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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9:24: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章 招認

  陸文顕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這樣的恐懼。

  他完全沒有辦法判斷自己的命運會如何,也不知道會經歷什麼樣的摧殘,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旁邊的王仁智,王仁智張著嘴,裡面空洞洞的滿是鮮血。

  沈昌吉在一旁解釋道:「他想咬舌自盡,其實咬舌並不會死,只會疼得想死,然後再也說不出話來。」

  「所以人要在能說出話的時候,說些有用的話,免得將來後悔。」

  陸文顕覺得自己的舌頭已經要被人拽出來割掉,那種火辣辣的疼痛已經從舌根上傳來。

  沈昌吉陰森的聲音又傳來,「人命脆弱又很堅強,一刀將你殺了,你會死的很難看,那是屠夫的做法,我會慢慢地折磨你,將你整條性命都掌握在手心裡,這才是本事。」

  陸文顕感覺到肩膀忽然被人抓住,他急忙道:「沈大人……我……我真的是看玄學……不信你來問我……《老子》、《莊子》、《周易》我無不通讀……沈大人……」

  然而沈昌吉卻並不為之所動。

  陸文顕忽然感覺到身下一涼,褲子已經被扒了下來,緊接著他也被拖著綁在了木架上。

  陸文顕嚇得幾乎暈厥過去,嘴也不聽使喚,「沈大人……沈大人……我是說真的……」他要怎麼說才能換回自己的命,要怎麼說才能避免被折磨。

  陸文顕終於知道王仁智為什麼要那樣嘶喊,因為這一切實在是太可怕了。

  「李文茂……沈大人,不信您去問李文茂,我……是不是說的話是不是都應驗了,我說他會被重用,他果然就被封了副將,我說了……他這次……會……會在劫難逃,他……他……他……」

  陸文顕立即感覺到腿上一熱,然後是撕裂的疼痛,他眼睜睜地看著腿上的肉被割開,然後提起來撕離他的身體。

  「陸二老爺,」沈昌吉看著那塊肉忽然笑道,「你平日裡保養的不錯,這肉還冒著油花呢。」

  心裡也像是被剜了一個血洞,汩汩地向外湧著熱血,讓他整個人跟著虛弱下去,他很想閉上眼睛就此暈厥過去,可是他看到了皇城司的人拿來了一根燒紅的鐵棍。

  陸文顕眼睛要瞪出來,他當然知道那鐵棍是做什麼的。

  「別……別……求求你……沈大人……求求你……我……」

  那鐵棍在他眼前晃了晃,立即就捅在了他的傷口上。

  巨大的疼痛,就像一根楔子從他腳底釘進去一直插在他的腦門上,陸文顕只覺得胸口被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他的心跳彷彿就要停止了,眼前更是天旋地轉。

  為什麼他要招惹皇城司呢?

  他為什麼要教王仁智說那樣的話,他重新睜開眼睛,看到了旁邊的王仁智,王仁智黑暗的眼珠定定地看著他,彷彿是隻要生吃他的惡鬼。

  是他那句話,將他們兩個害成現在的模樣。

  早知道這樣,他絕不會教王仁智那樣說。

  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

  晚了。

  一盆鹽水澆在陸文身上,陸文顕立即清醒過來,沈昌吉又開始從他腿上取肉……

  「我說……我都說了……沈大人……我並不是什麼玄學高人……是有一個通玄學的人,她……她告訴我的……她讓我教我岳丈說那些話給沈大人聽,趙翎……趙翎的事也是她讓我遞的紙條,都是她,就是她……」

  沈昌吉還是將肉割完,繼續完成了下面所有的程序,才將手洗乾淨,興緻勃勃地看著陸文顕,「你說的人是誰啊?」

  「是顧大太太,是……許氏……是她……」

  說出這些話之後,陸文顕頓時輕鬆了許多。

  沈昌吉嗤笑一聲,「一個女人?顧琅華的母親?」這個答案顯然不能讓他相信,他伸出手又拿起了刀,再一次走向陸文顕,「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騙。」

  「不……不……」陸文顕大喊,「我會證明給您看,沈大人……我會證明……」

  ……

  許氏已經氣得發抖。

  她怎麼也想不到顧琅華那個畜生居然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將所有事都揭出來。

  許老太太一臉驚詫,「她說的可是她的母親,就算是被顧家休了,也是她的生母,如果生母有了過錯,她的名聲也會跟著受損,將來……誰還敢將她娶進門。」

  許崇智也想過這樣的事,可顧琅華敢帶著人在外拋頭露面,敢與皇城司對峙,這已經和尋常人家閨閣中的小姐不同,也不怕再多這一件。

  最讓他生氣的是,顧琅華嘴裡說的都是許氏,沒有叫一聲母親,彷彿已經和妹妹斷絕了任何的關係。

  怎麼有這樣狠的人。

  許老太太道:「一個孩子說的話,如何能相信,明日我家就擺上桌宴席,請杭州城達官顯貴家的女眷來做客,我們一定會將那些流言扳過來。」

  許崇智卻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沒用的,那些事早已經吵的沸沸揚揚,我去府衙裡,同僚都不願意與我說話,更何況是我們家宴請……不會有人來的。」

  許氏只覺得她被人用繭死死地包裹起來,半點喘息不得,一切又回到了前世的模樣,不,比前世來得更早了些。

  為什麼會這樣。

  難道老天讓她重活一遍,就是要讓她再受那些苦痛不成?

  她不服氣。

  她苦心安排這麼多年,一定會有轉機,一定會……

  「大哥,」許氏忽然道,「你別著急,會有辦法的。」

  她不像再看到大哥失魂落魄的模樣,最終淪落的不如一個沒有功名的書生,她不能讓許家在這場爭鬥中沉下去,那樣一來她就再也沒有了依靠。

  這輩子還那麼長,她絕不會就這樣輸了。

  許崇智看向許氏,許氏臉上滿是恍惚的神情,這場災難最痛苦的應該是許氏,許氏卻反而來安慰他。

  許崇智心酸起來,他忽然嘆了口氣,「要不然……就這樣算了,我們就在杭州,只要好好的過日子,這些年我們不是過得也很好嗎?」

  他忽然厭倦了官場,或許以他的才能做個知縣已經是最好的選擇,這是他面對面色陰鷙的沈昌吉腦海裡出現的一個念頭。

  只要許家不要惹上這樣的人就好了。

  「不行……」許氏一下子站起身,「我絕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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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9:29: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出賣

  許家上下都愣在那裡。

  沒想到向來柔弱的許氏聽說這些,不但沒有哭,還一臉的恨意。

  許氏顫抖著道:「大哥,你想一想,顧家這樣對我,是要將我往死路上逼啊,就算現在我們忍氣吞聲,他們也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我們可連還手的力氣也沒有了。」

  這樣一來倒顯得許崇智有些軟弱,他站起身想要安撫許氏,卻發現說不出口。

  許老太太滿臉的怒氣,「為什麼呢?這個顧家為什麼偏要對付我們,好歹是親家,我家的女兒在顧家守寡那麼多年,他們……竟然……」

  是啊,為什麼呢?

  到現在許氏也不明白,為什麼顧世衡就是不聽她的話,前世如此,今生又是這樣,不管她怎麼勸說顧世衡都不肯跟許家同心同德,如果顧世衡改變了初衷,她也不會讓人將顧世衡殺死。

  是他先不顧夫妻之情,冷落了她,要將她帶入前世一樣的命運中,她怎麼能不反抗。而且,就算沒有她,顧世衡也會死,死在沈昌吉的手上。真是自不量力,小小的顧家竟然要跟皇城司作對。

  她想一想前世顧家如同飛蛾撲火般的舉動就覺得可笑。就因為嫁到了這樣的人家,她才會過的那樣凄慘,許家才會被太子嫌棄,站在了一個尷尬的位置上。

  現在不同了,她早早就站在娘家這邊,可是為什麼結果卻也跟著改變了呢?沈昌吉居然這樣沒用,沒有將乾脆俐落地收拾了顧家。

  皇城司不是一直以手段狠辣著稱嗎?

  怎麼到了江浙卻如同被人砍掉了爪牙。

  前世,即便是太子沒落,沈昌吉還在奮力掙扎啊。

  沈昌吉啊沈昌吉,許氏心中默念,快讓我看看你的手段,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說了一會兒話,許氏就覺得疲憊不堪,她從許老太太院子裡走了出來,剛回到房裡,丫鬟紫嫣立即上前道,「陸家那邊送信過來,讓姑奶奶去小院子呢。」

  陸文顕一定是聽到了消息,所以才會趕過來,許氏點了點頭,打發下人告訴許老太太,她要去寺裡燒柱香,就帶著人去了小院子。

  陸家下人恭謹地在門口迎接,頭也不敢抬一下,許氏皺起眉頭,院子裡好像格外的安靜,她心中隱隱的覺得有些不妥,正猶豫要不要進門,陸文顕的聲音傳來,「還愣著做什麼,快去給先生倒茶。」

  許氏看到陸文顕才安下心來,走到堂屋裡去。

  茶已經沏好了,是去年的花茶,聞起來有淡淡的香氣,這是許氏最喜歡的味道。

  陸文顕望著許氏臉上那恬淡的表情,忽然有一絲的愧疚,許氏抬起頭來,陸文顕立即換了一副表情,「顧家要朝廷重新調查顧世衡的案子,我們該怎麼辦?何……可在顧家的手裡,他會不會把我們招出去?」

  許氏搖了搖頭,「不會,當年要不是你找了門路將他換出來,他早就被砍了頭,他這個人我還是了解的,很重義氣,絕不會亂說話。」

  陸文顕咂了一下嘴。

  許氏乜了陸文一眼,「你怕什麼,那些人被抓了自然是亂咬一通,你一個朝廷官員還怕一個盜匪不成?再說,他還有兩個孩子在你手裡,他總不想讓自己絕了後。」

  陸文顕低下頭來不知在思量些什麼,「你說,沈大人那邊這麼久都沒有了消息,會不會……你算錯了……」

  「不可能,」許氏立即道,「過兩日自然就會有了消息……」

  「我……」陸文顕的臉忽然漲紅了,「我也是逼不得已……你要知道……沈大人……太可怕……我……」

  陸文顕突然變得奇怪起來,許氏滿臉詫異,「你到底是怎麼了?」

  話音剛落,他看到陰沉著臉的沈昌吉從後面走了進來,他的臉上滿是暴戾的神情,一雙眼睛如同刀子一般死死地盯著她,「顧大太太怎麼知道我的莊哥會生病夭折?」

  許氏睜大了眼睛看向陸文顕,陸文顕已經滿頭大汗地癱坐在椅子裡,全身放鬆下來之後,他整個人瑟瑟發抖。

  許氏冷笑一聲,豁然明白過來,沈昌吉一定不相信那些話拷問了陸文顕,陸文顕就這樣將她出賣了。上輩子他就是這樣一無是處,這輩子仍舊是如此。

  這就是命嗎?

  已經死了一次的人,她還怕什麼,她只是覺得可笑罷了,許氏想到這裡不由自主地笑起來,她望著沈昌吉,「都是命,到頭來無論你怎麼去爭取都還是一樣。」

  沈昌吉望著如同癲狂了般的許氏,「你說對了,這都是命,如今你的命就握在我的手裡。」

  許氏點點頭,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是,我的命在沈大人手中,沈大人的命在哪裡?難道沈大人不想知道嗎?」

  「到現在還想找個藉口脫身,」沈昌吉冷笑著揮手,「我倒想看看,你是不是比兩個男人更難對付。」

  「女人好,女人一身細嫩的皮肉……」

  在沈昌吉那如同毒蛇般滑膩的目光注視下,許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沈大人您該對付的人不是我們……我們許家一直都是太子門下……我們沒做過任何傷害太子爺和沈大人您的事。」

  沈昌吉定定地望著許氏,忽然都上前,伸出手來彷彿要摸許氏的臉,卻突然一拳打在了許氏的胸口。

  許氏頓時摔在一旁。

  劇烈的疼痛讓她喘不過氣來,嘴裡滿是鹹澀的味道,一張嘴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不對,這不對,應該被沈昌吉打的人是顧琅華,不應該是她。

  沈昌吉前世是因為顧世衡對付顧家,這輩子顧世衡已經死了,卻怎麼仍舊來對付她。

  為什麼。

  「沈大人……」許氏不停地咳嗽和喘息,「是顧琅華……你該對付的人……是顧琅華……是寧王……是……慶王之子……如今你已經殺了慶王之子……你已經除掉了人生中最大的敵人……你……」你該謝謝我。

  許氏眼淚淌下來。

  終於沈昌吉走上前伸出手拉住了沈氏的頭髮,彷彿要將她整個頭皮都拽下來,「說……你是不是在沈家安排了眼睛……所以你才知道沈家的事……」

  原來沈昌吉是這樣想的。

  如果沈昌吉是這樣想的,她今天必死無疑。

  許氏登時恐懼起來。

  沈昌吉微微用力,許氏的頭立即被狠狠地撞在地上。

  許氏只感覺耳邊如同雷聲滾滾,彷彿她全身上下都在慢慢碎裂,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她不能就這樣死了,她就這樣死在沈昌吉手中,不,她是死在了自己手裡。

  許氏腦海裡忽然出現了一雙粉色的繡花鞋,她抬起頭來,一個人直挺挺地掛在房樑上,她頓時肝腸寸斷,死死地抱住了那雙腳,但是已經無濟於事。

  她不能讓這一幕再次出現。

  這就是她重生的目的。

  許氏掙扎著去抓沈昌吉的手,她想起一個人來,「東平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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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9:29: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有詐

  東平長公主,五個字,就像是救命稻草一樣,被許氏牢牢地攥住。

  她的眼前彷彿有一道的金光,在那道光裡她看到了前世的自己,是那麼的可憐,那麼的無助。

  所以與其說顧世衡不肯照她說的去做而讓她心冷,倒不如說她恨,她恨前世那些踩在她頭上的人,所以她不能讓他們好過。

  許氏呵呵笑起來,她不能死,她絕不能死。

  許氏那痛苦又決絕,恐懼又不甘的目光,讓沈昌吉鬆開了手,在備受折磨的時候,人的神情是很難遮掩的。

  沈昌吉冷冷地道:「東平長公主怎麼了?」

  東平長公主是本朝唯一一個遠嫁外邦的和親公主,當時先皇用了個不太光彩的手段,以和親騙了西夏,奪回了邊疆重鎮。大齊和西夏的關係也就從此鬧僵,東平長公主的命運可想而知。

  皇上繼位之後,多次讓皇城司入西夏打聽東平長公主的情況,派人兩次入西夏,希望能接回寡居的東平長公主。

  西夏卻將東平長公主歸齊,當成了條件,向大齊討要金帛歲幣。朝臣一聽喧嘩,大齊就算是送出錢物,那也叫歲賜而不是什麼歲幣,只能是代表大齊施與外族的恩典,如果就這樣答應西夏,大齊的顏面何存。

  所以太后最討厭酸儒,認為他們的臉面之爭斷送了東平長公主的歸齊之路。

  一晃又是這麼多年過去了。

  如果說皇上和太后還能通力合作,也就是在東平長公主身上了。

  許氏頭髮散亂,眉骨上鮮血直流,「太子如果促成東平長公主歸齊的事,太后……也不會……再抓著通敵賣國之事不放,如果大人能藉此促成西夏與大齊和談,一定會得到皇上的嘉許和信任……」

  這也是前世沈昌吉做的事。

  許氏努力地瞪圓了眼睛,終於在沈昌吉臉上看到驚詫的神情。

  沈昌吉相信了。

  他終於相信了。

  許氏試圖繼續向沈昌吉示好,沈昌吉卻伸出手來重重地摑在許氏的臉上,許氏頓時摔在地上,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他最討厭的就是有人站在他面前,彷彿對他所有一切都了如指掌。如果被人掌握了心思,就如同被人握住性命。

  不管這個許氏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他都要想方設法從這女人嘴裡得到更多的消息。

  沈昌吉看向陸文顕,「這件事我不想讓旁人知曉。」

  陸文顕幾乎從椅子上爬起點,然後摔在地上,哆哆嗦嗦地道:「我……我不會說的……沈大人……放心……」

  沈昌吉道:「許氏我帶走了,許家那邊你要想方設法應對,如果走漏了風聲……」

  陸文顕看到沈昌吉陰狠的神情。

  許氏被帶走,皇城司的人也去了個乾乾淨淨,除了地上的一灘鮮血,一切和平日裡沒什麼不同,陸文顕幾乎要認為方才只是一場夢。

  「來人……」陸文顕喊著,他的牙齒抖作一團。

  小院子裡都是他最信任的下人,當然可以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但是……許家那邊要怎麼隱瞞?

  陸文顕望著許氏的丫鬟紫嫣,「讓人將馬車趕去靈順寺,就說你家姑奶奶要在那裡掛單參禪,然後再送消息去許家。」

  這樣一來,許家應該就不會懷疑了。

  可是這樣又能瞞多久,許氏如果就此不回來……

  陸文顕想到皇城司刑訊的手段。

  那可怎麼辦才好。

  許氏……一定不會原諒他了。

  陸文顕忽然「嗚嗚」哭起來。

  ……

  京城裡。

  太子這些日子又是高興又是彷徨。

  高興的是在幕僚的商議之下,對西夏之事終於有了對策,彷徨的是,不知道這件事是否能成功。

  朝廷動蕩,龍顏大怒。

  他這個太子就像是一隻落水狗,即便是在難得的家宴上也要受皇上的訓斥,他不免心中鬱郁難平就多飲了幾杯酒,迷迷糊糊中,有人端了杯茶給他,然後提醒他太后娘娘這些日子心裡不舒坦,因為西夏那邊傳來東平長公主的消息,長公主身下的兩個孩子得了瘟疫先後去了。

  在先皇大行的時候,太后還怨懟先皇,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仿照前朝與突厥、回鶻結親求和,將東平長公主嫁去了西夏。

  每個子女都是母親的心頭肉,太后一直記掛著那個流落在外的女兒,想要將她接回大齊,特別是平安長公主薨了之後,太后對東平長公主的思念愈加強烈。

  人老了就是如此,特別是女人,這也正是太后的弱點。

  酒醒了之後,太子立即明白,宮中有人故意在向他傳遞一個消息,於是他馬上召集東宮的幕僚商議了一條對策。

  要為東平長公主鋪上一條歸齊的路,這樣一來他也可以從與西夏密謀這件事上脫身。

  這是一條多好的計謀。

  太后不會拒絕,父皇也不會拒絕。

  可是太子更想知曉,那日給他送消息的人到底是誰?模模糊糊中,他彷彿記得是一個嬤嬤,宮中的嬤嬤太多,他一時之間沒有了頭緒。

  「太子爺……」

  太子正思量間,內侍進來稟告,「宮中傳來消息,太后娘娘連夜去了長樂殿,要在那邊歇下。」

  「長樂殿從前是東平長公主的住所,雖然每日有宮人打掃,但是殿中的用具早就已經不齊全,太后娘娘移駕至此,宮中上下都亂作一團,此時連皇上都被驚動了。」

  太子的眼睛頓時亮起來。

  這是一個訊號,太后娘娘在促成東平歸齊之事,這樣一來大齊和西夏就不能鬧僵,一旦兩國和談,誰還會整日將通敵賣國之事掛在嘴邊。

  太后這樣做,寧王也不敢不從,韓璋、閔懷等人也就要屈從了。

  ……

  皇帝走進長樂殿,太后娘娘躺在東平長公主出嫁前的閨床上,這幾年,太后頭上長了許多白髮,整個人顯得蒼老了許多。

  「皇帝來了?」

  不等皇帝說話,太后便看了過來。

  皇帝已經好久沒有在太后眼睛中看到這種慈祥的神情。

  皇帝立即道:「母后,您要好好保重身子。」

  太后搖了搖頭,「人年紀大了早晚都要走上那條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說著頓了頓,臉上浮起一絲笑容,「我聽說,西夏那邊吐了口,要用那個樞銘換東平是真的嗎?」

  皇帝點了點頭。

  太后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太好了,我的東平要回來了。」

  「皇上,」內侍忽然喊了一聲,「皇城司的呂遇從西夏回來了……」

  太后的眼睛立即亮起來,「是不是帶回了東平的消息?」

  呂遇第一次被傳進了長樂宮,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東平長公主曾經的寢殿,太后和皇上都端坐在哪裡。

  呂遇吞咽了一口上前行了禮,穩住了心神將後面的話說出來,「稟太后、皇上,卑職在西夏邊境收到一個消息。」

  「用的是先帝時編撰的《切韻》注1,為對應音調,以明礬水寫就的密件。」

  皇帝聽得這話不禁動容,這是皇城司培養的探子才會用的傳遞軍情的方法。

  皇帝道:「上面寫了什麼?」

  呂遇低下頭,「勿和談,有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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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解釋一件事。古代已經有密碼本用來加密信件,對照一本書的音調編上號碼,將聲母韻母合成一個字用來傳遞消息,即便落入敵人手裡,敵人也不知道寫的是什麼。

  佩服古人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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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真假

  察子的事要問沈昌吉。

  只有沈昌吉才能辨別真偽。

  想到這裡,皇帝不禁皺起眉頭,「沈昌吉怎麼走了這麼久還沒有回來,朕早就跟他說過,查明江浙的情形立即回京稟告。」

  皇帝的話一下子打破了整個長樂宮的氣氛。

  誰都知道浙江發生了什麼事,就是因為太后和皇上兩邊明爭暗鬥才會有這樣的結果。

  沈昌吉去浙江就是要查明所有一切,因為皇上既不信太子的話,也不能完全相信韓璋和閔懷的奏摺。

  這場仗打的亂亂糟糟,雖然看似是個勝仗,卻暴露出真箇大齊內政的混亂。

  皇帝必須要弄清楚,到底是誰在他面前耍花樣。

  北方有金國,西北有大夏,南方還有安南。

  皇帝不明白,怎麼大齊到了他手上,就處處起戰端,就沒有一天讓他安生的時候,他更想安安靜靜地在書房裡,召幾個中書省大臣來寫一份字帖。

  國事煩心時,他真想將這個位子扔給太后,讓太后嘗嘗為國操勞的滋味兒。但是可惜這世間只能有一個真龍天子,太后越是指手畫腳,他就越是想要一爭長短。

  皇帝沒心情聽察子的事,那時皇城司該操心的,他只想知道結果,「這密件可不可信?」

  太后也緊緊地盯著呂遇。

  呂遇頓時汗濕了衣襟,他已經知道送信回來必然會面臨這樣的情形,但是他卻鬼使神差地拿了回來,不光因為這密信是被一個不起眼的人用油布裹住,縫在肚皮裡帶出來的,而且西夏因為發現了察子的行蹤,到處抓人,只要稍有異樣的人都會被砍下人頭懸掛在城頭,最重要的是,西北非常冷,那人蒙著臉將密信交給他就要走,他上前阻攔想要抓掉那人臉上的布巾,結果碰到了他的耳朵,就徑直將那人的耳朵拽了下來。

  呂遇心中有些愧疚,他不該那麼魯莽,他也知道凡事秘密藏在邊境的察子,都不會露面給任何人看,他打破了規矩,受傷的卻是別人,一個察子少了耳朵,就等於多了讓人鑒別身份的特點,就等於沒有了用處。

  這是一個察子終其一生送來的密信,他怎麼也要送進京城。

  呂遇想了許久,終究不敢在皇上面前亂說話,只得道:「微臣不知,還需要沈大人鑒別。」

  皇帝皺起眉頭,「那就將沈昌吉叫回來。」

  太后沉下眼睛,「東平長公主已經被捨棄了兩次,第一次是因為你父親想要奪回城池,第二次是因為國體臉面,第三次……如果是因為一份不能坐實的密信,只怕她再也不能回來了,她在那裡死了丈夫,死了兒女,無依無靠,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不管怎麼樣,她已經為大齊的江山盡心儘力,皇上該讓她回來安度餘生。」

  說到後面,太后的聲音微微發顫,彷彿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這時候她並不完全是大齊的太后,她還是一個傷心的母親。

  皇帝應了一聲,「母后安心,朕定會讓人查清楚,您也要保重身子,否則東平回來看到母后這般情形也會難過。」

  皇帝說完話準備離開。

  琉璃簾子掀開,一個十歲的少女帶著宮人走進來。

  她上前規規矩矩地向皇帝行了禮,行為舉止十分大方得體,長相端莊眉目疏朗,是大家閨秀才能有的氣質。

  皇帝點了點頭,他知道這是中書省徐松元的女兒徐謹蓨。這位徐小姐天生聰穎,喜歡看各種古籍,在御藥房的田醫正那裡學了一手藥膳的做法,經常出入太后娘娘的小廚房,指揮宮人為太后製備飯食,又跟著父親徐松元學了許多外族的風土人情故事,常常講給太后聽,深得太后喜歡。

  徐謹蓨顯然被徐家養得有幾分的人才,不知是否和她父親一樣有過人的聰穎。

  如果這次真的要與西夏和談,必然要讓徐松元跑上這一趟,太后早早就籠絡徐家,不知道是不是為了今日。

  皇帝發現,太后的心思和手腕是他永遠都及不上的。

  ……

  杭州,顧家小院。

  琅華看了一眼旁邊不停抹淚的吳桐。

  吳桐哭得很傷心,「如果公子告訴我,我就會替公子跳下去,公子就不用受這麼重的傷,」說完就驚詫地伸出手,「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哪有這樣給人治病的。

  吳桐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顧大小姐和胡先生商量了兩日之後,找來了一條兩指粗的麻繩,將公子兩條腿綁住,繩子的另一端穿過從房樑上垂下的鐵鉤,然後幾個人慢慢用力,就將公子吊了起來。

  公子的病還沒好,顧大小姐和胡先生竟然就這樣折騰他。

  嗚嗚嗚,吳桐心裡已經哭起來,如果不是顧大小姐在這裡,他一定衝上去,先敲昏了胡先生,然後抱起公子逃之夭夭。

  吳桐喊個不停,「公子……小姐……」

  琅華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回過頭惡狠狠地道:「你再喊,我保證你家公子下輩子再也不能走路。」

  吳桐嚇得捂住了嘴。

  比起吳桐來,裴杞堂倒是十分聽話,任憑她和胡先生怎麼折騰都不吭一聲。

  胡先生慢慢地去摸裴杞堂腰間的骨頭,然後向琅華招招手,「你來看看,已經好多了,再做幾次,等到骨頭回到了原位,只要再敷一陣子藥,我保證定會完全好了。」

  每天都要這樣的做,從早晨吊起一直到晚上才放下來。

  雖然裴杞堂會不舒坦,但是琅華和胡先生也是很緊張,生怕抻拉過度反而傷得更重,還好這一天天熬下來也算頗有生效。

  裴杞堂撐到腿被放下來,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濕透了。

  琅華等到小廝為裴杞堂換了衣服,這才進門詢問他的情況,「有沒有覺得好多了?腿上有沒有感覺?」又將碗遞給他,「將藥吃了。」

  裴杞堂眼梢有些微微發紅,臉色蒼白,向她面前一笑,「我渾身疼得緊,沒有力氣,能不能請你幫忙。」

  能讓他開口請求也不容易,畢竟在胡先生在的時候,他一聲疼也沒喊過,現在應該是耗光了力氣。

  琅華不禁質疑,「連勺子也拿不起來了?」

  裴杞堂目光微微一暗,搖了搖頭。

  琅華看向阿莫和阿瓊,兩個丫頭很有默契地向後退了一步,臉上又流露出幾分驚懼的神情。這兩天她們就是這個模樣,只要提起讓她們侍奉裴杞堂,臉上都是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

  真奇怪,裴杞堂到底做了什麼事,讓她們這樣害怕。

  琅華只好握住了羹匙。

  他畢竟才十五歲,能夠做到這樣的程度已經很不容易了,會覺得虛弱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她不能對他有太多的猜疑。

  琅華盛起藥送到了裴杞堂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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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9:29: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四章 坦白

  瑯華侍奉過祖母吃藥,那時候祖母病得很重,胡先生開的藥又苦又黏,祖母喝幾口就要咳嗽,可她還是狠著心讓祖母將藥吃光。

  因為沒有別的法子,這是祖母能活下來的唯一希望。

  祖母為了治病受了那麼多苦,卻也沒有抱怨過一句,反而每次都十分輕鬆地向她笑著,想要讓她安心。

  他們祖孫兩個一起走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時光。

  所以到了後來,她已經不再會為許氏傷心難過了。

  有些人一旦走出了你的世界,那麼就再也走不進來了。

  裴杞堂藥吃的很慢,半晌才將半碗藥都吃光。

  「你是不是在想許氏的事?」

  瑯華抬起了眼睛,不知為什麼裴杞堂總是很容易就看出她的想法。

  聽說許氏離開許家去了寺裡,人人都說她是逼死生母的白眼狼,她聽到這話也只是笑笑而已。

  她既然敢處置許氏,就敢承擔任何後果。

  至於許氏,恐怕她做過的事,她也不敢認下來。

  瑯華搖了搖頭,「我只是奇怪許家這兩日為什麼沒有動靜。」

  按理說許家應該想方設法上下活動,至少應該去向閔家打聽一下官府到底都有些什麼證據。

  但是一切都來的太過安靜了。

  尤其是皇城司既沒有離開杭州,表面上也沒有任何舉動。沈昌吉絕不是那種沒事閒逛的人,他留在這裡,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她已經知道皇城司想要找那些察子,沈昌吉是不是得到了一些消息。

  裴杞堂想了想開口,「你在杭州城找什麼人?」

  瑯華目光落在裴杞堂的臉上,裴杞堂一定是知道了些什麼,就像一開始他突然出現在顧家,說出父親和慶王之間的關係。

  這個人會不會還在私下裡監視著她的動作,探聽著她的秘密。

  「你別惱,」裴杞堂道,「我常年在外被官府通緝,比別人都敏銳些,就算是睡著了,有些響動也會醒過來,你這兩天有些心神不定,藥舖的丁掌櫃每天都會上門。」

  「說到底,藥舖不過就是招幾個伙計,根本用不著你來費神。」

  「昨天我原本睡著了,被你們說話的聲音吵醒,聽到你說讓伙計辨認藥材的事,這不難猜出來,你既然設下了應招的條件,就一定是想要找人。」

  瑯華乜著眼睛看裴杞堂,這個人真的是那個被皇上稱之為國之棟樑,一直聖寵不倦,逼迫御史言官為他觸柱的裴杞堂嗎?

  她怎麼覺得他就是一個無賴,竟然將偷聽說的那麼正大光明。

  「而且,你讓人辨認的是穿心蓮,它還有個名字叫『一見喜』。」

  「至於什麼叫『一見喜』,我想就是字面的意思吧!」

  瑯華不禁驚詫,不過是聽到了她和丁掌櫃的一些談話,裴杞堂竟然就猜到了這麼多。

  不,他基本上猜到了全部。
 
  就差那個關於一見喜的字謎是——他鄉遇故知。

  裴杞堂向瑯華微微一笑,「我知道令尊與我父親商議過那些察子的事,後來我家突然之間遭受滅頂之災,我帶著人疲於應對朝廷,一直等到安頓下來,才聽說了你父親去世的消息。所以你父親去世有沒有內情,我半點不知,直到你經常去大牢裡審問何掌櫃,我才知道你對你的生母許氏起了疑心。」

  「想要從何掌櫃嘴裡掏出有用的供詞實在不易,我也想到顧老太太會將顧家的秘密告訴你,你將來可能會接過你父親沒做完的事,去找那些察子,但是沒想到你會怎麼快就下定了決心。」

  裴杞堂說到這裡,眼睛閃爍出幾分的光彩來,外面的傳言說的沒錯,顧瑯華的確是一個膽大妄為的女子。

  別人終其一生都可能不會下的決定,她卻一下子就能看透,並且做出了應對。

  裴杞堂接著道:「我想,你一定不恥太子的作為,將來不會帶著顧家去太子門下求功名,所以我們的目的應該是一樣的,雖然我有些秘密你不知曉,你有些秘密我也不知曉,但是我們認識了快兩年,兩年前你可以收留我,與我同心協力抗擊王仁智,現在就算我變成了裴杞堂,你對我的了解總還比兩年前要多,」裴杞堂目光柔和起來,「以後有什麼事我不會防著你,你也不用對我那麼小心翼翼,我們站在一起或許以後的日子會過得更加舒坦。」

  裴杞堂這話有些怪怪的。

  應該是齊心協力卻被他說成了同心協力。

  他的表情就像是在哄一個小孩子,恐怕會嚇著她似的。

  小心翼翼,溫和地勸說,然後伸出手來,邀請她來做盟友,讓她難以拒絕。

  這樣也好,將話說得明明白白,不用猜來猜去。

  瑯華端起了茶喝了一口,「前不久我收到了一封密信,內容是:異國,九死一生。」

  「我懷疑,我父親沒有死。」

  裴杞堂聽到這話忽然安靜下來,那如同琉璃般的眼睛彷彿望進了她靈魂深處,慢慢地撫慰著她,「我覺得你說的對,令尊沒有死,你們還會有再見面的機會。」

  不知怎麼瑯華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所以不是她在妄想,有人認同了她的想法。

  裴杞堂道:「密信能送到你這裡而不是沈昌吉手中,沈昌吉又去鎮江探聽顧家的情況,這一切只能表明,沈昌吉一定發現了不在掌控之中的察子,如果說大齊還有誰有這樣的本事,只能是顧家人,也就是你父親顧世衡。」

  「所以,找到那個送信的人就至關重要,從他嘴裡就都能得知你父親到底在做些什麼。」

  這也是瑯華所能想到的。

  前世,顧家早在鎮江之戰的時候就已經分崩離析,所以是許氏收到了父親的密信,雖然現在她不能確定許氏真的加害過父親,但是她能確定的是直到死,他們父女也沒能再團聚。

  沈昌吉最終達成了大齊與西夏的和談,從此之後掌管整個皇城司,在這方面成就赫赫,再也沒有人能與他匹敵。

  她相信,父親若是這些年真的在西夏,不可能毫無建樹,如果父親回來了呢?這一切又會是什麼樣子?

  顧家、沈昌吉包括所有的一切,會不會和鎮江一戰一樣換了個模樣。
 
  不論如何,她都會想方設法地見到父親。

  前世,已經錯過了一輩子。

  今生,決不能再失去這個團聚的機會。

  顧瑯華整顆心豁然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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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9:30: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五章 愉快

  說了太多的話,裴杞堂也該休息了。

  琅華站起身,「你先歇一會,我們明天再說話。」

  裴杞堂微微動了動腿,眼睛立即氤氳起來,「再陪我一會兒吧,藥效還沒到,很疼,也睡不著。」

  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傷筋動骨,更何況這些日子並沒有好好養傷,尤其是腰上的骨頭錯了位,要用繩子牽拉拽開,否則將來定然會留下病根。

  琅華仔細回憶,前世裡裴杞堂雖然上過戰場,但是京中盛傳他善用兵法,並沒有說他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蓋世英豪。可是他十三四歲就能力壓西夏騎兵,手勤樞銘,長大之後應該會威風凜凜,聲名遠揚,或許就是因為他身上的傷才讓他不得施展。

  如果這一世胡先生和她治好了他的傷呢?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裴杞堂望著陷入深思中的琅華,已經很多次了,就這樣突然之間在他面前走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每次到了這種時候,她眼睛裡的感情都豐富而細膩,讓他想要窺探一二,卻又不得。

  他很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有時會讓她覺得溫暖,有時又會讓她悲傷。

  就像她站在小船上看著陸瑛的時候,總有一股讓外人介入不進去的情感在悄悄的流淌,每次只要他想到這裡,都會覺得很不舒服。

  琅華伸出手向上提了提被子,輕輕地挪動了裴杞堂的腿,盡量讓他舒服一些,「熬過這兩日就會好了。」

  「你準備怎麼做?」裴杞堂忽然想到一個法子,很想拉著她說一說,就將她留在屋子裡。

  琅華重新坐下來,「我已經想好了,既然我找他,他不肯露面,要麼是他有另外的計劃,要麼是他知道皇城司在找他,他怕貿然上門會給我們帶來危險。」

  裴杞堂嘴邊有了笑意,聽到這裡他就知道琅華與他想的一樣,但是他不說出口,因為他更喜歡聽她說。

  琅華接著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找了。」

  「我們來想方設法庇護他,讓他能在皇城司面前脫身,只要他安全了,他就一定會出現,讓他也知道,既然是顧家人,就有顧家人的手段。」

  顧琅華說完話才發現裴杞堂正盯著她看,這個人回來之後就好像格外喜歡看著她,她也弄不清楚是因為什麼。

  就這樣不聲不響的不說話,好像就能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似的。

  琅華忍不住喊他,「你這是在想什麼?」

  裴杞堂微微一笑,彷彿什麼事都沒有,十分的閒逸自在,「沈昌吉帶來的人手雖然不多,我們也要給他們機會多歷練歷練,」說著頓了頓,「你先什麼都不要做,讓我來……」

  琅華十分懷疑,「你能做什麼?這是顧家的事,要顧家來解決。」

  裴杞堂有些委屈,「怎麼是顧家的事呢?裴家和顧家剛打了一架,你總要給我機會下台階,否則以後兩家人要怎麼見面。」

  琅華想到裴家管事第一次進這個院子的時候,被家裡的護院狠狠地盯住,幾個人好像恨不得擼起袖子再打一場。

  吳桐的聲音突然傳來,「那倒是,大小姐和公子不知道,他們現在鬥得正歡呢!保不齊哪日就打成了烏眼雞。」

  吳桐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不知道又揭了哪片瓦。

  外面傳來蕭邑的聲音,「吳桐下來。」

  吳桐不情願地從房頂上翻下來。

  琅華看向窗外,蕭邑和裴家人不知道到底要做什麼。

  蕭邑道:「小姐您千萬別出來,免得污了您的眼睛。」

  外面的蕭媽媽進來道:「小姐您也不管管。」

  琅華笑而不語,她相信蕭邑自然有他的分寸。

  裴杞堂一臉的高深莫測,等到蕭媽媽退了出去,裴杞堂才道:「蕭邑今天問了我一個法子,想必他們會用那個方法解決。」

  琅華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法子?」

  裴杞堂微微笑著,眼睛裡如同映著碧藍如洗的天空,「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過了一會兒琅華從屋子裡走出來,裴家管事已經等在了門外,見到琅華立即上前行禮,「顧……顧大小姐……小的……總之以後您有差事,就讓小的去辦。」

  琅華揚起了眉毛,看到蕭邑和吳桐躲在角落裡笑。

  蕭邑清了清嗓子。

  裴家管事才不情願地張開了嘴,「小的名字叫……」說到這裡他使勁跺了跺腳,「叫裴錢。」

  賠錢?琅華也愣住了,怎麼取了這樣的名字。

  角落裡的蕭邑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琅華哭笑不得,故意正色地看向蕭邑,「蕭邑,不能欺負人。」

  裴家管事慌忙道:「願賭服輸,願賭服輸,不算是欺負我,我以前叫余錢,跟了裴老爺之後改姓了裴,也沒什麼,叫著叫著就習慣了。」

  裴錢雖然被鬧了一通,但是幾個人的關係明顯好起來。

  琅華回到屋子裡,阿莫和阿瓊也正在嘀嘀咕咕說這件事。

  「怎麼了?」琅華問過去。

  阿莫紅著臉,「那些人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

  琅華詫異地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莫不肯說,阿瓊瞪起了杏核眼,「他們在外面的院子裡,擺了一排的瓶瓶罐罐,然後往裡面……比誰遠……」

  什麼跟什麼啊。

  琅華半點沒聽明白,什麼叫瓶瓶罐罐,什麼叫比誰遠,還在外面的院子裡。

  蕭媽媽進了屋,不禁板起臉來,「都是小姐把你們慣壞了,怎麼這種事也跟小姐說,」說著服侍琅華坐在軟榻上,「沒什麼,小姐不停他們嚼舌頭,總之都是一群粗人,還好沒有在家裡,否則我定然要打斷蕭邑的腿。」

  蕭媽媽這樣說,琅華豁然明白過來。

  他們該不會比誰尿的遠吧!

  裴杞堂還說的高深莫測,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不過,好像經過這件事,雙方還真的有點一笑泯恩仇的味道,再想起裴錢那尷尬的神情,琅華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她也奇怪的很,都到現在這個節骨眼兒了,她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好像自從裴杞堂來了之後,她的心情就好了許多。

  ……

  許氏也覺得舒坦了許多,自己彷彿已經躲進了無邊的黑暗中,躲在那裡舔舐傷口。

  但是夢畢竟是夢,總有醒來的那一刻。

  許氏睜開眼睛,就看到了面色古怪的許家人。

  她不是應該在大牢裡嗎?怎麼會回到了許家?

  許老太太先上前拉起許氏的手,「你這兩天到底去哪裡了?」

  許氏驚懼地去摸身上的衣衫,衣服顯然被換過了,不知道是許家人給她換的衣服還是……

  許氏眼前浮現起沈昌吉的臉。

  正說著話,紫嫣撲了過來,「姑奶奶在上香的時候摔了一跤,她怕老太太擔心就一直在寺裡歇著,是我……我看著姑奶奶不太對……才讓人送信回來。」

  「是這樣嗎?」許老太太用帕子擦了擦許氏頭上的冷汗。

  是這樣嗎?

  許氏真希望紫嫣說的是真話,這兩日她經歷的不過就是一場噩夢,現在夢醒了,一切都將煙消雲散。

  許氏沙啞著嗓子點了點頭,「是真的。」

  是真的,這幾天裡沈昌吉不眠不休地審問她,將桑皮紙糊在她臉上,將她推進水盆裡,反反覆覆就在審問她,到底是怎麼得知那些事。

  她說了一遍又一遍,她以為自己一定會死的時候,卻被沈昌吉送了回來。

  沈昌吉到底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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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喜事

  許氏覺得自己滿身都是牢獄裡的臭味兒,彷彿從此之後就再也洗不掉了一樣。

  許氏靜下心來慢慢地回憶。

  她一定是說了什麼話才讓沈昌吉相信了她。

  許氏覺得可笑,這幾年她一直都過的順風順水,從來沒有被人懷疑過,她將陸文顕握在手心裡,將顧世衡害死,拉著王家做了她的墊腳石,讓許家把她當成寶貝一樣供起來,可是突然之間一切就都變了。

  「老太太,靈順寺裡有位悟塵小師父來化緣了。」

  許氏不禁一怔,每次她都花銀子打點悟塵幫她定好禪房去掛單,就是因為悟塵嘴巴嚴,不會亂說話,可是現在悟塵卻找上門來。

  許老太太皺起眉頭,「我們家每年都向寺裡送供奉,現在的僧人怎麼這樣沒規矩。」

  許氏臉色有些難看,難不成這個悟塵知道了什麼,故意上門來揭穿她?

  「那個悟塵師父是來道喜的,」管事媽媽低聲道,「他說,這個月我們許家必然會有喜事臨門。」

  喜事?

  許家現在上下亂成一團,能有什麼喜事。

  如果早些日子說,許老太太還會相信,可是現在……許崇智恐怕已經很難晉陞入京,顧家又將許氏大歸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她只求著這些事能順順噹噹地過去,哪裡還敢奢望什麼喜事。

  許老太太道:「定然是他胡說,」說著擺了擺手,「送他些銀錢打發走了,讓他別再來了。」

  許氏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她不由自主地抖成一團。

  許老太太見到這種情形,忙吩咐下人,「快,快請郎中過來。」

  ……

  沈昌吉慢慢地喝著茶,耳邊彷彿還有許氏的叫喊聲。

  他本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先知。

  如果那些人掐指一算便獲悉明日之事,還要他們這些人做什麼?他們皇城司的存在本來就是快速洞知所有消息,然後做出應對。

  可那個許氏卻的確有些非比尋常,說不定還真有些用處,沈昌吉想到這裡,臉上浮起一絲陰森的笑容。

  王仁智已經被人從架子上放了下來。

  人就是這樣的脆弱,就算他的刀子再快,血流的再少,他們還是會死。

  沈昌吉搖了搖頭,王仁智已經沒有了用處。

  悲哀啊。

  「怪只怪王仁智犯了些不大不小的錯,所以沒有人在乎他的生死,」沈昌吉看向旁邊的韓御史。

  韓御史已經嚇跌在地上。

  沈昌吉低聲道:「明日就要送你進京了。」

  韓御史彷彿沒有聽到,眼睛只是盯著王仁智的身體看,一個人身上竟然能割出那麼多肉來,那些肉堆在一起,和牲畜的沒有任何區別。

  而他現在,就是一隻牲畜,沒有選擇生的權利,只能期盼著怎麼才能死的舒服些,如果像王仁智一樣死,他寧願從來沒有活過。

  「我……我該怎麼辦……」韓御史牙齒不停地顫抖。

  沈昌吉道:「那就你犯了多大的罪。」

  通敵叛國本來就是一層罪,可如果將這件事推在了太子身上,他會死的更加難看,這一點韓御史早就想明白了,他真該死在揚州,死在西夏人的刀下,為什麼要活著呢?那個叫張同的百戶為什麼要救他。

  韓御史咬了咬牙,「真的就沒有了辦法?那些西夏人的話不能作數,閔懷他們也是在誣陷我,並沒有真憑實據……」

  沈昌吉忽然道:「你與西夏是如何聯繫的?」

  西夏的信使。

  只要找就總會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因為只要做過的事必定就會留下痕跡。

  西夏人不是傻子,不會因為韓御史一句話就從西北跑來幫忙,所以必定會有信使。

  沈昌吉淡淡地道:「現在那信使不見了,他沒有回西夏,是在這裡不見的。」

  韓御史眼睛裡頓時一片死灰。

  沈昌吉看韓御史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韓御史就算不太聰明,辦事不利,但他也是個明白人,知道事發之後反口咬主只會死的更慘。

  韓御史這一次完完全全地癱在地上。

  沈昌吉揮揮手讓人將韓御史拖進了大牢,明天一早這囚車就會趕赴京城。沈昌吉將雙手洗了三遍,用三塊布巾擦乾淨,然後才走出大牢。

  他不會明著去幫太子,他要給自己留有後退的餘地,他真正在乎的是那些察子,因為這些才是他在皇上身邊安身的根本。

  如果他不是唯一能為皇上辦事的人,他也就和韓御史對於太子一樣,隨時隨地都會被拿來犧牲。

  所以這次,不管太子的案子會怎麼樣,他都要抓住那個阻礙他的人。

  沈昌吉走進屋子,坐在黑暗之中。

  下屬帶著幾個探子進了門,「那人既然能打探到西夏信使的行蹤,又在杭州捉住他,證明他對這一帶很熟悉。」

  沈昌吉不說話,下屬接著道:「經常在江浙和西北邊境重鎮來往,一定是居無定所,這樣的人一般不會成家立業,更不會在大戶人家做下人,因為那樣的話就太容易被追查了。」

  「獨來獨往行動靈活,外表憨厚老實,不會被人格外留意,這樣的人是真的不太好找。」

  「可是現在,他抓了西夏信使,就有了拖累,不再容易脫身。」

  沈昌吉將茶碗放在桌子上,「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為什麼要捉信使?如果是皇城司的人,捉到了西夏的信使自然要交給朝廷,他呢?他要交給誰?」

  整個杭州城,是不是有他可以信任的人。

  閔懷。

  那個人在等閔懷上任。

  這才是捉他的最好時機。

  下屬眼睛一亮,「所以大人才會讓我們兄弟盯上杭州城的府衙。」

  ……

  老樂盯著眼前的人看,他已經將這人的下頜端了下來,所以這人現在的模樣十分難看。

  「我也是沒辦法,怕你把舌頭咬爛了,過堂的時候可就不能說話了呀。」老樂邊說邊將一根細細的竹竿送進那人的嘴中,然後吸一口麵糊衝著竹竿吐進去。

  那人頓時翻起了白眼,整個身體震動嘔了起來。

  「別吐,別吐……」老樂慌手慌腳,「吐了,我可就白餵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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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庇護

  那人總算沒有將麵糊吐出來,老樂開心的笑了。

  他拍拍那人的肩膀,「肚子裡有點水,有點食物你就不會被餓死。」

  天黑下來,老樂吹滅了面前的油燈,像是和普通的窮老頭,「省著點油,否則明天就沒有了。」

  一間小小的茅草屋,在這樣的天氣裡格外的陰冷潮濕,老樂將被子蓋在了自己和那人的膝頭上,他乾脆和那人說起話來。

  「去年冬天你跑回去報信的時候,有人請你喝了一夜的熱酒,我卻為了盯著你,只能趴在雪窩子裡,一動不敢動,」老樂說著拍了拍膝蓋,「這腿就被凍壞了,到現在還沒緩過來。」

  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好不容易送信回來,耳朵也凍掉了,你們那邊就沒有人凍掉耳朵?」他伸出手去給西夏人擦汗,「我看你們在那邊日子過的也很好,早在前朝時候咱們不是就有了約定,你不犯我我不犯你,怎麼突然又要起戰端。」

  老樂笑道:「現在好了,我抓了你卻不知道要把你送去哪裡,你跟我說說,哪個衙門口肯收下你啊?」

  黑暗裡老樂看不清西夏人的臉,他也不在乎,就算對面是根木頭他也要說上幾句話,因為過幾日或許他就不能這樣悠閒地跟別人談心了。

  老樂說到這裡瞇起了眼睛,他將那封「勿和談,有詐」的密信送到了皇城司的人手中,然後就追著西夏的信使就到這裡來,他知道西夏人肯定會想方設法送信給牢中的樞銘,讓樞銘活著,西夏人會想盡法子救他出來。

  想到這裡,老樂心裡不由地一酸。

  樞銘在西夏人眼中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是個英雄。所以當樞銘被活捉之後,西夏人沒有怨恨樞銘打了敗仗,而是要想方設法地營救他。

  不像他們這些沒有身份,見不得光的人,如果被官府抓到只會被盤查,就算他們帶回來極為重要的消息,官府也不會相信,反而會質疑他們是西夏派來的奸細。

  就像現在這樣。

  皇城司四處探聽消息,想要捉住他。

  他們已經從四面八方圍了一張大,慢慢地收口,一定要讓他插翅難逃。

  他知道這次一定逃不了了。

  他早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可是他要將最後一件事做完,否則顧世衡讓人送出來的消息就沒用了。

  如果他能將這西夏人送進大牢,如果朝廷可以審問這個西夏人,就會知道他們探聽的消息沒有錯,西夏就是要藉著東平長公主歸齊發動戰爭,打大齊一個措手不及,所以他一定要試一試。

  老樂拍一拍西夏人的腿,「睡吧,睡好了明天才有力氣。」

  也許明天一大早他們就進了皇城司的大牢,到時候要有力氣應對才行。

  ……

  第二天,天剛亮,外面就傳來喧嘩聲響,老樂將西夏人藏到草堆裡,揉著眼睛慢慢走出去。

  所有人都說這話向街上跑去。

  老樂伸手拉住了一個人問過去,「都去做什麼?」

  那人笑道:「去看熱鬧,不知道是誰撒了銀子找了些有名的鏢師,從杭州附近的一個山頭上,捉了十幾個土匪送到衙門裡去了。」

  老樂走出了衚衕,果然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府衙方向涌去。

  那是老樂一直盤算著要去的地方。

  因為他唯一相信的也只有那位閔大人,將西夏信使託付給閔大人,是他最後一線希望。

  老樂跟著人群向前走去。

  很快府衙附近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百姓們看到那些被綁得像粽子一般的土匪,都向那些鏢師喝彩起來,鏢師們也抱拳向人群答謝。

  忽然有人道:「看到沒,那是裴家人,就是他們出的賞金,要抓杭州附近出沒的所有土匪。」

  「這幾天衙門的牢房也被擠破了。」

  說話的人顯然是在衙門裡做過差的,對這些十分的了解,老樂忍不住問,「鏢局不是怕土匪嗎?怎麼還敢接這樣的生意。」

  「以前是怕,現在可不是了,」說著詫異地看著老樂,「你不知道嗎?土匪趁著戰亂劫了不少的大戶,杭州附近的鏢局都折了不少的好手,名聲也一落千丈,十家有九家做不下去了,現在不但有了個一洗前恥的機會,還能賺到這麼多銀子,除非是不想再走鏢了,否則誰都不會拒絕。」

  話剛說到這裡,只看衙門裡走出了人。

  眾人頓時擠了上去。

  ……

  閔懷看著這混亂的場面頓時皺起了眉。

  他第一天上任,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這個樣子。

  閔懷招來師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師爺向閔懷身後看了看,「是為了顧大小姐來的。」

  為了顧琅華?

  師爺道:「聽說顧大小姐為父伸冤,在江浙境內懸賞找線索。」

  這件事閔懷知道,顧世衡已經死了那麼多年,想要重審此案就要找出更有力的證據,裴大人好不容易接了這個案子,顧家用些手段也是情有可原的。

  閔懷道:「這些都是顧家找來的?」

  「不是,」師爺苦笑著,「這是裴四公子做的。」

  裴家和顧家打起來的事閔懷早有耳聞,方才他還在安慰琅華,裴四公子從此以後一定不敢再胡來了,結果……裴家居然還敢接著鬧。

  師爺知道閔懷理解錯了,立即解釋,「這次裴四公子懸賞抓人,說是為了給顧家賠禮道歉。」

  閔懷有些詫異,不由地又向四周望了望,這樣賠禮道歉的場面,他還是第一次見。

  衙役上前從鏢師手中接過那些土匪。

  鏢師立即來了精神,「他們可沒少在江浙作惡,我們就是人證。」

  就算這些土匪與顧家案子沒有關聯,但是捉到他們也是為民除害,是一件好事,到不能說裴四公子是在搗亂了。

  琅華看向蕭邑,蕭邑立即走出來向鏢師行禮,「我家小姐謝謝各位相助,只是還有一件事勞煩諸位。」

  蕭邑將一張畫像交到鏢師手中,「這是官府關押的姓何盜匪的畫像,若是各位知曉與他相關之事,隨時都可以來到顧家,顧家必然會重謝。」

  顧家下人都紛紛走出來將畫像分發給眾人。

  一邊發一邊道:「只要知道消息隨時都可以來顧家,不用怕被這些人報復,只要你們願意說,我們顧家必然會庇護你們。」

  老樂聽著顧家下人說的這些話,鼻子一酸,眼眶立即濕潤了。

  他覺得這話顧家是說給他聽的,顧家是在告訴他,顧家可以庇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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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9:30: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八章 穩住

  老樂沉默了,他其實不應該給顧家送信,更不該去投靠顧家,因為他們除了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外,還應該保護彼此的家人,就像顧世衡不會向任何人吐露他們的名字一樣,他也不能給顧家帶來任何的麻煩。

  但是顧家卻有這樣的本事,雖然沒有見過他,卻在為他奔波,讓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還有人在背後幫著他。

  人群中幾個喬扮成百姓的皇城司人,開始活動,老樂慢慢地向後退了出去,他那被西北的風凍得冰冷的心,開始熱起來,那久病不癒的腿傷彷彿也好了許多。

  他覺得他應該活下來,活著看到西夏的陰謀敗露,活著幫大齊打贏這場勝仗,活著等到與家人團聚。

  ……

  杭州好久沒有這樣的熱鬧。

  來來往往的人笑著看街上的熱鬧,集市也早早就擺了出來,除了賣那些日常必需品,還多了馬鞭、轡頭等物,打鐵鋪裡也做出了熱乎乎的馬蹄鐵,都是為往來的鏢師們準備的。

  杭州知府謝長安腦門兒上急出了冷汗,突然之間湧進來這麼多土匪,大牢裡已經不堪負重,這些人都是刀尖上舔過血的,萬一這些人趁獄卒不備鬧出越獄的事來,他頭頂的烏紗帽還要不要?

  他試著與閔懷商量,讓閔懷出面阻止裴家,誰知道那閔懷剛剛上任,正等著要燒這三把火,不但不同意還讓他立即吩咐官員日夜不停地審案,特別是大牢你那些積壓下來的舊案,七日之內全部肅清。

  謝長安覺得頭頂上被壓了一座大山,讓他喘不過氣來。都說江浙是個爹不親娘不愛的地方,來這裡任知府他是心不甘情不願,好在這裡任職不用太過精細,只要不出大事也就是了,誰知道一場大戰過後,反而激起了閔懷的鬥志,擼起袖子要大幹一場。

  這可怎麼辦?

  尤其是皇城司的沈昌吉,今天早晨站在他面前冷冷地撂下一句,「謝知府,這杭州城裡若是亂起來,閔懷剛上任可以推卸責任,你謝知府要怎麼向朝廷交代。」

  謝長安轉了一圈,撞了一鼻子灰,最後想到了這件事的起因,迷迷糊糊來到裴家碰運氣,到了裴家門口,他就看到了裴家下人捧著一罐罐的東西站在那裡。

  謝長安看了看身邊的隨從,隨從去詢問回來道:「是種子,裴家之前搶了顧家的糧種,這次要都還回去,不但是這樣,因為誤了些時候,種出來會不好,裴家準備花大價錢僱人來耕種。」

  謝長安更加驚詫,那些地,不會還有杭州附近的吧?

  那豈不是更亂了。

  正思量間,裴錢過來回話,「大人,您怎麼來了,是要找我們家老爺?老爺一早去了衙門,沒有在家。」

  謝長安清了清嗓子,「我找你家四爺。」

  裴錢笑起來,「我家四爺啊,被老爺禁足了,只怕不方便見大人。」

  這哪裡像是被禁足的樣子,謝長安看看院子裡的人,「這都是你家四爺吩咐的?」

  裴錢忙道:「是啊,我家四爺不小心辦了壞事,自然要有所彌補。」

  「花這麼大價錢?」謝長安皺起眉頭。

  裴錢只是笑著,「和氣生財嘛,大人您是在官面上的人,不知道咱們經商的人講究一個『合』字,您也知道我們家四爺在杭州開了鋪面,我家四爺在錢塘江宴請也是為了揚名造勢,結果……沒想到會成那個樣子,所以現在我家四爺是想要做些好事,畢竟鋪子開在這裡,一時半刻,我們也不想走。」

  裴家是想要挽回些名聲。

  裴家不會隨隨便便讓一個管事與他說上這些話,也許這就是裴大人的意思,否則裴四公子做這些的時候裴大人就會阻止。

  他是不是也該做些對杭州有利的事。

  皇城司也好,裴思通也好,他們最終是要離開江浙的,但是他這個知府卻要留下來面對閔懷,更何況他在江浙打仗的時候也沒有做出對戰局有幫助的事,閔懷已經看他很不順眼,如果再讓閔懷捉住什麼把柄,誰也救不了他,

  再說就算他想要幫皇城司,他也找不到理由,趁著這個機會將那些為禍江浙已久的土匪連根拔起,有什麼不好。

  謝長安覺得這件事他不用再猶豫,閔懷怎麼吩咐的他就怎麼去做。

  人選擇自保總沒有錯吧!

  ……

  本來等著收的皇城司卻坐不住了,杭州城每日進出的車馬比平日裡多了幾倍。那些土匪被抓之後,曾被打劫過的大戶都紛紛來到杭州城,要為自己討個公道。

  隨著裴家的賞金不停地增加,就連江浙以外的鏢師也吸引過來。

  看熱鬧的,告狀的,土匪,加上所有的鏢師,林林總總加起來,足夠唱上一場大戲的,真是你唱罷我登場,鬧騰的好不熱鬧。

  皇城司根本沒想到會面臨這樣的場面,所以一張眼見就要被人衝破。

  沈昌吉冷冷地坐在椅子上,這次他能肯定是顧家在搞鬼,那個裴四只怕也沒那麼簡單。

  沈昌吉忽然森然笑起來,也好,等到那人去了顧家,他們湊在一起,他就可以將整個顧家一鍋端了。

  ……

  顧家。

  琅華在門口接了顧老太太。

  顧老太太讓人攙扶著從馬車上下來,臉上只是稍稍有些疲憊的神情,看起來氣色很好,琅華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來。

  顧四太太滿臉笑容,「多虧了韓將軍,否則一路哪能這樣太平。」

  韓璋利落地從馬上跳下來,走到琅華跟前,幾天不見琅華彷彿又長高了些,精緻的眉眼也舒展開來,穿著一身青色的衣裙,格外的俏麗。

  韓璋伸出手習慣性地摸了摸琅華的頭頂,「老太太身子不錯,你放心吧!」

  琅華不知道該怎麼感激韓璋,韓璋從京中回來就直奔鎮江幫她去接祖母,那是捨下了和妻兒團聚的機會,想一想她總覺得不好意思。

  琅華笑著道,「這處宅院看著雖小,我從裡到外都布置了一番,一定會讓祖母住的舒坦。」

  說著話幾個人進了門。

  小廝來牽馬車,幾個管事媽媽已經等在那裡,伺候韓璋等人去梳洗。

  韓璋想要推辭,琅華也滿臉的喜悅,笑著留他,「我讓大廚房準備了好多飯菜,我一個人在杭州這些日子特別冷清,今天好不容易能熱鬧熱鬧,大哥說什麼也不能走。」

  看著琅華晶亮的眼睛,韓璋只好留下了,他跟著顧家下人去客房裡梳洗,抬起頭看到了放在一旁的乾淨衣衫。

  管事媽媽笑著道:「是我們家小姐從閔家拿過來的,閔夫人讓人置辦的,您就放心穿。」

  舅母讓人做的衣服,於情於理都沒有任何的問題。

  韓璋微微一笑,琅華將所有事都安排的這樣周到。

  他不由地想起這次回家的經歷,手放在衣衫上半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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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9:30: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訊號

  琅華躺在顧老太太懷裡,忽然覺得心就這樣踏實下來。

  顧老太太摸著琅華的肩膀,「這些日子將你累壞了吧?」

  「不累,」琅華笑道,「見到祖母就不覺得累了。」是真的不累,得到那封密信之後,她整個人無比的愉悅,因為她又親手改變了一件事。

  顧老太太想起一件事板起臉,「裴四那個混賬有沒有又來找茬?」

  琅華聽到祖母罵裴杞堂,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她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向祖母解釋,從趙翎到裴杞堂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正說著話,姜媽媽進來道:「閔夫人和閔大小姐來了。」

  琅華坐起身子,笑著去迎閔夫人和閔江宸。

  閔江宸緊緊地拉住了琅華的手,「怎麼樣有沒有將家裡的事告訴老太太?」

  琅華點了點頭。

  閔江宸頗有些緊張,「老太太沒動氣吧?身子怎麼樣?你還是不要說那麼多,尤其是現在鬧得亂鬨哄的,也不知道那個裴家在打什麼主意,我就奇怪了,世上怎麼有這樣可惡的人。」

  琅華看著阿宸咬牙切齒的模樣,也不知道該不該笑,裴杞堂的做法看起來是挺討厭,但是他也是在幫忙。

  她還不知道要怎麼向大家解釋,畢竟沈昌吉還在虎視眈眈,阿宸她們知道越多越不安全。

  閔江宸看了看周圍,「我表哥呢?」

  琅華道:「應該在書房裡。」

  閔江宸抿了抿嘴唇,「裴家的事你緩緩跟他說,他最近脾氣不好,我怕他一怒之下會將裴四公子給砍了。」

  閔江宸的表情十分的嚴肅不像是在說笑話,琅華不禁將她拉到一邊,「怎麼了?韓將軍這次回京遇到了什麼事?」

  閔江宸見左右沒人壓低聲音道:「我大表哥,也就是榮國公身子不行了,看樣子也就是這兩年的事,皇上的意思是讓二表哥留在榮國公府,將來承繼爵位,不要去嶺北了。」

  說到這裡,阿宸臉上有些為難的神情,想了想沒有再說下去,琅華也沒有強求,阿宸既然有些話不能說,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琅華低聲道:「將軍的意思呢?」這種事韓璋應該早就想過了,現在他的意思最為重要。

  閔江宸搖了搖頭,「你別看我二表哥經常跟我父親在一起議公事,但是他自己的事都是自己來安排,從不跟別人商量。」

  韓璋的父母去世的早,家中有一個久病的哥哥,也許是怕家裡人操心,也許是早早在外帶兵打仗已經習慣了自己做主。

  琅華道:「有些事非要到了發生的時候才能知道要怎麼辦,皇上還沒有下旨,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武將和文官不同,文官可以隨意調任,武將則要看有沒有戰事。

  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鎮江之戰顯露了韓璋的名將的能力,同時也引來了皇帝的猜忌。

  ……

  韓璋在顧家用了飯早早就去了官衙裡休息。

  閔夫人試圖勸說他去閔家,「官衙裡總歸太簡陋,回家裡住多好,用什麼都方便。」

  韓璋卻拒絕了,這些年他習慣了獨自一個人睡在值房裡,乾淨、整潔對他來說就已經足夠了,所以只要進了芸娘的屋子,他就會皺起眉頭來。

  到處都是粉色的幔帳,屋子裡是甜膩的熏香味道,他進了門,芸娘就會讓人端水讓他淨手,裡裡外外的衣衫都要換上一遍,甚至不准他將劍帶進內室,他抽出劍想要告訴她,哪有武將手上不染血的,沒想到她卻捂著鼻子遠遠的躲開,一臉作嘔的模樣。

  他有時候不太明白,既然那麼討厭嫁給一個武將,為什麼當年她會答應進門,聽說皇上要將他調進京,芸娘臉上是倉皇失措的神情。

  也許是他錯了,韓璋的笑容有些苦澀,他這輩子只顧得打仗,其他的事都拋在了腦後,註定會是這樣,所以想一想也就罷了,他不會為這件事太過煩惱,他真正難過的是另一件事,他在京中聽到傳言,皇上要與西夏議和。

  他聽到消息去了寧王府,寧王卻抱病在床,沒有和他說上一句話,只有寧王妃紅著眼睛與他說了幾句家常就將他打發了。

  看樣子議和的事是在所難免。

  太后老了,急於見女兒,皇上另有一番思量。

  要知道太后能跟皇上周旋這麼多年,就是因為那些邊關重鎮的守關大將,大多數都是太后娘家兄弟鄭國公手下的人馬,鄭國公雖然去世了,但是到了關鍵時刻,那些人都會站在太后這邊,更何況太后那邊還有一個老謀深算的莊王。

  如果議和了西夏,再談攏了金國,即便是每年從國庫裡撥些歲幣也無妨,反正朝廷總有辦法拿出這筆銀錢來,邊疆穩定下來,皇上就可以啟用身邊的親信替換那些老臣,完成政權的變遷。

  所以皇上一定會下這步棋。

  這也是太子為所欲為的原因。

  他被留在京城沒有回嶺北就是一個訊號。

  韓璋迷迷糊糊地睡下,第二天起了大早去往杭州城內的衛所,許多傷兵都在衛所裡養傷,等到他們傷好之後就可以啟程回嶺北,韓璋推開門走進去,幾個老兵紛紛認出了他,他卻伸出手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幾步跨進屋內。

  屋子裡很整潔,只有淡淡的葯香,不像是邊關衛所那樣,總是充斥這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一個清澈的聲音響起來,「我前兩日跟你怎麼說的?重複一遍?」

  然後是傷兵低沉的聲音,「不能碰水,保持乾淨。」

  「還有呢?最重要的是什麼?」

  傷兵道:「先不要穿鞋……」

  那清澈的聲音接著道:「你呢?一件都沒有照做。傷口潰爛了,還怎麼回嶺北,不如我跟將軍說一聲,就將你留在這裡……反正大齊有規矩,士兵傷殘可以就地養傷。」

  「大小姐,」那傷兵要哭出來,「您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會這樣了,就按您說的做,一定將傷養好。」

  韓璋走前幾步,一臉嚴肅的女孩子蹲在不遠處,仔細地為那傷兵包紮,半晌才直起身子,「僅此一次,否則你這隻腳就別想要了。」

  韓璋望著琅華,臉上不由自主浮起淡淡的笑容。

  琅華也看到了韓璋,笑著道:「大哥,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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