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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enixp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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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橘花散里】將軍在上我在下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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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22:37:50 |只看該作者
100、踏上征途

  葉昭靜靜坐在花廳內,身著鑲銀獸面鎖子甲,羽飾九曲銀盔整整齊齊放在案上,她正一遍又一遍擦拭銳利的寶劍,動作緩慢穩重,彷彿在保養最精細的古董。

  秋華秋水姐妹,帶著包裹,穿著戰甲,一前一後闖進來,紅腫著雙眼,堅毅道:「將軍,這次出征,帶上我們!」

  葉昭輕輕地搖搖頭。

  秋華叫道:「父仇不共蓋天!」

  秋水低聲:「將軍你是過來人,明白的。」

  葉昭沙啞著開口:「你們父親委託我,為你們找到幸福。這是他請求我做的最後一件事,我必須執行。」

  兩姐妹一左一右拉著她的袖子放聲大哭:「求求你,讓我們去吧。父親慘死,還留在後方乖乖嫁人,我們做不到。就算你不讓我們去,我們也會跟著去!哪怕被將軍打瘸腿,打斷手,爬也要爬去江東!」

  葉昭看看她們臉上不容置疑的決心,歎了口氣:「只准去一個,另一個留下,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必須聽郡王的話,留在上京,安分嫁人,為你爹完成心願。」

  秋華秋水擦乾眼淚,互相對瞪片刻,吵嚷起來。

  秋華:「我是姐姐,你該讓我!」

  秋水:「呸!姐姐做事不穩重,還是留在後方,別給將軍添麻煩好。」

  秋華:「長幼尊卑的道理,你沒聽狐狸說過啊?!」

  秋水:「他說的話算個屁!你也不過比我大一刻鐘,咱們長得一樣,說不準娘親記錯了呢!」

  秋華:「我武功比你強!」

  秋水:「我腦子比你好!」

  「抽籤!」

  「抓鬮!」

  ……

  眉娘紅著眼收拾好行囊,萱兒往裡面裝了好幾件厚厚棉衣鞋墊,楊氏含淚將大把大把銀票往裡面塞,骨骰愁眉來報:「將軍踏雪已經備鞍,隨時都可以出發。」

  今日快馬直赴江東,何年歸?

  葉昭走出大門,倚著門欄,遠遠眺望。

  她還要等待一個人。

  夏玉瑾的身影出現在花廳門外,步伐遲緩,腦袋低垂,他不安地看了眼葉昭,千言萬語彙於喉間,卻不知該挑那句說出口,最後憋出的竟是:「什麼時候走?我送你。」

  「馬上,」葉昭緊緊抓住他肩膀,叮囑,「我家太爺爺腦子不好使,嫂子守寡,侄兒年幼,我要出征,無法照料,只能交付與你。東夏入侵的時候,大舅母正好帶著族人在赴京路上,僥倖逃過一劫,皇上仁厚,大舅舅已經戰死,料想不會罪及他的家屬,但他們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請你多多費心。」

  「放心,」夏玉瑾臉色難看,「兩口子,分什麼你的我的。」反正,媳婦殺上前線,他也只能像個娘們在後方呆著,做娘們的事,像窩囊廢般等她回來,這種感覺就憋屈得讓人痛不欲生。

  葉昭彷彿看穿他的心思,輕輕道,「因為你是男人,我才能將這些事情放心交給你,比起在後院不能隨意行動的女人們,有你看顧著我娘家親眷們的生活會更妥當,而且……我侄兒們都很喜歡你。」而且她相信這個男人善良正直,有些事,他會做得比自己更好。

  夏玉瑾重重點點頭,鼻子裡給什麼塞住,難受得要命,他咬牙道:「別胡說八道惹我擔心。東夏蠻子的本事比蠻金蠻子差遠了,伊諾狗熊不過是你的手下敗將,你會很快回來的。」

  葉昭苦笑道:「當年漠北被破,我憑著滿腔恨意,帶三千將士出征,生生死死,了無牽掛。如今江東之戰,損耗極大,將士士氣低落,皇上孤注一擲,力排眾議,將所有希望寄托,我只能勝,不能退。」

  背水一戰,退即是死。

  大秦國運,皇恩厚望,幾十萬將士性命,她肩上壓力,非漠北之戰可比擬。

  葉昭扶著他的肩,細細看著他那張白皙秀氣而沒有血色的臉,忍不住踮起腳尖,在他額上烙上一吻,抱著他的頸窩,沙啞道:「此去一別,遙遙無期,只盼嫁給你,還沒有耗盡我一生好運。」

  夏玉瑾感到她的雙手在微微顫抖,他反手握過她的手,緊緊攥在掌心,然後重重吻上她的雙唇,纏繞許久,忽然停下,在她耳邊肯定地說:「雖然我從小到大的運氣不太靠得住,但也可以分給你,你會平平安安回來的,我還要等你生健健康康的小葉昭,小玉瑾。」

  「不,」葉昭狠下心腸,告訴他在心頭反覆斟酌許久的決定,「你與我,和離另娶吧。」

  夏玉瑾呆滯許久,問:「為何?」

  葉昭似乎難以啟齒,她伸手整好他鬢邊吹亂的青絲,看著那雙暗如深潭水的眸子,美麗得彷彿呼吸都要停頓,深吸一口氣,認真自然地說:「戰場上,將軍不能怕死,可是有你在,我會分心,會怕死。」

  蠻金兇猛,漠北打了八年戰,東夏彪悍,江東又要打多少年?

  少年夫妻兩地分離,膝下無一兒半女,寂寞長夜,何堪相思?

  文死諫,武死戰。

  她不能在戰場上因思念他的容顏,回首南方,不自覺放慢了馬匹的速度,不能舉刀砍人的時候,因為後方的牽掛放慢了速度,更不能因為想平安回家而不敢冒險,不敢衝鋒,不敢拚命,耽誤了眾多大秦大好兒郎性命。

  女人重情。

  縱使她比所有男人都強悍,心裡有塊柔軟的地方還是女人。

  「玉瑾,給我一個無牽掛。」她說,「讓我別想你。」

  「好,」夏玉瑾想了又想,重重點頭,嘴上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意,彷彿沒心沒肺地說,「如果你回不來,我保證和離再娶,娶溫柔賢惠的新媳婦,再納七八個漂亮的妾室進門,生上一窩小兔崽子,個個活潑健康,然後把你忘光光。」

  葉昭拍掌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她轉身,帶上銀盔,配上重劍,騎上馬,奔赴軍營,再不回頭。

  他留在原地,呆呆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最後從懷裡將像護身符般藏著的和離書拿出來,三下兩下,狠狠撕成碎片,重重往後一拋,紛紛揚揚,隨風飄去……

  她做她應做的事,他做他想做的事。

  今生今世,夏玉瑾的妻子,唯一人耳。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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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22:38:01 |只看該作者
101、東夏秘史

  東夏是遊牧民族,他們的王城沒有固定宮牆,只有連綿不絕牛羊和帳篷組成的宮殿。

  東夏王好色,共娶過四任正妃。第一位正妃賽罕是他青梅竹馬的玩伴,感情最深厚,婚後育大皇子哈爾墩,大皇女敏敏,因病逝世。第二位正妃莎琳娜是烏蘭部落的女兒,婚後育二皇子烏恩和三皇子伊諾,因側妃英拉古陷害身亡,英拉古憑借娘家賀茨部落的勢力,一舉成為正妃,育六皇子巴音,四皇女圖雅和六皇女蘇格,對烏恩與伊諾皇子多方排擠。

  烏恩與伊諾暗中收集母親冤死的線索,並聯繫生母部落的勢力,隱忍多年,趁英拉古王妃回部落歸省之際,帶兵進攻,滅賀茨全族,殺王妃英拉古,殺六皇子巴音。

  東夏王聞訊大驚,但正妃側妃加起來,他有十七八個女人,八個兒子。如今賀茨部落覆滅,烏蘭部落勢大。區區一個陰毒女人和一個沒成年的小兒子,算得上什麼?

  於是,他拍案讚賞,不但向天下宣佈英拉古王妃欺君罪狀,還誇烏恩與伊諾為母復仇,剛決果斷,有勇有謀,具其父之風。緊接著娶回來的四王妃是小部落紹魯的美人兒,她生十皇子吉達和七皇女諾諾後明哲保身,無論是後宮內務還是朝廷外務,統統不管不問,每日只修佛唸經,與世無爭。

  葉柳兒是大秦女子,出身低微,沒有任何娘家勢力,不過是個以色事人的寵物,就算生下兒子,也低人一等。所以大家都認為,她受寵東夏王,對東夏後宮而言,不過是一顆小小的石頭投擲入一灘死水中,起不了任何波瀾。地位不太牢固的四王妃甚至願意讓這樣的女人受寵,以免好色的東夏王對其他強大部落的女子生出別樣心思。

  誰也想不到,暗夜,東夏皇室的草場,隱蔽叢林的靜謐湖泊裡,竟悄悄起了點小波瀾。

  兩道赤條條的身影糾纏在一起,瘋狂的撞擊、衝刺、揉碎、融合。

  男人的喘息,女人的低吟,帶著湖水的拍擊聲,壓抑地在空中飄散,最後化作一聲歎息。

  「你父皇很快就要回來了,我要走了。」

  偷歡過後,柳惜音坐在岸邊,她的**潔白得像剛出生的羔羊,烏木般漆黑的長髮濕漉漉地搭在肩上,就好像神話裡的仙女,純潔的眼睛裡帶著魔性的妖艷,用最天真的笑容,考驗著每個修行者的意志。

  水珠順著她的髮尖輕輕往下移動,滴過胸前嬌嫩的花朵、滑過平坦的腰腹,漸漸往下,再往下……勾起無法澆滅的**,卻迅速被一襲長袍遮掩。她看向金頂大帳的方向,眉眼裡卻露出抹掩不去的憂傷與不捨。

  費盡心思討好,才得到美人的芳心。大皇子聽見自己的喉嚨重重地響了聲,他攥緊拳頭,幾乎用盡所有的自制力,才克制住自己的**,拉住她的手,擠出個難看的微笑,安慰:「將來,我們會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牽手。」

  「真的會有那一天嗎?」柳惜音輕輕地問。

  大皇子急道,「父親縱慾,身體早已不好,怕是熬不了幾年的。我們東夏的風俗,你將會嫁與我,到時候我們可以……」他吻了吻她美麗的眼睛,拭去上面的淚珠,「雖然你不是東夏人,但我會好好待你和你的孩子。」

  柳惜音問:「如果他知道了我們的事?」

  大皇子搖頭:「老朽的獅子早已沒有相爭的資格。」

  東夏風氣開放,兄弟共妻,姐妹共夫,不以為忤,只要不將事情擺在明面上,他也不會為了個沒名分的寵姬和被眾多部落支持的兒子擅動干戈。更何況他是賽罕王妃的兒子,東夏王唯一深愛的女人的孩子,是東夏第一勇士,是內定的繼承人。

  「是啊,東夏王很快就會讓位了。」柳惜音忽然拉住他的衣袖,眼角泛出淚花,「我只害怕,你希望得越大,失望得越大。」

  大皇子皺眉:「何出此言?」

  柳惜音低頭,欲言欲止。

  大皇子再三催促。

  柳惜音終於支支吾吾道:「這些天來,我服侍在東夏王身邊,前線捷報傳來,大家都不停誇讚伊諾皇子有勇有謀,還大擺筵席慶祝……」

  大皇子笑道:「怕什麼,雖然弟弟能幹。但父親明確說過,皇位是要交給我的。」

  柳惜音扭著帕子,帶著恨意道:「我知道你不喜歡看書,不喜歡聽大秦的歷史。你知我的祖上是大秦的罪官,可是你知道為何獲罪?是德宗帝那奸賊不滿弟弟登基,起兵反叛,殺入上京,弒弟稱帝,我祖父為守城官,被誅九族,女眷統統投入賤籍為奴,我才……」

  大皇子搖頭:「不會的,伊諾為人厚道,對我也很恭敬,他不會做這種事。」

  「我是個後院裡的女人,什麼都不知道,」柳惜音偎依入他懷裡,低語呢喃,「我在大秦吃盡了苦頭,終於遇到了你,才明白什麼是真愛。我愛你,只想生生世世與你守在一起快活,」她的指尖輕輕劃過他□的胸腔,決絕道,「為了能抱著你,我連死也不怕了,名分地位什麼的,更不在乎!我只希望能在陽光下和你在一起,一起去看你說過的草原上花朵,去看天邊白雲,去看莫名湖的銀魚。哈爾墩,希望越大,我就越害怕,除了你,我不想和任何男人睡在一起……」

  隨著戰事推進,連連大勝,伊諾皇子的威望水漲船高,東夏王年邁昏庸,不理朝政。

  雖然大皇子擁有舊部的擁戴,但無數的新勢力卻紛紛投靠與他,想從戰事中分一杯羹。如果大秦真的被打下,功高蓋世,伊諾皇子有二皇子相助,他的勢力將會膨脹到什麼地步?到時候縱使有東夏王的支持,又能奈軍權在握的他怎麼辦?若是兩邊交鋒,又有多少的勢力會支持他登基?

  大皇子忽然想起初見柳惜音時,她說的話。

  【伊諾皇子真是天下最了不起的英雄。】

  伊諾皇子年輕,勇敢,英俊,是草原上女孩子都嚮往的英雄。

  他的威望能讓剛入宮的小女孩產生憧憬,其他人又該怎麼想?

  萬一……

  伊諾皇子真有反心,待父皇死後,他的下場將會如何?

  心愛的女人,肥沃的土地,數不清的牛羊和至高無上的權力,所有追隨他,愛慕他的視線將轉移方向。他將會被可恥地驅逐,被貶去貧乏的封地,甚至……

  「不,」大皇子笑得極難看,他自言自語,不知是說服別人還是說服自己,「他是我的好弟弟,素來恭順,人又老實厚道,而且我們兄弟手足情深,父親是因為他對大秦最瞭解,才派他去攻打大秦的,他不是那種混蛋……」

  柳惜音輕輕地說:「六皇子……也是他弟弟。」

  大皇子神色一凜。

  他怎能忘記當年英拉古王妃與巴音皇子的死?

  那頭最隱忍的惡狼,擅長養精畜銳,裝出老實厚道的模樣,然後在你最鬆懈的時候,給你咽喉致命一擊。

  柳惜音說:「哈爾墩,我怕……」

  伊諾的野心有多大?以前的恭順是真心還是假意?每次在鬥獸場和賽馬會上的落敗是故意還是暗藏實力?面對自己挑釁時的退讓,是隱忍還是老實?草原的雄鷹會甘心將垂手可得的權勢拱手讓人嗎?待羽翼豐滿後,他會讓自己順順當當登基嗎?

  小小的火花點燃最深的猜疑,前塵舊事,慢慢湧上心頭。

  大皇子緊緊抱著懷裡的女人,他不能冒險去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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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2、鐵壁突圍

  上京至江東,需要半個月的路程,葉昭用十天便趕到了。

  居平關地處大秦咽喉,貫通南北交通,是兵家必爭之地,如今連綿數十里的城牆,已被東夏三十萬大軍圍困,阻斷援軍。僅餘西邊一條水道,因東夏軍隊不善水戰,暫時無法佔領,還能勉強運送糧食資源,讓滿城軍民苦苦支撐著,不至於陷入絕境。而東夏並沒有持久戰的資源儲備,可是祈王謀逆,憑借江東富饒,處處斂財囤糧,為敵方提供供給,將戰局陷入僵著。

  葉昭的到來,給困境帶來一絲信心。

  她縱馬從船上跳下,直奔軍營。

  沒有當值的將士們探頭探腦,好奇地看向這位傳奇的女將軍。

  銀色盔甲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黑色皮毛披風風中翻滾,高挑的身材,每個動作都充滿力量。黝黑的皮膚縱使經過幾個月足不出戶,再加上夏玉瑾到處找皇宮養顏秘方哄著亂來的調理,依舊不夠嬌嫩,呈健康的小麥色。冰冷的琉璃色眸子,挺直的鼻樑,單薄的雙唇,濃濃的劍眉,處處都帶著屍骨堆裡滾出來的凶光,身經百戰磨礪出的殺氣,讓人不寒而慄。

  。

  「要是我家婆娘長這樣,我就去上吊。」

  「嘲笑小三子沒長眼珠子,分不清男女,是我不好,我眼睛好像也不太好……」

  「將軍不是醜,是這個……太恐怖了,給她盯著,哪吃得下飯?」

  群眾推己及人,忽然覺得每頓能吃下三碗飯的南平郡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很值得尊敬的。

  葉昭把韁繩丟給隨從,解下披風。

  她對著低聲議論的將士們,忽然笑了:「沒錯,我是個女人。」

  將士們見她毫不在乎性別,反覺尷尬,趕緊打著哈哈,縮回頭去,神色中依然有質疑。

  葉昭猛地神色一凜,馬鞭狠狠甩在空上,打出連續三個響鞭,她斬釘截鐵道:「可是,我葉昭,從未敗過!」她指著自己的胸膛,大聲道:「過去,我沒有敗,現在,我沒有敗,未來,我也不會敗!」

  大家愣愣地看著這位驕傲的主帥。

  帶著無堅不摧的剛強,用激昂頓挫的聲音響徹天空,用她無與倫比的自信燃燒起每個人內心深處對勝利的渴望。

  是啊……

  將軍性別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朝廷鬥爭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只要能帶大家打勝仗,讓他們保住性命,加官進爵,平安回家,什麼都沒有關係!

  葉昭在漠北戰場有著最完美的戰績,伊諾皇子曾是她的手下敗將,統統是不容置否的事實。

  主帥用最強大的自信,驅散了愁雲密佈的天空,堅定了所有人的信心。雖然現在的處境很糟糕,可是不會比漠北剛剛被滅的時候更糟,如今他們有不敗的主帥帶領著,必將通往勝利之路。

  夕陽徐徐落下。

  今天已經結束,明天重新開始。

  葉昭未及休息,安撫軍心後,召集駐守將領開作戰會議。

  「耗吧,看看誰耗得過誰。」匯報完戰況,守城的孫副將表示很無奈,在他的主持下,全城軍民動員,給城牆澆上油,日夜巡邏,嚴防死守,「東夏不是還沒進攻嗎?他們打不下這座城的。」

  「不能耗。」廖參將堅決反對,「天氣越來越冷,再過一個月,河道就會冰封,厚厚的冰塊在河上,再鋪上稻草,別說過人,跑馬拉貨都行。到時候東夏蠻子可以騎馬穿過河道,將水戰變成陸戰,若水道失守,居平關就會被徹底圍困,陷入斷糧境地。」

  吳將軍也贊同:「東夏蠻子常年居住在苦寒之地,穿的是厚厚皮毛,喝的是烈酒,對雪天打戰很適應,而我們的將士卻略遜一籌,應盡早突圍……」

  孫副將建議:「東夏圍困之勢,以東方兵力最弱,可從此處著手,突圍後,可取昌華城,奪回蜀中運輸要道,解開居平關的包圍圈。」

  廖參將:「突圍西邊更好,可貫通川西,與常將軍的救援隊伍聯合,對敵寇成反包圍之勢。」

  孫副將:「不!東邊!」

  吳將軍:「西邊!」

  兩方爭執不下,紛紛請主將定奪。

  葉昭沉默許久,指著地圖,不容置疑道:「打北面!」

  北面是東夏駐軍的重中之重,將領們用看瘋子的目光看向主帥。

  吳將軍第一個回過神來,喃喃道:「避輕就重,這……這簡直……」

  孫副將憤怒:「莫當我們沒讀過軍書!」

  「我讀過軍書,你們讀過,伊諾也讀過,」葉昭死死盯著地圖,分析道,「我們會想到突圍兵力最弱的東邊,他同樣會想到, 東邊兵力過弱,但地勢複雜,很可能是個陷阱。西邊就算我們打過去,想打回來收復失地,依舊艱難,最終我們還是會被牽制,要面對東夏的主力軍隊。只要能打破北面防線,直取江東,搗毀祈王老巢,斷絕東夏的主要糧食供給地,他們就會陷入被動。而且……東夏雖善戰,卻無治國之士,所過處無法治理統率,只能靠燒殺擄掠,搶奪一空,使百姓人心惶惶。祈王靠謠言作亂,師出無名,跟隨他的都是想趁機發財的混混地痞之流,不能服眾。只要我們盡早拿下江東,可得人心。」

  眾將面面相窺。

  「將軍所說有理,」孫副將小心道,「可是,還是穩打穩扎比較好吧?萬一輸了……」

  「漠北本來就是個窮地方,當時國庫尚充盈,接著幾年都沒有天災,可是八年戰下來,也打得精窮了。這兩年都四處受災,江東江北兩塊最富饒的地方失守,國庫實在耗不起了,」葉昭苦笑著搖頭,「東夏主力部隊是遲早都要啃的硬骨頭,早啃比晚啃好,趁著新主帥上陣,士氣高漲之刻,把最硬的戰拿下來。」

  沒有軍書會教人進攻敵軍最強處。

  也沒有人會想到才吃過敗仗的大秦軍,會發瘋去硬碰硬,打東夏最強的部隊。

  大秦的將領想不到,東夏的將領同樣想不到。

  他們會在薄弱的西面和東面嚴密防守,甚至布下陷阱,而看似嚴密的北面的戒備反而會是最鬆懈的。

  機會,只有一瞬。

  如何捕捉?

  孫副將問:「何時出征?」

  葉昭:「丟掉裝備,減輕行裝,所有將士只帶武器上陣,東夏軍營、江東江北,有得是糧食好酒等著我們去取。今夜黎明,就給他來個意想不到的突襲。」

  勝就活,敗即死。

  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時候了。

  眾將領命而去。

  葉昭看著地圖,握緊腰間佩劍。

  低頭時,忽覺腹中陣陣噁心,她趕緊喝了好幾口酒,將想吐的感覺忍下。

  隨軍而來的秋水察覺她面色難看:「將軍?不舒服?」

  葉昭對這忽而起來的難受也很莫名,她認真想了想理由,想出個靠譜的結論:「大約是坐不慣船吧。」

  秋水心有慼慼然地贊同:「是啊,咱們是馬背上的戰士,哪受得了小船顛簸?我昨天也吐了,要不要叫軍醫來給你扎兩針?喝點藥?」

  葉昭聽見「藥」字就想溜,趕緊搖頭:「不是什麼大事,出戰前夕,不要費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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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3、奇兵突圍

  伊諾皇子滿肚子都是火氣。

  東夏的領土大部分是草原和荒漠,遊牧為生,劃分為許多部落,以莫爾罕皇室為尊,分散居住,不能像大秦那樣中央集權管理。

  艱辛的生活條件下,每個東夏人都以英雄為榮,打懂事後,就能拉得動強弓,騎得了快馬。但每個東夏人都以讀書為恥,從首領到奴僕,識字的沒幾個。他們大部分時間都為生存奔波,崇拜個人英雄,對戰術比較輕蔑,紀律也比較散漫。將領們多數是部落領袖,在部落裡有很高的威望,在自家帶來的部隊裡,有絕對的號召力。以前打仗的時候,還有過幾起將領們起爭執,道不同立即揚鑣,或私下開戰事件。

  皇室曾下令狠罰,也沒有多大成效。

  這次征討大秦,為的是東夏千秋霸業,眾部落首領難得齊心,一致贊同出兵。

  伊諾皇子親自領兵,他憑借威望和能力,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讓首領們服帖後,總算調教出支聽從號令的狼虎之師,

  如今,大皇子統御下的哈默茨部落卻起了不大不小的亂子。這只原本負責後勤需要的部隊吵嚷鬧著要去前線,要爭戰功,首領哈哈達特言辭裡還帶了幾分不滿,認為伊諾故意讓和自己親近的部落搶功爭風頭,打壓其他部落,不讓別人出頭。他們越鬧越大,最後鬧得補給沒跟上,運來的箭支少了好幾萬,伊諾皇子大怒,用鞭子將哈哈達特當眾抽了一頓。哈哈達特卻破口大罵:「你這狼子野心,不敬兄長的傢伙!好處自己占,壞處別人背,若奪了大秦,瓜分天下,還有我們的位置嗎?」

  伊諾皇子差點要殺了這口出狂言的傢伙。

  察爾托次將他攔下,暗中商議:「他做的事,說不準是大皇子的指示,怕你功高蓋主,起不該起的野心……」

  伊諾皇子恨得差點捏碎了鞭柄:「天下未定,野他奶奶的心!」

  察爾托次歎息:「大汗對你近年來的表現頗為讚許,將士中聲望過高,大皇子忌諱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與兄長多年交好,素來恭敬,從未起不敬的野心,他怎能如此疑我?」 伊諾皇子丟下馬鞭,憤憤道,「叔父應知,祈王心思難料,軍需糧草補給是重中之重,哈哈達特勇猛有餘卻沒有腦袋,如今年紀大了,越發糊塗,腿腳也不太好使,我暗放他在糧草位置,一是不容易出亂子,二是為牽制祈王,三是不想大皇子的親舅舅出事,如今他卻……真真恨死我也!」

  察爾托次皺眉:「要不……下次攻城,讓哈哈達特去前線?」

  伊諾皇子搖頭:「因為他鬧事,就變動軍事部署?當軍紀為兒戲,如何服眾?」

  面對半點道理都不懂的混人,按軍紀早該殺了。偏偏對方是大皇子的親舅舅,在哈默茨部落威望極高,要是真動手殺了,必定和大皇子撕破臉,要是鬧起爭儲內鬥,征討大秦的好機會就要付之流水。

  面對大皇子的疑心,他心裡也有些發虛。

  天底下有誰不想做皇帝?

  上京街道的熱鬧,人民的富足歷歷在目。

  那是他夢寐以求的樂土,也是他希望看見的東夏未來模樣。

  若是將大秦打下後,任憑那群吵鬧著要把大秦打下來,把農民趕走,用良田來種草牧牛的傢伙胡鬧,過不願讀書,不思變法,不想治理的生活,過不了多少年的好日子,就會將大秦的富饒耗費乾淨,再次陷入戰亂連連。

  他尊敬大皇子,也感激大皇子在當年在他為母復仇中的暗地相助,不願意傷害他。

  可是他必須坐上更高的位置,才能得到更多的力量來實現心中抱負。

  父皇還在位,雖然縱情酒色,身體比較發虛,也不會在幾年內駕崩。

  大秦戰事艱辛,不宜內鬥,繼位的問題本不應那麼快考慮。

  伊諾皇子不清楚為何直腸直肚的大皇兄會不顧局面,忽然發難。但眼前的戰事和遠期的發展,讓伊諾皇子陷入了左右為難。

  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必須抉擇。

  為了大局,他只能退讓。

  在不滿和質疑聲中,東夏的軍隊開始小範圍調動。

  凌晨,好夢正香,探子來報,居平關西邊門開,塵土飛揚,有部隊突圍而出。

  沒有落入東邊的陷阱,突圍西方,要和川西兵聯合嗎?

  伊諾皇子披上戰甲,暗中排兵佈陣,要給西邊來個大包抄,卻發現塵土飛揚不過是群驢子或老弱牛羊身上掛著掃把。

  在所有人心思都放去西邊時,忽而,居平關北門大開,數十頭牛,頭綁尖刃,身上要害處綁著金屬盾牌和盔甲改做的簡單護具,披著虎皮,全身描紅畫彩,眼前用竹竿掛著塊紅布,遠遠看去,彷彿上古怪獸。似乎被餵了藥,頭頭口吐白沫,狀若瘋狂,拖著帶火的尾巴,狂衝而來。

  「怪獸!怪獸……不,突,是突襲!」放哨的士兵愣了半晌,方回過神來,跳上馬放聲高叫,張弓搭箭,往牛群射去,可是□馬兒聞到虎味,看見冒火的怪物,嚇得魂膽俱裂,原地亂竄,夾著尾巴就想往後逃,任憑士兵死勁蹬馬刺,抽鞭子,就是不肯聽話。其餘人聞訊而出,一邊安撫馬兒,一邊張弓搭箭,瘋狂朝牛群射去,奈何盔甲堅固,要害護得紮實,暴躁的牛根本不畏死,速度又快,受傷後更加瘋狂,拚命向敵人頂去,有兩頭衝到近處,將東夏兵頂死了好幾個。勇士們圍上,刀砍斧剁,才算解決了這畜生。

  趁著亂箭大半都射向牛群。

  此時,戰鼓鳴響,所有居平關的大秦民眾,包括老弱婦孺,統統擠上城牆,鳴鼓敲盆助威吶喊,遠遠聽著,似有百萬雄師。

  接著,大秦騎兵們分散隊形,扇形衝來,在近處合攏一股,直直捅入敵人心臟,短兵相接。隨後的數百騎兵,穿的竟是東夏服飾,做東夏打扮,右臂綁著紅綢帶,也不管砍殺,由前頭部隊掩護著,直接深入,然後用嫻熟的東夏話到處哭叫。

  「中圈套了!救命啊!」

  「撤退!快撤!」

  「主帥說,快點撤啊!」

  「再不跑就要死了!」

  後面跟著的大秦士兵也用出發前主帥教過的東夏話齊吼兩個最簡單的字。

  「撤退!」

  「撤退!」

  「撤退!」

  聲聲如雷貫耳,叫得直催心肝,後面東夏將士看不見局面,以為前方戰敗,心思大亂。恰逢哈默茨部落剛上前線,尚未瞭解形勢,有不少膽小的或沒心眼的,真當是前方主帥下了撤退命令,立即調馬,往後逃去,後面的人看見前面的撤退,也跟著撤,結果亂上加亂。

  葉昭隨後,親率主力部隊,直衝過來。

  八十八斤大刀所過處,銀甲染血,白馬踏屍,在啟明星的照耀下,恍若修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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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忍痛撤退

  「敵軍主帥可能是葉昭。」當前鋒探子報上西方突圍部隊只是群老弱病殘的騾子和數百士兵後,正在趕往包抄途中的伊諾皇子心裡冒出不好的預感。

  察爾托次並不相信:「怎可能是她?」

  擊敗大秦軍至今不過二十餘天,依上京那群官員的作風,從商討接任將領到召集將領出征,算上路途,至少需要一個多月。何況葉昭剛剛被百官集體上書,皇帝親自罷職,他們怎會自打耳光,那麼快將她召回來,丟回戰場?

  「是她。」強烈的直覺讓伊諾皇子做出判斷,額上沁出大滴冷汗,「形勢不妙,立即回北城門外!」沒跑多遠,後方將士來報,「葉昭率軍攻破北軍,陣勢大亂。」

  察爾托次目瞪口呆,反反覆覆只有兩個字:「怎會,怎會……」

  「他娘的!」伊諾皇子氣急,破口大罵。

  葉昭善用突襲,葉昭善用奇兵,葉昭善用速攻。

  這是他記在皮革上背了無數遍,提防了無數次的要訣。

  大秦皇帝在收到戰敗情報的一天內,竟排除眾議,毫不猶豫地啟用爭議極大的葉昭,讓她十天內奔赴戰場,當夜開始進攻。大秦的官職就像個廢物,用完就丟,丟了再撿回來用,朝令夕改,言而無信,視朝廷顏面於無物。

  他實在太小看大秦皇帝的臉皮厚度了!真他媽的還是個男人嗎?!

  伊諾皇子給黃鼠狼的厚顏無恥給氣瘋了。他憤憤地蹬了下馬刺,衝回去陣地,準備救援。卻見自家將士在很努力地往後跑,他拔刀,攔下兩個,指著脖子逼問:「為何撤退?」

  那個被攔下的倒霉小兵硬著脖子反問:「不是前面將軍叫撤退的嗎?」

  伊諾皇子喝道:「誰叫撤退了?!」

  小兵訕訕道:「大家都在叫撤退啊……」

  伊諾皇子怒極:「胡說八道!都是敵人的陰謀!給我回去!」

  小兵年輕,給主將的怒容嚇得慌神,沒聽命令,依舊往後退了兩步。

  伊諾皇子憤而拔刀,砍下他的頭顱,以儆傚尤。

  逃到附近的騎兵們總算給嚇唬住,停在原地,心虛地直打轉。

  伊諾皇子策馬,衝向前方,看見邊砍殺邊也用東夏話「撤退」口號來助威的大秦士兵,和混在自家隊伍中,巧言令色,慫恿大家撤退的陌生騎兵,心下瞭然,可是已經晚了,

  東夏以輕騎兵為主的部隊,習慣了搶劫時打一槍就跑,如今看見隊友在往後撤,心裡就亂了。見大家都在跑,都覺得法不責眾,伊諾皇子再狠也沒種殺死所有人,東夏部落那麼多,憑啥不讓別的部落先去送死?而讓自己去?

  場面陷入混亂,破壞了原有的陣型,大秦軍的大部隊已經衝殺進來,而且士氣如虹,個個殺得雙目赤紅,短兵交接和小股集中衝殺截流下,陣型被破壞,他們的騎兵和人數不再具有太大的優勢,戰意全無,陷入被動。

  嚴令禁止無用,你跑我也跑,我跑他也跑,越跑越多。

  伊諾皇子連殺了好幾個逃兵,都攔不住混亂的大趨勢,反而越演越烈,上萬馬匹的亂竄,踏死踏傷一片。

  「和她拼了!」察爾托次氣得臉都紅了,拍馬向對方主將衝去。

  伊諾皇子抬頭,看見敵群中閃過銀色身影,耀眼的鎧甲被鮮血浸透,盔頂紅纓紅得刺眼,幾縷捲曲的長髮散下,混合著汗水,手中一把厚重長刀,乘著駿馬的步伐舞動,輪成半圓,厲風刮過,周圍屍骸一地,方圓數丈,無人敢近半步。

  察爾托次手持雙斧,朝她直奔而去。

  伊諾皇子急忙喝止:「回來!」急功冒進,不是她的對手。

  葉昭抬頭,見敵軍大將奔來,催馬迎上,喝一聲,「來得好!」

  察爾托次斧如電,葉昭刀如神。馬匹錯身而過,刀刃交鋒,電光火石間,快得眼睛都看不清,只覺黑影閃過,勝負已分。察爾托次的左肩噴出鮮血,摔落馬下,繼而被大秦將士圍上,四五桿長槍亂刺,捅了個透心涼。

  隨行將士拔刀,叫囂著要上前復仇。伊諾皇子損失大將,心痛如刀割。但他縱觀大局,清楚敗局難收,硬拚下去,會損失太多東夏勇士,權衡再三,他忍痛放棄,冷靜下令,安撫眾部,命其分頭統帥,讓全軍有組織暫退至江東的通陽城。

  圖巴不服:「老子要去和她比試比試!」

  伊諾皇子命:「年紀輕輕,稱個屁的老子?!莫圖一時之利,通陽城易守難攻,暫退無妨,待重整旗鼓,再與她決一死戰。」

  圖巴處於亢奮中,根本不聽:「堂堂男子漢,還怕個女人不成!」

  伊諾皇子搖頭:「她不是普通女人!」

  圖巴:「你在女人面前,丟得起臉,我丟不起這個臉!」

  伊諾皇子咬牙切齒:「現在丟臉,是為了將來丟她的命!撤!立即撤!」

  組織逃跑比組織進攻容易。

  葉昭斬殺完察爾托次,正欲趁勝追擊,卻見東夏將士的逃跑漸漸變得井井有序,遠遠看見伊諾皇子的身影,知道是他在組織撤退,取捨果斷地用小敗,捨棄部分資源來盡可能保留實力,換取東山再起,是個很明智的選擇。

  孫副將在身邊問:「追擊嗎?」

  「擒賊先擒王。」葉昭冷笑一聲,抽出強弓,從箭囊中拔出三根羽箭,一邊策馬疾奔,一邊彎弓搭箭,抬手射出三支漂亮的連珠箭,繼而抽箭,再射出三箭,連綿不絕,箭箭強勁,尾追尾,劃破空氣,朝伊諾皇子帶著濃烈殺意而去。

  伊諾皇子揮刀抽身,擋下前三支。鋒利的箭頭在堅硬刀身上留下三個淺淺的口子,接著迎上前去,揮開後三支。敵我主將,四目相對,這頭戰場上勇猛無雙的母狼,那對琉璃色的眼珠子就好像有魔力般,勾著人的魂魄往裡面摔進去,讓伊諾皇子冷靜下來的的心再次沸騰,就好像看見朝思暮想的獵物般狂跳不停。

  葉昭抬手,又是連珠三箭,第一箭迷惑完對手後,她將第二箭的速度放慢了些,讓第三箭後發先至。伊諾皇子受驚,險險攔下,葉昭快速的第四箭從最刁鑽的角度射出,用最無法逃避的角度,指向他的心臟,指向勝利之路。

  箭支即將離弦的瞬間。

  葉昭的腹部傳來劇痛,勾動五腹六髒,她的腦子裡忽然有了種從未有過奇妙感覺,讓素不畏死畏痛的她弓了弓腰,下意識地想護住小腹,於是,箭支的準頭略微偏了半分,慢了半分,竟未命中她想要的位置,而是從伊諾皇子的肩頭險險劃過,射入伊諾皇子的盔甲中。

  伊諾皇子忍痛,拔出箭,深深地了看她,準確而沉著地率部撤退。

  勝局已定,吳將軍率隊追殺,多殺幾個是幾個。

  孫副將一著被蛇咬三年怕井繩,跟在後面大喊:「切勿貪功冒進!」

  葉昭愣愣地坐著馬上,看看手上的弓,摸摸陣陣作痛的小腹,遲鈍如她,也發現有些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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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報喜報憂

  伊諾皇子畢竟是東夏難得的軍事高手,他用最短的時間分析清利弊,做準確決斷。雖然東夏軍隊折兵損將,損失慘重,幸未動到根骨,在吳將軍的追擊下,又丟下兩千多具屍體,含恨退至通陽城,閉門守城不出。葉昭逆轉了攻守局勢,大獲全勝,卻悄悄地捂了捂小腹,她咬緊牙關,白著臉,拳頭緊了又緊,忍痛命孫副將帶斥候隊及前鋒騎兵先行,自己帶大軍稍事整頓,駐紮青陽鎮外。

  所幸她膚色較黑,兼眾人被勝利的喜悅沖暈頭,敲鑼打鼓地搬敵軍丟下的軍糧,救治傷員,並未注意主帥神情的不對勁。

  葉昭井井有條地安排完所有事項,走入帳篷,斜斜坐下,發現褻褲染上血水,不太像往日癸水來時的情景,心下存疑,本想忍忍再看,忽想起臨行前玉瑾千叮萬囑,說她體寒,為了早日康復懷上孩子,不准睡雪地,不准喝涼水,對這種事更要謹慎對待。她猶豫片刻,終於喚來秋水,吩咐:「叫軍醫來。」

  秋水也是個傻的,愣愣地上下打量:「將軍,你受傷了?傷在哪?」

  葉昭想了很久,想不出理由,板著臉說:「少廢話,讓你叫就叫,隨便抓個就好,別驚動大家。」

  秋水給她瞪得一激靈,急忙溜去軍醫蹲的帳篷。

  每逢戰事結束後,都有大批大批的傷員,腸穿肚爛的,斷手斷腳的,多嚴重的都有。全部軍醫都忙得慌,他們說話是嚷的,走路都是帶風的,眼神是不看人的,秋水謹記將軍的吩咐,不敢高聲叫喊,讓別人知道主帥受傷,便在旁邊左看看右看看,好不容易看見個略閒下來的年輕軍醫,便衝過去,摀住他的嘴,直接拖去旁邊,嚴肅道:「收拾好東西,跟我去見主帥。」

  所有將士都在討論葉將軍武功蓋世,打仗虎虎生威,別說受傷,半點油皮都沒刮破,真乃天人。可憐的軍醫想了想召見理由,哭了:「姑奶奶饒命啊!上次偷偷賭錢是李家老四帶的頭……」

  「誰和你說這個!」秋水一巴掌打去他腦袋上,神秘莫測道,「將軍受傷了。」

  「啊?」軍醫張大嘴,「沒聽說啊。」全軍隊都知道,葉將軍打仗從不看軍醫,小毛病自己胡亂上點藥調理,唯一一次傷到背部嚴重了,也是軍師加兩個親兵處理的。如今找上門來,說明……

  秋水更神秘地說,「暗傷!」然後又自作聰明分析道,「肯定問題大了!我看見將軍換下來的褲子上都是血呢!咱們偷偷來,偷偷治,千萬別給人知道,免得影響軍心。」

  「好!好!好!」能給葉將軍看病,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榮耀,將來好說嘴!年輕軍醫亢奮得渾身顫抖。他磨掌擦拳,抱起藥箱,一馬當先衝出門外,邊跑邊拍胸脯對小姑娘炫耀,「別看我年輕,我父親可是大名鼎鼎的王一手,我八歲就跟他學醫,在軍營長大,最擅長皮肉傷診治,砍腿斷手,無所不能!軍裡大夫的醫術,他認了老大,我就是老二!」

  秋水聽見他的烏鴉嘴,只恨不得再揍兩巴掌。

  兩人衝進主帥帳,卻見地上丟著個開封的小錦囊袋,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瑾」字。葉昭左手拿著個毯子,右拿著張寫滿字的小布條,一邊看一邊嘀咕:「先要保暖,再喝雞蛋當歸薑湯,喝紅糖水,真麻煩……」

  小王軍醫放下藥想,匆忙問:「將軍傷哪了?」

  秋水收起染血的褻褲,豎起耳朵在旁邊聽。

  葉昭伸出手腕,木然道:「大約是內傷,診脈。」

  小王軍醫看了她半晌,方伸過手去,放在脈上,左看看右看看,臉色變了又變,忽然跳起身,支支吾吾道:「這脈古古怪怪的,似乎大有問題,看不準,還是叫我爹來吧,他經驗豐富些。」

  「我呸!」秋水鄙夷道,「還老二呢!」

  小王軍醫想反駁又找不出理由,額上直冒冷汗,硬著頭皮道:「我在軍中多年,從沒看過這樣的脈象,太奇怪了,準是疑難雜症!」

  將軍死與戰場上也罷了,要是死與肚子痛就丟人丟大了。

  遇到大夫都判斷不了的疾病,葉昭緊張起來。她終於放下面子,不再死撐,讓秋水去將老王軍醫暗地請來。

  老王軍醫氣喘呼呼跑來,罵了兩句自家的小兔崽子,然後伸手探脈。探了一會,他不敢置信地看看將軍的臉,視線滑落,看看她的胸,再慢慢往下滑,死死盯著肚子,又按著脈重新探了一番,然後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神情詭異得就好像見鬼了。

  兩個大夫都是這種古怪表情,莫非真是要死了?

  秋水給嚇得失神。

  葉昭滿臉茫然。

  老王軍醫問:「將軍最近癸水可准?」

  葉昭,「沒來。」過了一會,她又補充,「以前打仗的時候也時不時會停一兩個月不來。」

  老王軍醫:「將軍最近胃口是否有變化?」

  葉昭:「給楊氏她們慣出來的。」

  老王軍醫再問:「將軍最近是否時時作嘔?」

  葉昭:「暈船。」

  老王軍醫:「將軍最近是否胸口脹痛……」

  葉昭:「衣服做小了。」

  老王軍醫:「將軍最近是否……」

  葉昭不耐煩打斷他的話:「有話只管說,少婆婆媽媽!還像個當兵的嗎?!不管是什麼問題,老子受得住,只要能再讓身體撐幾個月,把仗打完,什麼都好。」

  「不,將軍是有……」大戰在即,主帥有孕,老王軍醫哭喪著臉,實在不知該報喜還是報憂,「有,有了。」

  葉昭還在茫然:「有了什麼?」

  老王軍醫還在支吾:「有,有……」

  「原來是有喜了!」在旁侍候的小王軍醫醒悟過來,一蹦三尺高,他歡天喜地對秋水炫耀,「我就說那古怪脈象怎麼從未見過!原來是應在這上面了!大妹子,這可不是我學藝不精,而是軍中都是老爺們,什麼時候有過孕婦啊?!嘿!多虧將軍是女人,給咱們見到開天闢地頭一遭……」

  「有喜!」秋水尖叫一聲,迅速摀住嘴,不敢吱聲。

  葉昭愣愣地看著興奮的兩人,又愣愣地將視線轉回老王軍醫身上,不說話。

  老王軍醫肯定地點頭,長長歎了口氣:「將軍這胎有兩個多月了,沒注意保養,差點滑了,所幸老天庇佑,還沒出大問題,我給你開兩個方子調理一下,還救得回來。但胎盤已經不穩,再劇烈運動就神仙老子都保不住了。」

  葉昭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摸摸小腹。

  她曾無數次和夏玉瑾私下商量過他們的孩子會是什麼模樣,要怎麼教養孩子,也預想懷孕生子會是什麼情景,可真到了得到的那一天,她還是覺得整個人就好像在雲中漫步,飄飄然的,周圍所有東西都如夢般虛幻,不太真實。

  比起這夢幻的一刻,亂軍圍攻,在箭雨中穿梭,敵陣裡強攻,和高手過招,刀斧加身算得了什麼?無論任何絕境都能冷靜的她,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她真的有孩子了?

  夏玉瑾和她的孩子。

  小小的生命在腹中孕育,用強烈的嘔吐感向母親證明自己的存在。

  殘酷的戰場上,他搖搖欲墜,彷彿轉瞬即逝……

  自古以來,隱藏在每個女人骨子裡的天性在慢慢甦醒,取而代之的深切期望。

  她猛地意識到,自己不想失去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她渴望看見像夏玉瑾聰明美貌的孩子,想看見繼承自己身強體壯孩子,看著他牙牙學語,蹣跚學步,緩緩學跑,跟父親學識字,跟母親學習武,一天天健康長大。她渴望能重組像自己兒時的家庭,父母雙全,兒女健在,家人團聚,每天回家,可以抱著寶寶,重享天倫之樂。

  這一切,會比做夢還要幸福。

  她想不顧一切,抓住這份幸福。

  可是,幸福來的時機不對。

  怎麼辦?怎麼辦?

  天不怕地不怕的葉昭,生平首次感到了深深的恐懼。

  大勝之後,陷入絕望困境。

  滿城驍勇,她卻孤獨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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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東夏內訌

  大戰時,無論主帥是有傷還是有孕,都不宜讓眾將士知曉,以免影響士氣。

  趁著大秦軍大勝,士氣如虹,萬眾齊心之際,葉昭咬緊牙關,狠下心腸,暗暗護著肚子,提著刀,跨上馬,冒險出征了兩次,以指揮為主,沒太敢衝鋒,小心翼翼地射過幾支強箭,箭箭命中,奈何江東山多地廣,易守難攻,久征不下。東夏軍見到將軍提著那把重刀,所過之處,聞風喪膽。回來後她的種種胎兒不穩症狀,卻讓老王軍醫心驚膽跳。

  「別要了吧?」小王軍醫心直口快,「現在的局勢怕是一時半會結束不了,五六個月後,肚子也瞞不下。最初你將話誇得那麼滿,勝戰打得那麼好,現在大秦的軍心全掛在你身上,若是你倒了,軍心也垮了。更別提東夏軍知道你懷孕不宜動彈的消息後會趁機進攻,就算僥倖擊退敵軍,你也不能再大著肚子衝前線,陣前產子吧?女人嘛,娃兒以後還會有。」

  秋水急道:「你說得輕巧,感情不是你的娃!將軍本來就宮寒,不宜受孕,若是這胎流了……萬一以後……以後……再打個八年戰,都三十好幾了,你要她老蚌生珠啊?!」

  小王軍醫差點噴了:「你這是什麼話啊?」

  秋水自覺失言,臉一紅,扭著衣襟不說話。

  老王軍醫輕咳一聲,慢慢道:「打胎要狼虎藥,將軍這體質,確實不宜拿掉胎兒,若是硬是拿掉,再加上沒條件調養,有可能以後都懷不上了,而且,小產也要臥床的啊……」

  葉昭任憑眾人爭論,一言不發,只溫柔地撫著小腹,以前只會奪去生命的她,第一次感到生命降臨的感覺真的很溫暖,很奇妙。在郡王府的時候,御醫也對她懷孕方面的缺陷做過詳細講解,她很清楚,失去了這次做母親的機會,就可能會永遠失去。所以,過了很久,她還是遲疑道:「現在戰況未烈,衝殺時機未至,讓我再想想吧。」

  母愛天性與家國大義,只能向一邊傾斜。

  捨得,捨得,有捨有得。

  輕飄飄的兩個字,重千鈞,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東夏,捷報頻傳,東夏王興高采烈,早已搬動行宮,率大軍,將金頂大帳駐紮在大秦與東夏的邊域,隨時支援伊諾皇子的攻勢,好入主上京皇宮,過那夢寐以求的奢華生活。王妃拉拉圖爾生性淳樸,不善妒,當得起天下主母的稱號。側妃赫爾拉娘家勢大,封個皇貴妃不為過,其餘側妃統統封妃,至於葉柳兒小美人,國色天香,能歌善舞,又是解語花,喜歡歸喜歡,可惜出身低微,可以封個嬪,再征幾個大秦的宗室貴族美女入宮,好好寵愛,也算安撫大秦民心。

  可惜,前線一封戰報打碎了他的盤算。

  東夏王恨得推開旁邊剝葡萄服侍的柳惜音,站起身,轉了好幾圈,怒道,「逆子!逆子!」柳惜音慢悠悠從虎皮氈子上起來,揉揉摔著的手腕,乖順退去旁邊,就好像什麼都沒有聽見。隨後,東夏王召來大皇子,將戰報摔去他臉上,喝道,「自己看!」文件都是用繁複的東夏文字寫的,除東夏貴族與文官外並不通流,所以他並不忌諱讓別人看見。

  大皇子武藝很高強,讀書很馬虎,學問比伊諾皇子少了不是一星半點,他翻來覆去,看了幾次,總算看明白是弟弟在背後告了黑狀,將戰敗的原因統統推在哈默茨部落上,也是自家舅族,並提出用和談來拖延時間的戰術。

  東夏王脾氣暴躁,既心疼兒子魯莽,又恨鐵不成鋼,當下破口大罵:「指揮權在你弟弟手上,你爭什麼爭?!空有牛力氣,滿肚子都是草包!做事不思量,真他媽可恨!」

  大皇子脾氣也暴躁,對舅族損失心疼不已,聽見父親不問青紅皂白,就狗血淋頭地罵過來,勃然大怒:「哈默茨部族是精兵強將,伊諾那混蛋存了私心,不但勾結德圖木、霍霍哈坦、格虎等新興部落,壯大他們聲勢,還架空了我的勢力,虎狼之心,路人皆知!如今戰敗,你不譴責他調度無方,統帥無力,倒來罵我?!若是他早讓哈默茨部族或扈特部族上陣!哪來那麼多鳥事?!」

  東夏王氣急敗壞,狠狠抽了他幾鞭:「老子還沒死!狼崽子們爭什麼爭?!還怕將來皇位不交到你手上嗎?」

  大皇子喊道,「伊諾有二皇弟相助,自是不同!我刁然一身,除父皇外誰會幫我?母妃啊,母妃!你怎麼去得那麼早!」他痛心疾首,扼腕嚎哭不已。

  東夏王聽見賽罕的名字,那個在最美年華逝去的女人和青梅竹馬最甜蜜的情分……心裡就軟了大半,再看著這個手把手帶大,最心愛的孩子,從他與自己相似的臉上,就好像看見了自己年少輕狂時的影子,那些可望而不可求的青春歲月,心裡就全軟了。隱約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若是給伊諾過於坐大,又有烏恩相助,在自己百年過後,未嘗不會出亂子,到時候哈爾墩的地位岌岌可危。

  伊諾能狠下心腸,為復仇殺死英拉古和六皇子,也能狠下心腸,為皇位殺死他的哈爾墩。

  縱使用兵打戰高人一等,但心腸歹毒,心思深沉,不可不防。

  東夏王低頭尋思許久,問:「和談如何?」

  敵人讚成的一定要反對,大皇子硬著脖子:「談什麼!東夏勇士還能被個娘們打怕了嗎!繼續戰!他不敢打,我去打!」

  東夏王躊躇,揮手,讓他退下。

  大皇子還想爭,卻見柳惜音站在牆角,不由朝她看了一眼。

  柳惜音雖不明白前線發生了什麼事,卻從他們的隻言片語裡推測了大半,順勢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悄悄做了個「點到即止,勿爭」的手勢,示意他暫時按捺脾氣,留待以後再說。

  大皇子想想也是,便順服地退下了。

  東夏王在兒子走後,越想越怒,倒在氈子上發愣。柳惜音便乖巧地過去,替他揉肩捏腿,溫柔道:「大汗別惱,嘴唇還會碰著牙齒呢,偶爾想不開也是常有的,勸勸就好了。大皇子最有孝心,最聽你話,你躺著的白虎皮,還是他獵到,聽說是吉兆,立刻送來給你呢。前些日子,你們一塊兒去獵鷹,不是熱鬧得緊嗎?」

  東夏王「哼哼」了兩聲,祈王送他的美女,他都派暗探調查過。有兩個是從小培養在祈王府的,他擔心是暗探,玩過後賞了其他部落首領,但葉柳兒的來歷卻比較清白,私下拷問過撿到她的老婦,確認不是祈王府有意培養的姑娘,記憶也不太清楚,本想賣去青樓,路上被路上被祈王府管事發現有國色,強買下來。雖然氣質不比尋常,又是處子,但是跳舞跳得那麼好,也不是什麼正經人家閨秀,八成是青樓培養起來的未來花魁或是供達官貴人的瘦馬。後說恢復了部分記憶,查問後,是罪奴之後,也應了猜測。無依無靠的身世,會拍馬屁,有點小貪心,喜歡珠寶首飾,綾羅綢緞,奇花異草,挑吃撿喝,這樣的女人到處都得是,不難把握。

  他瞧見美人在慇勤服侍,心情略好了些,隨口問:「柳兒啊,你在大秦住過那麼久,知道那邊的風土人情,覺得和談到底好嗎?」

  柳惜音媚笑:「這等事情,哪是婦道人家可以插手的。」

  「我們東夏沒那麼多規矩,但說無妨。」東夏王對她也沒抱什麼指望,純粹心情鬱悶,想逗美人玩。

  柳惜音偎依過去,打著小算盤,故作天真地問:「說得好,有賞嗎?」

  東夏王看出她在打算盤,也不計較摸著她柔軟的小手笑道:「賞。」

  柳惜音便坐直身子,板著手指算:「可以和談。」

  「哦?」東夏王好奇問,「為何?」

  「別忘了,大秦剛剛受過天災,糧食短缺得很,」柳惜音琢磨一會,繼續道,「東夏要聯合祈王起兵是預謀了好些年的,糧食充足,這場戰耗下去,大秦絕對耗不起,他們派來那麼多大軍,個個都要吃飯穿衣,在邊境一天,就要開一天的軍餉糧食,還要提心吊膽的防禦,幹不了別的活。江東江北兩個富饒之地又在咱們手上,收不到糧食和稅錢。大秦國庫那麼窮,用不了兩年就會民不聊生,內戰連連,所以大秦皇帝比咱們更想和談,換時間來休養生息。」

  東夏王皺眉問:「既然他們想和談,為何我們要和他們談?」

  柳惜音壞笑道:「反正現在是進退兩難的局面,東夏重新整軍也要時間。和談這玩意,談一天也是談,談兩年也是談,就看你們怎麼談……咱們高高地開價,拖著他們,給他們希望,等整好軍隊,找到時機,再打就是。」

  東夏王重新撿回戰報,讚許:「美人聰慧,伊諾皇兒也是這個意思。」

  柳惜音臉微紅,低下頭,扭捏道:「既已想點子,還笑話人家做什麼?」

  東夏王沉思:「用大秦耗著,就算真打不下,東夏據守江東,時不時小股騷擾,也能讓大秦割地賠款,狠狠吃個大虧。」

  柳惜音讚道:「正是。」

  東夏王抱過她,問:「美人想要什麼賞?」

  柳惜音眼裡閃過一絲野心光芒,委屈道:「大汗將來登上九五之尊,封我為嬪,我又不是東夏人,除依附大汗寵愛外,什麼都沒有,若是被其他妃子看不起……」

  她越有在後宮相爭的野心,東夏王就越安心,聽見她話中暗捧,心裡大喜,當下就擁著她道,「好好,若是登基,到時候你就是我的愛妃。」

  **過後,柳惜音走出帳外,悄悄去她種花的花房,卻見大皇子心腹在外面把風,大皇子守在暗處,笑了一下,悄悄過去,傳遞口訊,「大汗已決定和談,我試其口風,勸說已經無用了,倒不如你搶先一步,用其他法子,別讓這個功勞落在伊諾皇子頭上。這些天,我會盡量守在他身邊,繼續為你探聽消息的……」

  大皇子握住她的手,感動:「好柳兒,待皇位塵埃落地,我定不負你。」

  柳惜音含情脈脈道:「我愛你,自會為你做,粉身碎骨也不怕,還要什麼東西?」

  大皇子對天發誓:「以後東夏後宮,我讓你不是皇后,貴似皇后。」

  柳惜音低下頭,看著袖角,嬌羞不已。

  大皇子問:「如今伊諾皇子在前線,和談怕是會由他去?」

  柳惜音笑:「他再尊貴,能尊貴得過大汗?你今天在大汗面前提起賽罕的名字,他心念已動,也起了猜忌之心。你再變本加厲下點眼藥,我幫你吹吹枕頭風,不怕他不幫你。你可以勸大汗出面去和談,然後在旁邊相助,既顯得東夏和談請求似乎很有誠意,又借你父親的名義來壓制伊諾皇子勢力,讓那頭腦發熱的傢伙看清楚誰是皇兄,看清楚形式,豈不更好?」

  大皇子覺得也是道理,匆匆告別,回去與幕僚們商議。

  柳惜音留在原地,溫柔而專注地打理著一株株盛極待謝的火紅花朵,期待道:「寶貝兒,快快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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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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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7、排兵佈陣

  大秦軍將扭轉戰局的軍報和東夏和談的請求送到上京,皇帝含著口燕窩湯,邊看邊笑瞇瞇點頭,隨後看見信末一行小字,受不住刺激,又將最寵愛的黃貴人噴了一身,隨即拍案而起:「去……咳咳,去將南平郡王那個混球……咳咳,抓過來!」

  黃貴人不顧擦去臉上燕窩汁,忙著給他拍背,柔聲:「聖上悠著點。」

  自葉昭出征後,夏玉瑾心驚膽跳了許多天,正在巡街,莫名其妙地給七八個侍衛帶到宮中,看著皇伯父拿著軍報,臉色黑如鍋底,不由忐忑猜測:該不是他媳婦重傷或陣亡了吧?

  想通其間關節後,他如喪考妣,差點落下淚來。

  皇帝久久不說話,只惡狠狠地瞪著他那張如花似玉的臉蛋,只恨不能在上面瞪出一點,把郡王瞪成郡主去,把郡王妃的的孩子瞪到郡王肚子裡去。可惜不管他瞪多久,郡王還是那個有把的郡王,最終長歎口氣,頹然坐下:「天不佑大秦。」

  夏玉瑾堅強地抽抽鼻子,紅著眼睛,忍淚道:「皇伯父,是不是我媳婦出事了?你有話就直說吧。」

  皇帝沮喪道:「朕的天下兵馬大將軍,居然陣前有孕了……」

  夏玉瑾傷感道:「生死無常,有孕也是……」

  周圍一片沉默。

  「等等,有孕?我媳婦?」過了半晌,夏玉瑾終於醒悟,激動萬分,若不是腦子裡還有半分清明,記得君臣有別,他定撲過去揪著皇帝的衣領咆哮了。如今他站在原地,兩個腳彷彿被鎖住的猴子,不顧形象地抓頭撓耳,扭來扭去,嘴角的傻笑幾乎咧到耳根子,唯獨那雙漂亮的眼睛炯炯有神,正死盯著對方手上的軍報,不敢置信地問,「我真有兒子了?」

  皇帝看見他這幅蠢相,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火氣再次冒起,幾可燎原,他隨手抄起方硯台砸去,墨汁亂濺,太監宮女們眼觀鼻,鼻觀心,都不敢動,同情地聽皇上對郡王破口痛罵:「混蛋!早不懷孕,晚不懷孕,現在才來懷孕,你這傢伙幹的是什麼破事?!盡會給朝廷添亂子!來人!給我板子侍候!」

  大軍勝利在望,主帥懷孕。

  就好像準備去狩獵的獵人,氣候宜人,野獸肥美,收購皮毛的商人捧著大筆大筆的銀子準備塞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卻在臨出門前那一刻弄傷了手指!拉不動弓,生生破壞了整個行動。

  葉昭不在眼前。

  皇上滿肚子的怒火,總要有個人來承擔的。

  孩子是這混小子搞出來的。

  不揍他揍誰!

  侍衛遲疑著上前拖著還在傻笑的夏玉瑾,慢慢往下走,一步一回頭。負責監刑的太監委屈問:「用什麼罪名打?」

  呂公公心裡賊亮,湊上前,低聲給皇帝出主意:「該打!太該打!南平郡王居然讓郡王妃懷孕!簡直罪無可赦!怎麼也得負責吧?!」

  這話說得,不但眾人差點破功,連皇帝都要噴了。

  夏玉瑾被拖路上,猶在興奮瞎喊:「我負責!我保證負責!媳婦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沒錯!」

  因為男人讓自己妻子懷孕而打人,實在太昏君了!

  皇帝發現自己不厚道,趕緊按捺怨氣,叫停侍衛,挖空心思找別的理由。

  奈何夏玉瑾最近很懂事,沒有調戲良家婦女,沒有喝花酒,沒有胡作非為,沒有進賭場青樓,沒有曠工偷懶,每天都規規矩矩地去城察院報道,跟著老楊頭去巡街,打擊紈褲惡霸,三天兩頭去安王府請個安,偶爾進宮陪太后講笑話,回家閉門不出,連戲都不聽……

  他想了整整三刻鐘,實在想不出揍人理由,無奈把他抓回來,在僵硬的臉上擠出個溫柔笑容,叮囑:「兵荒馬亂的,你媳婦為國上陣,你要有心理準備。她這胎怕是不好保,若有什麼萬一,也是為國家犧牲了,你要乖乖呆著,不要喝酒鬧事,待班師回朝,我會重重賞你們的。孩子……將來總會有的。」

  葉昭的體寒問題,從不對外,只有大夫,夏玉瑾和她自己知道。

  而皇帝的女人太多,孩子也太多,對生育這些事,他既不懂,也沒空去懂。比起兒女私情,他更在乎國家興亡,推己及人,想當然認為大部分人也應該這樣想。他也很有信心,葉昭會審時度勢,迫不得已下,會為戰爭的勝利,履行將軍職責,放棄孩子。

  可惜,他猜對了葉昭,沒猜對自家侄子。

  夏玉瑾還想反駁。

  皇上冷冷道:「你是夏家的子孫,我的弟弟,你的父親前安王為大秦犧牲了;我的姐姐,你的姑姑青華公主遠嫁番邦;自開國以來,忍辱負重,為國捐軀的宗室皇親有多少?你當初在金殿上,當著滿朝文武,為百姓叫屈,請葉昭出戰,如今就要接受任何可能出現的後果。」

  夏玉瑾迅速冷靜下來,沉思了半晌,認真點頭:「畢竟是我的第一個孩子,能保住,最好還是能保住。」

  皇上試探:「若是保不住?」

  夏玉瑾攤攤手:「戰事優先,我不會做出有辱夏家的名聲的行為。」

  「回去吧。」皇上滿意了,解決掉這個大麻煩,他還要解決去東夏和談的官員人選。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很不願意再勞民傷財的打下去,如今趁葉昭戰神名聲威震東夏之際,談判會有利些。

  「等等,」夏玉瑾賴著不走,「不管是養胎還是小產,都是大傷身,我給媳婦送點補身的東西總可以吧?」

  皇上看著侄子祈求的可憐眼神,猶豫片刻,最終有些內疚,默許:「低調行事,以免消息外洩,動搖軍心,給東夏趁火打劫的機會。」

  夏玉瑾得寸進尺:「皇伯父,城察院的工作太累人了,又受了這般刺激,舊病好像有復發跡象,為免太后和母親憂心,還是靜養好啊。」

  皇上給這趁火打劫的混賬氣得鬍子都翹了,正欲開罵。

  夏玉瑾憂心忡忡:「我擔心媳婦,腦子亂七八糟,萬一在太后面前說漏嘴……」

  皇上怒道:「官印交回來!愛幹什麼幹什麼去!滾!再胡鬧就揍死你!」

  「曉得。」夏玉瑾一溜煙跑了。

  馬車上,他找出筆墨紙硯,胡亂塗寫。

  回到家後,他讓人把官印交會,然後叫來妾室,直接將寫好的清單塞入楊氏懷裡,吩咐,「三個時辰內,把上面的東西收拾齊整裝車,用七品官的舊車,外表不要太惹眼,也不要讓人知道。」

  楊氏看著清單,遲疑地問:「都是出行用品?還有養胎藥?爺,你要做什麼?」

  夏玉瑾故作輕鬆道:「爺要去江東,今夜就走。」

  楊氏大驚失色,試圖從郡王爺的臉上看出開玩笑的神情。卻見夏玉瑾找來賬房,將大部分銀票提出,堆在桌上。他端坐在花廳,叫來心腹,神情嚴肅,彷彿排兵佈陣,精挑細選出同赴江東的隨行人員,再道,「你們去花帽子胡同裡請三個最有經驗的穩婆,再叫上李家莊的李大力,劉家鐵鋪的劉三郎,住北街巷口的茅二混子,經常在南街酒館打混莫小子、李狗兒、苗仙兒、霍玉郎……」他一口氣點出十來個人名,斬釘截鐵道,「無論是用錢砸,用威逼利誘,還是用捆的,必須將他們弄過來!跟爺去江東!」

  骨骰聽得目瞪口呆:「那……李大力是個跑鏢的也算了,打鐵的也算了,可是……唱戲的,做慣偷的,打混的,這些人帶去江東,將軍會生氣的吧?」

  夏玉瑾沉著道:「市井混混有混混的好處,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蟋蟀半點也不想去戰場,哀求道:「郡王,你這身子骨,還是別勉強去戰場了,要是安太妃知道,會念你不孝的。」

  夏玉瑾問:「她有制止嗎?」

  蟋蟀搖頭。

  夏玉瑾又問:「她有說不准嗎?」

  蟋蟀啞言。

  夏玉瑾擊掌道:「那就是默許了,談何不孝?」

  蟋蟀,「可……可是……」太無賴了。

  夏玉瑾拍拍他肩膀,淡定道:「做人要會變通啊。」

  蟋蟀無奈,不敢反抗主子,只好領命而去。

  眾人散盡。

  夏玉瑾苦笑著低頭,從未上過戰場,滿心不安,靜下來才發現沒有半點繭子的白嫩雙手在微微顫抖。他深呼吸一口氣,忽然狠狠握緊雙拳,帶著所有的決心,重重錘在桌面上,讓強烈的疼痛清醒了頭腦,然後看著北方,用堅定的口氣來說服自己:「我是男人,我是爺們……」

  男人可以廢物,可以窩囊,可以膽小,可以怕死,可以沒用。

  可是有些事情,絕不能退縮半步。

  就算力不能及,也要傾盡全力,勇敢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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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萬人唾罵

  夏玉瑾是個倒霉蛋。

  上次賑災出行,他是御史,前呼後擁上百人,身邊還有悍妻美妾服侍,路上地方官員統統笑臉相迎,爭相討好,除了馬車顛得屁股痛外,沒吃半點苦。

  這次去偷偷溜去江東,披星戴月,還要收起奢華做派,低調行事,不敢有半點張揚,衣食住行降了不止一兩個層次。

  所幸他前些日子每天都有鍛煉身體,身子骨和膽量都好了不少。為了媳婦和兒子,也頗有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特意騎上馬趕路,結果騎不慣馬的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馬兒跑了沒兩天,遇上隻狐狸竄過,受驚失蹄,他抓不穩韁繩,一個跟斗摔去爛泥地裡,滾得和泥猴似地,青紫擦傷無數,幸好沒動筋骨,趴著半天沒動靜。

  骨骰都快哭了:「郡王爺,你還活著嗎?」

  夏玉瑾慢悠悠從髒臭泥坑裡爬起,暈頭轉向半會,醒過神來,發現罪魁禍狐溜之大吉,馬兒在乖乖吃草,想不到該抱怨誰,忍著傷痛,自覺往回走。

  他邁開腿走了兩步,踩到衣角,再次撲倒,磕向旁邊的石頭,扭傷了……

  有個沒長眼的看主子神色要變差,趕緊奉承:「郡王吉人天相,幸好落馬時沒摔到石頭上。」

  夏玉瑾痛得直抽涼氣,指著那不會說話的傢伙罵道:「來人,上板子!」

  蟋蟀愁眉苦臉道:「沒帶板子。」

  夏玉瑾:「……」

  蟋蟀期待地問:「要不,小的回去拿?」

  眾人七手八腳圍上來,把不安分的傷員架上車,繼續趕路。

  可惜福不雙至,禍不單行,夏玉瑾能吃苦,他嬌貴的胃不肯吃苦,隨著大家一起吃了幾天乾糧,不知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立刻鬧騰起來,不但上吐下瀉,還發熱。隨行的吳大夫是上京鼎鼎有名的婦科聖手,幫他診脈後,開了兩個方子,要求原地休息,等退熱。

  夏玉瑾念著北方,鬧著要走。

  奈何隨行人員害怕南平郡王脆弱的身子骨出個三長兩短,自己九族都脫不了干係,紛紛哄著騙著,任憑他急得跳腳,使盡威逼利誘手段,個個鐵骨錚錚,寧死不依。誓要將他治好,再禍水東引,丟給將軍擔責任。

  幾番折騰,行程被耽擱。

  那廂,大秦皇帝和眾臣上商議後,也覺得東夏和談未必很有誠意,沒派重臣,而是從翰林院裡挑出個熟悉東夏文化的侍讀,破格封了個太常寺少卿,帶著四五個隨行官員,比夏玉瑾後發先至,到了江東,先去軍營見葉將軍,瞭解清楚形式後,派使者送信去東夏軍營。

  送信使節姓白,禮部給事中,江北人,年紀輕輕,個頭矮小,卻膽量過人。

  他獨身持信送至東夏軍營,兩邊刀槍林立,寒光閃閃,東夏大將雲集,殺氣震天,有鬚髮皆白的王者斜臥白虎皮軟榻上,身邊有美人手持葡萄,細心服侍。美人抬頭,淡淡朝他看了眼,秋波流轉間,攝人心魄。

  白使節定下心神,忽視美貌,細細看去,卻見美人膚色白皙細膩,身形小巧,不似東夏女子高大粗壯,黝黑粗糙的模樣,倒像是大秦人。她身穿珍貴的白狐裘,帶著五色寶石頭面,兩顆碩大的夜明珠垂在耳邊,熠熠生輝。臉上沒半點被擄的愁苦之色,只有服侍東夏蠻子的歡喜,時不時軟語討好,比煙花之地出來的女子還下賤……

  白使節鄙夷地扭過頭,不去看這自甘下賤的美麗女子,對東夏王行個大秦禮節,然後傲然送上和談文書,站直身形,等待對方商議答覆。

  兩軍交戰,不殺來使。

  東夏王略皺眉,不予計較。

  未料,那下賤的女子低頭對東夏王附耳幾句,東夏王含笑點點頭。下賤女子便走下軟榻,忽然開口,故作疑惑道:「這位腰桿站得比槍直的公子,我好像見過呢。」

  東夏王好奇:「柳兒,你在哪兒見過?」

  柳惜音漫不經心地道:「好像是伴香樓的豪客,不知今個兒怎如此正經?看著挺人模人樣的。」

  東夏眾將哄堂大笑。

  白使節自幼讀聖賢書,品格清高,何曾去過花街柳巷?他氣得臉都青了,指著柳惜音罵:「你莫血口噴人!」

  「咦?」柳惜音歪歪頭,在走近兩步,細細打量了一番,「莫非認錯人了?你不是白大爺嗎?」她聳聳肩,不等對方否認,神情滿是嘲弄,「大秦是沒人了嗎?這般道貌岸然之徒也派來和談?」

  白使節忍氣吞聲:「姑娘也是大秦人。」

  「那又如何?」柳惜音媚眼橫掃全場,笑吟吟道,「大秦男人都是薄情寡義的軟蛋,瞧瞧你那風吹就倒的小身板,個頭還沒我高,哪比得上東夏男兒英勇?大秦皇帝該不是找不到人,把孩子派來了吧?真是可憐見的。」

  大秦官員嫌東夏人野蠻不知禮。

  東夏將領嫌大秦人文弱裝清高。

  誰都看不起誰。

  白使節來到東夏陣營,他們特意安排了下馬威,給對方顏色看。可是對方沒有想像中的卑躬屈膝,討好求饒,讓他們很厭惡。柳惜音故意挑釁,給對方潑污水,毀掉他的尊嚴,倒是對了大家胃口,便在旁邊跟著起哄,各種污言穢語蜂擁而至。

  白使節空有滿腹學問,奈何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無論說什麼書上大道理出來,除伊諾皇子還明白幾分外,其他野蠻人統統聽不懂,柳惜音牙尖嘴利,在旁邊引經據典,字字誅心,句句毒蛇,不但幫腔嘲笑,還將他說的辯解用東夏話曲解給大家聽,惹大家笑得更瘋狂。

  他單嘴難敵眾口,又不擅長罵粗話,很快落於下風。

  白使節羞得滿面通紅,急怒攻心,終於顧不得書生風度,竟不管不顧地朝柳惜音臉上唾了一口:「你這無恥賤婦!長的是如花面孔,行的是毒蠍心腸,是大秦之辱!祖宗之辱!」

  柳惜音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吵雜的場面瞬間寂靜。

  「一個小小破使者,讓你三分,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敢在東夏地盤放肆?」東夏王正欲怒斥,旁邊大皇子見心上人受辱,勃然大怒,拔刀而起,也不管什麼使者不使者,他要砍了這不知好歹的傢伙。可是柳惜音動作更快,她退開兩步,順手取下帳簾上掛著的馬鞭,劈頭蓋臉就往白使者身上抽去。

  她氣力不小,抽個文弱書生不在話下,鞭鞭入肉,鞭鞭見血。

  白使者自知失言,痛得咬牙切齒,悔恨不已,不敢還手,也不敢逃避,只能死死撐著。

  東夏王沉著臉看他,沒有出言相阻攔。

  大皇子緩緩放回,帶頭鼓掌叫好。

  眾將看得興致勃勃,笑聲一片。

  唯伊諾皇子皺眉搖頭。

  白使節遍體鱗傷,終於忍不住倒下,低聲呻吟。

  柳惜音一把抓住他衣襟,從地上拖起,劈頭蓋臉又給了幾巴掌,狠狠將口水吐回去,怒道:「姑奶奶最恨你這種道貌岸然的小人!「

  白使節拚命忍著,不願應聲。

  東夏王看夠熱鬧,開口喝退愛妾,然後將和談文書砸去他臉上,怒道:「這種破條件,當東夏是傻子嗎?葉昭一介女流,不過僥倖勝兩場戰,還當東夏怕了她不成?讓你家皇帝好好想,認真想,重新開條件來。」

  白使節拾起文書,忍痛含恨退去。

  路上,他困惑地揉揉身上皮肉傷,然後摸摸懷裡,掏出剛剛下賤女子抓住他吐口水的時候,飛快塞入裡面的小小的布條查看,布條上有紅色鳳仙花汁馬虎寫成,帶著花草清香的潦草字跡。

  他看完後,神色大變,不敢耽擱,帶著滿身傷勢,飛奔軍營,秘呈葉將軍。

  昭:

  東夏暗調五十萬大軍將至,戒急用忍,切勿輕舉妄動。派探子留意敵情,等待我發出信號,大舉進攻。

  ——惜音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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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9、取捨之間

  江東山多地廣,通陽城易守難攻,幾次出擊,無法重創敵人,陷入僵持。葉將軍最近深居簡出,甚少在人前露面,老王軍醫和小王一天三頓飯朝她住的屋子跑,有時路過,還能聞到藥香,難免讓人胡思亂想,想過後憂心忡忡。

  「葉將軍病了吧?」

  「不知呢,秋水姑娘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老王軍醫什麼也不肯說也罷了,小王軍醫故意做個高深莫測的神棍模樣,讓人看了就想揍。」

  「好,晚上就去揍。」

  偷偷聊天的巡邏兵看見遠處行來幾輛馬車,立即停下說話,站直身形,走上前喝道:「哪裡人?做什麼去?」

  馬車帶隊的是個圓臉小伙,長相敦厚,看了就討喜,他笑瞇瞇地說,「是南平郡王府送些吃食和衣服給葉將軍。」巡邏兵檢查貨物,卻見都是些尋常藥物,還有厚實皮毛大衣,依舊心存疑惑,不肯放行,盤問不已。

  車簾忽然掀開,厚厚的狐皮裘裡伸出兩根白玉般的指頭,夾著塊黃金雕成的令牌和淡青色花箋,黃金令牌熠熠生輝,花箋散發著淡淡清香,圓臉小伙急忙接過東西,塞給巡邏兵道:「這是南平郡王府的令牌和信件,你也知道南平郡王和你家將軍是什麼關係吧?快快放行!」

  巡邏兵半信半疑接下,確認無誤,正欲放行,看見一輛車被護得特別嚴實,又問:「車中何人?要檢查。」

  圓臉小伙遲疑:「這個,是郡王派來的……」

  話音未落,巡邏兵已掀起車簾,往裡面看了眼。

  驚鴻一現,車中是被白狐裘包裹著的瘦削美人,長長的睫毛,憂鬱的眼神,在母豬都是奇缺貨的軍營,更是美得人神共憤。

  巡邏兵整個人都酥了半邊,放行後,正值換班,趕緊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討論。

  「郡王爺派了個天仙美人給將軍。」

  「是服侍將軍的丫鬟吧?畢竟將軍是女人,只有秋水一個親兵不夠用啊。」

  「那嬌滴滴的臉蛋,比饅頭還白,捏一把都能滴出水來。」

  「誰去將軍那裡當值?艷福不淺啊!」

  「多轉幾趟,說不準美人見我勇猛看上我了……」

  「我呸!」

  「看不上,說說話也是好的!」

  葉昭正在密見白使節,看他帶回來的布條,心下震驚,問:「送信的姑娘,長得什麼模樣。」

  白使節謹慎道,「國色天香,一見難忘。」他想了想,又將出使東夏的經過,事無鉅細,統統描述一番,總結,「那位姑娘大概是想托我送信,卻找不到機會,只好兵行險招,故意激怒我,然後動手打人,肢體接觸間,將布條塞入懷中,眾目睽睽之下,倒不易引起注意,真是智勇雙全的奇女子。可是信號到底是什麼?」

  「信號?什麼信號?」葉昭起身踱步,皺眉苦思。

  她早已知道柳惜音身陷東夏王族,成為東夏王的妃子,故一直聯絡舊部,想趁戰亂動盪之際,找機會將她救出。可是暗探傳來的消息卻是柳惜音緊緊貼著東夏王,寸步不離,百般討好,根本找不到機會靠近,更有不堪的謠言說她與東夏大皇子私通……

  暗探的言辭裡滿是失望和不屑。

  葉昭也難以置信。

  她比誰都清楚,柳惜音看似柔弱,骨子裡最是頑強,她長得美貌,聰明伶俐,舅舅手握兵權,表姐夫地位高貴,表姐權傾天下,只要她願意放□段,勾心鬥角去爭鬥,珠寶首飾,權勢地位,統統唾手可得。

  這樣的女子,怎可能為了地位去做一個快進棺材的老頭的妾室?

  葉昭有時會一遍遍地回憶起,楊柳樹下,那個旋轉跳舞的小姑娘,她柔軟的身軀裡有比蒲草更堅韌的意志,包裹在溫婉的外貌下,她骨子裡是不遜色與自己的自尊、叛逆和剛烈,她將美麗化作出鞘的寶劍,雙刃開鋒,沒有妥協,沒有迴旋,受傷後便瘋狂捅向敵人,捅傷自己。

  柳惜音已捨棄了自尊,接下來的是玉石俱焚的報復。

  葉昭將所有情報翻來覆去琢磨了幾次,腦中靈光一現,再問:「東夏王和大皇子已率部來到通陽城與伊諾皇子會合?」

  白使節點頭:「正是。」

  「莫非,莫非……」葉昭為柳惜音的膽大妄為暗暗心驚,額上沁出兩滴冷汗,她坐在軟榻上,推算幾番,臉色陰晴難辨,忽然苦笑起來,「兵行險招,是我小瞧了她的剛決果斷,若是能成,東夏大亂,戰事很快就能結束。」

  白使節問:「柳姑娘到底要做什麼?」

  葉昭沉默良久,痛徹心扉,一聲歎息:「莫非大秦的江山,真要用弱女子的犧牲來換嗎?」

  白使節啞言。

  葉昭下定決心,肅穆道:「柳姑娘之事關係軍情機密,洩露半點便按通敵叛國治罪,你可明白?」

  白使節低聲道:「柳姑娘將它密呈給將軍,上面寫的東西,下官不知道。」

  葉昭滿意:「你先去找小王大夫療傷,順便喚老王大夫來。」

  待眾人退去,心下陣陣淒然。曾僥倖想過,大秦與東夏可能會陷入持久戰,她還有一線希望可以瞞天過海,撐過七個月,將孩子生下。可是她也知道,戰事拖長,會給百姓帶來沉重負擔,造成更多犧牲,大秦國庫撐不起那麼久的消耗戰。

  柳惜音算到了這點,她拼上性命,求的是速戰速決。

  她為她掃平通往勝利的障礙,她在東夏看似堅固的地基上撬出一道小小的裂縫,只等最後一聲雷動,天崩地裂的洪水捲來,衝垮堤壩。

  表妹是英雄。

  葉昭是個混賬,在勝利唾手可得的局面下,她竟因無法忍耐腹中劇痛,射偏了箭支。

  葉昭是個懦夫,數次攻城,她沒有向以前那樣先身士卒,想的居然是如何保住孩子。

  她簡直太可恥了。

  明明知道,主帥不能上戰場,對士氣影響是致命的。

  明明知道,主帥肩上挑著幾十萬將士的性命。

  明明知道,很多很多的不應該……

  她猶豫,她遲疑,她畏懼,她退縮。

  太多的牽掛,太多的不捨,讓她失去了勇敢。

  就連老天都覺得這樣的傢伙不配得到幸福吧?

  是做出決斷的時候了。

  她依依不捨地撫過略略隆起的小腹,裡面生命的跳動強烈存在著,像不可思議的樂曲。她曾無數次想過孩子的模樣,想親手摸摸他的小臉,拉著他學走路,這份強烈的渴望讓她失去判斷的能力,險些做出錯誤的決策。柳惜音的絕命信喚醒了她骨子裡的根深蒂固的血脈,不管是柳家還是葉家,還有許許多多的將士們,他們駐守邊關,不畏犧牲,用鮮血築成城牆,守護著一方淨土。

  父親能犧牲,母親能犧牲,兄弟能犧牲,表妹能犧牲,成千上萬的將士能犧牲,她能犧牲,她的孩子也能犧牲。為守護家園,死在沙場上,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對不起,對不起,這不是你做的決定,也不是我想做的決定……」一滴從未落過的淚,輕飄飄劃過眼角,那不是將軍,而是傷心的母親為從未出生便天人永隔的孩子流下的淚,葉昭低聲呢喃,「至少請明白,你短暫的生命裡,不會沒有一個人為你心痛。恨也好,怨也罷,奪走你生命,所有罪孽在我……」

  當老王軍醫小跑步出現在門口時,葉昭的淚痕已隨著這些天來所有的軟弱消失不見,她站起身,再次恢復了初見面時的殺伐果斷,說出的每個字都堅定不移:「給我墮胎藥。」

  老王軍醫遲疑片刻,最終沒有開口,歎息而去。

  黑乎乎的藥汁,散發著刺鼻的氣息。

  這是她一生中,聞過最噁心的味道。

  正欲入口,門外喧嘩陣陣,有條毛茸茸的人影衝進來,差點被門檻絆倒,連滾帶爬撲到她面前,掛著幸福的傻笑,一雙眼睛亮得好像天上星辰,快樂地問:「阿昭!我的兒子呢?!」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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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 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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