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enixpyj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橘花散里】將軍在上我在下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11
發表於 2017-12-5 22:40:07 |只看該作者
 110、夏大忽悠

  葉昭看著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相公,受驚過度,整個人混混沌沌地飄忽了半刻。

  老王軍醫與小王軍醫就這樣目瞪口呆地站在旁邊,看著那個毛茸茸狐裘裡的美人,當著嚴肅彪悍的將軍面前,毫無顧忌地伸出爪子,摸上她肚皮,還輕輕拍了兩下,然後蹦上將軍的軟榻,湊過去,搓著手,悄聲問:「還差幾個月?」

  葉昭反應過來,她毫不憐香惜玉,一把揪過毛領子,硬拖到面前,用快吃人的表情,咬牙切齒問:「你過來做什麼?」

  圍觀群眾都生生打了個冷顫。

  「冷靜冷靜,」夏玉瑾對她的臉色熟視無睹,他熟練地拍開抓著領子的手,露出燦爛微笑,「皇伯父說你懷孕了,讓我給你送點衣服補品來好好。」

  葉昭愣住了。

  她上報朝廷只是因為這孩子算皇家血脈,流掉的話,多多少少通報一聲,將來被太后或安太妃追究起謀害皇家子孫之罪,也好說道。卻從未想過皇帝會要她留孩子,還派自己夫君來送醫送藥。那老猾巨奸的傢伙,有那麼好心腸?

  葉昭狐疑地看向夏玉瑾:「你該不是未奉召偷跑來的吧?上京城察不用管了嗎?」

  「哪有的事?你想多了,」夏玉瑾信譽旦旦,「是皇伯父親口答應讓我給你送醫藥用品的,還特意罷免了我的職務,讓我專心做事。我思子心切,謝恩後就召集人馬趕來了。」他說道此處,略停片刻,憤慨抱怨,「混賬傢伙,你肚子裡孩子的親爹可是我!你懷孕這天大的喜事居然先告訴皇伯父不告訴我!這算什麼?!」

  葉昭非常尷尬:「這……」

  「你病了?什麼藥?」夏玉瑾順手拿起旁邊的藥碗聞聞,久病成醫的他,從裡面嗅出點不同尋常的味道,他不敢置信,立即嘗了口,勃然大怒,將藥碗狠狠砸落地上,痛罵道,「是哪個庸醫開的虎狼藥?麝香?紅花?是穩胎的玩意嗎?是何居心?來人,把這謀害宗孫的庸醫拖過來打死!」

  這世上,所有家族皆以夫為尊,妻子哪有擅自打落肚中孩子的權利?

  不管將軍權勢再大,還是南平郡王妃,她肚中的是貨真價實的皇家宗室血脈,是南平郡王的孩子,要落要留,在皇帝沒有明令的前提下,必須由丈夫說了算。原本郡王爺遠在天邊,將軍擅自將孩子打了,沒有隨便說句胎兒不穩,也就算了。但郡王千里迢迢奔赴江東,站在將軍面前,拿著虎狼藥證物,如果追究起謀害皇家血脈的罪名,自家腦袋落地不算,說不準還要連累三族。

  老王軍醫後知後覺清醒過來,嚇得雙腿發抖,跌落地上,哭喪著向將軍求救。

  獨行獨斷慣的葉昭約莫想了半刻鐘,終於想起出嫁前,嫂子用眼淚逼著不耐煩的她背了百千次的「出嫁從夫」「開枝散葉」八字真言。如今雖說是為了戰局,要先斬後奏,既然沒斬成功,被夫君知道了,就是……

  面對暴怒的白貂,孩子他爹。

  葉昭原本就虛的心更虛了,她一反沉默寡言的常態,滔滔不絕地從國家大義角度出發,給夏玉瑾灌輸戰術思想和愛國精神,試圖淡化怒火,轉移注意力。

  夏玉瑾八風吹不倒,坐得穩若泰山,低著頭,不知在琢磨什麼。

  葉昭說完比戰術分析更長更詳細的論點後,吸了口氣,再問:「聽明白了嗎?不能讓將士知道我有孕在身,而且過幾個月就有惡戰,主帥要衝鋒陷陣。」

  夏玉瑾愕然抬頭:「你剛說了什麼?」

  說者有心,聽者走神。

  葉昭氣得眼角直抽,惡笑道:「身為家眷,擅闖軍營,應打軍棍。」

  夏玉瑾毫不在乎,「呸!軍法不准帶家眷,指的是妻子兒女,我是男人,不在此例!」他雖有怨氣,也有主意,卻知自家媳婦的脾氣比牛更倔,決定的事情難以更改。他琢磨片刻,心生一計,抬頭後已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撫慰道,「你保的是夏家的江山,大道理我怎會不懂?若是迫不得已,我也同意你放棄孩子的決定。可是軍隊裡哪有專給婦人看孕事的大夫?就憑那庸醫的下三濫手段,沒事都變有事了。我特意從上京帶來了婦科聖手呂華言,路上相談,他說女子懷胎若好好調理,四五個月後就會平穩。踏雪和你多年默契,跑得甚穩,你衝鋒時衣服穿厚點,護好腹部,用輕些的武器,注意動作,別大彎腰,別從馬上摔下去就好了。」

  東夏採取拖延之計,戰事至少是一兩個月後才會爆發。

  只要有一線希望,沒有母親願意犧牲自己的孩子。

  葉昭算算懷孕日期,怦然心動,急宣呂大夫。

  夏玉瑾一溜煙跑去門口,把呆呆站在外面的呂華言叫進來,悄悄威脅:「知道該怎麼做嗎?」

  呂華言很想哭,左邊是活閻王,右邊是混世太保,一個是皇帝倚重的大將軍,一個太后寵愛的郡王爺,都是一個指頭能捏死人的角色,他小小平民百姓,那邊都惹不起,權勢欺人,怎麼辦?

  走入將軍營內,對上兩夫妻焦急而期待的目光,和他每天把脈看病的平凡夫妻也沒什麼兩樣,伸指把脈時,覺得此胎頗不穩,心裡沒十分把握,不敢告知。

  夏玉瑾敲敲桌子,暗示:「別忘了,你只是個大夫,少折騰,快點。」

  呂華言頓悟,身為大夫,他只有救死扶傷的職責,沒有肩負天下興亡,軍國的職責。

  他要保住葉將軍的孩子,至於保住這個孩子後戰事出現問題,是郡王和將軍要承擔的責任,與他無關。如果為戰事放棄保胎,南平郡王找庸醫算賬,可是天經地義的理由。

  而且……

  葉將軍看上去對懷孕一竅不通,到時候隨便找個借口搪塞過去就好。郡王在後宅長大,瞭解的事情不少。而且他在路上問七問八,打聽懷孕的各種事宜,怕是早有準備,很難騙過去。

  呂華言深深地看了眼郡王爺。

  夏玉瑾回他個「不聽話就滅全家」的眼神。

  呂華言立即做出決定,含笑對葉昭道:「將軍別擔心,胎兒現在是有些不穩,並非無藥可救。待會我給你開個方子,針灸幾針,好好保養些日子,足四月後,就會漸漸穩下來。只要注意別落馬,別受傷,保護好腹部,上陣衝鋒不成問題。」

  葉昭大喜:「如此甚好,甚好,可是萬一……」

  呂華言想了想:「前陣子宮裡華貴人不慎落了胎,保養兩天也能勉強出來請安,將軍身體好,強撐也不是不行,就是怕落下病根。」

  葉昭不怕痛,也不在乎病根,她估算了一下形勢,以柳惜音的意思,戰事應在兩三個月內。普通戰役,她可在中軍指揮,不必衝鋒在前,決戰時,主帥衝鋒主要是為了鼓舞士氣,只要她能帶頭衝在前面就夠了。交戰之時,不單打獨鬥,挑選武藝高強的親兵在側相助,未必拿不下戰局。實在不行,放開手腳拼,落了胎兒,隔兩天再打就是。

  夏玉瑾趁熱打鐵,花言巧語,連哄帶騙。

  她思前想後,推算許久,尚有憂慮:「連日休養,軍中已猜疑我可能有孕,若讓東夏知曉,必趁機進攻,攻我弱項。」

  夏玉瑾胸有成足道:「區區小事,交給你男人吧!」

  行軍打仗他不行,可是他有一群從上京帶來的忽悠騙人大行家。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12
發表於 2017-12-5 22:40:20 |只看該作者
111、誰入地獄

  江北,寒山古廟,清晨老僧走上鐘樓,合掌,敲響一百零八聲銅鐘,數百和尚隨著鐘聲而起,湧入正殿,在香燭繚繞,寶相莊嚴中,手持木魚,開始一天的早課,

  主持屋內的蒲團上,端坐著三個人,為首是寒山古廟的主持慧覺大師,年逾花甲,鬚髮皆白,他在晨鐘聲中,口念法號,對面前坐著的兩個和尚歎息,輕念:「鐘聲聞,煩惱輕,智慧長,菩提生,離地獄,出火炕,願成佛,度眾生。」

  年輕些的和尚手持念珠,雙眼微閉,如老僧入定,氣淡神閒道:「殺一人救百人,為行菩薩道。」

  年長些的和尚卻是滿臉暴戾,在蒲團上扭動著身子,坐立不安,東看看佛像,西看看菩薩,口裡嚷嚷道:「老子作惡多端,早在閻羅地獄十八層掛了號,再怎麼著也不能把我丟去十九層吧?」

  慧覺大師歎息道:「福祿天定,祈王貪心不足,妄改天命,禍害生靈,為大過。你們並非佛門中人,卻是國士,如今與佛相交一場,望此去沙場,心念蒼生,心存慈悲,莫讓黎民百姓流離失所。」

  年輕和尚雙手合十,再拜:「大師相救之恩,胡青謝過。」

  年長的和尚摸摸光頭,呆了半刻,立即跪下,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大聲道:「老虎也謝過大師了!」

  慧覺大師看看天,揮手道:「是時候了,你們去吧。」

  江北富饒安定,百姓安居樂業,今上英明賢德,他雖是出世之人,也不願意看見祈王為私慾謀反,挑起天下戰火,當這支被火燒傷的落魄軍隊來敲寺門,他與為首年輕人詳談後,毅然收留了大秦的將士們,並讓全寺僧人冒險打掩護,提供協助。如今,是重新送他們回修羅場的時候了。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他深深看了眼離去的兩條背影,緩緩閉上眼,彷彿與世隔絕,「阿彌陀佛。」

  出去城裡化緣的小和尚跌跌撞撞來報:「胡施主!秋施主!祈王有動靜了!他派出一支上百人的部隊,往東邊去了!」

  「東邊?是東夏人佔領的地盤吧?」秋老虎興奮起來,「那隻老兔崽子總算憋不住了嗎?死狐狸!你再不動手,老子可憋不住了!你就行行好,讓我去砍人吧!」

  他充滿熱情的眼神把小和尚嚇得退了幾步,默念好幾句佛號壓驚。

  胡青用小樹枝在地上劃了幾下,默默思考,並不理他。

  秋老虎忍無可忍,指著自己腦袋,痛心疾首道:「那東夏狗賊放火,要不是你帶著大家淋上水,往火最大的地方沖,老子怕是連命都沒了,嗤嗤,倒是沒想過衝過火牆沒幾步,能燒的東西都燒完了,倒是沒有火,可惜來不及通知太多兄弟……這筆賬,無論如何都要算!如今葉將軍出山,打了勝仗,封鎖線風聲沒那麼緊,咱們快去和將軍匯合!干翻東夏狗賊,我還急著嫁閨女呢。」

  「不,我們不急著和將軍匯合。」胡青丟下樹枝,緩緩站起,「有風聲說東夏要和大秦和談,祈王怕是坐不住,這批使者很可能是去商談這個問題的。」他環胸而立,嘴角有抹狐狸般的笑容,「大好機會,咱們怎麼能不去給他們添點堵呢?」

  秋老虎腦子裡謹記臨行前葉將軍的交代「一切行動聽軍師」,不假思索,點頭如搗蒜,問:「老子的命是聽你話弄回來的,你說什麼是什麼,要給誰添堵,咱就給誰添堵。」

  胡青問:「秋將軍,我們百把人對上他們百把人,你帶隊,截個道有勝算嗎?」

  秋老虎得意地拍著胸脯:「老子做將軍技術臭些,做土匪是數得上號的!劫道小事,嘿嘿,那是本行!只要軍師吩咐,保管一個活口都不留!」

  胡青笑瞇瞇:「如此甚好,甚好。」

  秋老虎恨道:「那群雜碎把老子的頭髮眉毛都燒沒了!還賠上把大鬍子!深仇大恨!他們非得用腦袋來還!」

  胡青繼續笑瞇瞇:「你沒鬍子斯文些,聽說有些寡婦就愛這個調調。」

  「滾!」秋老虎給小小堵了下,他衝入寺中,沖那群隱藏混雜在和尚群中,每天吃齋唸經閒得蛋痛的百餘將士振臂高呼,他們應聲而起,換上土匪打扮,磨掌擦拳,隨著將軍呼擁而去。

  那廂,祈王聽聞和談之事,坐立不安,雖說有利益相關,也擔心東夏那群狼崽子,為了利益轉手出賣自己。他思前想後,決議派出手下幕僚與幹將,持手諭和信件,前往江東東夏營地,與東夏王相談。未料,狹道內,在使者團毫無察覺的時刻,一支窮凶極惡的土匪軍隊,從天而降,個個禿頭,個個彪悍,看見他們簡直雙眼冒火,帶著削髮斷須的深仇大恨,出手狠辣,見人殺人,見鬼殺鬼,殺得他們哭爹喊娘。

  胡青後方運籌帷幕,分兵堵住幾條退路,不留任何逃生餘地。

  惡戰屠殺,整整殺了一個多時辰,地上橫七豎八,一地屍骨,血流成河,秋老虎一屁股坐在車轅上,一邊搜索金銀一邊朝慢悠悠從隱蔽角落走出來的胡青炫耀:「想當年,老子做土匪的時候,可不是蓋的!嘿,這個珊瑚盆栽不錯,順回去給俺女兒做嫁妝吧。」

  「東西統統放下,這可是送東夏的大禮,」胡青在屍體中找出為首者,伸手在對方衣衫裡細細搜索,翻出封打著火漆的密信,拿出根銀針,熟練地不留痕跡挑開,翻看後笑道,「他果然坐立不安,要求東夏不要停戰,繼續和大秦對著幹呢。」

  秋老虎抱著大堆金銀,懵然:「接著呢?」

  胡青托著下巴,「內疚」道:「祈王那麼憂心忡忡,我們還殺了他送信的使團,多不好?總得有人幫他把信送去吧?」

  秋老虎還是不懂。

  對牛彈琴,面對完全不擅長用計謀的單純傢伙,胡青知音難求,唯一聲歎息,把暗示換做明示:「讓兄弟把屍體上的衣服剝下,身上的腰牌收起,洗洗穿上,再把屍體埋了,我們出使東夏,會會東夏王去。」

  秋老虎大喜:「懂了!」

  胡青安排幾個伶俐的士兵換上百姓衣服,奔赴大秦軍營給葉昭送信,自己帶著秋老虎與一眾將士,換上祈王府的服飾,帶上祈王府的腰牌,模仿祈王筆跡,邪惡地給信件添了幾個字,重新封號,然後浩浩蕩蕩,開往東夏軍營。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13
發表於 2017-12-5 22:40:39 |只看該作者
112、人不畏死

  江北有帶巾幘的習俗。

  冒牌使者隊伍走了數日,途徑洛商城郊時,胡青派人進去買了些假髮和巾幘,再小心改良,細細貼在大家的後腦勺和鬢角,穿戴起來,其餘冒充祈王府士兵的武將們則帶著頭盔,看起來也似模似樣。

  胡青長相平凡,地位低微,與東夏使團沒什麼交集,不必擔憂。

  秋老虎摸著腦袋,很不安:「伊諾狗賊是見過我的。」

  「別擔心,你蹲後面守衛就好,等我們查探完軍情就回去見將軍,」胡青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番,拍拍他肩膀,壞笑道:「嘿嘿,就憑你現在這幅尊容,就算伊諾皇子有斷袖之癖也不會盯著你的看。何況那臉又黑又粗的大鬍子沒了,沖天眉毛也沒了,身材吃齋餓瘦了一圈,現在看起來敦厚又老實,回家怕是連女兒都認不出了。」

  秋老虎想起那把蓄了多年,代表著威嚴的寶貝鬍子,陣陣心碎,唾道,「禿狐狸,自己長不出幾根鬍子,心生嫉妒,到處擠兌人……」他罵了幾句,見胡青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裡收女婿的野心還沒死,萬一得逞,哪有岳父罵女婿醜的道理?他思前想後,終於甩開手去,眼睛卻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次,琢磨著能不能走將軍的門道,弄個什麼賜婚回來,把兩個女兒一塊塞過去。

  胡青打了幾個寒顫,繼續做準備功課去了。

  於是,東夏陣營,眾將看見了一位對蠻夷之地傲慢輕蔑,充滿迂腐名士作風的胡先生,雖說禮數齊全,可說話聲音裡有說不出的刺耳,表情噁心得讓人恨不得立刻拖出去揍。胡先生卻似乎看不見這群蠻子厭惡的目光,大刺刺地將用大秦與東夏文字書寫的信件遞上。

  大秦開出的和談條件裡包括將祈王交出。

  祈王得知消息,略有焦慮,字裡行間裡有些迫切,前面的書信寫得還算客氣妥帖,信件結尾處,他卻叮囑:「大汗所托軍糧由孫小將軍押運,因籌備不及,暫付三成。」

  江北富饒,東夏軍糧食皆由祈王府募集,如今隱隱有挾軍糧威迫停止和談之勢。

  東夏王大怒,將信件摔落地面,拂袖而起:「什麼狗屁東西,祈王□症嗎?糧食不足如何攻入上京?!」

  上批軍糧送出不久,下批軍糧尚須月餘才會送到。祈王原本書信根本沒提此事,胡青笑瞇瞇:「雖是同盟,但前陣戰事節節敗退,東夏主動提出和談,王爺難免憂心。」

  東夏王啞言,又不好當眾說出緩兵之計,臉色變了幾變,頗為難看。

  柳惜音在旁奉酒,急忙靠近東夏王,捏著他肩膀,笑道:「舉兵事關身家性命,祈王也是害怕,大汗只要去信,和他說清楚便好。」

  胡青早知柳惜音流落東夏人之手,葉昭擔憂,此行除挑撥離間和刺探軍情外,還想找機會看能不能將她救出。原以為柳惜音是聰明人,會趁機配合他演戲,沒想到對方不但沒裝陌生人,還時不時用熟絡的目光笑著看他,引起許多將士的注意。甚至開口為祈王找借口開脫,將東夏王的怒火生生壓下來。

  祈王與東夏勾結,是害死她舅舅的仇人,她為何不幫自己,而幫祈王?

  胡青是極聰明的人,腦子裡瞬間轉過幾百個問題,轉向一個最可怕的答案。

  門外傳來陣陣喧嘩聲。

  胡青皺眉,知是自己的佈置開始運轉了。

  雖然東夏不重禮儀,但在大秦使者來訪時喧嘩,很削東夏王的面子,他召親衛吩咐:「去看看發生何事。」

  親衛出去,迅速轉了個圈回報:「是祈王派來的使者帶的人,與外頭的小兵起了口角,那人氣力好生了得,發起橫來,竟揍了那小兵一巴掌,還罵罵咧咧的,幸好左右把他攔下。」

  東夏王怒極,正欲發作。

  胡青立即上前,施禮道:「此人是祈王的食客,武勇過人,素有俠義之名,頗受倚重,此行是護衛,只是生性暴躁放蕩了些,得罪大汗,望大汗恕罪。」

  東夏王重重哼了聲:「敢在東夏地盤鬧事,就不怕死了嗎?」

  胡青笑道:「大汗是豪邁之人,應知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何況同盟乎?」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有一定的遊戲規矩,其中就有「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默認規則。除非雙方已徹底撕破臉,絕無挽回餘地,用斬殺來使來表達對抗決心,否則都不會殺死送信的人。祈王與東夏尚屬同盟,東夏王還惦記著對方的糧食,就算要撕破臉,也不會在這時候做出殺雞取卵的小事。何況被打的是個低賤小兵,不是部族首領,不值得為此鬧翻。

  胡青再道:「此人舉止荒誕,回去後必讓祈王重重罰之。」

  柳惜音也在旁邊幫腔笑道:「原來是個莽夫。」

  東夏王猶豫片刻,吩咐:「去抽他十鞭子,讓他滾!」

  胡青含笑謝過,離帳而出。

  秋老虎練得是硬功夫,渾身金剛護體,他挨完鞭子,不痛不癢地拍拍破損的衣服,還用不太熟練的東夏話嘲笑執刑士兵:「還說是東夏勇士,看你們這兩下子,不過如此。」

  其餘祈王府士兵看著他們的目光,充滿鄙夷。

  東夏士兵氣得臉紅脖子粗,對祈王使者團的態度,又惡劣了三分。有東夏部族首領知道此事,勃然大怒,紛紛慫恿東夏王,直接去挑了那個不長眼的懦夫,把土地搶到手,不需受制於人。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個好主意,紛紛附和,大皇子更是叫囂:「把那隻手無縛雞之力的大秦豬玀殺了,糧食都是我們的,還用得著看他臉色嗎?威脅!我呸!」

  伊諾皇子反對:「祈王熟知江北事務,積威厚重,又有江東江北幾個世家支持,我們也需要傀儡來暫時控制局面,眼前戰局受制,在和談中輕率將他交出,也換不到什麼好處,不是殺他的好時機。」

  大皇子恥笑:「弟弟菩薩心腸,任由廢物放肆。」

  伊諾皇子怒:「怎可輕率行事?!」

  東夏王看著兩個武勇能幹的兒子爭執不休,隱忍不發。

  入夜,柳惜音步入胡青的帳篷,遣開眾人,盯著看了半晌,冷道:「迅速離開,去該去的地方,別胡亂插手我的事。」

  胡青狐疑地看著她。

  柳惜音臉上沒有表情:「機會將至,沒時間了。」

  胡青輕飄飄地岔開話題:「你身為姬妾,夜半私赴男人,不怕被人看見?」

  「看見又何妨?」柳惜音滿不在乎,「我身為祈王府出來的女人,來看一眼祈王派來的使者,認識的老熟人,又有何妨?撒撒嬌就過去了。」

  胡青聰明,猜透她的打算,暗自心驚:「明明還有生機,你何苦要將自己置入萬劫不復之地?」

  柳惜音笑得陰森,沒有月色的夜晚,搖晃的燭光照耀下,他就好像地獄裡回來索命的魂魄,她一語雙關道:「什麼生機?我已在萬劫不復之地。」

  胡青臉色陰沉,看著南邊,暗示:「你表姐會內疚的。」

  「她?」柳惜音笑了,強硬的表情柔和下來,眼裡流露出三分如水般溫柔,她低下頭,用最多情的聲音道,「讓她生生世世忘不了可憐的柳兒,時時刻刻念在心上,豈不更好?」

  說完,她決然而去。

  胡青留在原地,看著一閃一晃的燭火,搖頭歎息。

  他知道柳惜音漂亮的皮相下是比火還烈的執拗性子。

  只是沒想到,此女的圖謀,比他想的更狠,更絕,更毒。

  人不畏死,天下無敵。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14
發表於 2017-12-5 22:40:54 |只看該作者
 113、李代桃僵

  為了柳惜音,胡青改變了自己的策略,帶著情報,果斷離去,半道奔赴大秦軍營。

  大秦軍營,葉昭身上四個多月的胎兒,肚子還不算很顯,孕吐在調理下,也沒那麼嚴重了。她在和談其間,穿著寬鬆的袍子,強打精神去訓話,將事情勉強遮蓋下去,只有身邊幾個親兵知情。

  沒有胡青這個腹中蛔蟲,其他幕僚葉昭用得都不順手,文書處理的速度慢了許多。

  她喝完苦藥和孕婦養身補品,看著久久沒有動作的北方,心裡莫名煩躁,她處理完公文,扭扭酸痛的脖子,終於想起夏玉瑾,發現不在身邊,便移步帳外去找,卻見他穿著身樸素的皮裘,和她沒當值的親兵們混成一團,圍著火堆,盤坐地上,高聲說笑。

  夏玉瑾素無架子,在市井混得風生水起,吃喝玩樂,品酒賞美,樣樣精通,又慣會哄人,和這群當兵的老大粗在一塊,隱姓埋名,憑著滿口髒話,金錢鋪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竟頗投緣。

  「安小兄弟,你看起來細皮嫩肉的,為人還頗豪爽啊!」

  「來來來,再講點如何賭錢必勝的招數。」

  「安兄弟,你在南平郡王府是做什麼的?」

  夏玉瑾神秘兮兮地笑兩聲,用唇抿抿酒,「你們猜?」

  將軍身邊的親兵多數是漠北或江北人,對上京事情不太瞭解,對夏玉瑾的荒唐事跡聽聞不多,大家一塊兒開動腦筋,努力地猜。

  「管事的兒子?!不對啊,花錢太大手腳了。」

  「長得那麼美貌,有那麼有錢,該不是……是郡王爺的兔兒爺吧?」

  沒等夏玉瑾噴出來,有人狠狠敲了那個亂說話的傢伙一巴掌,仗義怒道:「安兄弟好色本性乃吾輩翹楚,明擺是喜歡婦人的,什麼兔兒爺不兔兒爺的!別胡說八道!」

  夏玉瑾略略鬆了口氣,另個士兵偷偷摸摸湊過來,附耳問:「千里迢迢,不怕危險奔來,聽說郡王爺是個不成器的,你和葉將軍看著挺親密的,該不會是……是將軍的面首吧?!」

  葉昭氣得眼皮直跳。

  夏玉瑾大笑起來,半晌後,嚴肅道:「嘿嘿,說不準我是個皇親國戚呢?」

  「你就吹吧!」將士們表示深深的不屑,「就憑你這無賴潑皮的德性,還皇親國戚呢?我都能做玉皇大帝了。」

  夏玉瑾摸摸鼻子。

  假作真時真亦假,偽裝的真諦在氣質,他這般無賴模樣,大伙寧可相信他是戲子,也不肯相信他是郡王爺,否則太破壞自己在戲文裡看見的皇家形象了。

  眾人三番四次逼供之下。

  夏玉瑾「無奈」承認:「我是安王府安大總管的兒子,父親嫌我不成器,讓我出來歷練番。」

  宰相門前三品官,連貼身侍女都是嬌生慣養的主,所有答案得到完美解釋。

  大家滿意了,紛紛拍他腦袋:「臭小子!叫你唬我們!」

  夏玉瑾給拍得差點栽地上去了。

  葉昭遠遠看了會,默不作聲地回去了。

  夏玉瑾沒有打過仗,也沒讀過軍書,但他也不會仗著自己身份指手畫腳。他能恪守本分,將戰事交給媳婦去處理,所有將士們說話無論對錯,統統贊同,絕不多說半句。

  他只管葉昭和兩位大夫的行動,大到探討治療方法,掩護葉昭的身體狀況,小到每次熬藥用火,藥渣處理,他統統參與,不肯鬆懈半分。

  閒暇無事,他便和親兵們套近乎,學學騎馬,玩玩刀劍,或者逗逗媳婦開心,免得她原本就不算好的脾氣在懷孕後變得更差。

  夏玉瑾嬉鬧著,腦子卻快速思考。

  紙怎能包得住火?呂大夫與老王軍醫頻繁出入將軍帳營,再加上她托詞公文繁多,沒有練武的行為,引來無數流言,許多將士紛紛猜測,東夏的探子也在探頭探腦,試圖打聽出葉昭患了什麼病,也開始有人猜疑將軍是否懷孕。

  笑鬧聲中,營地外傳來陣陣喧嘩,他跑過去,探頭一看,卻見一行大光頭在陽光下散發這陣陣耀眼光輝,為首光頭正是秋老虎,後面跟著胡青等人,與他們相熟的將士紛紛上前,笑中帶淚,狠揍對方:「真他娘的居然沒死!果然禍害!」

  紛亂的腳步聲,葉昭已衝到軍前,她吃驚片刻,立即上前,左手扶著秋老虎,右手扶著胡青,用力按了兩把,辨明真偽,然後大笑道:「好!好!好!」

  秋老虎立即回握。

  胡青眼淚都要飆了:「兄弟們,輕點!將軍,你別按了,知不知道自己手勁大?」

  葉昭訕訕收回手:「今夜要設宴為兄弟壓驚。」

  「爹!」秋水比閃電更快地衝過來,不敢置信看看秋老虎的腦袋,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秋老虎又驚又怒:「死妮子!誰讓你上戰場的!看老子不抽死你!幹!你爹死了,你倒胖了?!淡定!夠淡定!不愧是我女兒!」

  秋水抱著父親,嚎啕大哭。

  現場歡聲笑語,吵鬧紛紛。

  葉昭親攜兩死裡逃生的得力幹將,步入軍營。

  夏玉瑾左看看右看看,發現媳婦高興得忘了自己,趕緊跟上。

  葉昭遣開眾人,只留下幾名親信,細問他們逃生的經過。

  秋老虎立即天花亂墜,把軍師的神機妙算亂誇一通,說得口沫橫飛,只差沒把胡青說成天神下凡了。沒人相信他亂說,葉昭回頭看胡青。

  胡青笑道:「當年嘉興關火燒,我與你曾從烈火中突圍,也是用井水淋濕全身,然後衝向火牆,拼過那段火牆,無可燒之物,火自然熄滅。伊諾重兵主要守的是無火之處,秋將軍神勇過人,帶的又是精銳,大家拼上一把,便突圍而出了。可惜當時聲音吵雜,場面混亂,喊叫聲傳不出去,大家紛紛撤退,身邊沒多少人願意相信我的話,否則活下來的,不止那麼少。」

  秋老虎心有餘悸:「臨行前,將軍讓我事事聽軍師的話,老子橫下心來,果然沒錯。」

  秋水還在嗚咽不止。

  葉昭安慰:「活著就好,正是用人之時。」

  胡青又將在東夏陣營看見柳惜音之事說出:「大皇子與伊諾皇子勢成水火,柳姑娘讓我趁早撤離,她已胸有成足,只待最佳時機發動最後的挑撥,等東夏軍營大亂,我們可趁機攻之。」

  葉昭沉道:「知道。」

  胡青提醒:「柳姑娘有以身殉國的打算。」

  「殉她奶奶的!」葉昭暴起,轉了兩圈,忽問,「江北運那麼多糧食去江東,聲勢浩蕩,全是山路,你可知線路?」

  胡青笑瞇瞇:「知道,我試探東夏王口吻,應該是一個半月後有糧食運去,以柳姑娘聰慧,必會在糧食運到前動手。」

  葉昭指著沙盤,問:「先把祈王的運糧隊伍打下,截斷交通要道,派精兵扮作祈王運糧隊伍,混入城中,裡應外合,打開城門,可行?」

  胡青道:「運糧軍隊停在東夏營地城外,然後換上東夏的士兵押運,怕是不好混。」

  葉昭道:「攻下運糧隊伍,往糧食內摻雜大量沙子,東夏檢查糧食的官員無法交代,爭執之下,必召見運糧官等人回城責問。此時率軍攻城,趁大亂之際,打開城門,順便將柳姑娘劫出來。」

  秋老虎叫:「好!多攙點沙子,白賺糧食!」

  胡青遲疑道:「觀柳姑娘言行,怕是寧死也不會走。」

  「她願不願意有什麼關係。」葉昭根本不考慮這個小問題,擺手道:「只要還有一線希望,用什麼手段都可以,就算打斷她的腿,也要把她從那個鬼地方拖出來!」

  夏玉瑾點頭:「好死不如賴活,誰知道她是誰?隱姓埋名,換個身份,換個地方,憑她的家財萬貫,美貌過人,又有王府撐腰,挑個合適人家,照樣嫁人。」嫁誰都行,只要不嫁給他就好。他直覺以柳惜音的狠辣隱忍招數,自己的無賴流氓套路是拼不過的,娶進門,他可能會倒血霉。所以欽佩之餘,很有危機感。

  議論中。

  門外,呂大夫匆匆跑來,額上掛著大滴汗珠,看看環境,發現幾個不認識的陌生人,趕緊將郡王拖出去,附耳道:「有人偷偷動了藥箱裡藏著的安胎藥物,形勢不妙,將軍有孕的事情很快就要散播出去了,怎麼辦?」

  夏玉瑾笑道,「放心放心,葉將軍的責任是保衛家國,我做丈夫的責任是保衛媳婦,這種危機早有預備,馬上就能解決。」他沖帳內,朝秋水揮揮手,將她叫出來道,「上次和你說的事,正是萬中挑一的好時候。」

  他帶著秋水回帳,將葉昭懷孕之事說了一番。

  胡青挑挑眉,秋老虎嚇得虎目圓瞪。

  未料,他寶貝女兒跪下,決然道:「我早於郡王議定,若事情有敗露跡象,就對外宣稱,懷孕的是我。我這陣子吃胖了一圈,並在身上纏了白布,用寬鬆衣物遮掩,呂大夫也教了我孕中反應,足以冒充過去。」

  葉昭皺眉:「女子清譽寶貴,不可!」

  夏玉瑾:「別那麼固執,事有從權啊,現在宣佈此事的形勢比我預想中更好。」

  「不成不成!」秋老虎低吼著,他揪著夏玉瑾的領子罵道,「去你媽的,胡說八道什麼!老子家的黃花大閨女還沒嫁呢!無論如何都不行!」

  夏玉瑾笑瞇瞇,拍拍他的手,指指胡青:「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本王是幫你那嫁不出的閨女呢。」

  秋水的臉瞬間紅了,她結結巴巴道:「這……這和最初說的……」

  胡青頓覺不妙,正想開溜。

  可惜晚了一步。

  天雷勾動地火,十八道雷電劈下,滿天神佛庇護,文魁星降臨,大智慧菩薩附身,秋老虎這輩子沒有一刻像此刻那麼聰明,那麼清醒,他環視四周,把所有未婚男子一一掃過,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認定的最佳女婿領子,在大門外,當場開罵:「臭小子!居然偷偷搞大我女兒的肚子!快給老子負責!不馬上三媒六聘娶回去!老子就打破你的頭!」

  暴怒的「岳父」吼聲,響徹三軍,人人震驚。

  日日打雁終被雁啄眼。

  胡青欲哭無淚。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15
發表於 2017-12-5 22:41:07 |只看該作者
 114、弄虛作假

  秋老虎的官位在平民百姓眼裡還不錯,在上京這種達官貴人雲集的地方,要不是背後還有南平郡王府勉強撐腰,沒人將他放在眼裡。他的土匪出身更遭人詬病,徒有武勇,目不識丁,滿身鄉土氣,當官規矩七竅只通了六竅,處處被人鄙夷,他聽不懂人家咬文嚼字的嘲諷,看對方表情和氣,真當人家是誇他,鬧出更多笑話。

  漠北大勝,剛剛回來之際,也有幾戶官職較低的人家,願意娶他的女兒。或是借秋華秋水的悍名管教吃喝嫖賭的子弟,或是用不得寵的庶子來攀附頗受皇帝欣賞的新貴。媒婆欺他家沒主母,將對方誇得天花亂墜,胡青勸秋老虎:「鄉下嫁閨女都要看對方是不是種田好把式,怎能不打聽清楚?」秋老虎聽話,跑去一查,發現他的好女婿人選裡一個好男風的,一個有花柳病的,一個快死的,一個賭盡家產的,一個淫遍全家侍女還打死媳婦的……

  寶貝閨女被作踐得連地底泥都不如。

  秋老虎氣得鼻子都歪了,當場把那官媒給提起丟出了將軍府,在家整整罵了三天,非要給女兒找個品貌雙全,真心待她的好夫君不可。

  可是,他的女兒就連最破落最荒唐的人家,都不願娶了。

  秋華秋水自幼跟葉昭從軍,沒有母親教導,半點賢良淑德都不懂。她們走遍萬水千山,看過浩淼荒漠,孤煙直上,睡過茂密叢林,打過狼群,砍過蠻人,身邊都是鐵骨錚錚的軍漢,養成天地浩蕩,心胸開闊的性子,更有葉昭在身邊做榜樣,哪裡看得上悲風傷秋的柔弱公子哥們?

  自官媒介紹來那群窩囊廢後,她們早已心灰意冷。

  當秋老虎的死訊傳出後,她們連唯一的娘家都沒有,更沒有嫁出去的可能了。

  所以,夏玉瑾和秋水商量為葉昭的懷孕打掩護,她想也不想就應了下來。最初兩人商量把「孩子」算在夏玉瑾頭上,待回京後,秋水就嫁入南平郡王府為妾。夏玉瑾感其恩情,負責照顧她一輩子,她也全了跟在將軍身邊的心願。

  未料,秋老虎和胡青沒有死,平安歸來。

  夏玉瑾瞬間改變了主意。

  秋水是好女孩,讓她卑微為妾,空守一輩子,哪有嫁個好人家強?更何況,秋老虎想要胡青做女婿的狼子野心,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於是,事情就有了意想不到的完美結局。

  大秦軍營內,秋老虎正氣勢洶洶地拿著狼牙棒,當著無數人面,將胡青「先奸後娶」的醜事罵得口沫橫飛。

  夏玉瑾口若懸河,將胡青醉酒後玩弄女子感情的事情說得活靈活現,然後抹著眼淚說:「胡參將酒醒後,本來不想聲張,偷偷把秋水妹子娶回去,可還沒來得及三媒六聘,就上了戰場,卻傳來死訊,還屍骨無全。秋水妹子聞訊,差點哭暈過去。千里迢迢要來江北,為父親和夫君復仇,沒想到卻發現有了身孕,真是可憐啊,葉將軍給郡王府寫信,讓人送藥物和大夫來,將她帶回去,但大夫說她胎不穩,不宜顛簸,兩相為難中,幸好老天憐見……」

  胡青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是幾年打仗相處,他知道秋華秋水雖然脾氣臭了些,可是心地善良,是對好姑娘,如今看著她為維護葉昭的身體,維護戰局穩定,清白盡毀,怎能坐視不理?無奈之下,只能乖乖磕頭給暴怒的泰山賠罪,承認莫須有的錯誤,發誓馬上就把他女兒娶進門,給個交代。

  秋老虎平白撿了個好女婿,罵著罵著,嘴角又要咧到耳根去了。

  夏玉瑾趕緊捅捅他的腰,讓他把歪了的嘴角正回去。

  葉昭本想罵夏玉瑾的胡鬧之舉,可是轉念一想,胡青重情重義,顧家,有責任心,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子,倒不如將錯就錯,於是附和眾人,黑著臉,把胡青一頓呵斥,然後轉頭算著他出征的日期,讓秋水在腰際多纏幾塊白布。

  秋水纏玩白布,將遮掩的寬大衣袍換下,露出有孕的肚子,緩緩走出來,先看看父親,又看看胡青,心裡百感交集。

  她以前和姐姐在軍營裡,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事,胡青都會幫她們想點子,出主意,每次都會化險為夷。胡青雖是讀書人,卻不迂腐,身子骨也強,騎得了馬,拉得動弓,上沙場也能砍上兩個腦袋,在她們眼裡,比那窩囊廢南平郡王強了至少上百倍。所以葉將軍嫁了夏玉瑾,沒嫁胡參將,她們兩姐妹鬱悶了很久。

  可是,如今……

  那麼好的胡青要娶她,娶粗魯不識字,做不好女紅,廚藝治家樣樣不通,到處丟人現眼的她,實在太委屈了,會被笑話一輩子的。

  秋水想著想著,眼淚就下來了。

  秋老虎罵得興起,忘了初衷,只當眼前真是採花賊,手裡狼牙棒舉起,差點落下。

  秋水知父親是個莽的,嚇得衝上去,抱著他的腿,哭道:「阿爹,孩子不是胡參將的,你別打他。是女兒不孝,女兒水性楊花,紅杏出牆,朝三暮四,亂七八糟,勾搭野男人,養私生子,女兒給阿爹蒙羞了,你不要錯怪胡參將了。」

  「女兒你別說傻話啊!不是他還能是誰?!」秋老虎急了,過了這村沒下店了,按他腦子裡的鄉下風俗,賴不上這隻狐狸,女兒養了私生子,回去不是浸豬籠就是要出家了,「這頭死狐狸,就算爹拼上這條命,也要他負責不可。」

  「我自是負責的,」胡青看著淚漣漣的秋水,不似往日凶悍,心裡軟了三分,他起身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柔聲道,「秋水妹子有情有義,我胡青又怎是負心寡義之徒?定娶你過門是福氣,定當永生不負。好妹子,你莫跪了,小心肚內我們的孩兒。」就憑她捨得為戰事犧牲清白的勇氣,就值得任何一個男人娶。

  秋水愣愣地看著他。

  秋老虎忍著歡樂,板著臉道:「罷了罷了,女大不中留,便宜你個臭小子了。」

  他回頭又開始唉聲歎氣,為何秋華那死妮子沒跟著來呢?

  否則能給胡青塞倆!

  當夜,葉昭主婚,擺下簡單宴席,讓兩人拜了天地。呂大夫繼續搖著腦袋說秋水的胎不穩,不能車舟勞頓,於是胡青便十二時辰跟在她身邊服侍。

  夏玉瑾看著他們夫妻恩愛,心裡酸溜溜的,他媳婦在身邊不能碰不說,就連照顧肚子裡貨真價實的孩子也要偷偷摸摸。

  婚事辦完,葉昭問他:「光是此出,還不足以壓下全部謠言吧?」

  夏玉瑾收回心神,朝來到江東就一直愁眉苦臉的蟋蟀打了個眼色,笑道:「明天開始,你繼續拿著大刀去練武。」

  葉昭皺眉:「呂大夫說那把刀太重,舞動起來,不太方便,讓換輕便點的武器,不如練劍?」

  夏玉瑾狡猾道:「輕飄飄的劍,哪有說服力?」

  葉昭愕然。

  片刻過後,蟋蟀和劉三郎等人一起,氣喘呼呼地將那把八十八斤的大刀扛了進來。

  夏玉瑾單手接過大刀,拋了一下,在空中耍出兩個刀花,笑嘻嘻:「媳婦,這刀我玩得可好?」

  葉昭看得眼都直了。

  一個多月不見,她那瘦弱無力的男人是吃了菩薩給的靈藥,變神仙了嗎?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16
發表於 2017-12-5 22:41:18 |只看該作者
 115、傾家蕩產

  夏玉瑾將大刀遞給她。

  葉昭對所有武器的份量都熟悉,她伸手去接,沒想到看似沉甸甸的刀卻是輕飄飄的,她毫無準備,用力過猛,倒是踉蹌了一下,「這是?」她將翻來覆去查看,處處都是精鐵打造,毫無破綻,便好奇地伸手想去拗一下。

  「拗不得!」夏玉瑾嚇了一跳,趕緊制止媳婦的魯莽行為,解釋,「這武器是上京劉鐵匠的手藝,他手藝極好,還有手鏤空技藝,經常給大戶人家做機關,暗中也會做些這樣的刀具。」

  葉昭驚訝:「這樣中看不中用的刀,怕是砍不了一個腦袋就要斷口,哪能用?」

  夏玉瑾道:「上京能有幾個讓你動刀槍的機會?武將家的紈褲們愛面子,或是想練武時偷懶,或是想在美人面前呈武勇,便偷偷打出這種空心的武器,故意讓幾個人氣喘呼呼地抬著,然後自己輕輕拿起,顯得力拔山河氣蓋世,騙過不少人。」

  葉昭再次掂掂大刀,八十八斤的刀具放在手上十來斤,難怪她男人玩得動,不由感慨:「我就說木將軍家的二小子,哪有那麼大的氣力抬得起五十六斤霸王刀,還道是他體虛力不虛……」

  打鐵的劉三郎賠笑道:「那把霸王刀也是我打的,花了二十多天,用了七八斤好料,將軍喜歡,也給你打一把?只要不磕到碰到,是露不出破綻的。」

  夏玉瑾揮手:「打!將軍手頭上那些重武器,挑幾樣好的,統統打出來!爺重重有賞!」

  誰不知南平郡王出手大方?

  這一趟的收入能頂自己一輩子吃喝。

  劉三郎歡天喜地地去了。

  葉昭得此神兵利器,很是歡喜,她腰肢極細,把腰帶往上扎些,也不太顯,扛著大刀,雄赳赳氣昂昂往練武場跑,當著將士面,指點刀招,將大刀舞得虎虎生風,博得眾人陣陣喝彩。

  將軍的刀,軍中不少人能抬起,但是能舉重若輕的沒幾個。

  看著葉昭拿著大刀和樹葉子般拋來拋去,吼起人來驚天動地,天底下哪有那麼兇猛的孕婦?

  藏在軍中,還抱僥倖心理的暗探,看見這般景色,心都涼了。

  自此,無人再提葉將軍懷孕之事。

  另一方,祈王發現自己派出的信使,遲遲未有答覆,心裡又驚又急,唯恐東夏王見利心起,要犧牲自己,換取利益。葉昭趁機派人混入江北,四處散播東夏與大秦和談的謠言,引得他越發坐立不安,按下糧食發送,再次派人前往東夏報信,報信人再次被派去山區埋伏,重抄舊業做土匪的秋老虎截下,直接送往大秦軍營。

  糧道有重兵把守,混幾個進去尚可,但派部隊強攻,會引起騷動,讓敵人警覺。

  葉昭得訊,皺上眉頭。

  夏玉瑾在旁邊給媳婦挑魚刺,聽了探子匯報,不解問:「為何非要截對方的糧?咱們直接打幾十輛江北的運糧車,弄個假印章和書函,裝上糧食,冒充祈王的送過去就好了。」

  若換個人來提出那麼傻的問題,葉昭非破口大罵不可,但眼前是她心肝上的男人,無論他做什麼說什麼都是好得,就算提出傻問題,也是傻得可愛,於是溫柔解釋:「祈王給東夏運送的糧食不是很小數目,國庫空虛,我們軍糧早已不足,若撥出那麼多糧食給敵軍,自家就沒得吃了。」

  夏玉瑾愣愣地問:「買糧食不就好了?」

  「附近能征的糧食都征差不多了,」葉昭歎息,「我們哪有錢去買糧?」

  「可是……」夏玉瑾傻乎乎地舉爪子,「我有錢啊。」

  葉昭:「這不是小數目,你這是……」

  話音未落,夏玉瑾已經開始在衣服裡掏,左手抓出一把銀票,右手抓出一把銀票,張張巨額,約莫幾十萬兩,回頭還吩咐蟋蟀回去取了個盒子來,打開裡面全是珍珠翡翠寶石,熠熠生輝,照得軍營都亮了。他一股腦都推去葉昭面前,邀功道:「我沒貪污,這些錢裡面有皇上賞的,太后賞的,皇后賞的,貴妃賞的,哥哥給的,母親給的,還有偷偷摸摸坑人弄回來的,以前吃喝都是公中,沒怎麼花。父親和哥哥做皇商多年,積蓄頗豐,分家的時候,母親怕我沒本事養家,在媳婦面前抬不起頭,偏心眼地多給了一大筆,家裡沒養太多妾室兒女,花費比其他王府省很多。來這裡之前,我還叮囑留在上京的管事幫我把古董字畫和莊子都賣了,錢過幾天就送來,怕皇伯父發不足軍餉,你又是與將士同甘共苦的牛脾氣,會讓我兒子吃不飽飯。」

  她男人實在太他奶奶的有先見之明了!

  夠豪邁!夠爽快!那麼多錢不帶皺眉就拿出來!

  她果然沒嫁錯人!

  葉昭天天愁銀子,猛地出現大堆銀票,也不管是官家的還是自家的,能救急就好。

  夏玉瑾很有覺悟:「這仗是給大秦打,也是給我們夏家江山打,我作為宗室,出點錢是應該的。何況我誑了皇伯父,溜來戰場,若是什麼貢獻都拿不出,回去……」想起回去要挨的板子,他就頭皮發麻,屁股發緊,「我傾家蕩產捐錢來戰場,解了皇伯父燃眉之急,媳婦你可千萬給我求求情,讓他少打我兩下子。」

  葉昭抱著銀票不放手:「放心,你是為了護太后的曾孫子,她不會坐視不理的,我讓大家給你說說情,保證你在軍中沒亂來,再給你準備最好的金瘡藥,他應該不至於打掉你半條命。」

  夏玉瑾哭喪著臉:「如此甚好,家裡就留了給僕婦們開銷的一千兩,多一個子兒都沒了。我不知道打仗要多少錢,能拿的都拿了,唯恐不夠花,連你的嫁妝都帶來了,這筆錢你能不動還是別動吧?」

  葉昭豪爽:「嫁妝不就是用來花的嗎?這點小事算什麼?我吃樹皮都行。」

  夏玉瑾摸摸自己嬌嫩的肚子,果斷作出決定:「我想念母親,回去後先往安王府小住吧,母親見到我們平安回來,一定很開心。」

  葉昭果斷同意:「做媳婦也該多去侍候老人家。」

  山窮水盡,還有啃老一途。

  兩個無賴的眼裡露出惡狼般的綠光,猥瑣地笑著。

  遠在上京的安王府。

  安太妃猛地打了幾個噴嚏。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17
發表於 2017-12-5 22:41:30 |只看該作者
116、前塵往事 ...

  錢有了,糧也該有了。

  葉昭不敢把採購的事情交給夏玉瑾這揮金如土的傢伙,又不能將秘密洩露出去,便把新婚燕爾的胡青抓來,將他趕去幹活。胡青初嘗洞房滋味,秋水又收斂了往日暴躁脾氣,正是你依我濃的好時光,縱使知道顧全大局,但看看嚴肅訓斥他不准沉迷溫柔鄉的葉大將軍,再看看她旁邊剛剛還在給葉大將軍揉肩膀的夏玉瑾,想起他算計自己,心裡有些堵。

  不管算計的結果如何,堵就是堵。

  狐狸豈能吃虧?

  他被添堵,所有人都要跟著添堵。

  於是,胡青趁等待出發之際,招手把小白貂叫來,神秘兮兮地在他耳邊道:「你可知滿城皇親,將軍為何一定要嫁給你?」

  夏玉瑾沉思,猶豫,不安:「她好色?」

  「非也,非也,」胡青一手搭著他肩膀,一手搖搖食指,用最體貼的語氣道,「當年我們提出要解兵權的時候,她可是毫不猶豫就選了你。你想想,將軍至少十幾年沒回過上京,為什麼她會知道你好看?莫非你還以為自己美名遠飄到漠北來了?」

  夏玉瑾想起葉昭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總是閃閃縮縮,含糊帶過,不由道:「說得是啊,這凶婆娘為啥非挑我呢?奇怪,真奇怪,我得問問她去。」

  胡青笑瞇瞇:「你就這樣問她,她必然不說的。」

  夏玉瑾想起他過往劣行,狐疑地掃了一眼:「莫非你又在給我添堵?」

  「非也,非也,」胡青摟著他肩膀的手緊了緊,「雖然將軍讓我隱瞞此事,但有些事,我覺得你還是知道比較好,過來,等我細細與你道來……」

  葉昭在軍營裡,拿著文書,與眾將商議下次進攻的章程,待會議結束後,忽見她男人旋風似地衝了進來,然後死死地盯著她,眼角泛著淚花,看得她坐立不安時,夏玉瑾撲上來,緊緊握著她的手,深情道:「阿昭,那麼大的事你為何要瞞著我?」

  「瞞了什麼?」葉昭頭皮陣陣發麻,處處都是說不出的詭異,她盯著夏玉瑾那雙白嫩的爪子,沒抽回手,遲遲疑疑問,「我不太明白。」

  夏玉瑾忍住發酸的鼻子:「胡青把所有事都告訴我了。」

  葉昭的頭皮更麻了:「什……什麼事?」

  夏玉瑾感動道:「原來你在邊關多年,一直都記掛著我的身體,打仗途中,還天南地北的到處幫我尋醫問藥,去上京治好我的那個遊方道士的口音聽著是漠北人,胡青說他是你請來的。」

  「有……有這事?」葉昭打著哈哈,正色道,「我和你又不熟,怎可能做這種麻煩事?」

  夏玉瑾搖頭:「胡青與那個道士相熟,是你讓胡青請他來的,胡青已把所有事都說了。」

  葉昭嫻熟推卸:「他又撒謊了。」

  夏玉瑾頓了片刻,搖搖頭:「那個道士來去無蹤,看完病就離開上京了,我們也沒到處宣揚他長著老鼠鬍子小眼睛。所以胡青不可能把他容貌舉止都描述得那麼詳盡,就連他耳朵旁邊有顆大痣都知道。」

  葉昭心裡咯登一下,嘴裡卻硬撐:「編的,狐狸說話你也信?!」

  夏玉瑾歎息道:「阿昭,別撐了,你做的那些混賬事,我都知道了,也原諒你了。」

  事到如今,能把一直懸著的事情解決,很讓人心動。

  葉昭眼珠子又開始微微閃爍了。

  夏玉瑾觀顏察色,繼續道:「雖然以前很是介意,但如今想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雖然我討厭胡青那小子,但他有句話說的對,倆夫妻,哪能把秘密憋在心裡?你雖有錯,但也努力改過了。所以我不怪你。」

  葉昭遲疑:「那混小子真把我的事都全說了?」

  夏玉瑾點頭:「說了。」

  葉昭不敢置信地確認:「你一點都不怪?」

  夏玉瑾繼續點頭:「一點也不怪」

  葉昭見他表情很認真,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解脫道:「那麼多年,每次想起往事,心裡就發虛,怕你知道真相後,再也不理我了。沒想到你是心胸如此寬廣的男人,是我小瞧了你。」

  夏玉瑾拍著胸脯道:「老子是什麼人?心胸比大海還寬廣!誰無年少輕狂時?想當年我年幼無知,為和尚書公子鬥氣,還包了全秦河的紅姑娘叫板呢!換現在,我私下整死他就好了,何必那麼張揚?惹得皇伯父動怒,打我板子。」

  高高掛著的心,輕輕放下。

  葉昭放鬆了許多,感慨:「是啊,我小時候也盡犯錯誤,為了在哥們面前證明自己是男人,還溜去青樓喝花酒,現在想想真是丟臉。」更悲慘的是,那群美人兒吃豆腐吃得她坐立不安,還要硬撐面子,貼錢請花魁娘子保守過夜的秘密。

  夏玉瑾感慨:「是啊,滿盤都是錯誤,為了證明自己是紈褲中的紈褲,偷偷摸進般若庵調戲人家太僕家的俏寡婦,被她砸了一茶杯,又被她丫鬟一腳踹到屁股上,不小心摔下山崖,扭了腰腳,回來還被太后罵了一頓,差點把那頭母老虎塞給我了。」更悲慘的是,後來得知那頭母老虎眼睛不太好使,晚上沒看清,還罵了幾聲「賤蹄子」,真不知她看成什麼了。

  葉昭感慨:「是啊,想當年,為了證明自己是男人中的男人,隱姓埋名,跑去黑風寨挑人家寨主,贏了後稱兄道弟,寨主兒子還蠻俊的,武功不錯,性格也不錯,對我百般討好,我還道桃花動了,反正嫁不出,抓個男人來入贅總比出家好,沒想到那傢伙竟是斷袖,呸呸……」她不敢揭穿女兒身,直接拒絕了對方。那傢伙天天死纏,還纏到大門上來了,後來惹她動怒,痛揍了一頓,給父親知曉,雷霆大怒,要不是丫鬟通風報信,她跑得快,非得給關上門直接砍死不可。

  夏玉瑾感慨:「是啊,小時候在皇宮花園亂逛,結果三皇子眼花,追上來問是哪家女眷,要去求親。我氣得找太后告惡狀,太后讓他閉門讀半年書,學習什麼是色即是空,呸呸,處罰得那麼輕……」那時候才十一歲,身量不足,沒有及冠,男人的稜角也沒長出來,容貌比現在更如花似玉,但也不至於被看成女人吧?更可恨的是太后處置三皇子的時候,三皇子看著他的表情如喪考妣,全屋子人都一直在狂笑,永安公主還吵著讓奶娘給揉肚子。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兩夫妻以茶代酒,把手言歡,互訴衷情,越說越投緣。

  葉昭心情大好,終於說溜了嘴:「想當年,我在千香園初見你時,剛剛學會點輕功皮毛,膽大包天,自以為了不起。看見那麼好看乖巧的孩子,想拐去玩,哪想到……」

  夏玉瑾愣住了。

  胡青說具體經過他也不清楚,只含含糊糊地說是葉昭小時候以為她是美女,跑上來調戲,讓他倒了點小霉?地點怎會是千香園了?那是達官貴人們聚會賞花的地方吧?大家肚子裡再多齷齪事,再風流好色,在這種地方也要裝裝正人君子吧?

  不安的思緒電閃雷鳴而過,事情可能和自己想的不同。

  夏玉瑾神情未動,握著葉昭的手套話:「是啊,都是緣分,我記得那天花園的花開得很燦爛,我站在花旁邊……是什麼花?我一時想不起了。」

  葉昭順口道:「是紅梅花,你穿著身紅衣,正和夥伴捉迷藏,走到假山裡迷了路,縷縷陽光透透過積雪的假山縫隙,照射在你身上,比梅花好看多了。」

  夏玉瑾也想起了:「你從梅樹上跳下來了。」

  葉昭幸福地點頭。

  夏玉瑾燦爛笑道:「繼續說。」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18
發表於 2017-12-5 22:41:51 |只看該作者
 117、真兇揭露 ...

  那一年,她六歲,被最寵愛她的祖父帶去上京述職交接。

  正逢北齊郡王為母親賀六十大壽,包下千香園設宴賞梅,請來四五個戲班子,歌姬舞伶無數,賓客雲集,處處都是富貴熱鬧景色。

  祖父與官員們應酬,她皮猴般的性子,又是新學的輕功,半點也坐不住,見屋爬屋,見樹爬樹,哪裡都想鑽,她趁祖母忙著和官員太太們閒磕牙,丫鬟們少看兩眼,一溜煙就沒了影子。

  千香園春賞牡丹,夏賞荷塘,秋賞金菊,冬賞紅梅,佔地面積大,佈局巧妙,處處影壁假山,一步一景,轉得人頭暈眼花。她溜了兩圈,發現假山砌成的七十二洞天好去處,五畝地的假山依五行八卦陣,布成高低錯落的迷宮,通往不同方向,她在迷宮裡興致勃勃地玩了一個多時辰,來到西邊,竄上棵積雪的古梅,吃著從宴中摸來的糕點,半瞇著眼曬太陽。

  忽而,七十二洞天深處雪地裡,悉悉索索,露出團白色毛茸茸的東西,在地上挪來挪去,就好像最笨拙的動物。

  葉昭吃糕點的手停在半空,她揉揉眼睛,又定睛看了會,總算發現那團毛茸茸裡露出張漂亮的小臉,他穿著通身無一根雜色的白狐裘,摔倒在地,狐裘上沾著許多泥土。臉蛋被積雪凍得發紅,用小珍珠冠束起的頭髮也被樹枝和假山巖壁勾得亂七八糟,似乎想哭,又在忍哭,那雙又圓又大的眼睛裡泛著點點水光,長睫毛像蝴蝶般撲來撲去,柔弱可愛得讓人見了就想疼。

  葉昭發誓,她家裡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全加起來,都沒眼前這個小娃娃一半可愛。和前陣子她家大哥偷偷調戲的那個漂亮小女孩比起來,簡直是雲朵和泥巴。可愛得讓人好想拖過來欺負……

  小娃娃在用袖口擦眼淚,抽著鼻子,正想開口叫人。

  葉昭愣愣地咬了最後一口糕點,然後擦擦嘴角的渣渣,從古梅樹上躍下,一手搭上他的肩,另一手摀住他的嘴,拖去旁邊的洞窟內,仗著身量比他高大半個頭,學著自家大哥的流氓模樣,按住巖壁,挑起對方下巴,壞笑問:「喂,你是哪家的娃娃?」

  小娃娃大約是嬌生慣養,還不太懂事,受驚過度,嘴裡嗚嗚地叫著。

  葉昭在家霸王慣了,不懂憐香惜玉,衝他揮起拳頭,惡聲惡氣道:「老實點搭話!敢叫人,就揍死你!」

  小娃娃給嚇壞了,他瞧瞧眼前的惡人,再琢磨片刻,也懂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待葉昭放開手後,奶聲奶氣地乖乖答道:「我是安王家的。」

  葉昭握著拳頭問:「叫什麼名字?」

  小娃娃看看她拳頭,很老實:「夏……夏玉瑾。」

  葉昭常年住在漠北,又不讀書,不學規矩,總覺得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來赴宴前祖母千叮萬囑,也防不住她惹事,哪裡會把不知道是什麼的安王放在眼裡,繼續捏著小美人的白嫩臉蛋,在他耳邊吹著氣,胡說八道:「夏玉瑾啊,名字聽著真不錯,怪不得那麼好摸。」

  夏玉瑾才四歲,剛剛能說清楚話的年紀,他咬著唇,又怕又急又不敢惹壞人,連哭都沒眼淚。

  幸好葉昭也年幼,手段還嫩,她摸夠了豆腐,歪著腦袋想了許久,沒想起大哥調戲美人的下個步驟該做什麼。於是祖父母的教訓總算回到腦中,收回手,重新裝出個正人君子,很有哥們義氣地問:「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這假山有一百零八個洞,處處都是岔道,進來就出不去了。」

  夏玉瑾弱弱道,「我鑽進七十二洞天玩,跑得快了些,鑽了幾個洞,扭頭就看不見奶娘了,然後摔了一跤,然後遇到惡……你。」他眼角淚花越泛越多,越哭越大聲,「瑾兒怎麼都走不出去!瑾兒肯定會死在這裡了!娘親!奶娘,秀兒!你們在哪裡!」

  葉昭給他哭得措手不及,又見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漂亮,一時忘了惡霸手段,平生第一次哄起小孩來:「不哭,我帶你出去就是。」

  「騙子!你剛剛說走不出去!」夏玉瑾似乎被欺負得太委屈,哭得更傷心了。

  葉昭炫耀:「我沒鑽洞,是飛進來的!這些假山那麼矮,我抱著你翻牆,一下子就飛出去了!」

  夏玉瑾搖頭:「不信,神仙才會飛!」

  葉昭很得意地施展輕功,有點東倒西歪,掉下來幾次,動作不太靠譜,還是飛上了最高的巖壁,像猴子般倒掛著,朝他伸手:「飛得可好?!」

  夏玉瑾看得目瞪口呆,忘了哭。

  葉昭跳回來,揉揉鼻子,得意地問:「信了吧?」

  夏玉瑾墨色的眸子裡放出光彩,過了好一會,他紅著臉,似乎下定了很大決心,極輕地拉著她衣袖,細若蚊鳴的聲音問:「哥哥,你帶我出去好不好?」

  葉昭越看越喜歡,直想抱回漠北玩,趁機勒索:「你給我做媳婦,我就帶你出去。」

  夏玉瑾愣了愣,低聲道:「我娘說,我是要娶媳婦的。」

  葉昭不解:「娶媳婦和做媳婦有區別嗎?」

  夏玉瑾點點頭,然後搖搖頭:「不知道。」

  一個四歲,一個六歲,兩個小鬼在假山裡很嚴肅地思考終生問題。

  夏玉瑾強烈反對:「你那麼凶,我不做你媳婦!奶娘說,媳婦是要挨打被欺負的!我不要被欺負。」

  葉昭覺得自己年紀大些,個頭高些,力氣強些,應該讓步:「我給你做媳婦也成,反正你打不過我。」

  夏玉瑾還想反對。

  葉昭轉身就走:「不出去就算了。」

  夏玉瑾死死抓住她,又驚又怕:「好好好,我娶你做媳婦!」

  葉大灰狼成功拐到夏小雪貂,滿意了。

  她把夏玉瑾背起,走出洞窟,東看看西看看,沒鑽洞,直接在假山外圍爬行,夏玉瑾發現前面不遠處有堵丈許高的影壁,指著分析道:「假山是沒有牆的,我們翻過影壁,就不是迷宮了。」

  「好!」葉昭沒翻過那麼高的牆,又不願在美人面前丟臉,咬咬牙根就往上跳,好不容易跳上去,背後傳來一聲劃破長空的尖叫:「玉瑾啊!你在哪裡!」她給嚇得一個哆嗦,腳底踩著成冰的積雪,滑了下,連人帶小美人一塊兒摔下影壁。

  幸好,影壁後面荷塘冰面尚薄,她再魯莽也知道四歲孩子是摔不得的,趕緊轉了□,搶先落地,結果胳膊肘撞向冰面,冰面裂了,兩個人直徑落入水中。夏玉瑾連聲都沒吭一聲,就暈了過去,葉昭會水,不急不忙劃了兩下,發現情況不妙。她趁沒人發現,立即把面色青紫的小美人撈起,抬回岸上,聽見不遠處傳來陣陣喧嘩吵鬧聲,有人在衝過來,她自知禍闖大了,不敢久留,迅速逃了。

  她回去後又驚又怕,沒敢告訴任何人。

  安王次子在千香園遇害,昏迷不醒,滿上京鬧得沸沸揚揚,皇太后大怒,安王妃哭著幾次上書,要求嚴懲兇手,可是夏玉瑾醒來後,卻告訴所有人,是他自己跌下水,與任何人無關,此事不了了之。

  「當時我又吃驚,又感動,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如此大度,」封塵許久的回憶被勾起,清晰鮮明,歷歷在目,葉昭摸著身旁丈夫白嫩的爪子,感歎道,「我那時就覺得你心地善良,是個頂好的好人,每次有人去上京辦事,都托他們打聽你的消息。後來知道你因落水臥病在床多年,有些心虛。漠北城破,我終於懂得什麼是反省和內疚,戰余空閒,四處派人替你打聽治療的法子,派人回去送戰報,也收集你的消息,越聽越喜歡,胡青說皇帝可能會賜婚,我就琢磨著,怎麼嫁給你,畢竟天底下如此善良不記仇的好人,不多了……」

  她歡喜地抬頭,深情凝視夏玉瑾……

  夏玉瑾沉默……

  .

  夏玉瑾在沉默……

  .

  夏玉瑾還在沉默……

  .

  夏玉瑾往死裡沉默……

  .

  .

  .

  .

  .

  .

  .

  「靠他奶奶的!原來那個沒留下名字就溜的混賬王八蛋野小子就是你啊!」

  沉默過後,夏玉瑾雷霆爆發,他都要淚流了,那時候年幼,嘴巴笨,醒來時發現自己沒問對方姓名,葉昭的衣服又沒什麼明顯特徵,他和大家說是長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的會飛的神仙哥哥把他弄下水的,大家都不信,說他病糊塗了,他見怎麼說都沒,他見怎麼說都沒人信,只好委屈說大概是自己掉下水,偷偷去查別人家的男孩,也沒查出結果,結果卻是……他顫抖地舉起食指,指著那窮凶極惡的壞人鼻子,咬牙切齒道,「原……原來來禍害老子一輩子的兇手就是你!賠我!快賠我!你這個壞人!殺千刀的!」

  他氣急敗壞地抄起銅酒壺就往兇手身上狠狠砸去。

  葉昭手忙腳亂接住:「夫君息怒!息怒!」

  屋外,一朵白雲,兩隻烏鴉,淡定飄過。

  屋內,竹枕、杯子、碗碟、銀筷、香囊、荷包滿天齊飛。

  好一片戰亂景色。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19
發表於 2017-12-5 22:42:11 |只看該作者
 118、兩兩依偎 ...

  當年,葉昭的貼身大丫鬟知道自家小姐捅了通天大禍,也不敢上報,趁著她心慌害怕之際,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成功給自家小姐穿上女兒衣服,正大光明在所有人眼皮底下跑了。

  夏玉瑾對四歲發生的事情迷迷糊糊,記得不清楚,唯獨記得有個壞小子背著他翻影壁落水,臥病十餘年而已。待身體略好些,他派人查探,也曾問到葉老將軍,葉老將軍德高望重,誠實厚道,他信譽旦旦,一口咬定沒有帶男孩去千香園,此事不了了之。

  經過葉昭述說的「美好」回憶,他終於想起那臭小子不但害他落水,還調戲輕薄,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只恨不得把這混蛋拖去跪釘板。

  「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了。」葉昭手裡不停接天上亂飛的物件,口裡不停道歉。遲鈍如她,也知是被胡青誑了,暗暗發誓,等戰事完畢,就將他拖去硝皮做袍子。

  夏玉瑾丟了半晌,已找不到搬得動的東西,喘著粗氣,黑著臉坐在榻旁,想灌兩口熱茶潤潤罵累的嗓子,卻找不到銅壺。葉昭趕緊從身後將收好的銅壺和木杯取出,給他慢慢斟滿,舉案齊眉奉上,試圖打商量:「現在不是好時機,回去再罵?」

  「回去,回……」夏玉瑾看見她的臉就來氣,重重拍桌罵道,「回去就休了你這掃把星!」

  葉昭低聲解釋:「我當時真不是故意的。」

  夏玉瑾凶蠻回應:「不故意就讓我躺了十四年,故意豈不是要我命?」

  葉昭看看他的身子,低眉不答。

  夏玉瑾回過神來,想想她的武功身手,再想想自己的小身板,忽然發現這個假設能變成現實,心下更怒,抄起銅壺還想丟。

  葉昭見勢不妙,靈機一動,彎腰抱著肚子:「痛,哎唷,好痛……」

  這惡棍竟挾持他的寶貝兒子做人質!

  夏玉瑾明知媳婦在裝蒜,可拿著銅壺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怎麼也丟不出去了。只好恨恨放下,坐著生悶氣。

  葉昭湊過來,陪著靜坐了約莫半個時辰,待他臉色略微好轉後,輕輕說:「每日每夜,我都會不停回憶自己一生中做過的錯事,悔恨愧疚,然過錯已成,悔不可改,只求有贖罪的機會,所以……」

  夏玉瑾怒道:「所以你嫁給我?」

  「不,」葉昭低下頭,艱難道,「我知自己的性子,並非佳偶,嫁給你也只是害你丟臉。」她也知道,那個在花園裡被自己弄下水的孩子,有著一對最純淨的眼睛和最善良的心思,「你雖說恨我,可是你擔憂太后和母親,擔心會連累太多人,並沒有將這件事鬧大。臥床多年,也沒有磨滅你的本心,縱使知道不應該,我還是下定決心要和你在一起……」

  她吐出的每個字都艱難,每個字都痛苦。

  夏玉瑾 恍惚想起胡青說過的話:【將軍說,若老天讓她活著,就是為了贖一輩子的罪。】

  十八歲起兵,刀槍箭雨闖過,是為自己在漠北做的錯事贖過,二十四歲出嫁,選擇他,是為童年造就的罪孽贖過,她虧欠得太多,所以不敢期望得到愛,不敢奢求平凡的幸福。她失去了女孩子的歡顏,取而代之的是用冷硬的外表,掩蓋了心裡的痛苦。

  活閻王人人畏懼。

  他卻是不怕她的,從來就不怕.

  不知從何時開始,直覺就清楚告訴他,若是他想殺人,她會磨刀,若是他要採花,她會把風。無論他想要什麼,她都會傾盡全力,不惜代價,為他踏平所有障礙。

  他說什麼,她都聽,他要什麼,她都做,他的任何成功,她都支持讚美。她在背後傾盡全力來待他好,是這份無盡的寬容和信任,讓他成長,讓他反省,讓他重生。

  他重生了。

  可是她的枷鎖什麼時候能放下?

  一年?兩年?十年?還是一生一世?

  葉昭伸出手,想碰碰他的手,可是剛觸到指尖,又悄悄縮回,不確定地問:「我害了你十四年,可否用一生來還?」

  夏玉瑾沉默。

  葉昭低頭:「若是你還怨恨,我可以……」

  夏玉瑾猛地一把抓住她的衣領,狠狠拖到面前,凶神惡煞道:「不能!」

  葉昭愣愣地看著他,琉璃眸子一點點沉下去,彷彿落入見不到底的深淵。

  「誰要你還了?!」夏玉瑾用指頭用力戳著她的額頭,重重吩咐,「王八蛋!你欠了我十四年,要用一輩子來愛!」

  短暫的沉默過後。

  滿天星光彷彿映入她的眼中,流光溢彩,這瞬間,葉昭摸著發紅的額頭,恍若做夢。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彆扭的表情裡藏著濃濃的溫柔。她唯恐看不真切,將眼睛揉了又揉,低聲問:「你說真的?」

  夏玉瑾挺胸:「真的!」

  葉昭再問:「你原諒?」

  夏玉瑾點頭:「我原諒。」

  沒有條件,沒有代價,沒有後悔。

  十四年的痛苦,他原諒。

  他願親手卸下她肩上的枷鎖,只求她不再痛苦。

  兩雙手,悄悄靠近,輕輕碰觸,緊緊交握。

  葉昭緩緩抬起眸子,眸子裡滿是琥珀蕩漾水中的光芒,她閉上眼 ,迅速拉過他,沉默地伏在他肩上。垂下的青絲幾縷,毛茸茸的大裘,他的肩窩裡有淡淡的熏香氣息,安寧溫柔,肩窩裡有暖暖的溫度,舒適幸福。

  夏玉瑾唯恐她不信,反反覆覆道:「我原諒,我原諒……」

  十八年的荒唐,她傷害了許多人,犯下許多無法彌補的錯誤。

  浪子回頭,回首往昔,將身心束縛。

  她不敢奢求原諒,不敢渴望自由。

  靜靜地等待,默默地努 力。

  直到有人用「原諒」揭開封印的咒法。

  肩上多年枷鎖,終得解脫。

  這一刻,眼裡是從未有過的滾燙,有些東西爭先恐後想落下。

  夏玉瑾垂下眼簾,輕輕攬住她的腰,多年疑惑解開,怨恨放下,原諒過後,心裡是難以形容的舒暢。

  深夜帳中,兩兩依偎:

  「夫為妻綱,以後你什麼都要聽我的。」

  「嗯,必須的!」

  「我說東,你不准往西。」

  「嗯,應該的!」

  「要乖乖護好身體,生個健康的好兒子!」

  「嗯,肯定的!」

  「在外面要給我面子。」

  「嗯,誰不給你面子就砍死他!」

  帳內,兩道燈影,喃喃細語。

  帳外,蒼鷹展翅,飛過高山。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20
發表於 2017-12-5 22:42:24 |只看該作者
119、東夏盛宴

  五月初五,朝聖節,遠在他鄉的東夏將士,縱不能放鬆戒備與擔子,但依舊要暢飲一杯

  「喝好酒,呀喲呀,喝好酒,酒一杯,情千里,來吧來吧,姑娘們,跳起舞來勸酒飲,來吧來吧,兄弟們,舉起酒杯來共飲,來吧來吧,羊兒滿滿似白雲,不及情誼長,長悠悠,哎喲呀——」豪邁嘹亮的歌兒在清冷的空氣中飄蕩,不當值的東夏人聚在火堆旁,牛角杯,大塊肉,杯到酒盡,盡情慶祝自己的節日。

  金頂大帳內,東夏王設宴招待部族首領們,柳惜音帶面紗,著長袖舞衣,露著一截雪白蠻腰,裙擺繫著十八個金鈴,赤足舞動,鈴聲清脆,回眸淺笑處,如春花盛開,大地回暖。美得讓人窒息,美得讓人恨不得將眼睛挖下來留在她的身上。

  「人美,舞美,身段美。」東夏王見首領們個個為他的美人丟了魂魄的模樣,心裡更添三分得意。

  柳惜音舞罷一曲,轉身端起旁邊放著的金壺,長袖搭上壺蓋,輕輕搖了搖,然後柳腰輕擺,步步生蓮,眾目睽睽下,緩步走向王座,來到東夏王面前,敬上滿杯,用出谷黃鸝般的聲音,嬌柔讚道:「滿天神佛庇佑,祝最英明的大汗如清晨的朝陽,永遠普照在東夏兒女身上,願最偉大的大汗早日踏破羊圈,帶領東夏兒女過上好日子」

  「然!」眾將擊掌大笑,「大汗!喝下美人勸酒,定要把那群綿羊趕走!」

  大皇子與伊諾皇子之爭越發白熱化,兩人勢成水火,是柳惜音獻計,讓東夏王將軍權統統收歸自己手上,以他的號令為尊,終於壓下不合的兩個人,讓局勢穩定。他見柳惜音處處為他著想,為東夏著想,對她的寵愛有增無減,如今喝得面紅耳赤,聽聞美人勸酒,怎能不幹?

  他不但喝了,還命柳惜音:「給眾將獻酒!」

  柳惜音奉命,捧酒一壺,唱著酒歌,逐桌獻上,眾將看著美人白皙的雙手,心蕩神搖,只恨不得多喝兩杯,唯伊諾皇子對她明目張膽支持大皇子的行為,心裡存疑,不願喝她的酒,待酒壺送到面前,想了想,終於放下,搖頭道:「大秦虎視眈眈,不可醉。」

  大皇子恥笑道:「東夏男兒,端起酒杯喝酒,放下酒杯殺人,父皇當年醉酒率軍攻入布魯克部族,殺敵三千,何等英偉?!怎生出你這孬種?!」

  伊諾皇子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隨後想了想,再次坐下,他隱忍不發,面色如常,唯一雙拳頭攥得青筋暴起。

  柳惜音上前再勸,卻被他輕輕一擋。

  金壺落地,酒水浸濕羊皮毯子。

  她呆呆地站著,雙目含淚,喃喃道:「皇子恕罪。」

  「何罪之有?!」大皇子見狀更怒,「他打勝戰不行,欺負女人,倒是好本事。」

  伊諾皇子忍無可忍:「我敬你是兄長,一忍再忍,你何曾當我是弟弟?!」

  大皇子冷笑:「我怎會不愛護弟弟?我每年還給巴音弟弟上幾柱香,祈禱來世幸福。」

  「夠了!再吵就賞你們一人幾鞭子!」東夏王聽他們越說越不像話,喝止這對無時無刻都在相爭的兄弟,忽覺自己醉得更厲害了,招手喚回柳惜音服侍,扶著額頭,倚在榻上,過了一會,柳惜音在他耳邊吹著氣,輕輕道,「大汗,不如回房休息吧。」

  美人吐氣如蘭,每個字都帶著誘惑,那雙白玉般的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遊走。小狐狸般漂亮的眼睛,凝視著他的雙眼,似乎在傳遞著無邊情意。

  夜已深,歌已畢,酒已盡,東夏王覺得小腹陣陣發燙,是該回房安歇的時候了。

  眾首領見兩位皇子鬧不愉快,東夏王心情轉壞,也不想久留,紛紛很有眼色地站起來告退,回營再喝,柳惜音扶著大汗,回去內帳,放下帷幕,寬衣解帶,遣開侍女。

  帳內春光旖旎,不敢外洩。

  梨花海棠,嬌吟陣陣,香汗淋漓。

  「柳兒啊,」快活不知時日過,纏綿半宵,東夏王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他的眼皮很沉很沉,神智恍惚,彷彿整個人飄上雲霄,看見星星在身邊盤旋,處處都是說不出的快活,可是卻連動動手指都嫌累,「我好舒服,就像在做醒不來的夢。」

  柳惜音輕輕撫上他□的胸腔,附耳問:「是不是輕飄飄的,從頭到腳,就連指尖都是舒暢的。」

  東夏王的雙眼渙散,無意識地答:「是啊,柳兒,你怎麼知道?」

  柳惜音溫柔摸著他花白的頭髮,含笑道:「傳說有草名醉仙,聞之忘憂,開花結果,果如酒香,喝下如登極樂,十日方醒,大汗,你是醉了。」

  東夏王忽然有點不妙的感覺,他遲疑看向旁邊的美人。

  燭光下,那是一雙如毒蛇的眼睛,似乎在吐著紅色的信子。

  不加遮掩的殺意,鋪天而至。

  為何祈王的人要殺自己?

  東夏王一時想不通其間關節,他想喚人,可是喉嚨發出的聲音就像醉酒後的呻吟,他只能掙扎著看著柳惜音站起身,取下他隨身攜帶的彎刀。

  彎刀從堆滿寶石的刀鞘裡徐徐滑出,銀色刃身,映在少女美麗的胴體上,散發著最華麗的光暈。

  「為……為什麼?殺了我,你也……」東夏王不明白,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要做那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大汗啊,你忘了嗎?」柳惜音露出最嫵媚的笑容,舉起彎刀,放在他頸旁,用最謙卑的語氣詢問,「你有兩個好兒子,一個忠勇厚道,舊部支持,一個天資聰敏,新部擁戴,他們都是你的心頭肉,可是你要死了,遺詔未立,究竟該將寶座傳給誰呢?哎喲喲,真是愁死了我們的好大汗。」

  東夏王死,新君是誰?

  是哈爾墩?是伊諾?

  旗鼓相當的兩個兒子,互相憎恨的兩個兒子,撕破臉皮的兩個兒子。

  他們之間的裂縫,已大到容不下彼此的存在。

  原本還有時間去慢慢磨合,慢慢開解。

  可隨著東夏王的去世,爭儲將在最不堪的時段提前降臨。

  東夏將亡。

  比死更恐怖的危機閃過,東夏王眼中透出陣陣絕望。

  悔之已晚。

  刀刃劃過,割破咽喉,鮮血噴湧而出。

  柳惜音手持利刃,在帳幔中快樂地笑著,笑聲得意而絕望。

  「阿昭,進攻的時候到了。」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2 02:2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