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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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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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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3 00:27:30 |只看該作者
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八十六章

  崔季明看著旁邊的幾個年輕士兵正圍在蔣深旁邊,問他餓不餓,蔣深覺得是自己耽誤了事兒,面上有點掛不住,有些感動的和他們說話。她背著手朝修的方向走去,修一抬頭看見了她,竟然想把自己往馬車角落裡縮一縮,看著崔季明就是衝著他來的,這才硬著頭皮打招呼。

  崔季明笑的和煦,手一把搭住他肩膀,把修半個人扯出馬車來:「你居然也來了啊。」

  修直擺手:「你別想從我這兒問出消息來!要怪——你就怪胥去,他派了多少北機的人過來幫劉原陽!」

  崔季明跟他勾肩搭背,小聲道:「沒別的事兒,只是咱倆這麼多年朋友,我都帶著殘兵敗將被坑成了這樣,你跟我說幾句也沒別的事兒吧。好歹你也算是我半個妹夫,你也知道舒窈那臭脾氣都夠給你吃苦的了,你說家裡頭再沒有個熟人,你這前路多艱難啊。再說我這要求過分麼,你都退場了,就發揮點餘熱唄。」

  修還是老實,他以前就老被崔季明忽悠,這會兒差點被「妹夫」這兩個字沖昏頭腦,眼睛晶亮,臉都紅了,語氣卻有點委屈:「她、她最近又跟我生氣了,我都不知道為什麼。」

  崔季明:「沒事兒,她發脾氣是正常。從小到大我挨她掐的時候,大半都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回了家,我叫你來喝茶!就說是我江湖朋友,讓你從正門進!你就跟我說說,這北邊道上你們還剩多少耳目,有沒有赤軍的屯糧點,你們平時都用什麼傳信?」

  修覺得自己不該說,可還是抵不過正門進崔家的誘惑,偷偷比了個數字,道:「只剩下這個人數了。對南周開戰在即,從南邊各處進洛陽來報的各地領頭都不少,阿穿也來了。因為軍演之地也沒有多少百姓,有一小部分人扮作黑衣兵,一部分都是隱匿在山林之中,靠在固定的石頭下樹幹裡藏信來交流的。我只能說這些了,阿、阿穿來了你不想想怎麼辦啊。」

  崔季明半天才想起來:「阿穿——啊!是啊,許多年不見,她也該長成大姑娘了。那有什麼怎麼辦的,不知道套近乎這招對她好不好使。」

  修有點恨鐵不成鋼的看了她一眼:「算了,舒窈總跟我說你怎麼聰明,我要是有你一半好就成了。我看你腦子也沒靈光到哪裡去!」

  崔季明抬手就給他後腦一巴掌:「你要是表現好以後還要叫我阿兄呢,能不能別這麼沒大沒小的。」

  修噎了噎,沒好意思說胥是他弟弟,把話憋了下去。

  崔季明別了他們一行,當即認定劉原陽或許是在欺騙她,這附近根本就沒什麼運糧線路,他應該提前到了這一代,在村鎮中埋有糧食,以備穿梭在地域之間的時候來補給。只是他們人數也已經不多,也只能佔一座村落,肯定還有別的存糧的村落沒被他們佔據。

  而且軍演本來提供的糧草就不多,他每個村落屯的糧草應該也不多。劉原陽現在所在的村落也撐不了幾天,他肯定還要尋找下一個村落。怕是劉原陽想的也是剛剛那一場戰役就一勞永逸,沒想到她會跑的那麼快。

  軍演是可以等,卻不能一直拖下去,他們青軍作為攻方,如果一段時間不能奪取勝利自然會被判定輸了。崔季明幾乎馬不停蹄的找到距離她最近的村落,表面上看來是個搭建的空殼村子,仔細讓士兵搜查,果然在乾枯的水井裡,以及幾處地窖中果然發現了放進去沒有多久的新乾糧,米糧的袋子上還有赤軍的標記。

  崔季明謹慎極了,也怕袋中的糧草被動了手腳,先給了幾匹馱馬吃,一群餓著肚子士兵坐等了幾個時辰,看馬匹活蹦亂跳了,這才以盔為鍋,煮點熱水下點米和乾餅煮一煮就吃了。火光大亮,士兵們也是潛伏幾日又累又餓夠嗆,總算是得了個地方歇息了一番。

  只是卻沒有料到晚上跟士兵隨便吃點之後,看地圖的時候,卻聽著守在村落外圍的士兵來報,一陣喧鬧順著土路那頭擠過來:「季將軍,有幾個人在外頭鬼鬼祟祟的,我們拿箭沒射中他們,他們卻說過來有事兒要跟您匯報的。」

  崔季明問:「幾個人?」

  士兵道:「三人。」

  崔季明笑了笑:「知道了,不用讓他們到村中央來,如果是探子,豈不是什麼都看清楚了。」她拿起自個兒沒有用來頭油煮湯的乾淨頭盔扣在頭頂,對著周圍揮了揮手,小兵走動起來。她隨手提了把刀就道:「帶我去看看。」

  獨孤臧連忙跟上:「我跟你一起,小心有詐。」

  崔季明遠遠的,只看著自己的兵圍了一圈人,手持火把,似乎想去抓住對方,但一個個推推搡搡又不太敢,生生給那三人身邊退出一個半圓的圈來,如望著猛虎似的拿著刀,指著中間的三人。崔季明靠近,定睛一看,樂了。

  哪裡是三隻猛虎,是三個年輕姑娘。

  正中間領頭模樣的女子身子側面對著她,只看出修長的脖頸,微微有點曬傷的肌膚,一身利索的窄袖短打,手扣著一柄橫刀,立在背後緊緊貼著後腦勺,頭髮結辮束在頭頂。看起來大概有十七八歲,有一種這個年紀女孩子少見的氣勢,頂得住場面對視著身邊的士兵。直到身邊的將士避開,崔季明到近前來,她才轉過頭來。

  崔季明一愣,她印象裡阿穿還是那時候十二三歲做事不穩妥卻機靈的小姑娘,眼前的姑娘卻穩妥了不知道多少。

  阿穿眉毛淡淡的,看見她,眉梢一抖,鼻尖動了動,眼眶唰的就紅了,憋出兩個字:「三郎!」

  崔季明大笑:「天吶,一個半大小丫頭,那時候還能從我車窗擠進來呢,如今都出落的這樣高挑了!」

  阿穿憋到唇都抿皺了,她似乎被崔季明這樣的嬉皮笑臉氣到了,又感懷又激動,夾雜著一點沒緣由的恨。崔季明連忙揮手讓身邊的兵都各回各位,阿穿身後兩個年紀也不大的姑娘也退了半步讓開,阿穿這時候才恨恨道:「我該知道的!你這樣的禍害,怎麼可能容易死!」

  崔季明想伸手摸一摸她腦門,又覺得不太好,伸出手到一半又收回去,卻不料阿穿一把抓住她手腕,摁在了她自己腦門上,鼻子酸了,帶點哽咽:「我有沒有長高。」

  崔季明:「自然自然。變得更好看了。聽說你現在也管事兒了。」

  阿穿自然沒有說自己成了蜀中一道的管事,在北機之中也算得上一號人物了。回洛陽的時間很短很著急,她到了中原,聽了關於季子介的傳言,又聽聞季子介與聖人關係親密,心裡就有點很奇怪的感覺。只是她還來不及查,就被派遣到汴州郊外來參與軍演。她一路就想追逐著見這季子介一面,早在這次會面之前,她就偷偷見到了軍演中急行軍的崔季明,一時間驚得差點昏厥過去。

  她再這樣靠近她的軍隊,想要正式見面,本來以為已經擺出了千萬的架勢,有最穩重的姿態,一切的胸有成竹卻抗不過一開口眼睛先酸上來的反應。

  崔季明的掌心摁在阿穿腦門上,她笑了:「這可真不是敘舊的好時候。不知道你撞沒撞見陸雙,他見了你一定也很激動。」

  阿穿聽她只提陸雙,不說她自己,垂下眼去,笑:「是,好歹我也要叫他一聲師兄。半身刀法都跟他學的。」

  崔季明笑:「你可現在是赤軍的探子吧,要是這樣真捅我一刀,我青軍就算輸了啊。」

  阿穿笑:「我都沒怕你捅我一刀。你這樣殺了我,可就是戳瞎了赤軍的眼了。」

  崔季明攤手:「彼此真誠一點不行麼。」她往軍營裡稍微走了兩步,旁邊有不少喧鬧的士兵來來往往,還是在防這女子是赤軍的刺客。阿穿簡單掃了他們一眼,轉過頭來看她,試探道:「你成了這樣的人物,我也不算止步不前。只是我……聽說你也年紀不小了,居然還沒有成婚?」

  崔季明打趣:「你不也一樣。也都十七八了吧,要是別人家,指不定這個年紀都生了倆了,你還在到處忙著奔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定下來呢。」

  阿穿咕噥了兩聲,崔季明沒聽清。

  她抬起臉來,又大膽又似笑非笑的看著崔季明。崔季明抹了抹嘴角:「難道我吃什麼漏在臉上了?」

  阿穿笑著搖了搖頭,眼神懷念,似乎想起當年崔季明初見她時候一身深紅色披衣的打扮:「三郎還是當年那樣,到哪裡好像都是人群之中的焦點。還是讓我又想看你又不敢看你似的。」

  崔季明雖然享受別人的誇讚,但如果是認識的人這樣吹,她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撓了撓臉,剛要說什麼,跟她保持一段距離的阿穿忽然靠過來,一把抓住崔季明的衣襟。崔季明猛地激靈,第一反應就是拔刀,她是對阿九都不屑於動兩隻手的那種人,阿穿雖會武卻還是她心裡的小女孩兒,崔季明條件反射是拿刀貼身把她頂出去。

  身邊幾十個將士幾乎是猛地從地上竄起來,猛地拔刀持槍,連靠著牆站的獨孤臧都立刻站直身子邁步就要衝過來。

  崔季明拔刀夠快,只是寒光才現,就感覺她的臉湊過來,嘴角被人親了一下。

  崔季明呆滯。

  ……等等?!

  阿穿推了她一把,後退半步,笑嘻嘻的道:「世事變得太快,再不親沒機會啦。瞧你那傻樣!平時不機靈的很麼?」

  崔季明僵在原地。她……人生頭一回讓妹子給親了。

  以前去平康坊浪,也會被大姐姐們佔便宜玩,但跟這個也不一樣啊!

  身邊傳來將士們的哄笑聲和噓聲,獨孤臧直接拔刀衝過來,刀尖指著阿穿:「你不會在嘴上塗了毒吧!」

  阿穿笑:「我倒是想。毒死這個混蛋算了。我就是想見你一面,不論你輸了還是贏了,總是要一段時間見不到。給你一段時間想想。」

  崔季明呆滯:我想什麼,我該想什麼——難道這算是告白?算是那種今天衝過來強吻,然後來一句『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決定要不要跟我在一起』麼?!

  不是啊阿穿你聽我解釋!

  我——我給不了你幸福的哇!我特麼沒有關鍵作案工具啊!

  崔季明:「不是。你等等!你、你不能這樣啊——」

  崔季明正要自暴自棄的就喊一句自己是斷袖得了,卻看著阿穿猛地轉過身去,好似不要聽一般,拽著兩個掩唇笑著看熱鬧的姑娘,飛也似的逃走了。

  一群小兵更多是幸災樂禍,還湊過來:「哎呀季將軍,臉怎麼嚇成這樣,是不是人家姑娘真嘴上塗毒了,要不我把她追回來去?」

  獨孤臧拍了拍她肩膀安慰:「不至於不至於,不就是讓別家娘子親了一口麼。我還以為你是男女都無所謂,原來你是天生的斷袖麼。怪不得我從來沒見過你碰裴六一下子,原來你是碰不了女的啊。不要緊不要緊,這兒有布,你擦一下嘴。」

  崔季明僵硬的轉頭,獨孤臧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直了,居然有點可憐她,拍了拍她腦袋。崔季明掩面:「現在的小娘子們……為什麼一言不發就對我耍流氓啊!太可怕了……」

  心頭卻想著,阿穿只帶著兩個人進來,可修跟她說的是這附近還有五個探子,是在外頭等著,還是提前送信去了?

  阿穿快步走出了村落,望著他們來的西邊樹木茂盛的坡地而去,對著身邊人道:「跟咱們之前遠著看的一樣,就讓他們兩個人去給劉原陽將軍遞消息吧。就說五百多人已經落營此地,崔季明也找到了一部分糧草補給。」

  而崔季明在軍中,糾結了好一陣子該怎麼和阿穿解釋,看著張富十回來,才道:「都佈置好了?」

  張富十點頭:「三百人已經佈置在了南邊過來的道路上。咱們騙過探子了?」

  獨孤臧聳肩:「他們想要居高臨下看村中的境況,自然只能到西邊的高坡上去。夜裡火光看著明顯,但一旦亮起來一片,根本看不出來多少人。對方顯然也有些懷疑咱們這樣肆無忌憚的生火,就用熟人的身份下來有意試探了。老季早想到了,看這探子過來了,就讓人都往那邊走動,感覺村裡熱鬧的不得了。再加上又戒備防禦的又嚴格,看起來很像是主力駐紮。」

  獨孤臧:「當然除卻咱們老季還要賣色相給女探子,讓人吃了豆腐以外,其他都好。」

  張富十瞪大眼睛。

  崔季明擺了擺手只想越過這個話題,清了清嗓子道:「只看他們來的線路和人數,確定到時候的計策了。劉原陽比我精明,咱們這是困境裡臨時拼出計策來,就算讓他看出來我也無所謂了,只盼著能騙一點是一點,但最終還是要看實力對拼的。也讓我來見識見識他手底下的騎兵實力吧。」

  她一臉嚴肅,卻始終沒能轉移開話題。

  張富十興奮又好奇的轉頭問獨孤臧:「真的被吃豆腐了?怎麼吃的?被摸了還是被親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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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3 00:27:47 |只看該作者
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八十七章

  崔季明怎麼覺得自己被吃豆腐了,這倆人如此幸災樂禍。

  這也算是苦中作樂了,兩百不到的人在這裡做出五百人的氣勢,強等著別人來上鉤。劉原陽必定會來咬,畢竟總要分個輸贏出來,只是他太機敏了。

  崔季明承認自己遇到的對手,沒腦子沒戰略的都是少數,絕大部分人能領軍一方,都是有自己的本事的。只是像劉原陽這樣的太少,逼得她絞盡腦汁想如果是自己會怎麼做,如果是自己會有怎樣的誤區。無數次的進步都是這樣一點點痛苦的憋出來的,痛苦就意味著變化。

  她真希望自己往後在戰場上,永遠不要遇見劉原陽或夏辰這種人。

  崔季明要攔的不是他的來路,而是等他準備進入村中,前後兩面夾擊。

  劉原陽接到阿穿的線報,他畢竟不知道阿穿和崔季明相識的過往,雖然是相信北機的消息,卻又怕崔季明太過精明矇騙了他們。但彼此都是五六百人,這個陣仗極大增強了他們的機動性,就算是真的事出突然,他也能及時作出調整。打到這一步,就是純粹兵將真實水平的拚殺了。

  劉原陽一路小心,順著道路,騎兵將步兵夾在其中,各小隊保持些距離列陣前往。只是到達崔季明的村鎮路上有一道山坳,兩側有半坡夾著這道山坳,很適合從上往下放箭。他連忙讓人上山坡檢查,回來的幾波探子卻報說山坡上沒有人也沒有什麼足印,只有雜草上有些很新的塌痕,似乎是有一兩個軍探曾經趴在上頭,看到他們之後立刻離開去回報崔季明了。

  劉原陽沒想到這裡居然沒有放人埋伏,有些驚疑不定的和隊伍一同繼續向前而去,不停的命令軍探向後查探。

  而當他快靠近村鎮的時候,就遠遠看到了崔季明和手下兵士列隊站在村鎮門外。

  劉原陽知道崔季明拉弓射箭的本事,只是如今怕是他們的弓都壞的差不多了,竹弓射不了多遠,他遠遠站住,在陣前對崔季明揮了揮手。崔季明硬著頭皮跟他打招呼:「都到了這地步了,我也是沒法子了。咱就走這麼點兒人,附近都是你的地盤,我也玩不出花來了。就硬著頭皮拼吧。」

  她話音剛落,自己在陣前輕踢馬腹,金龍魚打了個響鼻,超前竄去。崔季明身後四支五十人一組的小隊當即跟上。

  劉原陽定睛一看,眼前只有兩百人左右,那就是還有別人埋伏在暗處。他正要開口,就聽著身後和身側,各有兩支小隊冒出來,還沒有來得及心裡默算一下人數,前排崔季明已經要來衝散他們的隊伍。

  其實兩軍對戰,真正打起來已經沒什麼妙招,但有些基本的原理仍然發揮著重要的作用。比如說他們是十二人小隊,崔季明為了克制他們,則以兩橫排共二十人的騎兵手持長戟打頭陣,保證了攻擊範圍和攻擊距離。他們向前平推,遇到了矛頭形狀的赤軍小隊,立刻包住,騎兵衝撞勾盾,步兵只殺隊伍中的長柄武器者,以最快速度擊散隊形,不求殺敵,只求破陣。而後立即移動擊碎下一個。

  崔季明很瞭解,這些赤軍小隊之間會相互保護,如果她的五十人隊伍和赤軍纏鬥起來,就會有小隊從他們背後兩側包抄圍攏。然而為了保持複雜的隊形和武器配合,他們的移動速度也就慢,崔季明打得就是速度,像一陣風一樣捲入他們之中。

  當然劉原陽練兵算是相當神的,小隊擊散後又匯合的速度顯然超過了她的預期,而且再加上她殺敵數量不是太高,雙方進入了撕咬階段,誰都沒法擊潰對方,但也都給對方留下了一身傷疤。

  劉原陽也是心驚。他追求的是少傷亡精兵政策,之前和叛軍作戰的時候,他的傷亡人數不及對方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崔季明卻想出了這種算是有效的克敵策略,幾乎將雙方傷亡提到二比一甚至一比一。

  這樣的傷亡,劉原陽顯然接受不了,只是他的騎兵在衝撞力和反應力上遠不如崔季明的騎兵,再加上又有十幾個弓手偷偷放暗箭,騎兵想要對撞維護自己的赤軍步兵也很難。

  他只覺得後槽牙都開始疼了。崔季明這是沒打算撤,她想同歸於盡,拉著他們都來墊背,最差就是判個平局!以崔季明手下青軍可怕的單兵作戰水平,就算是對方就剩十個了,他們這兒剩八十個,劉原陽都不敢保證自己絕對能贏。

  他可不想這麼玩!趁著他現在還有人數優勢,他需要轉移到對她有利的地形去。

  劉原陽第一反應就是身邊的村鎮。

  崔季明制勝的關鍵就是橫排騎兵的衝殺,但是到了村中,道路狹窄且凹凸不平,她根本沒法再用這一招。而且自己的兵擅長小隊協同,如果能把崔季明帶入村內,他絕對有自信反敗為勝。

  他掃了一眼,命令擊鼓兵擊鼓,首當其衝向村內而去。崔季明愣了一下,顯然也明白了他的計畫,猶豫幾分,沒有當即隨他們衝入村中,而是先整隊,似乎也在考慮計策。

  劉原陽抬手,擊鼓兵再連續擊鼓,他的赤軍明白這是分散的意思,立刻以小隊分散開來,擊鼓聲還沒有斷,劉原陽猛的聽見了頭頂劃過箭矢破空的聲音,他頭皮一麻猛的彎下身去!

  然而朝兩側一抬頭,他就看見了幾處房頂上,門窗院牆後的箭矢的光亮!

  他們的弓不都已經斷了麼?竹弓哪裡有這樣的威力?更何況崔季明分散隊伍就是為了避免讓他數人數,她早早預留了一小撮人在村中等他們落網!

  劉原陽立刻揮手呼喊叫人移動起來,然而弓箭手都分散在高處,他們的箭矢雖然數量不多,卻如影隨形,立刻就有幾個人臉上被小炮仗炸出一團黑煙,光榮犧牲了。

  劉原陽不信這個邪,他只看到距離比較近的位置,有個隱藏的弓箭手,卻沒有看到他立起來弓體拉弓,只看到他探望的頭頂。他猛地拉弓飛出一箭,只聽著對方一陣驚呼,黑煙冒起,他自知已經輸了便站起來,卻仍然不忘了將土牆上的東西拔下來,用刀砍斷弓弦,防止他們再用。

  他這時候才發現,崔季明居然是將斷裂的復合弓的兩端連著弓弦的部分砍下來,兩邊各大約五寸的長度削尖了插入土牆中,而後在土牆上簡單挖一道搭箭頭的凹槽,方便瞄準。

  弓箭是由彈弓演化而來,既然弓體不能用,但質量極佳的弓弦還在,她就給變成了固定在牆頭的彈弓來用!某種程度上,說這是簡陋的弩也沒差,後頭的將士通過牆壁借力,雖然射箭速度減慢,但絕對有更好的力量和準度。

  ……劉原陽竟然又氣又想笑。氣自己遇上這樣一個想盡了辦法的對手,笑這個對手不是別人就是崔季明。

  而另一邊,崔季明收隊不是因為猶豫,而是為了給裡面放暗箭的時間,順便讓推進的橫隊形改為縱隊,方便進入村中,發起最後的圍攻。

  劉原陽聽著外頭的馬蹄聲,忽然覺得……這會兒該是他拼盡全力,求一個同歸於盡了。

  崔季明的馬隊對於這個村落的熟悉,不知道躲在哪裡的弓箭手和探子,劉原陽的優勢蕩然無存。只是他也不是什麼好啃的骨頭,崔季明的騎兵被圍殺的數量也絕對不少。就在不到一個多時辰的捉迷藏一樣的廝殺中,崔季明手邊剩下的人,也就五十多人了。劉原陽那邊是什麼狀況,她也不清楚,但她想來應該不會比她好多少。

  崔季明實在是爭強好勝,她都打到這裡了,最後要是就剩她一個,她也非要弄成個平局不可!

  獨孤臧已經被砍了,她和張富十等幾人擠在一處屋內,正等著出去的時機,忽然聽著屋頂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個身影從窗戶翻進來:「季將軍!季將軍!我看到有援兵來了!哎呀那個劉原陽弄死了不知道多少高處的弓手,他摸出弓兵隱藏地的規律來了,我差點沒了小命,往西一看,居然有兩百多人的青軍隊伍來了!咱們肯定不會輸了!」

  崔季明雖然欣喜,但她覺得自己也能贏,不想被別人救了,對張富十道:「咱們這就出去,我一定要自己找到劉原陽贏了他!」

  然而當崔季明衝出院去,手持長刀正對上劉原陽,看著劉原陽就剩下三五個人,四處翻牆找那些弓箭手也把他累的夠嗆,畢竟年紀比崔季明大了,喘著粗氣還說什麼死不認輸一定要單挑。

  崔季明同意單挑,這頭才雙手持刀擺好架勢,忽然就聽著遠處傳來了一陣馬蹄聲,西邊兩百多人的青軍隊伍奔馳而來,速度似乎就是為了趕著雪中送炭。崔季明還沒來得及得意的對劉原陽一笑,她就看到了青軍跑的這麼快的原因——人數有三倍的赤軍浩浩蕩蕩跟在後頭,追逐著這一小撮青軍。前頭那一撮兒青軍就是怎麼也不想輸,就跟幾百個坡地上的西瓜似的朝他們滾過來了。

  崔季明笑不出來了。

  將近八百的赤軍來……她不論怎樣都要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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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八十八章

  於是崔季明俐落的跪了。

  只是就在青軍衝進村中,緊接著大批赤軍也從四面八方湧入這小小的簡陋村落的時候,崔季明還是持刀對著劉原陽衝去。張富十已經放棄了,他們的馬匹已經在剛剛在巷間對戰的過程中被放走,幾十個人用腿生跑怎麼可能跑得過對方的戰馬,還不如吃點東西。他坐在牆頭,掰了點乾糧遞給了身邊兩眼呆滯放空的小兵,一排人生無可戀的把餅子塞進嘴裡,麻木的嚼著。

  也就崔季明還有鬥志,她這點張富十確實挺佩服的。

  劉原陽畢竟年紀大了,崔季明又氣又急,揮刀的速度幾乎讓人看不清,劉原陽勉強用橫刀抵住,就只感覺自己的刀面讓她打出半寸的豁口來,只接了幾次,他就覺得雙手顫抖幾乎要將刀甩出去。

  崔季明跟人單挑,除非是出神入化的江湖人士或者是背後耍陰招,否則能贏了她的人已經很少了。等著帶著那兩百青軍不小心坑了崔季明的莫天平,被人一箭射中頸側,劉原陽的部下帶著赤軍圍過來的時候,劉原陽圓臉上沁滿了汗,撐著橫刀弓著背,抬手對崔季明道:「還是你年輕還是你年輕。這算我輸了成不,我老還覺得你是那個不打就上房揭瓦的半大孩子,我還是二十來歲似的。真不行了,你也太能耗了。」

  崔季明沒看周圍一圈觀戰的赤軍,刀背比劃了一下,在劉原陽後頸上一劃道:「算是我贏了你。」

  劉原陽扶著腰直起身子來:「算是算是。要不是他們搗蛋,你是能贏。」

  劉原陽:「只是你是青軍主將,這邊兒上一群人也不能放你在這兒站著吧。」

  崔季明看得出來有點火大:「老子自刎行不行!」

  她隨便把刀往脖子上一劃,扔了刀一把拽起自己的水囊,仰頭往自己嘴裡倒了半袋,擠開赤軍的人群朝外走去。

  村子外頭,一大批的青軍唉聲嘆氣坐在那裡,莫天平看到了崔季明,心裡頭也相當過意不去,只是他年紀大了,兩百多人遭遇到了對方的主力,也沒有多想便往東逃走,想要找地圖上那處村莊做掩體,卻沒有料到撞上了崔季明。

  莫天平雖然輩分高,卻仍然有些拘謹的站起來:「若不是我,你這一支只要是拽著劉原陽到起點回報,就能算贏了的。咱們青軍本來就是你贏的可能性最高。」

  崔季明一抹嘴,她憋了一肚子火,卻也不是因為莫天平,而是有些說不出該怪誰的情緒。其實她有時候想來,自己做事也不厚道。雖然說真正打仗的時候她不會這麼做,也就只有軍演的時候想比個高下出來。再加上莫天平又與她沒有特別熟,如果當時提前找莫天平,跟他說一下劉原陽可能用的陣法,兩人商議一下,雖然不允許兩隊同行,或協助,但至少他如果不會輸的太慘,也坑不到崔季明。

  這種有點臉上沒光的羞惱,被莫天平當成了怪罪,他知道如果打仗這意味著什麼,更是不好意思,一個一把年紀的老頭子,居然手足無措的拿掌心搓了搓膝蓋。崔季明道:「夏辰呢?你遇見他沒有,是不是只剩下他還在了?」

  莫天平:「聽說他第一次遇襲之後,逃的太遠了,偏離了糧道,但我這邊也沒接到消息說他是輸是贏。」

  崔季明點了點頭,看著剛剛在巷戰中被她放走驅趕開的金龍魚,又試探性的靠過來,連忙對它招了招手。這畜生以前都是一跑就沒邊,她都要跟叫孩子回家吃飯的娘一樣,漫山的喊它,逮住了強拽著韁繩才能跑回來。自打幾年前的變故之後,它就特別怕真的跑了之後再找不到崔季明了,每次都在附近轉悠著不敢跑遠,又怕被她驅趕似的,小心翼翼想靠又不敢靠攏過來。

  它看著崔季明對它招手,立馬屁顛屁顛,嘴裡口水甩的亂飛的就撞過來。

  崔季明揉了揉金龍魚的腦袋,忽然想起了殷胥,道:「話說,休沐是什麼時候?」

  劉原陽算了算:「按理說是兩日之後,怎麼著,你還想回去趕個假期?」

  崔季明不知怎麼的眼前忽然浮現了殷胥失望的眼神,在朝堂上想挽留她卻又不能說的神情,道:「若是我輸了,消息也要遞回洛陽吧,大概會幾天送到。」

  劉原陽:「大概也就一兩日吧,畢竟從咱們這裡回洛陽又不太遠,這又是緊急的軍信。快馬疾奔,要不了太久。」

  崔季明翻身上馬,道:「那我便自己去送這封信去。」

  莫天平:……親自去找聖人說自己輸了麼?怎麼都有點撒嬌賣可憐的意味啊!

  崔季明猛地掉轉馬頭,回頭對張富十道:「你去找獨孤臧,把剩下的隊伍都集結了再回洛陽附近的大營。提前通知到各個小隊的文書,我要所有人一起檢討為什麼落到這個境地的原因,回去這幾天先都各自思考著,每個小隊都要發言。今兒還有空檢討,要是真在戰場上,就到地底下對著閻王爺哭去吧。」

  張富十點頭,卻心中有點怨言:「這也不算咱們真的敗了。」

  崔季明挑眉:「怎麼?你覺得一隊最後只剩下主將在內的幾十個人,跟人家差點同歸於盡就是值得驕傲的事兒。還是一個個已經退場的將士都覺得這樣反正不是真的死了也無所謂?!我會檢討我自己的問題。但他們也不要給自己多找一句的理由!有本事死了也去怨天怨地去!」

  張富十讓她訓了兩句,面上的不甘和惱火漸漸收起來,嚴肅的點了點頭。若是他早在第一波遇到劉原陽的騎兵,而後再發現弓箭損壞之後早慌了,他覺得自己能獨當一面,實際上差的也不是一星半點。

  崔季明站的挺遠,一番話聲音不大,反倒讓劉原陽老臉一紅。

  她對張富十點了點頭,輕踢馬腹帶著歸心似箭的金龍魚朝軍演之外的場地走去。

  崔季明一路經過汴州,順著官路往洛陽飛奔,她只帶了兩個小兵,再加上如今洛陽一帶商賈百姓眾多,官道還沒來得及翻修,十幾年前幾乎只有達官貴族跑的官道已經配不上如今租車租馬行當都相當發達的洛陽汴州一代,路上居然……堵馬了。

  崔季明看著連周邊的百姓都租得起牛車往城中運送新鮮蔬菜鮮花,她又沒有喇叭,想找人特權開道也擠不到關卡附近有官員的地方去,崔季明愁眉苦臉的拱在前後的車馬之中,還拿了兩個銅板從臨車買了兩片新鮮的水蘿蔔吃,龜速挪進了洛陽城前。

  她心急如焚,實在是不想讓殷胥失望。

  她老是做出渾不在意的樣子,卻受不了他的一點點冷淡或失望。更何況他是真的很期待去休沐和她住到一起。不如說殷胥從來沒有把那個宮裡當做家,那裡只是他睡覺辦公的地方,聽說崔季明願意讓他住過去,還問能不能有自己的房間,能不能把自己的一點東西也搬過去她的院子裡。

  崔季明記得他那種雀躍卻又矜持的神情,高興又不想表現太過的樣子,如今一路上又焦心又忍不住莞爾。

  幸而洛陽城外分出兩邊城門,一邊是運貨進城,需要檢查並收取一小部分的稅,一邊是出入百姓,只需要簡單查看一下身份,速度更快一些。

  終於到了休沐前一日的深夜,崔季明擠進了洛陽城中,她順著大道直奔上陽宮,拿著令牌一路無阻的進了城中,都進到了內宮裡,卻只見到了耐冬。

  耐冬見了她也是吃了一驚:「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宮裡還沒接到消息呢!」

  崔季明一身穿了不知道多少天的薄甲,開口道:「阿九呢?不對,這個點兒他應該歇下了吧,我去看看他也行,不會擾了他休息的。」

  耐冬哭笑不得:「聖人不在宮裡啊。他你去你府上了。連摺子都沒帶出去,說是今夜不要忙著做事了,要把時間空出來。」

  崔季明一驚:「我家?!」

  他一個人還是去了啊——

  崔季明轉頭就要往回走,耐冬連忙在後頭叫她:「季將軍,別操勞太過啊,聖人前兩日沒睡好,也忙的頭痛。讓他好好歇歇啊!」

  崔季明頭也不回:「這事兒可不取決於我!」

  她想著他一個人怪可憐的搬到她家中去,又不知道帶了多少東西,獨自坐在她那個一窮二白的季府裡,心裡頭有想笑又想酸了眼睛。

  的確是聚少離多,偶爾聚起來的時候,她又不敢放肆的和他四處胡鬧,顧著這個顧著那個。然而殷胥這個好體面的人,卻早早的拋掉了臉面。

  她叩響了自家家門,季府一個原先從宮裡出來的老黃門被殷胥派出來給她當管家,雖然做事兒妥帖的很,但總感覺摻雜了些殷胥想要知道她一舉一動的小心思。崔季明笑他這些不上檯面的想法,卻也把事兒都交給這姓呂的老黃門做了。

  老呂看著崔季明回來,臉上神情就跟一朵夜間綻放的燦金菊花般閃亮:「郎君你可算回來了!」

  崔季明道:「他來了?」

  老呂笑的如同沒人要的姑娘找到了金主恩客似的,連忙點頭:「來了來了!咱老奴也不敢攔啊,聖人住您屋裡去了。」

  崔季明點頭:「這沒什麼,他想幹什麼都行。就當這是他的院子就是。」

  老呂一聽這話,有些欲言又止。

  崔季明擰眉:「怎麼了?他還燒了房子?」

  老呂苦著臉道:「他一進院子就撞見考蘭郎君在院內盪鞦韆玩,也不知道因為什麼發了脾氣,讓人把……考蘭郎君趕出去了。考蘭郎君氣的也不行,跟他一陣跳腳,出言不遜,金吾衛都差點拔刀了。結果……聖人說他穿的妖裡妖氣的,說季將軍俸祿沒多少倒是挺捨得給他做衣服的……」

  崔季明:「……」

  老呂小心翼翼地瞧了她一眼:「然後考蘭郎君就被扒的只剩裡頭的中衣被趕出門去了。聖人還說您還是……俸祿多了,要是窮,就不至於這樣了……」

  崔季明瞪眼:「他跟考蘭扯不快就是了,幹嘛扯上我的俸祿!考蘭花的那是崔家的錢!考蘭人呢?我怎麼沒見著?」

  老呂:「他自個兒出去玩了,說是這地方沒法住了。獨孤將軍家的院子不就在隔壁的坊,考蘭郎君說他家窮的都不鎖門,說去他家住著玩了。」

  崔季明神情詭異起來:「養大了要不中用了。算了,阿九睡了吧,這麼晚他早該闔眼了。」

  老呂領她進了主院,殷胥正睡在內屋,燈都熄了。月光下,崔季明掃了一眼院內,才發現居然平日裡跟沒人住似的內院,讓人栽了不少花草小樹,院中擺放了幾張竹榻,木架方燈籠都給掛上了,還有青綠色的薄紗攏在廊下——顯然都是某人的傑作,簡直不像她自己家。

  雖然崔季明糙到自己住的地方都不像個家。

  老呂道:「聖人都派人搗鼓了有一陣子了。自打你走了的那天,宮裡就三天兩頭送東西送工匠來。家具都換過一遍了。」

  崔季明:「……他也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

  她看著宮中也有些黃門跟著來了,垂手站在廊外,她從老呂手中接過銅燈,推開了門。

  屋裡一片晦暗的深藍,她踩著地毯,腳步沒有半點聲息。只是屋內家具都換了一遍,她如同走迷宮似的摸著屏風和矮桌,總算靠近了床。

  她本來想掀開簾子,卻想著自己一身風塵僕僕,還是先換身衣服再說。將銅燈放在房間另一端的矮桌上,旁邊就是她的衣櫃,崔季明拉開衣櫃來,居然發現殷胥連衣櫃裡頭的東西都給換了一遍,一些不知道哪兒來的衣服塞滿了她的衣櫃,她也看不清楚,隨便扯了一件暗色的軟袍,把自己髒兮兮的薄甲脫下來。

  崔季明動作輕的不能更輕了,她知道殷胥睡覺淺,容易醒。卻不料聽著遠遠的床那邊傳來了聲音,崔季明以為他是做噩夢了,連忙胡亂換上衣服,光著腳端著銅燈,要朝床邊而去。

  走了沒幾步,卻聽見了點奇怪的聲音,屋裡實在是太安靜,他的聲音又太低,就如同悶在枕頭裡似的,崔季明沒有多想,伸手就要去掀開簾子,手指剛碰到簾子,就聽到了床內的人,低啞的叫了一聲她名字。

  崔季明以為自己被發現了,笑著掀開簾子:「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卻看到殷胥弓著身子背對著她,屋內什麼都換了,就是被縟都沒有換掉。她家的床不比宮內的大床,襯的他好似伸不開手腳一般,他頭埋在她的枕頭裡,腿還夾著她的被子,頭髮散在後背上,身子猛的一僵,轉過了頭來。額上還有點薄汗,面上的神情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的呆滯和沒有褪去的情潮……這表情,崔季明可是熟悉的很——

  崔季明抓狂:「……你特麼到底在我床上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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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八十九章

  殷胥呆滯了一下,望著崔季明的臉,聽見她嚎了一嗓子都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

  崔季明心道:媽的果然是男人都會在這時候智商和反應力直線下降啊!

  崔季明咬牙切齒,伸手去一把掐住他脖子:「殷小九!你要不要點臉啊!」

  殷胥條件反射往後撤了一下,卻沒想到她不是腦子裡的虛影而是真人,被她兩隻手一把捏住了脖子。她的手本來就滾燙,崔季明又是個喜歡歡愛中對他有點暴力相向的人,他總是後頭昏了腦袋,對她不知道分寸,崔季明對他也是差不多的德行。往常有過好幾次,崔季明都神色迷濛身子顫抖不已了,卻伸手一把掐住他脖頸,幾乎讓他呼吸不動,他沒有精力再去撥開她的手,只得在動作上加倍報復,快被她這個小怪獸掐到幾近窒息的感覺配合上歡愉,幾乎讓殷胥對她這一動作產生了條件反射。

  崔季明跪在床邊,氣的牙癢癢的去掐著他來回搖晃,殷胥渾身都要激靈起來了,他臉上有點浮起來的紅,控制不住的哆嗦了一下,壓著音量低低悶哼了一聲。崔季明真想把他摁在被子裡揍他一頓算了,他被她掐住居然真的往後倒去,後腦落在枕頭上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手指用力,平日總是蹙著的眉頭驟然鬆開,身子一緊,呻吟了一聲。

  那聲壓抑住的呻吟入耳,殷胥手沒什麼力氣似的掛在她手腕上,居然呆滯的歪了歪腦袋。

  崔季明傻了:他、他居然——

  崔季明鬆開手,也不知道是驚愕還是無奈的指著殷胥,吼道:「阿九!!」

  殷胥咕噥了一聲,腦子裡的空白大概持續了兩三秒,這才好似被針猛地紮了一下似的醒來看清眼前的人。

  崔季明跪在床沿,面上風塵僕僕表情卻磨牙霍霍絕不友善,一點微光在床簾外。

  殷胥猛地彈起來,抓著被子驟然縮進床裡,驚嚇到話都說不出來,被沿都被扯到下巴上了,他臉都白了:「子、子介——?」

  他真的是滿臉天崩地裂的神情,手撐在她枕頭上,整個人搖搖欲墜。

  崔季明:「……你在艸我的被子麼?」

  殷胥居然緊緊抓著被子,憋不出一句話來。

  偶爾被他糾纏的稀里糊塗是一碼事,至少還沒有人來戳破過現場。畢竟那時候是崔季明央著他,他不是一個人犯案,還能拉著崔季明當罪魁禍首,自我安慰說並非自己不要臉而是被迫的。可這樣……居然被她抓到了現行,他有意沒有替換她被縟的私心赤裸裸的扯開在她面前,好似就跟扯掉了他最後一絲顏面似的!

  崔季明會怎麼想他!

  明明——他是第一次住到這屋內來,實在是嗅著她的味道,滿腦子想到快瘋了,以前沒有感覺也就罷了,如今一閉眼好似曾經的細節都歷歷在目,好似她的手都能跟觸碰到他一般,如何能忍得住!他單是想著崔季明會坐在床邊上,將內裡那件皮甲的繫繩一點點解開,露出她麥色的肌膚,將雪白的中衣套頭隨便一穿,揉揉頭髮拱進這床內,就有一種她在拱進他懷裡似的感覺。

  也不知崔季明會不會覺得他就是個內心、內心齷齪的人。

  殷胥臉皮太薄,半個字都說不出,折磨的自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都想一頭撞死算了。

  崔季明拍了自己腦門一下,無奈嘆道:「你……你不會真弄我床上了吧。你這是想讓我上哪兒睡去。還是你想讓外頭的下人過來給你換被單?」

  殷胥蜷著腿,明明如此高個兒的一個人,抱著膝蓋,低著頭反倒像是自己受了氣的委屈和生氣,在被子下頭動了動,不知道是不是正在提褲子。

  崔季明:「跟你說話呢。你丫裝死也逃避不了啊!」

  她嘆了一口氣,真是也服了他了,平日看起來穩重,卻又不止一次的這樣露出孩子氣的時候啊。崔季明拽了被子一把,殷胥死死抓住另一頭,不肯鬆開,半天沒敢看她,憋出了一句話:「我、我沒弄到你床上!要、要不是因為——因為你掐我我不會這樣的!」

  崔季明跪在床上,瞠目結舌:「還怪我了?!」

  殷胥猛地抬頭,死死拽著被子,也不知道是羞惱還是真的委屈憋出來的,眼眶都紅了。他這幾年長大了,畢竟也是一國之君,得了很多崔季明的花言巧語,患得患失的心態知道掩在那張冷臉後頭,已經甚少露出這種表情了。他一時間也不知道憋了多久的委屈全湧上來了:「就是怪你!我們一個月在一起的時候能有幾天!就是怪你!」

  說到這個,崔季明一下子沒了底氣:「……咱倆不都是挺忙的麼。」

  殷胥咬牙切齒,羞惱之中找到了她辯駁不得的一點,便不停的在這一點上給自己找足了理由:「再忙難道擠不出時間!你癱在家裡懶睡不起,出去跟狐朋狗友吃喝玩樂的時間又有多少!騙我說什麼要休沐來你這裡,我等了多少天,結果到了時候,你轉頭就走!你就是知道我在朝堂上攔不了你!連聲招呼都沒有,直接出了洛陽城,我叫人去追你都追不上!你要是覺得我沒趣了說就是,何必這樣拖我!就想讓我先說不見面麼?!我、我跟你講,我也不差你這個人!」

  最後一句話,音量拔高了一截,他要不是顏面無存惱羞成怒絕不會說出最後這樣的話。他說出口,自己先驚到了,張了張嘴想解釋,卻又覺得氣勢矮了一大截,又懼怕她當了真,真覺得他會去跟別人好,一時僵在原地,腦子裡扇了自己好幾個巴掌。

  殷胥在這種方面真的想多了,崔季明心大,縱然是招蜂引蝶的黃袍加身,她卻從來都沒想過可能會有別人圍著殷胥。

  崔季明聽到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愣了愣,在意的重點卻與他截然不同。

  殷胥卻覺得是他說錯了話,再加上死不承認的羞惱,覺得再這樣下去就要丟臉丟到沒邊沒界。他自己也跟要鑽到地縫裡一樣要待不下去了,一把抱住被子,居然連人帶著那床薄被,跳下床就要往外衝。

  崔季明嚇了一跳,殷胥還光著腳,一隻手拉開門真要衝出去了。

  崔季明連忙跑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將比她高了半個頭的殷胥往回拖:「你幹什麼啊!大半夜你還能往哪兒去!外頭還有黃門站著呢!你就別嚇他們了!」

  殷胥讓她拽的居然後退半步,眼見著離門越來越遠了。那些黃門剛剛見了崔季明進屋,一個個都躲到對面的廊下去了,但畢竟還要聽傳喚,不敢走遠,此刻在對面跟一群鵪鶉似的,望著自家聖人面紅耳赤羞惱萬分抱著被子就要衝出門,季將軍死死連人帶被一把摟住,拚命往屋裡拖。

  遠遠看去,簡直就是身長八尺的小媳婦落入村中惡霸之手。

  殷胥急:「我反正就是不要跟你住在一起了!」

  崔季明簡直就是黃河裡的銅牛,抱住他的腰,直接原地紮了個馬步,死死把他定住了,道:「我就是沒想到啊,我又沒生氣,也沒說你啊。你都年歲不小了,咱倆啥沒幹過,至於因為這個羞成這樣麼?我家別的院子都沒法見人,你還能上哪兒去啊!對我放完狠話,自己先要跑,你這個水平跟幾年前一樣一點都沒有提高啊!」

  殷胥望見了對面黃門們驚恐的眼神,更羞惱了:「放手!」

  崔季明:「你再這樣我扛你進屋了!」

  崔季明空出一隻手,抓住剛剛放在桌案上的長刀的刀鞘,一甩手打在門後,半開的主屋正門哐鐺一聲關上了。殷胥低頭去掰她的手,氣道:「你難道沒嘲笑我?」

  雙手一去掰她,薄被掉地上了。

  崔季明:「你特麼都嚇出來了,我嘲笑你一下能怎麼著啊!我說我最近比較娘,你上次也笑話我來著!」

  殷胥想去躬身撿被子:「那不一樣!」

  崔季明直接拽著他往回拖了,殷胥被她摁回了床上,他簡直好比在青春期最薄面皮的年紀褲子不小心裂了襠一樣,緊張又戒備到極點的坐回了床上。崔季明扯開他還想擋著的手,低頭掃了他一眼:「行了吧,你到底帶沒帶衣服,我去給你拿條褲子去。」

  殷胥想找被子,卻給扔在了門口,於是就想抱崔季明的枕頭來擋。

  崔季明連忙攔住了:「九爺這是我枕頭啊!我特麼還睡不睡!你什麼丟人事兒沒幹過,你身上什麼地方我還沒摸過,平日裡也沒見著你不好意思,倒是一穿上衣服就知道人模人樣的開始害羞了。」

  殷胥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我帶衣服了。」

  崔季明:「在哪兒?」

  殷胥:「在你衣櫃裡。」

  崔季明:「……你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殷胥瞪眼:「你覺得我是外人?」

  崔季明:「我是怕你忘了你自己是潔癖這條人設,你也真不嫌棄我。」

  殷胥低聲道:「……我要是嫌棄你,咬你身上的時候就該下不了口了。」

  殷胥一抬頭,燈光晦暗,這才來得及仔細看她,臉色微妙起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身上穿的是我的上衣。」

  崔季明裡頭裹著那件窄窄的皮甲,穿著單褲,隨便扯了件上衣就穿上了,只覺覺得自己這上衣好像有點不太對勁。是袖子也長了一截,如今仔細一看,明顯是殷胥的尺寸,只是……料子怎麼這麼透?!

  崔季明眉頭擰起來:「這衣服……你什麼場合能穿的出去啊?這都透肉啊。」

  殷胥又咕噥了一句,崔季明沒聽清楚,他就已經合上床簾拱進了床裡:「你去拿衣服!」

  崔季明:「行行行,現在你是咱們家的小公主。」

  她拿著銅燈把屋裡幾盞燈燭點亮,這才打開衣櫃過去找衣服。果然裡頭跟她的衣服疊在一起,有好幾件都是殷胥的外衣。她有點想笑,殷胥一直就特別想要這樣住在一起的感覺,或許在她不在的時候,他沒少幻想過這種生活,把他生活著的痕跡留在這處院落的每個角落。

  崔季明找出一條睡覺穿的柔軟綢褲,也給自己找了件衣裳披在身上。當她把自己身上的那身暗色的紗一樣的長衣脫下來,崔季明後知後覺品出一點的不對勁來。

  這長衣……怎麼看都有點情趣啊!

  她隨手摘了髮髻,將簪子和繩帶扔在一邊,拿著衣服回去,殷胥還不讓她掀簾。

  崔季明:「……我都看了多少回了,就你捂著的地兒,我摸都不知道摸了多少次了,你有什麼好羞的。」

  殷胥道:「你在外頭站會兒。沒有帕子麼?」

  崔季明扯了塊巾子扔給他,站在床外微微發抖:「九爺,小的連著跑的兩天才回來,你不打算讓我睡了麼?」

  殷胥:「是……睡覺還是休息?」

  崔季明讓他氣笑了:「你還真記住那句話了。你想怎樣都好啦,我冷啊。」

  殷胥將巾子和褲子全都順著簾子下頭扔出來,崔季明還沒掀簾子,他先伸出手來,一把抱住崔季明,想要將她拽進來。崔季明怕自己站的太穩了他拽不動多尷尬,連忙也往床裡一道,抬手一把抱住了他脖頸。

  殷胥低頭就去極用力的要咬掉她的下唇。

  崔季明伸手在他腦門上拍了幾巴掌,殷胥一磨牙,才鬆口。

  崔季明倒過去,換了個姿勢兩條腿也縮到床上來,嗅了嗅他身上每次沐浴之後都會有的泛冷的藥香。

  殷胥不想說話,他耳朵還紅著,面色裝出了鎮定。崔季明卻記著他剛剛惱羞成怒說出的一番話,她道:「我什麼時候覺得你沒趣了。我要是真的覺得你沒趣了會這樣趕著休沐往回跑麼!你到底對自己多沒自信,老子特麼都讓你上床了,讓你隨便搗鼓我的院子,你派宮裡的黃門來管家我也無所謂!你把我乾兒子趕出去我不也沒說啥,躺在我床上竟不幹好事兒我還不敢反駁你,你現在都快成為我人生中頭等的霸王了,四處拳打腳踢的佔地方——你還想怎麼樣啊。」

  殷胥正在期待她的唇,被說的心裡跟燙過似的熨帖了。

  只是崔季明以前都各種又啃又抱的過來糊弄、哄他了,他正想著開口說句「就這樣完了」似的要求她,崔季明就伸出手湊了過來,殷胥以為她要親吻他,條件反射的閉上眼等她的主動。

  崔季明手指摁了摁他脖子上有點微紅的掐痕,道:「我覺得宮裡不自在,你休沐來就是了。唉,我以後儘量多去找你。有時候想想,別人的看法算他娘個屁,我自己過不自在了又有什麼用,他們比不得你重要,要是你跟我吵架了,那我圖什麼呢。以後我才不管他們怎麼議論了,議論去吧,老子活著百毒不侵,死了什麼都不知道,到時候讓他們編排去吧……你、你閉什麼眼睛啊?」

  殷胥後知後覺的睜開眼來,發現崔季明靠近只是看他脖頸,並不是要來親吻,他臉上一紅。

  崔季明大笑,她一把抱住他腦袋啃過去,她咬的他舌尖發麻,口腔內每一處都好似在顫抖,他如今就是渴望。一個吻都覺得要他不能招架。

  她一向是要帶走他的魂兒似的深吻他,微微撤開半分,還好像上唇的尖兒能抵在一處似的,道:「如今這哪裡還像是我家。房子也是你賞的,家具也是你搬來的,衣櫃裡也都放上你的衣服了,床上再躺個你。說好聽點我像個合租的,說不好聽了,我這就是定期來給上床的。」

  殷胥喘息,手指去扣上了她皮甲的邊緣:「是我們的家。我以後只要是休沐就要來住。」

  崔季明跪直身子,抱著他的腦袋逼著他仰頭,這樣去吻他,咬了又咬:「那我的家庭地位也可見一斑了。」

  殷胥:「你早就把我人生給毀了,佔了大半江山,如今我努力了幾年才打了平手,你還不滿起來了。」

  崔季明笑:「是嗎?既然是平手,那我跑了這麼遠大半夜歸來,你能不能犒賞我一點。」

  殷胥自然理解這犒賞是什麼意思,點頭就去拽她外衣,卻看著崔季明從床邊把她剛剛穿著的那件暗色的紗衣拿了出來:「那你穿這個給我看啊?難道你帶過來,不是要穿給我看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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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九十章

  殷胥臉色變了變,伸手要去拽那件衣服,想把它扔到床底下去,口中道:「這是——這是外頭罩的紗衣,你拿錯了。」

  崔季明可不會被他一本正經的欺騙,拽著另一頭不撒手:「你可少忽悠我,這繫帶明顯就是中衣的款式啊!你不好意思什麼,我都把床簾拉上了,就只有我看,你穿給我看嘛!你放進衣櫃裡不就是故意的麼!」

  殷胥辯解:「誰是故意的!這、這是夏天的時候,怕是穿太厚了會熱,拿這個當裡面貼身的小衣,你放回去,不要胡鬧了。」

  崔季明:「現在天就挺熱的!你穿嘛你穿嘛!你不穿我就不在這兒睡了,我去隔壁去住!」

  殷胥噎了噎,他偏過身子去,有點惱火的道:「我現在變成這副德行,純粹是因為你總是慫恿——我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崔季明笑嘻嘻的過去扒住他的肩膀:「被我同化有什麼不好的麼?我們兩個是臭味相投嘛。你什麼樣我都喜歡呀!」她抱住殷胥的後背,溫熱的鼻息拱過來,又要去啃他的頭髮。

  殷胥斜眼:「那——你打算做些什麼?難道就要我一個人犧牲自己?」

  崔季明扯了扯自個兒皮甲的繩子:「你對我要做點什麼的時候,我哪次負隅抵抗了?我還不是有容乃大,什麼都能接受麼?」

  她簡直就是厚顏無恥,連出賣自己那點微薄的色相這種手段都用上了,殷胥總算是鬆口道:「你先脫你自個兒的衣裳,不要看著我!別——我自己會動手!你不要扯我褲子,崔季明!你再這樣我蹬你下去了!」

  崔季明火速把自己扒出自己一身小麥色的肌膚,黑色的捲髮披在肩上,乖乖跪在床上,捧著泛紅的臉,眼睛亮的跟燃著火似的,痴迷的望著殷胥:「你別脫這麼慢啊,跟勾引人似的!快穿上這個穿上這個,轉過來讓我看看。」

  殷胥整個人都快跟熟透的蝦子似的了,轉過身來居然發現崔季明居然光著身子下床,把不遠處兩座燈燭架拖過來了。殷胥一呆,他雖然不是一定要熄燈的那種老古板,但向來都只許留個微弱的燈光。崔季明踮著腳尖跑下床,覺得有點冷,抱著胳膊笑嘻嘻的把燈燭拖過來。

  一下子床邊就跟豔陽晴天似的明亮,殷胥卻只顧著看她修長的雙腿踮著腳尖,蹦蹦跳跳的走起來胸乳也在微微顫抖,一臉耍了小心眼的表情得意的捂著嘴,不在乎自己這樣裸露或被注視——殷胥一次次的想,她穿上那身衣裳是俊朗倜儻又可靠的年輕將軍,脫了衣裳卻像是騎在巨狼上樹葉蔽體四處打獵的的叢林精怪。她這個傻子,總覺得光亮起來她能看見他,是她得了便宜,卻不知道自己先讓他看了個全。

  她撿起了剛剛讓殷胥不小心丟在地上的被子,又跟猴兒似的竄過來,殷胥在床上這個終點等著她,一把摟住了她。

  崔季明一陣亂扭,樂不可支:「快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殷胥閉上眼,覺得自己太丟人,鬆開手讓她瞧了瞧。崔季明一隻手撐在他胸口,低頭瞧了瞧,滿臉驚喜,叫:「好看哎!雖然我老是想著你穿淺色也好看,但果然還是暗色更配你!你這樣真的好色哦,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啊——」

  殷胥受不了她的目光,拽著她摀住她的眼睛不許她再看了。

  她開心了,殷胥覺得自己該拿回點東西了,他抱住她的腰,將她往懷裡拖了拖,翻身正要摁住她這雙總胡作非為的手。

  崔季明又抬手:「你讓我去洗洗。」

  殷胥:「……你是不是再拖?」

  崔季明:「真不是,可是我難道就不嫌我麼?我可是奔波了一路。我看到屋裡的小爐上有還熱著的水,洗臉的盆子裡本來就有些冷水,我摻和點擦擦身子去。」

  殷胥直起身子,把她摁在床上:「你坐著,我去端水,給你擦。」

  崔季明笑嘻嘻:「你要是就穿成這樣,我願意讓你給我擦——」

  殷胥:「別得寸進尺!」

  崔季明攤在床上,還是看到殷胥又披了件衣服,把那幾乎跟輕紗似的長衣給擋住了,狠狠剮了她一眼,光著腳又去加了些熱水,將水盆子端過來,掀開半邊床簾,半跪在床邊的腳踏上,對崔季明招手:「坐過來。」

  崔季明現在覺得床邊一圈兒聚光燈似的銅燈現在是來坑她自己的了。

  她這會兒想拽上一件衣服給自己了,卻看著殷胥先拿著沾過水的帕子過來,捏著她下巴給她糊在了臉上使勁揉了揉臉。

  崔季明兩手亂揮:「別搓了!臉皮要掉了!」

  殷胥想笑:「就你這三尺厚的臉皮?」溫熱的毛巾移到她脖頸上,崔季明臉被揉的紅通通的。殷胥道:「涼麼?」

  崔季明搖了搖頭:「挺好的。」

  他的毛巾順著她的鎖骨擦下去,崔季明跟慫了似的弓著背往後縮了縮,殷胥抓住她胳膊,把她拽的往前一些:「別躲著。」

  毛巾蹭過她胸口,殷胥本來也不是故意的,他是想毫無私心的幫她擦乾淨,好趕緊滾上床去,卻不料手一抖,濕熱的毛巾擦過她乳尖,緊張的併著腿坐著的崔季明顫抖了一下,往後一縮,捂著胸口抱怨道:「我不要你給我擦了!我要自己擦!要啪就啪,玩這種套路幹什麼!」

  殷胥臉也紅透了,崔季明坐在床沿,小腿垂下來,他蹲下來伸手握住她的小腿,低聲道:「我要是幫你擦,還半點私心或反應都沒有,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崔季明的腳掌搭到他膝蓋上,腳尖順著他衣擺往他腿間去探,賭氣似的挑眉道:「那讓我瞧瞧你是不是起反應了?」

  殷胥也往後縮了縮身子,似乎又跟想通了什麼,抓住她腳掌跟豁出去似的,將她腳尖放進重疊的衣擺裡,貼在他某處上,紅著臉道:「我沒有什麼好隱藏的,我對你這樣,又不是什麼錯事!是你總嘲笑我我才覺得——我才覺得不好意思的。」

  崔季明讓他難得的大膽坦誠驚到,舔了舔唇角,腳尖動了動,將腳心貼在那處炙熱上,無意般踩了踩,殷胥身子一顫,一把抓住了她小腿:「你讓我給你擦乾淨了再鬧騰好不好?」

  崔季明覺得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挺了挺身子,妥協道:「那你擦吧!」

  殷胥垂下眼去,只是他半跪著,一抬眼就是崔季明的胸前,他抬了抬手,拿起毛巾觸碰了她一下乳尖,臉紅道:「更何況你也有變化不是麼?不要總笑話我了。你抬抬腿,我幫你擦一下。」

  崔季明看他兩隻手要去撐住她膝蓋,又覺得這光亮太讓人無處可藏,有點莫名彆扭了:「算了算了,我自己擦!那裡不用你擦了——我自己弄。」

  殷胥跟她商量了幾句,崔季明就是覺得太奇怪了,不願意抬腿。只是殷胥再怎麼容易害羞,容易氣的跳腳,卻也掌握了她的不少弱點,也漸漸知道了如何以牙還牙的對付她了。

  他探過身子,也是自己覬覦已久,昂起頭咬住她胸前已經得瑟的顫了半天的桃兒。

  崔季明驚叫一下,渾身一激靈,腰軟下去,殷胥抓住她的膝頭,將她膝蓋逼近她自己,整個人抱得離他更近一點,軟巾探到她身下,給她擦了擦。

  這真是兩頭開工兩不誤。

  崔季明抱住他的耳朵,身子發顫:「你咬就咬!……你不要、不要吮啊!」

  殷胥情慾跟火苗點著頭髮絲兒似的猛地竄遍全身,他覺得自己能撐到現在已然不易了,畢竟她又認了錯,又一片丹心報天子的趕上了休沐,渾身還是不變的讓他神魂顛倒的氣息。他的軟巾仔仔細細蹭過去,用了點力道,崔季明下巴磕在他頭頂,身子蜷得像隻縮手縮腳的刺蝟似的,驚叫呻吟出聲。

  殷胥鬆口,抬起頭來,只覺得軟巾上怕是還擦掉了她溢出的液體,乾脆扔進床邊的水盆裡,抱住她的腰,將她往上抬了幾寸。

  崔季明控制不住的朝後倒去,臉頰泛紅,她居然還留存點理智用來提要求:「我要看你裡頭那件紗衣。」

  殷胥應了一聲,滿足了她這個色狼,將外頭的衣裳脫掉,穿著紗衣,又半跪回了腳踏上。崔季明以為他會到床上來,也著急了:「你幹嘛呢?」

  殷胥:「你沒擦洗乾淨吧。」

  崔季明:「臥槽你還洗個毛線!你剛剛不都擦洗半天了麼!能不能別這麼煞風景!」

  卻不料殷胥捏住她的膝蓋內側,埋下頭去,呆呆的飄出一句話:「所以……要弄乾淨。」

  崔季明只感覺某人沒少讓她揉捏的耳朵貼在了大腿內側,他低下頭來吻住了她。

  崔季明身子猛地從床上彈起來,張嘴啞著嗓子毫無氣勢的叫了半聲,後半聲的音量全散了。她是如何也沒想到,重重倒回床上去,指尖抓住了他剛剛扔在床上的外衣,幾乎是全無招架之力的顫抖著膝蓋,面對沒想到的情形也發出了沒想到的聲音。殷胥伸出一隻手去摁住她小腹要她別亂動,一隻手抓住她的腳掌貼在他身下。

  她只覺得整個人掉進了一缸熱水裡,一霎那分不清冷熱疼痛,渾身戰慄,腳趾都勾了起來。殷胥本來還算作慢條斯理的品嘗,到後頭卻是大刀闊斧的試探,好似要用舌尖探出她可能有的一切反應。崔季明有點不太對勁,她是個肯如實告諸反應的人,往常是歡愉的音色更多些,今日大概是慌了,跟要被逼哭逼急了似的緊張的抓住他頭髮,居然道:「你夠了,你夠了——誰教你要這樣的!誰教你……啊!別、別咬!」

  殷胥漸漸才發覺,其實還有很多事,他們都沒在彼此身上探尋到。他以前也曾想過為何崔季明這樣的脾氣,會心甘情願的俯下身去用唇逗弄他,如今才發覺為心愛的人這樣做的得意與喜悅,這樣就算是看不見對方的臉,也能如實體會到她身體的每一點反應。

  她這樣偶爾慌神,不再高高在上,實在是令他心尖發顫。

  殷胥吮吸著他自認極甜的液體,纏綿的深吻著她身下。他知道自己所作所為實在是羞恥,但崔季明的反應是他最大的鼓勵。

  崔季明繃直了身子,快感令她腰背酥軟,她本來就是線條極美的身子,如今的緊張繃得她就像一把完美的角弓。殷胥只聽著崔季明大口喘息了幾聲,捂著臉似乎聲音都發不出來了,也有些怕了,微微抬起頭來看她。

  崔季明臉紅的不像她,咬著自己手背,肩膀都在哆嗦。她一睜眼,就看到殷胥好似什麼壞事兒也沒幹一般好奇的望著她,臉側頭髮垂下來,掃在她肚子上,唇角濕漉漉的。

  她受不了他這副神情,更何況他的唇角明白的昭示著她自己控制不住的反應。崔季明捂著臉哀叫一聲:「誰教你的!你以前都不會耍這樣的花招的!」

  殷胥看她這樣的反應,又新奇又得意:「你給我那本孝經呀。」

  崔季明:「……我要撕了那本書!」

  殷胥:「你一向跟書有仇是不是。就是因為你不努力學習,所以才一直沒進步。」

  崔季明滿頭是汗,抓住他的脖子:「你特麼這時候還要念我不讀書的事情!我知識儲備不知道比你多了多少年!我就算不再學這種夫妻知識,也勝過你!」

  殷胥:「剛剛叫得跟快哭了的人又不是我。」

  崔季明:「——我日,我給你弄的時候,你也不比我好到哪裡去!」

  殷胥沒有反駁,轉開話題:「那你還要不?」

  崔季明磨了磨牙,好似在跟自己的臉皮作鬥爭,道:「……就要一點。我想讓你進來了。」

  殷胥喜歡她主動的催促,應了一聲,將她那隻腳的掌心貼得離身下更近,她幾乎都能感受到他忍耐下血脈的跳動,殷胥道:「我也忍得好難受。你舒服麼?」

  崔季明偏過頭去,汗沁的兩邊碎髮都黏在了臉上:「唔……」

  殷胥:「那你每次都舒服麼?」

  崔季明已經不想聽他那張嘴說話了,微微打開膝蓋,敷衍催促道:「舒服舒服,我離不開你行了吧。你能不能快點嘛。」

  殷胥撐著手臂臉在她上方看著她,手指探過去,有意無意的蹭著她敏感,開始了自己準備已久的說詞:「宮內說我們這個年紀,每天也挺正常的。最少——也該一旬五六次才對,你一旬只來宮裡一兩次,就算加上休沐也不夠,我該怎麼辦。你倒是舒服了,我快被你折磨死了。」

  崔季明感受到他指尖探入,瞇著眼睛弓起腰來,緊緊抓住了他手臂,好似他的話完全沒往腦子裡去,聲音低啞:
「唔。那你忍忍唄……」

  殷胥聽了這話有點氣,拿拇指怪殘忍的碾住她的敏感,崔季明當即就跟踩了尾巴似的叫了一聲,逼得眼角都紅了,抽了兩下急道:「……你幹什麼!」

  她睫毛上都要掛上汗了,殷胥道:「你不能這樣對我。我還不夠慘麼。」

  崔季明體味到他剛剛唇舌帶來的歡愉了,有點想再要,殷胥挑準了這時候來要她許諾,崔季明抱著他的肩膀,都快要把自己往他身邊去蹭了。

  殷胥:「再這樣下去我要憋出病來了,都是你的錯!你要負責任——」

  崔季明身上滾燙,著急了:「好好好隨你怎麼樣了啊!一旬多幾次又不會要老子的命。你現在拖著還不如捅我一刀。」她翻身要撲過去,殷胥抱著她往床裡滾了滾,伸手扳住她膝蓋,將她幾乎毫無贅肉的筆直小腿,往她肩上摁去。崔季明從來不會不配合他,她伸出手臂去抱住他的脖頸,殷胥忍得難受了,他將身下去靠近她,崔季明卻咕噥起來:「我不要你那個,我要你給我舔舔。舔舔舒服!」

  殷胥想笑:「下次。你要是肯主動來找我了,我就……給你舔舔。」

  崔季明得了點許諾,估計也是昏了頭,沒太在意了。她與他有些日子沒見面了,她本來身子就緊,殷胥有些艱難,弄疼了這個小怪物。崔季明神志不再,手卻一會兒掐著他臉頰,一會兒去使勁兒捏他鼻子,身下柔軟性子蠻橫,殷胥不忍心報復她的惡劣行徑,半哄半抱著她,也總算深入進去。

  崔季明的手腳緊緊攀附著他,二人結合之處她也依然這樣誠實的吸附,指甲短短的手指卻仍然抓傷了他,殷胥的理智也大抵到此為止了,他手臂撐在她臉邊,身下卻一下下跟要她記住似的烙進她身體去。

  崔季明惡劣的咬著他的脖頸,不由自主的向他靠攏,嗓音卻有點嗚咽:「嗚……該死,你……啊,快一點了……唔嗯……」

  殷胥則是不知自己惡劣的向她深處碾壓,她這樣的態度總是讓他放縱的肆無忌憚不知後果,崔季明有些吃力的含著他,粗神經到痛楚也不自知,情慾幾乎刺傷她,她卻只因此感到興奮,並反將這點痛楚傳達給他。

  殷胥緊緊的擁住她,崔季明神情不知是苦悶還是興奮的回應著他。殷胥垂下頭去,她跟水裡的浮萍一樣隨著浪起伏,他望著她蹙起的眉頭和漲紅的臉頰,汗從額角滴到她髮間去。他其實腦海裡還惦記著,崔季明喜歡變動些姿勢,縱然今日實在是她與他都情動得厲害,兩個人都跟瀉火似的回應彼此,殷胥卻覺得他有讓她覺得歡喜舒服的職責。

  崔季明跟他好多次都是這樣所謂「乾在上坤在下」的姿勢了,殷胥有些生疏的抱住她,將她翻過身來時,她還嚇了一跳,縮手縮腳叫道:「呼……怎麼了……啊,你、你能不能拔出來再動啊!別這樣轉——別這樣……」

  她臉頰貼在被褥上,殷胥摁住了她脊背,他笨手笨腳的挺得更深,崔季明頭微微向後一昂,話說到一半只剩下喘息沒了怨言。殷胥漸漸體會了幾分妙處來,似乎能深入到這個嘴硬的傢伙深處,抵得她渾身的柔軟發顫,他低頭去咬住她肩膀,一邊喘息一邊清晰分明的深入,道:「一會兒、一會兒再換回來。啊……子介,我喜歡你掐著我,這樣你碰不到我了……不過、不過這樣你也很喜歡吧。」

  崔季明討厭他問東問西,他得不到她言語上的回答,以至於將手指探入她口中尋找,崔季明合不上唇,牙齒狠狠的咬在他指節上,殷胥吃痛卻愈發興奮,有些幾乎算得上病態的頂進去,他的無知讓他不明白自己的過分,崔季明快讓他折磨瘋了。如今這樣的姿勢再加上他年輕的莽撞,撞得她好似魂飛魄散,甚至連她自己都能感覺到她夾得很緊,幾乎能感知到他的形狀。

  她在抓著軟枕跟要逼出淚似的低低的咒罵,話說出口變得難聽,心底卻愛死這種胡作非為。

  她以為會是殷胥先忍耐不住,然而這傢伙養成了習慣,認為要她先覺得夠了,先央求著,才是他做的合格,不到她受不住了就能忍則忍。崔季明只覺得身子都比平日滾燙了幾分,四肢顫抖,掐著他脖子央著他,殷胥也快忍耐到了極限,聽到她的告饒當作了滿意的回饋,這才肯鬆了口氣,將她轉過來,手指用力撫摸過她胸前,吻住她,允許自己開始追求樂趣。

  他動作都毫無章法起來,漲紅著臉早就拋卻了那點自己琢磨出來對付崔季明的半吊子技巧,神智不清起來,說的話倒是不少:「子介,子介……呼,我覺得你裡面好像都黏黏糊糊的了……是很喜歡麼?要不要我給你看看,我覺得、你變得好奇怪了。」

  崔季明欲哭無淚。過多的刺激湧入感官,捂不住嘴的失聲低吟,心裡卻想:這個呆子!看反應還看不出來麼,問問問有什麼好問的!難道非要讓老子喊那種「被你大XX弄得要XX」之類的話他就滿意了麼?!

  她想說讓殷胥最後關頭弄出去,省得再往後又清理起來麻煩,卻不捨得他走,也往往抵擋不住他抵死纏綿後湧入她體內的那種感覺。

  崔季明率先再受不住的低低哀叫出聲,腦子裡混沌一片的喚著他,挺著身子只覺得呼吸都困難,殷胥沒來得及討到答案便在她驟然緊縮的身子和野蠻的攻勢下,自己也失守了。

  崔季明身子微微纏縮著,有些失神的抱著他,望著他被她掐紅的脖頸,緩緩舔了舔嘴唇。殷胥以為是她口渴,腦袋也昏沉,似乎覺得親親她,她就不會覺得渴了,低頭慢條斯理又懶散的細細吻她。

  她每次都是舒服了就犯懶了,汗淋淋的陷在被子裡,胳膊軟軟搭在他肩膀上,捏著他臉頰喘息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親吻他。崔季明是典型那種到手之前又拱又掐對他不亦樂乎,成了事兒就趴著不願動彈了,殷胥卻往往是事後開始沒完沒了的摸她吻她,他啞著嗓子道:「我覺得你好像有點變化了。」

  崔季明髮絲貼在臉上,偏過頭去正在玩他的髮梢,殷胥想退出去,她緊緊攀住他的腰不肯放他走,慢吞吞道:「什麼?」

  殷胥:「你是比以前感覺……氣色好了些,這裡也變大了點。就一點點。」

  崔季明白了他一眼:「得了,你這是來邀功了?都是你的功勞?」

  殷胥手肘撐在床上,手撫過她小腹和肚臍:「嗯。本來就是。從來沒有人見過你的肚臍吧?」

  崔季明:「我妹算不算?」

  殷胥:「那肯定不算。我是頭一個。」

  崔季明看他傻呵呵的樣子,道:「你什麼都是頭一個了,還想要怎樣。」

  殷胥得了這句話,怎麼想怎麼對,更高興了。崔季明想睡覺,他卻伸手抱她起來,崔季明遲鈍的感覺到這才說了沒幾句話的功夫,某人居然又……

  他跪在床上,將崔季明抱到他腿上來,崔季明嚇了一跳,抱住他脖子:「別弄了,耐冬說你不是前幾日都在忙,累得頭都疼了,你還這樣瘋!」

  殷胥擰眉道:「他多這個沒必要的嘴。我這樣是治病,你讓我多弄幾次,我就不頭疼了。」

  崔季明:「別扯淡!你不睡覺麼?」

  殷胥:「你半夜才回來,如今折騰著再過一個多時辰天都亮了,我不睡了。」

  崔季明:「……我累我想睡行不?我騎馬奔波兩天了。」

  殷胥:「你不用動。」

  崔季明:「我要是再信你忽悠我就是傻。這話你說過幾回了!」

  殷胥知道崔季明其實在許多方面,也算是相當寵他,他知道自己可以任性,崔季明幾乎沒有真的生過他的氣。他脖子上的紅繩玉佛晃了晃,伸手將崔季明抱起來,她這樣算是居高臨下的跨坐在他身上,以前崔季明還是相當喜歡這樣,如今卻有點惶恐起來:「你別這樣,我累了,動不了了。」

  殷胥抱住她的腰,緩緩抽離一點,只感覺二人交合處有東西順著流出來,崔季明顫悠悠的低吟兩聲。他都不太敢低頭看,崔季明無奈又無力的捂著額頭,殷胥體貼道:「不要緊,我動就好了,你就抱著我好不好。你都不怎麼來找我,我就你一個,你居然還冷落我。我、我真的想要——」

  這口氣怎麼聽怎麼像撒嬌。

  崔季明拽著他耳朵,別過頭去:「你要不然就快點!廢話真多。」

  殷胥:「那你告訴我,你是不是也想要?」

  崔季明:「……讓你幹還不行,還非要我熱情的騷上天你才肯屈尊還是怎麼的?你快點,我是為了你!」

  殷胥有些失望,伸手抓住她的腰,往上一頂身子:「那你是說你這算是單方面犧牲了?」

  崔季明身子一顫:「別這麼多廢話——媽的老子還不信了,就你這身子骨,讓你幹你還能怎麼著我不成?」

  殷胥:「這一旬快過完了,我們把這一旬欠的都補上來好不好?」

  崔季明嚇得一哆嗦:等等,剛剛他說一旬幾回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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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九十一章

  崔季明真後悔自己說了那種屁話。

  她其實也曾經想過,什麼時候夏天抱著某人一天都躺在竹蓆上不幹別的就幹他,聽著外頭蟬鳴熱的渾身冒汗死去活來的浪一天。可想像總是美好的……崔季明連著兩天騎馬本來脊背就夠痛了,殷胥還沒完沒了。

  真的是沒完沒了……

  中途倒是消停過一會兒,大概自己也下定決心不能再胡作非為下去,甚至讓人端了溫水來幫她擦洗。只是某人一向認為自己的自持力完全可以吊打崔季明,卻擦洗完了又受不了爬上床來了。

  崔季明感覺到他的手,一把抓住他手腕,癱在被縟裡道:「……你別太過分。我已經流不出來了,你非要做也是自討苦吃,弄得咱倆都不舒服,就不能好好睡覺麼?」

  殷胥如今滿腦子大概都是燈火輝煌歌舞齊天的興奮,哪裡可能去睡覺,崔季明這時候的軟弱求饒與她平日裡鼻孔對著天的囂張比起來,對於殷胥而言實在是動人。他又怕她生氣,哄著道:「你不是喜歡之前那樣麼?我幫你弄弄,實在不行就算了。」

  崔季明真是信了他的邪,他的唇舌吻住,這樣的新手段下,崔季明又是個貪歡的人,連吃糖都管不住嘴更何況這樣,幾乎沒兩下就讓殷胥覺得滿意了,抬起頭來親她的唇角:「你看,這不是可以的麼?」她本來就是幾次歡愉腦子都要壞了,哪裡還能招架得住,明明覺得有點過分了,卻仍然誠實的反映給了他。

  崔季明一開始還惱火,還氣的想把他踹下去,後來幾乎就是自暴自棄,乾脆就拋掉最後一點理智去回應他……

  大不了你弄死我。

  殷胥大概也覺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渾身是汗啞著嗓子喚的顫顫巍巍的崔季明有點可憐,卻又捨不得離開難得這樣服軟的崔季明,輕輕柔柔的去跟她神魂顛倒,目的也就只有一個,讓她先告饒。

  他也大概也沒有持久奮戰的經歷,都起不來了頭腦還在超興奮的狀態,抱著她擺在懷裡,簡直就像是得了個新的玩偶,揉來捏去的不肯將她放下。崔季明都受不了,昏昏沉沉沒兩下,殷胥捏著她臂彎的肉又將她不小心弄醒了,她一睜眼,外頭天都快亮了。

  崔季明覺得自己熬夜急行軍三天都沒有這種要死要活的感覺,啞著嗓子道:「滾下去……到底出了多少汗,我覺得你都臭了……」

  殷胥聞了聞自己:「我沒有。」又嗅了嗅她:「你也沒有,你很好聞。」

  崔季明想從他懷裡掙出來,推了兩下,實在太睏,手腕一軟乾脆作罷,往他懷裡拱了拱:「好聞個屁。你不是潔癖麼……我都出了多少汗了,都讓你弄成什麼樣了,你還下得了口。」

  殷胥:「有汗也好。你要洗個澡再睡,還是先躺會兒再起來洗?」

  崔季明睏得話都要說不出了:「……隨便……」

  殷胥:「那我也再等一會兒再去洗澡好不好?」

  崔季明已經額頭抵在他頸窩裡,睡的熱氣全吐在了他鎖骨上,沒再回答他了。

  床上實在是有些狼藉,他覺得不能這樣讓她躺下去了,只得將她抱起來,給她披了條沒弄髒的軟被,將她放在了榻上。

  實際上該是叫外頭的人來換被縟的,但殷胥披著衣服站在屋裡,望著那張床有點無所適從的尷尬,他實在是恥於叫外人來看見了,他只得去翻找衣櫃,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來什麼新的床褥來。好不容易在一處大衣櫃中找到了新的被縟,殷胥看著崔季明抱著枕頭蜷在榻上睡的正香,只得回過頭來,有些笨手笨腳的把舊的被縟全拽下來。新的又鋪不太好,殷胥光著腳踩在床上,研究著鋪床單的原理,吃力的抻著總也不平整的床單,學著宮人的樣子,捏住兩頭在空中一抖,又罩上。

  崔季明若是睜了眼,看著那個穿著寬袖衣袍在皇位上怒斥群臣的殷胥,如今裹著一件中衣光著腳跪在床上,慢騰騰又手笨的在鋪床單,不知道會生出何種感覺。

  他實在是覺得自己沒法鋪的更像樣了,只能如此這般敷衍一下。下了床的時候,他真恨不得把地上一團被縟都給塞到櫃子縫裡去沒人發現才好。髒的被縟在地上堆起來,他又心虛的拿了件床單罩在上頭,好似這樣誰都跟看不見似的。

  外面天色漸亮,他這才剛抱起來崔季明,將她放到床上,自己伸出手環住她,撥弄了幾下她的碎髮,就聽到外面居然傳來一陣慌亂的喧鬧,幾個黃門似乎攔住了,卻又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急急忙忙的跑過來,小聲叩了叩門。

  殷胥皺眉,道:「怎麼了?」

  崔季明微微動了動,殷胥怕是吵醒了她,兩手摀住她耳朵,對門外道:「發生何事?」

  外頭來的人居然是耐冬,他攏著袖子站在門外:「聖人,南邊遞了軍信來,剛剛送進宮裡,奴覺得不能等了,便來送消息了。南周攻下了渝州,而且還發兵去攻打江寧了!」

  殷胥一驚,坐直了身子:「打江寧?!」

  崔季明正趴在他胸口睡的流口水,也被嚇醒了,瞪著眼:「……什麼什麼?」

  殷胥看了還迷迷糊糊的她一眼,怕她擔心,道:「沒什麼大事,我要進宮一趟。」

  耐冬道:「跨江的水軍人數相當之多,揚州已經封住和長江連同的運河,和州沒有輕舉妄動,滁州正在南下派兵。今日軍演還沒有結束,劉將軍和莫將軍還都在回洛陽的路上!」

  殷胥:「渝州是蜀地第二大城,怎麼會這樣失守,你進來,軍信上可有細說?」

  耐冬不同於前朝那些御前的黃門,雖然殷胥沒有偏頗到給他過分的職權,卻比較信任他,允許他經手一部分卷宗書信,他垂著頭推門進來,就看著崔季明穿著件薄中衣,撐著殷胥的胸口起身,頭髮垂著,大概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

  耐冬遞上去:「一會兒怕是朝中要員也都要進宮,聖人還是速速回宮吧。」

  殷胥打開軍信翻了兩下,崔季明也跟著看,她掃過幾行,伸手跟拍打不好用的電視機一樣拍了兩下自己的腦袋,清醒過來,道:「他們攻渝州這麼久,才攻打下來還自身損失慘重,原住的蜀地百姓不會輕易的放渝州給他們的。信上成都府的態度也算樂觀,不必太慌。只是打江寧來的有點太快了,具體多少人數,如何配置,咱們不知道就沒法派兵啊。」

  殷胥掃過,道:「我知道了。你叫崔南邦,俱泰、元望還有宋晏都進宮。派人去查探幾位將軍都到哪裡了。三郎都回來了,他們也不會離洛陽太遠的。」

  崔季明聳肩:「不一定,我可是輸了提前灰溜溜的跑過來。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被劉原陽殺的全軍覆沒的事兒呢。軍演裡還暴露了很多問題,對於打仗影響都頗大,只是等他們幾位回來要一起商議。」

  殷胥吃驚:「你輸了?!」

  崔季明往旁邊一躺:「怎麼著,還要把我降職了?」

  殷胥道:「你去叫人備水,我沐浴後就立刻進宮,此事別聲張。衣服車馬,你也都給準備妥當。」

  耐冬自然不必他多說也知道該怎麼做,點頭道:「如今在朝撐得住場面的武將……也就只有季將軍了,若是不進宮去會不會諸位也不知道從何商議……」

  殷胥低頭瞧了崔季明一眼。從愛人的角度來說,崔季明自然要好好休息一下才好,但若是身為聖人,他在戰事上很依仗她,若是她不去,今日就是商議也商議不出個什麼結果。殷胥猶豫道:「你睡幾個時辰,午食之前能進宮就是最好的了……」

  崔季明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要你別折騰你不聽!你現在都要變成渣男了,老子給你幹還要給你幹活!我賣命都賣到床上來了——你之前還不是這種人,你想想你當年多麼純潔善良,如今成了這副樣子!」

  殷胥讓她打得一個趔趄,也知道自己不佔理,連忙道:「我要是一直都是以前的樣子,就都不敢跟你說話了。那你先睡著,別急別急。我也沒想到啊,我以為今天可以在家裡待一天的。」

  耐冬可不敢站在一邊看著崔季明動手打聖人腦袋,連忙去開門把準備浴湯的下人叫進來,沒一會兒就看著殷胥抱著她走過來了。

  殷胥:「你要去?」

  崔季明:「我能不去麼?我不管什麼君臣禮儀了,過去我就要找個榻倚著聽你說。」

  殷胥:「好好,今夜應該不會要你去營內整兵,你就抽空睡會兒,書房的隔間也有床鋪,晚上讓宮裡給你做些好吃的。這件事你不在我旁邊,我確實怕自己拿不定主意。」他說著,朝浴桶邊走去,挽了衣袖,白皙的手腕伸進浴湯中試了試水溫。

  而另一邊,其實參與軍演的其他人也都正在進城的路上,夏辰的隊伍脫離線路,也讓赤軍一時找不到他們,挨餓了好幾天,一個個都兩眼冒綠光,出來遭遇赤軍居然沒殺人開始瘋狂搶糧,然而那時候,赤軍合併,多幾倍的人手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贏了。

  獨孤臧他們還是早回來了一點,他也是長途跋涉累的夠嗆,決定第二天再跟大家一起檢討在軍演中犯的錯誤,今天先讓他蒙頭睡一大覺再說。家雖住在崔季明隔壁的坊內,但卻是在巷子的小院子,雖然寒酸的可憐,但畢竟頂頭上司都低調做人,他能在洛陽有這樣的小房子也是不容易了。

  他家裡頭上了門閂,每次回去都是自己先翻過圍牆跳進去,再拉來門閂。這還是晌午時分,院內一片陽光普照,獨孤臧一身汗臭灰塵,打著哈欠,推開了自己內屋的門,正要倒到自己的床上時,往前頭一看,倒吸一口冷氣,倒退兩步,還以為自己睏出幻覺——考蘭正穿著薄薄的夏裳光著腳趴在他床上,身邊擺了一大堆街上買的油紙包著的點心,一邊看著紙張廉價的畫本子,一邊吃的床上全是渣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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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3 00:29:03 |只看該作者
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九十二章

  考蘭回過頭去,獨孤臧抓著門框,撞得門哐噹一聲響,差點被門檻絆倒在地。

  他扁了扁嘴:「不就佔你屋子一天麼?至於這個表情。」

  獨孤臧深吸一口氣,確定老天爺沒在跟他開玩笑,才道:「你——你怎麼會在我家。」

  考蘭聳了聳肩:「我讓姓殷的趕出來了唄。也就是三郎不在,他進了季府的門,就一臉把自己當主子的模樣,改動這個搬動那個,連三郎的榻都讓他換了,真不要臉。」他可不會說自己是被趕出來了,道:「我就看不慣他,所以就出來了。我哥走了,我沒地兒去。你這兒離得近,我就順道過來了。」

  獨孤臧:「你居然知道我家的位置?」

  考蘭翻了個白眼:「是誰上次跟三郎顯擺自己買了套隔壁坊的新房子的。我翻進來,還以為進了誰家的馬廄,你這真的是一窮二白到連個多的凳子都沒有。」

  獨孤臧本來想做出高傲的樣子,說要是嫌棄你就回季府去啊,但他又覺得考蘭說不定真的就走了,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站在門口。

  考蘭自己先回過頭去,兩腳翹著蕩了蕩,看不見表情,卻聽得出情緒:「我回不去,他肯定還沒走呢。我也不想……讓三郎君覺得為難。再說她都沒派人來找我。」

  獨孤臧想也沒想,道:「——你要不就搬出來,住在這兒也行。」

  考蘭回過頭來,淡淡的眉梢抬了抬。

  獨孤臧只覺得捏著門框的手都在微微發抖,他竟然這樣說出口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考蘭躺倒:「才不要。你太窮了,我住在這兒還不如去住季府的柴房!就你那自己都養不活的樣兒,可就別想了。」

  獨孤臧卻總覺得考蘭是帶著一點卑微的渴望靠近崔季明。

  他曾經一度覺得崔季明是很喜歡考蘭的,直到後來見著崔季明面對殷胥時候那些豐富細微的小神情,見著他們二人並排走在一起,才漸漸發覺崔季明對待聖人的態度,大概才能叫做愛情。對待考蘭,她反而守禮到甚至從來沒有牽過他手腕,至多是摸摸頭,對於他的或無賴或孩子氣的要求,大部分時候都會寵溺的無奈的點頭。

  而外頭不論怎麼風言風語,他卻甚至都沒見考蘭脖子上有過任何的印記,沒見過他說過三郎如何如何對他。崔季明對於上次屋頂一事的態度也是一笑而過,獨孤臧忍不住想,或許考蘭是崔季明貼心的朋友,是他養大的孩子,卻絕不是他的愛人。

  這樣的態度下,考蘭依賴著崔季明,甚至有意挑撥聖人與崔季明的關係這類的行為,就有點意味深長了。

  獨孤臧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去多想,然而事情放在考蘭身上,他真是不斷的去觀察每一個細節,去打聽一切與他有關的小事了。

  現在看來,考蘭顯然也是知道崔季明對他的態度,知道後退一步卻不肯放手,害怕完全脫離他——以至於樣子有點卑微了。考蘭或許也努力想當個乖巧的寵物,可畢竟他是人,他做不到的在一旁一直冷靜地看著的。更何況聖人雖然與他們接觸不多,但看起來怎麼都不可能容忍崔季明身邊養著別人,考蘭也不止一次觸到聖人霉頭了。

  獨孤臧鼓起勇氣道:「她其實並不需要你不是麼。如今她的身份,已經不能再經常帶著你出去打仗了。本來一個人住的就夠無聊了,聖人又不可能容人,你還要被趕出來,何必呢。再說……好歹也打了那麼久的仗了,我也不是那麼窮。」

  考蘭撐起手臂來,似笑非笑看他:「你是要養我了?」

  獨孤臧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考蘭這態度算是鼓勵還是嘲諷,道:「……也不是不可以。」

  考蘭抱臂坐在了床邊,有點冷漠的道:「你一旬能給我多少錢?」

  獨孤臧感覺氛圍變了,好似變成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交易現場。他卻又覺得考蘭就是個渾身長滿刺的性子,雖然不是他想要的,但這或許是唯一的機會,掰著手指頭算道:「我一個月俸錢不過十一兩多,但是每月有六十石的俸料,現在沒了朝廷賞賜的奴役都是要拿錢自己找奴僕,不過我可以省下來些……」

  考蘭聽見十一兩銀子,扁了扁嘴。

  說是寒門出身的高官窮酸的連世家馬伕都比不得,還真是事實。雖然如今世家勢弱,俸祿年年漲,獨孤臧要是再早幾年也就只能拿這個的一半,但跟崔家還是沒法比。

  獨孤臧看了他一眼道:「俸料賣了還是可以換一點……」

  考蘭揮了揮手:「就你這個價,一旬只能做一次。」

  獨孤臧沒理解什麼意思:「什麼做一次?」

  考蘭覺得自己都夠委屈自己了,雖然他也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必要這樣把自己明碼標價,但好似這表明了他想走就走的架勢。或許是他也有點自暴自棄的想離開崔季明,是他自己也有想過嘗試著接觸獨孤臧,只是給自己找個不得已的藉口罷了。他不耐煩道:「說的是房事!一個月三次,不能更多了,你一看就是啥也不會的,平康坊的娘子都嫌你這種。我要不是太窮了,才不會找你。」

  他才說完,就看著站在門口的獨孤臧漲紅了臉,死死盯著他又搖了搖頭,憋了半天說道:「不用不用,你、你就到我這兒來住就行。」

  考蘭:「讓我白賺?我不白拿別人的錢。」

  獨孤臧:「要不你看你能做點什麼?」

  考蘭:「殺人,上床,花錢。就會這三樣。你看你需要哪個?」

  獨孤臧:「……你能老老實實當個花瓶麼?」

  獨孤臧沒好意思說,作為給錢的那個,他還挺高興的。畢竟除了那點銀子,他也不知道能給什麼別的。

  考蘭翹起二郎腿,拿起點心咬了一口:「不覺得我是在利用你?」

  獨孤臧:「你能利用我也算是能扯上點關係,總比都不需要我的好。」

  考蘭愣了愣,別過臉去一口把點心吞下,冷哼一聲:「白長一張精明的臉!你趕回來不就是為了要補覺的麼?我走了,你睡吧。」

  獨孤臧連忙道:「我家就一張床了,那你上哪兒去?」

  考蘭:「我去榻上看書。睡你的吧。」

  獨孤臧這才坐在了床沿,考蘭這個自私的小混蛋留了一床的渣滓都不知道給收拾收拾,獨孤臧抖了抖被縟,坐在床邊脫鞋都覺得尷尬起來。他渾身都髒透了,想換身衣服,可是一窮二白,屋裡連個屏風都沒有,衣櫃和鏡子就在榻邊。

  他想換條褲子都沒辦法,雖然以前可以說是都是大老爺們,就算是讓他在同軍的士兵面前裸奔他都不覺得卻羞恥,但如今怎麼就都變了味兒。獨孤臧到現在也沒想明白考蘭這話說的是同意了還是不同意了,索性把外衣隨便一脫,滾到床上去。他想說考蘭可以趴到旁邊來,他也想看著他,但又怕這小東西聯想成錢色交易,直接說沒兩句話跟被壓價的花柳女子似的滿臉嫌棄的脫衣服。獨孤臧沒敢蹦出一個字兒來,瞪著眼睛望著房樑,剛進屋時睏得要死,如今卻半分睡意也沒有了。

  卻不料考蘭看他居然沒換衣裳就這麼躺到了床上,咂了咂嘴:「不但窮,還挺髒的不講究。我這日子怎麼越過越倒退,吃不著珍饈貢品,也不至於撿垃圾吃啊。」

  獨孤臧噎了噎。

  考蘭等了一會兒,聽著獨孤臧那邊沒了動靜,以為他睡著了,還站在榻上朝床內張望了幾眼。獨孤臧連忙閉眼裝睡,考蘭抱著自己那堆點心,光腳趿著鞋子朝床邊走來,抱怨道:「也不知道從哪個村兒裡撿來的一張榻,硬的要死。要不是沒地兒去,真不願意在這兒待著。」

  他還是湊到了床邊,找了一點地方趴下,繼續翻他的話本子了。

  獨孤臧躺在床中間,旁邊只讓出來一小塊位置。他既然裝睡了,又不好再往裡挪。考蘭拿屁股擠了擠他,就隔著被子貼在他旁邊趴著吃東西。

  獨孤臧手臂搭在被縟外,好似只要再往下摟一點,就能把他抱到懷裡似的,可終究還是不敢。

  獨孤臧躺在一邊,只覺得神經都繃緊到兩腿在被子下微微打顫了。他幾乎每次只能看見考蘭站在崔季明旁邊,跟他說笑耍賴,自己與他的對話卻少到半盞茶內都能倒背完全,如今聽著他在旁邊跟個牆角裡的小鼠一樣捧著點心吃,幾乎恍如隔世,腦子裡想了半天沒想出什麼能做的反應,只記得——明日一定要掏存款買個新的矮榻去。

  另一邊的宮內,崔季明也一身暗紅衣裳,懶懶斜倚在書房的榻上。聖人都在站著,她卻躺著,怎麼都讓人忍不住側目。

  殷胥也是不希望眾人太議論她驕縱,又強行給崔南邦賜了一張榻。崔南邦倒是一直不要臉,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崔季明也大抵明白了聖人的意思,自己不客氣的往榻上一倚。他放浪形骸的名聲在外,平時進宮只要不是朝會都穿的不像樣子,一身魏晉風骨的青色寬袖長衣,衣領低到一偏身子,半邊胸膛露在外頭,披頭散髮還渾身透著一股酒味,另一邊的崔季明一身圓領衣袍,面上沉思,看起來不知道比他靠譜多少。

  幾位被召來的大臣一路憂心忡忡,事出突然也就罷了,諸位大鄴名將全都在軍演之地,這要是商量起來就是他們紙上談兵,誰也不可能拿的定主意。眾臣被耐冬領進來,看見崔季明在場也都鬆了一口氣,看她似乎知曉此事也跟聖人提前商量過似的,一個個交換眼神,竟安心了幾分。

  殷胥率先念了念送來的軍信,又說了幾條北機剛剛送到他手中的詳細消息。這次南周的攻勢和規模,已經可以算得上雙方正式開戰了。

  他率先道:「南周既然決議開戰,朕不可能不正式回應。預先所說要兵分三路的計畫自然不會改變,只是本來朕是打算大軍攻堅,逼壓建康一帶,此次卻稍有些變故。對方大軍攻打江寧,看中的是運河和泗水的交通,是揚州和州的富饒,但那裡也是咱們南線兵力最強之地。強強對撞,不如打其七寸,而大軍攻打鄂州,才是擊潰他們而不只是擊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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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九十三章

  商議到後半截,夏辰、莫天平與劉原陽才著急忙慌的進宮,再加上殷胥要求的是立即準備出征,工部造船改弓的工程做了多少,戶部關於糧草的線路和供給量準備了多少,都是要各部的人來書房一一報來。

  書房也愈發嘈雜起來。

  中午暫時休憩的時間,崔季明跟殷胥到隔間一起用了午飯,群臣也都散了回各部回去用飯了。崔季明真是強挺出一張憂國憂民的臉躺在榻上,實際上腰酸背痛的恨不得來回變換姿勢趴著,氣的把殷胥那張小桌的東西全都奪回到自己桌上,不讓他上桌吃飯。

  耐冬在旁邊心說御膳房裡要多少有多少,卻看著殷胥都在一旁吃癟,自己也不敢隨便說話,甚至平日裡跟盛湯的宮女都遠遠的退出隔間去。

  崔季明惡狠狠的咬了一口軟餅,殷胥毫不懷疑她的胃口,就算平日也絕對能吃下桌子上出現的所有食物。他只得道:「你別吃那麼快,我給你弄碗湯喝。」

  崔季明也不知是噎的還是氣的直打嗝:「老子就是信了你的邪!嗝、跟個工地上加班的打樁機一樣,不插電運作這麼久,你就沒感覺?」

  殷胥死都不會說自己也腰疼。小年輕瘋起來都有股自討苦吃,殷胥心裡得到了足以回味不知多少年的好,這些也都被他淡化了,道:「我也沒有想到。你、你也不能只怪我……」

  崔季明正在喝湯,聽這話,氣的想掐死他瞪眼怒道:「不怪你怪我了?」

  殷胥連忙道:「我是說,你不也沒說堅決不願麼。你只要是說不願意……我什麼時候有不聽你的話。」

  崔季明真是被他這話戳到痛點了。她本來許多日沒和他溫存,本來就心裡愧疚,再加上殷胥認真學習的態度和手段,她這個沒自制力的連一句堅決的讓他滾蛋都沒說出口,往往是他還沒有再三徵求她的意見,她就先抱住他不撒手了。

  她知道自己態度不堅決,特別是對待他就是個沒底線的人——

  崔季明生氣:「你不老說我不懂事麼!我不懂事了你就不能懂事一回!」

  殷胥靠過來坐,他還不是那種貼著崔季明,而是抓著崔季明的左手,要她抱著他的腰,道:「我見了你,還有明白事理的時候麼?以後絕對不會了!」

  他以為崔季明不信,有點急了,連忙道:「真的絕對不會再這樣了!我只是太想你了,你要是以後讓我經常見到你,我就不會這樣了。」

  崔季明噎了噎,心道:也別,要是放假……偶爾這樣瘋一把,也是樂趣嘛。

  她不好意思說,沒理他。殷胥實際上也沒用早飯,以為她這是說可以吃飯了,跟她肩膀抵在一起,試探般的悄悄伸手摸向了自己的筷子。

  崔季明可是以前沒少給他剝蝦,這時候拿著筷子敲了敲飯碗:「我要吃蝦!」

  殷胥連忙收回手來,反對她訓道:「不要用筷子敲碗!這樣不好。我給你剝就是了。」

  崔季明簡直就成了脖子以下高位截癱,撒了手往他臂彎裡一攤,殷胥背直的堪比一張帶靠背的椅子,她兩隻手就搭在他膝頭只要負責張口吃就好了。

  也就餵她的空檔,殷胥也早就不跟她講究分餐了,自己也跟著吃幾口,權當是一頓飯囫圇解決了。

  她睏得不行,吃飽了說著不睡不睡,一會兒幾乎翻身就掛在他脖子上睡著了。外頭人瞧見平日裡背著手笑的風流倜儻的崔季明,此刻額頭抵在他脖頸上蜷在他臂彎裡昏睡,大抵要驚掉了下巴。殷胥不忍心吵醒她,對外說自己頭痛有些累了,說自己要歇一會兒,也沒敢亂動,抱著她睡了一會兒。

  崔季明真睡熟了還是相當的壓秤的,殷胥就撐著她還不敢往後倒,崔季明還拳打腳踢的打著小呼嚕,痛苦程度簡直堪比他自己被搞了一夜……

  不過痛苦的也只有殷胥一人。平日裡若是有大事發生,午間也不過給半個時辰讓諸位大臣休息,甚至連飯食都是放在廊下,一群高官坐在矮凳上用過的,頂多再加個去更衣的時間,就要著急忙慌的回來。這樣的高壓政策把一群高官壓的都夠慘的。

  俱泰或崔南邦這類還能跟殷胥多說幾句閒話的大臣也偶爾倡議過這件事,殷胥卻道:「他們宮禁之後絕大多數就回家了,朕還要在這裡忙到半夜。朝廷這個關頭,天下這個態勢,一個個都想著喝茶鬥鳥了麼?朕把俸祿提了一倍多,累些又如何,我說過不讓他們回家了麼?我佔用過幾次旬假?誰不願意幹誰就不用再來了,這活計天底下有的是不輸於他們才能的人願意幹。」

  以至於今日見殷胥偷個懶,午間放了一個多時辰,諸位大臣都開始惶恐的覺得,是這事兒把聖人都給愁病了。

  到了下午,書房已經擠滿了人,凳子已經擺不下了,崔季明也不再成為倚在榻上的特例,因為連帶著劉原陽等人都沒地兒坐,一個個風塵僕僕的大老爺們都擠到榻上來。

  劉原陽不知外頭殷胥跟崔季明的傳言,看著崔季明扶著腰還以為她連夜奔波騎馬累的,老有一種把她當小時候看待的感覺,還特別關懷道:「要不你趴劉叔肩上一會兒?」

  崔季明:「……叔啊,我都比你還高了。還當我是小時候讓你背麼?現在我要是再跳到你背上,你那老腰都未必受得住。」

  午後的議論中,戶部還整理了對於南周現有人口和可用兵力的預估,大批氏族庇護下的隱藏戶口,沒有完全廢止的奴隸部曲制度,使得南周民戶很難預測。南周反叛後內部經歷許多次內戰,曾經南周皇帝佔據的地區少戰事而富庶,人口自然也會比較多。

  而如江南、嶺南一帶,則因為戰亂甚至發生了漢人屠漢人城的事情,市易人肉,人數銳減。就像是曾經埋葬幾千將士屍骨的鄆州一般,被血染黑的南周土地也被車馬夯平,被拋至田野的刀槍長滿藤蔓。人們對於苦痛的忘卻和實際上斷臂殘肢的皮肉癒合一樣快——百姓繼續背起籮筐和柴火開始了勞作的生活。

  俱泰帶著戶部兩個侍郎,粗略的統計南周的人口,以及如今恢復軍戶制度下的南周到底能湊出兵力。殷胥記著數字,腦子裡卻在想:雖說歷代皇帝說大政在民,水能載舟,說白了也不過是因為賦稅、軍力都要靠民,意識到民眾養著上層的利益關係,絕大多數的名句也不過只是想表達民有生路,國有進路罷了。說是不能把民眾當螻蟻草芥去榨乾殺戮,但前朝歷代,絕大多數朝臣帝王總覺得他們確實麻木無知如草芥。

  但從殷胥這些年經歷的戰事而言,總是想,百姓的麻木是他們可以這樣高高在上評論的麼?

  他若是經歷過屠城,若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又不想死,除了麻木又有什麼辦法?麻木是活下去的最好辦法,一代代人正靠著麻木的良藥,才能癒合了血肉的傷口,空落落的活下去。

  更何況他聽不少年輕朝臣,恨恨的說起來南周的百姓不知家國,無動於衷的生活在南周,更覺得有些想笑。憑什麼要求一群連生活都做不到的人頭上掛著家國大義,人建立起強大的精神歸屬,一是因為酒飽飯足而知思考;二是連像狗一樣都活不下去而知抵抗。

  就算南方有一大批的普通讀書人,他們也會覺得南方也是漢人王朝,而且世家聯合,不少姓氏都是漢代存在的氏族,不知道比半道殺出來建立王朝的殷姓「正統」多少了。

  他們不會將這戰爭和當年五胡亂華相比,而認為不過是一場三國而已。

  殷胥也曾有思考過,秦大一統前各國以存亡為目的,大秦富強便以統天下為目的,統天下後便內抗權臣、外抵勁敵以和平安定為目的,和平安定久了大概就要開始昭告神仙祭祖以國家長久為目的。然而當歷史告訴世人,和平安定有可能,國家常立則不可能。

  那他作為帝王,殷胥總要給自己找個目的。

  和平穩定是個長久維持的活計,除此之外呢。讓史書上書寫濃墨重彩的一筆?他不在乎史書怎麼說他,一個字兒都不在乎;讓五湖四海朝臣來拜讓大鄴疆土不斷延伸?大鄴如今雖胡風風行卻是農耕文明,那樣肆意開疆拓土只能是毀了國家。保障這個國度決不會腐朽?他不敢自比高祖顯宗,顯宗逝世四十多年,中宗肅宗還只是平庸而並不荒唐,四海臣服的大鄴變成了前兩幾年的千瘡百孔,他也沒自信立下這樣的誓言。

  他前幾年受高祖影響很大,如今卻也漸漸的想,崔季明當時要他跳出高祖的「手掌心」也有她敏銳的看法。她心裡應該明白,至少是在殷胥這一代是不可能完全做到,她更是認為高祖提出的並不是絕對適合大鄴的道路,大鄴特殊的萌芽下特殊的改革下,必定會誕生無法抵抗的前路。

  殷胥的勞碌命使他有時候想想,既然如此,他就陪大鄴看看,望著這擠滿了人議論紛紛的書房,就像是望著滿是水手的巨船,就看看他們能駛向何方了。

  一群人雖說是集思廣益,但殷胥其實深知並不是人多就會讓決策更英明,他先是允許各部外圍人員將戰事雙方相關的內容都講述一番,幾位高官聽取了意見後,大概對整體的態勢有了瞭解,然後書房內的人一步一步減少。這次議論到最後的戰略時,連俱泰和崔南邦這樣的近臣都不留在屋內,只有軍將和聖人商議,群臣站在廊下,這才感覺出來聖人的堅決態度。

  這是因為如果其餘不上戰場的朝臣也在,必定會對某些戰場大略從自己的角度進行辯駁。戶部會說糧草為難,工部會說工期太趕質量會達不到,這些問題當然也是客觀存在的,但殷胥瞭解了各部的狀況和極限以後,再去和軍將商量戰事,態度表明了——這些都不重要,戰事勝利是首要目的,那些事情你們不用擔心,戰事需要的支援只要不過分就儘管提出。朕會替你們向下施壓,朕來保證你們的後方穩定運行。

  最終,殷胥確立了大的方向,劉原陽逼壓江南一帶,領水軍大軍以及部分朝廷中軍,將戰線沿長江鋪開,以持久為目的,堅決不退半步,以引誘並消耗為主要目的,拉住對方的主力不退。西線則讓夏辰帶兵從長安一帶進入蜀中,讓將面對敵的蜀軍專注對付南周,先是逼壓吐蕃,朝廷又準備會面吐蕃單于,加以開通商路之類的利誘,希望能讓吐蕃和大鄴聯手。

  而打七寸的責任就落在了崔季明身上,她將先打鄂州為據點,而後進一步奪荊州,開闢長江中斷的戰場,上與蜀中對接,下可和江南合軍,卻也要迎接危機四伏,做壓力被集中在一點的刀尖。

  不單是殷胥,眾人思前想後,鄂州的計謀是她出的,打仗的抗壓與應變也是最強,她就在眾人心裡一直擔的是這個刀尖的職責,誰也想不出來,還有誰會比她更適合這個職位了。

  只是殷胥卻也頒布指令,劉原陽,夏辰和崔季明擁有各戰線的最高指揮權。人事調動,戰事計畫可以只要求通知朝廷而不是得到朝廷允許後再行動,只要不也隨意離開戰線都可以先斬後奏,更有權力求朝廷的各部門配合他們的行動。

  總之就是一切以勝利為目的——這個復甦且活躍的國家將為之全力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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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九十四章

  建元三年的夏日,長江南岸格外悶熱濕潤,渝州是蜀中的第二大城,其富饒與繁華幾乎讓剛剛攻下這裡的南周的將士,對著斷壁殘垣卻依然猶如在夢中般。他們幾個月前攻打下了涪陵,涪陵是朝中鄭家點名要的重城,也是蜀商重要的船廠之一,在南周將士曾經的印象中,南周與北鄴分離之前,涪陵不過是座渡口小城,戰事時卻樓閣林立,巨橋拱立城中,道路皆以青石鋪設,四周鋪市林立,燈火輝煌通明,兼有不少他們都叫不上名的設施與鋪市。

  涪陵攻的突然,逃走的百姓將士心中憤恨,卻來不及燒房子燒橋,只聽說渡口那位大蜀商沈先生,將船隻用鐵鎖項鏈,一把火燒了幾百艘大小船隻,派人搗毀渡口的所有搭橋和水台,將能停靠船隻的地方全都拆的光禿禿的,這才帶著小舟和自家手底下的僕人西往渝州而去。大部分城內景緻保留下來,涪陵一下子就在南周瘋傳起來,成了軍士們最想去的城池,成了夢中之鄉的大後方。

  南周境內沒有立國之前的大城本來就不多,建康和廣州幾乎成為了百姓心中的兩個傳說,但由於建康遭遇變故和修建王宮,廣州因為南周和阿拉伯的市易減少而蕭條,又加之崑崙奴和爪哇、交趾人大量滯留後生子成家,他們侵佔廣州的資源,且和本地漢人發生不少衝突,廣州更是一落千丈。

  而當南周攻打渝州而後進一步奪取成都府的戰略傳來,在涪陵一代沉迷的將士也都瘋狂了。聽聞渝州的富饒是涪陵的十倍,成都府的富饒是渝州的百倍!那該是什麼樣子!傳聞之中的天府之國!

  然而打渝州真是一場艱苦的戰役。渝州自東漢末年以來,就沒經歷過什麼重大的戰役,四面山地起伏,城牆也低矮,南周幾乎是很容易就進入了渝州城內,可是在城內遭遇抵抗,被打出渝州城又再合圍進入,足足花了幾個月的時間!

  為了震懾這些幫助大鄴士兵的百姓,帶兵的裴敬羽也使出了雷霆的手段,第一日就屠殺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一千一百多人。

  而這些砍頭示眾、集體坑殺的雷霆手段非但沒有讓渝州百姓恐懼,反而把他們逼到了極點。房屋全部焚燬,糧草搬進渝州附近的洞峽之中,拿不走的就毀掉!南周境內過的是什麼日子他們可都清楚得很,渝州一切值錢的東西留下來只能讓他們養兵後再往上打成都。

  蜀地是大鄴的明珠,是州府最多最集中的地方,是富饒的沃土——

  更是他們幾百年沒有發生過戰事的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

  蜀中百姓,性子裡有股狠勁兒。渝州有蜀地最大的絲織場,有最好的鐵器煉廠,他們不能容忍屠殺他們親人的南周人穿著蜀中的錦緞,用著蜀中的鐵器再來殺他們。上千張機床連帶著讓蜀中百姓最得意的錦緞,被一場連綿大火化為灰燼。多少年輕織娘含著淚,拿細柴點著了她們一日只能織一寸的緙絲。鐵器的坑礦全部被推入巨石封死,關鍵的器具和翻模全部被砸碎。

  渝州百姓心裡只有一個想法,我們如果能回來,願意用以前千百倍的努力重造這座城,畢竟幾年給這座城市繁華的也是我們,我們還能再做到一遍!若是回不來卻也不給你們留下一點!

  幾個月後,南周終於攻下了渝州城,大軍損失慘重,打下了一片斷壁殘垣。他們卻仍不敢鬆懈,因為他們知道附近的小三峽、附近的七十多個溶洞裡面,藏滿了隨時打算奪回來的渝州百姓和將士。

  只是城春草木深的渝州還留有繁華的痕跡。寬闊的街道中間高處是青石板兩側是鋪著細沙的磚石瓷砌的溝渠,裡頭還終有戰事後依然生長的荷花——

  哪怕就剩這點細節,也足以讓南周的將士想像渝州曾經的繁華了。

  而此時此刻,他們還在渝州計畫著順水北上,攻打成都府,卻絲毫沒察覺失去了黔中,被攻打許久的蜀地計畫著一次全面的反撲。

  蜀中地勢複雜,夏辰在離開前,特意約見了劉原陽和崔季明,想要求點意見。三人在季府相見,崔季明或許還沒有什麼感覺,夏辰卻明顯的感覺這座府宅很有人味,似乎不只是崔季明一人住在其中,仔細一看,不少家具器物上頭還有御造的標記,而且書架上也有些崔季明根本不會看的書,屋內掛有崔季明根本欣賞不來的書畫,榻上的軟枕都是成對拿出來用的——夏辰還是心細,對於外頭某些傳言也信了一大半。

  崔季明也不瞭解蜀中,便叫來了舒窈和修,修又叫來了讓她根本躲著不敢直視的阿穿。而夏辰帶著徐策來了,這個大傻子見到阿穿和崔季明兩個熟人,興奮起來,阿穿倒是一直在跟徐策問西域如今的境況,有意無意的晾著崔季明。

  崔季明這才知道徐策雖然不精於計謀,但卻是夏辰手下第一員猛將,隻身帶人殺入敵營之中奪對方敵將頭顱的事情就有不少。

  修和阿穿極為瞭解蜀中的地勢和大小村鎮,舒窈還捏著蜀地的資源又瞭解各州的官員和水平,幾乎是解了夏辰燃眉之急。

  面對著地圖,這三個人也都有些自己的見解,想出了三軍合圍的計謀來。

  第一軍是夏辰逼壓吐蕃,朝廷找到了舒窈手下幾位掌櫃管理的蜀商,希望他們配合朝廷恢復吐蕃的商路。這正符合舒窈的想法,就算是忍痛割肉,她也想要跟吐蕃的商路,她性子是說一不二的果決,也沒有和崔季明或修商議的打算,決意要和涼州大營的軍隊一起進入蜀中。有她協助,有涼州大營曾經痛擊吐蕃幾十年的名聲,這一支軍隊從長安西側的興州一道進入蜀中,平定吐蕃入蜀的軍隊是沒問題了。

  修連忙道:「我陪你一起去!」

  夏辰這個人精掃了他一眼。舒窈有點羞惱他這時候開口,彆扭道:「我有涼州大軍同行,還用你幹什麼啊!」

  修急了:「可是那是前線啊——」

  夏辰笑道:「殿下,別處還有用得著您的時候啊。」

  修知道另外兩處戰線都需要北機大量的配合,只是他覺得舒窈是風一吹就倒的嬌弱,怎麼能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呢。他只得注意力回到地圖上,撓了撓頭:「不要叫我殿下了,叫修就好了。」

  夏辰這樣一個滴水不漏、滿身客氣的人,可不會真的那麼叫他。

  另外兩條線路則是以犄角之勢直插南周入蜀大軍的後方,一條線路是崔季明提出的。

  她道:「去年前年蜀地擴張,一直想打白帝城打不下,是因為南周擁兵也在此。而如今為了入蜀,白帝城和宜昌兩地大批的軍隊遷至上游的涪陵、忠州一帶,只是他們這樣一遷移,白帝城到宜昌甚至宜都這段的河道,其實是處在兵力的真空狀態。白帝城有天險再加上這段長江的北岸一側也被南周打下不少,他們就有了些自信。再加上他們大軍在江南,下游的荊州有重兵卻不能移。此時打白帝城到宜昌一定能打下來!而且若是真能佔據下游,就是切斷他們回去的路,等我打下了鄂州,咱們就可以夾擊荊州了!」

  崔季明神情也有些興奮,夏辰也沒有想到這點,驚道:「確實,以前南周確實有一批大軍和糧倉駐紮在宜昌一代,但是由於他們已經深入蜀地,這裡距離渝州太遠了,再加上涪陵在南周之中的奢華名聲,也是主將為了享受,大營就已經被遷到了涪陵一帶。」

  劉原陽點著地圖道:「確實可行!相當可行!我建議你先打白帝城關口再順水而下打宜昌!哈,當年劉備帶兵打夷陵之戰不就這條路子,只盼著你別像他那般灰溜溜的跑回來!」

  崔季明又道:「若是蜀中的士兵想來到白帝城一帶,水路已經被南周封鎖,陸路又要跨過大巴山的南段,實在是太困難了。我認為夏將軍既然兵力在蜀地之外,不如直接從長安南下,距離非常近,而且地形又適宜行軍。這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的戰線。」

  夏辰爽利的點了點地圖:「確實!這條意想不到的線路確實是咱們選擇的最優!圓臉陽,你說的另一條線路是什麼?」

  劉原陽摸了自己臉一把,道:「姓夏的,你這是接手了涼州大營得瑟的沒邊兒了,就你臉瘦的躺下來腮窩子能盛湯!我說的是聯合洱海那些還敢反抗的小國,然後再利誘一部分猶疑不定的,聯合他們,由蜀軍帶隊,從昆明城和滇池開始發兵,一路聯合,從曲靖到畢節,可以直接到漢陽,這一段還都是在蜀軍控制之下的。這裡幾乎是南周最沒有在乎到的一個側面,再加上此處支流眾多,適合變道,可以隨時看他們反應而修改路線。不論是斜插入南周軍中,還是向上維護成都府,都是極快的。」

  夏辰撫著下巴:「我倒是一直想用洱海的小國,他們雖是蠻族,但戰鬥力的剽悍可不是咱們能比的,以前中宗在時,他們還曾忠心耿耿的幫助收復僚子部和和蠻部。就是苦於怎麼聯絡他們——」

  阿穿道:「這倒是您不用愁,朝廷一直和這些小國保有聯繫,從當年聖人設立蜀中為朝廷直屬的道區,就一直私下派人積極聯絡他們。南周一直覺得這些小國是咱們的大後方,不遺餘力的想要拉攏他們,甚至鄭湛和黃璟都親自出馬,都只拉攏了不到一半,這都是聖人前瞻的原因。」

  阿穿說具體能聯絡到多少小國兵力還是未知數,但絕不會低於兩萬人,再加上蜀中如果派部分兵力一起協同,必定能在南周攻打成都府的道路上,狠狠的從側翼撞散他們。

  這三位即將負責整條長江戰線的主帥,思索討論出的三條線路,很快就從地圖上的硃筆衍化成了實際的紅衣將士,軍隊如同移動的箭頭般,從四面八方到了這苦苦支撐許久的蜀中這顆明珠身邊。

  先是夏辰親自帶兵進入蜀地,攻打老朋友也是老敵人吐蕃。康迦衛和考風的騎兵從涼州出發,攻打吐蕃的北側邊境,若是地圖每日更新,幾乎可以看到是兩把直劍從兩個角度,捅入了吐蕃內部。

  吐蕃不怕別的,真的就是怕涼州兵。

  他們在顯宗時代晚期立國,那時候涼州兵可是全盛時期,把吐蕃這個剛會搶東西的熊孩子打的坐在地上直叫爸爸。後來吐蕃幾代贊普也都學精了,忍不住手癢卻也知道在大鄴面前裝一副聽話的好孩子模樣。這兩巴掌打的,吐蕃一下子又想起來讓爸爸吊打到臣服,甚至曾作為附屬國被劃入大鄴疆域的恐懼。他們一下子安生了,大鄴沒有要求他們臣服,再加上殷胥還願意在跟他們通商路,甚至給他們通商的優惠政策,這簡直就是被爹媽打過一頓之後又端上來個奶油蛋糕,摸摸你的頭說孩子你吃吧。

  吐蕃怕的都渾身哆嗦了,卻也不會拒絕這塊兒蛋糕。

  舒窈頭一回隨軍看著涼州士兵打仗,想到她阿姊的每一天都是這麼過來的,心中居然也生出一股感慨和豪氣。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阿姊不能好好照顧自己了,這種狀況下,這樣的戰事面前,哪裡有這樣的餘地啊。日子雖苦了些奔波了些,她仍帶著洛陽和汴州的兩位掌櫃,來到吐蕃與大鄴接壤的松州,在知道她是賀拔公外孫女的涼州士兵昂首挺胸的護送下,開始詳細的洽談如何恢復商路。

  而南周的士兵卻不知道,只是他們好似覺得前進的壓力好似猛的變大了,從抵抗吐蕃的前線回來的士兵投入了和他們對抗的戰場上,對方的兵力好似猛漲了好幾成!

  而很快的,這幾成的兵力又消失了,裴敬羽也曾懷疑是出了什麼事,但蜀軍內部動向他們確實很難瞭解到,只是知道己方輕鬆了許多。他們壓力雖不能是銳減,但終於也能打下合州這又一座大城了。但他們不知道,消失的那幾成兵力,正和洱海的兩萬多蠻族合軍,繞開正面戰場,從昆明城出發,千里奔襲向他們的南翼。

  但他們很快就要知道自己在長江上的後路已經被切斷了。從西京南下的夏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了白帝城,而後他們的兵馬徵用了白帝城和附近其他城鎮的小船,一路順流而下,一路是涼州最強大的騎兵沿江騎馬奔襲——直攻下了宜昌這座赤裸裸的大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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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3 00:29:40 |只看該作者
卷九 萬年誰著史,千里覓封侯 第二百九十五章

  曾經宜昌附近駐紮大軍的痕跡還在,而如今,那裡卻成了大鄴士兵的駐紮地,地面上曾經南周士兵生活做飯的黑色焦痕上架起了大鄴軍中的鍋爐,他們進軍時駛過的江面上停駐著大鄴的小船。因為跨流域,長江上又多被南周控制,蜀地下不來船,朝廷只能用巨大的車馬運輸船隻而來,估計還要半個多月才能抵達這一帶。

  他們奪下容易,想守卻難了,更何況沒有大船,人數又偏少。就朝廷送船而來的這個空檔,對他們來說也是最緊張的時間,一個個哪裡像是下了戰場,反倒日日夜夜四處巡邏,像是一隻在寒風的草原上勉強找了個洞休憩的孤狼。

  而這場持續幾個月的反撲,崔季明只是有所耳聞,她也在忙於鄂州一帶的戰役,殷胥對外宣稱是御駕親征江南一帶,實際上卻打算來鄂州的主戰場。他比崔季明稍晚一步前來,一是因為朝中大事太多,他經手一遍交給薛菱還需要時間;二是鄂州若是沒有打下,前線還是太過危險,他想去朝臣也不會讓他去。殷胥已經瞭解到自己就是個振奮前線的吉祥物,外加坐鎮場子能讓決策更快實施罷了。

  崔季明不敢說他來了她有點嫌棄,畢竟是皇帝,御駕親征肯定是眾人保護的對象,出了點事兒都不敢拚死,都要惦記著保護他。他會一丁點在崔季明眼裡算是打情罵俏的武功,騎射也就一般般,真正上戰場,估計也是大局已定,他一身金甲站在後頭當個精神後盾。

  只是這話要是說出來,殷胥指不定真心想來想在靠近她的戰場上,又覺得自己拖累她而心裡不舒服。帶著妾進軍營的主將也不是沒有過,小兵都能假內出去逛花柳巷,她要是真的壓力太大就也回頭撲進某人的溫柔鄉就是了。

  就是這溫柔鄉……不那麼磨人就好了。

  相比於他來,崔季明見到另外一個人才是真的驚喜萬分。來人正是賀拔羅,他如今在大鄴軍中也快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來,是因為找出了暫時解決復合弓在梅雨季節頻繁崩裂的辦法。

  崔季明本來以為要拿單體弓來用,正在憂愁,那樣的射程和力量如何能上戰場,賀拔羅想出了防潮的法子來,膠合連接部分用七八遍生漆塗過,曬乾包裹在外頭的生漆可以防止水汽進入。而後再用生漆包裹樺樹皮,將弓體全部做防潮處理。

  做弓本來就是一件很講究的事情,大鄴自從幾年前開始奉行精兵制後,對於弓的質量也就更在乎,一把弓要經歷四季才能完成。這樣處理後不用再想辦法再做新弓,節省了相當一部分成本,但工藝也並不簡單,重新加工也耗時。而且就算是加工後的復合弓到了南方,養護期也會縮短,每次養護的工藝也都更麻煩了。

  幸好朝廷出的起這個錢,前線戰場上所有的弓,為了避免一切可能的問題,每兩三個月都要替換下來保養,然後拿上一批加工過的弓箭繼續上戰場,戰場上三萬把弓在使用,實際上還要有三萬把用作替換和維護。

  大鄴不禁刀但是禁弓,民間沒有制弓的商賈,但此次殷胥卻打算將弓弩的養護承包出去,與朝廷按年簽訂契約,各商賈各自收生漆、樺樹皮,自備工匠來養護修復,朝廷只付錢和檢工,但是如果不能按時角弓,就或許可能要付出慘烈的代價了。

  雖然現在大鄴商賈發達機會眾多,但誰不想幹朝廷的生意呢?當各商賈得到朝廷的消息,開始積極想要承包,為了向朝廷證明自己有按期交工的實力,市面上的弓箭手藝人被各家高薪請去,樺樹皮、桐油和生漆的收買也風行一時。只是當眾商賈開始收材料的時候,才發現——這幾樣東西,怎麼市面上價格如此高,甚至想買都買不到了?

  特別是生漆和鰾膠價格本來就高,產量也低,這樣被人提前收走,市場上需求量激增,緊接著就有一大批百姓湧去做割漆人。

  原因就是,崔舒窈這個人精身在吐蕃邊界,卻動得比誰都快。

  實際上她也不知道養護弓箭到底需要些什麼,只是偶爾聽崔季明說起來,復合弓本來就要勤於養護,如果到了南方的估計沒多久就要拿下來護理。

  崔舒窈以前是給成都府發戰爭財,這會兒如果是面對朝廷——那不知道是多大的生意呢!

  舒窈立刻讓人去打聽,問有哪些材料是能防潮的,有哪些人是會做或者會修復合弓的——如果真是運氣背,朝廷打算自己做這項活計,她就再把材料一點點轉賣出去也損失不了多少錢,收攏的人就算是高薪一年也給不了。

  相比一旦朝廷對外招標,市場上必定飆升的生漆價格,這點錢都不算什麼。

  她的家底,這個局還是玩得起的。

  包括魚鰾膠在內,舒窈收買了市面上十幾種弓箭所用的材料,而後立刻在較為靠近戰場的位置買地建屋。就她的這種敏銳嗅覺在,怎麼能搶不到這生意,沒過多久戶部就放出此案,要民間商賈投標招標,名為「和雇」。

  舒窈也沒太貪心,只是佔了大概一半左右的生意,她僱傭的人手就在戰場後,立刻加緊工期開始了對弓箭防潮的加工和養護。朝廷也知道以前內部的撥款實際上會比市場價高出足足一倍以上,對待他們也就給了本來預算三分之二的價格。而就算是這個價格,就足夠讓無數商賈心中激盪了。

  崔季明可不知這些,她此時此刻正在距離鄂州一江之隔的沔州。

  長江上常有濃霧,再加上將士並不駐紮在江邊,就算是兩城可以偶爾天晴時望見彼此樓閣的距離下,鄂州仍然不知沔州的境況。但崔季明想想,身在沔州的他們也同樣不知道對岸是何種狀況。就算是北機,對於南周的滲透也相當不夠,南周對外封鎖,北機大多集中在建康一帶或是有水軍的地方,而大鄴因為機會多,生活也比較富足,有大批人從南周逃到長江對岸來,雖然殷胥很重視消息的嚴密性,但言玉手中幾乎已經隱形的南遷對他們知道多少,崔季明可心裡一點數都沒有。

  她通過幾年前的地圖和經常暫時去鄂州岸口經商的鄴人口中,命人大概畫出了鄂州附近的地形。崔季明暫定的是分散五隊稍作時間差的登陸,一支主力直襲最靠近鄂州城門的港口,兩支軍隊繞至側門包抄,另外兩支軍隊則負責先切斷兩側官道、攻襲緊鄰著鄂州的幾個城外村,而後再從主力軍進入鄂州的城門,進入鄂州。

  這個行動其實沒有太大的難度,但卻也算是大鄴向南周挺進的第一個戰場了。若是打下這座城,就是大鄴佔據的第一個南周境內的州城!

  朝廷撥給她的中軍,再加上一部分附近州城的士兵,將長期的編制在她手底下。殷胥將她任命為鄂岳行軍總管,問她要不要給自己手下的兵改個威武點的名字,往後就一直用,崔季明卻渾不在意:「就魏軍就挺好的,叫季家軍容易詬病,叫什麼虎狼軍的話要是打不贏還是丟人。至少魏軍能提醒我們自個兒怎麼拼出來的。」

  她不知道的是,因為自家軍旗是暗紅色,手下士兵又總效仿她多穿深紅色布衣,紅衣漿洗掉了點色,殺人凝了血又發黑,紅衣一塊兒淺一塊兒深,看起來有一言難盡的血腥,再加上魏軍想來是以少勝多而出名,作戰勇猛,怎麼都像是所到之地血流成河,被同行戲稱血衣軍。

  就這樣的血衣軍,臨出發前張富十幾人也倡議,讓崔季明為此次行動取個名號。卻不料崔季明如此不靠譜,還是張富十將一邊喊著叫著要起名為「諾曼底登陸」的崔季明踹倒一邊去,又否定了獨孤臧那個俗到羞於啟齒的「虎豹行軍」,取名為「飛江」。

  而當一個南風吹拂、陰雲密佈的下午,一直著等待風向卻也不敢鬆懈一點的魏軍,終於等來了崔季明的下令,「飛江」行動正式開始。

  無數停泊在沔州支流中隱藏著身形的船隻,五艘為一組,劃破了黯淡的陰雲天的薄霧,從支流與長江的交匯口魚貫而出。

  五艘船隻被前後頭尾相連,卻不是用鐵鎖,而是用了一段段的木板,連接處寬約一丈多,就算是在船隻之間也可以直接跑馬而過。前頭的船隻極為高大,甚至可以說是在甲板上立了塔樓一般,白色的巨帆繪有魏軍紅色的圖案,被風鼓動,桅杆高大筆直。

  如一條條長劍而來的船隊,五艘船兩側有續借的甲板,都是為了能更大的承載士兵數量。而這些船隊卻明顯能看出各有分工,有些船隊的第一艘船沒有高塔,卻船頭有類似於尖刺的撞擊器具,每一層都是已經騎在馬背上的騎兵,他們的馬匹不但訓練過在船上保持肅靜,甚至也被訓練的撿回了天性中會游泳的部分。

  這樣一個個長條的船隊,既保證了不會因為停泊不開而將戰線延寬,又保證了後頭的士兵可以從船隊最後一艘船跑步下船。只是如果點火,就可能會一毀一條船隊,崔季明心中有數,卻也沒辦法規避所有的弱點。

  而霧一層層盪開,崔季明立在其中一艘騎兵船隊上,身著銀甲,望著對岸依稀模糊的鄂州城牆。她心中有種說不出的緊張,這種恰到好處的緊張也拉動她全身都保持了專注,身邊的獨孤臧道:「咱們這是快到了麼?!我好像看見他們的城牆上的箭塔了,長江也沒有那麼寬啊!」

  崔季明拿起單筒的水晶望遠鏡,仔細看著鄂州逐漸清晰的輪廓,道:「他們居然也修建了箭塔——不過我覺得除卻箭塔以外,他們還有別的東西。」

  獨孤臧道:「別的東西?那商賈沒跟我們說過啊,是因為他也不認識,還是說是最近裝上沒多久的?不過畢竟是長江沿岸的城池,對方也不可能乖乖等我們去打!」

  崔季明眯了眯眼睛,剛想說些什麼,忽然聽著耳邊跟她們隔著一段江水的其他船隊附近,傳來了驚呼和破空聲,崔季明猛地只覺得頭皮一緊,一把抓住了獨孤臧的衣領,拽著他往後撤了半步,一把拿起旁邊的鐵盾,這才剛拽到眼前,只聽見鐺的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有什麼巨物撞在了鐵盾之上,她兩臂猛地被衝擊了一下,手指發麻,趔趄倒退兩三步,幾乎是控制不住的就鐵盾脫手。

  旁邊一陣驚呼,崔季明看見那鐵盾向內有個幾乎被穿透的拳頭大的凹痕,若非是她天生神力,旁人早就被打廢了胳膊!她這才看清,地上落了一柄短粗的手臂粗的大鐵箭,箭頭因為相撞而歪斜,但那體積也幾乎是巨人才用得了的。

  崔季明一下子明白了——對方城牆上架的是床弩!

  鄂州怕是一直在戒備他們,或許也每日登城觀望,一旦看到魏軍的船隊如鬼魅般從灰白色的霧中出現,就立刻命人架起了床弩準備對敵!

  而周圍,這樣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尖叫一般的破空聲連片傳來,薄霧仍在,甚至讓人看不清箭矢來的方向,兩側水面與霧氣中,不斷傳來了慘叫聲或怒罵聲。但很快的,箭弩的攻擊頓減,崔季明知道這不是他們的試探或者是停手,而是他們重裝弩車的空檔罷了,新一輪攻擊馬上就要再來了!

  崔季明知道,他們不可能遇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鄂州,也不可能輕鬆的完成這次登陸了——

  他們只會見到無數閃閃寒光的箭弩,見到緊閉的城門和城牆上無數的南周士兵。

  這注定不會是一場好打的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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