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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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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11:26:43 |只看該作者
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六十六章

  舒窈坐在屋裡,聽著喜玉急急忙忙來報:「當真是進不去。式公大發脾氣,院子都給鎖上了。那麼矮的圍牆,三郎也不是出不來,只是式公在氣頭上,三郎也不敢亂跑。您就別急了,等上兩天。式公說是不要官職了,可春闈的事兒嘔心瀝血多久,他怎能說撒手就撒手,聖人也不會同意啊。」

  舒窈坐立不安:「不單是因為這個。阿耶真的是把崔季明從宮裡揪出來的?」

  喜玉隱晦道:「您也能看出來式公的這態度,有些事兒……還不是提的時候。」

  舒窈拈著犀角的茶盅,矢口否認:「誰說我要提了。他配得上麼?還沒怎麼著呢,我又——我又不喜歡他,離得這麼遠,正好得了的閒,否則他每天來,煩死我了!」

  喜玉挑挑眉毛,就在原地笑著不說話。

  舒窈讓她笑得羞惱起來,把茶盅一放,坐到遠遠的榻上去:「我又沒跟他認識多久,可跟三郎和聖人之間不一樣。我可犯不著為他多費心!」

  喜玉笑著上來收茶盅:「好,好。不費心才好,省的跟別家娘子似的,一點事兒整天在心尖尖上轉來轉去,沒三天兩頭,人先顯老了。」

  話雖是這麼說,但當舒窈三番五次讓下人給崔季明送吃的都送不進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聯想到自個兒沒出路的日子,愁的一夜翻來覆去睡不著。

  第二天難得旬假,卻下起了雨,春夏之交,雨都是泛綠的,洛陽比不得程度那般濕潤,雨已經下的院內激起一汪一汪的薄水,卻仍給人感覺乾爽的、涼涼的。

  舒窈本來是要出城去辦事的,只是她討厭下雨,薄底的鞋沒兩步就濕透,穿木屐又走起路來像鴨子,再怎麼能幹,骨子還是愛美又好偷懶的性子。

  她長大這麼多年,不論到哪個宅子裡都是她管事兒。大到置辦鋪市、莊子的金銀流通,小到從莊子送來的當季蔬果還有多少存量,每天都連軸轉,腳不停,甚少有少女閒愁的時候,如今卻托腮坐在床邊寫起了詩。

  天色晦暗也讓人分不清時辰,喜玉出去忙來忙去屋裡也漸漸沒了旁人。舒窈垂頭著,卻忽然看著幾枚花瓣,落在了自己的窄箋上。今日下雨,哪能飄花入窗?

  更何況這是桃花,她院中根本沒有。

  舒窈猛地抬起頭來,就看著一隻抓滿了花瓣的手,從窗子底下探出來,在窗口晃著手往裡撒,手動製造落花之景。

  她嚇了一跳,猛地起身,撐著案几探出頭去:「誰?!」

  窗外有一道窄窄的無雨的空隙,一個人影就蹲在那裡,粗布衣裳袖子挽了起來,露出一截手臂,頭上帶的斗笠卻大了些,半邊淋在雨裡。斗笠上頭有幾根纏繞的新柳,水含在新柳嫩芽裡,綠的彷彿要滴油。

  斗笠抬起,露出一張臉來,舒窈傻了,以為自個兒趴在桌案上睡著了才夢見這個。

  直到修站起身來,把張著嘴呆呆的撐著桌案的舒窈給摁回了原位,咧著嘴對舒窈一陣傻笑,她才喃喃道:「這是在洛陽。」

  修:「對呀!我當然知道這裡是洛陽啊。」

  他見慣了舒窈的聰明模樣,見她這樣呆,道:「你怎麼了啊?」

  舒窈一下子回過神來:「沒、沒……你、你怎麼來了?」

  修還在掏身上那個麻布小包,把裡頭粉的白的桃花瓣全都掏出來,攢在她桌案上,被她剛寫完連墨都沒乾的兩行詩都給蓋上。十幾個字兒裡,還寫著少女輕愁思念,下一秒就見到了人,舒窈竟心虛的先把短箋給倒扣在了桌子上。

  修又把那小包倒過來撒,弄的她乾淨的桌案上一片狼藉,舒窈無奈:「夠了夠了——你還想幹什麼呀。」

  卻不料從小包裡,掉出了個穿紅繩的漂亮石頭,舒窈好奇,還沒伸出手去看,修就使出了熱鍋裡夾肉的本事,一把就撈走了:「這個還不能給你。」

  舒窈:「……你也沒幾個值錢玩意兒,先給後給,我都要裝作一臉驚喜,何必呢。」

  修彎著身子站在窗外,舒窈跪坐在屋內,他兩隻手在乾淨不了多少的衣服上蹭了蹭,伸出手去:「嗯,你不覺得今天有點冷?」

  舒窈紅了臉,拽住他兩條胳膊,將他上身往屋裡拽了幾分,這才鬆開手,抱住自己的肩膀等著。哪裡有女兒家主動抱別人的呀。

  修知道這算是同意,撲過來,幾乎是要把嬌小的舒窈從屋裡拔出!

  舒窈掐了他一把:「不許亂來不許亂來!」

  修連忙鬆開手,舒窈差點摔在了案上。

  她氣這個粗神經的人,心想著要是他能去跟她那個浪的沒邊的阿姊,學出來半分滴水不漏的撩,她也要乖乖投降——只可惜是個傻子!

  舒窈拿起桌案上的扇子,又坐了回去,道:「四川到洛陽這麼遠的距離,為何來了?」

  她等著對方說出讓她心裡甜滋滋的回答來。

  修撓了撓頭:「四川出了大事兒,軍機十分重要,他們左右思來想去,還是派我來的。我剛剛先進了宮一趟,把消息遞到御前才來的。」

  她一驚:「出了大事兒?!」

  修面色微微一正:「南周出兵進黔中了,準備進川。蜀地雖難打,但南周可不是募兵,而是徵兵,手底下民兵數量難以計算。南周新皇帝登基以後,幾次行事都充滿了野心。本以為南週會偏安一隅,然而他們似乎也意識到了和大鄴之間的差距,正在想努力拉平。」

  舒窈震驚:「蜀地這幾年好不容易繁華起來,朝廷又是撥了不知道多少錢來幫著修橋修道的,這樣一打……什麼都要完了。」

  修:「幸好你提前回來了,否則還真不知道怎麼辦。」

  舒窈感慨了一番,卻也忽然發現,自己沒找到想聽的理由。她扁了扁嘴,不過這理由倒是很合理。一偏頭,才看見他身後背了個大包裹,道:「這是要送到洛陽來的東西?」

  修應了一聲:「嗯,給你的。」

  他把那行囊擺在了她桌上,開始往外掏東西:「這是那姓沈的掌櫃給你帶的賬簿,說是怕真打進蜀地被人毀了。他不走說是南周有一大部分人要衝著你的船廠和家業來,他想守著。雖然我討厭他,但是這說法倒真算是個漢子。」

  舒窈正在翻開,忽然抬頭:「你討厭他?為什麼呀?」

  修本來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看見她這樣茫然地問,又不好說了,偃旗息鼓找了個別的由頭,小聲道:「就是覺得他面相不好。不說他不說他,我又去了趟你在成都府的宅子,那些下人說這些都是你常用的,也讓我帶過來。這是你喝茶的杯子,這是你梳頭的篦子,這是——」

  他就跟撿寶去似的,林林總總帶了一大堆,舒窈有些臉紅,連忙拿袖子掩起來:「帶著個幹嘛呀!真是的……不過你背了一路,也怪辛苦的,是該獎勵你。」

  修高興的就差伸舌頭了:「獎勵什麼呀!」

  舒窈拿團扇掩唇,本來思索著,忽然不知道怎麼的,想起來崔季明說過的話,竟臉紅起來。阿姊說她可早早……跟那誰親過了,那她是不是也到了那個時候呢?會不會太早了,會不會太過了?

  如果他也這麼想,也並不是不可以。

  舒窈猶猶豫豫,跟小孩兒似的,不自主把扇子的薄薄上沿搭進唇間,那牙齒咬了咬,想出了矜持又不太隱晦的說法:「那你想讓我獎勵什麼呀?」

  修本來沒有多想,滿腦子都是見到她的高興。卻只見著那扇沿讓她咬著,竹子勒出的扇骨,她輕輕一咬好似都能碎了掉渣,轟的一下子紅了臉。她又問,他卻不知道該怎麼答了。

  第一次去擁抱她,也是因為自己不受控制的腦袋,引來她好一陣亂掐。

  他那時還以為自己太唐突了,修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分不清她是生氣還是歡喜,總是做錯了事情。滿身的膽子,隨著秦師走南闖北練出來的氣魄,此刻都煙消雲散,滿心膽怯。

  舒窈道:「說呀,你想要什麼呀。」

  她鬆了口,扇子邊沿留了一點點唇脂的顏色。

  修站直了身子,噎了噎:「過幾日不下雨,我們出去玩吧。」

  舒窈撥開花瓣,坐在桌案上,隱隱有點失望:「嗯,那也算獎勵呀?」

  修憋紅了臉:「唔。我這都是、都是我該做的事。」

  她是個善於感受到別人情緒的人,看他臉紅,自己也臉紅起來:「……你、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修撐著窗框靠過來,不敢看她:「你說呀,我聽著。你想說什麼?」

  舒窈鼓起勇氣,她覺得自己說的話,估計能讓她自己後悔難受失眠幾天:「我在想……你到底……有沒有想要親我?」

  修瞪大眼睛,舒窈仰著臉看她,兩雙眼睛錯開,忽然修轉身就往院內跑去。

  舒窈大驚:「你跑什麼呀!至於麼?!」

  修衝向了院子裡鎏金的水缸,四個水缸蠲滿了天水,上頭蒙著極其輕薄細密的絹,雨水就這樣落入缸中,被細絹過濾,留下的慢慢沉澱,舒窈常拿來煮湯煮茶用。他衝過去,掀開上頭固定的絹布,拿兩隻手捧著喝了一把漱漱口,居然又這樣遠路衝了回來。

  外頭雨已經大了,來回一趟,他急的像是要撞上沿路每一顆水滴,整個人像落水狗似的衝回了窗前,結結巴巴道:「我、我有想來著!」

  舒窈讓他一番傻裡傻氣的動作驚的笑出來:「你這是幹嘛呀!」

  修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舒窈緊張的抓著扇柄,跪在桌案上,抬臉微微垂下眼去。修抓住窗框,躬身低下頭來,也不知道是誰先向誰靠攏,大概因為兩個人都不敢睜眼,唇稍微錯開的撞在了一起。

  舒窈一哆嗦。這跟她想像中不一樣,好像是什麼大不了事。

  然而感覺不單單來自於唇,更重要的風和雨的味道,他極其用力的雙臂,還有這背後的意義。她嘗到了一點舊年雨水的甜味,渾身好像雨水兜頭打來,冷熱難知。

  修微微抬起臉來,不敢說話。

  舒窈不敢睜眼,本來想掐他一把,手擰上去卻又鬆開來,沒了力氣似的從他脊背上滑過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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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23:56:01 |只看該作者
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六十七章

  崔季明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滿腦子就是一個字——餓。

  崔式也不算是太苛待她,不過是給崔季明送去了旁人兩三倍的飯食過去,而崔季明這個無底洞的巨胃,吃了這麼點兒就是只能墊個半飽。

  也怪她跟崔式頂了兩句嘴,他氣上頭了才要餓一餓她。崔式年紀大了,可能開始了中年老男人閑著沒事兒就傷感的狀態,沒喝酒就開始胡咧咧,又傷心又生氣,居然又把崔季明不怎麼給他寫信的事兒翻出來,滿嘴都是︰「你心裡根本就沒我這個爹!走——你們三個丫頭都嫁走了,就讓我孤獨終老算了!」

  當時崔季明有點氣,如今想來,卻覺得這話有點讓人心疼。

  這日是休沐,雨漸漸小了,看天色讓人分不清是個什麼時間,她只得從書卷上拿了冊殷胥常看,她卻幾乎看不進去的《戰國策》硬著頭皮啃書。翻了沒兩頁,她都快睡著了,忽然聽見有人叩了叩窗戶,她隔著窗子都聞見了肉味兒,還以為是到了開飯的點兒,興奮的推開窗戶去,卻看見舒窈站在院內,戴著個不知從哪兒來的斗笠,一個身影從她身後竄到房樑上隱匿著。

  崔季明驚︰「誰帶你到這兒院裡來的!」

  舒窈前額的劉海兒都被斗笠壓的軟塌塌的,把懷裡抱著的紙包遞給了崔季明。崔季明一看里頭裝滿了肉乾,想問的話也給堵住了。

  她急道︰「你怎麼樣,阿耶沒有揍你吧!」

  崔季明一噎︰「從我十歲,他就打不過我了好吧。以前揍我都是賀拔公代為動手,他就負責在旁邊出黑心點子。放心我也一把年紀了,他總不能跟小時候似的,偷偷給我水裡下黃連吧!」

  舒窈就差從窗戶爬進來了︰「我怎麼覺得你兩頓沒吃好,人都要餓瘦了。其實我覺得這事兒也不難說,阿耶就是在氣頭上,說也是能說得動的。聖人既然態度堅決,你這又總不可能隨便再跟別人成婚,娶進來一個堵外頭的嘴,又禍害人也沒什麼用。倒是……我也能幫著在阿耶面前說道說道,只是阿耶在氣頭上,可別往我身上發脾氣。我這幫了你,你回頭不也要幫我個事兒麼。」

  崔季明知道她心眼深,家裡就她是大拿,她從小就跟著崔式長大,崔式再怎麼氣也不可能跟她發脾氣,這話瞪眼戒備︰「什麼事兒?」

  舒窈含混道︰「今兒用不著,往後再說。你是我長兄,難道萬一我真落難了,你還真的不幫我?」

  崔季明越想越心疑,她狠狠咬了一口肉乾,猛地在窗框上一撐,整個人滑出窗去,二話不說攀上了房頂。她倒是要看看是誰送舒窈來的這院內!

  舒窈驚叫一聲,崔季明踏上屋檐去,就看著一個挽著袖子的灰衣人影就站在瓦片上淋雨。那人似乎抱臂在等著舒窈,看見了崔季明,心頭一驚,轉身就跑。崔季明腳下猛的一踏,卯足了勁兒就要衝過去,卻看著那小子的步法怎麼都有點眼熟——

  她跟秦師學的,不也是這一套。是北機的人?

  卻不料那人似乎想起了什麼,猛地轉過身來,站定不動了,手伸進衣襟裡掏了半天,道︰「差點忘了,聖人有消息讓我給你。」

  崔季明︰「什麼?」

  崔季明忽然剎住腳步,差點在落雨的屋瓦上滑倒,而讓她吃驚的不是眼前人說過的話,而是那張臉。縱然面上還有些淡淡的疤痕,但她也一眼就認了出來——「修!」

  修站定,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三郎,許久不見。我聽胥說那個如今大名鼎鼎的季將軍就是你,當真要吃了一驚。你真的該告訴阿穿一聲,她沒少為你哭。」

  崔季明站直身子,洛陽城遠處的天空開始明亮,雨慢慢有停歇的意思。崔季明並沒有參與太多那場宮變,她是遠遠坐在屋頂上看大火燃起的那個。明明是修的伴讀,修也在澤出事之前,曾將她當作知心兄弟,卻不料如今卻如此天差地別。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修應該算是幾個兄弟之中最漂泊過的也最不好的那個。畢竟兆沒有毀容,還可以建功立業;澤已經成家,如今積極為朝廷而游說四方。

  可當她看著修一捋自個兒濕答答頭髮,看見她,大步走上來又高興又感懷的咧嘴笑了,使勁兒拍了拍她胳膊。她忽然又有一種感覺——他過的似乎也很幸福。

  修興奮異常,好似是以前在宮裡的時候,趕上了個熱鬧節日一般,笑道︰「我可知道不少你的消息!你的事兒都傳到南方去了,不少人都知道叛軍中有個綠林出身的將軍,獻八州給聖人,和朝廷聯手幾個月收復了山東!我跟著秦師還去了你們當時的前線,秦師聽聞你出事了,幾天就跟說不出話來似的,過了好一段時間就說要收我為徒。可每次練武,三句話不離你,一直說我悟性不如你,努力不如你——『要是崔家那郎君,這招早就品出訣竅來了!』之類的話,他每天都掛在嘴邊。」

  崔季明沒有想到,自己出事兒之後,連秦師都能得到消息,為此……傷心。

  修拽住她胳膊,崔季明引他下了屋頂,抽了他的刀,一刀劈開了鎖頭,把他拽進屋裡來聊天,卻看著舒窈在外頭氣鼓鼓的,她狠狠剮了修一眼,這才提裙,每一腳都要踏碎磚似的進來,一個人坐到榻上去沒說話。

  崔季明沒太注意,遞了一杯半溫的茶給修︰「我只知道你被燒傷了,那時候外人也探望不得。後來我出征了,你是又隨著秦師走南闖北了麼?秦師如今在哪裡?」

  修看了舒窈一眼,似乎不太想說那時候的事情,道︰「嗯,後來才能下地。秦師如今在蜀地,他本來是想去尋徒弟、尋蜀中高手的。只是他那天下第一劍客的徒弟,如今也不大練劍了,在蜀地租地給佃農來生活,早就胖的發虛了。他看秦師年紀大了,眼睛也看不見,便留他在蜀地養老了。」

  崔季明卻想著——舒窈不就在蜀中待了幾年麼,難道修也去了?

  她這會兒品出來了︰修估計是先去見了殷胥,殷胥讓他送消息過來,他卻先跑去見了舒窈,還把舒窈背了過來!

  舒窈已經以扇掩面,氣得直抓裙子,修還殊不知自己漏了餡,跟崔季明一陣亂侃,說起來自己學的武功,非要跟崔季明比試比試。

  崔季明抱臂道︰「你這是在蜀地待了有一段時間?」

  修點頭︰「對啊!在北機其實要做的事情並不算太多,如今阿穿都是蜀地的一方主事了,我閑暇的時候,就出去跟蜀地的高手比武。」

  崔季明挑眉︰「那倒是巧了,舒窈也在蜀地,你們沒見過?」

  修結巴起來︰「沒見、沒見過啊!」

  崔季明︰「我倒是信了。」

  修忽然語塞,回頭怪惶恐的看了舒窈一眼,搓了搓手︰「她、她不讓我說。」

  崔季明倚在窗邊,看著舒窈勾唇笑了︰「哎喲,在這兒等著我呢。我說你怎麼這麼關心我啊,原來是怕阿耶再知道有個姓殷的拱自家白菜,活活氣死啊。」

  舒窈羞惱的臉都漲紅了,往常那副不親近的感覺也蕩然無存,將扇子拍在桌上︰「我可沒那麼深的心思!」

  修卻倒吸了一口氣︰「原來你跟胥的事兒是真的!怪、怪不得,那時候你整天都不跟我們玩,天天就鬧騰他。他平時在那兒讀書寫字,你非擾的他發脾氣不可,還把他拉過來跟我們一起玩。他那時候看見你就生氣,好幾次都動手打人了,我還以為你們要成仇了。不過,怪不得你當時一直在支持他,原來也是因為情意。這我倒是想明白了,畢竟你跟我是兄弟朋友,跟他卻是——情根深種,那確實比不了。」

  季明扶額︰「……我那時候才沒有對他情根深種!」

  舒窈在一邊越想越氣,站起身來︰「你知道嘛,阿耶讓人去禮賓院,把你放在那兒的妾給帶回來了。我幫你說道了,你別忘恩負義!我要求你的事情根本就不是這個——他、他想都別想!」

  舒窈拎著裙子,蹬蹬跑出屋去。

  修站在屋里,聽了這話,一怔,面上露出點受傷的神色,看著外頭還有小雨沒停,本來戴在舒窈頭上的斗笠放在了一邊桌案上,他連忙拿起來衝了出去。

  崔季明聳了聳肩膀,老老實實做自己的吃肉群眾,卻看著修走出幾步又衝了回來︰「三郎,你要是能幫我說說好話,我每天都給你送肉乾來!還幫你送信進宮!」

  修說完了又有點後悔,崔季明是舒窈的親哥,指不定崔季明也覺得他配不上——

  而崔季明毫不猶豫拜倒在肉乾的誘惑之下︰「好好好!我還想吃蜜三刀和果子,你明天也送來點。」

  修抱著斗笠,小心翼翼的瞧她︰「我以為你會不希望我和舒窈——畢竟她身世相貌都……」

  崔季明嚼肉乾嚼得腮幫子都酸了,含混道︰「就算我同意,舒窈自己就要給你攔路幾道,你路還長著呢,我這兒才是高速收費站,你拿了卡能上路,往後還要跑千里路呢。」

  修也沒聽懂她的扯淡,胡亂點了點頭,又衝了出去。

  他追出去沒多遠,院子鎖著的大門那裡,舒窈也出不去,站在廊下抱著手臂生悶氣。修跑過去,把斗笠扣在了她頭上,舒窈一抬手打掉,修又撿起來,要幫她戴上︰「我帶你出院子,外面雨還沒完全停。」

  舒窈氣的將斗笠扔給他︰「你就是故意的!你可沒跟我說過是要遞消息來給我阿兄的。都跟你說了讓你不要露面,你卻非要這時候把消息給她!現在露面了,她也知道了,你就高興了吧。」

  修急道︰「我是真忘了。我光想著要見你——就忘了這事兒了!」

  更何況他得了親吻,又抱她一路飛檐走壁過來,他心都飛了,正事兒早就拋之腦後。

  舒窈脾氣可不怎麼好︰「哼,我倒是信了!我早就跟你說了,現在還不想讓家裡人知道!」

  修辯解︰「你說的是不想讓你爹知道。三郎跟你親近,不可能去跟你阿耶說的。再說他也支持我們啊,他一點都不生氣。」

  舒窈翻了個白眼︰「她誰都支持!當年妙儀拿了個外男的玉佩回來,她比誰都興奮!」

  修真讓她幾句話傷了心,也是舒窈對著外人一副親近圓滑,對著家裡人、熟悉的人,反而說話專挑讓人吃癟的,語氣還沖。修低聲道︰「你真的這麼生氣麼?你就這麼不想讓別人知道啊……」

  舒窈看他低下頭去,一時語塞,竟有點慌神︰「也、也不是這樣。只是我……我都十七啦,你沒有想想,萬一阿耶知道了這件事,他要是不高興,把我隨便嫁出去怎麼辦!」

  修這才抬起頭來,信誓旦旦︰「那我就把你搶走!」

  舒窈掐了他一把︰「呸呸呸!我要比人家都風光的成婚,我才不要落魄的讓人沒名沒分的搶走呢!你少在心裡美了!」

  修笑了笑,將斗笠又扣了回去,舒窈將斗笠下壓住的碎髮別到耳後去,道︰「好啦,你先把我送回去吧。不要抱了!你居心叵測,背著背著——你轉過去!」

  她說著,一把跳上了修的後背。修學著宮內公公的模樣,說了一聲「起轎!」,背著她挑出院子去。

  而崔家的另一邊,考蘭規規矩矩的跪坐在案几後頭,垂著頭,一身衣服裹得嚴嚴實實。眼前正是三郎的阿耶。崔式原先是都不願正眼瞧這個一臉狐媚樣的小東西,崔季明撿回來養著玩也就算了,卻沒料到兩年前出事,崔季明跑南闖北,考蘭居然還一路跟著她。

  這樣想來,這考蘭忠心護主,崔季明怕是也對他頗有感情。

  崔季明一直跟男子稱兄道弟,喜歡的異性扒拉半天,也就只能數出來倆,為了對付其中一個位高權重的,崔式不得不拉下面子把另外一個給請來了。

  崔式讓下人給考蘭端了杯茶,考蘭慌得手都在打顫,抬手遞到唇邊抿了一口,燙得直吐氣,手一歪整杯茶都灑在了桌案上,他嚇得連忙站起來拿袖子擦,又燙到了胳膊。崔式無奈的搖了搖頭,聽說過這考蘭不懂規矩也就罷了,連大字都不識幾個,就崔季明半瓶晃蕩的水平,居然還教他習字來著。

  崔式擺手讓下人收拾去了,道︰「這幾年,你一直都陪著三郎?聽聞他之前去健康的時候,也帶上了你。能讓他這麼掛心的人也不多啊。」

  考蘭不敢說是自己死皮賴臉非要去,忠誠的扮演著自個兒的套路角色,怪不好意思的笑了︰「三郎說離不開奴。」

   崔式心裡吐了一口老血,心裡卻默默道︰只要這不男不女的小東西能擠掉殷胥,可以之後再來拿捏他,好好糾正一下自己大閨女的畸形取向。

  崔式︰「你知道她與聖人一事麼?聖人御駕親征,叛軍之中的內應就是她吧。倆人在山東河朔一帶,應該也沒少踫面。你跟在她身邊,肯定也知道。」

  考蘭事前可沒跟崔季明通過信兒,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得艱難的點了點頭︰「是見過幾次。」

  崔式擺手︰「你覺得崔季明對你感情深,還是與聖人感情深。」

  考蘭心道這不是廢話麼,嘴上卻道︰「奴不知道,但奴畢竟是妾,聖人可是——聖人啊!」

  崔式老狐狸似的笑起來,鼓動道︰「但情這一事誰又能說得準呢。你也知道,三郎親近的外人也不算多,既然將你帶在身邊,自然是有所不同。」

  考蘭心虛起來。這是崔式讓他去迷倒崔季明麼?

  崔式喝了一口茶,又笑道︰「你也知道,若不是因為崔季明,我根本不可能讓你這種人進府。想來也是我剛剛的話說的不對,你都跟在她身邊幾年,早過了那個新鮮勁,指望你,還不如讓老朋友去買幾個相貌不錯的面首進院來,最好再有些學識,有男子氣概一些,也算是當她門客了。至於你,你知道了她真實身份,放你出府倒是不太可能,可你在崔家的這花銷,我真是讓管家一算嚇一跳——」

  崔式看著考蘭惶恐的樣子,溫柔笑道︰「府內每個月給三郎不知道多少兩金,她倒是不在乎吃喝,全堆你身上了。我要個沒用的又知曉秘密的人在這兒院內大手大腳花錢,不是給自己找不快麼。三郎與聖人的事兒我都能按住,你的命想掐也容易得很啊。」

  考蘭倒是不覺得崔式真的會殺他,大不了他就跑路唄——

  然而如果不幹活,就是要沒錢啊!這才是最讓考蘭惶恐的!

  崔式笑了,這才緩緩道︰「我的要求其實也並不高。」

  夜裡,就在崔季明吃了下人送來的東西,躺在床上翻看著殷胥讓人送來的信件時,忽然聽著外頭鎖開了,似乎院子外頭的下人放了誰進來。崔季明還以為是他阿耶拎著鞭子要來拷問她了,連忙把信紙塞到枕頭下頭,裝作發呆的躺直了身子。

  還沒抬眼,就看著門被推開,腳步沒踏進屋裡,先飄來了一陣香風。

  崔季明撐起身子,就看著一身紅衣的考蘭,臉上畫著醉酒妝的兩大坨猴屁股的嫣紅,描著二指寬的眉毛,裙子下頭沒有穿長褲,側面開叉都快開到肋骨了,就這麼朝她撲過來!

  崔季明嚇得縮進床裡︰「你是跟你哥學的,又要開始走暴露路線了麼!給我把衣服穿好!有病麼!大半夜嚇唬誰呢!」

  考蘭嘟嘴著嘴,拽著她胳膊不肯撒手︰「你也體諒體諒我,我有什麼辦法啊!你阿耶給我下了死令,讓我來勾引你!讓你墜入我的情網啊!」

  崔季明推了他一把︰「什麼?!」

  考蘭站直身子,自個兒手動把側面開叉的裙擺撥開兩分,露出他白的讓崔季明羨慕的腿來︰「你阿耶的原話是『能不能把三郎迷到神魂顛倒,讓她非你不可』。」

  崔季明︰「……他這是為了對付殷胥,什麼招都使出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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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六十八章

  崔季明推了他一把:「下去下去。別再露你的腿了行麼!丫的看你腿毛比我都少,我就來氣!」

  考蘭死死扒住她的胳膊:「我不走我不走!我要是走了,在你家我就立不了足了,你阿耶就把我趕出去了!要不你裝個樣子?」

  崔季明:「我裝什麼裝啊!我阿耶可是知道我的真實性別,我一大老娘們,你一小娘炮,咱倆這怎麼玩,我要是脫了衣服躺下,一回頭你還撅著腚等我呢!這演都沒法演!」

  考蘭急:「屁!老子不就長得美一點麼!我又不是太監!誰說我就只有跟男人好的份!」

  眼見著他就要學他哥,崔季明連忙把他按住了:「求你了,我特麼整天在軍營裡看著他們比賽迎風撒尿,見得鳥還少麼?你就別給我長見識了,屋裡倒是有涼水,你把臉洗了,這身衣服……也算了別穿了。你既然來了就別走了,我都快憋死了,正好回頭也好跟我阿耶說……說你把我迷得七葷八素。」

  考蘭這才起身,叉著腰道:「說來,你倒是被那個姓殷的迷得神魂顛倒的。老子比他什麼了,不就是矮了一點麼,我比他還白,長得還比他好!他要是渾身結實的習武人我還能理解,可他也不挺瘦的麼?」

  崔季明正色:「我哪裡讓他迷倒了!我很堅定的愛著自己好吧!」

  她是不肯承認自己見色起義許多年。

  考蘭其實估計也就是想見崔季明,搞了一齣就跟逗她開心似的,跪坐到水盆旁邊開始洗臉,道:「真應該從宮裡找個畫師來,把你看見那姓殷的時候滿臉齷齪的表情給畫下來!」

  崔季明不屑的哼哼兩聲,又把枕頭下頭那封信掏出來繼續看。

  殷胥估計在她被阿耶拽走之後,在宮內又是一陣憂愁寂寞冷,密密麻麻的寫了不少,詳細的分析了她阿耶的心理,還附上一句「我要是有個閨女這樣不聽話,我比你阿耶還急」。大多內容,還是寫的要崔季明要態度堅決,不可以向封建勢力投降,一定要挺住,勝利的曙光就在遠方!

  殷胥到底是有多怕她倒戈,怕她因為阿耶再不跟他來往。

  「今日南邊消息來報,說是南周攻打了川蜀一帶,這是大事兒,過兩日需要詔你進宮。可你是大鄴官員,我要召見你,崔式最多派人進宮說你病了,到時候我這個皇帝去探病,誰還能攔著不成?再說明日你阿耶若是不來禮部,不論是真想致仕還是暫休,他軟硬不吃,我都要看著招來對付啊。」

  「唉,不知多少天沒見著你,好不容易抓著你下朝後沒跑,進宮了一回,就鬧成了這樣。要不是打仗實在是苦差事,真想一輩子御駕親征別回來了!要我不是皇帝,是個什麼宰相也罷,就把房子搬到你家旁邊去,上朝跟你站到一塊兒,你阿耶也未必會像今天這樣惱火了。」

  崔季明看的實在是想笑。她其實知道殷胥一直不喜歡宮內,當皇帝實在是因為他想扛這個擔子才做的。若真是幾年前就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他絕不會想去做皇帝,去一個人生活在宮內的。

  考蘭洗了大花臉,披了件崔季明的外衣走過來,盤腿坐在床上跟崔季明聊天。崔季明跟個大爺似的指了指自個兒小腿:「錢的事兒你不用擔心,我自個兒打了這麼多年仗,養了幾萬兵力,難道還沒點養兒子的錢麼?伺候好了我,我就是讓舒窈撥點零花錢給你,也夠你大手大腳十幾年的了。」

  考蘭一聽,連忙伸手又捏又揉。

  崔季明哼哼兩聲,總算是找到了點自尊,眯著眼睛道:「外頭要是傳言起來了,說季將軍被走哪兒帶到哪兒的寵妾迷得神魂顛倒,獨孤會不會瘋。」

  考蘭手一停:「干他屁事兒!前兩天——獨孤臧傷好了,當日在屋頂的人是他這事兒我沒瞞住,哥知道後還跟他打起來了呢。獨孤臧也不知道腦子是不是有病,居然還衝我發脾氣,要不是看著他被考風打那麼慘,我當時就提刀砍了他!」

  崔季明挑眉。喲,夠暴力的啊。

  可她又覺得獨孤臧不是那麼好發脾氣的性子啊,這會兒怎麼又變了。

  思來想去,獨孤臧發脾氣,估計也是內心太痛苦了。一個堅稱自己旗杆一樣直的老爺們,不自覺被掰彎了,看上的是領導的妾,對方還不給他好臉色,抱著領導秀恩愛來氣他——然後又因為自己犯蠢先受傷,又被人家的親哥暴打。

  這心裡苦的可以寫一本血淚史了。

  崔季明倒真有點兒可憐他了,道:「我聽說他也沒少借酒消愁的,上戰場沒受多少傷,讓你們兄弟倆給折騰的差點沒了命。你之前不也是在禮賓院,就看在我面子上,去看看他好點沒有。」

  考蘭偏過頭去:「你少撮合了。他要是有錢有本事,我也願意跟啊。我這人不看什麼情不情的,就看有沒有錢!」

  他說出這種氣話來了,不太像他平時的態度,崔季明反倒覺得吃驚,笑了笑,只能替獨孤臧自求多福了。

  第二日清晨,崔家下人進院的時候,崔季明在院中練刀,考蘭倒是會演,在屋內正赤裸的從床上驚慌的跳下來,著急的穿上衣服就跟著幾個管事見禮。崔季明當真又迷上考蘭的消息傳到崔式那邊,崔式想了想考蘭那模樣,倒是……五味陳雜。

  晌午宮內往送來了消息,說是請崔季明進宮議事,也問式公是否是出了什麼事,為何沒有進宮。

  崔式這時候倒派下人說了:「你去皇上新分下來的季府去找季將軍啊,我這兒是崔家,可沒這麼號人。」但對於自己為何沒有去六部辦公一事,語氣卻軟了一些,只說自己身體抱恙,實在是也去不了。

  態度這樣有餘地,崔季明吃了一驚,後來才知道是舒窈的功勞。

  舒窈打小就是幾句動情的話能讓崔式鼻涕一把淚一把的類型。此刻居然拿起崔式和賀拔明珠成婚的事兒,在跟阿耶喝酒的時候感懷起來。

  一面說著,自己小時候年紀太小,總是聽崔季明說起阿娘和阿耶十分相愛的事情,可惜自己卻早已記不清了。一直聽著阿耶與阿娘年輕時候一起遊山玩水的趣事,只想著自己心中最理想的婚事也不過如此了。

  又說起當時崔式和賀拔明珠成婚,鮮卑與五姓通婚,當時胡姓貴族和關中大姓關係一度相當惡劣,這婚事是幾乎不敢考慮的,卻還真就這麼成了,兩人生活也很幸福。外頭看起來是崔翕居心叵測,賀拔慶元利慾熏心的聯姻,但能促成的最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崔式與賀拔明珠早早看對了眼,兩家家長攔不住了,才想著乾脆聯手。

  要不然,崔歲山被殺後自殺的鄭霏霏,或許就是崔式現任的妻子了。沒有情感的十幾年婚姻,和深愛卻因為變故沒能一直相守的婚姻,到底應該選哪個,崔式心裡應該比誰都明白。

  崔式其實也知道舒窈是來替崔季明說話的。

  只是這丫頭說話太會戳人心窩,竟讓他反駁不得。

  舒窈給阿耶添滿了酒盅,又道:「當時外頭惡意揣測阿耶與阿娘的人少麼,但是有些事情,真的也就只能兩個人理解,只有兩個人知道真相。我常想,阿姊過的真的挺苦的,除了咱們自己家人,難得看她對誰這麼上心。面上看起來,總像是聖人在利用她,可我記得六七年前,她就跟聖人一起玩鬧,一起讀書了。怎麼著,也算是半個青梅竹馬。」

  她托腮感慨:「真要是利用,聖人會不停的往叛軍之地砸錢麼?會帶著中軍御駕親征麼?要是真的想讓阿姊慘,儘管捧殺就是了,把阿姊抬到某個讓人眼紅的位置就是了!捧得越高摔的越慘。可聖人卻小心翼翼按著規矩來,多的也不敢賞,我倒是覺得他就怕別人針對阿姊,這樣若也算利用,那天底下的臣子不都是被君王利用了?」

  崔式斜眼看她:「你就非要摻和進這事兒來,崔季明給了你多少好處。」

  舒窈這才一笑:「阿耶是她家人,難道我就不是了麼?阿耶希望她過得好,我自然也是希望。我就是怕阿姊傷心。她難道真的不打仗了,不去上朝了?只要是見面,還真的能擋得住麼?」

  崔式對著崔季明那種脾氣硬的,只能是越想越火大。而舒窈這種甜笑著說話讓人找不到錯的,他還真沒轍。

  本來還真想罷官的崔式,知道五品以上罷官都需要聖人首肯。殷胥要是不同意,他罷官也是白罷,就給自個兒留了條後路,只說是得了病不能入朝。

  結果到了太陽剛落山的夜裡,殷胥居然讓黃門帶著禮部的卷宗,來探望請病假的崔式。崔式沒想到他居然還肯來,有點後悔自己是稱病了,只得連忙躺回了主屋,請來幾個崔府的郎中,愁眉苦臉的站在床邊。

  而後讓家中的下人先攔著門,不讓殷胥進來。

  卻沒料到舒窈動作比他還快一步,這丫頭回來沒幾日,就先把內府攥在了手裡,當上了內院的主子,她說開門迎聖人進來,建康那來的老管家權衡利弊,還是覺得這丫頭在內府說話更好使,就讓下人將聖人迎了進來。

  殷胥也沒料到來得這麼容易,他只聽說崔季明還讓人鎖著,就怕崔式還真抽了她,思來想去有那麼點心疼,先進屋想去見崔式。

  他一身深藍色的圓領燕服,只帶著幾個黃門,倒是平易近人的堅持要見愛卿崔式。

  崔式牙癢癢,在屋內還咳嗽幾聲,自稱得了風寒,不適合面聖。

  舒窈又讓老管家拿帷幔把房間隔開,說聖人都來了,哪有趕走的理,把聖人迎了進主屋內,說是聖人可以隔著簾子和式公說話。

  以前中宗肅宗,還有在臣子家中喝的酩酊大醉,直接過夜的事兒,殷胥的行動倒是也不算過分。只有崔式在屋內氣得牙癢癢,罵自己兩個吃裡扒外的閨女,果然還是妙儀最單純最可愛。

  他倒是知道也沒必要裝了,看著殷胥坐在簾外,道:「聖人來了,臣不能下床行禮本來就是失禮,怎還能這樣擋著。臣的風寒也不是很嚴重,聖人遠遠坐著不打緊,讓人把帷幔撤了吧。」

  老管家連忙叫人收起來帷幔,殷胥心虛,卻一副正派的端坐在原地,對崔式點了點頭,關懷了幾句。崔式也冷漠的點頭行禮,殷胥定睛一瞧,只見著式公怕是起色不夠病弱,不知道管誰要來的鉛粉,抹在嘴唇上,一開口說話,撲朔撲朔全掉在了鬍子上。

  殷胥:……式公,您也真夠拼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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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崔式:「我也沒別的要求,你要是能入贅也行。」

  殷胥:「……我要不是皇上,我倒願意入贅。恨不得到時候你再逼崔季明生個一兒半女,要她每天不許浪趕緊回家,最好再貫徹五姓的不可納妾,我真願意嫁進來。」

  崔季明:「你想得美,我才不要跟你名正言順!就你這麼凶,還顯老,都快有白頭髮了!真要是每天跟在我屁股後頭管我,我就出去花天酒地!就去養小三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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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六十九章

  殷胥沒好意思說,只得清了清嗓子,看下人都合上門退下之後,才道:「式公是跟我有一肚子火,卻因為君臣之別說不得,只拿崔季明拽回去出氣。其實此事本來就是怪我,我年紀小的時候就招惹的她,兩人關係漸漸好了才有的今天。是我一直想與她好,崔季明倒是幾番拒絕過我。式公不論是覺得我當年靠近她,為了拉攏權勢也罷,想要登基上位也罷……倒是責任該算在我頭上。」

  崔式倒是沒有想過殷胥會說這樣的話。

  因為在他看來,殷胥是那個看起來高不可攀的山巔之石,手賤嘴賤的崔季明就是山底下抓耳撓腮想爬上去的猴子。

  殷胥瞧著他那鉛粉也快掉完了,哪裡是有病的樣子,就朝前頭坐了幾分:「認識的實在是早,式公也該記得,那時候十三四歲吧,她進了長安沒兩天,到御前打馬球,驚馬踩斷了我的腿。由此結識,那時候也說不上幾句話。她裝的像個正人君子,我也痴痴傻傻不太開口。」

  崔式垂眼:「這會兒是要跟我耀武揚威了?」

  殷胥讓他說的話一噎,耐性道:「只是式公大概覺得突然,好似崔季明一直跟我沒什麼交集似的。其實不然,只是她不在家中的另一面,都讓我瞧見了。您說說她小時候的事兒,我說說她在宮內在我眼前做過的事兒。彼此一湊,才算是完完整整的她。」

  崔式疼愛崔季明,待在身邊的時間,卻並不太久,七歲之後,崔式與她待在一起的日子遠不如賀拔公。讓殷胥說來,他竟覺得自己對於崔季明的瞭解,特別是這幾年的瞭解,實在是比不得殷胥,竟嘆了口氣:「聖人要說,我這個臥病的老臣不想聽,還能堵著耳朵瘋跑出去麼?」

  殷胥倒先把卷宗推到一邊,他本就少話,真說起什麼事兒來,也是邏輯清晰不囉嗦的類型。一件件說起來,崔式只覺得胸口越來越悶。

  她第一次跟隨賀拔慶元跑到西域,受了那麼多風險。崔式這個當爹的,想調用崔家的能力也鞭長莫及,她雖雙目暫時失明,卻平安歸來,居然背後也有當時還是個不受寵皇子的殷胥。

  他只記得自己得知崔季明看不見以後,心頭大慟,不敢表露。卻看她乘著馬車,耳後別了枝紅梅,大笑著歸來。

  再有太子遇襲的變故,肅宗派兵入山,崔家也在附近找人,發現崔季明身上有傷,渾身濕透,卻獨自躺在離崔家馬車不遠的地方,顯然是有人將她送來的。

  山中遇險,她眼睛都看不見,來的匪首又是賀拔公的舊部,她能活著逃出來,顯然也與當時同樣在山中,背負「謀殺太子」嫌疑的殷胥有關係。

  這些事情,平時穿著它們的線被隱去了,如今一提,一串兒的事兒都拎了出來。

  還有整天跑去練武的堂院,帶過去比以前份量更多的飯食和成套的茶具。

  為誰準備的,顯然已經很明顯了。

  有這些淵源,再想弘文館讀書的事情——崔季明之前因為雙目失明和賀拔公遭陷害一事,萎靡不已。去弘文館做伴讀的時候,這些傷痛卻好似一掃而空,休沐回來都是高興的就差唱歌了,也不惦記家裡頭,一休沐結束就奔著想往宮裡跑。

  是因為宮裡有人讓她覺得有趣。

  後來眼睛沒好全,就偷偷瞞著,跟賀拔公出征的隊伍跑到西北去。她自己一個人走路騎馬都困難,若不是當時有端王的車隊同行,又怎麼做得到。再回憶起來,當初先賀拔公一步,去東風鎮救人的,不也是端王。

  她在崔式不知道的地方,悄悄的改變著,因為一些人的影響漸漸摸清了自己的想法,找到了自己的路子,他感慨著崔季明長大了改變了,卻沒發現跟她一起長大,與她互相影響的人。

  再想來,這之後的事情漸漸明朗……

  老管家後來說崔季明帶端王去崔府了,端王通過崔季明知道了行歸於周。

  當崔季明拿著行歸於周的消息,去呈給薛菱和病弱的殷邛時,周圍幾人討論起來,崔季明卻一直和殷胥並排站著,肩靠在一起,悄聲細語的對著地圖說些什麼。

  還有她對宮內行事坐立不安的關心。

  還有她頻頻的留在宮中和聖人議事。

  還有聖人在朝堂上咬牙喊著「朕不信」,幾日後跑來確認她的死活,卻連掀開棺材的膽子都沒有,飛也似的打著哆嗦逃了。

  一切一切都很明顯,是他也沒有想過,狐朋狗友一大堆,對誰都是熱鬧熱情的崔季明,會陷入男女情長。

  崔式忽然覺得,或許是這個姑娘打小就太獨立,太愛避重就輕,自己當時又揣著行歸於周的事兒,和她深談的次數並不多,疼她愛她,卻不是最懂她的人。再加上變故在這幾年來的措手不及,他自己當時官位不高往往又鞭長莫及,只靠著賀拔慶元來護著她。

  如今想來,那些化險為夷,那些歡聲笑語,都是早早有人接過了他不合格的工作,來在背後護著她了。

  崔季明強大麼?堅韌麼?這是顯而易見的。

  然而她就不需要保護了麼?

  她若是有七八分的強,卻每每要對上十二分的險境,到了那地步的險境,就不是一個崔姓的父親能幫得了她的了。

  崔季明經的幾次化險為夷,與殷胥的地位和權勢有很大的關係。

  崔式雖然有想過,崔季明或許更適合個與世無爭的人,最好是地位家世遠不如她,就算是爆發了矛盾也不能傷她分毫才行。

  每一個父親,都希望女兒能有個更強大的身邊人來保護她,又怕那個人的強大傷害到她,希望自己才是女兒最堅強的靠山。這種矛盾不停的交錯,再配上自己的日漸衰老,女兒漸漸的改變,其複雜和難受堪稱上是含了酸甜苦辣鹹的一口中藥渣,吐不得嚥不下。

  然而,天底下能比崔季明更強大的人,也是屈指可數了。

  朝廷常說殷胥是勤勉公正,公私分明的皇帝,實際想來,這個年輕的皇帝並沒有什麼「私」,宮中沒有家,太后非生母,儲君非親生,他看起來更像是百分百的撲在國事上,以至於這種態度下,大家都不能相信這尊皇位上的佛會有什麼七情六慾,早起關於崔季明和他的傳言,都沒有傳的太過瘋狂。

  如今想來,殷胥是有「私」的——就是崔季明。

  而且也絕做不到公私分明,否則就不會御駕親征,就不會拚命吸引民間商賈進入戰亂的叛軍之地,就不會今兒跑到這來,用一個月說話的量來跟他講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

  殷胥正說起了崔季明在叛軍之中的事情,不知想起了什麼,微微動了動嘴角,崔式看著,忽然想——崔季明之前提過,說聖人也笑啊。

  大概他內心不自主的笑,就是這個樣子?

  崔式其實明白,自個兒老油條似的幾十年沉浮經驗,崔家與皇帝前兩代交好的經歷,用好多人落魄淒慘後總結出來的厚黑法則、不可信原則,聽起來那麼沉甸甸——卻竟然抵不過兩個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抵不過兩張臉上曾不由自主露出的笑容。

  其實他也心知攔不住,因為崔季明根本不惶恐。

  她就是覺得阿耶再攔,天底下再怎麼變,有些事兒已經改不了了。今兒妥協一下,不去見面;明兒隱藏一會兒,見了面不說話。可她也壓根不認為會改變什麼。世俗或者家人同意,那麼他們就正大光明熱熱鬧鬧的愛;若世事不允前路難測,那就偷偷摸摸千回百轉的愛。

  崔季明坦蕩和直率的,簡直就像是外界不過是在給他們製造各種遊戲罷了,各時候有各時候的深情和快樂,本質依然不改。

  更何況……殷胥要真想利用她。

  那手段可真夠迂迴的。

  就算是以後可能會改變,但天底下有哪對夫妻是一路從年輕好到老了的。崔季明選誰,都免不了這種可能性。

  殷胥道:「式公怕是也沒少聽外頭的傳言,說我與季將軍如何如何。我寧願讓旁人認為我是斷袖,也不希望她的身份被暴露。我真要是想拿女子身份這件事來脅迫她,日後不就是自己丟臉麼?天底下百姓會怎麼嘲笑我這個和女將軍斷袖好幾年的皇帝?」

  崔式苦笑,搖了搖頭:「其實你自己心裡也明白,你們倆人怎麼都不可能——有什麼結局的。」

  殷胥認真道:「到底什麼才算有個結局?非要是成婚了,倆人的名字連在一起刻在譜籍上,就算有個結局麼?我雖然一盼著大鄴復興、二盼著能與她生活在一處,但如今這樣,我也覺得很好。」

  崔式:「現在就很好?我只是希望她只要顧著打仗,不要被那些有的沒的絆住腳步。而你卻會把她引到一個毫無退路的地方。紙包不住火,到時候萬一她的身份暴露,傷了你的顏面,傷了大鄴的顏面,又會如何!」

  殷胥:「她不會毫無退路的。我就是她的退路,她不用忙著給自己找別的出路,只要往前走就好了,身後別人給她挖的陷阱,我來填。都會有法子的!我不是別人,是大鄴的皇帝!只要我想,就一定能夠成事!」

  崔式轉過頭去,看著殷胥堅定的樣子,心裡頭想說的話忽然說不出口了。

  他想一個中年人的身份去嘲笑他的鋒芒畢露、天真決絕,但畢竟眼前的人用他的無所畏懼,做出了很多他們覺得不可思議的功績。

  崔式偏過頭去,緩緩嘆了一口氣:「到了這樣,我又有什麼可說。我是不可能給你好臉色看的,我也不覺得你適合她。我是不可能把她交給你的,她永遠是崔家的半個頂樑柱,絕不可能成為殷家的人。」

  殷胥心頭一鬆:「我知曉。」

  崔式:「她是大鄴的朝廷官員,我不可能一直攔著她不去上朝。如今的功績是她自己爭來的,我沒有權力指手畫腳。只是我絕不願再聽到任何對她的中傷,更不可能容忍你對她有任何一分的不公。崔季明或許心大,或許會忘,但我會每一點都記得,也絕不可能原諒你。」

  殷胥微微勾起唇角,點頭:「我明白了。那您是不會攔著我與她相見了?」

  崔式冷笑:「想得美。她新宅子就在隔壁,我會一天三次跑過去查崗的!」

  殷胥:「式公,我知道她就在崔府,不知道能不能讓我——」

  崔式掀開被子爬起來:「不能!想都別想!」

  殷胥臉上是掩不住的失望:「……好吧,那我明日請她進宮再說。」

  崔式暴起:「你是誠心氣我麼!走!走啊——我不想見到你!」

  殷胥連忙起身:「卷宗已經放在這裡了,看來式公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請式公明日一定要進宮。」

  崔式想到自己真的從內心妥協了,更有一種不甘,真想把桌子掀了,卷宗扔了,撒潑打滾,大喊一句:「老子不幹!」

  然而他只是無力的又躺回了床上,翻身面對床裡:「……老臣累了。」

  殷胥得了便宜立刻賣乖,興奮的就差要蹦跶著跑起來了,卻強壓一臉沉穩,邊往外走邊道:「那朕也回宮了,崔卿還是要好好休息,大鄴少不了你這樣的肱骨之臣。」

  崔式就跟死了似的癱在床上不說話,殷胥走出主屋,捏緊了拳頭高興的都想小跑出門,滿心都是一句話:她阿耶居然同意了!他們這算是名正言順了啊!

  身邊的黃門就看著聖人出來的時候,整張臉就跟發光似的。好似恨不得隨便抓住一個人,扣住他肩膀使勁兒搖,把自己的高興全都一股腦說出來!

  殷胥被崔家一群下人迎到門外,崔式不能出門迎接,崔季明還被鎖著,能出來送人的只有舒窈。舒窈如今漂亮的簡直讓人難以直視,行事又優雅有度,站在屋裡就跟神仙妃子似的,滿屋子裡的燈火光全映在她身上。殷胥看著她跟崔季明的天差地別,居然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親姐妹了。

  舒窈笑道:「不論如何,也該恭喜聖人,賀喜聖人。」

  殷胥聽著這就跟他抱了個大胖兒子似的賀喜說法,居然也覺得靦腆起來,怪矜持的點了點頭,道:「也要謝謝你。朕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硬闖別人家裡。不是你想法子,我還見不到式公。」

  他走出去,耐冬沒有進府,立在馬車邊等著殷胥。他笑著掀開簾,殷胥扶著黃門登入車內,還想問耐冬也不至於笑的這麼促狹,忽然從馬車裡伸出一雙手,攀住他脖子,將他拖入了車內。

  殷胥大驚,整個人朝車內倒進去,卻摔進某個人懷裡,聞到了熟悉的氣息。

  崔季明像一隻將獵物拖回去的老狼,將他還露在車簾外的腿也跟著拽進來,殷胥心裡頭激動,兩隻手臂緊緊捆著她,任憑崔季明拖著他到馬車最深處。車內沒有點燈,崔季明心跳聲就在他耳邊,殷胥抱著她,就跟孩子得了父母首肯終於可以去跟狐朋狗友春遊去似的激動:「你阿耶同意了!你明日估計就可以進宮了!南邊的事兒,很多我也拿不定主意,有時候怕別人有私心,還是想找你商量。」

  聽著他這樣激動的聲音,黑暗中傳來崔季明的笑聲,這久違的聲音,就像是迴蕩在車壁之間,共振著他的雙耳,竟令他智昏神迷。她好像貼著他的臉頰在說話,卻又好像聲音隔得很遠,道:「我聽說你來了,早就從院子裡跑出來了,趴在屋頂上聽了很久,才知道你居然也會說那麼多情話,居然也會細數那些事兒。」

  她以前還總嘲笑某些情侶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記錄在冊,動不動掏出來懷念的鼻涕一把淚一把,如今卻覺得自己也有這樣做的衝動,而殷胥則率先把這些都磕在了心裡。

  說著,他就感覺到崔季明灼熱的手指摸索著他的臉頰,碰到他的嘴唇,動作笨拙卻熱烈的朝他咬來。殷胥不知道這一刻為何如此動情,讓她咬的渾身激靈,在黑暗中摸索著用力的去擁抱她肩膀。

  也不知道是車內狹窄聲音太容易迴蕩,還是崔季明吮的太大聲,殷胥只覺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殷胥只覺得,跟外頭無數列隊的金吾衛只隔一層木板,實在是太膽大,他拽住了崔季明,她就像是尋蜜的黑熊,嘗到的甜頭還覺得不夠。

  殷胥壓制自己的喘息:「你該回去。明日再來,我也不該不規矩,否則太不給你阿耶留面子。別再胡鬧了,再胡鬧下去,我就要丟人現眼了。」

  崔季明輕輕笑了兩聲,笑的他心頭發緊。她顯然知道殷胥說的丟人現眼是什麼,她輕聲道:「好,我不做過分的事情,可我會一直親你的。早知道有今日,我都恨自己向你妥協低頭的太晚。你應該早早說,十三四歲見到我的時候就說,我那時候就同意。然後我就在中秋宴的時候,親得你喘不上氣來——在弘文館讀書的時候,你要是跟我發脾氣,我就親你。」

  殷胥讓她說的心中發脹,想像起來,有種掛不住的惱羞成怒:「話不要亂說!」

  崔季明:「既然沒機會重來了,那我要把以前少親你的,都補回來的。」

  她說罷,低下頭去,逮住了他的下巴,一次次固執又繾綣的親下來。

  而另一邊,崔式洗了臉,又坐了起來,在燈邊翻看著殷胥留下的卷宗。雖然頭疼,但春闈的事兒他還是放不下。只是看了幾卷,走神想起這兩個小年輕發生的種種,心中感慨起來。

  又是春夏之交,是他與明珠成婚第二十三年,該去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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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七十章

  棋之一行,等級森嚴。

  妙儀參與定段賽,以同等棋手對戰,連勝兩局升一段,但一年一度的定段賽,至多不可升超過三段。

  下棋又是慢事,連續比了好幾日,妙儀也不過是將離開棋院之前的等級,升到了六段。她本來不太在乎這個,畢竟她的目標、李信業給她的要求是升九段。

  九段可不是隨隨便便靠升段賽能上去的。

  包括六弈在內大鄴大大小小的賽事拔得頭籌,約戰知名棋手將其打敗,亦或是對圍棋界有過什麼出色貢獻,才有可能掛上九段。

  崔妙儀沒有多想,她回來就是為了趕著參加六弈。春闈和六弈都在一個時候,只是六弈間隔時間更長。畢竟可以打掛,近兩年的風氣更是棋手以慢為優雅,不屑於下快棋,甚至六弈中登基最高的棋聖戰、國士戰,終戰能下到第二年春天。

  於是,六弈最少兩年一屆,平常三年一屆,若是棋院生員太少或恰逢戰亂,更是五年一屆也有。

  十幾歲二十出頭雖然是最適合下棋的時候,但經不起這樣的時間磋磨,但跟當年的五十少進士一樣,進入六弈頂尖水平的大多都年紀不輕了。

  面上兒解釋,是這麼個原因。

  但很多人都知道,圍棋這一行,勝負沒有含糊,天賦與年輕是兩大法寶,過了三十歲就開始走下坡路,越老越適應不了對弈,技藝的進步跑不過衰減的頭腦——老人是很難贏過新人的。也就是說年輕人應該是最容易在六弈上出頭的。

  十幾歲第一次參加六弈的年輕天賦棋手,應該是很容易就能戰勝自己的師父。

  可圍棋這樣一個重面子、重名聲也重傳承的行當,經不起這樣的新舊交替、不留情面。

  漸漸的行當內就有了自個兒的規矩。

  以棋聖戰和國士戰為例,並不是眾人想像的,預選賽、半決賽這樣一層層對決,而是有一個相當封閉的循環圈。十二人的循環圈,分甲乙兩組,由上一屆循環圈累計成績的前八名,和今年各地棋院預選上來的四人組成。每一界淘汰四個,也就是三分之一,但有些人總在那三分之二裡,甚至有些長者已經在循環圈中待了幾十年沒有被替換。這個循環圈中的勝利者,才有可能與前一屆的棋聖或國士進行七番棋對戰。

  那些同時待在好幾類棋戰的循環圈裡沒有被替換下來的人,是真的遠強於預選賽上來的年輕人?

  像妙儀這樣山裡待了兩年,悶頭下棋的呆瓜自然是不會知道。

  就連熊裕這種長安棋院的黑馬,在長安待了好幾年,除了六弈以外的賽事全都參加過的棋手,也是這次要去參加六弈,才知曉此事。

  由於圍棋在大鄴的盛行僅次於詩,各地州府幾乎都有棋院,長安洛陽建康本來是大鄴三座最大的皇家棋院,如今僅存兩所皇家棋院,但學棋之人也是數不盡數。學棋不太需要家境,只要是有天賦棋院就包吃喝,於是窮人孩子就特別多。這些寒門棋手,就會瘋狂的爭奪參加六弈的名額,畢竟只要是進入循環圈,不但能直接升七段,更有不菲的賞金。

  看起來六弈進入循環圈是二十四個名額,但大鄴的規矩是,一個棋手最多可以參加六弈中的三場。許多寒門棋手,一個人就會佔了三個循環圈的名額,導致實際名額更少。

  只是進入循環圈的預選賽是純粹看勝負廝殺的,於是年輕的時候進入不了循環圈,老了之後基本就別想了。與預選賽上,年輕人的一片壓倒優勢截然相反,循環圈內卻不是年輕人的天下了。

  如果你是個棋院預選賽事上來的年輕人,自打進入循環圈,棋聖戰前的十二人對戰開始之前,你的名次就基本已經定下了。

  棋界的老者、棋聖、國士們會看你的家世、師從和水平,稍微測試一番,給你定下了前途。是下一屆就被淘汰?還是有幸排到甲乙兩組各自的第三第四名?而真的天降英才,亦或是家中長輩是棋聖、出身顯赫棋院對此有所求,就很可能將他捧到向前一屆棋聖挑戰的位置上。

  但是不可能讓他贏了的。

  真正能替換掉前一屆棋聖的,都是棋界內熬了夠久、生徒滿門,或是四處受到愛戴、人脈密佈的老者。熬夠了,大家評定評定,前一屆就會選擇一局體面的下法退賽,而這位老人就成了新棋聖。

  這些彼此都很熟悉的棋界老者們,下起來都很規矩。不是棋面有規矩,那多無趣,六弈要是沒人看了,他們也就沒了名聲和財力。說的是,一步步照著早早規劃好的「驚險棋譜」來,規規矩矩的下棋,規規矩矩的演得意或艱難。

  年輕人進了循環圈也是這個道理。

  定好了跟每一個人的輸贏和下法,定好了自己的排名,進了循環圈,要做的只有演和等了。

  這樣的規則下,有件小事兒,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又噁心進了肝裡。就是諸位老棋手已經想不出來特別精妙、驚險的棋局來了,於是他們會自己和年輕棋手對弈,讓年輕棋手贏了他之後,在真正比賽的時候,將棋譜對調。

  老者下的是活力滿滿,驚險刺激的棋,年輕棋手則將老者之前平庸的表現套在自己身上。

  到後來行道內老者,雖然教棋的水平不錯,對弈已經是相當的庸手了。

  他們已經下不出來和年輕棋手驚險刺激你來我往的棋了,就從棋院內再找人來與年輕棋手對弈,然後對調譜面,讓循環圈中的新人下輸的棋面,贏的棋面則交給老人來下。

  美名曰:雖然你不能奪取勝利的頭銜,但至少你下出的這手棋有機會讓世人感嘆,你可以從他們口中知道自己的評價啊。

  然而每個棋手都看著自己的套路被別人使用,贏了自己,內心自然憋屈萬分。

  這樣的規則之下,難道就沒有反抗的人麼?

  幾十年前有一個,他叫崔翕。

  一是他棋藝確實優秀,二是他贏了棋就拍拍屁股離開棋界,不怕後果。

  別的寒門棋手敢走這個路子,輕則找由頭被棋院開除,重則……家破人亡。棋院除名,棋聖之名留著,卻沒了下一屆被別人挑戰的資格,也沒了開設棋院的資格。沒人會再與他對弈,再讓他創造戰績,他的歷史就到了這一天——而且他一旦收徒,他的徒弟徒孫也不能在棋院掛名參加六弈。

  一個寒門棋手不能再靠下棋養活自己,也就到此為止了,他作為棋聖會記錄在冊,卻不會有人提起他的名字。

  正因如此,越是想在棋界能呼風喚雨,靠圍棋吃飯的人,越不敢冒頭。

  而且,後頭也不會再有崔翕了。

  棋院為了防止世家子弟再送進來棋院,要求進入棋院的生徒必須要居住在這裡,每日刻苦練習到十七歲以後。然而世家子弟多早入官場、早早成婚,還需要大量的時間來在五姓之內活絡,有這個條件吃得起這個苦的人少之又少。

  曾經痴迷棋藝的元望就肯吃這個苦,棋院也沒有想到,只能硬著頭皮接進來,甚至想過要教廢他才行。而早期基礎還是不用花這個心思,就在元望稍微在棋院內嶄露頭角的時候,朝廷傳來消息,說他成了太子伴讀。

  棋院鬆了一口氣。

  至於當時的宰相崔夜用又送來了妙儀,棋院是為了跟崔家的面子才收下。他們看著妙儀棋藝漸長,一步步鋒芒難擋,倒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因為不論是熊茂還是棋院其他的先生,都有一句話一直沒有與妙儀說過。

  六弈,從來沒有女子參加的先例,也不打算開這樣的先例。

  妙儀是拿了六段,準備在洛陽的棋院內報名,才得知了這個消息。

  一時間可謂是晴天霹靂。

  如今洛陽是天子腳下,天下各大小棋院選出來的生徒都要到洛陽的老棋院來參加預選,她站在門內,剛剛被拒絕,站在廊下有些豔羨有些不甘的瞧著年輕生徒們湧入正門,跟隨著各個棋院帶隊的先生,有說有笑。

  他們也都把目光投向了院內唯一的女子。

  大鄴雖女弈流行,但參加定段賽的女子也是千分之一。更何況這樣站在洛陽棋院中的。她面目清秀髮式還是未嫁女子,穿著也是非富即貴,身邊兩個丫鬟的氣度打扮看起來都跟世家女子似的,這少女身份必定不低。

  其實妙儀前幾日就得到了這個消息,回家傷心的說給兩個阿姊聽,崔季明還沒拍桌子,舒窈先蹭的站起來了,怒道:「憑什麼!如今國子監女院生徒都有幾十人了,蕭煙清都做了國子監祭酒了!從三品的國子監祭酒!比他們掛名的棋聖不知道高了多少!他們憑什麼不讓你去參加!到了報名那日,你先把自個兒名字報上,若是他們真的不讓你來參與,我就去棋院找他們說理!定段賽可以,棋院生徒可以,為什麼六弈不成!」

  舒窈的意思就是如果他們當面拒絕,她就要親手來撕。

  妙儀被拒絕了,此刻卻不敢讓下人回家說此事。

  她感受得到周圍的目光,整個場內就獨有她一個女子,她本來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此刻卻仍然覺得好像自己站在這裡就是不應該的。

  更何況她聽到了更多的竊竊私語。

  從笑話女弈本來就不成樣子,女子的頭腦做哪一行都做不到頂尖,更何況是對天賦要求如此之高的圍棋。女子連個賬本都算不清楚,還來下棋?

  聲音低微,卻一詞兒一詞兒扎進妙儀心裡頭。

  妙儀都想走了,身邊的丫鬟卻道:「娘子別走。五娘都說了要來,您還是在這兒等著吧。」

  妙儀卻覺得想找個地方躲起來:「要、要不還是算了吧。我不能參加六弈,還有別的賽事。」

  就因為舒窈知道妙儀的脾氣,所以給她找的丫鬟也一個比一個潑辣膽大。

  一個丫鬟攬著她肩膀道:「小娘子既然是要來下棋的,都為此苦學這麼久,出山歸來,怎麼可能就這麼妥協。唯有六弈,配得上您的水準。」

  另一個容貌豔麗的則拈著帕子,站在了妙儀前頭,望著那些頻頻投來目光,甚至私下議論嘲笑的男子,冷笑道:「一個個快趕緊低頭,把掉到地上的眼珠子都撿起來吧!要不小娘一個個過去踩爛你們的眼珠子!我要是你們,都不會來,畢竟一片庸才過來也是給人當陪襯的,一百個裡頭未必有一個能進六弈的。往後幾年你們也沒什麼機會,一輩子都夠不到邊兒。在這兒磋磨什麼人生,還不如回家種地還能養活爹娘!至少還不算個廢物!」

  那丫鬟剛說完話,院內擠著的不少生徒被說到痛處,正要發起火來,棋院寬闊的正門口,卻忽然傳來一陣嬌笑,拊掌道:「說的倒好。」

  妙儀就看著舒窈帶著一幫子丫鬟下人從門外進來了。

  她就立在門口,滿身明明沒有幾處珠光寶氣的裝飾,衣裙也算得上素麗,卻給人一種不敢直視的錯覺。她拿著扇子勾唇笑了笑,目光流轉,拿團扇指了指丫鬟笑道:「你這張嘴,倒是一說一個準。真沒本事、沒自知也就罷了,沒人指責你在哪兒做夢,可自己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就在那兒先笑話起了別人。不用再等幾年,就今兒,你們一群人就要被比自己小幾歲的棋手殺得哭著回家。妙儀,過來,我今兒倒還真不信了!」

  妙儀看著她阿姊簡直就像是騰雲駕霧的洛神一般登場,啥也不管了,悶頭朝她跑去,一把摟住了舒窈的胳膊。

  舒窈面上笑著,私下嫌棄的掐了她一把,要妙儀趕緊站直了,這才牽著她,就跟眼前是平坦大道直視著人群款款往前走。

  她太自信,好似就不可能有什麼擋在她道上似的。容姿璀璨,唇角勾笑,眼前還是都在棋院內擠著排隊的男子生徒,竟不自主的往兩側擠開,給她讓了條直直的道兒出來。

  十分的容貌,配上十分的氣度,十分的自信。千百年被強調的女子的謙遜與懷柔,要求的內斂與靦腆,在她身上找不到半分痕跡。她知道自己是最耀眼的那個。

  持著香爐的丫鬟隨行,幾十年前還有女子帶帷帽——如今這些丫鬟都一個個傲的像是在自家院內漫步。

  學棋者並不是都修身養性、心態平和,反觀年輕人大多口出狂言,鋒芒畢露——且蔑視權貴。這點兒沒什麼不好,只是你也要真有本事去蔑視。

  人群中不知哪個年輕棋生喊道:「這是棋院,不是你家!大鄴女子自打蕭煙清之後,一個個都反了天了!」

  舒窈懶得理,為這種人抬眼皮子,都覺得浪費時間,自顧牽著妙儀往前頭走。

  登記核實名冊的主屋前頭,她就快到了,忽然聽見後頭又有人喊道:「狂什麼狂!要是讓女子參加預選,我們就不參加了!這不就是侮辱人麼!」

  舒窈聽了這話,猛地轉過頭來,兩眼就像是攝出光來般,怒極的朝著聲音來的方向望去。

  一片黑壓壓的腦袋和巾冠,眾男子竟怕被她直視,每個人臉上掛滿了「不是我說的」的無辜表情。

  舒窈施施然站著,給從兩邊男人中走過來被沾了一身汗味兒的妙儀搖了幾下扇子,冷笑:「我憑我的本事在這兒狂!你連狂的資格都沒有,算是個什麼東西!若是覺得女子參加六弈就是侮辱,那你一定是牛反芻吐出來的種,裹著一身沒吃完的草渣子蹬著腿哭出了第一聲。否則你阿娘生了你,被一個女人養大,多侮辱你啊!」

  人群中一陣寂靜中,隱隱多了幾聲悶笑。

  那人被這話激得面上紅白交錯,脖子都急粗了:「一個女人,說話這麼難聽!就算是她參加了,我也一定會讓她在棋盤上血濺五步!到時候她哭著回去,就不要怪技不如人!」

  舒窈笑了,她站在主屋門口的台階上,面上展顏,五官愈發耀眼,晃得下頭一群清修棋藝多年的男子睜不開眼。她以扇掩唇,嬌聲道:「我說話難聽,卻敢站在人前,讓眾人知道這話是我說的。而你卻躲在人群之中不敢露頭。有本事你站在我面前,把前幾句原話再說一遍,我現在就讓你血濺五步,哭著拖著廢腿爬回家去!」

  人群中一時間居然沒人敢站出來,剛剛說這話的男子就像是啞巴似的站在人群中不動了。

  他們或許不認識眼前的舒窈,卻相信天子腳下中的權貴,確實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敲斷他的腿,讓他爬回家去。

  舒窈說罷,轉過身去。熊茂正帶著長安棋院的生徒登記姓名,讓這個幾年前見過的厲害小丫頭的氣勢,震得懵了。妙儀還在旁邊高興的想蹦噠:「熊先生!熊先生!是我呀!你怎麼鬍子又長了!」

  舒窈嫌棄的拿扇子在她腦袋上磕了一下,對熊茂道:「李先生的信件一定在你這裡吧。」

  熊茂一驚:「你怎麼知道。」李信業確實是寫了一封洋洋灑灑的推薦信,讓他交給洛陽棋院,目的就是為了給妙儀爭取進入六弈的名額。

  他還在忐忑,畢竟李信業雖然在圍棋界影響更甚於崔翕,卻已經退隱多年,他的信也未必好使。他還想著,自己就算是不要了臉面,也要為妙儀求得一個名額。

  而妙儀卻絲毫不知道這些,站在原地傻傻的看著她阿姊從袖中拿出了一沓信件。

  舒窈沒說自己早有數,笑而不語,接過了李信業親筆的書信,和她帶來的文書,一張一張攤開在核對名冊的案台上。

  她笑:「這是李先生的親筆書信,這是禮部對於棋院六弈規則修改的公文樣本,這是禮部呈給政事堂後,崔宰與中書舍人通過條例的畫押。希望你們棋院再怎麼不問世事、不與世俗同流合污,也別忘了,天下棋院都是禮部管的。」

  而她們兩姊妹的爹,就是禮部的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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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窈一直不屑於撕內宅級別的逼哈哈。

  也就妙儀愁得不行,其實大家都在給她鋪路了。妙儀前世被六弈拒絕,也是跟舒窈、阿耶都不在,她又不認識李信業有挺大的關係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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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23:56:53 |只看該作者
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七十一章

  舒窈沒有走的意思,幾個丫鬟帶著摺疊的胡椅,就給她支在了主屋內。登錄名冊的幾位棋院先生不敢做主意,連那幾張公文都不敢細看,連忙小跑著叫棋院司業來。

  棋院司業是從四品下的位置,主管洛陽棋院的大小事務,能進宮的時候也不過是每歲隨著和該棋院內的棋聖一同入禮部登記。

  他聽聞前院崔式的二女拿來了禮部公文的樣本,連忙趕來。

  主屋的幾位棋院先生也叫來生徒把門合上,把排隊的棋生趕到另一個院子去排隊核對名冊了。舒窈看著熊茂要走,笑道:「熊先生,我不懂棋,也不知道規矩,您在這兒留著,到時候見了面,萬一我說錯了話,您也提醒我這個小輩一番。」

  熊茂確實關心這個,點了點頭留在了屋內。

  他見到妙儀兩年不到,竟就轉眼成了個大姑娘,只是面上的神情和當年一樣。雖然她年歲大了,這樣不應該,熊茂卻沒忍住,抬手揉了揉妙儀的腦袋。妙儀眯了眯眼睛,拽著熊茂的衣角問東問西,忽然道:「對!熊裕也來了麼?!他是不是也要參加六弈!」

  熊茂其實本來還想問,妙儀記不記得自家那個混小子,卻沒想到她先提起來了。他打心眼裡為自家小子鬆了口氣,面上卻道:「長安棋院來的人挺多的,我這個帶隊的先生給他們登記名冊,他們都在側間內休息呢。你要不要去找他們玩——」

  妙儀高興,還沒忘了徵求阿姊的意見,小心翼翼指了指門口:「我去了?」

  舒窈翻了個白眼,想著她在也不知事,只聽得一知半解指不定還會覺得阿姊做了什麼惡事,不如讓她玩去。舒窈抬手要三四個丫鬟跟著,就放她出門去了。

  棋院的司業從側間的門裡趕過來,舒窈見了他倒是客氣,起身先行了個禮。

  棋院司業也是七八年前掛過兩三屆棋聖之名的人,輩分高見識多,自然也不像那些口出狂言不知深淺的棋生一般,而是先拿起來仔細看了看,恭敬道:「崔五娘,老夫的確是有所疏忽,剛剛妙儀前來,想用長安棋生的身份來參與六弈,前頭也沒說明白,就是說有個女子。後頭按著規矩便拒絕了。」

  舒窈挑了挑眉毛沒說話:「那麼現在呢。」

  棋院司業笑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既然有律令條例讓六弈放寬規則,棋院自然要配合禮部。只是——我們棋院還沒有收到禮部的正式公文,這事兒有點難辦……」

  意思就是說,沒按到頭上讓我們不得不做,我們就不想給這個面子。

  今天就是六弈預選報名的最後一天,等到禮部下來公文,棋院就可以輕飄飄來一句:「下一屆再來吧。」

  其實棋院司業未必要這樣硬氣,畢竟棋院的地位也要靠士子、世家抬舉,他們自身盈利不多,除卻靠朝廷撥款,還要靠痴迷棋藝的高官自掏腰包給他們補貼些。否則哪有六弈大賽時的熱鬧繁華場面。

  按理來說,他同意,也不影響自己的利益,雙方得了好處,崔式大概也會賣棋院的面子,考慮來年朝廷對於棋院是否要有些什麼扶持之類的。

  然而反女子出世的浪潮,如今也在大鄴成了規模,顯然影響到了棋院。

  雖算不上社會風氣,但呼聲頗高。

  風口浪尖上的就是蕭煙清和國子監的女子生徒。

  國子監的先生和生徒,倒是因為經常和她們接觸,心服口服,態度算得上和藹包容。而真正反她們卻基本都是沒和她們接觸過的人,包括朝堂上一小撮官員,包括從全國各地趕考而來什麼功名還沒拿到,拚命往國子監投行卷卻被拒絕的書生。

  這種風氣也影響到了棋院,眼前的棋院司業就是不想讓妙儀成為下一個蕭煙清。

  舒窈心知這種狀況,她想為妙儀爭取,也支持蕭煙清,不單單是因為她們親近的人,更也觸及她自身的利益,為了每個天下女子的利益。

  比如按當今大鄴律法,舒窈就算不嫁人,她在崔家繼承財產的份額,也只有嫡子的一半,若家中只有女兒沒有兒子,財產還要有相當一部分充國庫。

  這看似不公的律法,都還是袁太皇太后再還朝之後修改的,因為往前曆數幾百年,未嫁嫡女在家中的繼承權,是嫡子的十六分之一,甚至有時候連這個十六分之一也是做不到的!而那時候家中無女,家產過半都是要上繳國庫的,這也是逼的家家都要生兒子啊。

  然而舒窈更明白,蕭煙清看起來是這些文人士子眼中的離經叛道,他們以為過幾年就可以被打壓下去,實際上這股浪潮已經掀起來了。反而不是從世家女子、從貴族女子這裡改變起來的,而是從下層百姓之中開始改變的。

  以川蜀為例,本來川蜀女子就是最膽大活潑的,而近兩年女子在家門之外自己賺錢的比例,在城鎮百姓中已經過半。

  自打舊奴僕制度廢除、商賈發達以後,城鎮中下民戶與的收入基本大半都靠女兒了。各城鎮中最賺錢的事情,便是進各達官貴人府內做契約的丫鬟僕從,農家男子進了府宅只能做底層的活,但女子大多都能做針線人、拆洗人、棋童琴娘、廚娘等等,就算是廚娘這種偏下等的營生,也都是富貴之家才會請得起。

  家裡要是能出個廚娘,收入對於中下之戶來說,不知比以前多了多少倍。

  再加上商賈盛行後,中下層做的最多、也最賺錢的就是飲食鋪子或者是進染織坊,前者多靠女子廚藝發家,後者只要心靈手巧女子入坊。

  大鄴的中下層女子,基本上在家中能做所有能想像到的手工活,從織布裁衣到編墊席籮筐、做飯拆洗。在急速發展的情況下,男子沒有天然的優勢進入這些行當,他們的行業則多留在了礦場、米麵磨坊和船道碼頭。除卻少部分有手藝的男子工匠以外,這些底層出力氣的活計,能做的男子頗多,競爭也激烈,他們的得到的收入遠低於同年齡段的女子。

  甚至這兩年,成都府有人開設藝業坊,選年紀合適的女子進去學習這些技藝,幫助她們獲得各個高門大院的營生,而要抽取她們三年內得到收入的一部分為學習的費用。

  單在川蜀一地,就有民謠唱起來,說:「都府民戶不重生男,生女愛如捧璧擎珠,授其六藝,養為金餑餑」。說的就是因為讀書考功名對於普通民戶離著太遙遠了,然而女子只要是學了藝業,能找到好營生能賺錢,才是眼前能得到的好處。

  這種改變雖然有可憐可嘆的利慾熏心,卻是能改變那些根深蒂固舊觀念的根本原因。

  舒窈也總想,若是妙儀進了棋院,要遭到蕭煙清那樣的待遇,她怕是也不肯,也心疼她想讓她回家去。可從眼前看來,女子的勢起若是從底層開始,就不可能有人擋得住,妙儀往後必定不會是一個人。

  她今兒還就必須爭到底。

  舒窈笑:「司業其實該知道,聖人其實對棋院早就有過些不滿了。前幾日,洛陽棋院的一位『棋聖』進宮陪聖人下棋。聖人下棋不過是玩玩,也不求勝,不許讓子,就輸給了進宮的『棋聖』。恰好崔元望崔舍人常年在御前替聖人整理文書,謄撰公文,聖人就讓崔舍人與棋聖下兩局試試。」

  舒窈說到了這裡,笑了。

  對面棋院司業顯然也是知道此事,臉色變了。

  舒窈:「後頭是怎麼樣您也知道。崔舍人一百六十四手勝了棋聖,聖人大驚,崔舍人卻知曉自己雖有練棋,卻並不算作是頂尖高手,按理來說絕不該贏了棋聖。這件事兒,洛陽棋院沒少丟面子,聖人一直對棋院關注頗多,從那之後便似乎起了疑慮。畢竟棋院說選擇棋待詔都要推薦與嚴格考選的,怎麼會出了這種事兒,而聖人難道一直在跟庸手下棋?聖人私下對弈也就罷了,可東瀛出圍棋好手,難道下次對決的時候,棋待詔還要這樣輸棋麼?於是,聖人就想讓崔舍人去徹查棋院真實的境況。」

  她輕輕拈著扇子,看著面如土色的司業,笑道:「您也知道崔舍人為什麼沒辦此事兒。那位棋聖,是崔舍人早年在長安的師父,來了洛陽並沒有幾年。他想留了個面子,您怕也是提心吊膽了好幾天,覺得崔舍人沒有向聖人提及,還真就把心放下了。只是,妙儀七八歲時開始,就與崔舍人一起私下對弈,在圍棋一道上關係極佳,崔舍人一直說妙儀是鬼才,說自己無幸走的路,就讓妙儀走了,只盼妙儀能為崔家再爭一把臉。若是……」

  棋院司業徹底在舒窈輕描淡寫的一番話下,跌坐在了矮凳上。

  他並不知道情況是這樣。

  他只知道聖人吃驚於崔元望贏了棋聖,卻不知道棋聖前腳剛走,聖人就要崔元望調查棋院。聖人做事一貫無聲無息,他和那幫頭暈眼花的棋待詔並不知曉棋院竟在這種存亡境地。

  而崔元望此刻怕是也在考慮師父的情面和對於圍棋的關心上,該如何抉擇。聽聞聖人這幾日也是朝中繁忙,可聖人的心細縝密是天下人心裡都有數的,今日不問,明日總要問的。崔元望要是知道幼時贏過自己、最受矚目的堂妹,連進入六弈的資格都沒有,會不會開始要徹查棋院的六弈隱私。

  聖人剛登基的時候,就封了好幾個棋待詔的官職,專門叫棋院的人進宮陪他偶爾玩幾把。

  他身邊就有元望,顯然不是真的為了下棋,而是想捧棋院。棋待詔不單是陪聖人下棋,甚至也和可接待東瀛等等的番邦之賓;更有資格通過禮部出書立著,宣揚棋譜。用棋待詔之名,讓棋院更添光彩,這本來是好事。

  可一旦沒有真才實學,在聖人的眼皮子下也是藏不住的。

  如今就到了快要暴露的時候,若不把這事兒掩過去,讓眼裡容不得沙子、捧棋院卻反被欺騙的聖人知曉——那就是連著天下棋院都要完蛋!

  棋院司業真的是快要跪下了,舒窈連忙一副親切的樣子上去扶。她不知道六弈的規矩,心中卻覺得有些懷疑了。果然一試探就探出了不對勁兒。至於嚇成這樣麼?若是那棋聖一個人做了假,年紀大了想要榮光,雖是欺君,但可大可小,也不至於一副棋院都要毀了的樣子啊。

  舒窈可不知道如今還在六弈中一往無前的老棋手們,大多都只是這種水平。

  棋院司業:「還請崔家五娘——」

  舒窈心想:請我有屁用,看你的表情就覺得有大事兒。

  她嘴上卻笑道:「好說好說。長房人少,如今崔家合廳用飯,我見元望哥的機會多。」

  棋院司業連忙道:「既然禮部下了律令,我們不能不配合!」

  舒窈笑:「你們懂就是了。」

  她心中生疑,就坐在那兒,看著棋院司業拿冊簿來,將妙儀的名字添入其中,遞交給了舒窈。

  舒窈接過來,看著滿意的點了點頭笑道:「您不必擔心成這個樣子,我相信舍人對棋院有感情,自然也願意給棋院這個面子。」

  棋院司業卻笑的也不輕鬆,迎著把舒窈送出門去,舒窈卻笑道:「我進去找妙儀出來,您不必送了。」

  那司業卻仍堅持把她送到廊下。舒窈走進熙熙攘攘排滿了棋生的側院,她一進來,周圍的棋生望見她,是一片死寂,誰也不敢大聲說話,往旁邊側著讓了幾分。

  舒窈卻沒注意到這些,一邊走一邊蹙著眉頭思索。

  總覺得棋院裡似乎也沾染了不少官場的腌臢,必定是有大事兒怕被揭露出來。她不想貿貿然讓元望去查,畢竟若是六弈被破壞了,妙儀也傷心。可她又不能安心,畢竟棋院的事兒也會跟妙儀密切相關,若真是有什麼骯髒還可能傷害到她。

  她倒是想親自查一查這些事兒。

  而妙儀正穿過長廊,和兩兩三三的長安棋院舊友打招呼,他們兩年沒見到妙儀,再見到她卻發現她出落的亭亭玉立,一個個又高興又不太適應,彆扭且熱情的圍著她問東問西。

  熊裕也在另一端穿過長廊,著急忙慌的在找妙儀。

  他早從祖父那裡得知崔妙儀決定出山,她一切平安還打算參與今年的六弈,肯定也要到洛陽棋院來。在側院聽到了說女子前來報名的事情,連忙就往往前頭擠過去。

  這才擠了沒多遠,就聽見了一群男子中傳來了少女毫不收斂的笑聲。

  他只覺得自己都要隨著那笑聲笑了起來,連忙朝那方向大步而去。他如今身量比往常男子還要高一截,大老遠就看見了人群中興奮的又蹦又跳的少女,鼻尖一點點汗,兩頰蒸的微微發紅,簡直就像是當年把他從櫃子裡拽出來那般——

  像是人群中閃耀的小太陽。

  而妙儀只覺得眼前一暗,抬頭看向了眼前的人,本來呆呆的表情在仔細看清眼前人的眉目的時候,撲哧大笑出聲,拍著膝蓋笑的幾乎要東倒西歪。

  熊裕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笑,他想說的第一句話可不是這個:「你、你笑什麼?我難道有什麼不對勁麼?」

  妙儀哈哈大笑:「你要不要長得——長得這麼凶啊!說你姓熊,你還真的要變成一隻大熊了!你要是道上攔著我,我還以為是要劫財的匪首呢!」

  喜歡小兔子的熊裕,年紀漸長,卻長成了人高馬大,表情凶惡的匪徒模樣。跪在棋盤對面,好似下一秒都要拔刀砍人一樣,氣勢上就狠狠壓倒了對方,那場面想起來,怎麼能讓妙儀覺得不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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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23:57:07 |只看該作者
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七十二章

  崔季明抱臂跪坐在殿內。這裡是書房旁邊的一處大殿,偶爾中等的宮宴或者是慶典的時候才會用。殷胥請了朝中不少臣子來,一群人沉默的跪坐在雕龍的木柱下,之前崔季明在涼州大營見過的整塊巨石雕刻製成的「沙盤」,也出現在了這座宮殿之中。

  看著周圍幾乎涵蓋了所有大鄴有實權的朝中官員的陣仗,殷胥扶著巨石,神情也堪稱是沉重。而那座沙盤比崔季明之前見過的更完善,版圖也大到驚人,就連殷胥的身量,都被長度寬度驚人的巨石襯得渺小了些。

  殷胥招手,叫前排包括崔季明在內的幾個大臣站起身來,走到這巨石旁邊看。

  崔季明靠近過去,才發現這是淮河往南大半個中國的版圖,其中連蜀地的山脈、河流的走向和寬度全都精確的表現了出來。

  群臣和崔季明心裡都是一個想法。

  這雕刻的巨石沙盤,就算是趕工,加上測繪的時間,沒幾年不可能完成。聖人早早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打下長江以南。

  崔季明卻想著,或許他是在當年看賀拔慶元用過這種巨石沙盤後就有這種想法,殷胥對於行歸於周踞長江天險以南早有預感,只是彼時他的權力還不足以阻止行歸於周。

  她抬頭看了殷胥一眼,恰好殷胥也在看她,他眉梢動了動,崔季明一貫將他的那種表情叫做得意。崔季明忍不住笑意,搖了搖頭走到一邊去看蜀地的地形。

  幾位大臣已經說起了如今南周的攻打方位:「白帝城是天塹,咱們多少年一直打不下來。他們的船隊數量極多,今年江水充沛,他們沿著江水,最終目的地應該是蜀地河流的咽喉,渝州!」

  「不但是水路,普通士兵也從黔中向西攻打。他們打的目的不是別的,就是搶錢。蜀地富得流油,就是失一座鎮也夠養活一支雜軍,失一座州城就能養活兩萬的主力軍了!」

  「重要的是蜀地的大營,已經跟吐蕃你來我往兩年有餘了。聖人應該也是知道吐蕃人的德行,他們不想是突厥那樣鍥而不捨,而是更喜歡耍滑頭。大鄴最興盛的幾年,吐蕃連年向宮中進貢,中宗顯宗的時候,吐蕃的單于甚至都常年居住在長安。但當咱們一旦開始勢弱,他就化身了野狼,咬住蜀地這塊兒肥肉死不撒手。幸而咱們的大營也兵力充足,將士英勇,這幾年又成了朝廷直屬,幾乎都沒有讓吐蕃進犯到腹地過。但是跟他們糾纏已經讓川蜀士兵疲於應對了。」

  殷胥:「咱們派兵支援,也是個問題。我不打算小打小鬧,對方這樣蠶食,吐蕃還不穩定,若是我們只是想打退他們而已,反而給他們了休養生息的機會。戰爭可以支撐長久一些,但不能停。就算是拿個小孩兒拳頭大的小錘,只要是連接不斷如影隨形的敲,也能逼瘋對方。大鄴拖得起,他們拖不起。」

  周圍的群臣卻憂心忡忡,崔季明掃視了一圈,基本也明白大家的心態。

  南北朝時期,北方多少年沒能打過長江對岸,甚至南朝還有相當一段時間,版圖擴展到了淮河一代。不但是朝臣,怕是大鄴的將士都對於長江有一種恐懼之情。

  有人提出:「打蛇打七寸,為何我們不直接攻打建康,以如今大鄴的兵力,只要全力攻打建康,就一定能打的下來!」

  崔季明聽著整個場面上居然沒有一個人反駁那位武將,因為大鄴定都北方,武將大多北方出生,對於南方的格局沒瞭解也就沒自信開口。而這個說法看起來也是相當靠得住,連殷胥都持著短杖思索起了可行性,崔季明連忙開口:「他們定都在建康,在臣看來是相當高明的做法。建康的難打,不說平坦地勢上河流交錯的洛陽,甚至遠超過了長安!」

  殷胥就是想聽她的意見,抬起頭來。崔季明的戰績擺在眼前,讓殷胥覺得她或許可能做一些不算太高明的決定,但也絕不會犯錯。

  康迦衛也在場,對於她說話不客氣慣了:「怎可能!長安南北都有山脈,東有天下第一險關虢州,西邊雖然靠近吐蕃和突厥,三州一線的關口卻死死扣在我們手中。」

  崔季明指著地圖道:「建康位於海口處,距離長江兩百多里,北方西方其中約有二十多個重鎮成帶狀隔在長江與建康之間。南有黃璟一直不離手的台州水軍,東則是一片汪洋大海,北還有可屯幾萬水兵的太湖,運河穿過太湖又是從北到南的方向,兩岸是好幾座南周的州城,想從運河進入基本南周腹地不可能。」

  她往前走了兩步,篤定道:「若是他們定都在長江沿岸,還覺得有勝算,但建康想要強攻,可能血流成河費盡兵力攻入了,結果發現對方遷都逃入內陸了,那就完了。」

  殷胥思忖了片刻,崔季明說的的確有道理。而且建康如此靠北,行歸於周還用他們做都城,不可能只是富饒的原因。他知道,永遠不要小瞧自己的對手。

  莫天平道:「那打荊州如何?只要是能打下荊州,長江上基本能捏住大半,他們逆流而上的船隻一定會有去無回,再和川蜀合圍,打下白帝城,又能往下游控制河道,下一步就好走的多了。」

  是的,打荊州是想攻下長江以南的重中之重。

  若說當年魏蜀吳紛爭,荊州是三軍之地,是最燙手的山芋。那麼現在大鄴的境況,就像是已經魏蜀聯手,打一個加強版的東吳。雖然蜀只拿到了一半,但打荊州絕對能扭轉局勢。

  崔季明道:「荊州是兵家必爭之地,古往今來北下打荊州幾乎沒有成功過的……我雖然也考慮過打下荊州局勢就會全然逆轉,但就跟諸位如此慎重一樣,大鄴的將士就算是沒有讀過兵書,也聽過些三國時候打仗的故事,對於荊州也會心生畏懼。再加上對方必定會在荊州設重兵,這一定是一場苦戰。」

  莫天平手撐在巨石上:「大鄴如今兵強馬壯,這一場苦戰還能打不下來麼?」

  崔季明笑:「自然不是打不下來,但我覺得大鄴需要一場響亮的先頭戰,而後還能對於打荊州有幫助才行。硬仗不代表一定就要硬磕。我的建議則是打鄂州。」

  也就是武漢。

  鄂州其實很窮,漢水幾次改道,導致鄂州的百姓也跟著被折騰的夠嗆。後期武漢常被稱作九省通衢,這基本上也就涵蓋了它的特點。聽起來巨牛逼,和平年代要是沒啥大事兒或者天災一般都能發展的起來,但實際打起仗來,周邊各地都能派兵輪了它。

  這地方對誰來說都好打。大鄴派兵好打,南周想收復也好打,這種好打也會讓南周在有別的壓力的時候,不會著急想要收服它。

  而且鄂州的特殊性也有兩點,一、它是漢水和長江的交匯處,漢水全在大鄴境內,為士兵提供糧草簡直方便的就像是自己家。二、它的江對岸,就是大鄴的州城沔州,北岸的沔州烤一頭羊,南岸的鄂州百姓都能聞到羊肉味兒。沔州和鄂州也是大鄴和南周距離最近的兩座州城,關係也比較友好,百姓商賈也有很多私下的通商。

  崔季明一一說來:「它好打,打了也好駐兵,甚至我們可以考慮以船連成一座橋,作為我們往南的據點。對方真的要派大軍來了,退可入漢水,進可下江南。既然全面開戰,我們可以選三點來打,西可騷擾試探著荊州,東可以重兵攻打江寧,以鄂州為中心,用來相互配合。」

  她這樣一說,在場的諸位也都思忖起來。

  確實,如果上來第一戰就能佔據長江對岸的一座城,對於大鄴的軍心絕對是推進作用。而且鄂州距離荊州也不遠,如果同時攻打荊州,對方肯定不會救鄂州,而是把所有的力量堆在荊州。但只要鄂州拿下了,甚至可以沿江突襲荊州後方,對於攻打荊州百利無一害。

  群臣大多數都沒有說話,畢竟比起崔季明在遠方打仗,跟不費勁兒似的傳來一封封捷報,她眼前高下立判的論述給他們的感受更直接。只有穿朝服都穿不整齊的考風拊掌大笑,康迦衛上來使勁兒拍了拍她肩膀,差點把崔季明的摁進地裡去,笑道:「真不愧是——」

  他似乎想提賀拔公的名字,忽然想起來了場合,悻悻道:「真不虧是兩年能從叛軍手中打下十幾座城池的年輕小將。」

  崔季明笑了笑。

  她提了根線,往後眾人也就有了大致的方向,你一言我一語,工部的過來說以船搭橋在長江上的可能性,戶部談起了糧草運輸起始點的事情,構架也漸漸豐盈了起來。難事總算是有了個開頭的法子,雖然諸位也都知道,開頭難,過程更難,結果最難,但此刻能著手就有了鬥志。

  殷胥不大發話,群臣也不瞧他不去觀察他臉色。一是殷胥不插嘴讓大家先討論、先吵先罵都是約定俗稱的事兒了,二是你就算瞧也從他那張臉上瞧不出幾分顏色。

  崔季明倒是很喜歡這個氛圍,她也漸漸能感覺出討論內政和討論對外戰爭時候的區別了。內政的時候畢竟觸及到每個人的利益,爾虞我詐你爭我奪,是為了在朝堂上立身,這是不可避免的。但當一致對外的時候,在場諸位都沒有再多考慮各部各家各人的利益,這樣擰成一股繩對外使力。

  這種狀態十分難得,百年歷史中能有兩三年為了大業拋卻個人利益的朝廷,也真就足夠立足到下一個百年了。

  因為在場的人,基本都是或早或晚,看見過支離破碎的大鄴好不容易組裝了大半的。國若殘破,朝廷就是枯水,誰還能撈到利益,誰還能安身立命。幾年的彎路,已經讓大鄴近半的朝臣,踏上了他們從未想像過的命運。這彎路不能再走下去了。

  今日還只是大概商議,後頭根據軍報還需要再修改計畫,調兵調船,運送屯糧,路都要先鋪好了將士才能出發,這事兒還要再議論一段時間,而殷胥也開了口。

  他絕對會御駕親征,主持其中幾場重大的戰役。

  如今的朝廷對此已經沒有了異議,從對聖人御駕親征的不信任,到如今反覺得他能南下,勝率就能提高一截。

  叫來的人多,比如很多工部戶部的都是,說完了自己能說的話,跟遛彎過來似的,心情也比來的時候輕鬆了一些,對聖人躬身行禮就從側門退下了。滿殿烏泱泱的人,本來還圍著巨石走來走去,三言兩語的說,甚至想出了什麼點子,直接隔著比三張龍床還大的巨石,對著聖人喊話。

  這樣來來往往,人也一群群退下,漸漸的外頭天都黑了,宮禁是有時間的,絕大部分朝臣都要趕在宮禁之前回家。崔季明卻看痴了,也不知曉是誰給這沙盤提供的藍圖,對於山脊,山坡的刻畫都是相當精準,甚至標出了幾條大河河道變化的寬度和深度,以及官道大致的走向和交匯地點。

  黃門給崔季明拎著提燈,累得來回換手,崔季明乾脆自己接過,細細的看。

  她有些好奇,開口道:「這樣精準,究竟是誰給測繪的?北機的勢力這麼廣,那還怕什麼打仗啊?」

  一時沒人回答,她提著燈籠抬起頭來,才發現空蕩蕩的殿堂之內已經沒了別人,高聳的木柱支撐著一片漆黑的穹頂,各個木柱下立著的銅燈都被點起,周圍一片晦暗顏色。

  就只剩下殷胥一人,撐著巨石台,正在看著她發呆。

  他本來就是白的泛冷的那種,半邊人隱在黑暗裡,就跟罩了一層藍紗似的。

  崔季明好笑:「哎!看什麼呢!」

  殷胥猛然回過神來,收回目光,伸手撫了撫冰涼的石台上好似有的水汽,半天憋出一句話:「我還能看誰。」

  崔季明笑:行啊,如今倒是坦率了。

  崔季明:「我問你話呢。測繪的人是誰,可信麼?」

  殷胥道:「你一定想不到。是嘉尚和他的門生。戰爭之後,他的禪法佛門在嶺南一帶相當流行,他既不收金銀,也沒有寺廟的地產和佃戶,到處游講。如今佛法傳的頗廣,他又以測繪大鄴江山為己任,連帶著他數不盡數的門生和隨信的百姓,也認為他是在做功德,助他完成。所以說這算是各地百姓向他習得測繪法子,門生又走遍南地各山各江,一起編繪而成。」

  他朝著崔季明走過來,手指蹭過打磨後的石台邊緣。

  殷胥:「這事兒他很早就做了,基本上朝廷這邊是選定了大塊的石材後,他通過北機送來一部分地圖,朝廷就刻一部分。這其中每一道山谷,不知道有多少人走了上萬步才測出的。測量山的高度本來就是難中之難,嘉尚還是從天竺學來的技藝。其實我也知道他是個什麼意思,如今大鄴佛門不興,舊的宗門大多都讓我禁了,他想做下一個國教。」

  崔季明:「你肯同意?」

  殷胥道:「看情況。若是他真的如當年所說那般,創造了能與帝王將相、與中原百姓相合的佛門,我沒有不用的道理。畢竟道門的信眾還是少。」

  崔季明點頭,感慨:「我還記得當時在嘉興寺外跟我說過的話,有些路還真就是他這種不知道低頭的呆瓜走出來的。」

  她伸手還要指著一處谷底和殷胥說話,才剛把手探出去,殷胥就把她手腕抓住拽了回來。簡直就像是熊孩子搶糖似的動作,崔季明呆了一下,抬頭:「怎麼了?」

  殷胥面上表情有點不善:「你看了夠久了。」

  崔季明沒回過味兒來。

  殷胥:「我都站了快有一個時辰,就看著你圍繞著這個玩意兒,叨叨唸唸興奮的摸了半天!」

  崔季明:「……所以你是希望我也圍繞著你,唸唸叨叨興奮的摸摸你?」

  殷胥面上薄怒,卻心知這話雖然恥了點,倒是真心話。他道:「這又不會跑,你明日再來瞧不也一樣麼。估計幾年換不了,以後你說不定看到想吐呢!」

  崔季明大笑,朝他懷裡倒去:「說的跟你會跑似的。我要感謝高祖,修了這麼好個金絲籠,把你圈在裡頭了,我倒是進來見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可卻跑不了。再說你幾十年都換不了呢,我以後肯定看你看到想吐,今兒還是不見了吧。」

  殷胥擰眉:「你吐久了就習慣了。到時候指不定就麻木了。」

  他說著,兩隻手卻在她後腰緊握,似乎把她死死捆住了,低頭就去尋她的耳垂,想要咬她掛耳飾的小勾子。

  崔季明:「小心,你別舔那個勾兒,會扎破嘴的!」

  殷胥覺得自己實在是黏糊,甚至這樣的動作有點過度親暱,過度不講究,不像他自己。而他卻跟廢除掉自己一身規矩似的,在輕輕舔咬她耳廓。」

  崔季明:「你就別撩了……我今兒還是要回家的。你上次剛跟我阿耶表了態,我要是不回去,他肯定覺得你是個死騙子。」

  殷胥聲音直接灌進她耳低:「是你禁不住,與我何干。不要緊,明日會試,你阿耶今天在六部熬夜當值,回不了家的。你也別回去了,我也算是把你放在離他近的地方,是一片赤誠之心。」

  崔季明被舔的半張臉都滾燙,好似一邊失聰,聽不見說話聲,只聽得見他唇舌的聲音,她也舔了舔嘴唇:「你要是這麼喜歡,下回我讓人醬兩個豬耳朵,還大,還厚,你抱到床上舔去。」

  殷胥讓她說的直接下手掐人。崔季明吃痛,忽然不知道想起什麼,嘿嘿壞笑兩聲,從他雙臂的包圍中微微蹲下身子,居然一把去抱比她高了半個頭的殷胥!然後就一把將殷胥抱坐在了石台邊緣,她一隻手簡直不講道理的往他衣領裡鑽。

  殷胥懵了。他被崔季明抱起來到石台上坐著,怎麼都像是有點不對……

  殷胥還沒來得及惱羞成怒,要從石台上下來的時候,崔季明整個人已經撲過來了,興奮的兩眼都在冒賊光:「天吶!我這樣要是把你上了,豈不就是在大鄴江山之上艸皇帝哈哈哈!簡直就是——人生圓滿也不過如此了啊!」

  殷胥臉都黑了:「崔季明你再胡說一遍!」

  崔季明整個人都撲到了石台上,一隻手還在撫摸石台上有些不平的丘陵地帶,道:「你看我!左手摸你腰,右手摸江南西道哈哈哈!老子是人生贏家了!我就是要聽皇帝在自家疆土之上呻吟啊!你你你快脫——」

  殷胥被雲貴高原硌的難受了,忍不住往長江下游的平原靠了靠,想了想,對她招手:「你也上來。」

  崔季明一時間腦子也不要了,簡直就像是一隻奮力想擠上主子暖炕的土狗,蹦跶上來,就要往他身上趴。幾次你來我往,殷胥已經鍛鍊出了在興奮勁兒上來後胡作非為的崔季明面前的一派淡定,他抓住了崔季明的胳膊,細密纏綿的吻她。

  崔季明變傻,基本就靠這幾下親到缺氧的功夫,果不其然,一會兒就是崔季明自己躺在長江中下游平原上了,殷胥本來根本沒想過幹這麼不要臉的事兒,純粹是讓她鬧騰起了意,隔著衣服揉她腰腹,伸手就要到她的朝服裡去解衣帶,崔季明呆了半天,反應過來了:「臥槽——不是,我讓你躺下。這大片兒地兒都是你的,該你躺下!」

  她是想在江山上艸皇帝,而不是江山上被皇帝上啊!這感覺就變味兒了!

  殷胥有點情急,不算那次中途被衝進來的岳父嚇到瘋狂穿衣服的事件,他都覺得自己大概就跟三十年沒見過崔季明躺在自己身下似的。崔季明要開口反抗,他就一陣又親又啃,她要是想動武,殷胥就使出了歹毒萬分的招式來撓她癢癢。

  崔季明擺著小腿,急了:「我跟你開玩笑的,這多丟人啊!一會兒、一會兒下人要進來收拾,這特麼就尷尬了!」

  殷胥都啃到她鎖骨下頭橫著兩掌的位置了,喘息著抬起頭來道:「這都是你要打下來的江山,我是想讓你提前感受一下。」

  ……把將軍摁在要出征打下來的半壁江山上胡來麼?

  殷胥你真長本事了。

  輪到她自個兒了,終於知道廉恥了,崔季明誓死不從:「你你你別摁我!武夷山硌著我屁股了!疼疼疼,我特麼背上都要硌出來個嶺南全景圖了!我不幹了,你別親了,你舔耳朵也沒用,花言巧語也沒用,不幹了不幹了!」

  到後來,她一連串的又喊又叫,殷胥也沒分清她說的是不幹了,還是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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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23:57:17 |只看該作者
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七十三章

  崔式留了個心眼。他知道自己閨女今日進宮,參與討論應對南周的大事。

  在打仗上,有經驗的老將一般都在各個大營,她閨女年紀不大,從南到北間接直接參與過的戰役卻不少,又有情分在,殷胥在戰略上估計會比較倚靠她。

  而他怕的是……這一倚靠,就倚得回不來了。

  耐冬掌控下的內宮是消息都飛不出去的,他根本也打探不到,就派人回崔家去問。老管家信誓旦旦的說三郎回來了,跟舒窈在屋裡玩鬧呢。說得越真,崔式越不信。只是全家上下都在替崔三瞞著,搞的好像獨有他一人看殷胥不順眼似的。

  只是再氣,他還要熬夜給殷胥忙活幹活,越想心裡越憋火。

  不過崔式也不用太氣,畢竟此刻的崔季明,正挽著褲腿袖口癱在床上對他的領導頤指氣使。

  崔季明:「我要吃桃兒!讓人家切了片送冰的來。」

  殷胥立在床邊,頭髮披在肩上,無奈道:「這都大半夜的,你何必再折騰。我一般過了點都不用飯了,御膳知道這點也就不備人,你要是吃東西,還要把宮人半夜都轟起來。」

  崔季明手一攤:「天吶你這個皇上當的,半夜想吃個東西都吃不上。你就是做事太有規律了,別人也都按著你的規律偷了懶。崔家的廚子也沒有半夜叫不起來的時候。算了不吃不吃了。」

  殷胥叫宮人端了青瓷小壇來,拈了兩顆酒漬糖心的梅子,塞到她嘴裡:「吃這個解解饞吧。」

  崔季明洗罷了澡,背上還被他強逼著塗了去疤痕的藥膏,此刻兩腮各邊喊著一顆梅子,嘬的臉都皺起來,側躺著翻看著扔在床上的摺子。

  二人也真是一時上了腦,真就在大殿胡亂起來。這要是傳出去當真是要丟人現眼,他頭一回見到崔季明不敢叫出來的樣子,居然覺得腦子充血,說的話做的事兒都不受自己控制了,結果就是崔季明真的惱了。

  她發起脾氣來,又不好大聲罵,直接兩巴掌拍在殷胥後腦勺上,力道拍的殷胥都覺得自己要傻上三年。

  等周圍的空氣冷下來,燈燭閃爍,他才覺出來自己荒唐的過分,連直視她的勇氣都沒了,總覺得外頭黃門也聽見了,羞得恨不得一頭撞死,卻強挺著一張薄面皮,給崔季明揉著被硌疼的後背。

  兩個小年輕甚至都沒臉從正門叫著黃門一起回內宮,而是偷偷從側門拽著手跑回去的。

  隔壁院門外忙著給宮內更替蠟燭的黃門,看見了聖人跟季將軍攜著手,偷雞摸狗似的扶著牆跑出來,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讓人叫了轎子在後頭追趕。

  崔季明一路上還在跟殷胥發脾氣,後頭一群邁大了步子也扯不到蛋的黃門扛著轎子在追。

  路上過了幾道門關,也沒人敢攔。春夏之交,上陽宮內沒有太多高聳的宮牆,更像是個靈巧精緻的園林,四處都是樓台亭閣,園中的桃花正到了落英繽紛的時候,被春風吹的在廊下飄來轉去。

  桃花被燈燭盡染上發亮的紅光,跟下紅雨似的紛紛而來。

  雖然跟著個一直作勢想踹他腚的崔季明,但她的手還捏在他手掌心裡,兩人滿身都是被吹冷的薄汗,後頭跟了一群驚慌失措的宮人,殷胥忽然只覺得想要開懷大笑,卻聽著崔季明在旁邊呸了幾聲:「媽的!飄了我一嘴!全糊臉上了!」

  殷胥大笑:「你何必這樣煞風景!」

  崔季明使出了個倒踢毽子的高難度姿勢,咬牙切齒的終於踢在了他腚上:「你還有臉笑話我了!我還沒原諒你!」

  後頭的宮人一拐角,就看見季將軍的腳後跟踹在了龍腚上,驚得都想扇自己一巴掌。卻看著殷胥鬆開抓住她的手,居然笑起來撲過去一把抱住了季將軍。

  崔季明也是一驚,殷胥笑:「我好高興——真的!」

  她其實心裡隱約能明白殷胥的感受,卻掙扎道:「我可一點都不高興,我身上的凹痕估計能留到明年,以後打仗都不用看地圖,看後背就行了!」

  殷胥從後頭抱住她,臉湊過來,跑的有點喘息,聲音中卻含著笑聲:「我覺得真好,我這輩子最好的日子就在這時候了,重要的是,我覺得往後還只會比今天更好!以後每一天都會是最好的一天。」

  崔季明轉過頭去。他這話說的看起來毫無水平,仔細想來卻只覺得讓她心頭發顫。

  家國的困境都有解決的辦法,都有應對的心力;他不但得到了她,也能像前世一樣跟她在宮裡瘋跑,也不用擔心他護不了她,不用擔心她的前線困苦,甚至也不需要畏懼分離。她阿耶也艱難的點頭了,她姊妹們也都好好的生活著,他自己的兄弟雖大多走過彎路卻也都生活在同一片天下——

  很多很多事情帶著幸福感共鳴著,殷胥往前面對國事是一種誓要抵抗的決絕,或許是心態和生活的狀態也開始改變,他忽然感覺自己終於體會到一把身為帝王的豪氣。

  沒有什麼會做不成,沒有什麼路會走不過,未來只會更好的豪氣。

  他緊緊抱住她,倆人走不成了,宮人很快追了上來,殷胥問她:「你覺得這是不是特別好的日子?」

  崔季明想發的脾氣抑制不住自想上揚的嘴角:「還成吧。」

  殷胥瞪眼:什麼叫還成。

  崔季明笑:「可能是咱倆性子不一樣,我沒覺得特別苦過。就算是之前出事,還可以給你寫信,知道你在長安好著呢,倒也沒覺得那日子特別不好。」

  她覺得自己遇見殷胥之後,沒有過特別焦慮苦楚的日子。就算是有,如今回憶起來,大多只記得當時想要給他送信的滿心期待,記得自己睏得東倒西歪騎在馬上行軍的時候,也在想他會回什麼內容。

  有一個人放在心裡,大概最壞的缺點,就是跟他的一點小事一點小心情,成了回憶的前景與中心,明明同時也發生著讓自己苦痛或疲憊的大事,回憶中卻統統都虛化的不再重要。她想想,有時候也恐慌,往前幾年回憶,記得的大部分都是跟殷胥相關的事情。

  這還年輕,老了還得了。一輩子不記著自己做過的大事兒,只記得了他。

  宮人追上來:「還請聖人上轎!」

  殷胥指了指幾步外的高門,道:「都已經到了內宮,還坐什麼轎子,苦了你們追一路,回去吧。」

  說著,他就這樣不肯撒手,跟她一起往高門內走。

  兩個人抱著走的磕磕絆絆,簡直就像是一隻剛學會四腳走路互相打絆的鹿,搖搖擺擺的走進門內去。

  只是殷胥這時候還滿心喜悅甜蜜,好似漫天飛舞的桃花瓣全都蒙在了他心頭,回了宮內只面對著崔季明,這就變成了漫天鵝毛大雪了。

  殷胥正要坐到床上來,崔季明沒抬頭,鼻子裡哼了一聲:「怎麼著,這會兒就覺得糊弄過去了?」

  殷胥立刻又站了起來,有點小心翼翼的:「明日還有要事,總要睡覺的啊。」

  崔季明挑眉:「兩個人叫睡覺,一個人叫休息。」

  殷胥:「……我的意思就是要休息了。」

  崔季明不置可否,也沒說讓他坐過來。

  殷胥又補充道:「這殿內寬闊,確實是冷,我腿腳都發涼了。」

  殷胥賣可憐的招,不像她這麼明顯,也暗搓搓使了不知道幾年了,往常只要是說冷的厲害,身子不適甚至是頭疼,崔季明態度基本就改了。嘴上大抵還罵罵咧咧,動作上估計就抱著他攏著他,舊賬不再去翻了。

  殷胥作勢就要伸手去摸自己太陽穴,裝作頭疼。

  今日這招依舊好使,崔季明暗罵了一句,往裡滾了滾:「你特麼就是黛玉再世,受了點風也就罷了,你要在這兒咳嗽兩聲,外頭宮人非進來捅死我。」

  殷胥從善如流的上來,側躺在她旁邊:「你肚子給我暖暖,我手冷。」

  崔季明翻了個白眼,他手探過來放在她腹上,崔季明被冰的打了個哆嗦,卻也把他冰涼的手摁住了,裝作不想說話的閉上眼睛。

  殷胥整個人朝她湊過來,摒棄掉自己睡如躺屍的原則,將自己整個身體的形狀都貼近她,將臉湊到她鬢邊去。

  崔季明躺了一會兒,估計放棄了發火。轉過臉來,把自己的四肢也調整成和他攏在一起的形狀,兩個人就跟契合的榫卯似的躺在一起。殷胥醒著,勾了勾嘴唇沒說話沒動,只是感覺到崔季明兩隻有點粗糙的手,也探到了他腰上。

  殷胥感慨,自己還算是有點吸引力,就感覺到崔季明的熊爪往後探,往下探,穿過某人褲腰的防線,一把抓住了他的……臀。

  殷胥身子一顫,沒抬眼,從牙縫裡逼出兩個字:「鬆手。」

  崔季明拱過來:「我估計踹疼你了,給你揉揉。你睡就是了,不要管我。」

  殷胥:「……」

  而第二日,崔式還沒來得及再讓人去宮門口看看,今天崔季明到底是進宮了還是出宮了,而在舉行會試的貢院之中,卻發生了一件大案。

  貢院是朝廷撥重金修建在國子監東北側的一處科考考場,其中提供給考生的號舍就有一萬多間,這個規模也能體現出了大鄴對這次春闈的重視。而且號舍的制度、對於考生身份的嚴格核對,和對於考場的管理,都是史無前例的。

  其中一項政策,也是這次會試新出現的,就是搜身。

  往年考試人數少,都是在空曠的會場裡,而不是這樣的隔間,有監考之人來回走動,幾乎沒法作弊。而這次也為了貫徹新糊名制的公平,加入了一視同仁的搜身。

  這一搜不要緊,就在凌晨開始進考場的貢院之中,竟搜出了幾十名女扮男裝前來考試的生徒!

  因為投行卷後,若是國子監通過,只需要今日國子監面考一次,就擁有了參與會試的資格,比從州縣層層考上來的審核要少很多。大鄴又因為中原山東剛被收復,很多人謊稱是從河朔山東附近而來的,戶籍早就因戰亂遺失。國子監為了吸納人才,會幫助這些生徒重新在登記戶籍,只要報上年齡、生地、父母姓名之類的粗略信息即可。

  這些女扮男裝的生徒,甚至並不是有預謀有組織的,她們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也有像她們一樣的女子。有的是頂替兄弟的名字向國子監投了行卷,也有些只是憑著一身膽大和戶籍的漏洞,喬裝打扮後通過了面考,以為進入會試也能矇混過關……

  卻不料這次會試增加了搜身。很多女子都是因為被男子搜身,神情姿態暴露了,要不然就是喬裝打扮細瞧實在是有破綻,更有的是看見要搜身就被嚇跑了。

  崔式也被眼前的陣仗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搜出來的才幾十人,不算上被嚇跑了的那些生徒,還有可能個別的就跟崔季明似的——長得也雌雄莫辨,可能不要臉也挺過了搜身這關,如今正坐在號考的屋內答題呢!

  這些人甚至還可能進入殿試,獲得官爵,這如何得了!

  更何況這些女子之中,只有兩三人是國子監的女生徒。因為國子監女生徒成了社會上的風口浪尖話題,選拔也愈發困難,人數也控制的很少,卻不料隱於市中又不知道多少女子有這種野心。

  崔式立刻叫停了會試,將這消息遞進了宮內,一時間朝野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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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23:57:29 |只看該作者
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七十四章

  在朝堂上很少對於什麼事情,是風向一致的口誅筆伐,這算是殷胥登基之後頭一回。

  然而討伐的理由卻不是殷胥想像的那樣,連站在朝堂上崔季明都感到了一絲詫異。她以為諸位大臣會討論的是不合規矩,成何體統之類的話,然而大鄴的風氣卻並不是真的關注這些。

  大鄴還保留著相當的胡族之氣,然而傳統的倫理卻也在社會中層蔓延開來。

  如果說那部分胡族風氣帶給大鄴最主要的影響——那就是心中無「罪」無「倫理」。

  有一種我比你牛逼我就應該得到更好的不講道理,有一種骨子裡爭奇與崇美的肆意。

  他們不在乎俱泰侏儒身材,踩著凳子上朝還敢在別人面前指著鼻子罵同僚。因為「物競天擇」,俱泰就是有本事了,要是不服你就把他踩下去。反倒因為他的貌醜,成了傳奇故事,如今各個考生聚集的客棧茶館之中,說書演戲必備的段落就是《獨眼榜眼》,偏幾倍的渲染他的醜,來襯托後頭的扶搖直上。

  他們也不是真的在乎肅宗當時殺兄弟父親上位,父子君臣的綱常在殷邛這麼幹的時候,就已經證明他們從內心中被打破了。從肅宗死後這幾年,從來沒見過有人在文章中口誅筆伐這一點就能知道,群臣厭的是他的無能,而不是他當年上位的血淋淋。

  他們或許曾經真的不能接受女子的暨越,但時代也要他們適應了。畢竟大鄴百年他們見多了因妒殺夫的女子,見過兩位把持朝政的太后,見過私下暗自招面首的貴族女子,見過了不少隨意遊走在士子之間的反嫖他們的貌美女冠道姑——

  他們的那種直接和無罪理念,有時候崔季明都覺得接受不了。沒考出來的考生,一個個就敢放出名聲去吹噓自己,就敢把自己的詩隨意提在牆壁上供人點評,崔季明常想,他們不在乎萬一自己做不到,話都吹出去不怕打臉麼?後來她發現,大鄴一大批人,是真的不怕丟人和打臉的。

  女人也不怕美,不怕顯擺奢華,不怕風流。這一項以寡居的女子最為突出。畢竟崔季明雖然覺得自己夠大膽了,卻仍然記得小時候院內哪個女人抹了粉塗了口紅,都要被人議論,要是那個漂亮的寡居女子跟別人來往,連孩子們都能從爹媽的口中知道。可怕的不是指責,而是鄙薄的議論。就像裴六那樣,眾人並不恥於說起她的面首一事,董熙之也不恥於自己曾經算是她的面首門生。

  不過社會也是複雜的,也有一大批社會中層人士,重新注重倫理,注重綱常,對於這種行為口誅筆伐,憤惱不堪。

  在這種風氣的影響下,朝堂上的官員的不肯同意卻是因為這事兒沒法辦。

  大多數女子戶籍都是假的或者是頂替兄弟名字,這要是真考出了功名,還能一直頂替著別人的名字和家世麼?而且考場根本沒分男女,男女大防雖然沒到了那種地步,但是考生的房間都是連排的小房間,正門大開,監考之人從正門經過旬考,而考試時間很久,便桶都是放在屋內的,大小解也不能關上門——這要是女子,且不說能不能憋住,隔壁就有男子在……豈不是太亂套了。

  沒考出功名也就算了,考出了功名又該如何?

  蕭煙清是特例,國子監祭酒不必上朝,她偶爾進宮面聖都沒有合適的朝服可穿——穿男子朝服她不願意也不合適,而女子朝服多是與誥命夫人的身份匹配,她穿也不像樣——蕭煙清幾次進宮都是穿的道袍。

  內宮女官已經在宮內存在了百年,曾經袁太皇太后還任命內宮女官為右台御史,前往山東監察官員。薛菱也任用過不少宮中的女官,但她們實際獲得的權職都是暨越的,而且都是宮女中擢升,必須居於宮內,名義上是帝王的女婢而已。

  若女子在科舉中考出了功名,肯定不是內宮女官,難道還讓她們真來當外官?

  那難道要與男子做在屋內一同工作,難道什麼官職她們都可以擔任?如何陞遷?如何下放?

  她們如果十日一次旬假的上朝,家中如何辦,丈夫孩子就撒手不管了?

  如果未婚女子又如何?每日跟外男朝夕相處?

  那朝堂上的男子和女官如果成婚了,難道不就是某種形式上的結黨?

  問題太多了,這不是女子能不能參加科考的問題,科考是為官的途徑,這是能不能女子為官的問題!

  對於女子為官,朝堂上才是覺得不能接受。

  不接受的理由,卻沒有人像前頭幾條一樣明明白白說出來了。

  殷胥想了想,或許是因為說出來顯得自私。

  他們一是不肯讓有限的權勢資源,再增加一批競爭者。而且很多女子已經證明了,她們有足夠的競爭力。若是有一部分女子獲得了比較不錯的官職,那些官品不如她們的男子面子上怕也很難掛得住。

  二是怕家庭不穩定。如果女子出來為官,家中就沒有了主內的人員,對於家內繁雜事務的責任,就必須要轉移,但轉移到誰頭上就是很需要思考的事情。

  他們怕是每個人也想像了一下,若自己的妻子出來參與科考,甚至獲得了功名,對他們來說的巨大影響。

  而大鄴又不時興對女子禮教的官制,更不時興對他人能力的攻擊,所以這些人竟說不出理由來。

  而且考生之中男子也對此反響強烈,很多人不能接受女子和他們一起考取功名,甚至罷考退考,陣仗要是大起來,這上萬的考生若是聯合抵制,這對於殷胥想要大開科考也不是件好事。

  絕大多數朝廷官員為了求穩,覺得如果一定要犧牲一部分人來完成這次春闈,還是應該要犧牲掉那數量幾十人的女子。而且畢竟她們大多都是未嫁女子,對於朝堂或者是權勢的影響力很低,將她們除名本來就是因為不合考試規矩,也不用擔心後果,情理上卻過得去。

  他們不是真的完全不能接受,只是覺得沒必要為了這事兒付出太多。

  以前千百年沒有女子為外官,不也是各個朝代的興衰,何必要為了這事兒,鬧出社會上的不合來。

  殷胥坐在皇位上,當真感受到了忽視和無所謂帶來的冷意。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因為崔季明,他或許也會選擇這麼做。如果不是認識崔季明,總切身考慮到她以後難走的路,就單憑他手中的捏著那麼多讓人頭疼的國事,要是遇上了這件事情,必定想的也是息事寧人,求穩解決了就好。

  今年的科考,其實有了諸多創新。殷胥還開設了專門性更強的六部考,不考詩詞文章,經文大義,只考一項試策國策,重中之重則是六部之中更專業的知識。各部有十幾個名額,考得六部考功名後,在翰林院磋磨的時間也短,幾乎幾個月以內就可以進入六部任職。當然陞遷也會受到影響,基本很難像進士那般扶搖直上,但是也能得到穩定的朝中官職。

  而由於殷胥整改了部分地方上的官員設置,也會有一批三甲官員要去出身地為官一段時間後,再憑藉功績調回中央,六部考於此相比,也就更穩定一些。

  前頭有這樣的革新,殷胥便在朝堂上提出想要設立女科。

  為這些女子單獨安排考試,將她們的卷宗與男子混在一起,以同一標準來要求,但放榜的時候則是單獨設立女科榜,也有狀元榜眼探花的設立,但具體授予官職,還需要另行考慮,可能以國子監內的文職和御史台為主,或有可能也只是給個空名頭。

  全場嘩然,也不說是絕對不能接受,但眾人心裡總是不舒服。

  崔式站了出來,他的意思是不願單獨設立女狀元女榜眼之類的。分開考場統一考題,女子或許可以不授官職,但既然一起考,就該放榜的時候寫在一起。若是女科的水平,在這次春闈上只能算個二甲甚至三甲,難道就要因為她們是女子中的第一位,就給她們掛上個「狀元」名號麼?這不就是對無數天下門生拚命想要博得的狀元名號最大的輕視麼!

  而且同樣的題目,女子若是連進入三甲的都沒有,也只能怪她們自己無能了。

  這使的又是殷胥常用的手段,前者引起群臣抵制,後頭崔式說的,看起來就可以接受了。

  殷胥內心笑了,崔式這才是真的心眼。

  他知道如果女子單獨放榜,設出女狀元女榜眼,只能讓女科愈發遭人鄙薄看不起,甚至女狀元的名聲被人戲謔可有可能。

  而若是貫徹會試糊名制,一起放榜,或許大批女子連二甲三甲都進不了,這個成績確實可以和男子對比的——更何況要真是有誰爭氣,賺了個什麼榜眼探花的位置下來,雖然不能授予官職,必定也會引起一番討論。

  到時候甚至會可能有天下女子群情激憤,為何獲得了一甲卻不可以獲得官職……

  崔式承認自己是心機,他恨不得天底下女子都在崔季明暴露之前鬧起來,讓苦了這麼久的崔季明不必再跟突厥人跟叛軍抗爭之後,還要跟朝堂和社會抗爭。雖然這樣不公平,但他就是想讓崔季明能夠輕鬆的享受到女子抗爭後的成果。

  朝堂上還有不少人在反對,俱泰倒是不知道崔季明真實身份,但是上朝前耐冬給他遞過殷胥親手寫的條子,他也只得站出來說話:「一萬多名考生,難道真的還要一個個脫了褲子讓人盤查麼?設立女科,也會讓那些喬裝打扮的女子主動站出來,也節省了咱們的時間,更給了大鄴一個公正清明、廣納人才的名聲!連崑崙奴、南海僧、新羅僕都有不少人參與科考,這些女子不少都是世家出身,不過是讓她們留個名,諸位至於如此小家子氣麼?不防外族,倒是怕女人怕的厲害,難道怕自家悍妻也出來科考,比你們還有才,怕自己連在家裡跪的地兒都沒了麼?」

  他本來就在朝堂上有結黨,馬藺道看他開口,對此事本來持相反的意見,但女科的事兒,他也不是覺得十分牴觸,考慮了一下,順從了俱泰的說法,也在朝堂上發表了意見。

  他們倒是想要爭論,但春闈的時間不等人,會試暫停,上萬名考生正在等個結果,殷胥在等朝堂上的風向改變,就算只有一半的人讚同女科的設立,他就不算是逆朝堂上的意見而行事。

  終於也是因為如今社會上女子插手行業太多了,殷胥承諾的給女科分配的官職又是無傷大雅的,諸位心中不願又說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只得首肯了。

  就在幾個時辰後,朝廷臨時開設了女科,會試拖到第二日,但所有考生中只要有女子喬裝的,都需要立刻報名身份,如果不報身份,參與科考後被人揭發則算作欺君之罪。又臨時從國子監調派的女生徒為監考和女科辦考官員,會要求她們登記真實的姓名和出生地。

  有些家世並不那麼好的女子都沒有正式的名字,只有家中叫的閨名小名,她們不認為自己的閨名該出現在往後的科考皇榜之上,一些女子甚至當場給自己取名取字。

  然而貢院之外卻又出現了騷亂,不少家中的車馬轎子,竟是各家聽聞自家女兒來參與科考的,前來抓人!

  國子監和禮部聯手管控科考一事,蕭煙清和明珠年輕時候也是摯友,這兩個年輕時候算是認識的中年人也在此事上達成共識,拒絕任何場外人士進入貢院,也禁止任何考生再離開貢院。蕭煙清的女生徒甚至用車馬從各家拿來了女子服飾和被縟,讓這些參與女科的考生換上女子服飾,躺在被縟上湊合著在號考的小屋內睡一夜。

  從早上鬧起女子強裝打扮參加科考的事情,一直到第二天天亮之前,整個洛陽都鬧騰起來。貢院內有考生不服,竟然集隊到女科的院子來,拎著燈籠拿著火把,想要把女子考生驅逐出去!而蕭煙清在國子監擔任高官已經兩年之久,她手下信賴敬仰她的不止有女子生徒,更有不少男子。他們也成了今年的生徒,看見一群男人居然聚眾想要衝擊女院,立刻站在了蕭煙清這一方,一群國子監的男生徒們手挽著手站在女科的院外,和他們對罵,死死阻擋著他們不許進入。

  崔式亦大怒,以這些人大鬧貢院,不服朝廷規定,有辱天顏,不配為天子門生的理由,反將幾個帶頭的考生驅逐出了貢院!

  而貢院外還有女科考生的父母,隔著牆院大罵出口,一整夜站在牆外不肯回去。

  這個春夏之交的溫暖夜晚,幾十個女子抱在一起,沒有一個人敢睡覺,她們耳邊似乎有遙遠的家人父母的罵聲,剛剛還差點被衝進來的男子考生而圍攻。有個別是離婚後寡居的女子,見多識廣淡定些還在靠著燈讀書,有些年紀小的女孩子一開始是為了出頭或者好玩,此刻已經嚇哭了,開始懼怕回家之後被父母責罵,甚至想回去了。

  蕭煙清倒是沒責怪她們的一時衝動和反悔,畢竟誰都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而她們的一時衝動也是值得肯定的,只是既然報了名,隨意想回去就回去,也是不合規矩不給朝廷面子,她沒有放行。

  當夜洛陽的夜市中,這件事兒的風波也在,說書的唱曲的都把這件事當成了最風頭上的談資,幾乎全洛陽都知道了這幾十個女考生的事情,以至於第二日正式的會考開始時,貢院外的樹上爬滿了圍觀的百姓,他們拚命尋找著考試的女生徒,甚至在場外大喊:「女狀元、女進士」之類的說辭,好奇與嘲諷的心思各佔了一半,全讓崔式派人拿尖頭的大桿子,從樹上打了下來。

  就連崔季明也沒有想到,這件事居然如同漣漪一般越鬧越大。

  終於可進入殿試的名單也被拆了出來,殷胥也好奇過問了一句,一萬人左右的考生中,共有三百六十人獲得了殿試資格,升為進士,其中女子有五人。五人看似在三百多人之中比例相當之低,但女科參與人數不過三十多人,其中能有五人,這個比例已經高的離譜了。

  主要原因還是這些女子有膽子來考,都也是女子之中的龍鳳,是最拔尖的一小撮人了。

  而蕭煙清也知道,往後進入殿試,也要一步步迎來了真正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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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23:57:41 |只看該作者
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七十五章

  在春闈一片動盪之下,大鄴的各方誰也都不閒著。

  南周的部隊戰力比殷胥想像中更強,他們或許也是窮久了,那種對於掠奪蜀地的瘋狂作為本源,每個士兵都憋出了渾身解數。

  言玉又復興了前朝的軍戶制,將整個南周調整為一個戰時國家,士兵平均水準跟大鄴比相當之低,但當整個國家都為了戰爭而運轉時,其力量也相當可怕。

  蜀地的動盪已然掀起,朝廷想派兵都艱難,成都府臨時在蜀地招兵,或許是百姓都知道南周打上來,天府之國被毀他們沒人有好日子過,響應招兵之人也是千千萬萬。舒窈又派人送信回去,聯繫蜀地幾大商賈和家族,把蜀地幾處兵器工場所有壓箱底的刀劍全拿出來,臨時派人加工藤甲,以舒窈收地下幾處船廠為首,所有待售、庫存的船隻,不論是商船貨船還是給朝廷造的戰船,全都傾江而下。

  蜀地封閉,殷胥想派兵也派不過去,便許諾未來三年蜀地所有的農耕賦稅減半,商賈交易稅減三成,且所有蜀地的大商賈,都有資格在戰後來朝廷,和戶部共坐一桌,為來年的《商律》一法提出自己的想法與意見。律法雖然不可能為他們的利益而設立,但至少朝廷肯瞭解如今巨變的形勢,也願意為了形勢而改動律法了。

  且不論按照各家商賈每年的成交額來算,免三分之一的稅是多少利益。

  這還是朝廷頭一回已正式的願意讓商賈到檯面上,親自為針對他們情況的國家律法而發聲。

  川蜀百姓也知道,就算朝廷沒有放話降低賦稅,他們在上游也知道南周經歷了多少戰火,也知道自己的富饒和平和,對於那些陷入戰亂許久的南周士兵是難以容忍的,南周士兵最想做的就是把他們的一切都搶到手!而且如果南周打上來,就算他們能活,能老老實實種地,賦稅怕是也要漲幾倍不止吧。

  拿起武器,往往不過是兩個理由,一個是保護近在眼前的家人,一個是追求遙不可及的利益,前者往往能拼到死前最後一秒。

  蜀地南部,陷入了一場血戰。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蜀地富饒那麼多年,地形又複雜,南周傷蜀地很深,卻一直未能擊倒它。

  於此同時,黔中道南部洱海,一直歸順於大鄴的六個南蠻小國,也分裂叛亂,一部分早就是吐蕃的附庸,一部分被南周打下,只有一小部分還想恢復和蜀地的通商,站在大鄴這一邊。但洱海本來是大鄴的領土,如今卻倒戈混亂,對於蜀地則是幾面圍攻,雪上加霜。

  而殷胥還不願意現在這樣衝動讓大軍出手,就是因為他手下的中軍和北方士兵,在水戰上表現得太失利了。

  崔季明提出過想要在汴州一代的黃河河面上開展演習,而她將帶兵扮演南周的士兵。

  所有要上戰場的高級將領必須參加,帶的兵力要求都是各軍的精英,用的也是大鄴即將上戰場的戰船。而崔季明則帶著自己的士兵,提前半個月離開了洛陽,隱入山林中,商議對策。

  這次打仗裝備的刀雖然未開刃,但也能造成創傷,所有的箭矢頭上都有一個小炮仗,撞擊到人身體上會小小的爆開,留下黑色的痕跡。而戰船對撞,則是來真的,落入水中後只能自救,幾乎除了箭矢沒有尖兒,刀沒有開刃以外,其他都是按照真正打仗的模式來。

  這還是崔季明照著她所瞭解的現代軍演想的法子,提前說明了規則。所有的將士關鍵部位中刀後,塗漆的鎧甲留下痕跡,就不能再立在原地,只能躺下。

  而殷胥說北機對於南周的實際戰力和船隻瞭解的並不太多,如果去打仗,大半還是要摸瞎的。崔季明要模擬的就是這種形勢,她的士兵可以在岸上隱作民眾打扮,軍營隱匿在對方根本不知道的位置,船隻是大鄴將士完全沒見過的賀拔羅試驗中的新戰船,她的打法也是自編自創的,甚至派了陸雙在戰場周圍所有的村落安插人手。

  為了這次大鄴頭一回的真刀真船的軍演,連汴州沿岸的商運都停了大半,朝廷劃出一片流域來觀戰,救援的船隻甚至都只停留在支流,甚至留存了一部分百姓在流域內,設立一個個假村莊。

  她的將士穿青衣為青軍,大鄴聯合的士兵為赤軍,雙方人數都不到千人,是微縮比例的一次戰役。

  然而大鄴分出的三支兵力,以朝廷無法想像的速度和形勢,就生生在眼皮子底下慘敗了。

  康迦衛知道自己的士兵不善於水戰,以河面航行的船隻為誘餌,在地面上想要突襲崔季明的軍營。而崔季明實行了無軍營戰制,全部換藤甲,把鐵甲與藤甲的負重差全部換成糧草,分散入林,改裝掩護,先隨行觀察,找出了康迦衛的軍探,誘其深入。

  就在康迦衛和兆急行軍幾十里地,在一處城鎮中向青軍偽裝的村民問路時,直接就被崔季明衝入城內的三小隊騎兵從中間破開,而後在又驚又懼的情況下吃了兩撥箭羽,被三盾五人,三把刀兩把槍的組合打碎,分散在巷道之間,屠殺殆盡!

  這還是康迦衛交手的第一場戰役,一部分士兵甚至接受不了這樣就輸了,明明「受了重傷」或「已死亡」居然又從地上爬起來,加入戰鬥!

  崔季明的青軍看不慣他們這樣不守規則,直接拿刀背打肋骨和後頸,要人把這些「屍體」拖了下去。而康迦衛在城中熬了一整夜,不停的想要重新收編隊伍,卻被鬼魅一般的青軍打的四處躲藏,僅剩十幾人的情況下,負隅頑抗到第二天凌晨,兆作為副將還在他身邊,逃竄過程中真的被一個士兵沒開刃的刀打斷了肋骨,氣兒都不敢用力喘,還在堅持想找出一條生路。

  他嗓子都喊啞了,靠著拼近戰死抵抗,甚至逼急了打傷了十幾個青軍士兵之後,決定衝擊突圍。兆和康迦衛活活被帶炮仗的箭矢打的渾身亂響,黑煙直冒,頭都抬不起來,還要往前衝。後來還是帶著草帽包圍他的崔季明親自站出來,說:「老康,你的人犯規也就算了,你自個兒殺紅了眼也不懂規矩了麼!瞧你一身的炮仗黑點兒,這要是真箭,你早就成個倒都倒不下去的刺蝟了!輸了就是輸了!你別再橫了!」

  康迦衛眼都赤紅了:「我不信!憑什麼我輸了!為什麼我輸了!你這根本就不是兩軍對陣的打法!」

  崔季明一身塗了綠的藤甲,是躲在草叢中都看不出來的,她擰著射箭的扳指,道:「你要是打的南周,就是站在別人家地盤上,每一個百姓都可能通風報信,每一雙眼睛都可能在窺視著你。是你太鬆懈了!若是有這種法子,能讓你全殲突厥人,我就問你幹不幹!南周一猜也都會知道你會避免水軍作戰。打仗沒有固定的法子,我們與南周隔絕兩年,期間甚至連打仗的經驗也沒有,你的士兵跟南方一輩子都沒接觸過,你怎麼敢就想當然的突襲,想當然的打!」

  康迦衛臉上都是黑煙,頓頓坐在地上,整個人都萎頓下來,啞著嗓子道:「這才二十個時辰,這才二十個時辰!」三百多個兵,都是他自己挑選的親信!若是戰場上多幾十倍的人數,降幾十倍的將士水平,還怎麼玩!

  崔季明道:「嗯,剩下到結束還有近十天呢。我覺得你還是把三百多個人都湊到一起,每個人都說說自己是怎麼死的,分析出我們的打法,也算沒白跑了幾十里地。」

  康迦衛站起來,他居然惱的鼻子一酸,眼眶紅了。崔季明看他這老頭這副模樣也一慌,康迦衛似乎想到這如果是真的打仗,就是他之前敗仗的重複,就是他這些陪他走過一次次艱難的親信的葬身之地,一邊踹東西罵娘,一邊吸著鼻子拎著自己的刀往回收編隊伍了。

  崔季明連忙在後頭安慰他:「老康,別這樣,你也不是最差的。聖人的中軍,死的比你更快,昨兒夜裡就在管城全滅了,你至少還弄死了我們七八十個人,他們就弄死了三個……我估計聖人要大發脾氣了。」

  康迦衛這才哼哼笑了:「我早就說那群中軍不靠譜,一個個就跟佛似的供在洛陽附近,上次打叛軍的時候就暴露不少問題,卻層層掩護不肯上報,這會兒可瞞不過聖人了。」

  而此時殘留的僅剩莫天平的聯合軍。這是莫天平親自挑的,也是人數最多的,他要了考風和他的一部分騎兵,一部分大鄴原來在運河上參戰過的水軍,和他手底下挑出來的一些老兵混合,共分成水陸兩隊。一隊是重步兵和輕步兵混合,上馬車從河岸走,一部分則是重騎兵與步兵上馬船,隨著船隻移動。

  而他們對面的人是張富十和獨孤臧的水陸組合。

  首先他河岸上的車馬遭受到了五六撥的突襲,每次間隔長則兩三個時辰,短甚至就是一盞茶的功夫,打的半隊車馬精神崩潰,決定下車主動反擊。結果獨孤臧先前一天在他們路過的水井中「投毒」,而後純粹以騎馬射箭的邊走邊打,打的這半邊隊伍損失過半。僅剩的一半卸甲後持盾拿刀,集合成「死士」一樣的隊伍,強追獨孤臧。

  最終淒慘且極其悲壯的全軍覆沒,獨孤臧也被打的損失三成。

  而張富十則運用了曾經跟崔季明吃裴軍用的「群狼戰術」,從戰船上下小舟,戰船衝撞,小舟登船。莫天平不愧是讓殷胥按在身邊主持場面、當年幾乎可以和賀拔慶元齊名的老將,早考慮到這種狀況,派人用特質的長鉤戟,桿上貼著兩側船體橫掃,打下了一大半的張富十水兵。而後兩方戰船對撞,幾乎都全軍覆沒。

  張富十的水軍被掃傷而退場多,莫天平的水軍不會水下來之後差點溺水而退場的多,人數幾乎持平,各自隱入河岸的山林之中。

  而後張富十運用了對地形的熟悉多次掃蕩他們,莫天平手下損失慘重,老頭子由於衝在最前頭而受傷。其後考風接替,他直接決定所有將士被突襲後,不顧休整,強行合併隊伍,追擊張富十,連後頭的火兵和文書都扛上了沒開刃的長槍,生生用腳跑了十幾里地追逐,合圍張富十手下的兵進入山谷,然後短兵相接發生了肉搏。

  只是這場肉搏由於兩方的壓力,衍化成真的群架!

  早早完成了自個兒任務在旁邊觀看的崔季明,也發現了不對,連忙讓幾百個人進入山谷拉架。考風因為覺得刀沒開刃還不如不用,甚至開始拿著石塊拿著拳頭,打的他自己一條腿都被別人踹骨折了還不自知,瘋狂圍毆所有的青衣士兵。張富十更惱怒,他差點被人摁在山谷的水潭子裡被掐死,一個個都把演習當了真!

  然而只有這一場,崔季明認為該算作莫天平的赤軍和他們這一支青軍是同歸於盡,其他的都是赤軍慘敗為結果。這個結果,其實崔季明自己也沒想到,殷胥、朝廷百官和這些武將也都沒有想到,一群人坐在一起長吁短嘆,總結經驗。連寫字兒跟狗爬一樣的康迦衛都開始拿張紙兒記下自己失敗的原因。

  每個人心裡都是一個想法,如果就這樣冒冒然去打,他們真的就會把幾萬大軍的性命留在江南了!連主將親自上都打不贏,下頭的中層將領又怎麼可能有法子!

  殷胥心裡對此震驚又惱火,他又慶幸這是崔季明提前測出來了各自的水準。因為到時候如果三線開戰,誰都幫不了誰太多,這樣打下去,大鄴就算是十分之一的幾率能贏,也是血淋淋的慘勝。必須要有足夠多水平的將士前來才行!

  他下了一個頗為殘忍的命令。

  康迦衛將失去此次南下打仗的資格,將其調回涼州大營,擔任肅州帳下的主將,而兆則調去朔方大營,官職按例升一等。

  康迦衛得知此消息,差點跌坐在地,臉色慘白。崔季明卻覺得,這是殷胥合理的判斷。畢竟他年紀已經大了,重新適應南線戰役有一定的難度,之前又吃盡了苦功,在北線戰事上他還是有經驗有才能的,回到涼州既能讓他平穩的繼續陞遷,也讓他回到熟悉的士兵身邊,繼續立功,往後的戰場生涯中別因為南下而留下污點。

  而兆,崔季明卻覺得殷胥想給他封侯,挽回當年的顏面,然而兆的軍功還不夠,南地戰事又危險,殷胥或許是不想讓他死了,又想讓他立功,所以才去了實力強也有仗可打的朔方。

  而中軍也內部大換血,殷胥怒而撤職幾位中軍將領,削了好幾支中軍的人數。

  他決意一個多月以後,開戰新一輪的演習,且下了幾個令群臣大驚的決策。

  將涼州大營的最高統帥夏辰調回洛陽,任命他參與南下戰役,且夏辰頂替康迦衛參與下一次的演習。莫天平的原位保持不變,希望他下一次不要再讓隊伍全軍覆滅了,而中軍的位置則由崔季明頂替。

  崔季明也驚了:「那誰來當反方的青軍?」

  殷胥看了她一眼道:「我發現你打仗的時候,還依然習慣依靠戰馬,這是你常年北地打仗的習慣,這不夠真的像南周。我已經派人將劉原陽請過來了,一個多月以後汴州再一次演習,你們的敵人,是劉原陽。」

  在場有幾位似乎不瞭解劉原陽,他們一直覺得崔季明更可怕些,竟鬆了一口氣。崔季明臉色卻艱難了,她知道劉原陽的統率力有多可怕,下次要丟人的——怕是有她!

  而另一邊,兆即將被調走去朔方大營的消息也傳了下來,兆心思比較深重,大概能理解了殷胥的意思,他有一種挫敗感,卻也有一種他仍看重兄弟情的感慨,縱橫交錯起來,竟有些複雜。他請了個假,想臨去朔方之前,能去長安看一次萬貴妃的墓。

  殷胥允了,只是要他去長安了之後,直接從長安去往朔方。

  而另一邊康迦衛受不了這個打擊。自己回去也就算了,跟著他一年多的兆居然還要分離。他看著兆從叛軍中逃來的落魄王爺一路走成他手邊的得力幹將,兩人卻又要因此分開——

  康迦衛都想趴到上陽宮內大哭一場算了。

  他連夜寫了好幾封信,全都是給朔方的幾位舊友的,信裡翻來覆去就一句話:這人是我半個兒子!是我半個兒子!你們不許低看他、歧視他!要真的信任他啊!

  兆自然不知道平時對他態度凶惡的康迦衛,居然在屋裡紅著眼睛寫信給朔方套關係,他馬上就要走了,只想著……去看一場六弈的預選賽。

  聽說妙儀參加後,一路贏得乾淨俐落,風光無限。

  他也想去坐在棋院觀棋台的後頭,看一眼棋盤上自信無比、叱詫風雲的她。畢竟當年他往山東一走,錯過了她的棋賽……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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