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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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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8: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章 習慣

  小二訝異地瞪大了眼睛,轉頭去看東家。

  東家亦是滿臉驚訝,隔了會兒,道:「他常來我們店裡,中午就是在店裡用飯的,喏,就坐在那個位子。」

  謝箏循著東家手指的方向看去。

  狄水杜坐著的是一張擺在角落的桌子,靠著牆。

  「他一個人?」謝箏問道。

  小二點頭:「就一個人,點了幾樣菜,沒動幾筷子,卻坐了大半個時辰,因著是正午客人多,他不吃也不走,我就記著了。」

  謝箏又問:「點了什麼菜?」

  「一碟醬牛肉,半隻鹽水鴨子,一條紅燒魚,炒了盤蘿蔔,一碗豆腐羹,熱了一壺酒。」小二回憶道。

  蘇潤卿咋舌:「他一個人點了這麼多?」

  小二點頭,又道:「對了,他走的時候,我問過他,點了這些菜,又沒動幾口,是不是我們店裡今兒個燒的菜味道不好,狄老闆說,是他沒胃口,菜色都不錯,尤其是這鹽水鴨子,頗有舊都老字號的滋味。這可不是我自誇,滿京城的酒樓,鹽水鴨子都比不過我們店,我們的方子,就是照著舊都老字號來的。」

  再多的事情,小二就說不上來了。

  馬福要回衙門裡回話,拱手告辭。

  陸毓衍道:「我這會兒得空,去裕成莊裡問問,你與楊大人說一聲。」

  待衙役們離開,蘇潤卿壓著聲音與陸毓衍和謝箏道:「狄水杜的死,跟林駙馬的死,有沒有關係?」

  「說不上來,」陸毓衍頓了頓,又道,「我們分頭行事。」

  蘇潤卿一怔,想問分頭了自個兒要做什麼,話到了嘴邊,想起要去幫著查的幾個人,便頷首應了。

  陸毓衍和謝箏去了裕成莊。

  總號的掌櫃依舊是前回見過的那一位,待聽說狄水杜被人殺害了,他一張臉慘白慘白的。

  「好端端的,怎麼就……」掌櫃的來回踱著步,搖頭道,「早上東家還來過鋪子裡,看了帳就走了,還是我送他出門的,唉……」

  謝箏問那掌櫃的:「他離開時,有沒有說與人相約。」

  「什麼都沒說,東家不喜歡說私事。」掌櫃的道。

  謝箏又問:「鋪子的狀況如何?」

  掌櫃的訕訕笑了笑,低聲道:「裕成莊的狀況,陸公子是知道的,雖說東家不在了,但上頭還有人,公子來問我,我也……」

  陸毓衍睨了掌櫃的一眼:「你是說長安公主?」

  掌櫃的輕咳了兩聲,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那我就問些小事,也免得掌櫃的為難,」謝箏抿唇,道,「狄東家平日裡用飯,有沒有什麼忌口的?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會一個人點一桌子的菜,還是點的不多,吃完了就算?」

  掌櫃的一臉莫名其妙,他弄不懂謝箏為何問這些,但這幾個問題不牽扯公主府,倒也不難回答。

  「東家喜歡吃肉,羊肉牛肉都喜歡,不愛吃魚,他嫌吃魚麻煩,他應該不會點一桌子的菜,東家最討厭的是浪費,說是小時候窮,有什麼吃什麼,一口都不剩,所以現在也不喜歡剩下來。」掌櫃的道。

  離開裕成莊,陸毓衍和謝箏往順天府去。

  謝箏捏著指尖,道:「看來狄水杜是約了人的,那人喜歡吃魚,狄水杜很看重他,特地點了一桌子菜,但是對方沒有出現,所以他只用了幾口就不吃了。」

  「能捅他八刀,怕是對狄水杜恨死頗深。」陸毓衍垂著眸子,見謝箏的臉頰叫北風吹得發紅,便握住了她的手。

  小巧的手凍得冰冰的,指尖微微發紫,陸毓衍擰眉,道:「出門時好歹抱個手爐。」

  陸毓衍的手掌溫暖許多,暖意似是沿著掌心而上,謝箏正覺得舒坦,聽了陸毓衍的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二爺,奴婢只是個丫鬟,哪有丫鬟抱著手爐的。」

  聲音清澈,帶著幾分淘氣,鳳眼揚著,眼底滿是狡黠。

  陸毓衍不由勾了唇角,淺淺笑了:「也沒有哪個丫鬟住客房的。」

  謝箏彎著眼直笑。

  順天府裡,楊府尹正對著仵作送來的查驗結果,擰眉沉思。

  見陸毓衍進來,楊府尹趕忙道:「賢侄,這案子你怎麼看?」

  陸毓衍與楊府尹行了禮,道:「楊大人,我如今在都察院任職,這案子問我怕是不合適,我今日是正好遇見,這才……」

  楊府尹是明白人,道:「事情要怎麼做,我還是知道的,賢侄只管放心。」

  聽謝箏說了從裕成莊裡打聽來的狀況,楊府尹摸著鬍子道:「看來,要去狄水杜府上問問,看他到底約了誰。」

  「這狄水杜的來歷,大人可清楚?」陸毓衍問完,又補了一句,「他為什麼能替公主打理錢莊?」

  楊府尹道:「狄水杜是鳳陽府定遠縣人,今年五十有二,永正五年進京的,算起來也有二十多年了。

  從前在鳳陽,似乎是做小買賣的,進京之後,在東街上的長興金鋪當過學徒,與其他學徒打架,還被送到衙門裡打了頓板子。

  那是永正八年的事情,當時他應當沒什麼靠山,要不然也不會吃虧了。

  後來離了鋪子,一個人南北倒貨,攢了些銀子,永正二十三年開了裕成莊,一眨眼就把生意做大了。

  直到兩年前才有傳聞,說那是公主的生意。

  可這狄水杜到底是怎麼替公主做事的,還真是不知道。

  說起來,公主府這半年也是夠『熱鬧』的,駙馬被段立鈞和秦駿牽連,又墜馬而亡,現在狄水杜又死了……

  雖說是大中午的,兇手又濺了一身的血,可正好是雪後,只要裡頭衣衫乾淨,把沾了血的雪褂子脫下來掛在手上,從街上走過都不會叫人起疑。

  賢侄,若有什麼進展,記得來與我說一聲。」

  陸毓衍頷首應了。

  楊府尹又說了些狄水杜家裡的事情。

  狄水杜沒有一兒半女,妻子常年吃齋念佛,府裡的事情都交由一個妾室打理。

  離開應天府時,正好遇到了趕來的蘇潤卿。

  幾人尋了個雅間坐下。

  蘇潤卿搓了搓手,道:「那個梁嬤嬤,進宮的時候就已經二十多歲了。

  她走的是浣衣局當時的掌印太監張公公的路子,待了三個月,得了尚服局尚服的親睞,進宮做了女史。

  永正十年,到了長安公主身邊,一直伺候公主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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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8: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一章 字條

  梁嬤嬤進宮之前的事兒,委實太過久遠,蘇潤卿一時之間也沒打聽出來。

  他理了理思緒,又道:「梁嬤嬤有個哥哥叫梁原,你打聽的梁松,就是這個梁原的兒子,一家住在城西馬安胡同,梁松在一家鐵匠鋪子當學徒。

  梁原有三個兒子,梁松是長子,兩個弟弟都在公主名下的鋪子裡做事。

  聽說,當娘的很偏心,從小對梁松不好,護著底下兩個。

  暫時也就這些了,多了消息還要等等。

  對了,那個狄水杜,我還真沒看出來他跟公主府有什麼關係。」

  陸毓衍沉思著,指尖敲著桌面,道:「狄水杜是鳳陽府人,公主身邊有沒有哪一位說得上話的,是鳳陽府出身的?」

  「鳳陽?」蘇潤卿挑眉,道,「梁嬤嬤呀,梁嬤嬤是鳳陽府定遠縣人。」

  謝箏聞言一怔。

  梁嬤嬤與狄水杜是同鄉?

  難道狄水杜走的是梁嬤嬤的路子?

  趁著天還沒有大暗,陸毓衍幾人去了梁松當學徒的鋪子。

  相較於外頭的寒冷,鋪子裡熱了許多。

  東家是個個子老頭,瞇著眼睛看著幾人,道:「找梁松的?他今天不在。」

  「他今天不做工?」謝箏問道。

  老頭怪笑兩聲,道:「梁松那個人吧,要不是看他一身力氣還不錯,我才不用他勒。

  他家親戚厲害,在貴人身邊做事,來鋪子裡學工,倒像是我請了個大爺似的。

  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來就不來,有時候十天半個月都沒見過人。」

  「今年六月末,以及十月中,他來過鋪子裡嗎?」謝箏抿唇,道。

  「沒來過。」老頭道。

  謝箏深吸了一口氣,饒是知道那些時日,梁松是在鎮江城中,斷斷不可能出現在京城裡,可聽老頭這般說了,還是添了幾分踏實之感。

  只是,即便曉得梁松毒殺了李三道一家,謝箏和陸毓衍也沒有辦法立刻就將人抓起來。

  他們沒有實證。

  哪怕鎮江緣客來的掌櫃的認得梁松,也不可能依靠花翹的幾句話,就將人定罪。

  何況,謝箏想要的原本也不僅僅是梁松的伏法,而是弄明白梁嬤嬤和長安公主為何要害死謝慕錦,她們與齊妃娘娘的死有什麼關係。

  這一切,直接查梁嬤嬤,大抵會打草驚蛇。

  如今添了狄水杜的案子,由順天府出面查梁嬤嬤的底細,倒是方便了些。

  從鋪子裡出來,外頭的寒氣讓謝箏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陸毓衍看在眼裡,剛要說什麼,卻在行人之中看見了馬福。

  馬福轉過頭來時,也瞧見了陸毓衍和謝箏。

  「陸公子怎麼在這裡?」馬福過來,拱手道。

  「來打聽個人,」陸毓衍問,「馬捕頭在尋人?」

  馬福歎了一聲,道:「那條巷子走的人不多,有一串腳印是從黃石胡同出去的,我聽說胡同口白天有個書生擺攤,他住在前頭,我來問問他有沒有瞧見什麼人進出。說起來,要是老古還在就好了,他看腳印厲害。」

  腳印?

  謝箏一怔,下意識皺起了眉頭。

  她記得,狄水杜的身邊有一串凌亂腳印,看起來腳掌頗大。

  「不如查一查梁松?」謝箏斟酌著道,「他的身量高大,腳掌肯定也大。」

  馬福不知梁松是誰,聽謝箏了狄水杜與梁嬤嬤是同鄉,他略一思忖,道:「那就去梁家打聽打聽,反正沒什麼進展,死馬當活馬醫。」

  夜色漸漸濃了。

  馬福哈著氣跑了趟梁家,又來尋陸毓衍,青著臉道:「恐怕真與這梁松有關。

  他不在家裡,他老娘他下午回來取了幾件衣服就走了,不曉得去了哪裡。

  他不會是殺了人,逃了吧?」

  順天府直到第二天都沒有找到梁松。

  城口守衛看了畫像,對這麼個高大漢子有些印象,是昨日下午就出城了。

  胡同口擺攤的書生也認得梁松,當時梁松從巷裡出來,手裡拿著件雪褂子,急匆匆的,與一個老嫗撞了個正著,他理都沒理會,一溜煙跑了,書生很是氣憤,因此記得很清楚。

  楊府尹摸了摸鬍子,道:「看來是八九不離十了,不如請梁嬤嬤來問問,她與那狄水杜是不是認得,梁松又為何要殺狄水杜。」

  陸毓衍頷首。

  楊府尹訕訕笑了笑,歎道:「賢侄,我是真不想跟公主府打交道。駙馬爺墜馬,也是我們應天府查的,公主差點就把我大堂上的牌匾都給砸下來了。

  是失足墜馬,有什麼好查的,駙馬善騎射,那也是從前的事情了,這幾年跟著秦駿鬼混,早就把身子給折騰壞了,一場意外,還能查出花來?

  在我們這兒鬧完了,又進宮裡去了,聽說是在娘娘跟前哭了一整天,嗓子都哭啞了,也不知道是氣駙馬多些,還是捨不得多些。

  哎,口是心非,都是口是心非。」

  楊府尹抱怨完,還是站起身來,理了理衣擺,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一個嬤嬤,我還要親自走一趟。想請她到衙門裡來,那就是做夢,肯定什麼『公主思念駙馬,臥病在床,身邊離不得人』,公主身邊伺候的難道就她一個人嗎?」

  陸毓衍和謝箏不方便跟著去,便先一步出了應天府。

  石獅子旁,停著一青布轎子,聽見了動靜,轎簾掀開了一個角,露出半張臉來。

  謝箏看得真切,那是李昀身邊的安公公。

  陸毓衍走到轎子旁,低聲道:「可是殿下有什麼要吩咐的?」

  安公公笑瞇瞇的,什麼話也沒有說,示意陸毓衍伸手,而後將一張捲起的字條放在了他的手心裡。

  等轎子離開,陸毓衍展開字條一看,上頭是一個地址。

  「你先回府,我去去就來。」陸毓衍道。

  謝箏抿著唇。

  不擔心是假的,可既然是安公公親自送了字條來,想來是李昀尋陸毓衍。

  她的身份還要隱瞞,自然也不會讓李昀知曉,跟著去並不妥當。

  陸毓衍只帶了松煙。

  李昀留給他的地址是城中一處很普通的宅子。

  李昀身邊也只帶了個內侍,內侍讓松煙在廂房裡等著,引陸毓衍去見了李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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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8: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二章 懷念

  窗戶半啟著,陸毓衍能看到李昀的身影。

  李昀坐在桌邊,握著茶盞,慢條斯理品著茶,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他似乎沒有留意到陸毓衍已經到了,直到內侍進去稟了一聲,才緩緩轉過頭來,看著窗外的陸毓衍。

  內侍請了陸毓衍進去。

  簾子撩開,裡頭銀絲碳的熱氣和開著窗子的寒氣混在一塊,稱不上熱,也算不上冷。

  「殿下。」陸毓衍恭謹行禮。

  李昀微微頷首,將一盞茶推到了桌子的另一邊,示意陸毓衍坐下。

  「狄水杜死了?」李昀沒有繞圈子,開門見山道。

  陸毓衍不意外李昀的消息靈通,道:「是,就死在那條小巷裡,被捅了數刀,公主身邊的梁嬤嬤的侄兒梁松,極有可能是兇手,他似是已經躲出京城了。」

  「梁嬤嬤?」李昀抿了一口茶,「你們查了多少?」

  李昀的口氣淡淡的,仿若就是隨口問了一句,可陸毓衍的呼吸都不由頓了頓。

  陸毓衍知道,李昀問的「查」,並不是狄水杜的案子。

  狄水杜的死查了多少,他剛剛已經說了,李昀不會再問一遍。

  李昀問的是梁嬤嬤,還是駙馬,亦或是……

  陸毓衍的指腹捻著茶盞,沉聲道:「殿下的意思是……」

  「謝大人一家死的冤枉,謝姑娘是你未婚妻,你將案子翻過來在情理之中,」李昀道,「只是,謝姑娘已經不在了。」

  隔著氤氳熱氣,李昀的神色辨不清明,就像是隔了霧氣。

  陸毓衍聽懂了。

  李昀想問的是謝慕錦一直在追查的真相。

  如今謝慕錦一家都死了,哪怕翻了案子,謝箏對陸毓衍來說,是個沒過門就不在了的未婚妻,所謂的姻親關係也就是依著清明、中元、生祭、死祭時的貢品香燭,陸毓衍以及陸家還要不要順著謝家留下來的線索,繼續查下去。

  陸毓衍深吸了一口氣,斟酌著道:「殿下希望我知道多少?查多少?」

  李昀緩緩放下了茶盞,骨節分明的手放在茶盞蓋子上,指甲修得整齊,他的食指輕輕的,有一下沒一下敲著蓋子,道:「紹侍郎出事前,我曾見過他,就在這院子裡。」

  陸毓衍一愣,桃花眼裡閃過一絲探究,卻沒有打斷李昀的話。

  「永正二十五年的春天,看見院子裡的那顆桃樹了嗎?正好是含苞待放的時候,」李昀說著,視線看向窗外,院子裡的那株桃花樹在冬日顯得死氣沉沉的,尋不到春日裡的半點風情,「紹侍郎說,母妃小時候最喜歡吃桃子,最不喜歡有人折了桃花枝瓶,若是花枝都折了,就沒有結果的時候了。」

  提起齊妃娘娘,李昀的話語裡添了幾分懷念,他的五官本就生的溫和,柔聲說話時越發顯得整個人如玉一般潤。

  「母妃故去時,我六歲,幼年與母妃一起的記憶有些模糊,甚至於母妃身邊伺候的人手,我都有點兒記不全了,」李昀的笑容有些落寞,「可還有人記得。」

  李昀的奶娘雷氏,在八年前意外摔了腿,一撅一拐的,自然是不能在皇子身下繼續做事了,便領了銀子,回家安養。

  李昀與雷氏的感情極好,母長居京中,他時常會去探望,也會讓身邊上過去送些東西。

  紹侍郎的那位愛妾,平日裡輕易是不出門的,只偶有那麼幾次去廟裡拜菩薩。

  有一次回來,正巧從雷家門口過,撩著簾子與身邊的丫鬟說話,露出來半張臉。

  雷氏坐在院子裡曬太陽,一眼就瞧見了她,無奈腿腳不得力,想追又追不上,只好讓兒子到處打聽,才曉得那一位是侍郎府裡的姨娘。

  隔了幾日,雷氏剛把這事兒告訴李昀,紹侍郎的愛妾就死了。

  「我只好尋了紹侍郎,」李昀依舊看著桃樹,道,「當年,母妃隨駕南巡,在行宮病故,我在京中,連母妃最後一眼都沒有瞧見。漱芳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我想不起來,但母妃病故後,漱芳就失蹤了,這讓我就和雷媽媽一直耿耿於懷。」

  紹方庭與李昀說了很多事情,有齊妃娘娘幼年的往事,也有漱芳臨死前留下的話。

  漱芳是親眼看著齊妃娘娘嚥氣的,那碗湯藥,也是她端給齊妃的。

  齊妃是偶感風寒,對症下藥,靜心休養,別說是危及性命,應當是很快便能好轉。

  漱芳知道,太醫開的這幾幅方子,看似無毒無害,實則是掏空了齊妃的身子骨,再添上太醫私下裡給漱芳的藥粉,齊妃病來如山倒,一日不如一日。

  「漱芳害死了母妃,」李昀的眼底之中,一絲恨意一閃而過,道,「她怕被滅口,母妃死後連夜逃出了行宮,直到遇到了紹侍郎。」

  漱芳跟了齊妃許多年,曉得齊妃與紹方庭青梅竹馬,便自述了身份,隱瞞了齊妃之死的真相。

  紹方庭念著齊妃,見漱芳一人無依無靠,就留下了她,給了她一個假的身份來歷,除了他自己,誰也不曉得,他身邊冒出來的這個愛妾,原是來自宮中。

  數年間,妻妾雖有紛爭,卻也算得上太平。

  只是不曉得出了什麼狀況,紹方庭離京半個月,回來時漱芳就剩下一口氣了。

  「漱芳臨死前留了話,母妃之死是她親自動的手,因此她不得不逃離行宮,隱姓埋名多年,卻還是叫人發現了行蹤,紹夫人叫嫉妒沖昏了頭,聽了幾句挑撥,便成了『借刀殺人』的那把刀,」李昀苦笑著搖了搖頭,「漱芳說,她是聽了淑妃娘娘身邊的方嬤嬤的吩咐。」

  陸毓衍的眸子倏然一緊。

  哪怕之前就猜過,淑妃娘娘與齊妃娘娘的死有些關係,但這個名諱從李昀的口中冒出來,還是讓陸毓衍的心沉了一沉。

  「殿下信嗎?」陸毓衍試探著問,「紹侍郎為人正直,且與娘娘相熟,但漱芳……」

  漱芳說的是真話,那她就是個背主的不忠之人,若說的是假話,便是挑撥李昀與養母淑妃的關係,又離間了紹方庭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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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8: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三章 疏離

  李昀斂眉,歎道:「我不信漱芳,卻也擔憂紹侍郎的處境。」

  如若漱芳是被人滅了口,那紹方庭一樣危險。

  永正二十五年,李昀不過十三歲,別說是插手官場,連在御書房裡,聖上問起對朝事、朝臣的看法時,也要斟酌再斟酌。

  「紹侍郎原本有機會外放,」李昀道,「他選擇留下來。」

  那年,吏部有一個六品主事瀆職,不僅是都察院上下瞪大眼睛瞧著,想再尋些事情出來,其餘各處,也想揪著個機會,塞些人手進吏部。

  若紹方庭主動站出來,擔了個御下不嚴的罪過,吏部裡頭只怕是要拍手相送,感謝他一個人承擔風雨。

  紹方庭為此降職左遷,離開京城。

  只要他擺明了不會追查齊妃和漱芳的死,遠遠離京,沉寂幾年後再復起,背後之人都不會揪著他不放,想要謀他的性命。

  李昀建議過,可紹方庭最終選擇留下來。

  紹方庭用自己的性命,來證明漱芳所言並非全然不可信。

  「不管背後是淑妃娘娘,還是其他妃嬪,的確有那麼一個人,害死了我的母妃,又在發現漱芳行蹤之後,將她滅口,也連累了紹侍郎,」李昀抿唇,週身的那股子溫潤少了許多,反倒是多了幾分嚴肅和沉重,「我保不下他,十三歲的我恨自己不是二十三歲,就像今日的我依舊恨自己不是二十八歲。」

  哪怕貴為皇子,哪怕頗受聖寵,依舊無能為力。

  見識過皇權,見識過森嚴的品級,見識過殺人不見血的官場,才知道裡頭有多少巨石,落水之後都不見絲毫水花。

  李昀抿了抿已經涼了的茶,道:「紹侍郎出了這院子,我就沒有見過他。

  他因殺妻之名入獄,而當時主審和複審的是你父親陸培元和你的泰山謝慕錦。

  我一直不知道,謝慕錦還在查真相。」

  「岳父大人看出案子不尋常,想替紹侍郎伸冤,紹侍郎才透露了隻言片語,說是與宮中后妃有關,讓岳父大人莫要再想著翻案。」陸毓衍沉聲道。

  李昀歎息。

  他是直到謝家出了事,才隱約察覺到的,只是謝慕錦死了,到底是不是與紹方庭的案子有關,都只能靠李昀猜測。

  陸培元不在京中,陸毓衍腰間的紅玉沒有摘下來過,一副不懼傳言,不信未婚妻會與他人殉情的態度,正巧在查那樁菩薩跟前數位婦人橫死的案子,李昀也藉此觀察著陸毓衍。

  在時機合適之時,讓陸毓衍進了都察院,親自走一趟鎮江,由此,便能明白陸家、謝家對當年舊案的態度了。

  「我若曉得謝大人在查,哪怕不能幫上些什麼,也會給他一些我知道的線索,」李昀看向陸毓衍,道,「就像我現在找你來一樣。」

  陸毓衍深吸了一口氣。

  他突然想起來,之前每一次,李昀在提及淑妃娘娘時的態度,哪怕只有一丁點兒,也露出過疏離。

  當初漱芳認下受了方嬤嬤的指使的因由吧……

  哪怕這句話不見得真切,李昀的心裡,也對淑妃娘娘有了防備。

  「無論是誰,總有那麼一個人,害死了母妃,又因為隱瞞真相,接連害了許多人,」李昀的聲音低沉,「我想聽聽你的進展,現在查了多少?」

  陸毓衍垂著眼簾。

  牽扯其中的,無論是長安公主、淑妃娘娘,亦或是宮裡的某一位主子,與如今的陸家而言,都很是吃力。

  而李昀的坦言相告,是一項動力。

  陸毓衍理了理思緒,道:「毒殺李三道一家的人,叫人記住了模樣,應當是梁嬤嬤的侄兒梁松,若無意外,也是他買通了李三道,讓李三道下手害了謝家。」

  李昀挑眉,道:「他也害了狄水杜?」

  陸毓衍頷首,反問道:「駙馬爺墜馬身亡,殿下如何看?」

  李昀想了想,道:「也許是意外,也許另有隱情。他們兩人的關係,你覺得如何?」

  陸毓衍道:「駙馬因著秦駿受了牽連,前陣子不好過吧?」

  「是嗎?」李昀笑了起來,末了,搖了搖頭,「依我之見,皇姐氣性再大,在對著林勉清時,還是會收斂幾分的。」

  陸毓衍細細品著李昀的話,道:「鴉青來尋過我,說是駙馬意外聽見了公主和梁嬤嬤的話,話語裡談及了我岳丈大人的死,以及對李三道的滅口。駙馬之死,在鴉青看來,是因著這一樁。」

  李昀的眸子暗了暗,他沒有說話,重新燒了壺水。

  屋裡,熱茶翻滾,炭火滋滋冒著聲,偶爾伴著外頭的寒風。

  水開了,李昀起身,又泡了些茶,這才道:「林勉清便是聽見了什麼,皇姐也不會害他,沒有那個必要。」

  陸毓衍緩緩點頭。

  這一點,他們之前也想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林駙馬哪怕是知道了,也會閉緊嘴,他無處可說,更不會在清楚明知無可奈何的狀況下,還要魚死網破。

  李昀又道:「林勉清若不是意外墜馬,那他的死,恐怕也還有旁的緣由,並不單單因此事。只不過,梁嬤嬤和梁松,可以再查一查。」

  陸毓衍應下。

  李昀走到窗邊,看了眼外頭的桃樹,轉過身道:「沒有證據,她又是養育我的娘娘,我就算想替母妃報仇,也要步步小心。可若是皇姐,事情又不同了。」

  不能動淑妃娘娘,但若長安公主當真牽扯其中,那就只能動搖淑妃。

  哪怕為了保住女兒,淑妃極有可能會透露一些消息。

  而現在,他們要從梁松和梁嬤嬤開始。

  陸毓衍道:「殿下,梁松離京了,天下之大,怕是不好找。」

  李昀的手搭著窗沿,絲毫不覺得冷,道:「先查著狄水杜吧。」

  夜色已經很沉了,廡廊下只幾盞燈籠,遠處的桃樹連枝幹都是模模糊糊的融在了夜幕裡。

  陸毓衍告辭,走到門邊,卻聽李昀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身邊那個阿黛,她……」李昀頓了頓。

  陸毓衍垂下了手,沒有迴避李昀的話:「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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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9: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四章 擔心

  沒有指名道姓,可李昀曉得了,他原本也只是猜測,並無實證,他偏著頭,道:「我會娶蕭嫻,八字快合完了吧。」

  陸毓衍薄唇緊抿,他已經從謝箏那兒聽說了,好與壞,一時不能斷言,只不過,多少還是有些詫異。

  雖說年紀合適,蕭嫻的出身也合適,可滿京城之中,李昀若要娶嫡妻,「合適」的人選又豈止蕭嫻一人。

  尤其是在今夜交談之後,陸毓衍越發覺得,這門親事怪異。

  李昀要娶蕭嫻不奇怪。

  齊妃娘娘的母族不盛,淑妃若是防備著李昀,也不會讓她的娘家給李昀當助力,李昀為了將來,尋個勢強的妻族,這也是人之常情。

  況且,蕭家與陸家素來同進退,陸家不會對齊妃的死妥協,那同樣的,蕭嫻往後也不會因此與李昀有分歧。

  真正怪異的是淑妃的態度。

  淑妃若真的謀害了齊妃,甚至知道了謝家、陸家這些年還在為了齊妃之死奔走,那她怎麼會讓李昀與陸毓衍來往,甚至讓李昀娶蕭嫻?

  淑妃會從滿京城合適的人選裡,挑一個聽話的來當兒媳,而不是蕭嫻這樣不好拿捏的姑娘。

  李昀看出了陸毓衍的疑惑,溫和笑了:「我與父皇說了想娶,娘娘除了點頭,還能說不好?」

  陸毓衍斟酌著道:「表妹極好。」

  李昀頷首,不疾不徐又道:「曉得房太師的小孫女嗎?」

  「從前先皇后娘娘很是喜歡的那個?」陸毓衍道,「聽過她,從未見過。」

  房太師的小孫女房幼琳,粉雕玉琢的,傅皇后在世時,很是喜歡她,四五歲的小姑娘幾乎是被抱養在了傅皇后跟前,直到娘娘薨逝之後,才回了房家。

  六七年前,房幼琳出嫁。

  陸毓衍進宮時恰巧遇見陸培靜在準備添妝物什,這才從陸培靜那兒聽說了這位極少露面的貴女。

  「她死了,」李昀低聲道,「十月初,小產失血,沒救回來。房家裡頭鬧得厲害,這門親事,原本就是不合心意的。」

  陸毓衍靜靜看著李昀,李昀突然提起房幼琳,肯定有其原因。

  「房幼琳喜畫,」李昀走到陸毓衍邊上,聲音極低極低,「皇姐也喜畫。」

  只說了這句話,李昀便沒有再往下說。

  陸毓衍出了小院,徐徐呼了一口氣。

  看來,李昀是在懷疑,長安公主、林駙馬、房幼琳三個人的關係。

  長安公主與房幼琳年紀相仿,房幼琳幼年在宮裡長大,自然與公主相識,至於房幼琳與林駙馬的關係……

  恐怕是要去問問蘇潤卿了。

  小院裡,李昀背手站了會兒,在桌邊坐下,將微微發涼的茶水一點一點飲了。

  內侍進來,恭謹稟道:「殿下,蕭大姑娘下午崴了腳了。」

  李昀的眉頭皺了起來:「怎麼又崴了?」

  前回在宮裡遇見,蕭嫻就由嬤嬤抱著,說是傷了腿,李昀猜到她當時是避風頭,藉口崴了腳,躲開長安與壽陽公主的紛爭。

  今日蕭嫻與貴女們賞梅,莫不是也出了什麼事兒,需要她藉此躲避的?

  內侍訕訕笑了笑,硬著頭皮道:「恩榮伯府的貞縣主推了下。」

  李昀的臉沉了下來。

  恩榮伯府,也就是白皇后的娘家,原本也不顯山露水的,算得上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靠著白皇后,得封了恩榮伯。

  雖說降等而襲,但白皇后坐穩中宮一日,恩榮伯在京城裡還是光鮮的。

  貞縣主推蕭嫻,恐怕就是為了前回蕭嫻故意從兩位公主的紛爭裡脫身的關係吧。

  這種行事,上不了檯面。

  李昀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先送些藥酒去蕭家。」

  內侍趕忙應下。

  李昀去了長安公主府。

  今夜沒有再落雪,夜色沉如墨。

  公主府外頭,掛著白色燈籠,顯得陰森森的。

  「殿下,公主一直坐在駙馬的書房裡,從下午起就沒出來過,奴才們怎麼勸,公主都不聽,」太監急得厲害,道,「這麼下去,公主的身子骨可扛不住。」

  李昀到了書房外頭,窗戶大開著,能看到長安公主坐在大案後的聲音。

  長安看見了人影,眼底閃過一絲歡喜,很快又黯淡了下去,等李昀進來,道:「是小五呀。」

  李昀聽她口氣,也曉得她起初是將他的身影認錯林駙馬了。

  「皇姐該回屋裡歇著,大冷的天,吹夜風,對身子骨不好。」李昀道。

  長安好笑地看著她:「蕭嫻崴了腳了?你來我公主府做什麼?便是要尋地方說理,你也該去找壽陽,而不是來找我。」

  「蕭家那兒,我送了些藥酒過去,這個時辰了,我還能去蕭家?」李昀關上了窗戶,走到大案邊,看著桌上擺著的筆墨紙硯,眸子一沉,「我是來看望皇姐的,不是找誰說理的。皇姐如今這般,娘娘也很是擔心。」

  提到淑妃,長安公主的眉宇舒展了些:「我無事,改日進宮去看母妃。」

  「無事?」李昀的手指落在了白紙上,輕輕點了點,「若真無事,就不會一個人坐在這兒了。」

  長安公主垂著眼簾,沉默良久,道:「昨夜落雪,今日的雪景也不錯,我只是想著,從前這種事情,林勉清就會提筆作畫,他喜歡畫雪景,這院子裡的,還有後頭園子裡的,都是畫過的。」

  李昀道:「公主府敕造時,一景一物,皇姐都是照著他的喜好來的,他又怎麼會不喜歡這裡的雪景?」

  「是啊,都照著他喜歡來的,他說過的,每年的雪都不一樣,他能畫上一輩子,」長安公主的聲音啞了,睫毛上綴著晶瑩淚珠,「他是畫了一輩子,可這一輩子,太短了些……」

  眼淚簌簌落了下來,長安沒有抬手擦,就這麼讓淚水滑下來,整個人悲傷極了。

  李昀搖了搖頭,道:「能勸你的話,娘娘之前都勸了的,我也不說那些讓你煩的了。今夜,你想在這兒看雪,那便看吧,等明日就收拾好了去給娘娘問個安。皇姐,你這個樣子,別說是我與娘娘,駙馬看著也會擔心的。」

  「擔心我?」長安一怔,復又澀澀一笑,「他擔心我呀?那就讓他擔心吧,他也難得能擔心我。」

  李昀沒有再勸,轉身出來,一眼看見了站在廡廊上的梁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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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
發表於 2017-12-21 00:49: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五章 傷心

  梁嬤嬤穿著一身公主府裡僕婦們統一的衣裳,並沒有因為她在長安公主跟前體面,而有任何的特殊。

  她的頭髮打理得很整齊,抹了些頭油,只戴了一根白玉簪。

  她微微垂著頭,看起來很是恭謹。

  李昀看了她一眼,道:「嬤嬤是皇姐身邊的老人了,該勸著皇姐一些,落雪天還吹著冷風,皇姐身子骨不好,挨不住。」

  梁嬤嬤的頭越發低了一些,沒有為自己辯白半句,只是規矩應道:「是,奴婢會勸著公主的。」

  李昀不意外梁嬤嬤的反應,頓了頓,道:「聽說下午時候,順天衙門來過公主府?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說是為了樁人命案子,順天府過來問一問,」梁嬤嬤語氣淡淡的,「也沒有旁的事情,問了幾句就回去了。」

  「若衙門裡有什麼事兒,嬤嬤讓人給我帶個話,我去找楊大人說,」李昀回頭看了書房一眼,裡頭點著油燈,映出了長安公主的身影,她一動不動坐在那兒,和李昀出來之前一模一樣,「皇姐情緒不好,別給她找煩心事。」

  梁嬤嬤應了,恭送李昀離開,見那背影越來越遠,她的眸色越來越濃。

  等李昀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梁嬤嬤抿了抿唇,推開了書房的門,站在炭盆前搓著手,去了身上寒氣,這才走到大案前。

  「公主,殿下走了。」

  長安公主抬起眼皮子,朝窗口努了努嘴:「小五走了?那把窗戶打開。」

  聞言,梁嬤嬤為難極了,苦口婆心勸道:「公主忘了剛才應了殿下的話了?您明後日要進宮去看娘娘的,再吹寒風,病了可怎麼是好?您要是病了,娘娘多傷心啊。」

  「是啊,也只有母妃傷心,」長安公主的聲音啞得厲害,「從來都只有母妃為我傷心。」

  梁嬤嬤趕忙搖了搖頭:「公主,聖上與殿下也是傷心的,奴婢厚著臉皮說一句,您若是病了,奴婢和您身邊幾個丫鬟,難道就不傷心嗎?您一哭,奴婢們都跟著掉眼淚。」

  長安公主咬著後槽牙,推開梁嬤嬤,站起身來,一把推開了窗戶。

  外頭的寒氣瞬間湧了進來,吹得她打了個寒噤,長安公主抓著窗沿,歎道:「父皇會傷心,小五也會傷心,那林勉清呢?我若病了,他會傷心嗎?」

  梁嬤嬤苦著臉,沒說話。

  「他都死了,心都不會跳了,又怎麼會傷心,」長安公主自嘲一般哈哈大笑,笑完了又開始哭,眼淚簌簌落下,她背靠著牆,身子一點點滑落,癱坐在地上,「他活著的時候,也沒為我傷心過……」

  梁嬤嬤上前,跪在長安公主身前,掏出帕子替她擦眼淚:「公主莫要這麼說,駙馬他……」

  「是我的錯,」長安公主打斷了梁嬤嬤的話,「強扭的瓜不甜,他沒有錯,是我錯了,可嬤嬤啊,若再讓我選一次,我還是會嫁給他,我是真的真的喜歡他,我想著十年、二十年,我總能把他的心焐熱了,可他、可他死了,死了!他不給我機會了!」

  寒風呼嘯著,遮掩了咽嗚哭聲。

  長安公主的身子蜷縮著,腦袋埋在膝蓋上,哭得渾身發顫。

  梁嬤嬤垂著眼,輕輕拍著長安的背,眼底冷冰冰的。

  她想說,焐熱了又如何?

  她從長安公主幼年就伺候著,自然也認得房幼琳。

  論模樣、論才情,長安與房幼琳不相伯仲,若有差異,便是出身與性情。

  房幼琳溫柔嫻靜,長安驕傲銳氣,性子不同,原本也不是什麼高低輸贏,可人心總有偏好,林勉清喜歡的是房幼琳那樣的姑娘。

  哪怕長安在駙馬跟前壓抑自己的脾氣,學著做一個溫和之人,落在駙馬眼中,也不過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格格不入。

  只是,這些話,再與長安公主說一百遍、一千遍,她也不會懂,她不想懂。

  不懂就不懂吧,梁嬤嬤的眼底閃過一絲冷光,反正,人都不在了。

  雲層漸漸散開,露出半邊月亮,清亮的光落在未化盡的雪地上,使得視線亮了許多。

  陸毓衍回到府中,讓人去請了謝箏,自個兒徑直往陸培元的書房去。

  謝箏快步過去,給陸培元問了安。

  陸培元放下了手中的筆,認真聽陸毓衍說話。

  陸毓衍將李昀交代的事情一一告知。

  謝箏捏著指尖,她沒有想到,李昀竟然從紹方庭口中得知了一些內情。

  而陸培元琢磨著的是旁的事情。

  「房幼琳……」陸培元的指尖點著桌面,良久,道,「我曾聽過幾句傳言,房幼琳和林駙馬合過八字。」

  這個消息,陸培元已經記不起來是從哪個同僚那兒聽來的了,沒憑沒據的話,陸培元沒有當真過,況且,又不是什麼要緊事,別人家兒女婚事,他不會去打聽真假。

  這事兒早就已經拋到了腦後,若不是陸毓衍提起房幼琳,陸培元壓根就想不起來。

  可既然李昀留下了那麼一句話,看來,房幼琳和林駙馬議親的事情,並不是空穴來風。

  就是不知道是八字不相配,還是沒合出個結果,長安公主就在御書房裡看到了林勉清的丹青,一心要讓他做駙馬。

  謝箏擰著眉,道:「莫不是殿下覺得,駙馬爺墜馬的原因在房姑娘身上?」

  房幼琳早就嫁人了,林駙馬娶了公主,就算有膽子跟著秦駿胡來,也斷斷不敢和房幼琳這樣出身的官家女糾纏不清。

  公主要為了房幼琳與林駙馬起糾紛,早些年就鬧起來了,怎麼會在房幼琳死後和駙馬鬧得不愉快?

  話又說回來,林駙馬墜馬是意外還是謀害,並沒有定論。

  陸毓衍低聲道:「原本,可以藉著狄水杜的案子查梁松和梁嬤嬤,可梁松出了城,衙門裡尋梁嬤嬤問過話,似乎也沒有什麼進展。若是找不到梁松,這案子……」

  陸培元哼笑一聲,道:「尋到了人,有尋到人的審法,尋不到人,有尋不到人的路子可走。刑獄之事,端看主審怎麼想了。」

  謝箏聞言一怔,轉頭看著陸毓衍。

  陸毓衍斂眉,亦琢磨著陸培元的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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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
發表於 2017-12-21 00:49: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六章 難聽

  翌日一早,陸毓衍去都察院裡點卯。

  才過了一個時辰,安公公笑瞇瞇進來了。

  「陸公子才回京城,按說手上事情不少,不過,那狄水杜的案子,還請陸公子幫個忙,與順天衙門一道,早些將案子破了,也省得主子們煩心。」

  陸毓衍看了幾位同僚一眼,謙虛了幾句,隨著安公公往外頭走。

  安公公壓著聲兒,道:「公主今日進宮去,娘娘很是擔憂,殿下向聖上稟了,陸公子只管放心做事。為了公主府的名譽,也要快些破案。」

  這話說得簡單,陸毓衍還是聽懂了。

  裕成莊是長安公主的私產,明面上的東家狄水杜死了,衙門裡卻查到了梁嬤嬤的侄兒頭上。

  公主還在為林駙馬的死傷心,哪有功夫理會這些事情?

  淑妃娘娘得了訊息,自是擔憂的,也不希望這案子拖下去,損了公主府的名聲。

  陸毓衍在都察院做事,原本是不能再管順天衙門的活,李昀稟了聖上,便消了後顧之憂,能讓他藉著查狄水杜的案子,「以公謀私」,狠狠查一查梁嬤嬤和梁松。

  有了聖上的指使,陸毓衍下午時就去了順天府。

  謝箏得了信,在石獅子處等著他。

  聽了陸毓衍的話,謝箏沉思了一番,道:「如此看來,淑妃娘娘是不知情的。」

  倘若淑妃曉得梁嬤嬤和梁松牽扯進了謝家與李三道的案子裡,她怎麼會讓陸毓衍查這案子?

  為免事情敗露,她應當是費些工夫,將狄水杜的案子快速瞭解了,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莫要叫人順籐摸瓜。

  還是說,淑妃娘娘有如此自信,梁家姑侄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陸毓衍也沒有定論。

  後衙書房裡,楊府尹沉著一張臉,聽聞陸毓衍來了,他的神色才好看些。

  「賢侄,」楊府尹揉著眉心,道,「梁松一跑,狄水杜這案子,八九不離十是他做的了,可他不見了,我這案子還怎麼判?昨日去找那梁嬤嬤,嘖嘖,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倒不是楊府尹想要隱瞞什麼訊息,而是壓根沒從梁嬤嬤那兒打聽出什麼來。

  梁嬤嬤那張臉面無表情,說話時也唇角都沒多少起伏,叫人看著心裡都瘆得慌。

  楊府尹也懶得多抱怨了,饒他是個順天府尹,三品的京官,在對著公主身邊的體面婆子時,說話也要注意些,免得這些小鬼難纏得厲害,回頭莫名其妙給他添些麻煩。

  「不能一直拖著,」陸毓衍道,「殿下讓我也來看看,免得拖久了,更加累了公主府的名聲。」

  楊府尹聞言,眉梢一揚:「賢侄能幫著一道琢磨琢磨,那是再好不過了。」

  「狄家來認過了嗎?」陸毓衍問道。

  楊府尹頷首:「是個管家來的,認過了,可狄水杜與梁家的關係,他一個字也說不上來。」

  陸毓衍決定先去梁家看看。

  梁家住的胡同裡,左右有不少外鄉人,房舍陳舊,略有些凌亂,只看這住處,倒是想不到,他家還有個體面親戚。

  陸毓衍和謝箏才剛走到梁家外頭,就聽那閉著的院門裡,傳出來匡噹一聲響,似乎是木頭落地的聲音。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聽起來像是砸凳子了。

  下一瞬,裡頭傳來個男人的喝聲:「發什麼瘋!」

  「我發瘋?」女人尖銳的聲音在白日裡也很清楚,「到底是誰發瘋?平日裡吃老娘的穿老娘的,沒見他念著我半點好,每日裡臭著個臉,我欠了他了啊?

  現在還惹了事,殺了人了你曉得嗎?

  衙門裡的人昨天都上門來了!他收拾了東西一溜煙跑了,老娘還要給他擦屁股?你知道今天左右鄰居都怎麼說的?說我們家出個殺人犯了!你那兩個兒子出門都抬不起頭來了!」

  「阿松難道不是我兒子?」男人忿忿道。

  「你兒子你兒子!」女人的聲音更大了,「那是你兒子,不是我兒子!我沒那樣的兒子!整天就會給我找事!你那姐妹不是厲害嗎?不是公主府裡有頭有臉的嗎?讓她去收拾啊!別來連累我兒子!」

  男人似是罵不過那女人,沒再出聲,一把拉開了院門出來了。

  迎面遇見了陸毓衍和謝箏,男人臉上滿是尷尬,硬著頭皮道:「幾位找誰?」

  那女人從後頭擠上來,嘴上道:「還能找誰?肯定是找那個殺人犯!哎,我跟你們說,他昨天就跑了,他做什麼都跟我們沒關係,你們只管抓他去好勒。」

  「胡說八道什麼東西!」男人一把將女人推回了院子裡,關上了門,沒理會她在裡頭大呼小叫,與陸毓衍道,「別理她,她就是憋著氣,說話特難聽。」

  陸毓衍不置可否。

  謝箏努了努嘴,嘀咕道:「當娘的這麼罵兒子,可不就是氣壞了嘛。」

  男人的臉色愈發尷尬了,搓了搓手,想往外頭走,又頓住了腳步,推開門回了家。

  裡頭的女人又罵起來,男人猛得關上了門。

  也不知道男人說了些什麼,女人的聲音終於消了。

  謝箏壓著聲音,與陸毓衍道:「看來馬捕頭說得不假,梁松和他娘的關係很差。」

  若不是母子關係不好,又怎麼會罵得這麼難聽。

  謝箏在胡同裡稍稍一打聽,便證實了這個說法。

  梁家在這兒住了好些年了,亦有長住的鄰居,在他們的印象裡,之前的幾年之中,許是因為梁松的娘偏心兩個小兒子,他們母子的關係十分冷淡。

  從前梁松的媳婦還在的時候,好歹有個能周旋的,倒也不至於鬧得厲害,後來那媳婦病死了,母子之間就劍拔弩張起來。

  梁松覺得當娘的刻薄,折騰死了兒媳,當娘的覺得是兒子不好,大兒媳死後,她給底下兩個小兒子找媳婦,都被別人說他們家剋妻。

  一來一去的,這關係就越發不行了。

  可要謝箏說,即便如此,當娘的今日這般說兒子,也讓人聽起來怪怪的。

  母子相處,整日裡這麼說話,也難怪不得安生。

  謝箏瞄了梁家院門一眼。

  梁松的娘說話跟倒豆子一樣,也許能從她嘴裡知道一些事情,只是他爹在家,怕是不會讓他們打聽狀況,不如下回再來。

  她與陸毓衍道:「去狄家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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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9: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七章 暗話

  狄水杜掌著裕成莊,雖說就是個明面上的掌櫃,但能拿到手的銀子還是不少的。

  狄家也住在銀豐胡同裡,與汪如海的宅子隔得不遠。

  經過汪家時,那大門突然開了,管家陪著笑送一位衣著光鮮的中年人出來,等那中年人上了馬車,管家才收起了笑容,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

  轉身之時,管家正好瞧見了陸毓衍和謝箏,他微微一怔,復又打起精神來,拱手喚了聲「陸公子」。

  「今日府上有客?」陸毓衍上前,隨口問了一句。

  管家順著那馬車離開的方向看了眼,訕訕笑著道:「也算不上客。」

  「裕成莊狄水杜家裡,管家熟悉嗎?」謝箏問道,「汪員外與狄水杜……」

  管家的臉色白了白,壓著聲兒,道:「姑娘,都是一條胡同裡住著的,總歸有打照面的時候,可說熟悉……狄老爺出事了吧?那跟我們府上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姑娘來問,我也答不上什麼來。唉,我們府裡自己都磕磕絆絆了,姑娘高抬貴手。」

  謝箏挑著眉頭看他,笑道:「聽管家這話,倒像是怕懷疑到貴府頭上似的。」

  管家哭喪著臉,視線在陸毓衍一行人身上轉了轉,一咬牙,道:「陸公子,說句實在話,剛剛來的那個人,不是什麼客人,而是買家。

  您是知道的,銀豐胡同就這麼長,兩側宅子都是有數的,多少人拿著銀子都買不到。

  我們員外的香料鋪子,這些日子生意大不如前,就有不少人在打這宅子的主意,恨不得落井下石,逼我們員外賣宅子。」

  謝箏想了想,道:「那這些想買宅子的人,是不是也會去狄家問?」

  「狄家那宅子,怕是沒人敢買,」管家解釋道,「想買銀豐胡同的,都是看中一個口彩,要討綵頭。狄老爺叫人殺了,雖說不是死在家裡,但在旁人眼裡,狄家就是風水不佳。誰家要是敢買,那一定是請了位高人,重新擺一擺風水。」

  陸毓衍聽了,道:「香料鋪子生意不佳?員外在府裡嗎?」

  「差了許多了,」管家引了陸毓衍往裡頭走,「我們員外在府裡。」

  依舊是數月前來過的花廳。

  謝箏邁進去,下意識往側邊書房瞥了一眼,白牆上,林駙馬的那副丹青已經被收了起來,換上了一副極其普通的畫作。

  汪如海拱手與陸毓衍見禮,見謝箏往裡頭看,歎著氣道:「貴人的畫作收在了後院裡,掛在前頭,怕再叫眼尖的人認出來。」

  陸毓衍坐下,抿了口熱茶,道:「有人想買員外的宅子?」

  汪如海苦笑,道:「陸公子是知情人,我的香料鋪子能在京中立足,原本走的就是秦駿秦公子的門路。

  秦公子犯案,秦家也敗了,牆倒眾人推,從前與秦公子相熟的,都恨不得與他撇清關係。

  我鋪子裡的這些客人,少了七八成。

  幸好之前的生意還賺了些銀子,否則我可真要落到賣宅子的地步了。

  話又說回來,我是送了那河邊的院子給秦公子,又送了不少瘦馬,可我哪裡知道,他們睡女人還睡出人命來了,這、這……唉!」

  汪如海的確不知情,他若曉得秦駿做事那般出格,手上沾了鮮血,他可沒膽子走秦駿的路子。

  雖說案情細節,衙門都沒往外頭說,可市井傳聞真真假假的,混在一塊,聽起來越發滲人。

  汪如海聽了,想到他親自送過去的那些瘦馬,只覺得脖頸後頭冰冷冰冷的,就像他自己也成了劊子手一般。

  「汪員外眼下有什麼打算?」陸毓衍又問。

  汪如海徐徐吐了一口氣,道:「好不容易才搭起來的生意,看著是一落千丈,但還能堅持,這幾年再費些心神,也就是多賺些少賺些的事兒。」

  「汪員外的精神氣,實在叫人佩服,」陸毓衍說到這裡頓了頓,捧著茶盞飲了一口,突然轉了話題,「不曉得員外與狄水杜的交情如何?」

  一聽狄水杜這個名字,汪如海的臉色有些僵,半晌,道:「公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他狄水杜是給公主做事的,能替公主打理錢莊,可見是頗得信任。

  而我,我就是個卯著勁兒想往上鑽的,好不容易才厚著臉皮走通了秦公子的路子,駙馬那兒,我也只能不要臉的說一句『他認得我這張臉』,更別提是公主跟前了。

  再說了,我給秦公子送宅子的事兒,能傳到公主那兒去?給我吃一鍋子的熊心豹子膽,我也不敢啊。

  秦公子進了大牢,駙馬爺也受牽連,公主沒跟我這個小人物計較,我真的是阿彌陀佛了。」

  陸毓衍的指尖輕輕瞧著桌面,突然瞥了謝箏一眼。

  謝箏見他眼色,多少曉得他心思,便清了清嗓子,道:「汪員外,既然是明人不說暗話,咱們也就說說正經的。

  員外知道不知道,狄水杜一個外鄉人,是靠著什麼得了公主的親睞?

  公主府平日裡可有什麼人出入這銀豐胡同?」

  汪如海抿著唇,蹙著眉,掂量著謝箏的話,遲疑著道:「聽說衙門裡懷疑兇手是鐵匠梁松?」

  「員外的消息還真是快。」謝箏並不否認,反問道,「員外曉得這梁松來歷嗎?」

  「這……」汪如海深吸了一口氣,瞇著眼琢磨了一會兒,才道,「我這裡是有些消息,就是不知道……」

  陸毓衍放下茶盞,看向汪如海,道:「汪員外,這宅子住得還挺舒心的吧?」

  汪如海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原本想靠著賣些消息,從陸毓衍手裡謀些好處,哪裡想到,才想試探了一句,就叫陸毓衍把路給堵上了,甚至反過頭來將了他一軍。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當真是不好對付。

  他若是胡說八道,他現在苦苦支撐的生意,大抵是要完蛋了的。

  汪如海苦笑,道:「我與那狄水杜是不熟悉,但同住在這胡同裡的、做布料生意的谷老爺,與我關係不錯。」

  谷老爺和狄水杜是鄰居,而且是紛爭不少的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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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
發表於 2017-12-21 00:49: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八章 兒子

  說什麼遠親不如近鄰,在谷家和狄家身上都不存在的。

  這兩家,一個月能鬧上一兩回。

  谷老爺家產一般,咬著牙買下了銀豐胡同,聽說是住了十幾年了。

  這麼些年,沒見到谷家的生意蒸蒸而上,但谷家裡頭倒是一個接著一個添丁。

  谷老爺都得了三四個金孫了,去年時,還有妾室又給他添了個小兒子。

  家裡添人口,少不得給左右鄰居們送些紅蛋,讓大夥兒都沾沾喜氣。

  之前幼子滿月時,整條胡同裡擺了流水宴,熱鬧了一整日。

  狄家嫌棄谷家事情太多,吵吵嚷嚷的,就有了些口角,從主子到底下人之間,提起對家的,都沒什麼好話。

  「我是聽谷老爺說的,說是有一回他在酒樓宴客,正巧了,隔壁雅間狄老爺也在宴客,這兩人不對盤,請的客人倒是哥倆好,說是要併到一桌用飯。客人說好,做東的兩人哪兒能不點頭,便併了桌。」汪如海笑了笑,給了陸毓衍一個「你懂的」的眼神。

  陸毓衍能猜到,狄水杜與那谷老爺不合,席面上,當場甩臉色都不可能的,但你一言我一語的拆些不大不小的檯面,還是必不可少的。

  尤其是酒後,藉著酒勁,越發會說些不著邊的話了。

  狄水杜先亮了爪子,關心起了谷老爺的生意。

  「說的是谷家那布莊,十多年了也不見能多賺些銀子,谷家這麼多兒子孫子,往後一分家,銀子還夠不夠吃喝嚼用的,」汪如海道,「這話聽得谷老爺不舒坦起了,反過頭去,說狄老爺錢莊裡的銀子,不是客人的存的,就是後頭的東家拿走的,狄水杜一個替人幹活的,總不如自個兒當東家的賺得舒心,又說狄老爺沒一兒半女,原本也不需要那麼多銀子,等兩腿一蹬一閉眼,銀子留下來能便宜了誰?」

  笑話別人生不出兒子、斷子絕孫,那可比笑話他賺不到銀子,還讓人糟心多了。

  狄水杜當即就黑了臉。

  客人們看著場面不對,趕忙打圓場勸酒,狄水杜喝了個半醉。

  「谷老爺送走了客人,回到雅間裡時,狄水杜還趴著,醉醺醺的,」汪如海的聲音沉了沉,神神秘秘地道,「當時,谷老爺就聽見狄老爺在念叨『誰說我沒兒子』,谷老爺只當狄老爺被踩了痛腳,才會一直念叨,事後將這事兒說與我聽。陸公子今日問我狄老爺的事兒,我就想起這一樁了。」

  陸毓衍斂眉。

  謝箏站在一旁,沉思著。

  馬福說過,狄水杜家裡有一個吃齋念佛的妻子,一個管大小事情的妾室,再無一兒半女了。

  狄水杜酒醉時的那句話,到底是氣不過渾說的,還是他真的有一個所有人都不曉得的兒子?

  「我琢磨著,」汪如海擠出笑容來,轉著扳指,道,「狄老爺這個歲數了,年輕是不年輕了,要說老的生不出兒子來了,谷老爺比他還年長幾歲勒。

  咱們生意人,辛苦一輩子,圖的也不是自己一人吃飽,而是想多存些銀子給子孫。

  狄老爺雖說是替別人做事,但一年的入賬也不少,他要真沒個一兒半女,他這些年辛辛苦苦的是圖什麼?

  不如早些交出去,就靠著前幾年攢些來的銀子,喫茶聽戲遛鳥,還自在逍遙些。」

  這話聽起來倒有幾分道理。

  陸毓衍想了想,問道:「那個梁松,員外見過嗎?他有出入這胡同嗎?」

  汪如海平日多在鋪子裡,回了宅子之後,也不常走動,便叫了管家進來問了問。

  管家回憶良久,只記得有一回,見過狄水杜在胡同口與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說話,至於那是不是梁松,他也不確定。

  陸毓衍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突得頓了腳步,與汪如海說了幾句。

  汪如海的眼睛驟然亮了許多,笑哈哈地送了客,讓管家關上門,背著手哼著小調往花廳去。

  他原本想靠些道聽途說來的消息,換取一點兒好處,可陸毓衍的那句話讓他的心涼了半截,就怕好處沒撈到,還要再惹一身麻煩。

  好在,陸毓衍這人上道,沒真的往死裡坑他,臨走還給他指了條路。

  這條路雖不像秦駿那麼好使,但起碼穩當,能讓他死水一樣的生意再添些起色。

  汪如海心情舒暢極了。

  胡同裡,謝箏攏了攏雪褂子,回頭看了眼關上的大門,歪著頭看向陸毓衍:「打幾棒子再給個棗子?汪員外之前是真叫你嚇著了,這才這麼高興。」

  陸毓衍挑眉,眼底隱隱有些笑意,握著謝箏略微有些涼的指尖在掌心了暖了暖,道:「去狄家看看。」

  狄水杜家的大門口,掛了白燈籠。

  管家開了門,引了陸毓衍進去。

  一身素服的王氏站在花廳裡,恭謹行禮,

  王氏是狄水杜的妾室,三十歲出頭年紀,比狄水杜年輕許多。

  「我們太太茹素多年,府裡大小事情都交由我在打理。」王氏道。

  謝箏打量了廳堂幾眼,擺設佈置皆普通,收拾得挺整齊的,道:「姨娘打理府中事情,那府外事情,姨娘可知道?」

  王氏垂著眼,道:「不知道的,我們老爺回府之後,都不提外頭事情。」

  「姨娘進府多久了?」謝箏又問。

  王氏道:「有八年了。」

  謝箏下意識看了陸毓衍一眼,收斂了心神,道:「八年?裕成莊是永正二十三年開起來的,姨娘進府是在那之前?」

  王氏點了點頭。

  「那姨娘可清楚,狄老爺走了什麼門路,替公主做了這裕成莊明面上的東家?」謝箏問道。

  王氏咬著唇,道:「不曉得,我也是前兩年才聽了些傳言,問過老爺一回,老爺不喜歡我問外頭事情,當時發了脾氣,我也就不問了。」

  謝箏道:「梁松這個人,姨娘可有印象?」

  王氏還是搖頭:「沒有印象,府裡來訪的客人裡,並沒有這麼一個人。」

  「那府裡來訪的客人,都是什麼人?」謝箏順著問了一句。

  王氏訕訕笑了笑,道:「聽說都是與老爺生意上有往來的,多餘的東西,我是一點也不懂的。」

  謝箏沉沉看著她,道:「狄老爺有個兒子,姨娘知道嗎?」

  王氏抿唇,道:「是嗎?我是不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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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9: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九章 眼線

  王氏一問三不知。

  謝箏想了想,道:「狄夫人在府裡嗎?還有些事兒想問問她。」

  王氏聞言,眉頭微微一蹙,遲疑道:「姑娘要問我們太太,只怕她越發不曉得老爺在外頭的事情了。我們太太在我進府之前,就每日吃齋念佛,府裡的事情是由管事嬤嬤操持著,我進府了,便交由我,太太一概不過問的。」

  「狄老爺遇難,依著規矩,也少不得見上夫人一面。」謝箏又道。

  王氏拗不過謝箏,只好讓管家招待陸毓衍,自個兒不情不願地引著謝箏去見狄夫人。

  狄夫人跪在佛堂裡。

  裡頭煙霧濃郁,全是檀香的味道。

  供奉了一尊白玉觀音像,兩邊的佛蟠低垂著,顏色並不鮮艷,看起來是叫這煙熏了很久了。

  王氏聞到這麼重的味道,忍不住咳嗽起來,便沒有進去,只指了指裡頭,示意謝箏入內。

  謝箏也叫這檀香味道給衝著了,強忍著才沒咳嗽出聲。

  她走到狄夫人身邊,低聲道:「狄夫人,有些狄老爺的事情,想要問問你。」

  狄夫人的眼皮子動了動,念完了迴向文,才偏轉過頭看著謝箏:「姑娘有什麼話,問王氏便好,我不管事許多年了,都不清楚。」

  謝箏一連問了幾個問題,狄夫人都搖頭。

  「還有一樁,」謝箏頓了頓,擰著狄夫人的眼睛,道,「狄老爺在外頭有個兒子,這事兒夫人知道嗎?」

  狄夫人捻著佛珠的手指頓住了,眸子驟然一緊,詫異地看著謝箏,良久,才稍稍平復了些,搖頭道:「不曉得,老爺從未提過。」

  謝箏退了出來,看向候在外頭的王氏。

  王氏低垂著眉,道:「夫人可有說什麼?」

  「狄夫人不關心外頭事情,我想問的,她都不知道。」謝箏道。

  王氏眉宇舒展,道:「我沒有誆騙姑娘。」

  謝箏隨口應和了幾句。

  與陸毓衍一道從狄家出來,謝箏壓著聲兒與他道:「那個王氏,謊話不少。」

  陸毓衍淺淺笑了,道:「為何這麼說?」

  謝箏理了理思緒。

  這說起來,也全是她的感覺而已。

  在問到狄水杜是否有兒子時,王氏和狄夫人的反應是截然不同的。

  哪怕狄夫人吃齋念佛、不管俗事多年,在聽聞丈夫冒出來了一個兒子時,還是難掩震驚與愕然,而王氏卻太過平靜了,平靜得彷彿突然之間多了一個兒子的不是她的丈夫一般。

  陸毓衍一面聽,一面抬手替謝箏攏了攏雪褂子,道:「狄水杜與梁嬤嬤是同鄉,他走了梁嬤嬤的門路,掌了裕成莊的事,可畢竟人心隔肚皮,哪怕公主不缺銀子,也不會對狄水杜毫無防備。」

  謝箏微怔,琢磨著陸毓衍的話,道:「你是說,那王氏也許是公主府安在狄水杜身邊的棋子,由她掌著狄水杜府中事情,也盯著狄水杜。」

  這倒是說得通。

  王氏到狄水杜身邊時,正好是裕成莊開起來的前一年,公主和梁嬤嬤能讓狄水杜做事,定然是把狄水杜的事情都打聽明白了,王氏知道狄水杜有兒子,也並不稀奇。

  有那麼一個兒子在,狄水杜與王氏必然無法齊心,這兩個人是彼此牽制,不敢也無法湊到一塊,合力去算計公主府。

  回到順天府時,正巧遇見了蘇潤卿。

  天寒地凍的,蘇潤卿也冷得夠嗆,搓著手站在炭盆邊,回頭問道:「殿下讓你才處置這事兒?」

  陸毓衍沒說話,只是頷首應了。

  「這事兒也怪,」蘇潤卿撇了撇嘴,「死的是替裕成莊掌事的,懷疑的兇手卻是公主身邊人的侄兒,真查下去,成了公主府裡的內鬥,那就……」

  「十有八九,是內鬥。」陸毓衍道。

  「真是內鬥?」蘇潤卿倒吸了一口涼氣,走到桌邊坐下,斟酌著道,「前陣子聽過一個裕成莊的傳聞,沒頭沒腦的,之前沒與你說,如今狄水杜死了,那個傳聞就有那麼點兒意思了。」

  陸毓衍挑眉,示意蘇潤卿說下去。

  蘇潤卿衝謝箏抬了抬下顎,指了指四周窗戶。

  謝箏會意,讓門口的松煙和竹霧看好了,又把窗戶都關緊了。

  「駙馬之前似乎動過要換了狄水杜的意思。」蘇潤卿的聲音壓得極低,「不過能不能說動公主,我就吃不準了。」

  蘇潤卿的消息素來靈通,雖說真真假假的,亦或是傳言裡被人誇大其詞的時候也有,但大抵是那句話——空穴不來風。

  陸毓衍思忖著,道:「狄水杜是公主的人,公主能答應換?再者,駙馬會去管裕成莊的買賣?」

  「畢竟是兩夫妻,一個月說不通,也許半年一年的,公主真叫駙馬給說通了呢?」蘇潤卿撇了撇嘴,「不過,駙馬沒了,這事情自然就擱了,公主眼下哪有心思管裕成莊啊。話有說回來,狄水杜死了,這明面上的東家,是不換也要換了。」

  謝箏捏著指尖,一面想,一面說:「無利不早起,駙馬是聰明人,他動狄水杜做什麼?他壓根不缺銀子,林家上下也不缺。」

  金銀財物,對於精打細算過日子的人來說,自然是越多越好,可對林駙馬來說,多幾百兩、幾千兩,甚至是幾萬兩,又有什麼意義?

  林駙馬不賭,頂多是有幾樁風流事,他好好做他的駙馬,一輩子都不會為了銀子糟心。

  即便是真的想賺些,多的是其他路子,好端端的,做什麼非要去動公主的裕成莊?

  陸毓衍亦是如此想的,道:「還有一個可能,狄水杜手腳不乾淨,拿太多了,駙馬看不過去,就想換了他。若是這個理由,公主就一定會答應。」

  蘇潤卿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分析,猛得抬起頭來,道:「照你們這麼說,駙馬沒了,狄水杜指不定多樂呵呢,他怕是一直盼著駙馬死吧?可駙馬已經沒了,公主一時半會兒管不了他,他怎麼又會叫梁松給……這太亂了!」

  「駙馬的死也許是意外,暫且別摻雜在裡頭,」陸毓衍的指尖點著桌面,道,「現在要弄明白的,王氏是不是公主府的眼線,以及走了梁嬤嬤門路的狄水杜為什麼遭了梁松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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