若在鬥香會上拔了頭籌,必要好好謝你一番。」

  柳氏過來撫著她頭笑道︰「你找個好姑爺,我便也有面兒了!怎麼?還有什麼不開心的?」

  毓芝咬著牙道︰「姨娘,你說有沒有什麼辦法,讓靈芝那丫頭在鬥香會上出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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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6:38 |只看該作者
第044章 迫在眉睫

  又過了幾日,靈芝忙著炮制、配比她新研的一味新香,倒把選衣的事兒忘在腦後。

  等到二月二十,有兩件喜事。

  一個是,春闈放榜,姑少爺蘇廷信榜上有名,只等三月十五的殿試。

  另一個是,靈芝的新香,終於大功告成,將配好的香泥窖藏在已改造成小型香坊的倒座房地窖之下,準備等十日後出窖。

  忽槿姝抱了兩件成衣進來,還有配好的長裙及配飾,說是廷雅命人送來,給靈芝準備赴梨花宴的。

  靈芝這才想起,自己還未備下著裝,心頭暗自感激廷雅的細緻。

  偏偏這兩件都甚合她心意,一件淺杏色對襟繡蘭草的杭綢褙子,一件雪白綴紅梅的湘繡褙子,只在底邊繡著枝枝紅梅,枝幹蒼勁蜿蜒,點點梅花似血,真如紅梅迎霜開,白雪壓枝來。

  「就這件吧。」她指著那紅梅花枝的道。

  小令拍手稱妙,又拿來一支白玉攢梅金珠簪︰「再配上這枚簪子,姑娘就似那梅花仙子了!」

  靈芝摸了摸自個兒頭上那素荷釵,想著,衛國公府中當沒有什麼危險吧,於是點點頭應了。

  到了出窖這日,靈芝看好了開封時辰,未時一刻,槿姝小心翼翼將那泥壇從地窖中搬出。

  靈芝親自拿了小鐵鏟,細細將那封蓋的黃泥抹去,再以細鐵鉗將泥壇蓋縫中填好的已凝固的蜜膠一點點挑出來。

  忽然覺得不大對勁,她記得自己封壇的時候,那蜜膠抹得與壇沿一般平順,連一絲凸起都無。

  而現在眼前這蜜膠,則略微凹凸不平。

  她心口一沉,豁地推開蓋子。

  「呀!」小令驚叫起來。

  「這!」槿姝也訝異地看向靈芝。

  一股濃濃的酸味從壇中彌漫出來,腥騷沖鼻,讓人噁心。

  靈芝蹲在壇邊,嗅覺又比常人靈敏百倍,更是首當其衝,被那味道燻得差點吐出來。

  小令的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姑娘,這,這可怎麼辦!怎麼會這樣呢?」

  靈芝屏住呼吸,緩緩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放舒了一口氣。

  這才發現,自己捏著細鐵鉗的手微微發抖。

  這不可能!以她學和香的這些日子,還沒有哪一味香失敗成這副模樣!

  她閉上眼楮,細細在腦中思索一番,必是有人動了手腳!

  她所用的香料中,絕對沒有腐敗後會產生酸氣的。

  「當務之急,是找到替代品。」槿姝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和她的人一般冷靜。

  「可是,還有三日就是梨花宴了,來得及嗎?姑娘平日裡做一味香,至少也要半月的!」小令焦急得繞著泥壇轉圈。

  「是,來不及了。」靈芝嘆口氣。

  「那如何是好?」小令搓著衣襟︰「怎麼辦?怎麼辦?怎麼會偏偏這味香出問題了呢?」

  靈芝咬緊下唇︰「是有人放了紅硝水!」

  她想來想去,只有這種可能,紅硝水是用硝石並紅花炮制出來的一味香水,香味非常淺,一般用在香中作為輔助,揮發提味。

  可這種水不能密封窖藏,一旦隔絕空氣,便會散發出酸腥無比的味道。

  所以若有人將紅硝水帶到晚庭來,沒有密封之前,她是識別不出那種味道的。

  「實在不行,只好換以前做的香,先去參加梨花宴,回來再好好查查,是誰做的手腳。」槿姝冷冷道。

  「不必。」靈芝一面說,一面搬來炒制香料的鐵鍋,將一壇香泥盡數倒在裡面。

  那味道燻得她直作嘔。

  槿姝忙去幫忙︰「我來吧!姑娘,這是要做什麼?」

  靈芝捂著鼻子退到一邊︰「還有救。若真是紅硝水,最易揮發,我試著用加了灸蜜的碳火來烤上一烤。你幫我將香泥攤平,對,就這樣,攤開越薄越好。」

  她一面指揮槿姝,一面對小令道︰「去將上次蒸過六道的鬱金香並蘇拿來,一整盒都拿來。」

  小令應著去了。

  紅盈盈的蜜炭,散發著暖人的甜香,靜靜向鐵鍋升騰著熱氣。

  隨著熱氣增多,那香泥上方,漸漸冒出層層白煙,酸腥愈濃。

  靈芝拿來浸泡了薔薇水的錦帕,一人一條,綁在口鼻上,槿姝守著炭火,她則看著鐵鍋。

  每過一炷香的時間,便要將那香泥整個翻過一遍。

  晚庭中四個丫鬟加上尚嬸子,五人依次看著炭火,靈芝不放心,一直親自在倒座房內守著。

  到了子時,酸腥味依舊濃烈。

  槿姝與小令半逼半推,才把靈芝推回去歇息,槿姝再三發誓,絕對會看好香泥,不再被人踫半分。

  靈芝也覺得渾身疲累,特別是鼻子,被燻得酸脹難耐,頭暈乎乎的,渾渾噩噩進得屋內。

  剛進屋,不由一呆,那味道!

  整個屋子,也浮著一縷縷淡淡的酸腥味。

  她只覺頭皮發麻,緊咬著下唇,閉上眼楮,兩行淚落了下來。

  不!不要!

  王氏的氣息,姨娘的氣息!

  再也沒了!真的沒了!

  她幾乎是挪著步子,一步一步,來到榻前,一頭扎在錦被中,無聲的流淚漸漸變成低低的嗚咽。

  姨娘留給她的最後的陪伴,沒了!

  晚庭內散發出的酸腥氣息,整整兩日,才稍稍淡了幾分。

  直到第三日午時,那酸味方漸漸消失。

  靈芝取了一點香泥,以明火點燃,烤過三日,香泥中依舊有著淡淡的酸惡之氣。

  「如何?」槿姝問道。

  小令皺了皺鼻子︰「姑娘,好像還是有一點點,那個味道。」

  靈芝點點頭,看來,只有以火燃過之後,才能完全去除紅硝水的氣味。

  這可如何是好?

  她雙手捂住臉,撐在炕桌上。

  這幾天都沒休息好,閉上眼時,眼皮下還有微微的刺痛。

  她不想放棄,這味香,算是她真正按照君臣輔佐、吉時吉位、香性香效的原理精心調配出來的。

  就如同母親十月懷胎的第一個孩子一般,怎能到最後放棄?

  小令見她揪心的模樣,也難過得不得了,咬牙切齒罵道︰「真是,哪個黑心肝賤蹄子死了爹娘沒人葬的壞良心賊人,做這等污爛事兒,就不怕連累兒孫受苦遭罪遭報應嗎?」

  靈芝聽她把所有知道的罵人的詞兒都用上了,再難過也忍不住扯起嘴角,笑了一笑。

  那「苦」字飄過耳際的時候,忽腦中一閃,如鑰匙開鎖觸動機關,「吧嗒」一響。

  「有辦法了!」她蹭地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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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6:50 |只看該作者
第045章 花廳風波

  到了三月三這日,一大早,安府東南角門大開,一輛輛藍帷布桐油馬車魚貫而出,載著安家五位少爺姑娘,僕擁婢隨,往什剎海東側帽兒胡同的衛國公府而去。

  馬車直接穿過衛國公府二門,又駛過一扇廣亮門,方停了下來。

  靈芝等了一會兒,便聽見槿姝的聲音︰「姑娘,到了。」

  接著小令掀起簾子,扶著靈芝出了馬車。

  前方有兩個美婢迎了過來,靈芝心中暗嘆,果然如雲霜所說,衛國公府只用美人兒。迎客指路這等粗事,本該由婆子來,這兒卻是這麼兩個水靈靈的丫環。

  頭上還簪著剛抽芽的鵝黃迎春花,上身均著鵝黃雲水紋比甲,春意盎然,看得人眼前一亮。

  靈芝緊跟著前面的毓芝、秀芝,微垂著頭,目不斜視、身姿端方,穩穩邁著步子往前。

  到人府上作客,最忌一到地方便東張西望,四下打量,不僅小家子氣,且看著儀態浮躁,失了禮數。

  一行人穿過垂花門,走過長長的雕梁著彩的九曲長廊,長廊兩側布滿清的鳳尾竹,既清爽宜人,又擋了視線,保留了園內其他景致的神秘。

  行了約半柱香的功夫,又有四個同樣著鵝黃竹枝紋比甲的丫鬟迎出來,將她們請進一座四開敞門的三層木花廳去。

  花廳正門上方,朱漆草書三個大字︰攬月軒。

  進得花廳,才發現這竟是座水榭,前方臨著她們剛過來的園子,隔著寬敞明亮的廳堂,後方同樣四開雕花敞門,透著一汪碧水,瑩瑩湯湯,波紋輕漾,遠不見岸。

  廳內正中一道大理石九龍浮雕落地屏,將整個空間分成兩塊,男賓往東,女賓往西。

  西邊又以六扇二十四節氣彩繪檀屏風呈之字型隔開,擺了圓凳案幾,牆角兩列長案,擺滿瓜果小食。

  毓芝剛進去,就見最外面圓凳坐了幾個少女,其中一個身穿孔雀藍雲蘿紋織錦褙子,秀美嫻靜,笑著便迎了過去︰「歡姐姐!」

  靈芝便知道了,這就是武定侯府應家這一輩唯一的姑娘,應叢歡。

  也是她名義上的表姐。

  當下過去,微微笑著打了招呼︰「歡姐姐好!早該去拜訪姐姐了。」

  「這是?」應叢歡從未見過靈芝,每次去安家,都只見到毓芝與秀芝,她幾乎都差點忘了,安府還有一位姑娘。

  其他幾位在座的小姐們也都抬起頭來,打量著靈芝。

  毓芝把頭一扭,不滿地翻了個白眼。

  倒是秀芝接過話頭,笑著介紹道︰「這是四姑娘靈芝。」

  應叢歡這才想起來,六姨還有一個閨女,頓時微紅了臉,行禮道︰「瞧我這做姐姐的,連這麼美一個妹妹都認不出來,可真是失禮了。」

  周圍的人都懂了,原來這是毓芝的妹妹!

  眼下見她二人,一個任性蠻氣,一個端莊知禮,立時在心中定了印象,對安毓芝的好感又低了幾分。

  靈芝知毓芝不歡迎自己待在這裡,她也想尋廷雅雲霜去,便道了別,繼續往裡走。

  剛走兩步,就一個花影子飛來,拖著她手往裡拽︰「你可來了!」

  不是程雲霜又是誰?

  她今日著彩繡撒花宮妝褙子,下身垂著七彩錦線編織而成的及地鳳尾裙,似花蝴蝶般,俏麗非常。

  她拉著靈芝在毓芝等人身旁的屏風後坐下。

  「雅姐姐還沒來嗎?」靈芝道。

  「唔。」雲霜遞了塊點心給靈芝︰「我早就跟她說,要早點來,這衛國公府的點心可是一絕,特別是這梨花宴上,所有點心菜肴,都是以花入味,新穎奇巧,據說還是世子親自研制的呢!唔,好吃好吃!」

  靈芝接過點心,「噗嗤」笑了,見雲霜嘴角都是面渣,不知躲在這裡偷吃了多少塊點心了。

  她也拿起手中的藤蘿餅,輕輕咬了一口,確實不錯,酥脆鮮香,藤蘿特有的清香味徘徊在舌尖,將油酥後的膩氣消得乾乾淨淨。

  雲霜從身後端出一張方碟,放到兩人身前的茶案上,笑著道︰「我將這邊每種都撿了塊出來,咱們慢慢嘗,還有那邊的,我讓黃魚兒取去了。」

  靈芝看著碟子裡,雲霜給她介紹道︰「喏,茶是桂花茶,這是玫瑰酥、菊花糕、百合果子、糖霜木樨纏、荷花餅……」

  果真樣樣精巧別緻,靈芝也不由垂涎三尺。

  二人正說著,忽覺四周安靜下來,然後是「咚咚」踏地的腳步聲。

  靈芝抬頭看去,只聽腳步聲越來越近,屏風外忽然進來一個身影,原來是個長得頗為壯實的少女。

  只見她穿著甚為華麗,流彩暗花雲錦宮妝褙子,十二幅的綃翠紋裙,裙角一塊巴掌大的碧色澄亮的如意禁步,頭上梳著分心髻,一柄單頭六尾餃珠流蘇金鳳釵,兩朵碧玉翠葉寶相花簪,煞是富貴堂皇!

  可惜,臉大脖粗,膀寬腰圓,這身衣裳在她身上套著,混如個會動的彩繪木頭酒桶。

  靈芝頗為禮貌地垂下眼,不多作打量,雲霜卻是眼睜睜盯著,下巴都要掉出來。

  那少女轉過屏風,一眼看見雲霜跟前裝著各色點心的盤子,便也不打招呼,眼楮一亮,自顧自就在她們二人對面坐下,拿起一塊荷花餅就吃起來。

  就在這當口,剛剛安靜下來的房間又嗡嗡響起聊天聲。

  只聽一聲輕笑從屏風後傳來︰「哎喲,可開眼界了!京城還有這等人物?人家是老黃瓜刷綠漆,這位啊,我看是胖茄子刷彩漆!」

  靈芝尷尬地看了那正大口嚼著荷花餅的姑娘,那說話的,正是毓芝,她定是以為這人走遠了。沒想到就在這屏風後頭,聽了個正著。

  又聽得幾位姑娘的輕笑,應叢歡的聲音道︰「毓妹妹,你上回說……」

  顯是她也覺得議論人不妥,想將話題轉開。

  靈芝還以為那胖姑娘被人如此譏笑,會紅著臉躲開,不料,她蹭地起身,繞到屏風後,只聽一聲洪亮嗓門扯著道︰「你說誰呢?哪個狗崽子嘴裡吐不出象牙呢?」

  靈芝與雲霜都是面面相覷,這是哪家姑娘,比程雲霜這假小子還要粗野百倍!

  這可是衛國公府的宴客廳啊!罵人的話張嘴就來,聲音還那麼大!

  雲霜捂著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趴在靈芝耳邊道︰「你大姐今兒個可遇到真災星了!」

  只聽應叢歡略焦灼的聲音傳來︰「郡主息怒,我這妹妹慣會講笑話的,前幾日還說她自個兒像那戲園子裡扮醜的角兒呢!什麼話都敢說,偏偏心又好,就嘴利了點,萬萬沒有冒犯郡主的意思!」

  毓芝被那少女當眾辱罵,蹭地心頭火就上來了,又見應叢歡不幫著自己,反而說自己是什麼,戲園子裡的醜角兒,正要開口罵回去,又聽應叢歡叫她郡主!

  不由狐疑起來,也不敢再囂張,生生將口惡氣憋回去,撇過臉暗自上火。

  靈芝也訝異,這少女竟是郡主,什麼郡主?她看向雲霜。

  雲霜也皺著眉,低聲道︰「如今京中只有鄭國公周家的大孫女被封為蘭陽郡主,難道就是她?」

  靈芝倒吸一口涼氣,鄭國公周家,那是當今皇后的祖家!

  這毓芝,竟然惹上了如今京城最為顯赫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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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7:01 |只看該作者
第046章 香雪花海

  「還不快向郡主道歉?」應是那郡主身旁的婢女喝道。

  一片沉默。

  秀芝估計看不下去了,只聽她嬌柔的聲音傳來︰「郡主恕罪,在下安家三姑娘,替我大姐跟您賠罪了!」

  靈芝暗嘆,這傢伙好,一句話不但把毓芝給賣了,把整個安家都賣出去了。

  只聽那蘭陽郡主冷哼一聲,甕聲甕氣道︰「自個兒長得跟豇豆一般,還說別人?安家大姑娘是吧,本郡主記著你了!」

  說完,帶著婢女,威威風風徑直往裡走去。

  屏風外似乎傳來毓芝低低地咒罵聲,雲霜正與靈芝細說著這位號稱「女李逵」的郡主事跡,廷雅來了。

  她身著香蘭色百蝶穿花緙絲褙子,一襲絹紗月華裙,頭插一柄簡潔大方的三花珠釵,果真恬淡如蘭。

  一坐下便帶來個消息︰「我聽說今日宮裡頭也有人來參加這鬥香會。」

  「誰?」雲霜搶著問道。

  廷雅搖搖頭︰「但若是適齡的話,也就景榮公主與平遠王了。」

  雲霜撇撇嘴︰「這兩人我都不喜歡。」

  三人正說著,只見一行黃衣比甲侍女進來,招呼各位道︰「鬥香會巳時三刻準時開始,請各位姑娘備好香泥香爐,前往香雪海中。」

  「香雪海是每年梨花宴的開筵之地。」廷雅怕靈芝不明白,細細解釋道︰「是好大一片梨花林。」

  出了花廳,往西行了一段路,一轉彎,只見澄澈藍天下,簇簇白雲團枝壓頭,偶有三月微風掠過,如絹如蝶的落花蹁躚起舞,無邊無際,蔚為壯觀。

  靈芝吸一口氣,清甜梨花香,撲面而來,馥郁醉人,真不愧是香雪海。

  前方一道月洞花門,所有婢女丫環小廝隨從都不得再跟進去,只有參加鬥香會的人,才能進這梨園中。

  靈芝從槿姝手中接過小小一盞白釉蓮花形瓷香爐,又從小令手中接過盛放香泥的木盒。

  一轉頭,差點笑得打跌。

  原來雲霜帶來的,是個足有小臂高的銅麒麟香爐,沉重非常,搬得她脖粗臉紅。

  雲霜見靈芝廷雅笑她,憤憤道︰「我哪知道要自個兒往裡搬香爐的,我哥說我們家這個香爐最貴重,那我當然得帶來炫炫了。」

  廷雅無奈道︰「哥哥先進去了,不然讓他幫你就好了。」

  忽旁邊一道熟悉的聲音,親切帶笑︰「三位姑娘,真是有緣啊,又見面了!」

  靈芝轉頭一看,竟是那與雲霜競拍翡翠的葉鴻。

  雲霜也很訝異︰「你到底是誰?你怎麼會在這兒?」

  葉鴻手中仍握著那把扇子,攤攤手,無奈道︰「小的葉鴻,程姑娘這麼快就把在下忘了嗎?」

  說著,看了看雲霜腳底下的銅香爐,伸手幫她拎起來,笑道︰「姑娘這寶貝確實貴「重」非常,姑娘們請。」

  雲霜本看他不順眼,但想著此時若不讓他幫著拎香爐,滿園子人要看見自己憋著勁兒搬香爐的模樣,不得笑死,便一甩頭,蹬蹬蹬往前衝進園子裡。

  進得梨園中來,真的頓如堙沒香雪花海之中。

  正是︰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葩堆雪。

  身前身後,皆是被壓低的枝椏擁絮蜿蜒,簇簇密密的輕雪漫枝,讓行走花間的人們觸手可及,頭頂雪海蔽日,腳踩碎玉瓊芳,如入仙林花宮。

  不多一會兒,靈芝髮梢肩頭,又多了一層潔白沁香的梨花瓣。

  又沿林間青石小路行了一段,眼前豁然開朗,一座雙層六角樓矗立在花海中,面前一片空闊之地,兩大排翹頭長案首尾相連,案上擺滿花果茶點,案旁各一列圓鼓繡墩,案上放了賓客名帖。

  來人尋得自己名帖,將香爐香泥放上即可,一會兒的鬥香會,便要在這裡開始了。

  眾人在案幾旁穿梭,尋得各自位置坐下,男賓女賓各一排,有不參與的,將自己名帖蓋上,便表示自動棄權。

  靈芝的位置在毓芝秀芝旁邊,雲霜特意和她右邊的陸家二姑娘換了位置,跑到她身邊,廷雅則在前方幾個位置。

  對面案旁的男賓,她認得蘇廷信與安敄,其他則都不認識。

  雲霜打量一圈道︰「早知道有這麼多人棄權,我也不必費那麼大力氣和香了,還帶這麼大的傢伙來自討苦吃。」

  靈芝看看,果然很多人的名帖都蓋上了,只笑著互相寒暄聊天。參加的人則拿出了香盒,紛紛展示著自己和香的獨到之處。

  她轉頭一看,秀芝也將名帖蓋上,訝異道︰「三姐也不參加嗎?」

  秀芝略羞赧地低了頭,輕聲道︰「嗯。」

  安三老爺那支,不比安二老爺這邊,早就排除了繼承香坊的資格,是以並未對兒女正經教授過和香之法。

  秀芝本也自己準備了一味香,可看到毓芝的和香之後,便打消了要鬥香的念頭,她不想給毓芝作陪襯。

  毓芝則帶著譏誚看了靈芝這邊一眼,淡淡道︰「不知四妹妹準備了什麼香,可別一會兒將人都給燻沒了。我可聽說,前幾日,晚庭那兒,連蒼蠅都得繞著飛呢。」

  她抬起手在鼻前扇扇,故作誇張道︰「因為實在是太臭了!」

  靈芝心頭冷笑,自己的香出問題,十有八九是這毓芝搗的鬼,見她這麼說,心中更確定幾分,只冷冷道︰「那妹妹倒是要看看,大姐得了什麼仙香來。」

  眼看著時辰已到,作為主家的衛國公世子卻一直未出現。

  倒是兩個婢女引來一位身著金銀如意紋鳳穿牡丹褙子的華貴少女,在兩行長案的盡頭,單列出來的一張方案前貴妃榻上坐下,頭頂還加了一柄明黃垂流蘇的華蓋。

  這便是景榮公主了。

  當下眾人起身,向公主行兩拜禮。

  景榮揮揮手,示意眾人坐下,清聲道︰「本宮今日只是以賓客身份前來,各位不必拘禮。」

  接著,有美婢前來,先宣讀了一篇文藻華美的衛國公世子親著致辭,再細細說了一遍鬥香規則。

  參與鬥香者,依次序,布香、燃香、眾人品香,再公布香名並香詞。

  香詞乃兩句和香者自作題詞,可是詩文,也可是對聯緋句,需得與香呼應。

  待所有鬥香者展示完畢,評選開始。

  每人手中皆有一束梨花枝,若最喜歡誰的香,便將花枝插入他案前花瓶中,花枝多者勝。

  若有喜歡的題詞,也可聯上前兩句或後兩句,著成一首完整的詩,稱為「補香詞。」

  等介紹完畢,正要開始,兩名翩翩美貌少年從樓內出來。

  一位俊美兒郎,粉面朱唇,竟有幾分似女兒相,一雙秋水眼含笑盈盈,一身朱砂色蟠虯紋程子衣,讓人一見便生好感。

  另一位則與之相反,冷面峻顏,白衣垂地,令人不敢端視,正是許振!

  那兩人一出來,讓男賓中包括蘇廷信這樣的文雅公子,都黯然失色了。

  那柔美少年,便是衛國公世子汪昱。

  只見他先向景榮公主見過禮,又向眾賓客一揖到地,誠聲致歉道︰「讓各位久等了,只因府上一盆大唐鳳羽蘭正含苞,為催開此花,耽誤了時間。此蘭已送入花廳,一會兒各位可同去賞玩,咱們先鬥香開始吧!」

  靈芝與雲霜則對看一眼,在心中暗哂︰果然是個瘋子,為催開一朵花而費了半日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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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7:14 |只看該作者
第047章 鬥香盛會

  鬥香會正式開始,只聽香倌一聲拖長聲調的「布香——」!

  眾人便打開各式各樣的精巧香盒,將自己備好的香種展示於各色錦緞之上。

  有的是香泥,需要雲母香鏟輕取;有的是香丸,盛在香爐銀球中;有的是線香,插在香爐之上;最多的便是篆香,各種紋樣的,精巧繁美,擺放在盤中。

  然後一聲「燃香,起!」

  「第一位,武定侯府應大公子。」

  燃香從男賓開始,參與的人並不多,且多是外行,從出香姿態便可看出,很快就到了靈芝對面坐著的安敄。

  安敄雖身形略臃腫,點香侯煙的動作卻如行雲流水,流暢自然,頗有大家風範,看得眾人嘖嘖生嘆。

  隨著火起,那煙先是騰升一片,接著中間一團高起,飛至白煙上方,如仙人乘雲立,煞是好看。

  原來鬥香,除了鬥香味,香形、生煙、散味、餘尾,每一步都頗有講究,有的喜好在香形上下功夫,便制出各種花篆,有的喜欣賞燃香之時的雲煙,便在布煙上做文章。

  比如金蟾吐焰、雲捧聖,多種生煙之法,安敄這招,便叫「仙立雲中」。

  「好!」有人帶頭掛起掌來。

  接著,有清竹之氣從香中散開,裊裊輕浮於風,沖破梨花甜香,讓人耳目清新。

  香倌接過安敄的香單,念道︰「此香名《花間君》,題詞︰花間茅櫞開,林中仙人來。」

  雲霜「嗤」一聲笑道,湊到靈芝耳邊︰「就他那模樣,還敢自比仙人呢!」

  靈芝笑一笑,不過,安敄的花間君,比之前的那幾人不知高出幾許。

  很快到了女賓這邊,同樣是從排在前面的武定侯府應叢歡開始。

  應叢歡所選是一盞鎏金開光鏨花雙耳三足銅香爐,其上置放一盤形似飛天的篆香。

  以明火燃之,青煙頓生,待過了一息,那香方慢慢散出來。

  似夜暗香,帶著歌罷酒酣之後的愜意孤單,月光掃過前庭,升上中天,那香轉過廊檐,帶著酒意,悠悠飄入花窗,驚動閨中人輾轉難眠。

  「好香!」靈芝嘆道,想不到應叢歡竟是個懂香之人。

  香倌唱道︰「此香名《月舞長天》,題詞︰月華清染波如練,獨影醉步舞長天。」

  「有幾分意境。」雲霜也附和道。

  接著就到廷雅。

  靈芝與雲霜有幾分擔心地看著她。

  廷雅倒是沉穩,落落大方,她依靈芝所言,將香篆印成蘭花形,放入鳳耳活環壽命紋玉香爐中。

  她一舉一動皆嫻雅端莊,風姿高潔,令人賞心悅目,便是什麼都不做,只那身姿落在人眼裡,已可成畫。

  一絲極極淡的清雅之氣,在眾人鼻間縈繞開來,似空山新雨後,野蘭掛露初開,羞答答吐露著香氣,只有恰恰好經過的人,才有幸識得那天地靈秀一縷香。

  香倌唱道︰「此香名《空谷》,題詞︰空山霖雨明蘭秀,深谷風軟香濃。」

  雖也極好,但在靈芝看來,還是應叢歡的月舞長天更勝上幾分。

  接著又是幾位姑娘,水準平平,相貌倒是各有千秋。

  然後就到了毓芝。

  毓芝胸有成竹,她是有備而來,不僅立了心要在這鬥香會上一舉奪魁,還從武定侯府早早得知,景榮公主會蒞臨於此,便多生了幾分親近討好之心思。

  只見她拿出香鏟,先抹了一些平鋪在雲母片上,再往中間置放一粒水粉色的香丸。

  炭火加熱,幾息之間,香爐上方,便騰起絲絲青煙,接著,那煙越來越盛,仿若白幕。

  隨著煙氣加盛,一陣紛繁的甜香撲鼻而來,鑽入肺腑間,縈繞不散,眾人頓時如身置百花園中,薔薇月季梔子玉蘭,花草紛盛,爭奇鬥艷,蝶飛蜂舞,好一派春光爭明媚。

  就在眾人以為香止於此,位於香泥中間的香丸,也開始騰起煙霧。

  竟是如夕霞之色的紅煙!

  那煙沖破白霧,升騰其上,所過之處,將白煙化作淡淡的粉幕,粉幕高處,又托起一團紅雲,正如夕落長天,霞苒晴空。

  與此同時,一陣濃于方才百花之香的艷香噴薄而出,將百花之香統統壓了下去,彷彿花王盛開,百花失色,頓時眾人眼中腦中,只餘下一朵大紅牡丹,凝朱留丹,含煙吐蕊,似霞似虹,美艷不可方物!

  「好!不愧是制香世家!」這次是衛國公世子帶頭鼓起掌來。眾人方從百花爭艷中醒來,紛紛喝彩!

  香倌唱道︰「此香名《丹》,題詞︰千山爭秀見清明,百香競芳迎牡丹。」

  眾人紛紛點頭,香如其名。最高興的,莫過於景榮公主,她出現在此,不就正似百香競芳迎牡丹?

  雲霜低低在靈芝耳邊道︰「馬屁精。」

  靈芝拉了拉她衣袖︰「咱倆換個位置,你先來。」

  雲霜自覺自個兒反正是來湊數的,於是在香倌唱喏下燃了香,瞪了幾眼那些盯著她的大香爐偷笑的人,悻悻然坐下。

  該到最後一個,靈芝了。

  安毓芝見靈芝躲到雲霜之後,還以為她怕出醜,笑著道︰「四妹妹,到你了!你躲那麼遠,不會是香有什麼問題吧?」

  柳姨娘告訴過她,那泡了紅硝水的香泥,除非點燃,才能去除那異味。而聽說靈芝最後仍沒換香,帶著那出問題的香泥就來了。

  她安安穩穩坐著,等著看靈芝還有什麼招。

  香倌報上名︰「安府安四姑娘!」

  靈芝打開香盒,出人意料的是,香盒中並沒有香丸香泥等物,只有五顆含苞的碧桃花蕾。

  眾人都詫異地看著她。

  離得最遠的景榮公主與衛國公世子,都站起身,往她這邊走來。

  只聽一聲︰「燃香!」

  靈芝纖手輕翩,微動身姿,衣袖翻飛,將那五朵花蕾放在香爐雲母片上,擺成一朵桃花形狀。

  眾人只見她身著盛白如這香雪的長緞褙子,其上點點紅梅,妖嬈奪目。

  烏髮如雲,垂至削肩,細長的脖頸潔白如霜,那白瓷香爐在她面前,色彩都黯淡了幾分。眉眼婉轉清秀,雖還帶幾分稚氣,整個人已似一瓣雨後玉蘭,清麗不可方物,水靈靈綻放枝頭。

  個個幾乎都看呆了眼,直到那溫炭生星,暖意蒸騰,雲母片上的五朵碧桃花蕾,竟似被施予仙法一般,緊閉的花瓣緩緩舒展開來,一片片,次第不疾,轉眼間,就成了五朵盛放的粉桃胭花。

  原來她藉那燃蠟之計,將香泥放入花心,再以凝蠟裹之,溫火加熱,蠟融花開。

  張大嘴的眾人正要驚嘆,忽覺一陣刺鼻的清苦之位鑽進胸腔,不由皺了眉,捂了嘴,紛紛往後退去。

  「好苦!」有人道。

  毓芝在心頭暗暗叫好︰任你姿態擺得再美又如何?這般苦味,還可稱作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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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7:28 |只看該作者
第048章 人間清歡

  那苦意似帶著宿命的味道,任你如何捂緊口鼻,仍從皮膚探進去,堵在胸間,苦入心頭!

  苦啊!真苦!苦不堪言!

  有人被那苦意帶出了心中愁緒,彷彿這便是自己在人世歷練若許年,積攢在胸腔間的辛苦。

  是切膚觸心之苦,是孤寂惆悵之苦,是求而不得之苦,是人生沉澱之苦。

  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生而為人,便當受苦。

  有人捂著胸口哽咽,有人眼中淚珠模糊,就連靈芝自己,那生煙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就在苦意彌漫之際,苦海盡頭,似乎吹來了一陣暢暢惠風,撥開愁苦,吹散愁雲,帶著彌散不消的清香,一絲絲、一寸寸,將沉寂於苦海的心洗濯出來,沐浴在那若有還無的靈香之中。

  那彷彿是苦海中的一葉輕舟,引人登上那無憂的曼殊沙華彼岸。

  眾人心頭翳悶的苦意漸漸消散,入目的還是方才的景色,香雪壓枝,蝶瓣翩飛。三月艷陽透過枝幹,在林間映上斑駁的光點。

  梨花香,暖風香,艷陽香,連那光影點點,似乎都搖曳著香氣,撲鼻而來。

  美啊!真美!

  人們從未覺得身邊的一切是如此美好,原來生而為人是這般幸福的事情。

  花木青草、暖風麗陽、少年時光,這才是人生中最值得品鑒的味道。

  那股淺香漸漸散去,只留下仍品著梨花香、日影香的眾人,呆呆相望。

  「這是什麼香?」忽有一把沉靜如水的聲音打破了眾人的沉默。

  大家方醒悟過來,連香倌都忘了唱詞。

  香倌忙收了收心神,唱喏道︰「此香名《涅槃》,題詞︰苦盡甘來惜時短,涅槃重生品清歡。」

  不知誰帶頭拍起手來,有人喝彩道︰「好一個涅槃!」

  有人附聲道︰「好一個清歡!」

  汪昱這才想起那最初問香的人,忙回頭參拜道︰「雲嵐長公主殿下!」

  在場眾人皆是一愣,然後紛紛參拜。

  景榮起身後,來到那人身邊,嬌聲道︰「姑姑什麼時候來的?」

  眾人從未見過這位雲嵐長公主,都是些少年少女,對宮中人物不甚清楚,見景榮這麼一喊,方才明白,原來這位雲嵐長公主,該是先帝的長女,也就是當今皇上的長姐。

  靈芝也好奇地打量著,只見她容顏清雅高貴,眼角有淺淺紋路,眼神和煦,平靜無波,只皮膚白得近似透明,像是長久未見過陽光。

  身著淺蒼色程子衣,頭挽單髻,只插一柄簡單的鳳頭釵。

  看打扮,實在是不像位公主。

  那雲嵐長公主坐了上首,淡淡道︰「你們少年人盡管繼續玩吧,我只是聽聞今日有鬥香,來隨便看看。」

  汪昱笑著道︰「長公主來得正好,臣有一味香,還未燻燃過,且讓公主品鑒一番。」

  汪昱的香名《胭溪》,題詞為︰胭雲落紅塵,霞脂染花溪。

  香氣有一種落花成泥、開到荼蘼的消沒紅塵味道,雖香品一般,勝在意境頗美。

  別的人也都展示過了,正以為鬥香結束,忽景榮起身道︰「姑姑,世子,景榮也帶來一味香,和大夥兒一塊兒玩玩。」

  說完,命人拿過一隻雙鶴獸首香爐,燃點起來。

  香味清麗,倒是有幾分出塵之意。

  只聽香倌唱道︰「此香名《鶴聆泉》,題詞為︰霜翎玉姿隱山涓,碧落青天聽冷泉。」

  眾皆嘩然,只見位於景榮下首的許振身子似乎輕輕一顫。

  靈芝不解,望向張大嘴合不攏的雲霜。

  雲霜忙湊過來,嘻嘻笑道︰「這景榮公主,也太敢了吧!鶴泉,鶴泉是許振的表字,許鶴泉!」

  靈芝也不由張大嘴,這景榮公主行事還真是張狂。

  站在她們前面的蘭陽郡主回過頭來,問道︰「你說什麼?那許振叫許鶴泉?」

  雲霜點點頭。

  蘭陽先瞪了景榮一眼︰「臭不要臉。」

  然後再自言自語嘟囔道︰「周娟娟,許鶴泉,許鶴泉,周娟娟,嘿,還挺配!」

  靈芝雲霜對視一眼,捂嘴偷笑,又一個許振的裙下之臣。

  汪昱宣布開始投花枝,補香詞,才將那尷尬的氣氛散去。

  香詞都被紅帖毛筆寫出來,掛在梨枝間,若有想補句的,只管拿起旁邊筆墨往上填。

  於是眾人紛紛拿起花枝,在長案間走動起來。

  蘇廷信趁機過來,擠到靈芝邊上,滿眼愛慕道︰「好妹妹,你那是什麼香,怎的那般厲害?」

  廷雅也過來,附和道︰「這香若送到福壽齋去,怕也是有人買的。」

  靈芝遂將此前香泥被人動手腳之事說了一遍,然後道︰「最後實在沒辦法,我便只有借用金蓮花之清苦氣味,將那酸腥蓋住,隨著火燃,那酸腥之氣自然就沒了。只是這金蓮花寒性太大,這香不宜日常燻燃。」

  幾人一面看著各家補詞往前走,一面聽靈芝繼續說︰「其實啊,我真該感謝那動手腳的人,本來我的香只是後半部分的餘味,取名叫清歡。可這梨園之中,甜香太盛,清歡又淺,怕是根本起不了那個效果,幸好前味的苦,破了那甜香之局,清歡才格外令人難忘。」

  幾人正好站到一張紅帖前,正是世子汪昱的︰胭雲落紅塵,霞脂染花溪。

  廷雅嘆道︰「意境雖美,可終歸是落花,多了幾分傷感之意,與這春光倒不是很符。」

  靈芝本對詩詞上頭沒甚研究,只讀過幾本詩集,略通韻律,此時忽有感而發,心頭一口好勝之氣湧上來,豪氣道︰「落花也不盡是傷感。看我的!」

  說完,提筆便在那紅帖下方續道︰翩然化作蝶,笑看逆風急。

  「好!」身後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不愧是能制出涅槃的姑娘,對命運的崢嶸之勢,令汪昱拜服!」

  幾人忙回過頭來見禮。

  近看這位世子,更多了幾分柔美,尤其是一把捲翹睫毛,又黑又密,只見他含笑問靈芝道︰「你是安家四姑娘?」

  「正是。」靈芝垂頭答完,微抬起眼來。

  不經意與汪昱身後的許振眼神踫到一起,見他正頗為探究地打量著自己。

  靈芝凝神嗅了片刻,這次,許振身上,又沒有了上次在街頭嗅到過的,無跡哥哥身上那種味道。

  汪昱正待多說幾句,聽得那邊一片吵擾。

  眾人便過去一看,靈芝頓時哭笑不得。

  原來是毓芝的題詞上,被蘭陽郡主周娟娟補了兩行大字。

  原詞︰千山爭秀見清明,百香競芳迎牡丹。補詞︰兩句酸文臭烘烘,就你馬屁拍不穿。

  毓芝又羞又惱,在一眾哄笑的人中哭著跑開了,應叢歡與秀芝忙追過去。

  靈芝正躊躇自己也要不要跟去,只見廷雅拉著自己胳膊︰「你看!」

  原來蘇廷信本想好了詞,要去補靈芝那紅帖,卻看見已有人在那紅帖前站立,遂略驚訝地示意廷雅。

  靈芝隨著他們的眼神看去,竟是雲嵐長公主。

  靈芝緩緩走過去,向她行過禮。

  雲嵐微微點頭,凝視著她,眼若深潭︰「你叫什麼名字?」

  靈芝直覺對她充滿好感,乖順答道︰「安靈芝。」

  雲嵐似稍稍鬆口氣,平靜道︰「你很好。」

  靈芝不太懂,睜大了眼看著她,雲嵐指了指她的紅帖︰「我能在上面補詞嗎?」

  靈芝訝異道︰「這是民女的榮幸!」

  雲嵐提筆,在她兩句詞的前面加了兩句,於是整首詩變成了︰

  朝花夕落空倚欄,煙雲過眼青燈暗。

  苦盡甘來惜時短,涅槃重生品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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