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發表回覆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1
發表於 2017-12-21 01:20: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章 舊賬

  兩個婆子面面相窺,見狄夫人哭喪著臉點頭,也不敢多問了,一人一邊擒住陳婆子,將她帶了出去。

  謝箏跟著出去,走到門邊,突然聽見狄夫人喚她,她停下步子,轉頭看去。

  狄夫人面色廖白,渾身洩了勁,目光渙散,她喃喃問道:「那我呢?我這個起了殺心的人,要下大牢嗎?」

  謝箏歎息,道:「陳婆子是帶回去與梁嬤嬤對峙的。夫人起了殺心,卻沒有真的殺了王姨娘,衙門裡不會把夫人下大牢。只是,夫人常年誦經念佛,卻心生惡念,夫人的罪過,跪在菩薩跟前時,夫人一定比我明白。」

  狄夫人睜大眼睛,下一瞬,視線模糊許多,淚水湧出,她掩面痛哭起來。

  她明白的,她的牢房,就在佛堂之中,在菩薩跟前,她的心要贖罪,要坐牢。

  陳婆子沒有任何掙扎,被帶到了前頭花廳。

  謝箏邁進去,看了眼一臉不解的管事,與陸毓衍道:「這個陳婆子,收了梁嬤嬤的銀子。」

  陸毓衍會意,讓松煙把人押回衙門裡去。

  外頭的雪將停未停。

  回到藥鋪樓上,燒得熱騰騰的炭火讓整個屋子都暖和極了。

  竹霧去給安公公帶口信了,謝箏坐下來與陸毓衍說事情。

  事到如今,狄水杜遇害的案子已經十分清楚了,只要把梁松抓回來,順天衙門就能結案了。

  只不過,梁松在犯事當天就出了城,如今天涯海角的,要抓人還真不容易。

  對楊府尹而言,案子有了交代,但對謝箏與陸毓衍而言,這個案子的最終目的,是要把梁嬤嬤扯下水。

  林駙馬的墜馬到底是謀害還是意外,鴉青所說的長安公主和梁嬤嬤計劃著殺李三道滅口,這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只有梁嬤嬤能說明白了。

  梁嬤嬤是他們弄清楚當年舊事的一顆重要的棋子。

  說完了正緊事,謝箏把目光落在了陸毓衍的左腿上。

  她是親眼見過那傷口的,一閉上眼睛,就能回憶起那可怖模樣。

  「腿傷還是要養的,塗了藥沒有?」謝箏關切道。

  陸毓衍扣住謝箏的手,安慰道:「這幾日太冷才有些不舒服,不妨事的。」

  謝箏睨他,哼道:「剛傷著時,讓你好好養著,也說不妨事,現在看看,這哪兒是不妨事的?不就是當時沒有養好,才會如此嗎?」

  小姑娘語氣嗔怪,漂亮的鳳眼揚著,晶亮晶亮的。

  聽著是抱怨,但也滿滿都是關心,陸毓衍不由就彎了唇角。

  他的丹娘,還挺喜歡翻舊賬的。

  偏偏,他聽著還挺舒坦的。

  他想起了他的父母,陸毓衍的印象裡,孫氏就是個愛翻舊賬的。

  「忙起公事來就忘了吃飯,這麼多年與你說了幾回了,這會兒皺著眉頭喊什麼痛!」

  「一身酒味,還想抱二筒?哪回不是一爪子招呼你?你還不長記性!」

  「這料子好看?前回我與嫂嫂說這顏色顯胖,你和大伯還在一旁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這會兒又變了?」

  孫氏說話聲音細軟,翻舊賬也翻得溫柔如水,陸培元吃這一套,無論夫人說什麼,都樂呵呵地陪著笑臉,樣樣都應允下來,翻著翻著,就舊賬別說是陳年霉味盡消,還添了無數蜜糖風味。

  陸毓衍彼時不懂父母的這種相處,這會兒聽謝箏幾句話,霎時間就明白了。

  父子就是父子,骨子裡就是如此了。

  桃花眼中笑意更濃,陸毓衍柔聲道:「這回聽你的,好好養著。」

  謝箏撇了撇嘴,一把抓過一旁的手爐,放在了陸毓衍的傷處:「真聽我的,就先捂著吧,別想著屋裡暖和就不管了。」

  陸毓衍笑著應聲。

  謝箏將被扣著的五指抽出來,起身下樓請掌櫃的熬些薑湯,等回到二樓時,竹霧也從外頭回來了。

  「爺,」竹霧問了安,道,「安公公說,殿下這會兒得空,還是前回的地方。」

  「那就過去吧,免得殿下久等。」陸毓衍挪開了腿上的手爐,站起身往外頭走。

  謝箏皺著眉頭,跟了上去,將手爐塞到陸毓衍懷裡:「聽我的?喏!」

  陸毓衍揉了揉謝箏的額頭,眼底含笑:「是我疏忽了。」

  謝箏哼著退了一步,理了理叫他揉亂了的額髮,餘光瞥見一旁的垂著腦袋的竹霧,臉頰不禁就燙了。

  竹霧眼觀鼻鼻觀心,他是真的沒眼看,他們爺平日裡清冷性子,唯有對著姑娘時,才溫暖極了,跟哄著捧著似的。

  見陸毓衍下樓,竹霧趕緊跟了上去,心裡不住琢磨,他們爺這份溫情勁兒,比他對著水漣姑娘時都過份!

  屋裡的謝箏走到窗邊,稍稍推開窗子,讓冷風吹一吹她滾燙的雙頰。

  低頭望去,陸毓衍上了轎,轎子越行越遠,直到看不見了,謝箏這才關上了窗戶。

  另一廂,陸毓衍靠坐在轎中,溫熱的手爐暖著傷處,緩了寒意,的確舒服許多。

  轎子落在胡同口,陸毓衍不疾不徐往深處走,到了前回那小院,他不輕不重敲了門。

  開門的還是前回的小內侍,他側過身請陸毓衍進去。

  穿過廡廊,內侍進去通稟,陸毓衍回身看向院中的高大桃樹。

  光禿禿的樹枝上,壘了些積雪,與春日吐蕊開花時截然不同的景致。

  簾子撩起,內侍請了陸毓衍進去。

  李昀坐在書桌後頭,提筆作畫,畫紙上的是白雪桃林。

  「我畫得如何?」李昀問道。

  陸毓衍仔細看了,道:「殿下的畫技,與其他幾位皇子比,極為出眾,但相較於林駙馬,還有很大的差距。」

  李昀笑了起來。

  他喜歡這樣的實話。

  林勉清的丹青,他再練上幾年也趕不上,但能直言其他皇子的長短,而不是空泛的一句不錯,陸毓衍已經是個能說實話的了。

  將畫筆放進筆洗,交給小內侍,李昀問道:「狄水杜的案子,查清楚了?」

  陸毓衍點頭,把事情詳細地與李昀說了一遍。

  李昀聽得很認真,沒有打斷陸毓衍的話,聽他說梁嬤嬤的兄嫂,說王氏,說狄夫人與陳婆子。

  待聽完了,李昀沉思片刻,道:「尋不到梁松?」

  「很難,」陸毓衍說完,補了一句,「我父親說過,斷案,尋到人有尋到人的斷法,尋不到人,也一樣有尋不到的法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2
發表於 2017-12-21 01:21: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一章 慧根

  話音落了,屋裡安靜了下來。

  李昀一時沒有領會這其中的關係,眉梢微揚,眼底透著幾分不解和詫異。

  角落的炭盆燒得辟啪作響,仔細看去,能看到一些火星,跳躍著,時有時無。

  李昀的視線落在那炭盆上,指尖輕輕點著桌面,漸漸明白了陸毓衍的意思。

  「陸大人的話,很是有趣,」李昀淺淺笑了,他五官本就溫和,笑起來時,越發顯得人畜無害,可嘴上的話語,依舊是在算計旁人,「皇姐若攔著,楊府尹也不能將梁嬤嬤如何,既如此,皇姐跟前就由我去說。」

  陸毓衍頷首,與李昀對了一番說辭。

  李昀一一記下,看著桌上已經乾了的畫卷,道:「是時候聽聽梁嬤嬤怎麼說了。」

  等陸毓衍離開了小院,李昀又坐回書桌前,重新研墨,化開了狼毫,在白雪桃林的留白處寫下了一首詩作。

  不是什麼古人大家之作,是從前齊妃興致所致,吟誦的一首詩詞。

  李昀彼時還年幼,除了曉得是詠誦冬景的,具體的字詞都沒有記下,還是奶娘雷氏記著,後來一句一句教給他的。

  這也是李昀唯一知道的母妃所作的詩詞。

  「你來說說,這畫如何?」李昀沒有抬頭,隨口問了聲身邊的小內侍。

  小內侍摸了摸腦袋,道:「殿下不是問過陸公子了嗎?」

  「問了他,就不能問你了?」李昀睨了小內侍一眼,見他擰眉不知道如何評述的模樣,不禁又笑了,「罷了,你可不比他膽子大。」

  小內侍嘿嘿直笑。

  他自是比不得陸毓衍的,陸家敢查陳年舊事,敢往長安公主府頭上查,給他一百個熊心豹子膽,他也是不敢的。

  李昀披了雪褂子往外頭走,院子外,安公公候在那兒,一臉凝重。

  「怎麼了?」李昀問道。

  安公公上前一步,壓著聲兒道:「就剛才的事,長安公主進宮去看望娘娘,回來時遇見壽陽公主了,言語之中不太愉快。」

  李昀抿了抿唇。

  安公公說得並不詳細,但李昀已經能猜到當時狀況了。

  長安公主最近事事不順心,裕成莊又出了事,梁松牽扯在裡頭,她的脾氣定是不好的。

  不過,也正因此,長安應當懶得理會壽陽,便是遇見了,點頭示意一番,長安轉身就會走。

  能言語之中鬧得不愉快,定然是壽陽揪著長安不放,拿那些事情說得長安臉面無光了。

  思及此處,李昀不禁搖了搖頭。

  長安失了駙馬,情緒不濟,整個人都奄奄的,正是最叫聖上心疼的時候,這個當口上,壽陽卻去招惹她,看著是壽陽佔了口頭便宜,但在聖上心中,只會更憐惜長安,不滿壽陽。

  李昀上轎,到了長安公主府。

  長安坐在後花園假山上的亭子裡,邊上煮著熱水,石桌上擺了兩個茶盞,她支著下巴,一瞬不瞬望著前方。

  李昀拾階而上,見了那兩個茶盞,道:「皇姐,這恐怕不是替我準備的吧?」

  「小五呀?」長安公主回過神來,努了努嘴,示意李昀坐下,又吩咐宮女再去取個茶盞來,而後與李昀道,「這是給林勉清的。」

  李昀絲毫不意外長安的話語,他的目光落在了水壺上:「清香。」

  長安自嘲一般笑了:「還是小五厲害,這是剛收回來的雪水,香不香,我是不曉得的。」

  再是喜好風雅,她也無法弄明白這些。

  雪水、山泉、秋露,亦或是無根水,對她而言,都是一樣的,無論是聞還是品,都不知道其中差異。

  與她相反,林勉清很懂,什麼水適合什麼茶葉,都能說得頭頭是道。

  聽得多了,哪怕嘗不出來,長安也會依著林勉清的習慣來,讓底下人收雪水,採秋露。

  長安曾經想過,也許有一天,她突然就開竅了,懂得這些風花雪月的東西,能跟上林勉清的步伐,而不是只知他的丹青好,卻說不出哪兒好。

  等到了那個時候,她與林勉清能說的話,定然會更多些。

  可時至今日,長安公主才懂了,沒有慧根的人,是不會開竅的。

  即便是開竅了,也已經太遲了。

  宮女取了茶盞來,雪水已經燒開了,李昀親自動手替長安公主煮茶。

  茶香一點點散開,長安嗅了嗅,道:「好還是不好,我也弄不明白。」

  李昀將茶盞推到長安面前,道:「今日有個實誠人,直言我的畫作遠遠不如駙馬,不過比幾個兄弟強些。」

  長安哈哈大笑起來:「看來是句真話,不知他從前有沒有品過林勉清的茶,若不然,倒可以請他來品一品,小五和林勉清的茶藝,孰高孰低。」

  「他怕是沒有品過。」李昀道。

  話音一落,長安公主的眼中出現了濃濃的失望。

  她思念林勉清,想與人多談論他的事情,可她尋不到人說。

  父皇跟前,她不能去打攪,母妃一見她哭就陪著掉眼淚,幾次下來,她不敢了。

  身邊伺候的人手,說來說去就是那麼幾句話,他們不敢妄議林勉清長短。

  長安很想有其他人來說一說,只可惜,暫且沒有。

  虧得還有李昀。

  李昀願意聽她說林勉清,也會與她主動提及,一次又一次的,沒有絲毫不耐和煩躁,這叫長安公主暗暗鬆了一口氣。

  「皇姐,」李昀勸說道,「這會兒與其在亭中飲茶,不如請太醫過府來,這幾日天寒,皇姐情緒又不好,還是要當心身子的。」

  長安一愣,剛要說無需請太醫,突得就明白了李昀的意思,她哼了一聲:「你聽說了?就她整日陰陽怪氣的,恨不得我過得不好。她剛刺了我幾句,我就請太醫,她怕是要笑死了。」

  「她哪裡能笑?不叫皇后娘娘訓斥一頓,就便宜她了。」李昀道。

  聖上不滿壽陽行徑,白皇后那裡,定會在聖上發話之前裝模作樣訓了壽陽,以壽陽那心氣,恐怕要氣壞了。

  長安明白李昀的意思,卻還是搖頭:「算了,我不跟她計較,沒意思。」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3
發表於 2017-12-21 01:21: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二章 膽子

  亭子裡不及室內,即便邊上擺了火爐炭盆,吹風時還是涼颼颼的。

  長安下意識搓了搓手。

  李昀瞧見了,轉頭與梁嬤嬤道:「媽媽,去給皇姐取雪褂子和手爐過來,這麼吹風,真要叫壽陽笑話死了。」

  長安不想與壽陽計較,但也不願意叫她笑話,便咬著唇,衝梁嬤嬤點了點頭。

  梁嬤嬤本想吩咐其他宮女去取的,無奈長安示意了,只好匆匆回去取。

  李昀抿茶,目光從餘下的宮女婆子的臉上滑過。

  長安看在眼裡,手一揮屏退了所有人:「去底下候著,沒我吩咐,哪個也不許上來。梁媽媽回來了,讓她在底下等我會兒,我一會兒就下去。」

  人手魚貫退下,等腳步聲遠了,長安才開口道:「又把梁媽媽支開,是要與我說哪件事?」

  「說狄水杜遇害,」李昀不疾不徐,道,「前回我給皇姐的單子上,列著狄水杜給橙玉娘家買的那些宅子,也便是起因。狄水杜挪用的銀子,最初都給梁松買宅子了。這事兒叫橙玉曉得了,她沒來上報,反而時以此要挾,給王家謀了好處。」

  長安的眸色一沉,道:「買給了梁松?你的意思是,梁媽媽讓狄水杜……」

  「梁松可不是梁媽媽的侄兒,他是梁媽媽和狄水杜的親兒子。」李昀道。

  長安的面色陰沉下來:「繼續說!」

  「駙馬與皇姐說過換了狄水杜吧?」李昀見長安點頭,又道,「梁嬤嬤聽見了,問了狄水杜狀況,去尋橙玉大吵了一架。

  兩人談不攏,梁嬤嬤買通了狄夫人身邊的婆子要害橙玉,卻叫橙玉發現了。

  橙玉與梁松原本就有首尾,哄騙著他,先下手為強殺了狄水杜。」

  細長的手指捏著茶盞,長安冷聲道:「都是真的?」

  「橙玉與那買通了的婆子都在衙門裡,是真是假,皇姐一問就曉得了。」李昀拍了拍長安的手,示意她放鬆些,沉聲道,「有句話,原本沒憑沒據的,不該與皇姐提,如今想來,又覺得並不尋常。

  駙馬的馬術如何,我們心裡都明白,他當日騎的也是近幾年偏愛的馬匹,不是什麼未馴化的野馬,墜馬實在太讓人意外了。

  之前總想著,也許是『善泳者溺於水』,駙馬與人沒有深仇大恨,就無人會害他。

  可查了這案子,駙馬是主張換狄水杜的,那還真是招了人恨了。」

  長安睜大了眼睛,連連搖頭,她想說什麼話,卻又叫李昀的下一句話給堵了回去。

  李昀道:「無論是梁媽媽還是橙玉,都有害人的膽子。」

  長安不禁打了個寒顫。

  梁嬤嬤買通人手害橙玉,橙玉教唆梁松殺了狄水杜,這兩人的確都是不怕害人的。

  可林勉清不是一般人,他是駙馬,是她的夫君,她們怎麼敢?

  下一瞬,一個念頭劃過心田,長安垂下了眼簾。

  橙玉敢不敢,她說不上,但梁嬤嬤,怕是真有那個膽子。

  長安深吸了一口氣,心裡有一團火在燒著,讓她不舒坦極了。

  李昀抿了熱茶,道:「駙馬的事不管真假,狄水杜的案子,衙門裡是要結的。

  梁媽媽是皇姐身邊的人,皇姐不點頭,楊府尹沒膽子上門來拘人。

  案子拖著也不是個事兒,皇姐允了,我帶梁媽媽去衙門裡,是非對錯,她和橙玉自己說去。

  皇姐以為呢?」

  長安公主的眸子一緊,眼神有些閃爍,道:「我府裡的人,打死了也該我說了算,讓楊府尹把橙玉也送回來,我自己問。」

  李昀沉沉看著她,目光平靜,心中卻已經有了答案了。

  長安極其在乎林勉清,李昀質疑林勉清的死,長安都沒有急切地要把梁嬤嬤叫到跟前來問話,這就很反常了。

  況且,長安討厭被人欺瞞,梁嬤嬤隱瞞了梁松的身份,她明知道狄水杜拿銀子給王家人買宅子,卻也沒有告知長安,長安是在收到那張單子時才曉得橙玉背叛了她,這些狀況交疊在一起,長安都不願意讓梁嬤嬤去衙門裡。

  這恐怕只有一個解釋了。

  長安怕梁嬤嬤說出些不能說的事情。

  看來,鴉青說得對,長安和梁嬤嬤一起害了謝家,又滅了李三道的口。

  長安參與其中。

  似乎是心虛,長安沒有繼續待在亭子裡,她站起身往山下走。

  李昀跟著下去,見候在底下的梁嬤嬤把手爐塞給了長安,又替她繫上雪褂子。

  長安回過頭來,看了李昀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視線。

  李昀走到長安邊上,突然與梁嬤嬤道:「媽媽,衙門裡找到梁松了。」

  梁嬤嬤的臉上滿是驚訝,很快,又成了憤怒:「那混賬東西在哪裡?各處都說是他殺了人,我要問問他,他到底做沒做那等傷天害理的事情!」

  李昀沒有理會梁嬤嬤的義憤填膺,口氣依舊平淡:「快馬加鞭地逃,還是被抓住了,口供剛剛送到了順天府,人要押回京城,還要幾天功夫。

  不過,梁松有沒有殺人,媽媽不清楚嗎?」

  梁嬤嬤的唇角抽了抽:「殿下,奴婢怎麼會知情呢?」

  「梁松行兇,外衣染血,他只好掛在手腕上,」李昀道,「有轎夫遇見過他,他從西街口出來,逕直來了公主府,他除了來尋媽媽的,還能尋誰?媽媽心細,又是自家侄兒,天寒地凍的,梁松拿著外衣卻不穿,媽媽定會問一問吧?媽媽真的沒發現那些血跡?明知道梁松殺人,媽媽不勸他自首,還叫他走了?」

  梁嬤嬤的臉色白了白。

  「小五!」長安惱道,「我自會問她!」

  「皇姐也問問橙玉,」李昀順著長安道,「見到梁松的轎夫,正是給橙玉抬轎的,那天橙玉一直跟著梁松,親眼見他來了公主府。」

  若說剛才還有些將信將疑,聽了這句話,梁嬤嬤就曉得李昀不是誆她的。

  「她信口雌黃!」梁嬤嬤抬聲道,「公主、殿下,橙玉與奴婢有些心結,她恨奴婢,所以才胡說八道!」

  「是嗎?」李昀睨著梁嬤嬤,「當天梁松有沒有來過公主府,問一問門房,不就清楚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4
發表於 2017-12-21 01:21: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三章 蠢貨

  相較於長安公主的氣憤,梁嬤嬤反倒是一點點平靜下來,她垂著頭,道:「殿下說得是,奴婢當時就發現了,奴婢勸他到衙門裡自首,沒有想到,他竟然一走了之。早知如此,奴婢當日該押著他到順天府的。」

  李昀歎了一聲:「那日楊府尹來府中,媽媽分明不是這般說的。」

  梁嬤嬤咬著後槽牙,沒有說話。

  「小五!」長安公主一把抓住了李昀的手臂,高聲道:「你讓順天府把橙玉送來!我自己問明白!」

  李昀淺淺笑了,似安撫一般:「皇姐心善,底下人做什麼,皇姐都被蒙著,皇姐自己問,恐怕也狠不下心腸來問吧?」

  長安張了張嘴,想替自己分辨一番,一旁的梁嬤嬤突然打算了她。

  「公主,」梁嬤嬤擠出一個笑容來,「公主不用擔心奴婢,奴婢去衙門裡,也免得叫公主與殿下為難。狄水杜是梁松害的,奴婢的確是知情未報,楊府尹做事有分寸,奴婢去去就回來了。」

  長安公主不停搖著頭,想勸梁嬤嬤不要去。

  李昀寬慰長安道:「皇姐,人又不是梁媽媽殺的,我帶媽媽過去,楊大人不會為難她的。」

  長安再是不允,也不好當著李昀的面,讓人將梁嬤嬤扣下,況且梁嬤嬤點頭要去,她略一遲疑,梁嬤嬤已經往外頭走了。

  李昀見狀,讓其餘婆子宮女伺候好長安,轉身離開。

  公主府外,安公公給梁嬤嬤也備了轎子。

  一行人到了順天府外,得了信的楊府尹搓著手迎出來,恭謹給李昀行禮。

  李昀應了聲,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陸毓衍和謝箏身上,微微一頷首。

  陸毓衍背在身後的手不禁緊緊握拳。

  他曉得李昀的意思,李昀在告訴他,謝家大火和李三道的死,長安公主真的知情的。

  「楊大人,」李昀吩咐道,「我把人帶來了,後頭審案,就交給大人了,想來大人斷案公正,自有評斷,等事情結了,還請大人把梁媽媽送回公主府,皇姐身邊離不得人。」

  楊府尹連聲應下,恭送李昀離開。

  大堂上,楊府尹拍了拍驚堂木,沒有問梁嬤嬤話,只讓衙役將陳婆子帶上來。

  陳婆子見了梁嬤嬤,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根本不敢看對方,在楊府尹問話之前,就辟里啪啦都交代了。

  楊府尹揮手,讓人將陳婆子帶走。

  王氏正好到了,與陳婆子四目相對,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果真是你,你辦事兒其實還挺靠譜的。太太恨我恨得要死,這才會到衙門裡來告我的狀,要不然……」

  王氏嗤笑一聲,眸子一轉,看向了梁嬤嬤,眼底滿滿都是嘲諷。

  狄夫人這顆棋子,原本是梁嬤嬤安排的,最後卻壞了她的事情。

  狄水杜一死,梁嬤嬤再想對付王氏,也不能明目張膽,可偏偏,她與王氏的不睦和爭執叫狄夫人說破了。

  狄夫人告狀,讓王氏沒能順利離開,反而是到了衙門裡與她對薄公堂,梁嬤嬤怎會滿意?

  梁嬤嬤看著王氏,眼神恨意凌然。

  案情清楚,王氏仔細說完,偏過頭看向一旁一言不發的梁嬤嬤,笑著道:「媽媽還有旁的要說的嗎?從前在宮裡的時候,從來都只有媽媽審問我們的份,這會兒在這大堂之後,被人審問的滋味,媽媽覺得如何?狄水杜的死,沒什麼好說的,我教唆的我認了。不如我們來說說旁的?來說漱芳的死,說紹侍郎殺妻,說鎮江府衙大火,說李三道一家的死?」

  梁嬤嬤的眼睛裡幾乎噴出火來,她想把王氏一撕兩半!

  坐在大案後頭的楊府尹一個激靈,只覺得堂外的冷風一股腦兒都灌進了他的後脖頸。

  他聽到了什麼?

  紹侍郎殺妻,鎮江大火,李三道?

  這些事情他自然都知道,這會兒提起來,莫不是……

  吞了口唾沫,楊府尹下意識看向了陸毓衍,見他坐在一旁,模樣平靜,楊府尹便明白了。

  難怪陸毓衍查這案子如此用心,原來,原來都是為了這一茬!

  可陸毓衍不怕惹事,他的底氣還是有些虛的呀。

  「賢侄,這……」楊府尹朝陸毓衍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來,「這案子能這麼辦?殿下知道嗎?公主知道嗎?」

  陸毓衍斂眉,道:「大人放心,出不了岔子。」

  話雖如此,楊府尹還是提心吊膽的,再看一邊的主簿,手中的毛筆都在顫著,可見其心情。

  「橙玉說的這些,梁媽媽,你怎麼說?」陸毓衍轉過身,問道。

  梁嬤嬤站得筆直,道:「奴婢與這橙玉素來不睦,她血口噴人。」

  「媽媽不會以為,衙門裡真的無憑無據?王姨娘血口噴人,梁松難道也說了假話?」陸毓衍勾了勾唇角,從袖中取出長長的卷軸,刷的展開,「這上頭都是梁松的供詞,他認下了紹侍郎夫人的死,認下了買通李三道和李夫人害死謝知府一家,也認下了殺李三道滅口,這些都是媽媽指使他做的。

  梁松兩度去鎮江,都有人見過他,根據他落腳的緣客來客棧掌櫃的描述,畫了畫像,正是梁松無疑。

  李三道一家被害的雨夜,也有人親眼見到他從李家出來。

  媽媽是想說,梁松血口噴人,拉媽媽下水?」

  梁嬤嬤的身子晃了晃,深吸了一口氣,對著王氏啐了一口:「蠢貨!」

  王氏張嘴想要罵回去。

  梁嬤嬤又呸了一聲:「漱芳是齊妃身邊的,我好端端害她做什麼?你自詡聰明,你聰明個屁!」

  王氏到了嘴邊的髒話都被堵在了嗓子眼裡,愕然看著梁嬤嬤。

  「是,人都是我害的,是我讓松兒動手的。」梁嬤嬤梗著脖子道。

  陸毓衍又問:「鴉青證實,駙馬曾經聽到媽媽與公主的交談,鎮江大火,公主是知情的,在我放外差時,公主曾想殺我,是媽媽勸阻了,轉而殺李三道滅口。公主為何要謀害朝廷官員,為何要殺漱芳?」

  聞言,梁嬤嬤哈哈大笑:「殿下明明什麼都知道了,又為何要問我?」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5
發表於 2017-12-21 01:21: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四章 種子

  梁嬤嬤的嘴一張一合,說著案子,她說,她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長安公主。

  一旁的王氏頹然癱坐在地上,她與梁嬤嬤有仇,想與這老虔婆同歸於盡,可她並不想害公主。

  可梁嬤嬤現在說的這些,公主是斷斷無法脫身了的。

  王氏的心一陣又一陣的痛。

  她的確是自詡聰明,她以為自己什麼都知道,但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她知道的相較於陸毓衍和謝箏而言,太少了。

  尤其是鴉青的證詞,陸毓衍和謝箏原本想對付就不是梁嬤嬤,而是公主,是她沒有看透。

  是她,心甘情願做了陸毓衍和謝箏的棋子。

  兩邊是嚴肅的衙役,王氏垂下了頭,她自身難保,也沒辦法再操心公主了。

  只盼著陸毓衍說到做到,讓她的家裡人能夠平平順順地生活下去,那她這條命,沒了也就沒了吧。

  另一邊,謝箏站在角落裡,捧著手爐,視線直直盯著梁嬤嬤。

  所有的事情,與他們之前猜測的大抵一致。

  一瞬間,謝箏很想回到舊都,去城外山上父母墳前,與他們說一說案子的進展。

  謝慕錦查了五年,甚至賠上了性命的案子,總算是一點點破開雲霧看清了日光。

  謝箏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強忍住了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可是,隨著梁嬤嬤越說越多,謝箏的眉頭也漸漸擰了起來,她下意識看向陸毓衍,果不其然,他也是神色凝重。

  謝箏捏了捏指尖,目光複雜地看著梁嬤嬤的側臉。

  「娘娘?娘娘什麼都不知道的,一切都和娘娘沒有關係。」梁嬤嬤說完,等主簿拿著冊子過來,她簡單看了兩眼,在她的供詞上按了手印。

  楊府尹從主簿手中接過了冊子,只覺得燙手極了,低聲道:「賢侄,這人怕是不能送回公主府了。」

  「那就關進大牢。」陸毓衍說得波瀾不驚。

  楊府尹訕訕笑了笑。

  案情牽扯了陳年舊案,不僅牽扯著朝廷命官,更牽連了長安公主,陸毓衍和楊府尹商量著,一併寫這案卷。

  楊府尹長吁短歎著回了書房。

  陸毓衍走到謝箏身邊,見她還望著梁嬤嬤的背影,低聲道:「想到什麼了?」

  「總覺得怪,」謝箏理了理思緒,道,「梁嬤嬤交代得未免太多了些。」

  不管王氏如何告狀,亦或是陸毓衍提到的梁松、鴉青的證詞,這一切並非是鐵證。

  梁嬤嬤可以矢口否認,等著在外地落網的梁松被押回京城,或者和鴉青對薄公堂,她完全無需在此刻就認下。

  梁松回京需要時間,梁嬤嬤在順天府裡待著,長安公主不可能不救她出去。

  梁嬤嬤只要閉緊嘴巴就好。

  哪怕是真的認了,她完全可以照王氏猜測的那樣,把事情的起因歸結到她與漱芳的私仇上,而非齊妃之死,只要她背負起了所有,只靠鴉青的證詞,公主是可以脫身的。

  而眼下,恰恰相反,梁嬤嬤把公主拖下水了。

  伺候了公主二十年的梁嬤嬤,她為何要這麼做?

  陸毓衍也是這般想的,他抿了抿唇,寬慰謝箏道:「不急,等案卷交到了御書房,後頭的事情,會慢慢揭開的。」

  謝箏頷首。

  這一份案卷,陸毓衍和楊府尹費了不少心思,還回了一趟刑部,將相關的陳舊案卷都翻了出來。

  謝箏也沒有閒著,去都察院裡尋了陸培元。

  陸培元聽完,在屋子裡來回踱步了幾圈,這才頷首道:「就照這樣交去御書房。」

  寫完的案卷,是李昀親自送去聖上跟前的。

  御書房裡,落針可聞。

  聖上一頁一頁看了,抬眸看了一眼李昀,道:「你怎麼想的。」

  「兒臣盼著是衙門裡斷錯了,」李昀垂著眼簾,道,「一位是生兒臣的母妃,一位是待兒臣親厚的皇姐,皇姐還是養育了兒臣的娘娘的嫡親女兒……都是我的至親。」

  聖上饒有趣味地看著李昀,道:「讓陸培元的兒子去都察院,你敢說,你沒有在等?」

  李昀抿著唇,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聖上合上了案卷,走到李昀身邊,神色嚴肅:「這就是帝皇家,都是一樣的。」

  長安做過的,和李昀如今做的,說到底是一碼事。

  見李昀沒有為自己辯白分毫,聖上的眼底隱隱有些笑意,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道:「去傳話,讓長安來御書房。」

  夜已經深了。

  宮廷深深,飛簷翹角,在黑暗中隱隱綽綽。

  長安公主坐在韶華宮裡羅漢床上,臉上的妝容都花了。

  梁嬤嬤沒有回府來,在府中等候之時,長安就覺得不對勁了,她使人去順天府外候著,很快就得了消息回來。

  原本,她以為什麼都不會說的梁嬤嬤,把什麼都說了。

  不知所措的她急匆匆進宮來,把事情都一五一十與淑妃娘娘說了一遍。

  淑妃一口氣悶在胸口,半晌才緩過來,死死抓著長安的手腕:「你瘋了呀?你為什麼要奪漱芳性命?」

  「母妃問我為什麼?」長安瞪大了眼睛,「漱芳奉母妃之命殺了齊妃!她只要活著,就是禍害!她原本就不該活,齊妃死的時候,要不是她逃得快,還能留她的命?」

  淑妃連連搖頭:「她逃了七年,沒吐露過一個字,她躲藏起來,不是為了有朝一日來指證我!你殺了她,為了掩蓋真相,又弄出了侍郎殺妻,真停在那兒也就算了,你最後又殺了一個知府、一個同知!你這是作死!」

  「謝慕錦已經查到了漱芳頭上,我不殺她,難道就能了事了?」長安重重揮開了淑妃的手,「母妃,我是為了保護你呀!」

  歎息一般的話語,讓淑妃的眼眶驟然紅了。

  她捧著長安的臉頰,柔聲道:「你告訴我,你怎麼發現漱芳的。」

  長安一怔,道:「是梁媽媽她……」

  淑妃愣住了,良久,自嘲一般笑了起來:「原來如此。」

  齊妃是她殺的,知情人寥寥,唯有她自己、方嬤嬤、漱芳和長安知道。

  她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只是沒想到,另一個知情人一直在長安身邊。

  雖然不曉得是誰埋下的種子,但梁嬤嬤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等徹底把長安和她拉下馬的這一天。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6
發表於 2017-12-21 01:21: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五章 異心

  韶華宮的內殿裡,所有宮人都被屏退了,只餘下淑妃與長安公主兩母女。

  地火龍燒得火燙,淑妃卻不覺得溫暖,依舊覺得涼的慌。

  從指間到心肺,冰冷一片。

  有那麼一瞬,她想到了從前,那是很久很久了,也是一個冬天,雪很大,她彼時還不住在這韶華宮裡,她依偎著方嬤嬤,主僕無言,只靜靜地坐了一個下午。

  一晃竟然這麼久了,久到她都極少去回憶起那段時光了。

  淑妃的沉默無言讓長安緊張起來,滴滴答答的西洋鐘仿若是她的心跳,她擠到淑妃懷中,緊緊摟著淑妃的腰:「母妃說的是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淑妃垂著眸子,長長歎了一口氣:「長安,我是你母妃呀。天下這麼多人,誰都會存異心,唯有我不會害你啊。

  梁嬤嬤告訴你漱芳行蹤,你為何不來與我商量?

  謝慕錦查到了頭上,你又為何不告訴我?

  但凡我們母女兩人同心,細細安排,也不至於今日叫人逼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

  長安的紅唇囁囁,道:「我只是不想讓母妃擔心,母妃操心的事情夠多的了……」

  「所以,你被那梁氏哄著誆著,騙了這麼多年!」淑妃恨恨道。

  「梁媽媽騙我?」長安訝異極了,她連連搖頭,「不會的!梁媽媽她……」

  話說了一半,就已經頓住了,長安從淑妃的眼中看到了怒火,燒得她一個激靈。

  她閉了嘴,逼著自己冷靜下來,順著淑妃的思緒去看待梁嬤嬤,這麼一想,不由毛骨悚然。

  雖是五年前的事情,但長安還是記得很清楚的。

  梁嬤嬤暗悄悄告訴她,發現了漱芳的行蹤,淑芳隱姓埋名,成了紹侍郎的愛妾。

  「她一個私逃的宮女,沒有銀錢,要麼去庵堂出家,要麼與官員做妾,想法子謀個假身份,這也不稀奇。」長安彼時是這麼說的。

  梁嬤嬤卻極其謹慎,說齊妃與紹侍郎是青梅竹馬的同樣,紹侍郎留下漱芳,莫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

  長安聽了這話,急切著想要進宮尋母妃商議,是梁嬤嬤攔下了她,與她出主意。

  買通紹夫人身邊人手的主意是梁嬤嬤出的,也是她去辦的,後頭的每一步安排,甚至是紹方庭殺妻,都是梁嬤嬤辦妥的。

  紹方庭死了,長安只當一切都結束了,卻沒料到,謝慕錦還在查。

  「燒死謝慕錦一家的主意,也是梁嬤嬤出的?」淑妃追問著。

  長安點頭:「是,梁松去辦的。」

  「然後是李三道?」

  長安垂著頭,道:「我當時是想殺了陸毓衍的,不叫他繼續查鎮江的案子,梁媽媽說那樣不妥當,提出來殺了李三道,把事情都推到李三道頭上,讓陸毓衍無處可查。」

  淑妃歎息:「她當然不會讓你殺陸毓衍,她等著陸毓衍查到我們母女頭上來!」

  長安沒有再反駁什麼,事情說到這裡,她也明白過來了,她只是不懂,梁嬤嬤為何要這麼對她。

  二十年,梁嬤嬤伺候了她二十年!

  從她還是個三四歲的孩子時,就是梁嬤嬤照顧她。

  人與人相處,長年累月下來,也會有感情,也會捨不得,也會放不下,可為什麼梁嬤嬤能毫不猶豫地算計她,背叛她?

  這是把她的信任都砸在了地上!

  長睫不住顫著,長安的腦海裡是李昀曾兩次與她說過的話。

  李昀說,皇姐心善,才會被身邊人的瞞在鼓裡。

  她其實並不心善,她只是太過相信她們罷了,所以才被騙得團團轉。

  橙玉是,梁嬤嬤也是。

  連李昀都看明白了,她卻沒有懂。

  思及此處,長安的身子僵了僵,她抬起頭來,無措地看著淑妃,道:「小五他、他……」

  淑妃摟著長安,苦笑道:「小五從小就聰慧、討人喜歡,若不然,你又怎麼會打小就待他親厚,想要他做你的『親』弟弟呢。」

  長安的眸子驟然一緊。

  她想起來了,那一兩年,梁嬤嬤經常提起李昀,說五殿下如何招人喜愛,說他模樣討喜,說了各種各種,她漸漸的越來越關注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直到心中一點點生出了想把弟弟奪過來的心思。

  原來,一切因她而起,原來,十幾年前,梁嬤嬤就存了異心。

  「是誰呢?」長安喃喃道,「皇后?賢妃?還是……」

  淑妃沒有回答,這一時半會兒的,她也沒有答案。

  她只曉得,對方謀劃了這麼多年,一步又一步的,想毀了的不僅僅是她們母女兩個,牽連了幾位朝廷命官,一併毀去敗落的還會有她的母族。

  後宮傾軋,壓倒的從來不會是一個人,前朝與後宮相連,起起伏伏的。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人隕落,那一家子也會如履薄冰。

  「母妃,」長安的聲音抖得厲害,「小五他也忍了好久了吧?母妃待他再好,也不是他的生母,既如此,母妃又何必替他求娶蕭家女。」

  淑妃的眼眶紅了紅。

  從把李昀接到身邊撫養開始,已經十二個年頭了。

  淑妃自問待李昀極好,可她心裡一直都清楚,一旦齊妃之死揭開,這母慈子孝的場面,終究會是一齣笑話。

  對李昀而言,她是養母,也是殺母仇人。

  「小五自個兒喜歡,聖上都允了,我又能說什麼?我攔不住,也攔不得……」淑妃垂眸看了長安一眼,目光溫柔如水。

  「自個兒喜歡?」長安的聲音悶悶的。

  可不是嘛,天大地大,比不過自個兒喜歡。

  一如她喜歡林勉清,明知道林勉清與房幼琳在合八字,還是強硬地擠了進去。

  她是公主,那兩人別說是大禮了,連小定都沒有,她要林勉清做駙馬,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這些年,她付出極多,改變也極多。

  外頭所有人以為,長安公主出身矜貴,氣性也大,駙馬與她過日子,定然是勢弱的。

  可唯有她自個兒知道,從來都是她在謙讓林勉清,獨處之時,唯唯諾諾的那個,是她。

  真正壓著林勉清的,不是長安,而是越不過的皇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7
發表於 2017-12-21 01:21: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六章 聽話

  「娘娘,公主!」外頭傳來宮女的通稟聲,「安公公來了,說是聖上請公主去御書房。」

  長安公主渾身一顫,她死死咬著牙,逼著自己冷靜。

  「母妃,」長安挨著淑妃,道,「我去與父皇說,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和母妃沒有半點兒干係,梁嬤嬤沒有供出母妃來,母妃不要救我了……」

  生也好,死也罷,都無所謂了。

  反正,林勉清已經不在了,與其讓林勉清和房幼琳在閻王殿裡再續前緣,不如她也下去,繼續去做那惡人。

  活著的時候,她拆散了那兩人,死了,就再拆一次。

  總好過夜夜思念,夜夜難眠。

  「長安,」淑妃將女兒擁入懷中,一下又一下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就好像她小時候一般,「齊妃死的那年,你十二歲,她死在行宮,你留在京城,所以,只能是我。明白嗎?只能是我。」

  聖上英明,小五亦是聰慧,她即便替自己辯白,又有什麼用處?

  再者,還有梁嬤嬤。

  梁嬤嬤與她的主子謀劃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不可能功虧一簣,梁嬤嬤沒有供出她,是因為不需要了。

  多說多錯,如今的局面就夠了,淑妃洗不清的,梁嬤嬤又何必多嘴。

  長安不住搖著頭,掙扎著從淑妃的懷中出來:「母妃,我們既然無路可走,就與她們魚死網破!我就算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淑妃笑了,道:「聽母妃的話,你這幾年都沒聽過的,最後這一次,你聽我的。都認下來,給你外祖家一條生路,再掙扎下去,不僅是烏紗,連性命都難保了。」

  長安還想堅持,見淑妃心意已決,到底沒有繼續爭下去。

  為人女,心意相同。

  她會為了她的母妃,一個人去抗起所有,她的母妃也一樣會為了外祖父母、兄弟姐妹,背負下罪過。

  淑妃趿了鞋子從羅漢床上下來,抬聲與外頭道:「都進來吧。」

  宮女嬤嬤們魚貫進來。

  淑妃的目光緩緩從眾人面上劃過,沉聲道:「我和公主梳洗一番,一道過去御書房。」

  底下人做事規矩又麻利。

  淑妃重新梳了頭,戴了精緻的頭面,妝容得體,讓人取了新做的雪褂子來,自個兒繫上,又親自動手替長安整理妥當,這才牽著女兒的手,不疾不徐往外頭走。

  韶華宮燈火通明,顯得外頭的甬道陰沉沉的。

  淑妃卻極其平靜,腳步穩健。

  御書房外頭,守門的內侍見淑妃一道來了,面上也沒有露出意外來,他恭謹問了安,進去通傳了一聲,才畢恭畢敬地請淑妃與長安進去。

  書房裡,聖上正批折子。

  坐在一旁的李昀站起身來,拱手道:「娘娘、皇姐。」

  淑妃衝他溫柔笑了笑,緩緩在聖上跟前跪下。

  長安見狀,也只好跪下來,垂著頭不敢再看聖上。

  「有什麼想說的?」聖上的聲音裡聽不出喜怒,仿若是在說家常一般。

  淑妃道:「沒有。齊妃是臣妾所害,紹侍郎一案,是臣妾的主意,謝慕錦和李三道,也是臣妾……」

  長安愕然轉頭看著淑妃,想說紹侍郎殺妻以及後頭的事情,淑妃都是不知情的,可她看著神色坦然的淑妃,只覺得嗓子乾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聖上沉聲道:「為何要害齊妃?」

  淑妃深吸了一口氣,道:「臣妾鬼迷心竅。

  那年,臣妾肚子裡的皇子小產,失去孩子,臣妾太痛苦了。

  聖上憐惜臣妾,在臣妾出了小月子之後,帶著臣妾南巡,讓臣妾散心。

  臣妾原本也以為,那一趟出去,能讓臣妾舒坦些,可臣妾常常與齊妃一道,聽她說思念在京中的小五,臣妾就……

  嫉妒吧,嫉妒她有兒子,而我的皇兒……」

  「所以你害了她,又憑著朕的憐惜,讓朕答應由你來養育小五?」聖上的目光陰冷一片,「這算盤真不錯。」

  「是臣妾做錯了,臣妾認罪,」淑妃頓了頓,明亮的眼睛直直看著聖上,言語之中滿是祈求,「都是臣妾造孽,長安都叫臣妾給拖累了,還望聖上念著父女之情,看在長安新寡的份上,與她一條生路。」

  「時至今日,你依舊想憑著朕的憐惜來謀算?」聖上轉著手上的玉扳指,看了眼長安公主。

  林駙馬意外墜馬之後,長安短短時日裡消瘦了許多,臉頰都凹下去了,不見從前的光彩。

  說不心疼,那是騙人的。

  聖上搖了搖頭,道:「你放心,長安畢竟是朕的女兒,她會活得比你長久。」

  淑妃的身子一僵,很快又恢復過來,俯下身重重磕了頭:「謝聖上恩典。」

  聖上無心長篇大論,讓人將長安送回公主府去。

  長安緊緊攥著淑妃的手不肯鬆開,眼淚簌簌往下落,一遍遍喚著「母妃」。

  淑妃含著笑,噙著淚,親吻著女兒的臉頰,在她耳邊道:「聽話,你答應了母妃的,就要好好聽話,讓母妃體面些。」

  長安哇得一聲,大哭起來,踉踉蹌蹌地,叫兩個粗壯的嬤嬤架了出去。

  哭聲漸漸遠了,聖上深深看了淑妃一眼,道:「你也回去吧,閉門思過去。」

  淑妃磕了三個頭,很重,也很慢,而後站起身來,理了理衣擺,把眼淚都逼了回去,轉身往外頭走。

  閉門思過。

  也是,皇家臉面最是要緊了,又入了臘月,快要過年了。

  冬天這麼冷,她該病了,寒邪入體,久治不癒,一日比一日病弱,大概能勉強撐到二月裡,就再也撐不住了。

  自此,這宮裡也就沒有淑妃夏氏了,空出來的四妃頭銜,也不曉得會落到誰的頭上去。

  那些,都和她沒什麼關係。

  李昀看了眼淑妃的背影,又恭謹與聖上道:「兒臣想送送娘娘。」

  聖上頷首應了:「去吧,天色不早了,送了她,你也回去歇了吧。」

  夜風冰冷。

  也許是御書房遠了,四周暗了下來,淑妃的腳步一歪,晃悠悠的,險些摔了。

  李昀趕了幾步,一把將她扶住:「夜裡的路不好走,娘娘當心腳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8
發表於 2017-12-21 01:22: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兒女

  猛然聽見李昀聲音,淑妃有些愣怔。

  有那麼一瞬,她以為回到了今日之前,回到了齊妃之死還未被揭開的時候。

  平心而論,相較於性子驕縱的親生女兒長安,養子李昀更體諒她、關心她。

  這些多年來,但凡她有個小病小痛的,李昀都會到韶華宮裡來看他,比長安勤快多了。

  甚至在機會合適的時候,李昀也會幫她在聖上跟前說上一兩句好話。

  一道逛園子時,長安會挽著她,嬌滴滴的,又嘰嘰喳喳,而李昀會扶著她,認真聽她說話。

  後宮裡不少嬪妃都說過,這個樣子,淑妃養得真是順心極了。

  可唯有淑妃自己知道,表面上再是和睦的母子兩人,一旦秘密大白天下,她將李昀養得多好,對她的反噬就有多大。

  即便如此,這十二年裡,淑妃還是在教養上費了十足的心思。

  教導功課,培養品行,生母待兒子如何,淑妃就待李昀如何,除了不讓娘家人給她助力之外,淑妃付出了她所有能付出的。

  長安說她想不開,說她瘋了,淑妃沒有反駁過,她反駁不了。

  偶爾淑妃也會問自己,為什麼要對養子這般認真,而且李昀還是齊妃的兒子,養得再好,也是吃力不討好,但每次看到李昀那溫和謙遜的模樣,淑妃就狠不下心去養壞他。

  扶著她的手臂有力,淑妃抬頭看著李昀。

  夜幕之中,光線不明,只引路宮女手中的兩盞燈籠,在夜風中搖晃著。

  淺淺的光亮使得李昀的五官越發朦朧溫和,君子謙謙。

  淑妃暗暗歎了一口氣,看吧,這孩子就是這麼好,讓人根本捨不得去毀了他,哪怕她猜到李昀早已發現齊妃之死的秘密,甚至是在背後猜度她、調查她,可她還是無法對李昀生出什麼怨氣來。

  是她虧欠了李昀,是她奪走了齊妃的性命,她這十幾年給了李昀的,原本李昀能從齊妃那裡得到一模一樣的。

  夜風拂面,細碎的髮絲散開來。

  淑妃伸出手,輕柔又溫和地把李昀的碎髮理到了耳後,又替他整了整雪褂子。

  一如她從前無數次做過的一般。

  李昀垂眸看著淑妃,道:「娘娘,夜深了,早些走吧,別受寒了。」

  淑妃失笑,想說她不就應該病了的,話到了嘴邊,還是全部嚥了下去。

  這大約是他們母子兩人最後一次肩並肩走路了,她不想提那些,不想壞了這一刻。

  淑妃緩緩點了點頭:「走吧。」

  回韶華宮的路,明明很長,卻又是那麼的短。

  宮室裡,依舊溫暖,淑妃卻還是覺得四肢冰冷,她在羅漢床上坐下,雙手緊緊捧著手爐,抬眸看向李昀。

  李昀的眼神平靜極了,沒有絲毫波瀾,也沒有怨恨,也或者是,淑妃看不出來。

  淑妃沉沉望著,暗自苦笑,她大約是真的看不出來,要不然,這幾年又怎麼會沒有半點兒察覺呢。

  李昀沒有急著離開,在一旁坐下,聲音輕柔如舊時:「娘娘與我說說從前吧。」

  淑妃愣怔,喃喃道:「小五要聽什麼從前?」

  「娘娘剛才與父皇說,我母妃在南巡時經常思念我,她都說了些什麼?」李昀道。

  淑妃垂下了眼簾:「十二年了,我記不清了,是我做錯了事,我心裡也怕,當年的事情,我不敢去回憶,逼著自己忘記,也就真的漸漸都模糊了。」

  李昀歎了聲:「我沒有想到,娘娘會認得這麼痛快。」

  淑妃彎著眼笑了,自嘲又無奈:「我也沒有想到。」

  梁嬤嬤挖的坑太深了,她和長安誰也爬不出去,不認,還能如何?她沒有和人魚死網破的實力。

  西洋鐘打了點。

  李昀看了一眼,時間不早了,再晚宮門就要關上了。

  他沒有再與淑妃繞圈子,深吸了一口氣,道:「梁媽媽是誰安排的?娘娘甚至沒有與她當面對峙就認下了所有事情,娘娘在怕什麼?」

  淑妃的眸子驟然一緊,低下頭,道:「小五,後宮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你和我一樣明白。

  敵人永遠比幫手多,真要說,就是這整個後宮之中,所有人都是我的敵人,她們的差異只在能出手對付我,還是只能忍著。

  梁媽媽的事情太突然了,我和長安都不曉得。

  我只是有些累了。

  你母妃的事情,我便是不認,又能如何?

  長安手裡沾著朝廷命官的血,還失去了駙馬,我花言巧語地狡辯,即便真的撐住了,你也疑心我,與我離心。

  一個不再得寵又勢弱的女兒,一個不與我齊心的兒子,我在這宮裡一日接著一日的熬,我還指望什麼呢?

  指望你父皇嗎?

  兒女都是我的命!是我的立身之本!

  這也是為什麼我失去肚子裡的兒子之後,一定要給自己謀一個兒子來。」

  李昀一瞬不瞬地看著淑妃。

  這番話句句真切,也十分有道理,但李昀沒有忽略掉,淑妃低下頭前的閃爍眼神。

  「娘娘……」李昀還想再問。

  淑妃朝他搖了搖頭:「你打小就招人喜歡,我那時候懷著孩子,就總想看看你,想著看得多了,我肚子裡的這個也許就會是個兒子,是個跟你一樣可愛的兒子。

  結果,我懷得果真是個兒子,可卻沒有保住,我至今也不曉得,到底是我身子不好留不下孩子,還是叫人算計了也不自知。

  長安那時候總找你玩吧?她是真的想要有一個弟弟。

  小五,是我對不住你,你只需知道,你母妃是我害的,這就夠了。」

  李昀抿著唇,沒有說話,他曉得淑妃的脾氣,淑妃這麼說了,那他就無法問出什麼來。

  淑妃看了眼西洋鐘,放下手爐站了起來:「不早了,回去歇吧。」

  李昀頷首。

  淑妃送他出去,親自與他繫了雪褂子,一如她照顧長安一般,一面整理,一面祈求一般道:「方便的時候去看一眼長安,好嗎?」

  李昀應了:「我會去看她的。」

  淑妃笑了起來,撩開了簾子,提醒李昀小心腳下。

  李昀抬腳出去,剛走出幾步,就聽淑妃喚他,他轉過身來,道:「娘娘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9
發表於 2017-12-21 01:22: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八章 複雜

  「八字合出來了吧?」淑妃笑意溫柔,「我不能替你打點大禮了,你自己上點心,蕭家的姑娘,千萬別虧待了。我沒和她坐下來說過話,聽說是個極好的,你好好待她,別像……」

  後半截話,淑妃嚥了回去,她只是笑著,用滿滿的笑容來掩飾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

  哪怕她沒有說完,李昀還是聽懂了。

  沒有說出口的是「別像你父皇一般」。

  聖上多情,卻也薄情,後宮多少女子,起起伏伏,在等待和掙扎中日日老去。

  李昀望著淑妃,正殿裡的燈光從她側背後透出了,映得那張容顏越發的溫潤,眉眼如畫,但淑妃也老了,眼角有了細紋,不似從前榮光。

  「我會待她好。」李昀道。

  淑妃點頭。

  齊妃故去多年,娘家不顯,她也要死了,夏家漸漸敗落,李昀往後要走下去,助力全來自妻族。

  便是為此,他也會好好待蕭嫻的。

  見多了不美滿的,又有長安和林勉清的糟心事,淑妃想,只要李昀和蕭嫻能過到一處去,那她也算安心了。

  畢竟,李昀是她養了這麼多年的兒子,她也不願意他不好。

  雪又大了些,李昀走到昏暗的甬道裡,回過頭去,韶華宮的燈光已經遠了。

  安公公提著燈籠走在前頭,低聲道:「殿下,快些走吧,宮門要關了。」

  李昀這才收回了目光,一步步往前走。

  他的腳步並不輕快,反倒是有些犯沉。

  明明揭開了齊妃之死的真相,他也不對真兇的身份有多少意外,可他還是沒有半點如釋重負之感。

  淑妃養了他十二年,對養母,李昀的感情是複雜的。

  被淑妃抱養時,李昀不過六歲,在最初的七年裡,他對齊妃的死沒有一絲一毫的質疑。

  人心都是肉長的,淑妃待他是真的很好,生病時無微不至,指點功課時也沒有半點不悅,會因為他的進步而歡喜,也會因為其他兄弟冷淡他而不平落淚,在小小的李昀心中,母親就是淑妃這樣的。

  從紹方庭口中得知了齊妃之死另有隱情時,李昀是痛苦的。

  從一開始的難以置信,到後來的一點一點發現問題,再到今日一一證實,李昀思念齊妃,卻也不恨淑妃。

  也許,這就是他的性子吧,由淑妃一點一滴塑造的性子。

  淑妃教會了他低調溫和,也是淑妃讓他明白,深宮之中,沒有什麼喜惡愛憎,唯有利益和需要,唯有生存。

  半夜時,寒風吹得窗戶咚咚作響。

  淑妃坐在殿中,低聲細語與方嬤嬤說話。

  相較於淚水直流的方嬤嬤,淑妃很是平靜。

  她壓著聲兒,道:「媽媽,這些年我真的做錯了嗎?」

  方嬤嬤梗嚥著,道:「娘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公主,只是算漏了那梁氏,太狠了,當真是太狠了。」

  「不狠,又怎麼能在這地方活下來?」淑妃笑了,「這宮裡活著的,可沒有一個是能小瞧了的,怪只怪,長安小的時候,我還不是四妃,很多事受制於人,等我成了淑妃,長安用慣了舊人,我也沒有換了。媽媽,我還是做錯了呀,我把小五教得很好,卻讓長安的性子那般吃虧,她但凡聽話些、穩重些,又怎麼會……」

  方嬤嬤擦了擦眼淚,眼中也全是後悔,若她早些能看出那梁氏居心叵測,又何至於今日?

  「娘娘,莫想了,睡了吧。」方嬤嬤寬慰道。

  淑妃搖著頭,笑道:「我還剩多少日子?你還怕我不夠睡呀?我只是放心不下。小五是聰明人,等他與蕭家女完婚,他自然知道要怎麼過日子,他會好好的,可長安不一樣,她以後只能孤零零地在公主府裡,又是寡居,身邊也不曉得有那個可以信賴的,我怕她……」

  方嬤嬤知道淑妃說得在理,可她也沒有什麼好辦法。

  「罷了,睡吧,」淑妃起身入了內殿,躺在床上,見方嬤嬤落帳,她突然道,「小五問我為什麼,我是真的害怕呀……」

  方嬤嬤的動作頓了頓,柔聲道:「二十多年了,都過去了。」

  「可那東西不知下落,我還是……」

  方嬤嬤打斷了淑妃的話:「不知下落才好,總歸不在這宮裡了,那東西又不算什麼好的,大抵早就損了。」

  淑妃苦笑,她也許真的是杞人憂天吧,可十二年前的事情都清楚了,誰又能說,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就一定不會被翻出來。

  方嬤嬤吹了燈,殿內暗了下來,黑暗裡,只聽見窗戶咚咚動靜,半點沒有停歇。

  另一廂,陸府客房裡,謝箏睡得也極不踏實。

  她做了一個夢,很長的夢。

  鎮江府衙後院還是她記憶裡的樣子。

  她騎著黑色的駿馬飛奔回去,快步衝進了謝慕錦的書房,她急切地喚著,想告訴父親,她知道了齊妃之死的真相,知道了如何替紹方庭方案,她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書房裡卻沒有謝慕錦的身影。

  她轉身出來找尋,突得,烈焰迎面而起,她的閨房、父母的正房都被大火吞滅。

  謝箏哭著喊著要衝進去,可身前就像是有一面看不見的牆,她一步都邁步過去了。

  撕心裂肺的痛楚讓謝箏驚醒過來,她大口喘著氣看著床幔,眼中全是淚水。

  夢中的情景太真實了,她甚至感覺到了炙熱。

  謝箏咬緊下唇,一定是地火龍燒得太熱了吧……

  她不想吵醒花翹,抬手抹了淚,翻了個身,聽著北風逼自己入睡。

  直到五更天,謝箏才模模糊糊入睡。

  花翹起來時,謝箏還沒半點兒動靜,等了良久,沒聽見謝箏喚她,花翹躡手躡腳走到床邊,幔帳掀開一個角。

  剛要試探著叫一聲「姑娘」,一眼就瞧見枕頭上濕潤的痕跡,花翹的心不禁痛了起來。

  她昨夜已經曉得了真相,震驚感慨之餘,更多的是心疼,心疼她家姑娘。

  再讓姑娘睡會兒吧,也許一夜輾轉呢。

  謝箏起來時已經快中午了。

  花翹用了不少粉,才讓謝箏的眼睛看起來好一些。

  松煙送了廚房裡備的午飯過來,也添了兩個香客居的牛肉餡兒的包子,道:「姑娘,爺一早就去衙門了,下午要去見殿下,讓奴才回來與姑娘說一聲。」

  謝箏捧著還熱乎的包子,不禁揚了揚唇角:「外頭如何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40
發表於 2017-12-21 01:22: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九章 正途

  「外頭?」松煙一怔,下意識道,「風雪交加。」

  花翹正給謝箏盛熱粥,聞言手一抖,險些就散了,她把碗勺放下,笑得眼睛彎彎的。

  謝箏也忍俊不禁,虧得她還沒咬包子,否則一個不小心,只怕要噎著了。

  「天實在太冷了,奴才在外頭走一趟,都有點兒吃不消,爺交代的,姑娘若是要出門去,千萬記得帶好手爐……」松煙自個兒沒會意,繼續絮絮說著,見花翹笑得停不下來,這才狐疑地頓住了。

  他皺著眉頭理了理這番對話,猛得就曉得了謝箏的意思,想到自個兒答非所問,也不禁摸了摸鼻尖,笑了。

  謝箏眼底全是笑意,道:「他讓我帶著手爐,他自個兒帶了沒有?腿傷的傷到底如何了?」

  松煙清了清嗓子,道:「爺出門時帶了的,昨夜和今晨都抹了藥酒,只要別凍著,就不會痛,最要緊的就是驅寒氣。」

  要說驅寒,自是該在熱乎乎的屋子裡帶著,可陸毓衍畢竟有公務在身,少不得要出門去,便是等過了日子衙門裡封印了,大過年的,各處走動更加免不了了。

  謝箏思及此處,不禁有些心疼。

  松煙將謝箏的神色看在眼中,趕忙岔開了話題,道:「姑娘不是問外頭狀況嗎?

  順天府那裡,狄水杜的案子都結了,就照著爺與姑娘猜的那樣,馬捕頭帶著人各處貼文書呢。

  公主昨兒夜裡回府之後就閉門了,估摸著是病了。

  宮裡的那一位,聽說也病了。」

  謝箏沉沉頷首,咬了口包子,細細咀嚼著,並沒有說話。

  衙門裡做事自有規矩。

  謝箏與陸毓衍交談過,狄水杜的死只會算在梁松頭上,甚至連梁嬤嬤和王氏的那些恩怨,都不會在案卷上詳細記下。

  更不用說,梁松牽扯的那些陳年舊案了。

  紹方庭依舊是殺妻犯人,謝慕錦死於李三道之手,而李三道一家畏罪自殺。

  表面上,一切都很平穩,而其中內情如何,也就是他們這些人才清楚的。

  畢竟,長安公主再有不是,她也是公主,聖上會讓她閉門思過,會在數年之後讓她紅顏薄命,但不可能讓她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大白於天下。

  淑妃亦是如此,她只能是病死的,而不是認罪伏法。

  意料之中的事兒,謝箏慢條斯理用了飯,便收綴妥當出門去。

  睡了大半個上午了,此時不走,等過會兒唐姨娘來尋她,她也沒法拿歇午覺當擋箭牌了。

  松煙替她備了轎子,謝箏往蕭府去。

  安語軒裡,亦是一股子藥酒味道。

  謝箏看著躺在羅漢床上的蕭嫻,道:「腳傷如何了?」

  「好了的呀,偏這一個個的不放心,不叫我走動,非讓我躺著,」蕭嫻抱怨著道,「快叫這藥酒味道給熏過去了。」

  許嬤嬤習慣了蕭嫻在言語裡反抗,坐在一旁補著衣服,頭也沒有抬,嘴上道:「傷筋動骨一百天,姑娘這會兒著急,回頭落了病根,就有的煩了。」

  蕭嫻瞇著眼睛,鼓著腮幫子不說話。

  許嬤嬤哭笑不得,搖了搖頭,道:「大小道理,姑娘可比奴婢們清楚多了,偏愛嘴上瞎抱怨。」

  「媽媽這話真是讓我傷心,我還能這般撒嬌胡扯多少時日?」蕭嫻哼了聲,「左不過就這幾天了,等將來,媽媽想聽我瞎扯瞎抱怨,都沒的機會了。」

  許嬤嬤手上的銀針頓住了,笑容裡添了幾分感慨:「姑娘說得是。」

  謝箏彎著眼睛看蕭嫻。

  蕭嫻不僅是悶了幾天,憋得慌,更多的,是對將來生活的認知。

  做姑娘的時候,在娘家人跟前,自然是怎麼撒嬌都可以,可一旦定親了,嫁出了門,就要收斂著性子過日子了。

  尤其蕭嫻要嫁的還是李昀,皇家媳婦的壓力和重擔,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明白的。

  「姐姐想說什麼,不如與我說呀?」謝箏輕笑著道。

  「我呀,」蕭嫻上下睨了她兩眼,突得伸出手,撓向謝箏的腰間,「我不想躺著了,我要跟你比個高下。」

  謝箏沒防備她,叫蕭嫻突襲得手,不由驚叫一聲,很快又回過神來,開始反擊。

  兩個人鬧了一陣,笑個不停。

  鬧夠了,謝箏就靠著蕭嫻說話。

  那些不為眾人所知的案情一點點展開了,陳年舊事如緩緩而下的河流,卻是摻了血,在陽光下,波光粼粼之中,泛著刺目的紅。

  許嬤嬤在一旁看著,眼睛不禁有些濕潤了。

  兩位姑娘小時候就是這般相處的,愛說愛笑愛鬧騰,一轉眼間,已經這麼多年了。

  好在,謝箏已沉冤得雪,自家姑娘也要定下婚事來。

  因為五年前的紹侍郎殺妻案,而變得崎嶇波折的生活,終是能再次回到正途上,漸漸平靜下來了。

  這過日子呀,還是平平淡淡的好。

  舒心,安穩,比什麼都強。

  蕭嫻眼中的笑意慢慢散了,抿唇道:「當真是淑妃害了齊妃娘娘,殿下心中,一定很不好受吧。」

  「蕭姐姐難過了?」謝箏試探著問了一句。

  蕭嫻抿著唇,沒有閃爍其詞,直言道:「他不好受,我當然是難過的。」

  謝箏點頭,沉默了會兒,又問:「老太太這幾日身子如何?」

  提到傅老太太的狀況,蕭嫻的神色越發凝重了,道:「我傷著腳,各個都不讓我去延年堂裡,我這幾日都沒見過祖母。許媽媽替我每日去一趟,媽媽說的,祖母身體不大好。」

  聞言,許嬤嬤點頭,道:「看起來好像一日比一日差了,奴婢昨兒個聽太太的意思,若老太太這兩日還是這般,想讓老爺去請御醫來瞧瞧了。」

  謝箏的心揪了揪。

  傅老太太的年紀擺在那兒了,上半年也臥床許久,雖說秋天時養回來了不少,但到底是虧了底子的,也不可能像年輕人一般補了身體元氣。

  可話又說回來,哪怕是這把歲數了,能讓人看出「一日比一日差」,還是讓身邊的人心驚膽顫的。

  這要衰弱得多厲害,才能每一日都看出來?

  「還是早些請了御醫來看看。」謝箏建議道。

  許嬤嬤瞅了蕭嫻一眼,頷首道:「說得是呢,病是拖不得的。」

  這一眼神,謝箏看在了眼裡。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29 11:40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