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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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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11:24:35 |只看該作者
卷七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第二百五十六章

  她仰在水裡,睡的微微張開嘴,胳膊攤開,一陣細呼嚕聲傳來。

  就以她平時的機警,如今殷胥給她搓著頭髮,她居然還能睡得著。

  崔季明其實不太想讓殷胥給她洗,實在是笨手笨腳,下人們都訓練多年,各個都是做事妥帖的,不一會兒就能幫她洗完了。殷胥偏不肯,水都添了幾次,崔季明仰過頭昏睡不已,他都沒洗乾淨她那頭滿是沙子的捲髮。

  等她再次醒過來時,已經是被某人放在了床上,腳上有藥膏的味道,有種皮肉揉進沙子的疼。這樣都沒醒,她剛剛也睡的夠沉了。

  殷胥蓋被子簡直就是給死人蓋床單,從地下扯上來,拽的平平整整,掖好四個角,用手壓一壓。他自個兒睡覺就是跟躺屍似的直挺挺面朝上,只有跟崔季明躺在一處,被她鬧的不得不攬著她睡。

  前一秒睡得好似雷打也叫不醒,他在她身上就跟哄小孩似的拍了兩下,才拿開手,她倏的睜開眼來。

  崔季明一睜眼,拽住他胳膊:「你不午睡?還要忙?」

  殷胥自然是不打算離開,但崔季明這話裡難得有挽留的意思,他心裡高興,道:「嗯,還是有些事情要處理。」

  嘴上這麼說,人卻坐在了床沿,胳膊撐著,彎下身子來瞧她。

  崔季明就跟剛剛睡飽了似的,睜著眼睛瞧他,目光亮的讓他都不敢直視。殷胥把她兩條胳膊也裹在了被子下頭,崔季明掙出兩條帶著水汽的腕子來,抱住他胳膊就把他往下拽。

  殷胥還沒來得及開口,崔季明的話就跟貼在他嘴邊說出來的:「你說我都睏成這樣了,為什麼還要先洗澡啊。」

  被子滑下去。她一口咬在他鼻子上,殷胥慌了,抱住她脊背,道:「咬不得——」一會兒還要見人去,總不能鼻子上頂個牙印吧!」

  崔季明笑起來,跟吃肘子肉似的咬著他下巴嘴唇:「我要是死了,你會不會就忘了我啦。」

  殷胥驚異於她的硬臭脾氣,會這樣女兒家似的說話。

  崔季明身子燙的像是發燒,微微顫抖,猶如後怕,兩隻手圍在他臉上:「也不是說會忘了,就是再也不可能有這一刻的感覺了,什麼都會慢慢淡掉。」

  殷胥算是看明白了,說是怕他忘,她更像是在怕死。

  他說不出來「你不會死的」這種話來,畢竟上戰場的人不是他。能逼到崔季明怕死,她見過了什麼也就可想而知,殷胥微微俯下身子去,兩隻手肘撐在她身邊,想要靠近她一點,也多給她一點安全感。

  他剛想回答,崔季明猛地緊緊勒住他脖子,朝他唇上亂吻而來。她一向粗暴用力,也喜歡抵死纏綿,雖然是有過一次,但殷胥仍然手忙腳亂。他自然是想她,他也想過見了她要死死抱住她,非要逼的她眼淚掉出來不可,見了面他便不捨得,崔季明卻有一種後怕的絕望催生出來的熱烈,跟迴光返照似的不要命燃燒著。

  殷胥本來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在想她,畢竟崔季明拍拍屁股走了,似乎覺得距離不遠,任務又重,此時絕情,連封信也沒有。

  說是她想要他,殷胥更多的是覺得她骨子裡有種發洩不出去的歇斯底里。

  而他成了她可以發脾氣,可以避險,可以不要臉面的港灣。

  他總不能在這晌午荒唐,崔季明簡直就像是在撕衣服。殷胥只感覺她整個人的力道都傳過來,連馬都能扳倒,更何況是他。殷胥自個兒從床上倒下去,眼見著就要掉下床,後背腦袋磕在地毯上,崔季明猛地抓住他衣領,將他提回了床上。

  殷胥覺得自己也算是站在人群裡,身量鶴立雞群,怎麼在她手裡就跟老鷹抓小雞似的。

  崔季明哪裡管他,啃得他雙唇發麻,整個人都說不出個字兒來。她這樣貼過來,他本來就想她想的快魔怔了,但是氣息就足以讓他心鼓如擂,哪裡還能再忍得住。

  殷胥不比她想幹什麼幹什麼的荒唐性子,崔季明坐在床上居高臨下瞧他。他伸手掐住她的腰,一隻手推開她腦袋:「崔季明——」

  她就是鐵了心,往後坐了幾寸。身上本來就沒擦乾淨,衣服半濕的貼在她四肢上。

  穿紅衣是風發意氣,穿黑衣則挺拔,穿著雪白的中衣,本來只能顯得她皮膚偏黑,但沾了點水立刻就不一樣了。

  殷胥可沒經歷過這種隨便進屋就荒唐的事兒,在他眼裡,不說沐浴焚香,也要正兒八經找個空閒夜才行。

  崔季明兩隻手撐在他胸口卻不老實,壓根不是以前吃豆腐的法子,而是在下手掐。他嚇了一跳,要撥開崔季明的手:「你到底想幹什麼——」

  她這幾乎是頭一回肯對他使勁兒,殷胥只覺得她就跟想用指節摳下來他身上的皮肉,然後囫圇送到嘴邊吞下似的。

  崔季明聽見他吃痛悶哼,整個人愈發興奮:「你不想我呀?我想聽你聲音,你再叫呀,別閉嘴啊。」

  殷胥自然也不想拒絕這種事情,他推脫道:「晚上,反正你也不走。你先睡吧,晚上我來叫你。」

  崔季明:「不行,我心心唸唸好久了。我睡不著。」

  殷胥覺得這種事兒,他沒法之後輕易從她身邊離開。午後還有要事相商,攻打下已經荒涼的叛軍之地,如何恢復才是最頭疼的事情。他心裡頭也天人交戰起來:妥協?難道就要做個因為歡愛推脫要事的昏君?拒絕?崔季明說要卻得不到的時候肯定會生氣……更何況他怎麼拒絕得了啊!

  崔季明其實根本不在乎他什麼反應。

  她的一身倔脾氣又上來了。

  她道:「打了仗之後,你難道不要犒賞三軍?先來犒賞我吧。人家打完仗還可以吃個花酒,逛個窯子,我來找你,你卻一而再再而三推脫,還要我等到晚上。給你三十個銅板,算我嫖不行麼。」

  殷胥本來想惱火,想了半天卻道:「……我就值三十個子兒?」

  崔季明躬下身來,扯開他衣襟:「你要是服務好,我高興了給你加價。三十個子兒包種,一百個子兒包夜。別惦記著那麼多了,能不能麻利脫。」

  殷胥瞥了她自己垂落兩邊的衣襟一眼,放棄了不可能的「拒絕」之路,拿手去扳她。崔季明不動,撥開他的手:「今兒爺要侵犯你,快躺著吧。」

  殷胥:「……你還逞能?」

  是每次吃的苦頭都不夠是麼?

  崔季明:「切,上次是——準備不足,沒有預料到。這次我肯定能把你上了。說了是來犒勞我,要是讓你想幹嘛就幹嘛,還算犒勞麼?」

  殷胥:「……那你想怎樣?」

  崔季明壞笑:「你別動就是了。」

  他其實穿得挺多,交領的衣服總是好扒一點,她兩隻手抱住他肩頭,非要把他上衣全扯開了。殷胥用手肘撐起來一點身子,她急得像隻餓了三天的家犬,擠著他的唇在啃,殷胥道:「你可真不要臉。你把簾子拉上吧,我午後還有要事,不可荒唐太久。」

  他雖然已經在受不住似的回吻她,但仍然語氣正經的重申著。

  崔季明不耐煩:「好好好,真讓你幹倆時辰你也沒這個本事啊。」她隨手把簾子扯過去半邊,極為敷衍的擋了一下,扯掉殷胥上衣,將他摁在一團軟被裡。

  殷胥想碰碰她太久了,抓著她的手臂就足以使他心潮澎湃,崔季明卻死死摁住他胳膊不許動,腦袋居高臨下的拱過來,使勁兒在他肩上一咬。

  殷胥吃痛,悶哼一聲:「你怎麼又犯了毛病!」

  崔季明:「別哼哼,疼就叫啊。我想聽你聲音。」

  殷胥還沒來得及再開口,她居然埋下頭順著他鎖骨,一路跟撕咬似的啃下去。

  崔季明太沒輕沒重了,往常她是很小心,畢竟殷胥自己磕在案几上都會青一塊紫一塊兒,如今卻就是要拆了他似的。

  雖然他自認男子,絕不該說是被崔季明拆吃入肚。但崔季明真的動起手來,拿起對待別人的毫不講理毫不仔細的態度來,他也心底有點驚惶。

  殷胥強忍著沒疼得叫出口,推了推她腦袋,惱火起來:「崔季明……你輕點!」

  崔季明兩隻手扣住他,牙拽著他脖子上玉佛的紅線,含混道:「你疼就叫呀,我想聽你的聲音,聽了我高興。」

  殷胥惱羞成怒:「哪有男人亂哼哼的!」

  崔季明鬆口,玉佛從她嘴邊掉下來:「切,你上次喘得跟頭老驢似的,自己幹爽了也沒少叫喚,這會兒倒道貌岸然起來了。反正你打不過我,要不你就忍著,我反正有得是勁兒,要不然你就叫兩聲給我!」

  她說罷,居然身子往下躬了幾分,探頭咬在他肚臍之上三分,另一隻手直接隔著綢褲,抓住某人一點也不道貌岸然的誠實反應,將滾燙的物件擺在自己滾燙的掌心裡揉捏。殷胥驚得腰都往上挺了三分,整個背朝後弓過去。這會兒是半分慌張、半分情動,再加上一點咬牙切齒,呻吟裡惱火的叫了她名字。

  崔季明……早之前就掏某人掏得駕輕就熟了,她隔著褲子捏弄一番,大約相當於十幾個響雷劈在殷胥腦內悶了許久的陰天上。

  殷胥要去拽她,崔季明道:「上次你要那麼過分的時候,我可也沒擋著你。這才哪兒到哪兒,你若是受不了,以後也別上我的床,看誰好拿捏就找誰去啊。」

  他反駁不得。

  殷胥讓她這種粗暴手段,逼得都要合著牙關發抖了。

  崔季明舔了舔他腰上,某人繫過腰帶的位置,有一道硌出的淺淺凹痕。殷胥只覺得自己憋了不知道多久,這樣幾下撩撥,他腦子裡那些五光十色的幻想都炸了出來。

  崔季明又道:「說得跟我能真傷了你似的。我想這樣。我能隨著你高興,你就不能隨我一回?」

  她簡直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殷胥想著她上次的退讓和癡態,心裡頭也軟了。

  殷胥:「可我也有讓你舒服了啊!你這樣咬,我沒覺得舒服。」

  崔季明笑:「放屁,我覺得我一咬你就一哆嗦,舒服得很呢。怎麼著,我這樣要是不舒服,你就別把身子往我這兒拱啊。」

  崔季明探手進去,簡直就像是個淫笑的老大爺,滿嘴說著:「讓爺摸摸。」

  殷胥倒是也喜歡她熱情的胡作非為,他也因此能感覺是被她愛著的。只是這張嘴少說點「看老子今天不幹死你這個騷娘們」之類的話就好了……

  好幾次他都真想反駁,讓你幹你還能掏出個什麼東西來?

  看崔季明演老流氓演得如此上癮,他生怕這破壞氣氛的話一說,崔季明能死死把他胳膊上的肉給咬下來。

  她算是學精了,從衣領往下一片啃過去。殷胥自己腦袋也昏昏沉沉了,崔季明為了讓他別合著嘴,手指探進他口中就不拿出來了,他不能咬她,此刻在下手揉捏,他自己也不忍聽自己的聲音。

  崔季明簡直就是上癮,她下手愈發沒節制,耳朵貼到他臉邊來,似撒嬌似命令:「你叫我的名字嘛……」

  殷胥瞇著眼睛,腦子裡有點不記事兒。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身下湧,抱著她的腿想往她身下擠。崔季明不允,單用一隻手來敷衍他,殷胥憋出一陣斷斷續續的音節,往上頂了頂。從初嘗情事至今幾個月,他怎麼可能忍得住,發出的聲音也跟求她似的。

  他拼命尋找著崔季明貼近的唇,她身子也貼服過來,汗津津兩個人貼在一處。外頭是浪潮水聲,裡頭卻也算是被翻紅浪,他漸漸能聽見自己羞恥到極點的呻吟:「子介……子介……給我吧。給我吧……唔、真、真的不行了……」

  崔季明的心跳好像都能震得她乳頭微顫,她喘息著,卻發出了笑聲,幾乎要讓他升了天的手也把他一秒打回地獄。

  她聲音變甜,壞笑道:「別這麼快啊——哎呀你流口水了。」

  她這樣撐開他牙關,他怎可能不會這樣。

  殷胥想殺了她的心都有。可崔季明撐高身子,俯瞰著他,有點嘲笑有點歡喜的神情,讓他這個又自尊又敏感的性子,有種針寸寸扎進身體裡的戰慄。他曾經恐懼過她這樣嘲笑的神情有多久,每每見到就惱羞成怒恨自己恨得要死,此刻也是。

  他恨自己無數次的露出了恥態,沒架住往日游刃有餘的門面,這種審視似的目光,要他渾身都緊繃了起來。然而她又很歡喜,似癡迷的瞧著他,殷胥忍不住又想……就算是她再怎麼樣的態度,怎麼樣的不羈無謂,不還是讓他給套住了麼?不還是看見他就開始四體不勤的偷爛撒嬌了麼?

  她低下頭來,伸出舌頭舔了舔他嘴角。說著嘲笑,態度卻像是朝聖。

  殷胥後脊梁一緊,死死瞧著她的臉,啞著嗓子含混道:「……鬆手……子介、鬆手……」

  崔季明緊緊扣住他,要他釋放不得,卻只感覺手下好似血脈青筋一跳一跳似的,她也有點驚愕臉紅,半晌道:「你怎麼了……我感覺你好像比上次、嗯……有感覺。」

  殷胥也說不上來,她的居高臨下譏笑嘲諷,比溫柔的樣子更讓他焦躁,更讓他覺得耽沉。

  崔季明忽然鬆開了手,也將手指從他口中拿出來,卻沒再幫他揉捏。殷胥以為她壞到要走,撐起發軟的身子來就要拽她,崔季明卻只是跪在床上,扶著他因受不住而弓起的腿,按住他膝蓋,然後將自己的膝蓋頂進他腿間來!

  殷胥褻褲早讓她這個老流氓褪下來扔出床外,她的披衣沒了,還穿著雪白的綢褲,就這麼直直的頂在他要害上,不知是揉是碾,又疼又……

  崔季明喘著道:「這樣舒不舒服?」

  殷胥驚得呻吟一聲,剛撐起身子就跟控制不住似的朝後倒下去,崔季明扶著他膝蓋,就這樣跟要廢了他似的拿膝蓋揉他頂他。殷胥哪裡還再撐得住,只覺得整個人跟過電似的弓起背來。如今連咬牙切齒的力氣都沒了,手指想去抓她,半路卻失了力氣落了空,只得抓住了被褥。

  如同踩著尾巴,也正瀕臨極限,他又氣又惱又被她特有的這種澎湃粗暴的情慾逼得渾身發顫,有點胡亂似的,控制不住聲音似的叫著她名字——

  他以為他會有力氣罵出後半截來,然而崔季明撐開他雙膝,幾乎是有點殘忍過分的碾了碾,殷胥再受不住了,他卻反而想去迎合她不懂分寸胡作非為的動作,想推開她怒罵她,卻率先貼得更近,不受控制的想要讓她再多過分一點點。殷胥抬手一下子抓住她的腰,用力到指節發白,喉頭悶哼幾聲,軟倒下身子來。

  他弄在自己身上更多一點,崔季明嚇了一跳,後知後覺的拿開膝蓋。殷胥鬆開手倒在床上,渾身是汗,一時說不出話來。或許是情慾逼得太猛,他側過身子居然有點咳嗽起來,崔季明嚇了一跳,連忙撲上去給他拍後背:「你別讓口水嗆著了啊!」

  殷胥咳了幾下,胸口還在起伏,手指一把摁住她肩膀,想要有幾分威嚴,卻忘了自己還在喘息,話說的斷斷續續:「你、你今兒真是吃了什麼藥了——瘋了麼你!」

  崔季明知道他外衣袖子裡一般都有軟帕,搜出來特別潦草的在他小腹擦了兩下,她面紅耳赤:「我還想問你吃了什麼藥!今兒這麼激動,至於麼?」

  殷胥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這連正譜都沒有,他就成了這樣。

  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倆人面對著面側著躺,崔季明又道:「你可真不知道你剛剛一副求艸的樣兒啊,老天爺欠了我根玩意兒,否則你還用跟我說下午要去議事,我先讓你去不了。」

  殷胥氣她這沒著調的嘴,真想把那塊帕子塞進她嘴裡。

  崔季明:「我算是看出來了,弄疼你不管你,你更有感覺。比我賤多了。」

  殷胥自己心裡也有點這種隱約預感,卻撐起身子板著臉:「亂講!」

  只是他發現,自己天生就是愛追逐她受制於她,想退退不得、想求卻拉不下來臉的感覺,若不是骨子裡真的賤,他還做不出來曾經那麼多被她渣了騙了,還念念不忘的傻事兒來。這是本性。

  她上次縱容,自己又流露的沒出息的樣子,他也喜歡,也覺得自己總算扳回了一局。

  她這次不要臉,高高在上不顧他的反應,肆意隨意,沒輕沒重,他也喜歡。

  崔季明可真不用心,他每次幫她擦的時候,簡直就怕是弄疼了她,小心翼翼。而她卻潦草沒耐性得很,滿腦子想的都是後頭的事兒。殷胥低頭能看見自己腰上還有痕跡,實在是羞恥,拿她落在床單上的上衣擦了,崔季明就伸手過來,捏他後腰捏他臀,語氣像是誘惑商量:「你還能起來不?別光你爽啊——」

  殷胥瞪她,一眼還沒瞪出氣勢,崔季明又撲過來,吻在一處,央道:「我想試試上次那樣,我要在上面。這是我犒賞你幫忙派兵,你該還禮了。」

  殷胥氣極:「你這簡直就是土匪作風?怎麼著剛剛算你賞我了?」

  崔季明滿臉無辜:「叫得春意無邊爽得滿臉緋紅的人又不是我。弄得到處都是的人也不是我。這怎麼還能算是賞了我呢?」

  殷胥暗罵一句她的雞賊,道:「就這樣。這樣側躺著也可以啊……」

  他沒好說自己仔細研究了別的姿勢。

  崔季明就是不願,她就要坐在上頭,還使出花招來了,叫喚著腳疼,叫喚著打仗苦。

  殷胥無奈,不知道她對此到底有什麼執念,只得點頭同意。她也不說腳疼了,爬起來撐著他,滿臉都是櫃子頂上的糖罐拿下來似的興奮。

  他半坐著,還順道把簾子給嚴嚴實實合上了。

  她手扶在他腰上,殷胥低頭一看……自己一身簡直像是讓她啃出了花繡來!他有點指責的意味:「你瞧瞧你都幹了些什麼!」

  崔季明不無得意:「你就是我的,我想怎麼啃就怎麼啃!我就盼著你洗澡都不敢在耐冬面前脫衣服,還要自己偷偷摸摸的!」

  殷胥聽著這話,心裡多半是覺得這狡辯也是她占有欲十足的情意,心裡倒高興了。伸手撫過她胸乳,道:「你不是要自己來麼?」

  崔季明還有理了:「你幫幫我嘛!難道你還想著不出力光享受?」

  殷胥聽她又要強詞奪理了,連忙道:「好好好,天底下都是你有理,你說吧……怎麼幫。」

  崔季明臉湊過來,恨他的不識眼色:「你說怎麼幫!……上次那樣,我就覺得舒服。」

  殷胥也臉紅,忍不住扯了軟被罩了半截身子,道:「得了甜頭,臉也不要。」

  他說著這才將手探進被裡去,崔季明腰猛地一僵,漸漸放鬆下來。他指尖一捻,她又驚又氣,差點從被子裡彈起來,叫了一聲:「你這叫伺候麼?!」

  殷胥:「你也別讓我聽不見動靜啊。……我也想聽你的聲音。」

  崔季明白了他一眼,只是她本來就情動得厲害,殷胥鼓勵三分,她便表現出七分來。被子哪裡掩得住,她撐著他身子微微動起腰來,被子滑下去,殷胥眼都直了。

  哪裡有人可能受得了心頭愛人的這副模樣,他不需要遮遮掩掩,崔季明快樂又苦悶,誠實又隱隱有那麼點害羞的反應,是對他最大的鼓勵。

  他沒有弄太久,主要是因為她身子都有點發顫了,殷胥半晌憋出僅有一句的話:「你、你……是不是覺得很舒服了?」

  崔季明整個人有點被揉肩捶背似的懶洋洋,瞇眼瞧他:「廢話。」

  殷胥覺得也不用再多問了,她微微抬起身來,眼前畫面他依然是不太敢瞧。崔季明自己也有點不敢瞧,跟完成任務似的,皺著眉頭又難耐又氣苦的往下坐,還在問他:「好了沒有呀,還剩多少呀——天啊……殺了我吧,我感覺……我感覺之前沒有……」

  她這樣問,殷胥不得不回答,他眼睛極快的瞥了一下,啞著嗓音,只有欺騙:「就一點了,你別停了。」

  崔季明坐在他身上,摁著他的腰不許他亂動,殷胥體會出折磨人來了。她掌握了一切的主動,不舒服了,就要停一停,覺得舒服了,就要稍微蹭一蹭,慢慢悠悠,她倒是也真不急!殷胥畢竟沒有上次那麼急了,又捨不得逼她,只能忍。忍得牙根都咬酸,忍得自己都抓著枕頭滿頭大汗了,才催了催她。

  明明就快差不多了,崔季明卻忽然耍賴似的,又不高興又不滿足,滿頭大汗斷斷續續道:「不行了……太、太深了,我沒法了。就這樣吧,再往下,我就要被頂死了。」

  殷胥瞪眼——她說的要那樣氣勢威武,最後又想這樣?

  他已經快被折磨得要死了,恨不得崔季明跟剛剛似的拿漆蓋頂他算了。不上不下,慢慢廝磨,他想動,崔季明霸道的壓著他:「不許你動!我要自己動——」

  殷胥覺得是汗如雨下。她能不能少折騰一次,正兒八經的幹一回啊。

  崔季明說著要自己動,還真就慢慢悠悠動起來了——

  她……她簡直就是把他當成了個玉勢在用!絲毫沒關注過他憋得要死要活的樣子,小心翼翼的動著,把殷胥憋得仰過頭去幾乎要抓狂。

  殷胥咬牙,伸手捏住她的腰,在她落下的時候,猛地往下摁住她,崔季明驚叫了一聲,弓著身子差點沒倒下,大喘了幾口,氣道:「你幹什麼呀!都說讓我做主了!」

  殷胥也惱火:「那你也不能把我當死人啊!你能不能快點,崔季明,我等了多久了——你體諒別人一下!」

  崔季明妥協,扶住他肩膀,顫顫巍巍的道:「我在盡力了啊!我也是新手啊……你幹嘛……別啊!」

  殷胥實在是忍不住了,她要在上頭無所謂,殷胥微微坐起來一點身子,扳著她身子,要她別再亂動,自己動了起來。崔季明手指扣在了他肩上,鼻翼兩側是一片不正常的紅,偏著頭連氣息都亂了,半天找不到個空隙說話。

  殷胥知道她再怎樣也是女子,上次她再逞強也是稍微受了點苦,只得當個服務的,沒敢頂得太深,強忍著道:「這樣行不?」

  崔季明一陣亂點頭,汗水順著額前一點碎髮滴下來,嗯嗯啊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回答。

  他漸漸學會了去觀察她,崔季明死死攀住他肩膀,二人之間本來還有距離,如今她卻軟倒幾分下來,下巴也都放在他肩上,跟抱塊浮木似的抱著他。

  殷胥得意了,知道是可以進一步的了,抱住她的腰,稍微加緊了攻勢。他漸漸感覺到幾分好處,他能這樣擁著她,還能親吻到她,看著她反應,崔季明身子不靠著床,只能抱著他,二人貼得也更緊密了。

  看到她的反應,比情事本身更讓他有感覺。

  空氣亂騰騰的在狹小的空間內撞,她漸漸得了些舒服,抱著他脖子。

  殷胥咬著她下巴,腦子裡也漸漸亂七八糟,有點控制不住了。崔季明卻微微撐起身子來,道:「你又要亂動了。」

  殷胥喘息:「怎麼?不行麼?」

  兩個人臉上有相映成趣的呆傻,崔季明搖頭:「都說了我做主。」

  殷胥真想給她磕頭求饒了,這位到現在還記著這事兒呢。

  崔季明得了趣頭,殷胥卻往往到了後半截就開始腦子發昏,不管不顧的摁著她動,崔季明磨得苦楚了卻沒拒絕的餘地了。她不滿起來,強要正在興頭上的殷胥躺下。

  殷胥真是強行被她摁倒下去,崔季明這位買春的大爺,身子微微朝後仰去,隨著自己性子動了起來,他本來還覺得這算是白躺著享受,卻漸漸覺出不對味兒來了。

  崔季明得了趣,自然不會畏手畏腳。是他大概……忘了眼前這位的騎術、呃……堪稱大業第一。

  她全然順著自己的意思來,根本不管殷胥。而殷胥已經說不上自己是苦楚,還是讓她這樣摁住強姦求而不得的情慾來。

  他心裡又想罵人,又實際只抓住了她手腕,顫抖著嘴唇跟念咒似的要她差不多得了。

  情潮面前沒有哪個人能好過。

  殷胥本來還覺得自己有無限力氣,崔季明這樣毫無章法、胡作非為,如此刺激人的身姿又直直映在他面前,苦楚和情慾交融在一處,他實在是忍不住了。

  崔季明自己神情也頗露痴態,將頭昂過去,從頸上到胸口一條線繃得筆直。

  殷胥猛地伸出手去,將她的身子拽倒下來,崔季明倒是沒受到驚嚇,她往褥子內一翻,胳膊抱住他:「我好累啊……」

  他以為是她動久了累的,應了一聲算是回答,咬住她的嘴,死命的想逼出幾句她的反悔求饒來,崔季明卻也是只盼著球他更接近,弓起窄腰來迎接他。

  外頭陽光正亮,透進簾子內還有餘光,更別提船邊的水浪聲,屋內有點熱得離奇,汗津津的幾乎要溶在一起,兩個人更像是兩塊風浪中緊緊纏在一起甩尾的魚,她的反應不像是上次那般被動承受,反而有種惡作劇似的歡喜,有種抵死纏綿的癡迷。

  她的反應如此坦蕩,跟過了今天沒明天似的,殷胥有種被巨網捕捉的窒息感。他不再是只有本能的歡欣,而是眼裡有她,懷裡有她,彷彿皮肉血脈裡都和她長在一起似的,目光之中只有她微微啟唇似笑似驚的樣子。

  崔季明微微縮起來,殷胥在旁邊胡亂的告知自己的幾近極限,她也胡亂的點著頭,死死抱住了他。

  他大概還有半分神志,才在最後一刻抽離,崔季明身子顫了顫,稀里糊塗的抱著他脖子喟嘆了一聲。

  殷胥沒有撐起身子來,兩個人就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彼此吸收著對方汗水。殷胥是漸漸的才有了實感,崔季明有上次不可比的反應,她幾乎都快將他溺死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什麼也沒說,偏頭去尋她的唇,只是這唇微啟,先從裡頭溢出了兩聲低低的呼吸,他一抬頭,崔季明汗的狼狽,鬥志消失殆盡,痴狂模樣也找不著,閉著眼睛歪頭竟睡死過去了。

  殷胥捏了捏她的臉頰:「子介……」

  崔季明僅剩的一分清醒,胡亂道:「唔……別、別受涼了……」

  他一怔,笑了起來,低頭咬了咬她:「跟你這頭小豹子纏鬥,實在是太費心神,你瘋起來真的是……」

  崔季明沒有了說話聲,她本能似的,在殷胥身邊就能死死睡去,將腦袋拱進他頸窩去,攀住他,要他不許走。

  殷胥微微掀開了簾子,外頭聲音清晰了些,陽光也映進屋裡來,照在她身上,明亮的發白,簡直好像是剛才的撲騰鬧騰都是夢了。

  只是這種夢,他大抵以後還有許多機會去做。

  殷胥微微撐起身子,他知道其實午後的會談還是來得及的,如今卻放棄了去參加。床簾微微收起來,他撐著身子看崔季明。陽光下映照著她後背上還有沒乾的汗珠,睡覺有兩隻腳互蹭的習慣,疼得她自己在睡夢中皺了皺眉。殷胥連忙拿自個兒膝蓋把她不安生的右腿夾住了,要她不得亂蹭。她倒是這才安生下來,睡的手指蜷在一起。

  四個月,才好不容易得見一面。

  認識多少年,這才是第二口嘗鮮。她又霸道又熱情,又不講理又很可愛,下午的會談可以拖到明日,這樣就靜靜看著她的日子,卻不總是可以往後拖的。

  殷胥想著,要回了洛陽,怎麼才能讓她經常入宮來?

  想了想,卻顯然一激靈,發現有個更嚴峻的問題擺在眼前。

  他、他沒有明媒正娶,也、也沒有父母之言,就這樣跟她做了夫妻之間的事兒——

  崔季明倒是不要緊,他也是滿腦子光想著荒唐,總把她當作男子,自然忘了此事!

  別的不說,回了洛陽,就是要見了崔式!這年頭不在乎婚後如何,但是由於很多世家都是早婚,於是就很在乎婚前是否……行為不合規矩。

  崔式要是知道了——要是知道了,絕對會想要砍死他啊!

  往後崔季明還怎麼進宮?!往後在朝堂上還要怎麼度日!

  是瞞?還是要偷偷提親?

  鬧大了怎麼辦,會不會崔季明的身份讓人知曉了?

  可要是不辦,他覺得自己實在是不該這樣,他更想要——名分啊!雖然這樣根本不可能計入譜牒,他們還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馬月,可現在他發現自己從名分上來講,連考蘭都不如!妾好歹也算是入了戶,他就是個外人啊!

  雖然他知道不會這樣,但是萬一崔季明想跑想翻臉,他就是個外人,連拿捏她都做不到!

  看著崔季明在那兒睡的都快打呼哨了,他真是想推醒這傢伙!

  她到底怎麼想的,為什麼就不提這件事,難道她就不想給他一個名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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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第二百五十七章

  崔季明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屋內也不是沒有人,好似有兩個上了年紀的宮人在屏風外頭跪坐著,燈燭飄搖。

  她整個人都跟散了架似的,但估計跟殷胥沒關係,而是累過頭之後昏睡太久,彷彿渾身都錯了位。崔季明摸了摸身邊,只碰到了個外頭裹著銀鼠皮的熱水袋。殷胥壓根就不在,枕頭上連個凹痕也沒有,她想摸也摸不著,心裡頭有那麼點不滿,抬起一條胳膊撥開簾子,啞著嗓子喊了一聲:「阿九?」

  她以為殷胥在外間裡批摺子,然而只見得兩個宮人急急忙忙的起身,弓著腰小步過來,跪在床邊。崔季明身上似乎穿了件裡衣,雖知道殷胥肯定能讓這兩個宮人死死閉嘴,她卻仍然不喜歡讓別人瞧見,抽回手來道:「聖人呢?」

  宮人答說,聖人還有要事下了船。

  一問,才知道她一睡就到了第二天的夜裡。殷胥每天都跟連軸轉似的,陪她一會兒可以,兩天顯然是不可能。而且因為魏州幾乎已廢,還需重建,於是只能回到了鄆州。

  鄆州的小朝廷運作的還算不錯,主要是通過黃河與洛陽相連,朝廷的船隻每日不計其數的在兩地來來往往,官員們也跟著兩頭辦事兒兩頭跑。

  只是本該成為鄆州朝會主角的崔季明卻一睡不醒。朝臣們不知道他人在哪兒,獨孤臧從博州趕來也不知道崔季明在哪兒,殷胥瞞不下去,只得硬著頭皮說季子介還在船上,受了傷正在養病,誰也不可拜見。

  這一下子,也就在群臣之中炸開了。

  老臣們面上不敢說季子介就是崔季明,但這事兒也是不可能瞞住的,一傳十十傳百,誰都不說,這事兒也誰都知道了。

  關於當年殷胥登基後留宿崔家子、關於崔家長房二房決裂,崔式幫助聖人登基之類大大小小的事兒更是又被翻出給科普給剛入朝的新臣。

  從某種方面來看,崔季明卻是可以算作董賢、鄧通一樣的人了。

  少年與聖人結交,世家盡倒唯有崔家的長安一脈,穩固在朝廷之中手握重權。甚至如今想來,聖人御駕親征、賜他二品虛職又保有節度使之位,甚至要他這個剛弱冠的人去做河關行軍大總管,怎麼都有些盛寵的意思。

  這事兒要是放在前朝也是沒人說的,畢竟當年先漢,近半的皇帝都傳出過和男子的私情,更有幾位在史記上也是確鑿記載著。

  就可惜大鄴胡風濃重,實在是社會風氣不流行這個。群臣之中絕大多數都是不敢把這事兒拿到檯面上來說,不單單是因為這二人身份地位,而且也實在是毫無說理。

  而臣子之中也是有這樣的愣頭青。

  他倒是知道回了朝,崔家勢力重,這話說出來聖人還沒下手,崔家就估計不會給他好過。他也知道季子介軍功赫赫,入朝時間短卻行事妥善,根本沒什麼能說的不妥當。

  可季子介帶給人的那種即將權勢滔天的預感,實在是太過強烈。

  這個愣頭青倒也不敢直說,只在遞向聖人的摺子裡提了一句,希望聖人早日娶妻,又暗以董賢比喻季子介——這就真把殷胥惹惱了。

  在崔季明醒來前,夜晚非正式的近臣朝會上,殷胥單把這摺子挑出來,要寫這摺子的那愣頭青站出來,解釋解釋這話!

  在坐群臣聽著殷胥冷笑的將摺子上原話念出來,心裡頭都搓了一把冷汗。這太不會說話了,你好歹比成衛青啊,好歹衛將軍驃騎列傳裡頭一句「以和柔自媚於上」的暗示,誰人也都裝著看不見,只提衛將軍戰功赫赫。

  季子介剛立了大功回朝,你卻拿靠臉吃飯,所謂「進不由道,位過其任」的董賢作比,聖人豈不要大怒。

  他一向不管流言,外頭要是盛傳他與崔季明如何如何,只要是說的別太過分,反倒聽起來可當個笑料。

  倒也不是正式的朝會,殷胥手扶在案上,怒極反笑道:「孔光說董賢質性巧佞,翼奸以獲封侯!班固也稱其因貌美而受帝王喜愛!你倒是覺得朕是早崩的哀帝?!還是說如今以幾萬人馬滅于空韜幾倍人馬的季將軍以容貌退敵?!」

  這愣頭青其實也並不年輕,乃是俱泰的上司、殷胥登基時提拔任命的戶部尚書。因為如今殷胥掌權,改令時也常不合規矩,繞過政事堂,直接和戶部合作,所以也算是經常在聖人面前露臉。這位戶部尚書年紀並不算老,年功長了,實績卻不夠,為人死板,更何況常與殷胥意見相左。

  殷胥倒覺得他任侍郎是還可以,尚書有些難當職位,可尚書位置畢竟是他當年給。當時登基太急,拉了個做事穩健的趕緊填補上,如今才知道和他心目的差距。這樣一個前朝老臣,隨便薅下來,於群臣來說也是失了大義,他還是有任命俱泰為尚書之意,卻不得不一拖再拖。

  誰料到他說話正戳在點兒上,甚至算是辱了河關幾萬將士的熱血,他想讓這戶部尚書退一級找個清閒職位都不成了。

  這位尚書連忙搖頭,他與殷胥以摺子、紙箋溝通數次,商議過不少統一收攏貨幣的新令,說話也有點沒講究,本來只是私下以年長身份勸告,卻讓殷胥這樣拿出來說,他一時也竟不知如何回答了。

  他叩首,連稱心無此意,只是聖人年紀漸長仍無娶妻之意,此事前朝亦是少有,外頭傳言有多——

  殷胥卻不打算放過他。

  「季子介述職時即向群臣告昭,他並非趙渠後人,鄉野出身,父母不在,家中無兄弟姊妹,早年做過綠林,做叛軍只為某一條生路。既無官宦背景,也非世家子弟。朕不過是讓他帶兵打仗,給他一個二品的名號掛著顯眼。是賜他金銀寶物,還是高門豪宅?是要他手握天下兵權,還是給她封侯拜相了?」

  不像是崔季明走一步算一步,心眼大的跟狗洞似的,壓根沒想過朝中的反應也不思索仕途,他卻給她一步步想好了。如今有人發問、有人挑事兒,總比往後她真的手握重權才開始挑事兒的好!他今天也就把話放出來,要往後的人說不得什麼!

  殷胥顯然就是要表現出厚待來:「為君得朝堂之上有經世之才的名相是福氣,在天下有殺伐征戰攻城略地的將士也是福氣。於我大鄴而言,若想復興,名臣名將不可或缺。朕此次圍剿叛軍,大鄴的將士,除了康將軍、晉國公、莫將軍這樣經驗豐富的老將,更缺有銳氣有才能的新人將士。來了個戰功赫赫,忠心耿耿的年輕將士投靠大鄴,這才幾個月,你們這些在鄆州過得跟在洛陽沒區別似的臣子,就先跳出來反駁了!」

  「真倒是想知道,你們是見不得別人好呢,還是見不得大鄴好!」

  這一頂帽子哐當落下來,沒把那魯尚書砸個半死。他更焦急的是,幾日之前可是有不少臣子與他激憤而談,說起了季子介若是崔季明,崔家就是權勢滔天、崔季明就是蠱惑聖心,鼓勵他做直言諫臣。

  如今卻沒一個人站出來了。

  其中甚至有宋晏、馬藺道這樣的聖人近臣,又有不少官職差不多的朝廷官員,怎麼竟——

  更何況他這摺子並不是昨日遞上去的,而是早幾日在崔季明大捷的消息之前就遞給了聖人,怎麼今兒被拿到這個風口浪尖上來說了!

  甚至覺得周圍有人朝他投來了憐憫的目光,滿頭冷汗側頭過去,做他下屬卻與聖人關係親近的俱泰正在看著他。

  「季將軍年關之前獻八州予我大鄴之事,魯尚書為何不提?雖為行軍大總管,加上殘兵朕一共只給了她八萬多人,怎麼沒有人說?以八萬人數圍殺幾倍叛軍為何不提?天底下哪個皇帝不會重賞凱旋勝利、收復疆土的重臣,魯尚書這樣一提,朕倒是覺得虧待了他。」

  殷胥坐下來。魯尚書還想把話題引到傳言和殷胥不娶妻的事兒上來。可殷胥一開口,話頭必定是穩穩掌握在他手上,怎麼可能讓魯尚書轉移了話題。

  「府邸、侯位、官職、金銀。朕都要賞。不但是因為這樣一人出現替朕解憂,更是因為大鄴需要這樣的臣子,因為民心所向!朕要是不給,不慷慨,反要讓人覺得是朕心胸狹窄,不容天下英豪,也不容有功之人,難稱是雄主!若季將軍往後亦打勝仗,朕只會讓他越走越高,因為朕也用得起!」

  他言語一罷,魯尚書一身冷汗都快浸透了衣服,連忙說並不是針對季將軍的軍功,而只是年紀大了,聖人與家中愛子年紀相仿,擔憂聖人不成婚一事。

  殷胥這才緩緩道:「原來魯尚書並不是針對季將軍,而是針對朕了。天下未定,南周依然佔據長江大片沃土,朕已有儲君,縱然不幸身死也可接替皇位。又有宗親在側,安王有君子之風,太后亦有賢者之能。既然江山無礙,魯尚書倒是很在乎朕身邊是否有人相伴。如今世家衰落,朕自然不會娶世家之女,民間選秀更是勞民傷財!我倒是聽聞朕登基之時,長安洛陽各個高官豪門之女,拖著不肯出嫁,還想著要入宮。可朕不是肅宗,只願效高祖、顯宗。既無合適人選,天下又動盪不太平,此事也休要再議。」

  這話說的平和,卻好似要紮在每個老臣身上。

  顯然殷胥手握大權,朝堂上極不平衡,他更要切防後戚權重。他要效高祖、顯宗只納平民女子,如今又有了儲君,顯然這種平民女子在不在宮內……也都沒有差了。

  魯尚書就是要被宰的那隻雞,殷胥是終於發聲警告眾臣少插手此事,誰也不敢接話。

  許多人可是能明眼瞧出來殷胥與季子介之間關係親密,如今心中算是明白了,殷胥雖沒有直說,可就是要做實了!若季子介用回本家崔姓,往後還可以挑他親屬的過錯;若他沒有如此戰功,還可以說他上位進路不正。可如今,一是聖人鐵了心,基本就跟昭告群臣沒差了;二是他沒把柄,誰想酸他都找不出個理由——

  再怎麼想,都是攔不住了。

  宋晏、馬藺道等人倒是好似早早預料到,十分溜鬚拍馬的順了此事,而後又成語滿天飛的誇著季將軍,俱泰也開了口,不提別的,只提明君是名臣之幸之類的話,一番鋪墊,就是要說崔季明往後再如何,眾人也說不得什麼了。

  就在此時,黃門來報,說季將軍來了。

  才看著四個人抬一轎輿,季子介一身黑衣,裹著個鼠灰色的披風,兩腳似乎不能著地一般,被人抬進了院內。

  她還不知道前一秒前頭都在爭論她的事情,更不知道殷胥基本就快在眾人面前出櫃了。

  崔季明這才看見某位她並不熟悉的尚書官員,跪在場內,垂頭汗如雨下。

  她看著眾人目光,還以為是自己宿在船上的事兒被重臣心照不宣的知道了,連忙解釋說自己受傷頗重,如今不能下地,服藥後昏睡過去,如今才醒。

  只是……下頭群臣看她的目光更複雜了。

  人家有軍功有恩寵做事兒還小心,能靠臉吃飯,家裡還有人——這特麼還怎麼玩!

  殷胥倒是沒多說,眉目柔和了幾分,語氣也算是官方,只說著坐轎也罷,季將軍明日也需參加小朝會不可。崔季明坐在轎輿上行禮,還想著落座等著有什麼要事相商。

  卻聽著殷胥一擺手,說今日的事告一段落,最後一句話是送給魯尚書的:「既然魯尚書瞧不起軍功,如今各地兵力需重編,魯尚書也不算過了徵兵的年紀,做個隨軍錄事,走一遭體味體味也不錯。」

  這就是要貶官了啊……

  她以為這晚上朝會還能管頓餐飯,還沒來得及湊上,就看著群臣行禮,往外退下了。

  俱泰走過她身邊的時候,悄悄眨了眨眼睛。崔季明可能是睡糊塗了,腦子還不在狀態,一時也理解不了。

  俱泰走出了正門外頭,馬藺道連忙叫他一聲,俱泰充耳不聞,騎在馬上,馬藺道步行跟上他,倆人離了熙熙攘攘的正門口一段,他才拱手道:「馬某一謝錢侍郎的提醒幫助,二也恭賀錢侍郎入朝一年有餘就即將擔當尚書之位。」

  俱泰坐在馬上,頭也不回:「這什麼話。此事跟我可有半個子兒的關係?」

  馬藺道一笑,道:「錢侍郎用一句出格的話,晚幾天的摺子,給自己鋪前程,幫聖人解憂患。三人同年入朝,並列甲子,如今聖人顯然在我們三人之中,挑出了最想用的那個,如何要不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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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第二百五十八章

  俱泰斜了一眼,笑道:「那摺子晚幾日是你動手的。說服宋晏在朝堂上主動為聖人出言的也是你。此事我可是跟你涇渭分明。」他心知殷胥想提拔他,卻礙於不好貶了如今的尚書。殷胥在朝廷之中公信頗重,向魯尚書這樣能力不足、阻撓他變革卻不也不太犯錯的老臣,實際上他是可以找由頭辦了魯尚書,卻一直等到了現在。

  殷胥就跟長了十幾隻眼睛似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是俱泰拉攏戶部官員,讓魯尚書的親信攛掇他說這種話。俱泰覺得自己表現出官場吃黑的能力,表現出想要晉陞的野心,並不是一件壞事。畢竟殷胥要用的不是兩袖清風的清官,而是個能紮根泥潭的人精。

  也就是魯尚書人到了中年,對待什麼事情都想插一手,進書房沒少跟殷胥來往過,殷胥態度一向比較謙虛,對待這種年紀與他父親相仿的老臣,都自稱吾,魯尚書熬了十幾年坐到這個位置,或許也輕飄飄的把自己當成了長輩,說了不該說的話。

  俱泰對於他這種心態摸得輕,對於殷胥的心態也摸得清楚。

  他也是有意想讓人重臣一直竊竊私語的事情,有個說清楚的點來,否則繼續醞釀下去,對於崔季明絕無好處。殷胥對於朝堂上很多事情都可以商量,都可以迂迴的達到目的,而對於崔季明卻是有些焦急的態度。他想出手,卻又怕弄巧成拙,從他一直小心到除了加封官職以外,甚至連像樣的、如此大功該給的賞賜都沒給過崔季明,就是怕的心理。

  這樣,如果俱泰能集結一批朝堂上的年輕勢力,來支持崔季明,幫她立足卻不算與她結黨,殷胥知道此事之後,雖然面上不會表現,但肯定會考慮提拔重用這批人。這事對他、對崔季明都有好處,他是個不太純粹的人,心裡確實知道她艱難,誠心誠意幫她,卻不可能不借此也給自己謀點別的好處。

  比如此次提點馬藺道讓他積極站隊崔季明,給他賣人情、讓聖人知曉是他暫押了兩天摺子,就是想把他從低谷裡撈一把施恩。

  他習慣於做每件事給自己多種好處了。

  更何況,他也希望崔季明能站在朝堂上前排的位置。既像是想期望表現自己一樣,想讓崔季明知曉他如今一個瞎了眼的侏儒也可踏在尚書之位上,這麼短的時間、這樣的身份,都可以算作史無前例了;二也是想還她,想用手中權力幫她,說好的能還幾個金瓜子之恩,如今從初見到現在時隔六七年,利滾利,再往後幾年她權勢再高,他就真的要還不起了。

  俱泰沒說什麼,馬藺道還要跟他走,他的小矮馬,騎上了才跟馬藺道站著差不多高,他連忙擺擺手,就不願意跟別人走一道似的把馬藺道趕走了。

  這才一個人慢慢悠悠的走。今年是好氣節,初春雨不少,旁邊阿繼撐了一把傘,就隨行在旁邊撐著,引他往回走去。

  崔季明還坐在轎輿上發呆,殷胥似乎覺得自己做了件重要的大事,他甚至沒有先退下去,就站在半尺高台上,看著群臣差不多退下去了,這才朝崔季明而來。

  崔季明還在扭頭亂看那些從她身邊退下去的群臣,殷胥伸出手來,寬袖緩緩展開,朝她遞過去。她很順勢的將手遞過去,屋內還有很多宮人和臣子沒有退下去,她遞過手去純粹是習慣的反應,猛地抽回手來卻也是習慣。

  幾個躬身退下的年輕官員,似乎往她身上看了一眼,崔季明回頭,恰好對上他們的目光。

  殷胥沒想到她會忽然抽回手,就跟捉賊似的,猛地探出胳膊去,把她蜷回的手抓住,扯直了她手臂,緊緊捏著她掌心。

  崔季明沒太明白。殷胥低頭將手覆在她手背上,道:「朝會既結束了,便牽得。」

  她好像覺得發生了什麼,殷胥卻沒有解釋的意思。

  崔季明腳上大多塗了藥,之前都能走,如今其實也是能走得,坐轎輿主要是因為知道兩天不見人影,特意拿來裝病的。

  殷胥想讓她坐轎子,她覺得廢人才這樣,怎麼都不肯,拽著他的手慢慢往回走。

  季節變化的很快,鄭家人都死了幾個月,桃花一片片開起來了,為了好看,特意在桃花樹邊立桿掛一列三隻的白燈籠,映的一片夢幻。明明是個別府,還搞出了這樣的心思。

  他手裡的事兒都是一件件排好的,半日沒去,就堆壓起來不得不加班解決。他以前沒給自己留過休息的時候,基本上把除了睡覺用飯的時間以外都排滿了,往後卻不能這樣了,他有自己的事可做,這不是給崔季明留出時間,而是要給自己留出時間。

  此刻他加班加點的看摺子,崔季明睡飽了無事,自然也只能陪著。

  他腦子好使,小且雜的摺子交給舍人,自己只過眼閱一遍改後的。重要的摺子基本不會邊看邊批,而是自己先在腦子裡記住,第二日叫遞摺子的朝臣到書房裡來,當面問,當面批。也正因此,去上書房並不是頂級官員才能有的待遇,基本只要在宮中當值,涉及的事物能呈到御前去,基本都要去聖人眼前過過臉。

  正因此,不論是洛陽還是長安,上書房外頭總擺著不少矮凳,就是因為被昭過來排隊等候的朝臣太多。

  不過他提前看過,基本問一個人也就幾句話的事情,大抵心裡就有數了,隨手就給批了。偶爾遇見大事,他自己也難縱觀全局做決定,就讓此臣去側間等候,叫能懂此事的大臣都召來書房。

  也是兵部最早開始效仿聖人,詔令文件流通的時候經常會當面說明,所以大鄴的官員大概是前朝以來跪坐在案後時間最短的,相當一部分都要跑來跑去,不但做事更要能溝通。大興宮大得離譜,這樣跑實在太累,本來只是外宮可以跑馬,如今中宮也做了馬道,允許各部門之間跑馬溝通。

  此刻他不用動筆,就可以歪到榻上來。榻不過窄窄三尺出頭,崔季明也拱上來,兩個人擠得她要是動動屁股,就能把殷胥頂到地上去。殷胥無奈,只得要她趴到他身上來,幸而崔季明瘦了些,他還沒被壓的呼吸不動。

  他脫了硌人的外衣,裡頭的衣料軟軟的,崔季明的腦袋拱在他腹部,舒服的蹭了蹭,拿了個果子吃。她吃到一半,又覺得自己這個行為——簡直就像是考蘭。她怎麼能這麼順其自然的撒起嬌來啊!

  殷胥卻沒覺得有什麼,摺子搭在她頭頂,他沒有完全展開,正在翻看。

  崔季明吃的是早季的香瓜,咬的腮幫子裡哢嚓哢嚓響,她難得乖乖的趴,卻一會兒聽見殷胥的肚子叫了一下。

  他有點不好意思,晚間少食是他的習慣,崔季明猛地抬起頭來,搭在她頭頂的摺子也抖了三抖,她把自己咬的汁水四濺慘不忍睹的半個甜瓜舉上來:「你要不要吃!」

  這半個甜瓜差點懟在殷胥臉上,他往後退了退腦袋,只看著幾滴汁水落在了奏摺之上。

  他連忙拿袖子蹭了蹭,叱責道:「吃就吃,亂動什麼。」

  崔季明撇了撇嘴:「切。我跟你講這香瓜我啃過,都要比之前甜十倍,你不吃算了,我懶得伺候你。」

  殷胥拽住了她手腕,看了一眼那簡直是讓爆竹炸過似的香瓜,皺著眉頭看似艱難的啃了一口。

  確實甜。

  崔季明仰躺在他懷裡,頗為小氣的收回手來:「就只能吃一口啊!」

  殷胥笑,敲了她額頭一下,又抱住她腦袋,把她往上拔了拔,要她躺在他胸口。

  崔季明叫道:「哎呀呀別這麼拽啊,脖子脖子要扯斷了。」話雖然還在叫痛,手上動作倒是利索的在他衣擺上抹了一把,滿手的汁水全抹在他衣服上頭了。

  殷胥伸長手臂,兩隻手拿著奏摺,展開來來擺到她胸口,好似兩人要一起看似的。他道:「要不要看?」

  崔季明嘬著果子:「沒興趣,拿開拿開,別一會兒我吃在上頭,你又要怪我了。」

  殷胥是怎麼怎麼溫存都不夠,他甚至希望有一件特別肥大的皮毛外衣,下頭是兩個人穿著單薄的裡衣,要行動的時候,他的手臂和她的手臂一起穿過寬大的袖口,兩副骨架緊貼著做同樣的做動作;不做事的時候,就像兩個孩子似的把手腳蜷進衣服裡來,她的臉埋在衣服裡,像是抱著個大軟枕一樣緊緊抱著他才好。

  他反而不喜歡她渾身赤裸著,而是最好一件薄薄的軟衣,有她的溫度有她的氣息,籠罩她的身形,一切彷彿是生活化的,是平淡異常的。

  崔季明似乎也有這樣的感覺,她又往上蹭了蹭,隨手摘了髮冠,紅色繩帶和金扣一併掉到地毯上去,不冷卻繾綣的用四肢抱緊了他。

  殷胥嘆了一口氣,放棄了奏摺。在她的束縛下吃力的疊好,放到榻邊小桌上去,眯著眼睛放軟身子,抱緊了她。

  殷胥感覺自己的聲音就跟不遠處香爐裡的白煙似的,緩緩蜿蜒的飄出來:「今日竟有人在摺子裡上書,將你比作董賢——」

  崔季明聲音睏睏的,臉側過去擠在他臂彎裡:「……我還等著有人把我比作潘安衛玠,真是失望。」

  殷胥:「……你這個傻子!有人這樣比擬你,對你來說則是說你如今位置靠媚上而來!」

  崔季明從鼻間哼哼笑了兩聲:「世人不知是聖人媚我,痴纏於我。我是被權勢逼迫——不得不從啊!」

  殷胥捏了她腰一把,笑:「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你倒是全拋腦袋後頭了。」

  崔季明悶笑兩聲:「所以你因此事發脾氣了?」

  殷胥:「算不得發脾氣,只是有些話早說的好。我問你,你歸了洛陽怎麼辦?」

  崔季明:「什麼怎麼辦。」

  殷胥:「你阿耶知曉我們二人的事情。」

  他話音剛落,崔季明身子一繃,他就知道這傢伙還是完全沒想好下一步!

  崔季明又軟下身子:「能怎麼辦,我就明說唄。」

  殷胥低頭:「都說麼?」

  崔季明:「我也不敢跟說書先生似的,跟我爹直播咱倆肉搏現場啊。我的意思是說,肯定要瞞一點點啦……不過我爹當年也是浪裡好手的人精,這種事兒你壓根鬥不過他的。」

  殷胥:「他會不會不讓你再來見面了。」畢竟崔季明還該聽從父親的,她又未成婚,還算家中的小輩。

  崔季明:「……我感覺不能否認這個可能性。我幾年沒見他了,回去鬧這麼大一事兒,他不要把我鎖在屋裡餓三天麼?」

  殷胥:「到時候我就讓他把我一起鎖了,你看他敢不敢。」

  崔季明瞥了他一眼:「這還沒進家門,就敢威脅我阿耶了。你別想太多了,我可也沒讓太后認我啊。等回頭你到我家中來,跟我們一家人用個飯就是了。」

  她可真是無所畏懼,心裡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惴惴不安。殷胥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揉了揉她腦袋沒有多說。岑婆葬回了家鄉,很難去拜過,但與薛太后說此事也是必要的。

  她拿著摺子給他讀了讀,殷胥當個大爺,一遍給她糾正著讀錯的字,一邊眯著眼睛倚在榻上聽著。

  一會兒倒是聲音漸漸沒了,他還沒來得及睜開眼,就感覺某人的氣息貼過來,湊在了他唇角。殷胥笑了笑,沒睜眼,抱著她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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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第二百五十九章

  南周的本無皇,雖然在此之前曾經被惡匪用投石機砸開的城牆那裡,擴建了只比大興宮小一些的宮殿,當時卻未稱為皇宮,而叫做國宮。但真正修建好,還是在這一年的年關。

  在國宮未修好之前,行歸於周的諸位相公也在尋找合適的、氣派的、象徵權力的建康府邸。堪與當年石崇金谷園相比的崔家老宅,成為了行歸於周當時的首選。主要的阻礙是言玉,他人雖然離開了建康,手下卻有精兵和替他行事的不少手下留在了建康,面上是替他完成作為五公之一的事務,實際也是在監視建康。

  五公之中其他幾位,都對此視作眼中釘,想藉機奪取這座崔家老宅,也來殺言玉手下的眼線。卻不料言玉對於那座宅子的態度,就是寧願燒燬也不願讓旁人踏入家門一步。

  在鄭、王兩家為首帶人攻向那座宅子時,崔家外院知名的花林燃起了大火,同時正在修建的國宮也遭到襲擊,有人殺死了工匠和監造大臣,連鄭家自己在建康的府邸都被人惡意放火。

  雖然說這事兒夾雜了許多臉面問題,後頭更埋藏了五公之中的矛盾,但真落到根上,還是一座宅院的問題。裴家沒出手,甚至現在進不了五公、被他們壓制著卻依然控制力可怕的李家都壓根不管。就只有鄭、王兩家出手,原因很大程度上來自於對崔家的恨。

  畢竟鄭王兩家在長安的老小,可是被上位後的聖人屠殺,能逃出來的只有風毛麟角。這一切也都是因為姻親上百年的崔家的背叛。

  只是這事兒實際沒法算,以仇報仇的死循環。要不是當年他們弄沉了船隻,崔式怕也不會一直心懷反意,默許、支持了崔季明的背叛;兩家徹底輸了朝堂,才在中原地帶的叛軍之中大量投入精力,有了李治平設計殺死崔季明和賀拔慶元一事;崔季明的死訊傳來,殷胥本來還想勉強容忍鄭、王兩家,此時卻逼出了鐵血手腕,直接屠殺滿門。

  如今這幾年的戰亂之中,這種帳各自有各自的算法,誰拳頭大誰說話。

  雖然這帳跟言玉沒關係,但他拳頭大,他想插嘴就插嘴。

  崔府外的花林被燃燒殆盡,老宅得以完好存留,鄭、王兩家也被迫撤兵。

  之後也不知道是冷靜思考、還是為了臉面找的理由,崔家老宅因為並不在建康城中,形制又不夠大氣等等原因被放棄了。

  他們另選府邸暫作了議事之地,然而後頭,黃璟也離開建康,剩餘三位相公忙著各地打仗,選出的議事之府也被空閒下來。等到國宮修好,言玉也入了建康,年後登基,這國宮簡直就像是給別人做嫁衣。

  一團不停變革的混亂之中,他們以為自己能找到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且不論這路是否有沒有,就各自絆腳,連兩步都沒有邁出去。言玉入主建康,重定年號為天復。四位相公妥協了位置的退一步和削弱,言玉則妥協了皇帝做派,他的冠冕和朝服,登基的儀式顯然都不合規矩、不像個皇帝。

  所有人顯然都是明白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而結束這場內戰,其中算得上相當關鍵的便是鄭翼了。

  李家率先妥協拉攏了言玉,鄭翼提前發覺此事,而後鄭家在中原一帶被全滅的消息傳來,他算是明白再這樣堅持下去怕是沒有結果了。

  先是說服鄭湛妥協,而後再以手下水軍突襲言玉,一場告捷之後便不再前進,開始以此和言玉談條件。言玉不動一兵一卒,保證其餘幾家的位置且對幾家如今已成焦土的封地進行援助。鄭翼則要做的就是說服幾公,向言玉稱臣且放棄手中一定的兵權。

  其實打到這時候,言玉也不想再內耗,把水軍砸在長江以南;其餘幾家除了早早避開戰場的黃璟,也都心裡明白他們不可能贏,只是什麼時候被滅而已。

  鄭翼四處遊說,這卻並不是個好活計。

  誰都不想拉下這個臉,誰都想多拿一點好處,閉門羹算是好吃的了,連刀劍都幾次差點架到他嘴邊來。但畢竟鄭翼是鄭湛最信任的兒子,五公之中鄭家的權力,他算是個二把手。年紀輕,卻在南周說得上話。

  磨破了嘴皮子,動上了錘子敲打,蜜糖利誘。後來再加上一直裝死的黃璟開始協助,何元白私下指點一二,言玉也開始在外部施加壓力,總算是將四分五裂的南周,攢到一起了。

  言玉實際是與鄭翼不算太熟的,他只記得自己最早離開崔家之前,曾經在宮中宴席上和鄭翼打過幾個照面,彼時他還是個小子,連行歸於周都還不太知道,剛做了殷胥的伴讀,也喜歡跟崔季明拉近乎。鄭家是崔翕倒之前崔家的半個狗腿子,他在行歸於周見面不算太多。

  然而鄭翼明明是鄭家人,如今卻耗費心力的想把南周湊成一塊兒,他既是吃驚年紀輕輕有這樣的能力,也好奇他到底為何這麼做。

  言玉登基後,四公分割朝堂相權,其餘制度也不知是有意模仿,還是為了強大而天然的選擇,制度愈發靠攏大鄴。他單把鄭翼拿出來,放在身邊做了舍人,也曾問過他這麼做的原因。

  鄭翼也不知是因為什麼蒙受了打擊,還是奔波許久累出的疲憊,說話愈發不像當年的那個滿嘴抹蜜的小胖子了。

  據他而言,一是為了鄭家的長久。鄭家如今無論如何是跟南周社稷綁在一起,覆巢之下難有完卵,南周被朝廷攻滅,鄭家必定不能存活。

  二,就是……實在看不過眼了。

  南周情景之糟糕,遠甚於他之前所瞭解的。五公組建朝廷,為了戰爭的內耗,便讓下頭人徵稅,五省之內不知道多少富饒之地,田稅都征到百年之後,更不知多少是用盡了踢糧堆、少算數之類的噁心法子,能攏一點是一點。

  也不是說大鄴就沒有過這樣的事情。可鄭翼就算是做了一輩子世家子沒把百姓當人,也知道國家是靠百姓養,根壞了葉子還能活?建康城外明明是暖冬,卻有甚於當年凍災之時的流民在城外倒下,由於五公要部分財政自理,他們為了戒備往後可能各家之間的混戰,瘋狂的揮霍共有朝廷資產,自家則貪墨橫行。

  兩年多從未停息過的戰亂,就像是鐵耙子一樣在江南的臉面上犁。

  府庫早已消耗一空,失去中原的牧場更是無馬可用。

  各地逼壯丁到了年輕人砸斷雙腿也不入伍,除言玉以外其餘幾軍手下人數每月銳減。

  建康內外,猶然如此。

  他承諾過,要把鄭家的榮光放到最前頭。只是往後的幾個位置,他也想虛偽的擺一擺別的。比如這個既然已經出生就無論如何要接手的南周。

  趁著還有點苟延殘喘的力量,不趕緊動作,真就是死路一條了。

  若是能統一,一切就有的好說。

  江南不但有天險,更是江河交錯,航運發達。沃土千里,在分裂之前,產糧已可以和中原抗衡。南地農人大多團結且勤耕,只因賦稅和家中無壯年而不能果腹。雖無戰馬卻有崎嶇地勢作屏障。

  他們也並不是只有劣勢,雖像高祖那樣北上中原已經是不可能了,但至少南周可以固守在長江以南。

  言玉自然知道自己獨自一人行事,艱難異常,他不少手下雖然也進入朝堂,拉攏的幾支藩鎮軍隊也都封侯加爵。前有殷胥清掃朝廷,無人可用的情況下兩年撐起朝廷,南周不少大臣有一種不知道哪兒來的自信,覺得自己薈萃天下英才,朝堂上到處都有人可用,大鄴能做到的事情,他們也能做到。

  言玉卻沒有這種自信。殷胥無人可用,天下分崩離棄,內部卻沒有阻礙,在外部這種動亂之下,內部仍然能夠緊密起來。然而南周……卻未必能有這種條件。

  不論有沒有,至少如今的南周晚了幾步,仍然開始了舉步維艱的改革。

  **

  崔季明正在等著自家主將都匯合到鄆州一帶來。朝廷軍攻打了叛軍最後的幾座孤城,大勢已去,他們自然想主動告降,打起來就是勢如破竹了。

  崔季明要叫他們過來,就是因為各個城池都需要軍力作為以後的常年駐守,朝廷想在山東開闢港口,並在此地設立大營。

  這座大營的規模估計與以前的廣州大營相似,人數和戰力都要削弱,以防禦保衛為主。外強中乾一直是大鄴的對外政策,殷胥也不可能放一支強軍在內陸。崔季明估計是掛名為此大營主將,但具體的事務可能不需要她來管。

  手下如今這麼多城池的刺史人選,殷胥差不多擬定了出來。但各個城池的將領,殷胥希望一半是朝廷任命,一半是魏軍、舊叛軍將領,這些名單就需要崔季明也幫忙擬定了。

  如張富十、獨孤臧和董熙之這種,她自然不捨得下放。她沒有明問殷胥,但是畢竟在建立山東大營、各地分兵之後,她手裡最少還有幾萬精兵,這些人怕是要到長江沿岸去備戰,估計還要建立長江這道邊疆的大營。她於是叫了他們幾個從各地趕過來,商議手下的次一級將士,有哪些適合留在中原的。

  議事之時,考蘭托著腮在一邊昏昏欲睡,有一下沒一下的給他們添著熱茶,卻不料有個不速之客大晚上的闖了進來。

  崔季明這座小宅子,離著殷胥的行宮都不遠,往常人哪裡敢造次,卻有膽大包天敢騎馬進院的。外頭如臨大敵,衛兵拿著長矛列隊跑了出去,急急忙忙就有人來報,說有個疤臉剃頭髮的年輕小將,拿著馬鞭正在罵。

  崔季明一聽,臉上光彩煥然,興奮無比:「讓他進來讓他進來!」她一把撈起在旁邊瞌睡的考蘭:「快快快!脫衣服脫衣服!我抱著你出去!哈哈哈哈我非要氣死他!」

  考蘭睡蒙了,抬頭沒反應過來。他本來就穿的花裡胡哨,崔季明直接上手撕衣服,獨孤臧捂臉直退,大叫著:「季子介你是不是瘋了啊!」

  連一直裝傻吃瓜的董熙之都嚇得要站起來了。

  崔季明吃飽了,手勁兒也大,直接撕的考蘭差點露點,她一把提起來,考蘭打了個激靈,蹬腿罵道:「瘋了呀你!要是愛我你怎麼不早說,開著會就獸性大發算是幹什麼!」

  崔季明笑嘻嘻把他一扛,道:「你快叫兩聲,叫兩聲,走走咱們去隔間——」

  考蘭嫌棄得都快把她臉推變形了,崔季明滿嘴都是「讓爺開心開心」,這才剛把考蘭拎出去,正遇見殺氣騰騰拎著鞭子從外院走進來的考風。

  崔季明摁著考蘭的腦袋,不讓他回頭看,考蘭扮演習慣了,心裡氣卻沒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立馬變了臉開始趴在崔季明肩上抱著她滿嘴嬌笑呻吟,欲拒還迎。考風卻一眼認出來讓她抱著的是誰,氣的五臟六腑都要打嗝,猛的朝崔季明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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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11:25:23 |只看該作者
卷七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第二百六十章

  考風想揮鞭抽向崔季明,偏生她把考蘭抱在前頭。

  考蘭也是個多少年沒長進的,就這會兒後背衣服都快被撕到屁股溝了,他還裝模作樣得蹬著腿,喊什麼「爺,不要啊~」。

  崔季明的笑容怎麼看怎麼都有點得意洋洋,考蘭瞧著她的臉,怎麼都品出幾分不對味兒來,還沒來得及想回頭,忽然感覺一隻手扣在了他肩頭,拽著他就要往外扯。

  考蘭早已不太習慣被別人觸碰,擰著眉毛轉過頭去就想罵:「哪個不長眼的碰小爺——」

  還沒罵出口,先看見了眼前人,他懵了一下。

  崔季明大笑:「看你氣成這樣,我就高興!」

  考風沒有穿軍甲,一身衣裳是典型的西域款式,露出半邊膀子,箭袖的毛翻領衣裳,手腕上綁著皮繩,五官精緻神情桀驁,但身形站在那裡,就是個典型的小松樹似的涼州兵。

  考蘭張了張嘴,聲兒跟讓人掐了似的叫了一聲「哥」。

  考風支吾應了一聲,跟沒敢瞧他似的,把目光狠狠瞪向了崔季明。

  考蘭這會兒是一下子反應過來了,興奮無比,兩隻手都在往考風的方向探,要不是因為崔季明抱著,估計整個人就摔地上了,大喊:「哥!!」

  考風這才彆扭的大聲的回了一句:「哎,聽見了。」

  崔季明笑,她手一拋,就把懷裡的考蘭整個往考風那邊拋去,考風一隻手還拎著鞭子,慌不迭的連忙接過。考蘭還跟沒長大似的,考風卻好像已經成熟了不少。考蘭伸手捏著他的臉,大叫:「你這臉上怎麼回事?還有你這頭髮!瘋了麼你怎麼剃得這麼醜!」

  考風其實挺高興的。之前崔季明出事的時候,他還以為考蘭被連累了,幾乎每次打仗都要悔恨自己在當年提出想入軍營,否則兄弟二人沒有分開,或許活的好好的,或許死在一處,怎麼都比一生一死落得要好。

  他撥開考蘭的手:「我覺得挺好看的。」

  考蘭穿著軟底鞋,從他懷裡下來,裹著自己快碎成拖把的衣服,抖了抖。卻看著考風站直,比他高了半個頭——

  考蘭一呆:「你在西邊吃了什麼啊?是不是鞋裡墊東西了?」

  考風勾唇笑了笑:「打眼看你還跟被虧待了似的,仔細一瞧,你這一身衣裳也快頂我一個月俸祿了。」

  崔季明抱臂:「我說是家裡伺候了個大爺,你還不信。」

  考風拽起了考蘭,對崔季明道:「哼,錢色交易而已。不管怎麼著,今兒我是在了,他就跟你沒關係了!人我帶走了,從今往後你也別來見!」

  他說罷,翻身上馬,就把考蘭給拖上來。

  考蘭還在叫喚:「別啊,等等啊,我還好幾櫃子的衣服!」

  考風特別豪邁,手一揮:「怕什麼,哥以後給你買!」

  考蘭坐在馬上:「我這可是套家裡的便衣,你就要一個月俸祿,喏,你瞧這鞋,邊兒上繡珠的,緙絲的鞋面,就要你仨月不止的俸祿——還有我那冠、我那外衣!」

  考風越聽臉色越黑,考蘭就跟給他拆台似的。涼州大營的兵,還真富不到哪兒去,他一把摀住考蘭的嘴,貫徹自己最後的趾高氣昂,一拽馬韁,對崔季明道:「就你著這色中餓鬼,以後就別想了!我們兄弟二人以後跟你再無瓜葛!」

  說罷還啐了一口,拽著韁繩一踢馬腹,直接帶著考蘭穿堂而過,只留下考蘭呼喚的聲音:「郎君留著我的衣服、首飾和香粉啊——」

  崔季明搖頭笑了笑,這才往屋裡走。

  獨孤臧竟急了:「你就這樣讓人把他給帶走了?」

  崔季明眉毛挑了挑:「要不怎樣?早就是借來充門面的,這會兒娘家人都來了,還不趕緊送回去。我這還要急著向聖人表忠心呢,一會兒就讓人趕緊傳話過去,季將軍遣散妻妾,只為心中一人。」

  獨孤臧連忙道:「我的意思是——他住哪兒去啊!那個考風是涼州大營的兵,調過來有什麼地方住啊!那……」

  崔季明坐回了桌邊,笑:「鹹吃蘿蔔淡操心。怎麼著,你還瞧上了刀疤臉的小考風了?他脾氣臭,腦子比考蘭簡單得多,要不我再叫他回來。」

  獨孤臧一拍桌子,臉都憋紅了:「話不能胡說!」

  崔季明看他越直越想開這種玩笑,不過真急了也就連忙擺手不說了。

  考風說搶人就搶人,崔季明也不在意,隨便又叫了個小廝過來給伺候茶水,三個人就圍著桌繼續討論。

  張富十倒是忍住了沒問,董熙之繼續裝傻瘋狂喝茶,討論著魏州在朝廷撥款重建以後,該配備多少兵力合適時,孤獨藏忽然憋出一句:「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他少說跟了你一年多。你又說之前認識,那加起來都不知道多久了,這次圍剿于空韜,他保護朝廷官員也算出了苦勞。做人不能這樣。糟糠之妻還不下堂呢。」

  崔季明:「……」

  張富十友情提醒了一下:「那是妾,而且也不糟糠。」

  崔季明品出幾分不對味兒來:「你對我家蘭蘭是不是有什麼……」

  獨孤臧臉都綠了,斬釘截鐵道:「我是看不慣你這個人的做派!」

  崔季明不信:「媽的這一個個怎麼就惦記我的人,前頭走了個裴六,好不容易這倆人沒反目成仇,反而被拋棄之後惺惺相惜了。你又看上我的妾,這是都覺得老子的都是好東西是麼?有本事過兩天你去勾搭聖人?我不剁了你第三條腿!」

  獨孤臧還在兀自抵抗,梗著脖子:「我喜歡女的!我喜歡大屁股的!」

  他又斜眼道:「再說了,就當今聖人整天板著臉,眼神到處扎人,對誰就跟欠了人命似的苦大仇深,攀上了關係還都不給賞賜,摳到了極點,也就你當個寶了。」

  崔季明急了:「他那叫公私分明!我就喜歡不行麼!我就覺著他板著臉好看!他肯定不會對你們這種名兒都記不住的小角色笑!私底下什麼樣,你們又不知道——」

  獨孤臧:「行行,他私底下又活潑又騷可以了吧!反正我理解了不了你們這種觀念,我喜歡女人!」

  崔季明可不信,這會兒連張富十的目光都異樣起來了:「白長一張看起來正人君子的臉,你以後離我遠點。」

  孤獨臧咬牙切齒:「季子介也是個斷袖你怎麼不說!就說我!我也比你這種被女人拒絕,連共度春宵的資格都沒有的老男人!」

  崔季明眼看著就要成為互相傷害的現場,連忙拉回話題:「你等著吧,考蘭不可能就這麼走了,這兄弟倆多少年沒見面,我就是讓他們出去聊聊,又沒怎麼著。」

  話說到這裡,卻聽著外頭下起雨來。

  崔季明跟他們在屋裡議事到相當晚,外頭雨越下越大。等到了深夜,他們基本商定出個結果,崔季明拿了個摺子,把名單和理由記錄下來。獨孤臧他們幾人基本都是留宿在這座院子中的,各人拎著燈籠離開。崔季明坐在自己屋裡,還沒多一會兒,就聽著外頭一陣咯噔咯噔的馬蹄聲,院子裡幾位馬伕拎著帶罩的燈燭,著急忙慌的跑了過來引路,就看著淋的跟落湯雞一樣的考蘭考風騎在馬上,灰溜溜的從旁邊道裡走過去了。

  崔季明暗笑,推開一點窗子看。她早早要人備下了房間,燒好了熱水,就知道考風以前在軍隊受過不太好的待遇,肯定不會把考蘭往軍中帶,其他沒有住的地方,怎麼都要回來的。

  此時,考風脫掉濕淋淋的外衣,光著腳站在地毯之上,四處環視。這院子都是崔季明暫住的,考蘭的房間卻顯得比主屋還精緻。最早他們住在魏州的院落更好,只可惜戰爭之後魏州都快被夷平了,更何況他的房間。

  考風在軍營裡待了很久,有點不太習慣,走動了幾步,問在屋裡換衣裳的考蘭:「你就住在這兒,離那個姓崔的那麼遠麼?」

  考蘭換了件單衣出來,笑:「我又不跟他睡,住得這麼遠也應該。當初帶我走,其實是因為我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兒,他其實該殺我,卻又下不了手,只得把我帶走了。哥你放在軍營,也算是有人盯著,可以拿來相互威脅。只是許多事兒,到後頭都變了味兒。」

  屋裡有個小爐子,春雨微涼,也奢侈的點了起來,他盤腿坐在旁邊,聽他這話,愣了一下道:「你什麼意思?」

  考蘭笑:「就是說,我已經好多年……不幹以色侍人的活計了。」

  考風呆住:「那——」

  考蘭拿了軟巾給他:「她、早有心上人了。其實我也是想跟哥一起走的,可是你還要打仗,吃住都在軍營,我竟也沒地兒可去。」

  考風垂頭:「是我沒想到……」他是希望自己功成名就,然後讓考蘭也跟著沾光,實際上卻並沒有那麼容易。

  他把軟巾罩在了頭上,考蘭給他搓了兩下。考風心裡竟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曾經鬼點子、報復心最強的考蘭,別人觸怒就要十倍奉還的人,如今怎麼跟收起爪子似的脾氣柔軟、會照顧別人了。

  考蘭道:「咱們回來了,我要去跟崔季明說一聲。一會兒我就回來,你等著我啊。」

  他說著,拿起牆根一把傘,披件外衣就往外走去。

  崔季明聽著外頭的雨漸漸停了,自個兒坐在榻上正在把摺子收尾,就聽著有敲窗戶的聲音傳來。她推開窗子,就看著考蘭站在外頭。

  廊下有點微弱的燈光,崔季明挑眉笑道:「哎喲,我以為你真的要跑了,是捨不得衣服?」

  考蘭撇嘴:「像你這樣以後要飛黃騰達的金主還真不好找。」

  崔季明笑:「考風是不是沒少說我壞話。你要不進來啊,外頭有風。」

  考蘭搖頭:「不進了。他當然對你沒一點好話。」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我不走不行麼?我沒地兒去,考風早在軍營裡有不少兄弟部下了,我就算跟他走,也只能住在涼州城裡,就我一個人——怪沒意思的。」

  崔季明理所當然道:「可以啊。我以為你會想跟他走呢,畢竟你們兄弟幾年不見。你想待在哪裡都行,這取決於你的想法。」

  崔季明自從上次聽說,考蘭當年被餵藥的量是考風的幾倍時,就有想過自己能做什麼。想來想去,怎樣都像是憐憫,她只能希望考蘭就一直能快快樂樂,鬧鬧騰騰的活,不用想太多,想去哪裡就去,想怎麼活就怎麼活。

  考蘭有點激動:「真的行?!」

  崔季明笑:「我錢花不完,殷胥又用不著我養,你隨便兒買吧,別鬧出事兒來太過分就行。倒是聽聞朝廷軍在南邊活捉了裴森,這馬上就要回洛陽了,你也跟我一塊兒走。到了洛陽,崔家宅子給你劃個小院就是了。」

  考蘭都快蹦噠起來了:「好好好!我——我能幫三郎管事兒!」

  崔季明斜眼:「算了吧。就你這個十個指頭以內加減法都快算不清楚的。快回去吧,考風估計也留不了幾天,你們去說說話吧。」

  考蘭歡快的應了一聲,小跑著就要走。走出幾步,又猛的衝回來,隔著窗子狠狠的抱了她肩膀一下,崔季明還沒反應過來,他就一溜煙快唱起歌兒似的走了。

  而屋裡的考風卻沒有那麼輕鬆,他剛剛還坐在浴桶之中,只聽著外頭雨聲漸漸掐斷,房樑上似乎卻響起了幾不可聞的腳步聲。他警覺慣了,登時踏出浴桶,拿起自己掛在屋裡的長刀,隨便披了件衣服,拿著刀靜靜地聽著上頭的動靜。

  而房樑上的人似乎也沒有走的意思,考風皺眉,拔出刀來,挪到門口,猛的一腳踹開門,在柱子上蹬了兩腳,就迅雷不及掩耳的踏上屋頂,抬刀朝屋頂上蹲著的那人刺去!

  等到考蘭回到院子裡時,正看著考風從房樑上跳下來,那披著的外衣就跟沒穿似的,整個人隨著年齡長大的玩意兒也順著跳下來的動作晃蕩。考蘭驚:「哥你幹什麼啊!」

  考風啐了一口:「這宅子怎麼半夜還有賊人,我只傷了他,可惜,讓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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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11:25:38 |只看該作者
卷七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第二百六十一章

  幾日清閒下來,崔季明只聽聞裴森被押來了鄆州,中原腹地的叛軍算是徹底的平了。殷胥不肯手軟,不少敗逃向北邊關外、向南地江浙的叛軍,他也不計代價要全部斬滅。崔季明倒是理解他這種手段,畢竟王道就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若是裴森、于空韜手底下的小將一個個都能有好日子了,不知道多少人擁點兵就想反。

  像崔季明這樣的「叛軍」身份,如今戰爭結束,殷胥割了她近四萬的兵力。若是真的叛軍頭子,怕是已經要跟朝廷翻臉了。她倒是無所謂,擁兵過多今日看來是好的,但往長遠來也未必是好事。她自己養出來的兵,用來給大鄴,也算是符合她的期望。

  她手底下的將士大多守城經驗豐富,又出生在黃河兩岸,懂這裡的水土人情,用來編制成小軍鎮或者是守城,十分合適;又有不少脾氣桀驁、蔑視朝廷的小將,再往上混跡容易過度膨脹,崔季明敲打了這麼久都沒敲服,往後只會給她帶來麻煩,這些人就不能給他前途了。

  更何況殷胥顯然也想改軍制,肅宗一次改革沒能釜底抽薪,反而使情況惡化。到了他,就需要趁著這場仗,把境況改一改了。

  她只是感慨,有時候看著歷史書上,總覺得是高高在上對皇帝的種種措施進行評判,把惡劣的影響和後果說的頭頭是道,好似當時的皇帝就如此盲目渾然不知似的。

  高祖時期,以大營的設置來削弱地方軍權,到了肅宗又整改府兵制度,仍然藏污納垢,在叛軍大旗一立起來的時候,各地都冒出了兵來。也未必不知道自己的改革有漏洞,而是想前進,就只能妥協。

  殷胥下一步,必定還是要讓兵權更往中央走。大營制度實施得還算不錯,也證明他定點放置名將帶精兵的模式沒有錯,大營數量不多,還方便了朝廷對於這幾座大營監督和培養。只是原先,大鄴內部各個州城的地方將領位置高於刺史,怕是以後要再降一級,甚至有刺史代領都有可能。

  幸而大鄴尚武,文武官員並無界限。文官若想要做到高位,沒有年輕時候帶兵打仗的經歷,是必定會被人詬病的;武官做到頂尖,沒有個讀書的功名在頭上,也往往會被人叫做莽夫。部分州縣讓刺史領兵,雖有不妥,問題卻不至於太嚴重。

  崔季明在鄆州參加了幾次小朝會,有不少人提出想讓地方武將縮短任期,在這裡幹兩年就調到下一個地方。這法子來抑制州城的兵權,卻疏離了主將和士兵,搞的主將連手底下的兵都不認識就調到下一個城池去了。這才是真的問題太大。幸而她還猶豫著要不要開口,殷胥就給拒絕了。

  他雖然不想讓內部再起亂,卻也知道不能讓內陸不多的兵力再完全失去戰鬥力。

  如此一來,崔季明手下的幾萬士兵被分到各地,她手底下挑出來的都是心頭肉似的精兵,還有兩萬多左右。打仗不是拼人數,倒也是夠用了。

  而從鄆州通黃河的河道完全修建好,趁著今年殿試還未開,殷胥想急著回朝。崔季明帶著自個兒兩萬兵力,好歹頭上有個從二品的散職,又掛著新建的魏州大營主將的名號,怎麼也要光鮮俐落的回洛陽。

  崔季明的船隊緊隨著朝廷的船隊,寬闊的河面上,本來該通行的商船避讓兩側,大隊旌旗飄揚的騎兵沿著河岸的官道,隨著往洛陽而去。

  殷胥這次回去是想整合兵力,大肆封賞。於是考風的涼州兵、康迦衛的太原兵力,也全都要回洛陽一趟。浩浩蕩蕩,算起來是四支軍隊的兵力,倒是盡顯朝廷實力。回洛陽的一路上,各州縣百姓也都看傻了。

  他們只聽說叛軍已經被朝廷平了,連山林裡的匪幫都沒能逃過,如今一瞧這樣的陣勢和兵力,怎能不折服不放心。再加上中原地帶如今人口銳減,殷胥留下幾位朝中老臣,協助新任刺史,按人口均分土地。

  如當年一般,大鄴境內土地買賣屢禁不止,從肅宗末年開始,乾脆就讓土地兼併合法化。無數商人湧至河朔山東想要來收地。但朝廷的土地兼併稅和買賣制度,已經在這幾年成熟異常。朝廷各州府每半年為當州的土地定價,按照往年的狀況和地方收成,給土地定了個比較寬泛的區間。不能低於這個區間,也不能高於,每半年能夠交易的土地面積亦有一定的限制。

  再加上地稅按照戶頭下已擁有的土地量逐步增加,山東河朔一代為了休養生息,頭一年開放的交易極少,想要來大肆收併土地的商人落了空,只得來開礦、辦鋪市,幫朝廷承辦一些橋和民居的搭建了。

  就算如此,這樣廣袤的的沃土,河道眾多、靠近汴州洛陽,和已經商賈眾多機會難得的其他地區相比,也是一塊兒未開發的金礦了。

  沿路上不斷有百姓從自家村鎮中出來,看著從來沒見過的御駕親征的隊伍,沿著官道、河道奔跑來去,驚奇的望著。

  殷胥不喜玩樂熱鬧,他所在的主船上,活像是屠過一樣靜悄悄的,誰也不敢大聲說話亂走亂蹦。崔季明本來還挺鬧騰的,結果殷胥手底下的黃門大臣,早讓他調教的大氣也不敢出,看見崔季明這樣,反而覺得她太恃寵而驕。

  崔季明幾天都被套在殷胥身邊,殷胥簡直黏糊的都快要長在她身上了,看個摺子一定要抱著她,吃個飯非要坐在一塊兒餵她幾顆青菜,偶爾想動手動腳還不好意思直說——非可勁兒撩,撩到崔季明受不了,自個兒撲上去讓他摸了,他這才裝出幾分勉為其難的樣子。

  可氣可恨!

  她覺得再這樣膩歪下去,整個人要廢,趕緊跑去找狐朋狗友玩。

  崔季明也真受不了,船隻暫歇岸口的時候,她果斷的跑到後面的船隻去了。殷胥想讓她陪著,她又覺得悶;他偶爾想著湊過去,又覺得自己的身份已經不適合湊熱鬧了,反而讓人家彆扭。

  他只能悶悶的忙眼前一大攤子事兒,順帶心裡把她罵了幾遍,心想著等她回來再好好修理她。

  只是崔季明下船的時候,恰好碰見了兆。

  兆看崔季明卻覺得有點彆扭,崔季明猜是她和殷胥這斷袖流言,也傳到了他耳朵裡。畢竟當年都是一起的玩伴兄弟,長大後發現自己兄弟和自己兄弟在一起的尷尬,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體會。

  她倒是在甲板上利索地打招呼:「是聖人找你?」

  兆點頭:「嗯。我要是回洛陽……怕是身份掩不住。不知道聖人是怎麼打算的。」

  崔季明聳了聳肩:「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打算的。雖然你自己說姓萬,至少他沒把你當外人看。」

  兆抬起頭來,自家兄弟反目成仇,掀起如此大的波濤來,還能「不當外人看」麼?崔季明卻沒再多說,拍了拍他肩膀一溜煙的跑下船了。

  張富十在岸上騎馬領兵,考風是涼州軍的帶隊將領,自然也不能到處廝混。後頭裝著魏軍步兵的船上,倒是幾個人湊在一起玩投壺,董熙之跟魏軍打成一片,她找了半天沒看見獨孤臧:「他人呢?他就整天秉著一張臭臉,實際愛玩的很啊,怎麼沒見他來湊熱鬧?」

  董熙之撇了撇嘴:「在上層睡大覺呢,你要不去找找?」

  他說了一半,又覺得不妥,臉上一笑,想攔住她:「你先跟我們玩幾局再去找!來來來!」

  崔季明玩投壺的時候,這幾位還不知道在哪兒混呢。這些長安紈袴們經常擺弄的小遊戲,她每個都是無人能比的好手,擺了擺手毫無興趣的就往上層走。

  獨孤臧在二層東邊的一個小房間裡,她一推門,他擋著眼睛半死不活似的躺在屋裡。

  船艙都很窄,進去還要彎著腦袋,獨孤臧頭也沒抬:「你要是真想殺我,就直接給我一刀就是了。何必,我用不著你給我幫忙端水,是我自己作。」

  崔季明:「啊?」

  獨孤臧猛地爬起來,臉色有點蒼白,睜大眼睛看著崔季明:「季、季子介,你怎麼來了!」

  崔季明坐在一邊的矮條凳上:「我看下頭他們都在玩樂,你居然沒去。怎麼了——」她嗅了嗅空氣裡的血腥氣:「你還受傷了?」

  獨孤臧連忙道:「自己擦劍的時候不小心割到的。」

  他正好爬起來,身上包紮著布巾,崔季明挑眉:「你這個右手拿劍的,還能捅到自己的右肩膀?」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陣蹬蹬的腳步聲,發脾氣似的一腳踹開了門,手裡端的水盆也隨著動作灑出半盆去,全澆在了獨孤臧床上,被子上濕淋淋一片簡直就像是尿了床。他臉都綠了,往常脾氣挺傲,居然沒發火,自個兒把濕被子掀開蹬到一邊兒去了。

  考蘭放下了比他八個臉都大的水盆,這才看見了崔季明。相較於獨孤臧的掩飾,考蘭倒是磊落的很,怪高興的湊到長凳上來,親暱的挽著崔季明胳膊跟她擠在一塊兒:「你怎麼過來了呀!我還以為你到洛陽之前都不會來找我了?」

  崔季明愈發覺得這氛圍詭異,考蘭雖然很喜歡蹭她,但嘴裡的話大多沒好氣。眼前這樣就跟演戲似的熱情。她瞥眼看向了獨孤臧,獨孤臧臉色一白,竟轉過頭去,兀自又把濕被子拎起來蓋在身上了。

  臥槽?怎麼這麼微妙?

  她斜眼看考蘭:「你傷了獨孤臧了?」

  考蘭挑眉冷笑:「我哪有那本事。有些人好好的大路不走,非喜歡攀房頂,讓別人明著傷了,也是技不如人,怪不著我啊。我現在可不愛動刀動劍的了,是考風脾氣急。」

  崔季明一聽,樂不可支。這獨孤臧果然——!死爭著自己不是斷袖,卻去爬了人家房頂?!

  獨孤臧渾身一僵,面色如灰,聽見考蘭就這麼直說,直接掀開被子,砰的就跪在地上了。崔季明嚇了一跳:「你特麼怎麼說跪就跪,你就給我磕頭我也不會給你錢的!」

  獨孤臧雖然傲,其實是個挺耿直忠義的性子,滿臉都是「殺了我吧我居然敢動了大哥的女人」似的表情,閉上眼睛就要英勇就義,下一秒崔季明要是拿刀劈他,他都不會亂動。

  崔季明大笑:「我的天吶,你真去爬他房頂了!你到底是打算幹什麼啊!」

  獨孤臧咬牙切齒:「我就是去看月亮的!」

  考蘭:「呸,剛特麼下過雨,哪兒有月亮!」

  獨孤臧:「——聽著大半夜的外面有馬蹄聲,我心裡懷疑,所以才出來看的。順著來人的腳步聲,就到了你房頂上!」

  考蘭玩著指甲冷笑:「哎喲還蒙著臉,也不知道誰是賊人?」

  崔季明心裡明白了大半。估計是獨孤臧一直惦記著外頭下雨考蘭也沒回去,聽見了外頭有馬蹄聲,也是腦子一抽,就想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他回來了。直接去又沒由頭,乾脆就搞的跟個刺客似的爬房頂了。

  他一是沒怎麼見過考蘭動手,不知道他武功高;二也是沒想著考風跟他住到一塊兒,這就撞上了。

  就算是遮了臉,獨孤臧身上的傷處可是遮不住的,第二天打個照面,考蘭一問誰受了傷,不就知道是誰了麼。

  唉……所以說大半夜經常人就腦子一抽,幹出點什麼夜襲啊、表白啊、發誓明天要努力讀書啊之類的傻事兒,第二天恨不得抽自己的臉。

  崔季明笑得促狹:「你快起來吧。」

  她心知獨孤臧好面子,圓話道:「想來你也是隨便兒出來溜躂,考蘭的院子不靠著我,知道的人也不多。只是趕了巧,考風又是個沒兩句話動手的暴脾氣。」

  獨孤臧卻似乎心裡責備自己,羞愧不已。

  崔季明大概想得到,他估計內心在痛苦——居然又讓季將軍差點又戴了一頂綠帽。

  此刻綠帽俠崔季明卻想著……若是考蘭有意——

  她還沒開始想,考蘭就一把抱住她胳膊,央著道:「郎君倒是先來找他,不是先來找我的。他死不了放在這兒得了,你到我屋裡來玩嘛!」

  獨孤臧本來以為,考蘭把這事兒挑明了,還會說別的。

  因為是他多嘴,就在考蘭來找他算賬的時候,他多問了一句:「你說你知道了季將軍的秘密——是什麼秘密?」

  若是說季將軍是崔家子這件事情,以他的八卦程度來說,其實早聽過幾句風言風語,外頭不少老臣都知道,已經不算是什麼秘密了。他雖然也驚愕於崔季明顯赫異常的出身,卻也覺得是「果然如此」。

  若不是賀拔慶元的外孫,當年早早上過戰場,怎麼會有這一身的本事。

  若不是當年前太子的伴讀,又和崔家二房助聖人登基,怎麼會被聖人如此信賴。

  只是五姓出身,居然有這種臭流氓脾氣,獨孤臧倒是覺得這點讓人懷疑。

  考蘭聽了他的問話,卻臉色驟變,登時拿著刀抵在他喉嚨上,問他到底知道些什麼。獨孤臧也驚到了,連忙把這些聽來的風言風語一說,考蘭居然還在追問:「還有呢?!」

  獨孤臧這會兒是不明白了。崔家與賀拔家的長孫是叛軍頭子,這還不算驚天秘密?

  只是看他實在說不出來,考蘭總算是放下了刀,說如果獨孤臧敢說出去,就算是季子介怪罪下來,考蘭也會割了他喉嚨。

  獨孤臧心想,這事兒不止他一個人知道啊。聽考蘭當初在屋裡的口氣,這個秘密他是好幾年前就知道的,那時候崔季明可還不是什麼叛軍頭子啊。

  崔季明行事坦率俐落,對待他們幾個人也算是像兄弟一樣,到底能有什麼事兒,她怎麼也不敢說?

  他自然是琢磨不明白這件事兒。崔季明沒找他算賬,他全都當成了她寬容大度,心裡愧疚不已,只覺得自己是個人渣。考蘭本來想去黏崔季明,卻不料崔季明讓人給拎回去了,只留他一個人在船上獨守空閨。而獨孤臧再見他,幾乎是退避三尺。考蘭心裡頭——又有那麼點不舒服了。

  就在獨孤臧傷口漸漸好了,崔季明覺得自己都要船床不分、腰膝痠軟的時候,這支凱旋歸來的軍隊也終於抵達了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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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11:25:50 |只看該作者
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上陽宮並不在洛陽的正北方,要由西南城門進入,直著向北才能抵達。

  御駕親征半年左右,回朝的架勢實在是驚人了些。西南城門外的官道,竟然是長安寬度兩倍有餘。宮中金吾衛騎白馬著金甲,在城外手持大旗列隊迎聖人還朝。

  那幾萬的兵是不可能帶進洛陽城近郊的,都已經安排在了洛陽四周各個駐兵地。各軍都只帶一小隊將士,持各軍軍旗,緊隨聖人和朝廷軍進城。崔季明差點拿出自己壓箱底兒的屎黃貂兒來穿,強讓殷胥給攔住了。

  崔季明沒有特別像樣的鎧甲,之前在鄆州殷胥也忘了賞。不說作為戀人,單作為一君,他對待她這個臣子總是疏忽很多,今兒不給賞,明兒忘了放假,後天再割了人家大半兵權,實在是過分。

  只是崔季明不太有所謂,她一是含著金湯匙長大不那麼在乎錢,二也是覺得殷胥所作所為都為了大鄴,與她理想一致,也沒什麼意見。

  他每次想來,都覺得有那麼點愧疚,也有那麼點高興。

  崔季明穿著一套他託人送來的銀甲,裡頭依然是一套紅裳,頭上也是帶著銀色小冠,裹著披風騎在馬上,略慢於殷胥一步,緊隨其後。

  左側還有刮乾淨了鬍子,終於好好洗把臉卻也短短一兩年內兩鬢斑白的康迦衛;有換上了鎧甲,好好把那一頭小辮子結入冠內,明明勾起笑意能迷昏別人卻黑著臉的考風;還有位置再往後些,是一身將領打扮,卻不敢抬頭死死盯著馬鬃的兆。

  洛陽城雖不如長安那樣雄渾龐大,但當在兩列金吾衛的夾道之中進入城內,卻也感覺到了這座城池與長安的不同。

  長安的城南幾乎都沒有什麼人家,各坊內還在種菜、養羊。而洛陽幾乎從城門進去,便是連綿的從坊牆內長出來的亭台樓閣。一個個都是嶄新的漆色,直對皇城的這條大街上,隔著坊牆的的幾層小樓上幾乎站滿了人。

  當年長安的寒門高官府邸還沒有世家的馬棚大,如今這從南到北密密麻麻的樓閣,總不可能都是世家或達官貴人建造的吧。崔季明記得阿耶信中還抱怨,崔家二房在洛陽也有房產,只是太小了,想著再去買,卻發現洛陽地比金貴,無數的達官貴人、商賈豪強都擠進洛陽城來,想買,也竟沒有一塊兒空餘的地方。

  前兩年瘋掉的元望的生母王氏,崔歲山死後鄭氏自殺留下的遺孤,都要無處可去。崔南邦只得自掏俸祿,租了宅子來安頓他們。

  薛太后知道此事,還笑話說崔南邦如今也算是太子詹事兼同平章事,居然還要租了房子住。她倒是想給崔家搞套府邸,卻發現看中的都是有主的,沒主的也不是能拿得出手的。如今契約在手,朝廷律例細則又把契約的合法放在前頭,只要人家不撒手,就是太后想討也討不過來。眼看著再這樣下去,事兒鬧大了她也要丟臉,只得賞了崔南邦錦緞珍寶之類,就慶幸自己沒說要送房子。

  洛陽就成了這樣一個擁擠、繁華的新都,有那麼點混亂和無奈,卻也好似有無盡的機會與前程。旅店、驛站林立,酒肆、衣鋪連綿,更何況連賣剪子的、賣玩具的、賣毛刷子的和鮮花的都能獨自開店,也大概知道洛陽城中百姓的生活水平了。

  崔季明腦袋不老實,四處觀望著街道。殷胥斜眼看見她鄉下人進城似的表情,心中有那麼點得意,又想呵責她注意軍威,切莫如此囂張。

  他還沒轉過頭去,就見著旁邊坊市一個三層小樓上,一個少女居然膽大到敢往御前扔果子——

  大鄴民風膽大潑辣,只是馬隊正在前行,那果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扔給崔季明的,眼看就劃過崔季明面前,朝殷胥後背而去!

  金吾衛登時拔出刀來,崔季明猛地一抬手,半空中撈住了那果子,才剛收回手來,就聽著旁邊的弓箭手拉弦聲吱嘎響起。

  倒是殷胥旁邊圍著幾個武將,就算是有暗箭,崔季明能能給一招撥開。可金吾衛也嚇出了一身冷汗,轉頭就把弓箭對準了那小樓上的少女。

  那少女也嚇了一跳,不過居然沒有走,就站在上頭,似乎壓根不信朝廷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射殺她。洛陽百姓的脾性和在朝廷面前的態度,由此也可見一斑。

  崔季明看著氣氛緊張,連忙吹了個哨兒,對少女眨了眨眼睛,親了一口那果子,哢嚓咬了一口。

  她這一口咬下去,半條街的少女感覺是自己的心上被咬了一口,酥了半邊兒身子。

  康迦衛忍不住斜眼,這小子在御前這麼嚴肅得場合,居然就坐在馬上吃果子!

  幸好這些年沒人抓著屁大的事兒彈劾,否則有你受的!

  他剛收回眼來,就看著無數樓台之上的少女少婦們,居然開始瘋狂的朝這隊伍擲起了果子和帕巾。只是殷胥他們已經往前走了一段兒,這果子如雨一般,全砸在了後頭跟著的衛兵身上。隊伍裡的朝廷軍身上的鎧甲,砸碎了不知道幾個桃啊果啊之類的,但為了臉面還巍然不動,而考風的涼州軍和魏軍都是活絡性子,居然到處撈著果子吹起哨子來。

  殷胥走在前頭,真想回頭擰著崔季明的耳朵把她拎到馬前來:就知道撩!威嚴整齊的隊伍讓她這一撩,被擾成這個樣子!法不責眾,就算是只有那少女扔了果子,洛陽也必須講理,都不能直接把她抓出來關押,更何況如今整條街的人都喧鬧沸騰起來。

  本來還只有女子在扔,後來坊內只要是高閣上的,不論男女老少,都開始揮著巾子帕子,除了褲腰帶,能扔的全都往下甩,又唱號子又跳舞。大鄴百姓的人來瘋,簡直就像是草原上哪頭狼一興奮嚎了一嗓子——得了,這一夜都不用消停了。

  一個好好的御駕還朝,活生生搞成了一場狂歡。本來還老老實實呆在坊內的百姓,居然又跑下樓來,擠著金吾衛唱歌跳舞的。崔季明也沒料到打了勝仗,大家居然這麼高興,而一排金吾衛只能死死攔著,被人浪擠得差點站不住腳,大吉的日子也不敢動刀,只能心裡默默把崔季明罵上十幾遍。

  這樣一路進宮去,宮道寬闊,幾條河水橫貫外宮。薛菱身穿朝服,牽著走路還有點搖搖擺擺的殷博,於台階之上,和百官一同恭迎聖人還朝。

  崔季明大老遠,就看見了兩側群臣隊伍中,相當靠前的南邦,和他阿耶。

  崔式著正三品紫色朝服,面上蓄了點鬚,顯得沒年輕時候那麼風流精明,倒是多了些穩重。他也一眼就看到了緊隨聖人的崔季明,似乎在人群中還踮了踮腳尖,雙眼瞪大,連她的一點細節都不肯放過。

  崔季明把背挺得更直了,捋了捋前頭兩縷碎髮,馬隊一直到了白玉石階下,黃門過來扶殷胥下馬,崔季明的眼睛卻一直緊緊盯著崔式。

  她聽得見百官發出了細微的驚嘆聲,似乎認出了她來,然而她只想在乎崔式的反應。

  崔式似乎眼眶都紅了,很小心的在人群之中微微抬了抬手。

  崔季明以為自己不想家,卻幾乎有種要管不住腳衝過去的感覺。

  她雖然知道自己年紀不小、身量已高,兩輩子加起來更是年長到可恥,卻仍然希望能夠撲過去,不顧後果不顧他心疼不心疼的訴苦,想要把自己的功績都顯擺給他,要他一句誇獎。

  然而此時她姓季,雖然朝堂上不少人都門兒清,但是她卻不能表露。崔式顯然也是知曉其中利害,只是放下了手,在人群中心無旁騖的望著她。

  前頭站著的崔南邦面上有些感慨,崔季明掃視過元望,他似乎也沒有料到,又驚愕又隱隱欣喜的朝崔季明微微頷首。

  殷胥登上台階去,先向包括崔南邦在內的諸位宰相道了一聲,而後向薛菱行禮,親自把殷博牽了過來。殷博兩頰圓圓的,小肉手艱難的牽著身量過高的殷胥,面上顯示出一點想要認真卻力不從心的樣子,連登台階都困難。殷胥忍不住把他抱了起來,揉了揉他胳膊,這才繼續往上而去。

  排場之下,有繁複且漫長的禮儀,崔季明畢竟是新入朝的高官,又隨聖駕入宮,不得不跟其他官員一起站在主殿之上,硬著頭皮陪著。

  殷胥肯定也要做匯報總結,順便把他們幾個人拉出來遛一遛。

  等到這樣一場朝會結束,即將而來的殿試、積壓半年的朝政,許多事情都要殷胥接手。而崔季明作為武官,與獨孤臧等人騎馬退出外宮去,明明路過了崔式身邊,卻沒敢回頭。他們幾人都安頓在洛陽招待外賓的坊市內,隔著院子都能聽見旁邊波斯人在吵架。洛陽已無宵禁,坊市半夜也大門敞開,他們幾個漢子被隔壁半夜聽曲兒的阿拉伯人氣的要拔刀子衝過去,崔季明沒管,自個兒先牽了馬,頭也不回的離開坊市,一邊沿街問道兒,一邊朝陌生的崔府而去。

  一路上春風吹著,到了坊內,她竟不敢走崔家正門,而是去敲了側面的角門。她這才敲了幾下子,就立刻有人拉開了門來。角門低矮,燈火昏暗,崔季明下馬躬身道:「我是——」

  裡頭拿著燈籠的,居然是建康老宅的管家!

  老管家不知道在這裡等了多久,顫聲道:「三郎!」

  她又驚又喜:「您老人家居然來了!我以為您還在建康呢——聽說建康宅子被燒了,什麼時候來的?是阿耶接您來的麼?」

  她一串連珠似的問,那老管家伸出手來,先把她拽進門裡:「老奴是南北割裂以前,讓崔家接過來的。你先別問我了,式公要我在這兒等半天了,他說你必定不敢瞧正門,只會從角門來。快!快進來。」

  老管家腿腳不太好使了,卻死死拽著崔季明的胳膊,怕是鬆了手她能跑了一樣,拉著她往內院跑,嘴上還在喊:「叫下人都起來,快去通知,三郎過來了!三郎過來了——」

  一時間,內院無數燈火都陸陸續續亮起來,已經是深夜,不少下人本來就只是等著,不敢深眠,此刻都著急忙慌的起來,往後廚、庫房裡泡著準備拿東西。遇見了崔季明,各個都亮著嗓子,一躬身叫了一聲「三郎」。

  崔季明心裡頭脹起來,連著「哎哎」應了好幾聲,跟著老管家跑進院內。

  崔式正披著衣服,從屋裡奔出來,空院內角落上種著幾棵桃花樹,裡頭擺有兩三口鎏金的大崗用來養魚。月色之下,崔式看見崔季明,居然邁開步子,扯下外衣,攢在手裡就要往她身上抽:「你下了朝還敢裝作不認識你阿耶!你個混小子——!全家上下等了你幾個時辰!大半夜的你才回來!」

  那衣服打起來跟撓癢癢似的,崔季明還是抱著胳膊躲了幾下,哎呦叫喚,跟被打疼似的,眼淚差點掉下來,嘴上還笑著:「阿耶——別打了!剛入洛陽,我那幾個狐朋友狗非拉著我要喝酒,我……」

  她話音剛落,就看見一個人影,簡直就像是夜裡奔跑的肉豬、投石車上扔下來的炮彈,直衝衝朝她懷裡撞來。矮了半個頭還多的小個子,人沒撲進懷裡,先扯著嗓子嚎啕大哭,崔季明一把將這小丫頭撈了起來,抱在懷裡,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著另一個穿著淺色裙衫的少女,站在廊下,沒好氣的死死瞪著她。

  她居然是最晚回家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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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六十三章

  這院落遠不及長安的大,當初長安旱災嚴重,隨著朝廷一起搬到洛陽的時候,崔式就堅決要把三個姑娘自個兒的用物也都搬過來。他畢竟在朝廷為官,總不能讓三個丫頭回長安的家吧。

  他把長安的宅子給了宗親中的老人,裝了滿滿幾車的物件來的洛陽。

  這一年多以來,是崔式僅有的三個姑娘都不在身邊的日子。

  從小時候跟明珠看著一個個出生,到後來看著一個個長大。三個姑娘中有的會離開一段時間,但總有一個陪在身邊。

  他除了忙的連軸轉的吏部職務以外,其餘並沒有什麼愛好,每天從六部回來,就讓人掌著燈,慢慢悠悠收拾三個姑娘的東西,給她們一個個擺回房間裡。

  妙儀磨得發亮的舊棋盤,還有她五顏六色的舊髮帶。舒窈從建康老宅時就開始用的瑪瑙算盤,還有滿櫃子的摺扇團扇都落了灰。崔季明倒是七歲開始就不大在身邊,東西最少,可對他來說最多,從小時候就開始年年叫裁縫做的裙衫,一件不少也要搬過來。只可惜這一兩年沒見,崔式還記得別人口中「越長越像賀拔慶元」的話,衣服也越做越大,今年做的裙衫,崔式覺得自個兒都快能穿了。

  於是舒窈回家後,依然能看著自個兒的梅花小香爐擺在床頭,摺扇都讓人給用軟布擦乾淨了。妙儀的棋盤就擺在小桌上,黑白子躺在棋盒裡,只等著有人來捻子落棋。

  崔式年紀大了,明日早朝天不亮就要起,沒跟崔季明說幾句話,就讓舒窈轟去睡了。妙儀簡直就是抱在崔季明身上不下來,她只好連著小丫頭一起扛進了屋裡,舒窈身邊跟著兩個掌燈的下人,也進了屋裡來:「如今洛陽實在是不好換宅子,就不跟建康比,連長安二房的院子也比不了。不過我在汴州買了宅子,等阿耶有閒,可去汴州小住。」

  崔季明坐在榻上,把妙儀兜在懷裡,拍著她後背道:「你怎麼回來的這麼早?我以為你還要在蜀地待一陣子。」

  舒窈從不說自己內心的原因,只說客觀條件:「洛陽附近的生意也多,如今我想在洛陽到長安的渭水上架水車,一是疏通河道,二也是在周邊設磨面的場子。架水車的技術,我敢說第二,大鄴沒人敢說第一,不過畢竟是從朝廷戶部接手的生意,我想親自跑一趟。」

  她說著,屋裡的燈都點亮了起來,她靠著榻坐,扳過崔季明的臉仔細瞧,滿臉嫌棄:「悄瞧瞧你都曬成什麼樣子了,早兩年還有得救,現在都要扳不回來了。」

  崔季明瞧她,笑了:「真是大姑娘了。你說你長這麼好看,還給別人留活路麼?」

  舒窈笑:「呸,少拿你在外頭忽悠別家娘子的本事來對付我。」

  妙儀還在那兒死死扣著崔季明的背,舒窈把她扒下來,拿帕子在她淒淒慘慘慼慼的臉上抹了一把:「幹什麼呢!好不容易團聚了,讓你哭的跟家道中落似的。你能不能快點兒去睡了,明兒不是有賽事麼?來了洛陽就是為了贏棋的,哭成這樣明天眼睛腫的連棋盤都看不見了!」

  妙儀簡直就是被抱起來的,拿著舒窈的帕子抹了一把鼻涕,兩隻手還在朝崔季明伸著不想撒手。

  崔季明見著她的機會的確是少。從當初自己跟殷胥偷偷跑到西域去,回來直奔了建康,回來一次參與殷胥登基一事,她卻在棋院埋頭學棋,沒正兒八經在一起吃過幾頓飯。小時候她很黏崔季明的,以前在桐廬的老家,崔季明還背著她這個小豆丁下河摸魚。如今一轉眼,小豆丁都到了婚齡。

  她只得道:「你先去睡。明兒要是比完了或者打掛休息,我晚上帶你去夜市。」

  又讓下人一頓生拉硬拽,總算把她拖回去睡了。

  舒窈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崔季明在床邊換衣服,她忽然說:「我今天就睡這兒了。」

  崔季明:「哈?」

  舒窈有點臉紅:「你快把你那身男裝給脫了!要不然我就跟不知廉恥似的。我叫人熱了水,你也奔波好久了,快洗個澡麼?」

  崔季明正在解圓領袍旁邊的繫帶,笑:「怎麼著,你還真要跟我一起洗?」

  舒窈一拍扇子:「連你自己妹妹你都這樣套路,還要不要臉了啊!」

  崔季明連忙抬手:「抱歉,習慣習慣。」

  不過片刻之後,側屋的圓形青銅大浴盆裡,旁邊燈燭點著,舒窈打了個水花,全澆在趴在浴缸沿兒的後背上:「你幹嘛啊,還遮遮掩掩的!躲什麼呀!」

  崔季明扒著浴缸邊沿,悶頭:「我還沒跟姑娘一起洗過澡,還不許我激動一下啦。」

  舒窈笑她,伸手扒她的肩膀,崔季明無奈轉過身來,抱臂擋在胸前,臉都紅了:「哎喲你洗就洗自己得了,別看我啊。」

  舒窈頭髮挽起來,幾根碎髮沾了水,手捧著奶白的浴湯在她身上淋了一下,笑道:「我跟我阿姊一起洗澡怎麼了呀!你瞧瞧你身上這些疤!肩膀上這都疊了幾層了!」

  崔季明讓她逼得節節敗退,都快縮到浴盆的角落裡了。

  舒窈還在扒她胳膊:「哎呀,讓我瞧瞧——平時穿衣服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實際仔細瞧,還是有一點兒的嘛。」

  崔季明緊緊摀住胸口:「舒窈!你再這樣急了啊,別掐我!這澡我沒法洗了,我要出去了——」

  舒窈卻好像發現了什麼:「你脖子上是怎麼了?怎麼都紫了?這一連串是讓什麼給咬了啊?」

  崔季明摀住脖子:「咳咳,沒什麼啊。」

  還不是某人在船上啃的,就他那整齊的牙口,一連串啃到胸前去,雖然過了幾日,痕跡卻還在。幸而她也以牙還牙了。

  舒窈雖然是個大姑娘了,卻還有點不知事兒,非要湊過來關心的看。崔季明捂著脖子,舒窈還抓她的手:「你這要是毒蟲咬了就要抹藥啦,你整天不講究,心別這麼大——」

  崔季明覺得她還是當年的小姑娘,不敢說,只道:「那大毒蟲已經讓我掐死了不要緊!」

  舒窈看她表情,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麼,她本來就白裡透紅,如今猛的面紅耳赤快找不出半分白來了。舒窈顫抖著手:「你、你你……我我聽外頭傳言說你跟、你跟聖人——難道是真的?你真——」

  崔季明捂著脖子,把自己往浴湯裡蹲了蹲:「我以為你早知道呢……當初南邊流民叛亂,我去和州找你的時候,就跟他同路的。那時候我帶他回老宅了。」

  舒窈一臉呆滯:「他……那時候不還是王爺……都兩年多以前的事兒了……你是不是讓他不小心知道了身份,抓住了把柄!是不是他威脅你的啊!還逼你去給他打仗!」

  她居然越想越氣憤,猛的從水中站了起來:「就他長的那個陰鬱模樣,看起來就不是個好東西!他是不是逼你了,如果你不從,就要昭告你的身份!我們崔家才不受這種氣——!」

  崔季明心想,哎這樣的戲碼好像也很黃很暴力,又帶感又狗血啊!

  什麼女將軍忍辱負重被邪魅皇帝壓倒又這樣又那樣,心中愈恨,愛之愈切,沉淪啪啪啪又恨不得弄死他——

  只可惜他們倆的感情裡,是她扮演了很多年的人渣。

  崔季明連忙拽著她坐回水裡:「你想太多,我又不是什麼村姑寡婦,他能脅迫得了我?我們認識好幾年了……他不可能往外說的。否則也不會給我現在的官職,否則不就自找沒趣?」

  舒窈還是不信:「我就知道當皇帝的沒一個好東西。你看看這脖子上……不知道還以為誰跟你有仇呢!」

  崔季明心想,他被咬的更慘,崔季明有時候發起瘋來,天昏地暗的找樂子,也常常忘了控制力道,總喜歡又掐又摸。他身上容易留青,每次看起來都像是被七八個壯漢按在地上強了似的……

  舒窈似乎想了想,有點想像不到崔季明和那個板著臉的皇帝。她沒說話,攀著崔季明肩膀不知想到什麼,又臉紅起來:「你怎麼這麼不知羞!要是讓阿耶知曉了,非要把你吊起來打。」

  崔季明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我可都二十多了,反正也阿娘這個年紀的時候,估計都懷上妙儀了吧。打我算什麼本事,有能耐打他去啊!」

  舒窈臉貼過來:「那你跟他在一起高興不高興呀……?」

  崔季明放鬆下來,把腳搭在浴桶沿上:「挺高興的。雖然有時候覺得他太黏人了,有點煩,但是看見他就覺得每天挺開心的吧。」

  舒窈居然蹙著眉,露出一點點小女兒的神色:「光開心就可以了麼?不考慮以後真的行麼——雖然開心也很重要……」

  崔季明總覺得有點不對勁:「怎麼著,你是看上誰家郎君了?」

  舒窈連忙擺頭:「我就是替阿姊擔心。」

  崔季明斜眼:「真的?放心,我跟他認識多少年了,有什麼好擔心的。快出來吧,我都快泡皺了。」

  崔季明說著,忽然聽見外頭一陣跌跌撞撞急忙忙的腳步聲,她還沒起來,就先看著浴室這隔間的窗戶被人從外頭推開,一雙細嫩的小手扒在了窗上,呼咻兩聲使勁兒攀上來。

  崔季明和舒窈一臉呆滯的坐在浴盆之中,就看著一個散了髮的腦袋探出來,扒上窗框,身上穿著淺色的睡衣,背上用腰帶綁著個軟枕,似乎想著隔間肯定沒人能偷偷溜進來。

  妙儀爬得心無旁騖,根本沒看見被屏風遮住一半的浴桶,堅持的和窗框做對抗,總算騎在了窗框上,就是那軟枕跟龜殼似的有點礙事。但她考慮到來找阿兄玩,還自帶了枕頭這點,還真是沒長大似的。

  舒窈氣笑了,忽然開口:「妙儀,你是皮癢癢了麼?還不去睡覺,幹什麼!」

  妙儀驚得猛地抬起頭,腦袋狠狠磕在了窗框的上沿,吃痛摀住了腦袋:「阿姊,你怎麼還沒睡,怎麼會在這兒——」

  她說話說到一半卡殼了。

  因為她還在浴桶裡……看見了崔季明。

  大半夜想去偷偷找哥哥聊天,結果發現大哥和二姐坐在一個浴桶裡,論誰也要懷疑人生。

  妙儀身子都抖起來了:「你你你你們!你……這這這——!」

  在妙儀有記憶的時候,崔季明就已經一身男裝,玩得轉手裡一把橫刀了。小時候就聽阿兄各種一刀劈死狼的故事長大,再到後來親眼看著阿兄成為長安少女的心上人,她從小的崇拜簡直就是層層疊加,到哪兒說起話來動不動就是一句:知道我阿兄麼?

  我阿兄北上腳踏突厥可汗讓人家叫阿耶,南下江南一帶稱雄做霸成第一劍客——

  然後眼前卻是……

  舒窈這才想起來,自家就瞞著這個嘴裡沒把門的小妹。看她急急忙忙又要往外爬,嚇得小臉煞白都想叫爹過來,舒窈連忙踏出浴桶,披著件外衣就把她給拽回來。

  妙儀是差點摔進內屋來的,她一向怕舒窈,嚇得抱著腦袋就往牆角裡鑽,舒窈一把拽住她身後背著的枕頭:「快起來!」

  妙儀簡直就像是隔壁小胖偷窺到公公猥褻兒媳,話也不敢說,縮在牆角瑟瑟發抖。崔季明從浴桶裡爬出來,正在穿衣服,從屏風的縫隙裡看著妙儀兩眼都紅了,跟個鵪鶉似的還在發抖,仰頭大笑:「舒窈你快別嚇她了。」

  舒窈叉著腰:「大半夜的穿著這麼薄爬來爬去,難道不該教訓麼!」

  妙儀伸出手指,之前擦乾淨的臉,又滑過了被逼出的淚水,高聲道:「是你們!是你們不對!我要告訴阿耶——嗚……我要告訴阿耶!」

  舒窈氣得臉都紅了:「你少在這兒跟我胡說八道!」

  妙儀不聽,兩腿發軟滑倒,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阿兄不是做出這種事兒的人!嗚嗚嗚!這個回來的不是我阿兄!是個、是個大混蛋!」

  她向來不會罵人,竟說出這種話來,真是嚇壞了。

  舒窈氣極反笑,伸手就把屏風後頭還在穿衣裳的崔季明拽出來:「你自個兒瞧瞧!你阿兄——是個女子!全家就你這個大傻子不知道!整天在她身上爬來爬去,你就沒想過麼!」

  崔季明被舒窈拎到妙儀前頭去,她才穿上中衣,舒窈就狠狠扯了她衣領一把,直接開叉到腰,領子拽下肩膀,一副展示的樣子:「瞪大你那牛眼瞧一瞧!」

  被扒到半裸的崔季明,一臉冷漠:……我想申請打個馬賽克。

  妙儀哭到一半,震驚的生生把哭聲噎下去,半天打了響嗝出來,傻眼看著崔季明:「阿兄,你是受了什麼傷,怎麼被人打腫了胸——」

  崔季明暴怒:「崔妙儀我看你就是欠削!」

  小半個時辰後,妙儀被驚嚇出的一連串打嗝總算是結束了,她還在舒窈的慫恿之下伸手摸了崔季明好幾把,瞪著眼睛總算是意識到——不是她做夢,不是她分不清男女,她阿兄確實是個跟她一樣的女子。

  她又高興起來了,一直就想黏著崔季明,卻因為是長兄而不得不避嫌。如今就可以賴個夠了。舒窈在一邊苦口婆心講要她絕對不可以說出去,絕對不可以叫錯了,以前怎麼樣,之後還是怎麼樣。

  妙儀頭點的跟啄米似的,就差一封血書立誓了。

  三姊妹這才都蜷在床內,只亮著外頭兩盞燈燭,湊在一團講悄悄話。

  舒窈穿著薄衫子,撐著胳膊側躺在一邊,衣袖滑下去露出帶著玉鐲的手腕,她悄聲道:「妙儀又睡著了?」

  崔季明看著比往常人家女孩子還要嬌小一些的妙儀,兩隻手團在崔季明腰上,面朝下趴在她懷裡,睡的呼吸平穩,無奈道:「還真睡著了。我腿都要麻了,這丫頭。」

  舒窈捂嘴偷笑:「瞧她嚇得那樣,你別看她今兒點頭,往後還要腦袋混亂好幾天呢。」

  崔季明微微動了動腿,妙儀昏昏沉沉的咕噥一聲,緊緊抓著她的衣服抱得更緊了。舒窈笑著湊過來,貼在旁邊,一陣無言後忽然小聲道:「話說……只要兩心相悅,就一定要親嘴麼?就一定會做那種事麼?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啊?」

  崔季明萬沒有想到,舒窈居然來找她科普生理知識。這年頭的女孩子似乎並不怕表露自己的好奇,雖然覺得羞,但仍然是想問。明珠早就不在,這兩個丫頭又常年只跟僕人在一起生活,自然不甚瞭解。

  崔季明在將士面前開怎樣的黃腔都無所謂,但舒窈這樣好奇又羞赧的問她,她居然半天答不上來,乾巴巴得憋了一句:「等你成婚再說吧。」

  舒窈氣的推了她一把:「你自己也沒成婚,還不是什麼都幹了!我也沒這個意思,我就是問問嘛!聊天!」

  崔季明笑:「你別把妙儀吵醒了。」

  舒窈臉紅,又問:「那是要親嘴麼?你跟那個——那個誰,是什麼時候……才親的呀?」

  崔季明心想:哦我們倆啊,六七年前那次中秋宴上,算作是親嘴麼?

  崔季明只得道:「挺早的。」

  舒窈一下子爬起來,好奇道:「那、那怎麼親的呀?」

  崔季明實在拗不過她百般要求,只得隨便講了幾句。

  舒窈居然聽這個都要羞紅了臉,捂著嘴道:「呀你別說了別說了,還伸舌頭,好討厭啊!我我不聽了——」

  崔季明笑:「這就覺得討厭了,你不還要聽別的麼,我都講給你呀。」

  舒窈又上來捂她的嘴:「不許說了。不許說了!我發現你就是個流氓!你再說我就把你哄出去——」

  趴在崔季明身上,早讓自己兩個阿姊給鬧騰醒的妙儀,腦袋還迷迷糊糊,就聽見了什麼挺早的就要親嘴了,什麼伸舌頭好討厭之類的話。她半晌也沒明白,難道隨隨便便可以親嘴麼?

  沒弄明白,兩個阿姊也鬧夠了要躺下睡了,她被崔季明從身上輕輕抱下來,放到兩個阿姊中間,被蓋上了軟被。她擦了擦嘴角轉過身去,就聽見舒窈好像笑了一下,點了點她鼻尖,她想著不能再按了,越按越塌鼻子,沒來得及抱怨,就這麼睡著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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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六十四章

  崔季明是不敢再老往崔家跑了。畢竟如果要上朝,她總不好從崔家離開,跟著崔式一道。朝堂上還有不少都是這兩年新入朝的新臣,雖然傳言早晚都要傳開,崔季明卻不好坐實,畢竟身份是外男,崔家二房還有兩個沒出嫁的娘子,總是不合適。

  如果要上朝,天不亮就要趕緊從崔家所在的坊內離開,到了他們幾個暫住的鴻臚寺下的禮賓院去,換上朝服再去上朝,坊間買點早餐拿油紙包著吃,騎在馬上東倒西歪的往宮裡走。

  崔季明的鎮國大將軍是散職,實際的官職已經在還朝後定下來,正三品的左武衛將軍,封河東郡公,又掌河東大營的領兵權,站的位置不算太靠前,卻也是右手邊前幾個,每次就在殷胥的眼皮子底下打瞌睡。

  她確實想多關心一點朝政,能替殷胥分擔解憂,可是本來就睡不好,再聽官場上的扯皮吵架,更是犯睏。偶爾各部因為用度吵了起來,不知道誰先怒極斥責吼出一嗓子去,她才一激靈嚇醒。

  大朝會上大家還收斂一點,小朝會上人少,事兒重,撕起來是血花四濺。參加小朝會,最主要的就是能進入政事堂的七八位宰相,六部的尚書,幾位掌權的武將,再來個主持場面其實實權並不在手的中書令,還有內宮的黃門侍郎等等。殷胥也不坐在皇位上了,而是搬了張長榻,倚在上頭,就當不存在似的聽他們說。各人都帶著自家的卷宗文書,在小朝會上把該簽的文件都簽了,該說的話都說清楚了,該有的不合都在聖人面前撕開說。

  崔季明一般開口機會不多,只是因為最近的朝廷用款和調動,經常扯上大鄴兵力的事情,叫她來也是說幾句話,讓他們這些大多沒有帶兵打仗經驗的人,別跑偏了討論。

  那時她才見識了她爹說話氣得人家祖宗棺材板壓不住的水平。最近春闈,落到吏部頭上的事兒很多,如今朝廷有了些富餘卻不可能說大手大腳,每一筆朝廷開支都是備受關注。今年春闈陣勢可謂是有科舉以來最大的一次,各地州學復甦,如今洛陽城內外所有的旅店驛站都擠滿,吏部要花的錢也多。

  俱泰這位新晉的戶部尚書,正在籌備撥給渭河水車工程的錢、還要修建長安通蜀地的棧道、重修中原飽受戰亂的無數城池,頭都要大了,看見吏部要那麼多錢,整個人也點炸了。

  崔式也是有道理,畢竟這次正式的春闈,不知道有多少學子翹首耳畔,想要開設朝廷下屬的書院,徹底啟動高祖曾經設立又被荒廢的州學、縣學,必須要通過春闈振奮天下學子之心。既不用世家,朝廷官員的斷層必須有人補上,寒門學子既有了知識能力,又沒有世家的財力和土地,要拉攏他們,培養他們,才是大鄴未來的重中之重。

  這撥給吏部的錢也是一份少不得。

  吏部和戶部當面吵起來。崔季明站在對面,戰戰兢兢的看著說話能吐人一臉黑水的俱泰和每句話都照人心窩子裡捅的崔式吵架,殷胥還坐在榻上,司空見慣眼皮子抬都沒抬。畢竟她阿耶是少年時期就在殷邛身邊混,年輕時為了自保沒有擔過多重的職位,但還是沉得住氣的老油條。而俱泰說話有點急了,戳到了欽點春闈一事的殷胥的臉皮。

  俱泰剛說完,自己也意識到了。站在小凳上的俱泰穿著定製的朝服,露出一點後悔的神情,他畢竟入朝時間也不夠久,遇見崔式這種不熱衷官場、隱藏多年的真腹黑,有時候也要認栽。他倒是也在學,也在從身邊每個人身上學,神情短暫的露出一瞬就收住,轉過頭去面朝殷胥,為自己的言論請罪。

  殷胥這才清了清嗓子,抬眼道:「話不用說到這種程度。如今滿朝壓力最重的就是你們戶部,如今大鄴哪兒都要用錢,各方等著你們餵飽。也不能總想著讓你往外掏錢,黃河河道上的幾處關口,山東的海岸,往年都是各地州府徵收再交給朝廷,中間折損多少我也不想算,但既然你們缺錢,這事兒就直接交給持節打理,直接送入戶部吧。」

  殷胥的意思是,春闈的事兒是他的臉面,下過的旨意,籌備了幾年的事兒不可能一時用錢就改。戶部缺錢,可以再想別的法子。

  俱泰也算是知道這事兒沒餘地了,就沒再多說。而且河運和港口這兩項,下頭能撈了八成的油水,殷胥怕是早看不下去了,找這個由頭才把權力收上來給了戶部。

  崔季明好像明白了一點,又好像雲裡霧裡,就站在那兒聽。

  小朝會結束後,殷胥這才通知黃門,要她去書房會見。

  今日又有妙儀的棋賽,崔季明本來不想去,奈何殷胥已經好幾日沒跟她私底下說過話了,他朝會上倒是管住了自己,不再往她臉上瞥,只是剛剛小朝會臨走前,狠狠瞪了崔季明一眼——

  崔季明這就有點肝顫了,黃門帶著她往書房走的時候,她還催起來那跑得不快的小黃門:「你能不能趕緊的!我還沒來過上陽宮,不認識路啊!我跟你講,要是我死的很慘,也不會讓你好過啊!」

  那小黃門明明步子邁大了也不會扯著蛋,居然也跑不快,急得腦門上汗都快出來了,一邊跑一邊指路,總算是把崔季明送到御前去了。

  她以為外頭肯定會站著不少臣子,結果只看見了耐冬一人,整個長廊下靜悄悄一片。崔季明連忙弓下腰蹲在牆根,裝作自己還沒到,對耐冬招了招手。耐冬無奈,也只得提起衣擺走過來,蹲到這角落。

  崔季明小聲道:「怎麼沒別人?」

  耐冬:「小朝會結束之後一般都是不見群臣的,這時候一般聖人手裡會壓了很多事兒要忙的。」

  崔季明臉皺的跟八十年老王八一縮脖子似的滿是褶兒,半天才憋了一句:「就我啊……那我走行麼……」

  她還沒說完,就看著不遠處的隔扇門直接被拉開,殷胥已經換了便服,猛地一甩門,怒氣衝衝站在廊下:「你還不進來是等我請你?」

  崔季明騰地起身,恭敬的:「不敢不敢。」

  耐冬心裡默默為她默哀了一陣,崔季明小跑著進了屋裡,把殷胥也推進去,這才合上門:「我現在又不在六部當值,就是領個武將官職,你說我能進宮幹嘛。」

  殷胥一把拽住她手腕:「幾日前我就讓人給你拿了令牌過去,說可以隨時進宮。好歹對外也算是我小時候的熟人,進宮來玩還需要理由麼?我倒是頭一回見你這麼小心!」

  崔季明嘟囔:「行了吧,你見我也沒什麼正事兒,在船上那幾天你還不過分?中途不許船隻再靠岸停泊,我想走都走不了,這才隔了幾天,你能不能好好收心在政事上。」

  殷胥才拽她到長案邊,聽到崔季明在教訓他不務正業,都快氣笑了:「原來留你幾日你心裡這麼不滿啊。說我不務正業,這幾天你難道不是玩瘋了麼?朝堂上打瞌睡,一下了朝整個人都快蹦跶著出宮,你就都沒想過留下來陪我!」

  他確實是急了。愈是有她在的時候的熱鬧歡欣,越對比出他獨自一人在宮裡時的無聊無趣。殷胥也漸漸發現,他一直想壓抑自己的情緒,希望自己能不要去多想她,然而在朝堂上移開眼睛已經是極限。

  他盤腿在案後,崔季明嘴上說的不好聽,卻依然也坐下來朝他倚過去,腦袋枕在他肩膀上,伸手去捏他鼻子。

  殷胥喜歡她一切的觸碰,沒有撥開她的手,低頭道:「你回來之後吃胖了。」

  被捏著鼻子,說話活像是個老黃門,崔季明撲哧笑了。

  殷胥都難以形容自己的感覺,就好像是她的表情動作一在,周圍其他的景緻都推遠,成了虛光。他就想看她表情,被她鬧著,聽她一張嘴竟說廢話。

  崔季明忽然感覺他的手從她腿窩下抱住,將她整個人團了團,放在他懷裡,崔季明伸出手掛住他脖子,道:「你可別真在書房裡親熱,我想這我阿耶以後還說不定要過來在這兒跟你議事,真是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殷胥埋頭,在她頸窩裡狠狠吸了一口氣:「是誰說還要去弘文館來著。」

  崔季明:「咳咳,玩笑玩笑。」

  殷胥:「今兒讓內務府去辦了,大內出的錢,把跟崔家同坊的一套院子買下來了,有點小,但就在隔壁,你去住那裡吧。至於你那幾個狐朋狗友,我會賞他們,讓他們自個兒出去租房子住,別再賴在禮賓院兒了,高句麗來的使臣到現在還沒地兒住呢。」

  崔季明:「這算是什麼?為了達到目的,要開始賄賂了?」

  殷胥手按在她腰上,抬起臉來又道:「長安的勳國公府一直被朝廷留著,就等著交到你手裡呢,這一兩年渭水還沒有通,估計長安周邊狀況還是不好,暫時回不去。等回頭要是回了長安,你就搬去住吧。」

  崔季明瞪大眼睛:「……你、你為了求歡,連這種底牌都使出來了麼?」

  殷胥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我壓根就沒這個意思!就是想見見你,我也沒混賬到敢在書房胡來!你倒是幾日前又抓又撓,比誰都能鬧騰,轉頭走了又說是我逼你的!你這人忒不要臉了!」

  崔季明兩隻手,正在做賊一樣扯著殷胥的衣領,好似能從他衣領裡偷出金銀似的悄悄伸著手指。

  殷胥正抱著她,沒空閒去撥開她的手,讓她一招得手,發燙的指腹正探在他鎖骨下,還有恃無恐的繼續撫摸。

  殷胥:「……你就每次都這麼愛找事兒。」

  崔季明笑:「既然你說在書房裡胡來是混蛋事兒,那我這人偏就最愛幹混蛋事兒了。」

  殷胥抱住她,將她朝自己貼來,崔季明卻伸直了胳膊擋住了:「真要脫衣裳,多不體面啊。你腦袋後頭還掛著顯宗題的四個大字呢,也不覺得廉恥。不脫衣裳能讓你舒服的法子有的是呢,既然聖人這麼慾求不滿,我這個為人臣的自然要解憂啊。」

  殷胥剛想說後頭還有書架,就感受到崔季明的手指往不該遊走的地方而去。

  他啞了火,半天道:「……你真是個混蛋。」

  崔季明笑:「我就愛看你一臉正兒八經,穿的衣冠楚楚,實際上卻……情難自已的樣兒。這幾日了,沒你在旁邊念摺子,我都睡不著。」她隨手從身邊案几上拿了一冊,遞給殷胥:「你不是愛念嘛。你念,我聽著。你要是停了,我自然也沒動力,停了手也罷——這樣弄疼你也罷,可別怪我。」

  殷胥讓她動作逼的身子一弓,咬牙切齒道:「你瘋了吧!」

  崔季明攤開了摺子,擺在自己胸口:「念吧念吧,我就想看你這個表情,這種語氣,念出你那些什麼吏部撥款十幾萬兩,今年春闈如何召開——別停啊。」

  殷胥顯然讓這玩法刺激的神志不清,一手撐在桌案上,瞪了她一眼,斷斷續續念道:「……截止五月十四,參加會試之人共七百八十……唔,崔季明!」

  崔季明笑:「繼續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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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11:26:28 |只看該作者
卷八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百六十五章

  殷胥一隻手扣著她腦袋,逼著坐在他膝頭的崔季明低下頭來,崔季明被他吮的要沒氣兒了,急道:「你不念我就不弄了。」

  殷胥的手鑽進她外衣裡,恨大鄴的朝服實在是複雜,咬了她下巴半天,喘息道:「我要親你,怎麼念。」

  崔季明讓他吻得心神不定,殷胥現在纏人的功夫,讓她有點招架不來。

  她啃回去:「這可是在書房,往常多少人在這兒會見你,你也不知羞。」

  殷胥頭埋在她衣領裡:「我現在看不見,看不見就不覺得過分。呼……你怎麼這般敷衍人。」

  他倒是行事的時候再不害羞了,一門心思討歡愉,等到穿上了衣服再去臉紅害羞。

  崔季明只感覺他脖子間都有熱氣蒸出來,怪痴迷的像個貓兒似的舔來舔去。殷胥最受不了她這般,已經有些心神渙散,又痴又急的喚著她名字。

  她是每次要逗他玩,最後都會變成自己又所求,殷胥按住她的腦袋,唇齒間正在央她,崔季明臉上有些紅,她發狠道:「你不是說自己病了麼!你病了還這樣,要是好了還想幹什麼?上次是誰在船上差點頭風病都犯了!」

  她最受不了殷胥央求她,他額上有點薄汗,低聲喚道:「……就是有點頭疼而已,之前也好幾次了,不是大事兒,跟這個沒關係——」

  崔季明啐道:「省的了,要因為這個,我就是千古罪人。」

  殷胥身子一緊,張口咬住她,沒了言語。

  而此時,耐冬才是頭都要大了。

  小朝會之後聖人就不再書房叫人議事了,這是慣例。但若是各部有些事情要來找聖人,自然也是要往御前去傳話的。切就不論這個時間點……聖人和季將軍不知道怎麼在胡天胡地呢,就眼前這人,也不敢往御前領啊。

  崔式勾唇,縱然一把年紀,他笑起來也讓人覺得春風拂面,耐冬對於這位未來國丈的本事也是聽過那麼點傳聞,他這樣笑,連在御前這麼久沒犯過錯的耐冬都覺得頭皮發緊。

  崔式自然是有備而來的。

  他是下了朝,走出去了才聽到與他一起上朝卻晚走了幾步的黃門侍郎,說起聖人要季將軍去書房議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南周的新動作。

  崔式一聽這個,心裡頭一股無明業火就竄起來了。他上朝的時候,每天都抬著頭,死死盯著聖人和他家那個皮緊的丫頭,兩個人要是有點眼神交流,他都能在心裡慪個半死。幸而崔季明站在不遠處一直垂著頭打哈欠,殷胥也不過是掃過兩眼,也沒點過他。

  可今兒明明不該有人去書房的時候,非把崔季明叫去了,崔式立刻就竄回禮部去,在一堆卷宗摺子裡發了瘋的找能匯報御前的事兒。還是真讓他撿著幾個,崔式夾著那卷宗,一路就往聖人書房去了。

  崔式面上那叫一個淡定,路上遇見了幾個下屬還跟他們打招呼,內心都已經抽出了兩把大砍刀。看著眼前這位御前近侍,站在書房的外院門口處,死死地攔住他,崔式更是坐實了某種想法,氣的笑眯了眼。

  耐冬硬著頭皮道:「聖人昨日有些累了,這才剛歇下。」

  崔式笑:「怎麼會呢。聖人一向勤勉,往日從來不會在這種時候歇下啊,春闈一事本來就是重中之重,剛剛小朝會的時候,我有一點忘了提了,今兒不解決,明日旬假,還要再往後拖啊。難道是聖體欠安——之前宮中就有傳言,說聖人一直在服藥,若真的是如此,可不能再瞞著朝野啊!」

  他一席話,把耐冬能說的理由全給堵回了嘴裡。

  崔式又道:「往常不是都在廊下等麼。聖人要是還有要事,就給我搬張胡椅就成。聖人也一直要務纏身,估計這時候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商量。我兩個時辰也等得。」

  他說著就要往裡走,耐冬連忙死死攔住——

  廊下就跟屋裡隔了層薄木門,能擋得見什麼聲音!自打崔季明進去了,他都怕旁人聽見,把其他黃門都趕了出去,就留了個一個耳聰眼明會辦事兒的小黃門和他自己。

  要是這岳父大人往廊下一坐,這不就是聽現場麼?!

  耐冬趕忙道:「這樣,崔尚書您先一等,聖人或許是有機密要談。萬一您要是聽見了隻言片語,聖人對您起了忌憚,對您官途也是影響。奴這就去給聖人匯報一下,若是聖人說是今日有空能見您,您再廢心神等。」

  崔式往裡頭一看,平日應該站在廊下垂手的黃門一個也不在,還說什麼聽見了機密,他倒想知道姓殷的跟他大閨女有什麼機密好談!姓殷的就沒個好東西!

  當年中宗非把崔惠接進宮裡去,弄出來個小皇子,一筆破帳連累到今天!

  殷邛登基之後,後宮混亂不堪也就算了,還搞得朝堂上烏煙瘴氣,使得他也早早隨著崔翕回了南方——

  這個從犄角旮旯裡長大沒人關照的病皇子,折騰了這麼久登基,好歹是個政務上勵精圖治,手段一流的。他覺得崔家歷經三代帝王波折,總算是能穩住腳步了,這個小皇帝居然看上他閨女!

  媽的!姓殷的是跟他們崔家是有什麼孽!

  崔式怒極反笑:「好,那公公還請快些,臣在這裡等。」

  耐冬故作淡定的點了點頭,轉身往裡走去。

  他這才走到書房門前,就聽見了崔季明似乎抱怨道:「你弄我袍子上了!」

  殷胥正在忙不迭的道歉:「我、我沒注意……擦、擦乾淨了。你別走了,今兒留在這兒吧。你這幾日不也因為太累沒回崔家麼?今日你就說是去和那個什麼獨孤他們去喝酒了吧。」

  崔季明勉為其難:「我考慮考慮。」

  殷胥急:「你還考慮什麼!明日反正也是旬假,你就在宮裡待著好了。你真就一點兒都不想我……我是每天都想著能早上一睜眼就看到你。」

  崔季明:「……那我要吃酒釀丸子,要吃金絲卷。」

  殷胥:「好好。我一會兒去囑咐宮裡。西邊有處高台,賞月最合適,我們去那裡吧——」

  耐冬也是頭一次知道殷胥這樣多話,每句話還都在循循善誘。

  耐冬覺得這倆人能這麼聊廢話聊到天黑,只得硬著頭皮在外頭喊了一句:「聖人,崔式崔尚書在外有要事求見。」

  他話音剛落,就聽著裡頭一陣雞飛狗跳,也不知道是誰碰掉了東西還是摔倒了,殷胥都結巴了:「啊?他、他在哪裡?!」

  耐冬:「在書房外院。」

  崔季明吼:「你能不能先把衣裳弄好!誰讓你穿這麼複雜——我不就誇了一次你穿交領好看,你也不要每次都穿交領啊!」

  殷胥也急了:「你阿耶為什麼忽然要來!」

  崔季明:「肯定是知道了你找我進宮!我能往哪兒去,要不我去書架後頭了!」

  而另一邊,崔式壓根就沒想等!遇見閨女的事情,還要什麼理智!殷胥是知道崔季明的女子身份的,他要是拿這點來拿捏崔季明,崔式就是什麼都不要了也要跟他玩命!

  他越想,越覺得這倆小年輕沒談婚論嫁呢,指不定幹出什麼來,一時間眼都急紅了,直接撞開身邊攔著他的小黃門,就往內院走。

  那幾個黃門立刻慌了,連忙上來就攔。

  崔式不要臉起來,乾脆就使勁擠開他們。

  那幾個小黃門總不敢隨便動手,一個個劈裡啪啦跪下去,死死抱住崔式的腿:「崔尚書!聖人還沒召見呢,您這就往裡頭走,聖人要是急了,會治你的罪啊!」

  他們攔的越狠,崔式心裡越急。

  要是沒事兒,他們置於這樣命都不要了在攔麼!

  他直接蹬腿踹開幾個小黃門,卷宗夾在胳膊下頭,朝書房衝過去。

  幾個小黃門嚇得魂都要飛了,跟在後頭連滾帶爬的追,崔式讓他們追得越跑越快,一手拎著長衣的衣擺,使出中年老男人多年不鍛鍊後僅存的體力,朝著書房就衝了過去!

  耐冬還躬身站在書房門前,屋內殷胥似乎好不容易穿戴好了,問道:「先讓他等會兒。過半柱香時間再讓他——」

  殷胥話說到一半,耐冬只聽著身後一陣混亂,轉頭就看著崔式抱著卷宗拎著衣擺正在往書房衝,身後還跟著一群魂飛魄散的小黃門。

  此時,崔季明還正在推開一點點窗縫,往外看去。

  他爹簡直就像是喪屍圍城中唯一活著的新鮮人類,就像是抱住了橄欖球朝球門衝去的運動明星——就這架勢,崔季明頭皮都麻了,就覺得這事兒不可能善終!

  耐冬也嚇到了,轉頭:「來不及了——崔尚書人都來了!」

  殷胥:「什麼?!」

  崔季明急:「這書架擺的東西太少了,我根本藏不住啊!我上房樑行麼?」

  而此時此刻,崔式已經猛地衝到了廊下,站定在了門外,高聲道:「禮部尚書崔式求見聖人!」

  殷胥沉默了一下:「……崔卿,進來吧。」

  他話音還未落,崔式就撞了進來,殷胥往日裡頭髮都一絲不苟,如今卻顯然衣襟髮絲都有那麼點亂,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虛,居然有些臉紅。崔式既然跑過來,就是沒打算給自己留餘地,看著殷胥一副忙活過的樣子,竟都覺得面目可憎起來,上來就及其直接的道:「崔季明呢。」

  殷胥本來想說崔季明早不在了,現在是季子介。可是對著崔式,他還真不敢這麼說,連朕都不敢自稱,只道:「崔尚書不是來找我議事的麼?」

  崔式管都不管,直接往兩側書架去看,又往屋內邁了一步,四處查看。

  要真是別人,殷胥還好發脾氣,這會兒卻只能站在屋子中間不敢多說,只想著崔式肯定發現不了蹲房樑的崔季明。

  誰料到下一秒,崔式就怒道:「崔季明!犯了點事兒你就爬房樑,這麼多年了,你真以為我不會抬頭看麼!」

  崔季明都快跪在房樑上了。她還不如不躲,躲了反而說不清楚了。

  她哭喪著臉:「聖人說房樑上有老鼠,我上來看看。」

  崔式手裡的卷宗,捲起來,直接朝房樑上扔過去。也不知道練了多少年,逮著多少回蹲房樑的崔季明,一抬手,那卷宗正中崔季明門面,打的她哎呦一聲。

  殷胥都心疼起來,卻又不好說,只得道:「崔尚書,這裡好歹也是上書房,您該注意點體面。」

  崔式:「別說的跟臣沒年輕過似的!要真是惦記著這是上書房,惦記著體面,您也不會請她來書房,她也不會蹲在這房樑上了!」

  崔季明哭喪著臉,垂著腿坐在房樑上:「阿耶……你幹什麼啊。咱回家不成麼,你在聖人面前這麼鬧,還怎麼收場。」

  崔式暴怒,指著她道:「我就沒想著收場!我這禮部尚書不幹了!把我房子也奪了吧!有本事砍了我腦袋啊!你給我滾下來!」

  崔季明不得不硬著頭皮,攀著房樑跳了下來,殷胥上來就拽住了崔季明的手,把她拖到身後去了,強行挺出幾分硬氣來:「崔尚書,三郎與我相識也好歹六七年了,若不是三郎還想打仗,我自然願意以皇后之禮相待,迎她入宮——」

  崔式冷笑:「她一個五姓女,真要是聖旨下來了,她也有法子不進宮去!這都不是理由!說白了,您縱然是聖人,卻不是三郎良配!她那腦子鬥不過你,辛辛苦苦爭來的兵權,不夠你玩的!你們殷家人,就放我我們崔家吧!折騰了幾代了!我唸著舊情,記著臣本,當年跟三郎助您登基。往後在朝中,您朝堂上最艱難的這兩年,崔家人不都是在盡臣子本分幫您!三郎出去打仗,差點就沒了命,想去賺這個軍功,想去站穩了位置,難道跟你沒關係?!行了吧,她就是不打仗了,回家吃喝玩樂去了,也不會跟了一個皇帝的!」

  崔季明被拎出來,崔式緊緊拽著她手腕,整個人簡直進入了隨時都能操刀子幹架的狀態。崔式說話向來不會沖別人,每一句都是彎著戳人心,頭一次見他氣成這樣,崔季明也蔫了。也不怪崔式,他見過幾代宮廷紛爭,帝王無情,恨不得讓崔家三個女兒都離宮裡遠遠的。

  殷胥也是在朝堂上霸道兩年了,平時一個眼神過去,下頭就鴉雀無聲,居然讓崔式這樣懟的無話而說。幸而這書房附近也沒別人,這事兒傳不到外頭去。

  崔式拽掉腰邊魚袋,扔在了桌案上,拽著崔季明就要往外走:「春闈的事兒,您愛給誰給誰吧!下頭有的是人能接。朝堂上不缺我這個老東西。」

  往常見慣了崔季明自個兒胡亂做主,頭一回見她跟沒主見的小娘子似的讓她阿耶拎走。殷胥也好像認識到,崔季明再怎麼胡來,過了二十,她阿耶還是把她護的緊,捧在手心裡不肯放。

  殷胥看著崔季明就要被拽走了,連忙道:「崔尚書,我跟三郎也是相識多年——」逼得他就要說「我們是相愛」的這種話來。

  崔式回頭冷笑:「比我認識她的時間還長?」

  他幾乎是擰著崔季明的耳朵把她拽走的,崔季明簡直就像是個偷了錢出去跟狐朋狗友揮霍讓爹撞見的渾小子,連辯解的餘地都沒了,只得一路求饒,被拽了出去。

  只留殷胥一個人在原地,深深嘆了口氣,兩手在臉上薅了一把。耐冬縮在外頭半天了,這會兒才輕手輕腳的進來,看著殷胥一臉苦悶,道:「聖人,這事兒……」

  殷胥前半刻還覺得想抱著她長在她身上,明日她若是留下,又是個堪稱完美的日子,他心裡都暗自計畫好了。卻不料一直有意忽略的這個暗雷,冷不丁的就這麼炸出來,而且搞得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收場。

  崔式身上又有世家老派的傲氣,又是個愛女成魔的性子,還有底氣有手段,簡直是一座他跨不過去的大山!

  他忽然竟有一種江湖高手要去深宅大院裡救出被囚禁的嬌弱世家女的感覺。

  然而崔季明這個被大家長拉回宅內的世家女、被封建社會拆散的苦命女,卻是被崔式踹進了屋裡,當時就讓下人落了板磚大的鎖頭。

  這是她自個兒房間,裡頭東西都全的很,倒也不苦,崔季明扯著嗓子喊道:「阿耶,你知道這是鎖不住我的呀——」

  崔式回頭冷笑道:「崔季明,你儘管跑啊。你不就早不認我這個阿耶了麼?別以為改了名我就管不著你。」

  崔季明讓崔式威脅的一陣乖巧,坐回了榻邊隔著門道,嘴上老實起來:「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在這兒等著阿耶。」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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