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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際]篆香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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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7:41 |只看該作者
第049章 隔屏相見

  就在那梨花林畔,題著「香雪海」三字的樓之上,二層花廳內,一老一少正對坐品茗。

  窗門緊閉,外間的喧囂,一絲都透不進來,只有無形無狀的各色香,偶爾滲進屋中,為那沉悶的氣氛添上些味道。

  老者道︰「真是抱歉,耽誤了您與他們玩樂的時間。」

  少年坐姿不太正經,歪歪地靠在八仙椅上,把玩著手中的變釉金魚盞︰「無妨,鬥香有什麼好玩的?還不如聽曲唱戲。」

  那釉色似虹,七彩流轉,杯盞中一粒銀制小金魚,若入了茶湯,便會隨茶溫改變顏色,還能探毒。

  老者憂心忡忡道︰「殿下,玩物喪志啊!老頭子方才那些話,當真一點用都沒有嗎?」

  少年似極力掩飾著自己的不耐煩︰「老國公,您這些話,何不跟您孫子說去?」

  那老者原來便是衛國公府的老國公,汪昱的祖父,汪信,當年也曾金戈鐵馬,出入沙場,功勛顯赫。

  汪信長嘆一口氣︰「老奴是臣,老奴的孫子,也只能是臣。殿下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那少年終於煩躁起來,將那金魚盞往桌上一放︰「你們這一天天的累不累啊?有錢花不完,多好的事兒,還有什麼可折騰的?」

  「我說你啊!」少年說著,笑嘻嘻將身子往前一欠,越過茶盤,湊到汪信花白鬚髮面前︰「你就是不會享福,才頭髮鬍子全白了。」

  他說完,又往後一靠,靠在椅背上翹起二郎腿,悠悠道︰「讓您失望了,不過,我還是很珍惜我的腦袋,您放心,這事兒,就當我沒聽過。」

  老者嘆口氣,整個臉皮都垂下去,抬起曾經挽弓秣馬的手來,給面前少年斟滿茶。

  ——————

  樓下梨花林中,衣香鬢影,環佩叮當,梨香與胭脂水粉並百香混在一起,膩成一股倦懶的味道。

  花枝數完,以靈芝的「涅槃」拔得頭籌,題詞則以毓芝的《丹》勝出。

  午時已到,有婢女來,引了眾人入內開梨花筵。

  這「香雪海」中,廳堂比剛才的攬月軒還寬闊。

  中間兩面各五扇的瓖骨彩繪西湖十景琉璃屏風,東為男賓筵席,西為女賓筵席。

  靈芝與雲霜廷雅進去時,裡面已坐滿了,便撿了外面挨著屏風的方桌坐下,正好那蘭陽郡主也與她們一席。

  見到她們微微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待眾人坐好,一碟碟精美巧制的佳肴便送了上來。

  所謂梨花宴,當然離不了主角,梨花。

  梨花釀、梨花露、梨花茶,三種飲品,均由梨花炮制而成。

  靈芝特意每種嘗了一口,梨花釀清新香,甘甜生津,甚為爽口。

  菜也俱是四季時花所配,梨花餃子、椒蕊鮭魚、菊花豆腐、槐花金卷、桂花甜粥、芙蓉蓮葉羹……

  正是︰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蘭蕙燻肴,椒桂沁酒。牡丹拌生,落梅添味。

  荼蘼入粥,荷葉為羹。釀花成飴,蜜意成憶。

  這世子可真是個妙人兒,靈芝在心中暗嘆。

  一面提起銀箸,大口大口品嘗起來。

  眾大家閨秀皆講究食不言,一時之間只聞筷碟輕踫之聲,只有周娟娟大口大口嚼得吧啦吧啦作響。

  忽從廳堂後頭響起一陣腳步聲,「吧嗒、吧嗒」,帶著點懶散,帶著點肆意,還隱隱透著幾分囂張。

  只聽汪昱的聲音道︰「見過王爺!」

  接著男賓筵席之上一片嘩啦啦衣衫撩袍的聲音,想必都是在與那位王爺見禮。

  靈芝停下筷子,好奇地透過屏風縫隙,向外看去。

  同桌的幾個女子,除了廷雅依然大方端莊正坐,其他人也都側過頭,往屏風外偷瞄。

  從靈芝的位置看出去,只看得見在站在廳中的汪昱,他身後依然跟著許振,兩人微微躬身行拜禮。

  「起來吧。」一絲吊兒郎當的調調傳來。

  只聽汪昱的聲音道︰「還以為祖父會留王爺用膳,若王爺不嫌棄,在此享用梨花宴如何?」

  一時聽見桌椅搬動的聲音。

  那王爺卻未回話,只聽兩聲腳步響。

  一個身影映入到靈芝眼前,越過汪昱,在許振面前站定。

  腦袋湊在她上方的雲霜忍不住倒吸一口氣︰「天!比下去了!」

  靈芝知道,她是說這人,竟生生將雋秀無匹的許振都比下去了。

  那是一個約十六七歲的少年,頭束花冠,著銀紅撒花瓖金線緙絲直裰。

  從靈芝她們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側顏,豐神俊郎,每一寸起伏都似天工雕琢而成。

  鼻若懸膽,鳳眸劍眉,尤其那黑亮眸子似最深邃的夜,閃著遠無垠的墨色光芒,深不見底,讓人不由生出跌落進去的幻覺。

  此時他正嘴角噙著一絲頗為玩味的笑,正正盯著離他鼻尖不到三寸、低垂著眼的許振。

  畫面很詭異!

  廳堂內鴉雀無聲,連女賓這邊的廳席都安靜下來,人人似乎都感覺到憋悶,像頭頂壓來滾滾烏雲。

  那少年不說話,就那麼盯著許振。周身散發著桀驁之氣,格外霸道囂張,將許振身上的冷冽氣息淹沒殆盡。

  那少年嘴角的笑意陡然擴大,深邃的眼眸微彎,如那暗夜浮上明月,月華破雲,染染生輝。

  「小爺的鞋子,好像沾了點泥。」他忽然莫名其妙來了一句。

  聽的人更莫名其妙。

  守在門口的一個黃衣美婢正準備衝過去幫他擦鞋,身旁一人忙緊緊拉住她,拼命使眼色抹脖子,將她扯了回去。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那清冷如謫仙的許振,竟低低應了一聲「是!」。

  然後蹲下身子,掏出絹帕,甩一甩,親自撢上那少年伸出來的一腳牛皮紅靴。

  靈芝感覺到頭頂上雲霜的嘴巴張成月餅那麼大,下巴都搭到自己頭皮了。

  身旁周娟娟倒是不太服氣地冷哼一聲,想是替許振不值。

  只見許振真是認認真真在擦鞋,擦完再仔細打量一遍,方站起身來,略彎著腰回道︰「王爺可還滿意?」

  那少年看也不看,收回腳,視線依然落在許振臉上,漫不經心「唔」了一聲︰「湊合吧。」

  汪昱此時湊上來道︰「那王爺……」

  那少年揮揮手,那抹笑似凝固在臉上,收不回去︰「不在這兒吃,給爺找個能聽曲兒的地方。」

  「是。」汪昱應著,領頭往樓外走去。

  臨走時,那少年明明是目不斜視,靈芝卻感覺他的眼神往屏風這邊掃了一掃,只是感覺而已,心跳卻驟然快了幾分。

  這人,當真是邪氣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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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8:35 |只看該作者
第050章 荒唐王爺

  在那人離開之後,大廳內又才如煮沸的水般,漸漸響起了冒泡聲。

  謹守食不言的姑娘們,也忍不住私下裡交頭接耳。

  除了少數幾位,其他人都在問︰「那是誰?」

  「是靖安王。」周娟娟抖著一臉肉,甕聲甕氣道︰「運氣好,被撿回來的那個混小子!」

  她真想衝出去,替許振揍他一拳,竟敢讓她心目中的天神替他擦鞋!

  雲霜已淪為花痴狀,放下筷子,捧著雙腮,眼瞇瞇道︰「原來是他啊!竟然生得這麼好看!」

  周娟娟與雲霜聊起天來甚為投契,此時卻瞪著一雙牛眼道︰「好看又如何,就是個臭名在外的荒唐王爺!」

  「怪不得他那般憎恨許指揮使,原來是有殺父之仇啊!」雲霜嘖嘖嘆道。

  靈芝也恍然大悟,靖安王,她前世彷彿是見過的!

  這人確實名聲不小,可惜並不是什麼好名聲。

  他就是那被許繹背叛、遭其砍下頭的勇戾太子遺孤,當年隨先太子逃至雄安,半路與太子妃一起失蹤。

  所有人都以為他們一定死了。

  沒想到,就在宣德帝將勇戾太子遷棺入王陵,前往西山祭祖的那日。

  宗人府府令——潁川王宋楨,車架路過燈市口時,一老嫗衝出人群,手舉明黃絹書攔車!

  老嫗自稱當年東宮奶嬤嬤,隨勇戾太子逃出京師後,獨自帶著太子幼子躲了起來。

  如今妖后已亡,先太子得以正名,她才敢帶著太子遺孤找回來。

  周娟娟學著那茶社說書人的調調,說得口沫橫飛︰「……那潁川王當時便認人將那絹書拿來一看,九龍暗紋,先皇寶印俱在,忙將人帶回宮中,把那生辰八字與宗人府玉碟一核,完全一致!又驗證了暗胎,確認是太子獨子宋珩無疑,當即報於聖上。

  聖上認為,此乃他德舉感動上天,上蒼感念他骨肉之情親厚,特助他尋回大哥血脈。遂抱住少年痛哭,當即封靖安王,賜王府宅邸,認祖歸宗……」

  ……可惜這人,爛泥扶不上牆,有皇室血統又如何?跟市井小流氓差不多,整日裡不愛與達官貴人親厚,只喜結交浪人戲子。偏偏聖上對他有求必應,榮寵非凡。

  據說自個兒王府中就養了一大撥戲子,還有成群結隊的美婢,日日泡在脂香酒色之中,還有人說他啊,有斷袖之癖呢……哼,空有皮囊,卻是個草渣子,哪比得上許指揮使少年才俊?」

  「我看不見得。」雲霜打斷她︰「他倆啊,也就王八遇上鱉,誰也別想做誰爹。」

  「咳咳。」廷雅清咳幾聲,瞪了雲霜一眼,那意思是,還有外人在呢,收斂點。

  一桌其他幾個姑娘,都捂嘴偷笑起來。

  周娟娟倒是氣上了︰「你敢說許指揮使是鱉?」

  雲霜一本正經︰「你也可以理解成他是王八。」

  另幾個女子已笑得花枝亂顫,差點伏到桌子底下。

  廷雅實在忍不了了,拉起雲霜就往外走去。

  靈芝暗笑,這周娟娟和雲霜搭一塊兒,倒是可以去說書了。

  一頓梨花宴,變成了八卦宴。

  筵席散後,還有辨香會,仍然在上午鬥香的空地上舉行,由世子汪昱選出的若干種和香,點燃後由人來猜香料,猜中愈多者,獎勵愈高。

  靈芝獨自撿了一棵老枝梨花樹,坐在樹蔭繡墩下,閑閑看著花林中成群結隊的少年少女,心頭卻想著雲嵐長公主給自己的補詞。

  身為千金之貴的公主,怎的用詞那般頹喪絕望。

  人群中又傳來一片驚呼聲,毓芝的翠色百鳥鬧春錦緞褙子一晃,又沒入人群中。

  靈芝沒參加,她不想暴露自己靈敏至妖的嗅覺。

  因此,辨香會以毓芝和安敄猜出來的品種最多,自是出盡了風頭。

  景榮也喜她在鬥香會上特意為自己做的題詞,對毓芝格外另眼相看,親自攜了她的手,在梨花林中玩耍。

  遠處傳來咿咿呀呀地唱曲兒聲,好一派春光嬉戲圖。

  忽身旁一個清冷聲音道︰「姑娘怎的沒去下場玩兒?」

  靈芝側身一看,竟然是許振!

  在她對上他那一眼時,便猜測許振認出了自己,就是那日站在他馬車前的女子,只不知,他突然來找自己搭話是為何?

  忙起身,恭敬道︰「許公子,奴家技拙,就不下場去出醜了。」

  許振微微一笑,靈芝嚇一跳,她還以為他永遠不會笑,因他給人的感覺,就是冷若冰山。

  而此刻笑起來,倒像是臉上換了一張面具一般。

  「姑娘能制出涅槃那般的香,又怎麼可能不會辨香?」

  靈芝又嚇一跳,他竟然在誇自己?

  這人看起來也不是表面上那麼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她絞緊雙手,縮如袖中,鼓起勇氣道︰「其實,會一些,但不是所有香都能辨出,比如,許公子那日,在福壽齋前,身上所用之香。」

  她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什麼香?為何與無跡哥哥身上的香味無二?

  許振面上仍含著笑,背在身後的右手,悄悄握緊袖中一把冷如堅冰的短刃。

  此處離那林中空地有些距離,中間隔著密密層層的梨花林,他們二人又都著白裳,入了林便不易尋見。

  此時,那邊青煙裊裊,異香撲鼻,空地上的人們玩得正歡,更無人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他謀算著,若是將刀從她背心插進去,捂住她嘴巴不讓她出聲,再將她人斜斜放在繡墩上,倚靠著梨樹,當會很久之後才被人發覺。

  他不動聲色笑了笑︰「我還以為姑娘不記得在下了,我常用的,都是福壽齋的連珠合璧篆香,有問題嗎?不過,在下回答了姑娘一個問題,也請姑娘回答在下一個問題。」

  靈芝心中頓時了然,原來是福壽齋的香啊,難道無跡哥哥那時候就一直用福壽齋的香嗎?

  當下只道︰「公子請說。」

  許振道︰「你是安四姑娘?」

  靈芝點點頭。

  「你那日,為何會停在我的馬車前,又為何會那麼在意我身上用的香?」

  靈芝狡黠一笑,伸出兩根手指頭︰「兩個問題了!」

  許振一愣,這姑娘笑起來竟這般好看,清淺梨渦,眉眼彎彎,那春色彷彿都落入眼中,似乎她才是這梨林中開得最燦爛的那朵花。

  以他的定力,手亦不由頓了頓,無奈道︰「姑娘可能替在下釋疑?」

  靈芝心中有了答案,便對他不再有好奇,簡單答道︰「公子知道奴家是制香的,遇到喜歡的又辨識不出的香味,自然好奇。那日只是因為辨不出公子所用何香,循香而去,不妨驚了公子的馬車,還未向公子道歉。」

  許振看著她明媚純澈的面容,心中長長舒了口氣,這樣啊,只是簡單地尋香啊。

  手中的短匕輕輕鬆開,輕笑道︰「姑娘真是對香入迷,果然不愧是安家女子。在下先告辭!」

  說完,便轉身往空地上人群走去。

  靈芝則莫名其妙,這人,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就為了問一下自己為何要站他馬車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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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美人作禮

  在香雪海之外,流雲湖上,搭在水面上的寬闊戲台子中,正唱著一曲《浣紗記》。

  攬月水榭外台上,靖安王宋珩,正與衛國公世子汪昱倚坐在花梨羅漢榻上,半翹著腿,晃著頭,跟著那「嗆嗆」搖板打著拍子。

  他半瞇著眼,用手指挑起身側案幾上玉碟中一串玉葡萄,仰著頭,咬下一顆來,又「呸」一聲吐了出去︰「什麼玩意兒,沒去歲的好吃!」

  旁邊的汪昱笑道︰「自然!去歲時,這還是西疆千里送來的新鮮果子,放冰窖藏了一冬,自然皮老肉澀,不比鮮嫩之時啊!」

  宋珩將那葡萄放回碟子裡,閒閒道︰「爺我還是喜歡新鮮的。」

  汪昱一笑,湊到宋珩跟前︰「那王爺不去鬥香會上看看?今日可有許多京中的新鮮面孔。」

  宋珩擺擺手,轉過頭,挑起一側嘴角,笑著看著他︰「那些閨女子,乏味得緊,盡是些錦繡樁子、金玉草包,難道世子,挑中了什麼中意的?」

  汪昱打著哈哈,咧嘴一笑,眉眼間比女子還燦爛幾分︰「非也非也!王爺不懂,小人雖愛女子,可惜只愛那閨中的清秀女兒,如花如露,令人疼惜。可這女子若是出了,便如落花碾作泥,沒了那靈秀之氣,是以小人對女子,從來只是遠觀,況且,小的早已立誓,今生不可娶妻!」

  宋珩也哈哈一笑,挑了顆冬棗塞到嘴裡,頗有遇到知己之感︰「怪道子䉪兄年過十七,也未說親,小爺我亦不想娶妻。不過,你這衛國公府世子不娶妻,將來世子之位要傳給誰去?」

  汪昱一本正經道︰「不娶妻,不表示不生兒子啊!」

  二人相視一笑,又同時大笑起來。

  笑夠了,汪昱捧上一杯茶,一雙笑眼似含著春水,道︰「容小的放肆一回,想與王爺同飲一杯茶。只因平日裡,老聽人說我怎的離經叛道。不想王爺,竟也是個開悟看透的,怪道喜歡這齣《浣紗記》,也是羨那範蠡攜了美人,歸隱而去吧!」

  宋珩那市井豪氣顯現出來,當下也舉起杯,一飲而盡,道︰「這梨花茶雖然香甜,卻少了幾分回味,今日與子䉪兄一見如故,改日,請你上千金樓喝花酒去!」

  汪昱也飲盡茶,放下杯盞,掩了掩口,道︰「一言為定!早聽說千金樓的離月姑娘,才貌雙絕,還得請王爺帶小的去見識見識。」

  宋珩擺擺手,面上笑容顯得和氣幾分︰「見識算不上,我看你這府中,美人兒當真不少,這唱西施的,就不錯!」

  汪昱道︰「子䉪心中的絕色,那是玉為骨、雪為膚,芙蓉為面,楊柳為姿。今日鬥香會上,倒是有個這般堪稱絕色的女子,可惜年歲尚小,不知日後是何形狀。」

  「哦?」宋珩似來了興趣,問道︰「誰家女子,能得世子青睞?」

  「內安大學士府上的,安家四姑娘。」

  宋珩不易察覺地鬆了口氣,稍稍往後靠在迎枕上,又撿了粒桂圓乾塞到嘴裡︰「那我得空得去看看。」

  汪昱忙欠身道︰「王爺現在去?」

  宋珩搖頭道︰「今日乏了,我先回府罷。」

  汪昱忙著人過來,低語幾句,一面陪宋珩往外走去。

  待宋珩剛要登上馬車,見衛國公府隨從領了一人過來,碧綠紗裙,楊柳腰肢,生得裊娜風流。

  汪昱笑著道︰「這便是方才唱西施的旦角兒,叫做綠官兒,王爺喜歡,帶回府上便是。」

  宋珩哈哈一笑,快慰道︰「好兄弟,爺我收下了,回見!」

  說完,登上馬車,往南而去。

  馬車剛駛出胡同,坐於車內的宋珩立馬道︰「拿盆來!」

  伺在他身邊的兩個小廝,忙取了痰盂。

  只見宋珩張口便吐出一團紅乎乎的東西。

  「爺!他們敢給您下毒?」那名大雙的小廝道。

  他這兩個小廝乃是雙生姐弟,生得一模一樣,在外均扮作小廝,煞是清秀精緻。

  宋珩閉眼運氣,緩緩道︰「不是。只是這桂圓乾中,隱隱有催發氣血的藥物,我不喜歡。」

  大雙小雙瞬間懂了,也就是有催情的效果,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道︰「那他們什麼意思?還又送個女人給您,皇上賜了那麼多,太子和平遠王也都送了不少,咱們王府中都要住不下了。」

  宋珩睜開眼來,臉上那絲邪氣蕩然無存,只餘下如皓月清風的俊朗,面如冠玉,沉穩如潭︰「也許想試探我,究竟是什麼心思;也許,是想拿捏我的把柄;也許,是真想討好我。」

  小雙不解道︰「那您為何不跟老國公明說呢?」

  宋珩看著他,沉聲道︰「在找到告密者之前,誰的話,都不能相信!」

  ——————

  話說回到香雪海中。

  毓芝在辨香會上出盡風頭,得意洋洋。

  最氣憤的,莫過於蘭陽郡主周娟娟。

  雲霜被廷雅教訓一頓回來,便混在人群中,看大夥兒辨香玩兒,廷雅則去尋了靈芝聊天。

  雲霜見周娟娟鬱悶,大咧咧勸解她︰「她那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安家四姑娘沒來玩而已,嘿,我們靈芝的鼻子,那是比什麼都靈,就連你昨兒個晚上吃過什麼她都能聞出來。」

  周娟娟瞪她一眼︰「怎麼聞,聞屁?」

  雲霜氣得不行︰「你才聞屁呢!」

  邊上一個細小的笑聲傳來,兩人回頭一看,見是秀芝。

  她今日也落落寡歡,似影子般,一直縮在角落裡。

  見兩人看她,怯怯道︰「我四妹妹真的那麼厲害嗎?」

  雲霜訝異道︰「你都不知道?就連安二老爺制香,都要仰仗靈芝的鼻子呢!」

  周娟娟打量她一番︰「你也是安家的姑娘?」

  她這把嗓門頗大,一時吸引得好幾個人往這邊看來。

  秀芝點點頭︰「是,奴是安家三姑娘。」

  周娟娟詫異道︰「那你怎麼制香也不行,辨香也不行?」

  秀芝臉騰地就紅了,又見周圍許多人都往她這兒看來,只覺人人都在朝著她指指點點,嘲笑不已。

  捏緊了帕子,心中又恨又羞,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就在這時,只見人群中的許振上前一步,清聲道︰「世上萬物各有其妙處,就像海棠,雖絕艷卻無香,但從不影響世人對其喜愛。郡主以為然否?」

  秀芝抬起眼,感激地看過去,渾身如墜雲端,輕飄飄起來,她怎麼也沒想到,這高高在上、俊美無雙的許公子,會為自己講話!

  周娟娟那還能去反駁,見許振跟自己說話,早歡喜得情不自禁,只知道拼命點頭︰「還是許公子有見識。」

  在他身側的景榮公主卻不舒坦了,這女子如此不起眼,竟能讓許振這般人物替她說話,她第一個不服氣!

  便鬆開挽著毓芝胳膊的手,下巴一抬,往前一步道︰「那也不一定,西府海棠就是又美又香的!」

  這海棠花中,確實是只有一味西府海棠,又美艷又沁香。

  可這西府海棠只有衛國公府與皇宮御花園中有,其他人哪知道那麼多?

  眾人都等著看許振怎麼回答,哪知他微微一笑,恭敬道︰「在下只是舉個例子,還是公主博學,自然也有像西府海棠一般姿香雙絕的人,比如公主殿下您。」

  這下換成景榮歡喜地在雲端飄了。

  雲霜挽起剛剛與廷雅過來的靈芝胳膊,低聲道︰「看見沒有,看見沒有?這就是小人嘴臉!溜鬚拍馬!」

  周娟娟嫉恨得直喘氣,瞪著景榮。

  靈芝卻覺奇怪,她每見一次這人,他面貌都不一樣,對外人冷如寒冰的樣子,在靖安王前卑躬屈膝的樣子,與自己說話是親切友善的樣子,以及現在,確實是有點令人憎惡的樣子。

  只聽汪昱的聲音傳來︰「西府海棠?再過半月就該開了,到時候再來個海棠宴如何?」

  眾人紛紛響應,他領著許振並幾個公子哥兒往另一側去了。

  景榮公主還和周娟娟對峙著,這表姐妹二人,景榮嫌周娟娟粗野鄙俗,周娟娟又嫌景榮嬌氣做作,早看不慣對方。

  毓芝自覺有了景榮撐腰,冷笑一聲,接著方才的話題道︰「確實是,有的花,雖不香,可是好看。可有的人呢,既不香,又不好看。」

  景榮聽罷哈哈一笑,拉著毓芝就走了。

  周娟娟恨得牙癢癢,一跺腳︰「小賤人,你給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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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梨花玉簪

  靈芝與廷雅、雲霜三人,自到一邊聊天去了。

  蘇廷信趁著人多,又蹭過來,與靈芝說了幾句話。

  幾人問了些他十五日即將參加殿試的準備情況,又說到安孫澍身上。

  蘇廷信雖對這位曾經的好友已沒了好印象,可身為同窗,又不免有幾分惜才之意,嘆氣道︰「他也是時運不濟,不然,必能榜上有名。」

  靈芝與廷雅對視一眼。

  廷雅寫信約安孫澍見面一事,只她們二人知道,連雲霜都沒說。

  蘇廷信自是不明白她倆心中對安孫澍的恨意。

  只是兩人都覺得有些詭異,當初她們詛咒他不能參加科考,結果就真出事了!

  老天爺真是開眼!

  「他回徽州了嗎?」靈芝問道。

  蘇廷信搖搖頭︰「倒是沒有,之前在京中一位朋友家養傷,後來聽說搬出去了,只是沒回徽州府。」

  接著問雲霜道︰「孟安兄怎的沒來?」

  孟安乃程逸風的表字。

  雲霜撇撇嘴︰「哥哥落榜啦,心中不痛快,日日往外跑,也不知道在瞎忙什麼?」

  蘇廷信安慰道︰「孟安兄不用科考,也可進官身,程家如此得皇上重用,必能讓他才盡其用的。」

  眼見日頭往西,此宴將散,眾人緩緩往梨園大門走去。

  廷雅見蘇廷信話語間談吐不安,便拉了雲霜稍稍落後幾步。

  蘇廷信趁機向靈芝道︰「靈妹妹,你等我,考完。」

  忽又覺得靈芝尚小,還有兩年才及笄,又改口道︰「不是,我等你。」

  話未說完,自己先紅了臉,匆匆往前而去。

  靈芝無奈搖搖頭,抬頭看著悠遠藍天,再過些日子,自己是不是就已經離開安家了?

  三人出了那鮮花月洞門,蘇廷信正等著廷雅一起出府,見到靈芝,又忍不住微紅了臉。

  雲霜正要打趣她,忽身旁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咦,你的缸呢?」

  三人回頭一看,又是那葉鴻。

  奇怪,剛剛在場上並未看見他,這人怎麼行蹤這麼飄忽?

  雲霜叉著腰,癟著嘴兇巴巴道︰「你才是缸呢!那麼貴重的香爐,懂不懂欣賞?沒見識就不要亂說話!」

  葉鴻嘻嘻一笑,也不惱,撓撓頭道︰「這樣啊,實在不好意思,我見那玩意兒,跟我家餵馬的草料缸子差不多。既然貴重,就別扔啊,怎麼也得抱回去!」

  雲霜伸手便要作勢捶他︰「不要以為你幫了我一次就囂張了,自然有世子找人替我拿出來,不用你瞎熱心!」

  葉鴻仍舊溫潤笑著,不急不惱,與蘇廷信打了個招呼,道︰「先告辭,三位姑娘後會有期!」

  「誰要跟你後會!」雲霜罵罵咧咧,一面問蘇廷信道︰「你認識他?這人是不是春闈肯定落榜了?」

  蘇廷信瞪大眼楮︰「春闈?他堂堂葉大公子,考春闈做什麼?」

  「葉大公子?這人到底什麼來頭?」

  連靈芝都好奇了,看著蘇廷信。

  蘇廷信被她灼灼的目光看得頗不自在,摸了摸耳朵道︰「就是匯豐的少東家啊,在京城就有上百家鋪子,錢莊更是遍布南北,富可敵國!」

  靈芝與廷雅越聽越張大嘴巴,在心頭暗笑。

  原來那日雲霜高價拍得的翡翠,根本就是他葉家的嘛!

  怪道喊價喊得那麼大方!

  雲霜則是越聽臉漲得越紅,還沒待他說完,氣沖沖往前追去︰

  「葉鴻——!你站住!你還我銀子!」

  眾人道了別,安家的幾位少爺姑娘都齊了,在二門處等著來接自己的馬車。

  毓芝今日收獲最豐,不但得了題詞頭籌所贈的一柄梨花白玉簪,還有辨香所得的一瓶梨花酒、一瓶梨花露、一盒梨花茶,還有一大攢盒衛國公府特制糕點。

  更難得的是,她還得了景榮公主的青睞!

  喜得下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就在眾人要登車時,忽來了一位捧著木盒的美婢,問道︰「請問哪位是安家三姑娘?」

  秀芝怯怯站出來道︰「正是奴。」

  那美婢笑著將木盒遞過去︰「是許公子命奴婢送來的!」

  說完,獻上盒子,轉身退下去。

  眾人都是驚訝不已,毓芝忙湊過來,靈芝也好奇偏頭看著,秀芝打開盒子,見也是一柄梨花白玉簪,與毓芝和靈芝的頭籌獎品一模一樣!

  當下喜不勝收,又訝異不已,許公子為何對自己這麼好!

  毓芝心頭發酸,連景榮公主都盼望得到的人,難道竟會看上這毫不起眼的秀芝?

  冷哼一聲,不屑道︰「想來是可憐你吧!」

  說完,轉身走開上了馬車。

  秀芝低垂著頭,腳趾頭扣緊了鞋底,眼裡,透出濃濃的恨意。

  晚間,安府攬翠園中,秀芝坐在閨房銅鏡前,手中握著那梨花玉簪,百般摩挲,心頭想起這送簪之人清冷俊秀的臉,一陣悸動。

  「就像海棠,雖絕艷卻無香,但從不影響世人對其喜愛。」那話在腦中,一直揮散不去。

  他將自己比作海棠!

  原來自己也可以不是那牆角默默無聞的野草,也可以是花,是他心目中的海棠!

  她越想越似乎醉了過去,總有朝一日,她要毓芝、靈芝都統統用羨慕的眼神看著自己!

  房門忽然打開,秀芝貼身丫鬟寶珠閃了進來,將門關上,穿過落地罩,俯身到秀芝耳邊,低語道︰

  「…...給了她五十兩銀子,還添了柄金釵。她說那香囊是在徽州府時,大姑娘送給平遠王的。」

  「平遠王?」秀芝唬了一跳,抬起眼看著寶珠。

  寶珠鄭重點點頭︰「奴婢絕對沒聽錯,那年平遠王曾隨程家公子去過咱們安府。」

  秀芝嘴角綻開一絲笑︰「平遠王啊!不過,眼前還暫時不用這位平遠王。」

  蕙若中,毓芝梳洗完畢,累了一天,早早就舒舒服服躺到榻上,準備休息。

  忽外院來報︰三姑娘來了!

  毓芝懶懶道︰「她來做什麼?請進來吧。」

  一會兒,秀芝嬌弱的身影便出現了。

  「大姐要歇息啦?真不好意思,早知道我就明兒個再來了。」

  毓芝打了個哈欠,不耐煩道︰「來都來了,有事就說吧。」

  秀芝裝作張口欲言的模樣,吞吞吐吐幾次,方道︰「秀芝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來給大姐提個醒兒。」

  毓芝側過臉看著她︰「到底什麼事?」

  秀芝往前走兩步,道︰「大姐可知,二叔為何這般寵愛靈芝?」

  毓芝一下來了精神,撐起胳膊,半抬身子道︰「為何?」

  「聽說,她的鼻子特別靈敏,尤其擅長辨香嗅香。秀芝是怕,她有這本事,將來只怕安家香坊成她的了!」

  從蕙若出來,兩條纖細的身影,沒入花間小路中。

  寶珠低聲道︰「姑娘,為何要告訴她呢?」

  秀芝冷冷一笑︰

  「你以為靈芝那丫頭蠢嗎?她精著呢,你看這段日子,毓芝可在她手上討過好處去?再說,如果我再給她透露一點點風聲,不僅可以得到她的感激,還能看著他們狗咬狗呢!」

  兩人低聲笑著,漸漸遠去。

  待她們走遠,一道黑影從花叢中竄出,往西北角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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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靖安王府

  那黑影正是趁靈芝睡下時,悄然出府的槿姝。

  她依約來到東城那所宅子中。

  「可見到爺了嗎?情況如何?」她坐下還來不及喝口茶,便急忙問道。

  宅中布置華貴,桌案上一盞琉璃燈,閃著微黃淡暖的光芒,那光影下,一張溫潤如玉的臉,帶著點書卷氣,此時那絲常掛著的笑容不見了,雙眉緊蹙。

  正是匯豐的少東家葉鴻。

  他沉聲道︰「情況很不妙。上次救三姑娘的事,驚動了影衛。寧公親自點了人,布在王府周圍。

  爺現在出府都有影衛跟著。今日若不是在衛國公府,影衛進不去,怕我也沒辦法見到爺。」

  「那如何是好?」槿姝有些焦急。

  「爺讓我們暫時按兵不動,阿文他們都在他身邊,安全應該沒問題。

  只是與我們的聯絡得減少了,若有需要,他會親自到錢莊找我。或者,啟動第二條線。」

  「那我呢?」

  「你看顧好三姑娘就行,其他都不用管。對了,上次你說的中等身才、徽州口音的生意人,有了些眉目。」

  他取出一疊單子,交道槿姝手中︰「這都是查出來符合條件的,若有時間,你帶三姑娘上這些店鋪晃晃,看能不能找到那人。」

  他們喊三姑娘習慣了,照舊這般稱呼著。

  「是。」槿姝不再多言,接過名單,退出門,回到黑暗裡去。

  ——————

  夜深了,位於什剎海以西的靖安王府中,卻還有許多人未能成眠。

  今日剛被送進王府的綠官,就是其中一個。

  兩名婢女伺候她沐浴更衣完畢,她忐忑不安地坐在水曲柳妝台前,一下一下,梳著垂至腰間的長髮。

  門外想起腳步聲,「王爺!」有婢女嬌聲道。

  門開了,那俊美無儔的少年徑直走到自己跟前。

  她的心跳加快了,微垂著頭,盯著他程子衣下的牛皮小靴,幽幽的檀香味道鑽進鼻中。

  一雙手捏著她的下巴,往上一抬,她猝不及防對上一雙黑如墨漆的眸子,呆呆忘了垂下眼。

  「你叫什麼?」

  她驚醒過來,慌忙垂下眼,嬌柔的聲音低低道︰「妾名綠官。」

  「你腰身漂亮,以後,就叫綠腰吧。」

  「謝王爺賜名!」她抿緊了唇,漾開一絲媚人的甜笑。

  他往前欠身,單手探上她的腰,往上一攬,她便站起來。

  才發現,這少年雖面容還帶幾分稚氣,卻比自己高出一個頭。

  寬肩蜂腰,那檀香的味道更濃。

  她不由羞紅了臉,微微閉上眼楮。

  下一刻,她便被推到了旁邊的榻上。

  靖安王坐到床邊,對門口立著的侍女道︰「閉燈,出去。」

  屋中霎時陷入一片黑暗。

  綠腰彷彿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比那唱曲兒時的搖板還要快。

  一隻大手伸了過來,在黑暗中摩挲著,攀上她的衣襟,再鑽進薄薄的中衣,觸踫到冰冷的軟綿肌膚。

  那檀香混合著男人獨特的味道,越來越濃,越來越近,近到那呼吸間的熱氣,就灑在她頸項間。

  「王爺。」她身子一顫,嬌喘著道。

  「噓。」

  噓聲過後,男人的動作愈加粗魯起來,猛地將她往床榻上壓去……

  第二日,綠腰醒來之時,渾身仍酸疼不已,她已忘了自己是如何睡去,看看身側,已是空無一人。

  她略有些惆悵,是了,自己只是伺婢而已,連通房都算不上。

  不過,真如傳聞中一般,這位王爺,果然是花中高手。

  靖安王府,德馨樓。

  樓名取自「明德惟馨」,自宋珩搬進來後,便將此處作為書房。

  他正在窗邊檀書案前寫字,大雙立在門口,小雙則握著一塊鐵齋油煙墨錠,在一方老翁騎鹿端硯上緩緩磨著。

  門口進來一個漢子,濃眉大眼,豪氣干雲,衝著宋珩抱拳道︰「王爺。」

  宋珩「唔」了一聲,微抬起頭道︰「湯藥可送了?」

  那漢子搔搔頭,甩著胳膊走過去︰「讓牛嬸子送去了。我說爺啊,你啥時候能手下留情給我留點種啊。」

  宋珩停下筆,抬起頭看著他,似笑非笑道︰「等你正經娶了親,我讓你生夠三十個。」

  大雙搶著擠兌道︰「文大哥,讓你夜夜當新郎就不錯了,你還要怎樣?」

  那文大哥嘆氣道︰「哥哥我也不想這麼累的,要不是我們老文家,祖傳的就是陰陽雙修功法,我就讓給你了。」

  大雙一下羞紅了臉,啐了他一口。

  文大哥自覺逗弄大雙太好笑了,捧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快掀開屋頂了,見屋內三人無動於衷,面帶黑線看著他,方悻悻然停下來。

  宋珩搖搖頭,嘆氣道︰「看看,得了便宜還賣乖。」

  文大哥又搔搔頭,嘿嘿乾笑兩聲道︰「爺,咱是來說正經事的,這婆娘,又是個釬子,媚功了得。」

  宋珩一雙鳳眸半瞇起來,手中一管宣城毫象牙筆一頓,在紙上留下一圈墨︰「先放著吧。也許是她本就是歡場中人;也許,是世子的意思。」

  他還是不想將老衛國公想成是那個告密出賣父親的人。

  他相信師傅觀人的本事,汪信,不太像。

  「篆香的事,進行得怎樣了?」他又問道。

  文大哥臉色正經下來,沉聲道︰

  「網已經布上了,就看接下來的動靜。都是由小葉子親手布置的,應該沒問題。就是有人想順著那篆香查,也絕對查不出來源。不過,影衛這邊盯得很緊,宮裡就算有了消息,恐怕也要費點勁兒才能傳過來。」

  宋珩俊朗的臉容也肅然起來,將塗上墨的宣紙扯開,小雙接過,放到旁邊火盆中。

  「應當最遲兩個月,就能有反應,我們就且再等等吧。」

  他搓了搓手,老練成熟的模樣根本不似一個少年︰

  「讓離月以後單獨與葉鴻聯系,至於宮裡,還得找機會,多放幾個自己人。還有,京幫,我很不喜歡,慢慢取代他。」

  火盆中的宣紙,瞬間捲起火苗,火舌蔓延過的地方,漸成炭屑。

  還未被火吞滅的部分,幾行端正小楷在火中忽隱忽現,隱約看起來,像是一封信,或者,是說給某個人聽的話。

  古人雲,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而吾,雖知山水處,恐相思無歸路。今吾之狀,實難面汝,抑或近鄉情怯,唯有隔屏,以慰相思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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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9:22 |只看該作者
第054章 毒煙之計

  且說回安府。

  第二日,待靈芝起床,槿姝便將昨夜所聽秘事告之靈芝。

  靈芝倒不是太過訝異,她早知道秀芝妒恨毓芝,卻沒想到,她連自己也一般恨。

  小令替她挽上丫髻,見銅鏡中的她眉目清冷,隱隱透著威意,心中微凜,姑娘這段時間,似乎長大了不少,小女孩的影子,已慢慢褪去。

  靈芝在心中盤算著,冷哼一聲道︰「那咱們就兵來將擋罷了。」

  槿姝沉吟道︰

  「姑娘不是想查那香泥,是院中誰動了手腳嗎?我猜這次,她們必定還會起用那人,不如咱們將計就計,且看看,到底晚庭中是誰在吃裡扒外。」

  小令小鼻子一皺︰「肯定是翠蘿,天天打扮得妖裡妖氣,淨往外邊跑,也不知幹些什麼去。」

  靈芝倒也覺得這個想法不錯,點點頭道︰

  「不如再主動一些,不給秀芝前來告密的機會,挖出那叛徒之後,再將剩下的二人,藉這個機會變成晚庭的人。」

  晚庭三人在議事的同時。

  瑯玉院中,也有三個簪滿金釵翠環的腦袋湊到一起。

  應氏聽毓芝將話說完,又是不安又是歡喜,咬著牙道︰

  「怪道如今那賊蹄子被安二捧上天了,我還當她真會什麼妖法呢!原來是這樣!哼,這次,不廢了她,我就枉為安家主事這麼多年!」

  當下轉頭看著柳氏︰「你想想,有什麼辦法可以廢她鼻子?」

  柳姨娘略略不安道︰「太太,若是被二老爺知道……」

  應氏冷哼一聲打斷她︰

  「知道又如何?他還敢把我休了?你看看這些日子,安二待她比待敄哥兒還親近,新配出的幾個方子,都讓這丫頭摻和進去!安家何時見過這種規矩?反正我這次豁出去了,再不處理了這蹄子,只怕她在安家站得越來越穩了。」

  毓芝在旁邊頻頻點頭,還火上澆油道︰「可不,昨日梨花宴上,人人都說她或許才是安家這一代的香坊繼承人呢!」

  「可是……」柳姨娘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應氏終於明白她害怕什麼,一揮手,霸氣道︰「你放心,安二那死人要找麻煩,盡管衝我來!這都是我要害她的,誰問我都敢這麼說!不會把你扯進來。」

  柳姨娘得了她的承諾,心頭鬆口氣,又忙擺手否認道︰「怎麼能是太太一人的事兒呢?妾身不是這個意思,妾身只是怕,四姑娘身邊那丫頭,是個會功夫的,咱們不容易得手呀。」

  她們如今在晚庭中有人,對槿姝的情形也了解了幾分,知道上次救回靈芝,便是這丫頭出了大力。

  應氏皺皺眉︰「最好是在那丫頭不在的時候,我想想看,能不能找個什麼藉口,把她給趕出府去。」

  不過,不用應氏找藉口,這機會很快就來了。

  沒過兩日,晚庭那邊傳來消息,槿姝回老家探親了。

  前腳剛走,小令嫂嫂又來了,說她娘生病臥床,將小令接了回家去。

  一時之間,晚庭只剩下翠蘿和扣兒兩個丫鬟,並一個尚嬸子。

  應氏歡喜得叩神拜佛,忙吩咐柳氏那邊安排下去。

  這日,安二一大早就去了香坊,靈芝本要隨香坊中掌管香料來源的安六叔去香河收香料,但因身體不適,自行在晚庭中歇息。

  剛過巳時,只見尚嬸子進來傳話道︰「院外來了個二老爺的小廝,說讓姑娘去沉香閣的炮制房中,替二爺取一下那套虎骨杵磨具。」

  如今沉香閣旁的小香坊,除了安二,只有靈芝與安敄有門匙,來找她,也不為怪。

  不過,靈芝知道,那套虎骨杵磨具,是安二的心頭好,甚少真用它來炮制香料。

  心中暗暗道,來了。

  面上假裝疑惑道︰「是哪個小廝?」

  尚嬸子道︰「是個自稱持畫的。」

  靈芝從床上起身,假裝問道︰「翠蘿呢?」

  她明知翠蘿此刻應在瑯玉院前院,與雲裳花容混在一起。

  原來小令是真的離開了安府,槿姝卻一直都在,神出鬼沒中,將瑯玉院與晚庭每個人的動靜牢牢盯在眼中。

  翠蘿每日一有功夫,便往瑯玉院跑,替雲裳花容幹些跑腿活、針線活,巴結得不得了。

  靈芝想到她平日的樣子,便了透了她的心思。

  知她是個心高的,斷不想守在自己身邊,而是想與雲裳、花容一般,攀上高枝安二老爺去。

  只聽尚嬸子回︰「翠蘿說去廚房給姑娘張羅午膳了。」

  靈芝嘆口氣,只得喚了扣兒進來,給自己梳洗綰頭,再換上一件月白纏枝紋對襟褙子,看看外院,對扣兒道︰「你跟我去吧。」

  扣兒乖巧地點點頭,順從地跟在她身後出了門。

  二人跟著持畫,來到沉香閣,持畫道︰「小的還要替二爺去取件東西,四姑娘取了那磨具在書房內稍等片刻,小的立刻就回,再拿了磨具給爺送去。」

  靈芝並未多問,只點點頭︰「嗯,你快去快回吧。」

  便帶了扣兒,往那炮制房去。

  這沉香閣外的小香坊,位於山頂旁一處小凹地,由一間間獨立的黃泥屋組成。

  炮制房由於總要烤、蒸、灸各種香料,屋內四壁各有一口大灶,灶孔分兩端,屋外屋內都有,若有需要燻制的,人便在屋外燒上柴火,從灶孔塞進來。

  只有兩扇小窗,窗開在較高的牆壁上,且香坊房屋的窗戶,都加了防盜的木條。

  靈芝心中冷笑︰這可真是個插翅難飛的好地方。

  灶間各一張土炕,堆滿各種工具。

  靈芝進屋之後,便假裝在炕間找尋那套工具,一面嘟囔著︰「放在哪兒了?」

  忽聽見門一響,轉身一看,扣兒獨自跑了出去,關上門。

  靈芝一點都不驚訝,因為槿姝前兩日便暗中發現,這扣兒每日都與應氏身邊的小丫鬟小桔,在杏子林外小荷塘的假山中悄悄見面。

  沒想到,晚庭中背主的人,竟然是她!

  這個平日裡話都沒兩句,只知低眉溫順燒爐子掃院子的小丫鬟!

  靈芝搖搖頭,真沉不住氣,然後淡定地立在房中,看著四個灶孔中,升起簌簌白煙。

  那煙來得極快,靈芝鼻尖一踫便知道,果然燒的是秸稈與松枝,還有大量的胡椒,與槿姝打探回來的消息一致。

  秸稈與松枝都是煙氣最盛的東西,胡椒又是最傷鼻子嗅覺的,若自己被困在這房中,受煙燻胡椒沖,又不知何時能被人救出去,只怕就算保住了嗅覺,也不能再辨香了。

  等等,不對勁。

  她再次細嗅,這煙中,還混著炭味!

  她開始狂打噴嚏,心中卻一顫,難道槿姝打探的消息有誤?

  應氏不但是想燻壞自己的鼻子,還想置自己於死地?

  大量的煙燻,也會窒息而死,但這房中,四個灶孔的煙,要燻死人,至少得源源不斷燒上半刻鐘,而這邊煙起,嚴氏定不會坐視不管。

  所以,應氏不太可能是想用煙燻死自己,且從她用大量的胡椒來看,她想要對付的,是自己的鼻子!

  但,這般密封起來的房間,大量的炭一燒起來,又加上煙霧,不過幾息之間,自己就會窒息而亡。

  她迅速掏出早備下的潤濕的錦帕,捂住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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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神秘山洞

  沉香閣外,應氏正親自與柳氏隱在一叢花木後頭,緊張地盯著炮制房的動靜。

  那煙霧騰升而起,用乾草堵住的煙囪口,仍然飄出絲絲白煙。

  應氏皺了皺眉,覺得不太對勁,自言自語道︰「她怎的不呼救?」

  柳氏勸慰道︰「在那煙中,她自然不敢張口。」

  應氏便又稍微放緩了心。

  只聽一陣腳步聲,她的貼身嬤嬤黃嬤嬤從山間爬上來,喘著氣兒道︰「太太,那幾個塞柴火的婆子已打發出去了,老夫人那邊有人報信去了,估計一會兒就會來人。」

  應氏擰著眉,咬牙切齒道︰「應該來得及,你再去探探情形,若有人來,先告訴我。那胡椒必是能傷她鼻子的吧?」

  後一句問的是柳氏。

  柳姨娘胸有成竹道︰「太太放心,那胡椒最是辛辣之物,不管她鼻子有多靈,被這粉氣一燻,都再回不去了。」

  應氏點點頭,捏緊了手中一串紅珊瑚佛珠,臨時抱起了佛腳,喃喃念起菩薩保佑來。

  而靈芝此時,卻與槿姝站在那炮制房屋頂上,居高臨下四下打量著。

  槿姝早在應氏派人將草料等物送到此處時,便跟過來了,待人走後,又悄悄鬆動了堵住四個煙囪的稻草。

  待扣兒出門之後,她便迅速揭開屋頂上青瓦,鑽進房中,將靈芝背上房頂,又將屋瓦還原。

  房頂上是一條寬約兩掌的屋脊,靈芝由槿姝扶著,方能站穩。

  一面向四下打量著,一面道︰「那邊都安排好了嗎?」

  槿姝點點頭︰「火引設了一刻鐘,估計這會兒也該燃起來了。」

  靈芝把著槿姝胳膊,皺眉道︰「這煙中還有炭氣,應氏是想置我於死地。」

  槿姝微楞,清秀的臉上浮上一層不解神色︰「可我伏在瑯玉院中,聽她的意思,只是想害姑娘失去嗅覺呀?」

  靈芝思索著︰「若不是她,難道是毓芝?可應氏出手了,毓芝應當不會再插手才對呀。」

  槿姝忽想起一事道︰「對了,這兩日聽她們談話間,那柳姨娘似乎是個懂和香的。」

  靈芝一震,轉頭往她看去︰「當真?若真是那樣,就不奇怪毓芝怎會想出用紅硝水來害我的香料,又怎會配出「丹」那麼好的一味香來了!」

  毓芝雖身為安家長女,但自幼對和香的興趣不大,以靈芝對她的了解,她在香上的造詣,還不如那應叢歡呢。

  「可是。」轉念間她又更加迷惑起來︰「柳姨娘要害我做什麼?」

  槿姝忽察覺東南邊有動靜,忙拉著靈芝伏下身。

  這沉香閣,位於小山最高頂上,而這片香坊,則在西邊一處稍低一點的土凹裡,從此處看過去,正好看見沉香閣基座底下,那面爬滿藤蘿的山牆。

  靈芝與槿姝同時瞪大了眼楮,那山牆上,忽然動了,從裡面打開了一扇門!

  本來說去了香坊的安二老爺,從那偽裝成山壁的門中匆匆走了出來!

  那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又掩映在藤蘿之中,成了一片山壁。

  只見他徑直來到香坊內,看了看正冒煙的炮制房,對跟在身後的茗茶道︰「快去叫人!」

  而得到消息,被安排今日回府的小令,此刻正好在香坊外出現,一面衝進來,一面哭喊道︰「姑娘在裡面呢!」

  安二大驚,忙讓茗茶先叫人來砸門。

  靈芝看看槿姝,點點頭。

  槿姝忙起身,半摟著她,從屋頂上飛下來。

  安二老爺傻了眼,呆呆看著從天而降的兩人。

  「父親!」靈芝滿臉委屈,眼楮紅紅,似隻受驚的小兔子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安二揪著鬍子,奇道。

  靈芝將早上如何被持畫領到這裡來,又如何被鎖進炮制房中,遭煙燻的事情,說了一遍,道︰「幸虧槿姝及時趕來,從屋頂上揭開瓦將我救了出來,不然等父親打開門時,便只能為靈芝收屍了。」

  說到後面,語聲淒淒歷歷,嗚咽起來。

  安二氣得直哆嗦,正欲轉身去找應氏麻煩,忽聽到外面有人大喊︰「走水啦!」

  「太太,走水啦!」

  黃嬤嬤跑得氣喘吁吁,她剛下山,又跑回來。

  應氏正透過樹叢看著香坊,由於房屋遮擋,她並未見到安二老爺和已經安全的靈芝。

  「急什麼?晚點再喊,多燻她一會兒!」

  黃嬤嬤焦急地滿頭大汗,跳著腳道︰「太太!是瑯玉院!瑯玉院走水啦!」

  「什麼?」應氏一個激靈,回頭看著她,疑似自己聽錯了。

  黃嬤嬤又更大聲道︰「咱們瑯玉院走水啦!」

  應氏這才唬得一個轉身,差點撞到黃嬤嬤身上,提起裙擺,踩著小腳,慌慌張張沿著山路跑去,一面跑一面尖叫道︰「快喊人滅火呀!」

  炮制房這邊,都是煙,茗茶找人撞開了門,那煙一會兒自個兒就散了。

  倒是瑯玉院這邊。

  應氏呆呆地坐在青石地上,看著面前一堆殘垣黑梁。

  這是瑯玉院的小庫房,是她的嫁妝,以及私藏著將來要給毓芝的嫁妝,都是她最寶貝的東西!

  都沒了!全都沒了!

  一院子的丫鬟婆子鴉雀無聲。

  這小庫房位於瑯玉院最後頭,平日裡很少有人到這兒來,怎麼會無端端就走水了呢?

  還偏偏是這間屋子!

  柳姨娘挨到應氏身邊,想要將她扶起來,低聲道︰「太太,地上涼,快起來吧!」

  應氏恍然從絕望中清醒過來,悲從中起,發出一聲近似咆哮的嗚咽,賴在地上,一面掙脫柳姨娘的手,一面涕淚橫流,嚎啕大哭。

  安二老爺此時也趕了過來。

  方才剛剛逃出府的持畫,被葉鴻早安排下守在安府外的人抓住,送了回來。

  審了兩遍,他便招了,是太太給了他五百兩銀子,讓他去將四姑娘引到炮制房去。

  安二看著一地狼藉,又看著在地上撒潑大哭的應氏,充滿厭惡,冷冷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應氏聽到聲音,抬起頭,透過亂跌成一團的髮絲,看到安二老爺身後的靈芝,恨得指甲摳在青磚地上「滋滋」作響!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一定是那個賤人!一定是她!

  她猛地起身朝靈芝沖過去︰「你這個賤人!你這個妖精!都是你!你放火燒我屋子是不是?都是你害的!」

  安二站在靈芝身前,擋住狀如瘋婦的應氏,憎惡道︰

  「你看看你,還有個太太樣嗎?你把靈芝關在炮制房的事兒我還沒跟你算賬呢!靈芝她剛被救出來,怎麼上你這兒放火來?啊?你告訴我?你腦子呢?」

  應氏一頓狂哭,仍機械地捶打著面前的安二,安二一示意,身旁兩個家丁過來將應氏拉開。

  得到消息的毓芝這時也趕到了,她本來在等著靈芝嗅覺被毀的好消息,沒想到,等來的是瑯玉院走水的事兒。

  一進院子,看見靈芝好端端站在那兒,應氏被人拉著,又踢又罵,哭作一團,也慌忙撲到應氏身上,哭喊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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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9:45 |只看該作者
第056章 以火攻火

  原來槿姝這幾日潛在瑯玉院中,早將內外環境摸了個通透。知道這小庫房,位置深,又來往人少,便前往沉香閣之前,潛入庫房布下火引。

  以火對火。

  靈芝喜歡這樣,你對我如何,我便還你如何,不多,但也不少。

  她冷冷看著哭成一團的應氏母女,又看了看旁邊若無其事一副悲天憫人模樣的柳姨娘。

  對這三人的關係,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她一直以為,柳姨娘就算要害自己,也是受應氏所唆。

  但如今看來,真正在暗中布局的,怕是這位不動聲色的柳姨娘吧!

  外院有人通報︰「老夫人到!」

  安二忙迎到院門去,只見被徐氏與秦氏扶著的嚴氏,拄著紫檀龍頭拐,顫巍巍走進來,她早聽劉嬤嬤說過今日之事。

  炮制房生煙,靈芝被困,瑯玉院起火,小庫房被燒。

  一連串聽下來,便知道是這應氏又在作妖了。

  她一進院子,推開安二扶他的手,徑直走到應氏跟前,舉起拐杖就劈頭蓋臉打了下去。

  「祖母!」毓芝尖叫著,一面哭一面緊緊撲在應氏身上。

  應氏卻仍是撒潑模樣,拉著毓芝,扯著嗓子喊道︰

  「你打死我吧,你就打死我吧!你們就守著那賤蹄子過吧,把毓芝跟敄哥兒也打死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嗚嗚嗚。」

  嚴氏氣得渾身直哆嗦,伸手扶住身邊跟來的劉嬤嬤,喘著氣對安二道︰「把你這個媳婦,嘴巴堵上,再捆起來,送回應家去!」

  一跺拐,調頭就走,走過靈芝身邊時,冷冷道︰「跟我來。」

  瑯玉院前院一間廂房內,嚴氏屏退了人,看著靈芝道︰「說吧,怎麼回事兒?」

  靈芝面色比她還冷,坦坦蕩蕩道︰

  「母親將我騙到炮制房中,想置我於死地,被救出來之後,就聽說瑯玉院也起火了。也許這就是報應吧。」

  嚴氏被她強硬的態度震驚,她雖也懷疑瑯玉院起火是靈芝動的手腳,但各方匯來的消息都能看出,靈芝那時,確實是被困在炮制房的。

  她隱隱覺得,面前這個,再不是躲在安府中求存的孤女。一不小心,她的翅膀硬了。

  偏偏她又救過自己,還能制出《天香譜》上的奇香。

  嚴氏手心微微出汗,心頭左思右想,盤來算去,發現自己竟拿她再沒辦法。

  她商戶出身的本性告訴她︰以利為導,物盡其用。

  現在這個女娃的用處,是越來越大,她捨不得毀了她。

  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沒想到,她與安家是真正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

  只要應氏不折騰就好了。

  嚴氏這般想著,口氣便放緩了幾分,徐徐道︰

  「怕是你誤會了,你母親可能是對你不好,但不會想要置你於死地。」

  靈芝差點被穩婆溺死那晚,她已逼著應氏發過誓︰無論如何,不再傷害靈芝性命。

  靈芝不以為然,說了晚庭如何有背主之奴,自己如何被騙到炮制房,又說了持畫的招供,道︰

  「祖母可以派人查去,那煙中有炭氣,若是在那關窗關門的屋裡燒那麼多煙炭,母親應當會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吧。」

  嚴氏嘆口氣,這個二媳婦,要害人,腦子又沒那麼聰明,屢屢被人抓到把柄。

  只好安撫靈芝道︰

  「你院中背主之奴,我替你處理了。你母親這邊,我與你父親再好好說說她,量她以後也不敢了。」

  靈芝順台階而下,乖順道︰

  「是,只是,晚庭中剩下的那三人都有嫌疑,翠蘿與尚嬸子都是祖母的人,要不,祖母您親自審去?」

  嚴氏擺擺手道︰「你若不好處理,就讓你父親審吧,審出來,你想怎麼處理都隨你。」

  靈芝等的就是這句話,順勢道︰

  「謝祖母,不過,審起來也麻煩,祖母可否把她們身契給我,我都不想要了,發賣或發配出去。」

  嚴氏對下人從來就沒憐惜過,絲毫沒猶豫,點頭道︰「都隨你。」

  應氏並沒被真的捆起來。

  被安二命人拉到房中,又嚎哭了兩個時辰,方緩過氣兒,呆呆坐在榻上。

  嚴氏與安二又將那些什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話在她耳邊說了無數遍,她還是不服氣。

  憑什麼她要忍,憑什麼她要讓,要讓一個孤女分走自己的東西,分走自己兒女的東西!

  待嚴氏與安二走後,已是掌燈時分。

  應氏忽想起一事,命人道︰「叫柳姨娘來。」

  柳姨娘一進來便抹帕子掉眼淚,跪在地上,泣聲道︰「太太!」

  她本來還怕應氏將她供出來,沒想到或許是應氏義氣,或許是她根本傷心得顧不上這些事兒,楞是沒在嚴氏與安二面前說自己半句。

  應氏冷冷看著她︰「娘說查出來那燻煙的柴火中混有炭,那柴火是你親自安排的,炭是怎麼回事兒?」

  柳姨娘知道她遲早要問起此事,心中早有定計,用膝蓋往前挪到應氏跟前,抹著淚,悄聲道︰

  「太太!妾身只是想為太太去個威脅!」

  應氏皺了皺眉,半瞇起眼,看向她︰「不是毀了她鼻子就行了嗎?」

  柳姨娘抬起臉,湊到應氏近處,低聲道︰「太太可知,這靈芝是誰家的姑娘?」

  應氏唬一跳,一雙失神的眼瞬間亮起來。

  這是她長久以來一直想知道的,為何應氏與安二,會這麼維護這個孤女?

  那晚她想殺了她,又是誰無聲無息殺死了準備下手的穩婆?

  她定定看著柳姨娘︰「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

  柳姨娘直貼到她耳邊根,方低聲道︰「有一晚,老爺或許是做夢,不停說著一句話。」

  她頓一頓,應氏湊上耳朵,更低聲道︰「說什麼?」

  柳姨娘的話,似一道雷,炸在她耳邊,讓她腦中嗡嗡作響。

  「老爺說,大姐,我替你養了女兒,你就得把《天香譜》給我!」

  應氏當然知道安二的大姐是誰,安懷素,是嫁入當年名動京城的香家的安懷素!

  她渾身血似乎被抽光,皮肉繃得緊緊的,手腳似打擺子一般微微顫抖,也不知是激動還是害怕。

  「難怪。」她小口喘著氣︰「難怪。」

  「難怪娘不肯告訴我,原來他們安家,竟然窩藏謀逆之犯!難怪老爺新近制出那麼多香,原來是有《天香譜》!難怪還讓那賤人學制香,因為那根本就是她香家的東西!香家的賤種!」

  她蹭地從床上跳起來,眼瞪如牛,惡狠狠道︰「我要去告發他們!」

  柳姨娘忙將她扯到床沿坐下,焦急道︰「太太,使不得!您聽我說!」

  她匆匆從床頭端起一盞茶,遞到應氏跟前,只望應氏能冷靜點,一面道︰

  「如今這皇上,是當年謀逆太子的兄弟,那麼有可能香家的謀逆之罪便不再追究;而如果真要追究,安家真被問罪,您怎麼辦?毓芝和敄哥兒怎麼辦?」

  應氏一聽毓芝和敄哥兒的名字,立馬清醒過來,端起茶一飲而盡,看著柳姨娘道︰

  「那怎麼辦?那該怎麼辦?難道眼睜睜看著香坊落到她的手裡?」

  柳姨娘搖搖頭,此時才語重心長道︰「所以,妾身才悄悄在那柴火中,加了炭。」

  應氏心頭一跳,捂著胸口道︰「你的意思是?」

  柳姨娘溫柔的聲音依舊,話語卻狠辣決斷︰「讓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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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9:57 |只看該作者
第057章 肅清內賊

  暗害靈芝,是柳姨娘自作主張的事,上頭並未給她這樣的交待。

  他們還在等,等更好的時機,等拿到秘譜,能完完整整取代安家的時機。

  可柳氏不想等。

  她也是在上頭的人要對靈芝下手之時,才知道靈芝的身世。

  這真是一把利劍!

  如今,她看出安二是真心護著靈芝,想著若靈芝死於應氏之手,那嚴氏與安二,必不會放過應氏。

  退一步講,就算是應氏拿靈芝沒辦法,可她知道了靈芝的身世,便會更加提心吊膽、寢食難安。

  所以將這個消息告訴應氏,便如同在她心上扎進一根刺!

  讓應氏日夜受折磨,是柳姨娘最高興的事!

  對於《天香譜》也好,靈芝也好,跟她都沒關係。

  她只想為自己只來過這個世上兩年的女兒蘭芝報仇,想看著應氏,如何活著受苦。

  若不是應氏當初搶走蘭芝,不讓養在她身邊,蘭芝又怎會無人看管,失足掉落到水塘中?

  她不想應氏死,那樣太便宜她了,她要她生不如死。

  所以她拼命寵著應氏一雙子女,讓毓芝愈加刁蠻霸道,讓安敄愈加愚蠢任性。

  等著看吧,這樣一雙兒女,將來會有什麼下場!

  你有兒女又如何?比我這沒有的,更痛苦百倍。

  ——————

  是夜,晚庭中。

  偷跑出安府的扣兒同持畫一般,剛出門,就被人拿了回來。

  此時,與翠蘿並尚嬸子同跪於正院廳堂上,以頭伏地,瑟瑟發抖。

  「說吧,你們三人,到底是誰,與瑯玉院的人通風報信?」

  槿姝一身海藍纏枝紋褙子,英氣俐落,背著手,冷冷打量著面前三人。

  扣兒心頭微感訝異,她以為自己被人逮回來,就是要將自己問罪了,沒想到,四姑娘竟還要來審罪,看來,自己還有一絲希望。

  見尚嬸子與翠蘿皆呼冤枉,便也跟著喊了兩聲。

  靈芝坐在正廳八仙椅上,好整以暇地吹著一盞杏芽茶,等她們都靜下來,方道︰

  「瑯玉院裡外一共八個丫鬟八個婆子,惠若閣一共六個丫鬟四個婆子,而晚庭一共只得你們幾人,偏生還出了三個內賊。看來是我規矩太少了!」

  她話說到此,愈加酸寒尖刻,卻帶著莫測的狠意,三人平日見她多是沉靜溫婉的模樣,如今才知道,這四姑娘是把不見刃的刀子,只有欺了她的人,才能看見她尖利的獠牙。

  「冤枉嗎?尚嬸,替持畫傳話的,是不是你?翠蘿,日日往瑯玉院中跑的,是不是你?還有扣兒,將我留在炮制房中自個兒走掉的,是不是你?」

  一席話說的三人百口莫辯,又同時喊冤起來,只好嚷嚷說自己是清白的。

  靈芝裝作惱怒的樣子,站起身來,狠狠對槿姝道︰

  「都不承認便算了,我也不想自己動手,髒了晚庭的地,統統送到父親那兒,讓他挨個兒審去!」

  三人嚇得臉都白了,她們都見過被安二老爺親自審問的菊芳,被鞭子抽得皮開肉綻,還想死死不了。

  翠蘿先經受不住,嗚嗚哭起來,伏地道︰

  「姑娘,我真的什麼都沒做,我在瑯玉院,就是跟幾個姐妹聊聊天而已。」

  尚嬸子則挺直了身子,一臉不服氣道︰

  「姑娘,我們是老夫人的人,若要審問,是不是也要先稟過老夫人再說?」

  靈芝等的便是她這句話,向小令一伸手,小令立馬遞上兩張文書。

  靈芝將文書捏在手中,往尚嬸子三人面前一抖,陰著臉道︰

  「你以為,老夫人就會為你們做主嗎?如今你們的身契都在我這裡,想怎麼審,或是想打想賣,別人可都管不著。」

  尚嬸子一下臉色變得慘白,她沒想到,這小主子竟然心思這麼狠密,早早就將自個兒的身契拿到手了。

  心頭又暗怪老夫人絕情,本來讓她們到晚庭中為她辦事,到頭來一出了事,轉頭就把她們給扔了出來。

  翠蘿更是嚇得渾身哆嗦。

  靈芝見目的差不多達到,便向槿姝使了個眼色,道︰「帶去父親那兒,一個一個審。」

  前幾日,她故意遣走槿姝小令,便是等機會將她三人都籠進網中。

  如今扣兒是叛徒,已經明了。

  她便想嚇唬嚇唬尚嬸子與翠蘿,讓她們明白,誰才是可以為她們做主之人。

  被關押兩日的尚嬸子與翠蘿,心驚膽顫了兩天兩夜,回到晚庭之時,終於聽到好消息,扣兒已招認。

  實際上,當日扣兒就被打得半死,再發賣給牙婆子。

  靈芝讓小令為她們二人端上茶,再故作惆悵道︰

  「本來扣兒招認之後,我便讓父親將二位放了。哪知,父親的意思,你們當日的行徑,也不是完全就清白,所以想將你們發賣出去。」

  二人剛落進肚裡的心又吊得老高,慌得跪地磕頭,連連喊冤求饒。

  靈芝道︰「我也是想為你們求情,不過,你們原先都是祖母的人,尚算不得真正為我辦事,且當日你們行事確實有些不分明。我也不敢向父親保證,你們就完全行得正坐得端。」

  尚嬸子圓臉都瘦了一圈,搶先表態︰「如今姑娘是我們的主子,我老奴就死心眼地在晚庭辦差,姑娘盡可看著!」

  翠蘿白皙的瓜子臉也熬得蠟黃蠟黃,忙慌慌道︰

  「翠蘿也是,從此以後就是姑娘的人,就是晚庭的人,還請姑娘向老爺求情,不要將奴發賣了出去!」

  二人一陣指天發誓,表盡忠心。

  靈芝看差不多了,才裝作心軟無奈道︰「好吧,你們就暫且先繼續待在晚庭,至於可不可用,我還得再看看。」

  此後,這二人當真事事盡心竭力,處處以靈芝馬首是瞻,不過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卻說自那日後,靈芝便對那沉香閣旁山壁上的門洞念念不忘。

  如此隱秘的場所,裡面會有什麼?

  她第一個念頭想到的,便是那些綁了自己去的人追問的《天香譜》!

  那好奇的種子一旦在心頭扎了根,便瘋狂抽芽攀長,讓她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

  通過那書,說不定還會發現些關於自己身世的蛛絲馬跡。

  這日,機會終於來了。

  一大早,安二老爺被宣召入宮,靈芝帶了槿姝小令,來到沉香閣旁的小香坊中,選配香料。

  選料房隔壁便是那面山牆。

  靈芝一直心不在焉,透過窗欞,望著那山牆發呆。

  槿姝約莫看出了她的想法,她對安府的秘密並不好奇,但是若是姑娘想做的事情,她怎麼也要助她一臂之力。

  「姑娘可是在想,那日二老爺出來的山洞內藏著什麼?」槿姝湊到靈芝身邊。

  靈芝手中握著一塊龍涎,聞聲嘆口氣,搖搖頭︰「雖然想知道,可是那種秘密的地方,必是不能隨便進的。」

  槿姝眼中閃爍著晶光,微微翹起嘴角︰「我們可以去試試!」

  小令留在選料房門口放風,三人約定,若有人來,她便使勁兒敲打山壁。

  靈芝與槿姝從選料房後窗爬出,直接沿著那面山牆,來到那日安二出來的位置。

  山牆上布滿藤蘿,褐色土石微潤,來不及將昨夜的疏雨盡數蒸騰去,散發著幽幽的泥土芳香。

  完全看不出有門洞的痕跡。

  槿姝伸手在山牆上摸索著,每一寸可疑的凹凸之地,都以手掌暗吐勁氣,卻沒有地方有可以鬆動之像。

  靈芝卻突然間腦中靈光乍現,想起一事,拉了拉槿姝道︰

  「不對啊,他若是每日在這山牆上出入,前面就是院子,豈不是很易被人看到?惹人生疑?」

  槿姝轉頭看了看靈芝,道︰「姑娘的意思是,這山洞還有別的出入口?」

  靈芝點點頭,她想起安二平常最喜歡待的地方,指指頭頂沉香閣︰「我們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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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50:09 |只看該作者
第058章 夜探沉香

  書房的鎖頭,也不知槿姝用了什麼法子,輕輕兩下就開了。

  安二的書房,靈芝再熟悉不過。

  一張花梨木羅漢榻,一面紫檀博古架子牆,一張寬大的紫檀捲邊書案,上面堆滿各種香料與燃香器具,除了書案前一把官帽椅,靠牆還有兩把鏤雕蝠紋玉瓶的八仙椅。

  「那門開在山壁,若門後有密室,入口必在此間地上。」

  槿姝對密室機關有幾分了解,一面在各處細細摩挲,一面揣度道︰「而入口則有開啟機關,機關應當在某個不起眼的地方。」

  靈芝學她的模樣,沿著那扇博古架子牆,一格一格摸索起來。

  二人把房間內摸了三遍,還是一無所獲。

  小令掂著腳慌慌跑進來,壓著嗓子道︰「來啦!二老爺,到山腳下啦!」

  靈芝與槿姝忙退出去,槿姝又將鎖還原。

  靈芝頗有些奇怪,往日安二若是入宮,必得一天時日方回,今兒怎麼這麼早?

  小令仍舊侯在前面花廳,靈芝與槿姝徑直上二樓藏書閣去。

  不一會兒,小令乖巧的聲音傳來︰「二老爺好!」

  「唔。」安二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不似平日那麼瀟灑︰「你姑娘又來藏書閣了?」

  「是。」小令按照之前約好的答道︰「姑娘要找齊香的炮制辦法。」

  安二聽那香名有些耳熟,也沒多想,依舊低著頭唔了一聲,進他書房去了。

  這藏書閣如今靈芝已能隨意出入,她又好學,常常在閣樓上一待便是一日,連用膳都捨不得離開。

  「砰!」,安二書房的門又重新關上。

  槿姝與靈芝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試試運氣吧,看安二這會兒會不會進那密室去。

  槿姝來到二樓花窗前,似靈狐一般攀援至窗外,再以雙腳勾住窗欞,學蝙蝠一樣倒掛著身子,將頭小心翼翼探到安二老爺書房窗戶上。

  她用沾了點唾沫的手指,在那高麗紙上輕輕一潤,那紙便變得透明起來。

  靈芝大氣也不敢出,立在窗前,一面謹慎萬分地查看著窗外的動靜,一面提心吊膽地看著懸空的槿姝。

  約莫半刻鐘的功夫,槿姝便直起身子,又鑽了進來,她眼楮熠熠發亮,笑嘻嘻盯著靈芝道︰「成了!」

  當夜子時,安府沉寂在暖春盛夜中,只有不知名的小蟲在冒芽的青草間織著夜曲,遠遠傳來悠悠的梆子聲,讓靜夜更加悠長。

  三道人影在無人察覺之下,閃進了沉香閣的大門。

  小令依舊擔任起放風的職責,守在廳外。

  槿姝輕車熟路地將安二書房大門銅鎖打開,藉著快滿圓的明亮月色,悄無聲息摸到安二那架大書桌前。

  「啟動機關的時候,會不會有什麼動靜?」靈芝一顆心快要從嗓子蹦出來。

  她換上了槿姝不知從哪兒弄來的一身夜行衣,素黑短衽長褲,褲腳太長,捲起來綁在鞋上,扎著腰帶,再學槿姝的模樣將頭髮盤成男髻,依舊插著素荷簪。

  第一次變成這模樣,只覺渾身乾淨清爽,行動俐落,新鮮又刺激。

  槿姝一面動作,一面搖搖頭︰「白天沒有,晚上想來應該也不會有。」

  真正做起這種偷摸潛入的活來,還是槿姝沉得住氣些。

  靈芝暗暗壓下狂跳的心,咬咬牙,都到這兒了,賭一把吧。

  眼看著槿姝將手探到書案底下,輕按幾下又縮回來,再在書案前椅子扶手上,托住那上方的麒麟木首往前輕輕一拉。

  書案下隱隱傳來輕微的、土石相摩的聲音,靈芝探頭看去,赫然出現一個方洞,裡面隱隱透著昏黃的光亮。

  槿姝帶頭鑽了進去,伸出一隻手到靈芝跟前︰「來吧!」

  入目處一路台階,二十級便到底,盡頭是一堵牆,壁上數盞長明燈,牆上還有一道銅門。

  槿姝看著那鎖,略皺了皺眉。

  靈芝也看出那鎖不是普通銅鎖,倒像是一個太極八卦圖。

  槿姝低聲道︰「這是陰陽鎖,有兩個鎖孔,需得兩端同時開啟,若對錯了鎖齒,怕會觸動機關。」

  「能打開嗎?不行就算了。」靈芝仍有幾分擔憂。

  「我試試。」槿姝掏出兩截細細的小銅絲,一邊一個,同時探進兩個鎖孔中。

  靈芝只覺那頭頂的長明燈暖熱異常,燻得自己髮間淋淋冒汗,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緊緊盯著槿姝的手,想著若是觸動機關,便第一時間拉著槿姝往外跑。

  「吧嗒」一聲輕響,槿姝俏麗的鼻尖也滴下一滴汗︰「好了。」

  靈芝「呼」鬆了一口氣,隨著槿姝推開銅門的手,悄悄往裡張望去。

  裡間同樣是黃亮一片,槿姝剛踏進門,靈芝忽然鼻尖閃過一絲金屬的冷冽氣息。

  忙拉住槿姝胳膊,低聲道︰「停下!」

  就在剎那,一柄閃爍著雪白晶光的精鋼長刀從門後悄無聲息劈向槿姝面門。

  若不是靈芝拉住槿姝,讓她頓了一下,恐怕此刻她已落入那刀光之中。

  而有了那一絲空隙,槿姝乃何等樣人,瞬間反應出眼前的局勢,腳底下不退反進,身子往側一扭,避開撲中而來的鋼刀,閃身到持刀男子側面,以掌為刀,削向他後頸。

  同時左手不知何時多了一條長鞭,鞭梢似靈蛇,瞬間攀上那人長刀纏了個結實。

  腳上同時發力,以膝為武,猛得撞向那人小腹。

  那人悶哼一聲,往前倒去。

  動作一氣呵成,行如流水,將立在門口的靈芝,看得目瞪口呆,這,這豈止是會一點功夫而已?!

  不是安二用人不力,若躺地上那人知道槿姝在江湖上的排名,定會慶幸,自己撿回一條小命。

  槿姝則像辦了一件小事般,拍拍手,四下打量著,見再無護衛,方才招呼靈芝,繼續往裡去。

  這是一間不大的四方洞屋,當中擺了一面極大的長方桌,幾乎佔了整個屋子的一半,上頭還有一堆雕成麒麟模樣的木頭,杉木的、梨木的、槐木的,各種各樣。

  一面牆跟前堆滿各種炮制香料的工具,蒸鍋、炒鍋、陶罐、瓷籠……

  還有一面牆,排滿密密麻麻整牆的木格,每一格,都是一個小抽屜。

  槿姝剛要伸手去拉那抽屜,靈芝止住她道︰「等等。」

  她湊上前去,細細嗅著,一面緩緩道︰「這些抽屜的把手上,都有沾膚即入的毒藥!」

  槿姝知道她們是要來找一本書,而這房間中,顯然只有這面牆的抽屜能放書。

  這麼多一模一樣的抽屜,哪個才是她們要找的呢?

  靈芝的鼻尖從抽屜間一一略過,待到地上第二行第二個抽屜時,停了下來,又反復嗅了幾次,確認那把手上,有安二平日裡「玉生香」的味道。

  果斷伸出手,拉開了抽屜。

  裡面一個普通的紫檀小木盒,打開盒子,一卷古舊的絹書靜靜躺在裡面,頁邊已有磨損,微微捲起,泛著歲月染下的蒼黃。

  封頁上三個不知是何種字體的古舊大字︰天香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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