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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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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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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涼薄

  姜老夫人一張臉慢慢變了顏色。

  廳內最初的靜默過後,陡然響起竊竊私語聲,好似無數隻蚊蟲在姜老夫人耳畔盤旋飛舞。

  她努力睜了睜眼,右眼迷霧重重,更生煩躁。

  姜老夫人用那隻清明的左眼看向黎嬌。

  黎嬌頭皮一炸,強自抑制住恐慌,磕磕巴巴解釋:「師太讓我……寫詩……」

  她一雙漂亮的鳳眼睜得很大,滿是祈求與不安。

  是祖母讓她站出來的,祖母一定有辦法吧?

  黎嬌的話讓室內一靜,隨後私語聲更大,已經能清晰聽到嗤笑聲。

  姜老夫人太陽穴突突直跳,頭痛欲裂。

  這個蠢貨,這樣一說豈不坐實了冒名頂替被當場拆穿的名聲!

  她咳嗽一聲,一臉嚴厲:「嬌嬌,祖母眼神不好,當時見那冊佛經放在最上面,就以為是你的。你這孩子,先前高僧問起,怎麼不留意一下就冒失跟著去了,竟鬧出這般笑話來!」

  黎嬌腦袋嗡了一聲。

  祖母在說什麼?她怎麼一點都聽不明白?

  什麼叫她沒留意?明明是祖母——

  黎嬌下意識看向姜老夫人,就見一向慈愛的祖母眼中沒有一點溫度,冷得能結冰。

  她打了個哆嗦,恍惚明白了什麼。

  「嬌嬌,你可知錯了?」姜老夫人重重拍了拍桌子。

  桌面上的茶杯震了震,發出不小的聲響。

  黎嬌目光游移,看到了鄧老夫人唏噓的神情,又撞見了西府二太太劉氏幸災樂禍的眼神。

  周圍的議論聲嘈雜無比,黎嬌再也抵抗不住這種無形的沉重,膝蓋一軟跪了下來:「祖母,我……我錯了……」

  姜老夫人心下一鬆。

  知道把事情攬下來,這丫頭總算懂事。

  一直冷眼旁觀的鄧老夫人心中長嘆一聲:姜氏這樣一說,二丫頭的名聲以後就完了!

  在場的太太姑娘們又不是傻子,仔細一琢磨,誰相信二丫頭當時沒有留意啊,都會明白是二丫頭為了才名起了冒名都。

  她看向姜老夫人的目光更冷了。

  對一直當作掌上明珠的孫女都能如此,可想而知這人有多麼無情,以後且要小心些。

  「阿彌陀佛——」當面鬧出這麼一齣戲,知客僧頗為尷尬,打斷了正準備教訓孫女的姜老夫人,「老夫人,不知那冊佛經是府上哪位姑娘寫的,疏影庵的師太還等著見她。」

  廳內頓時安靜了,夫人們悄悄交換眼神。

  原來還真是某位黎姑娘寫的?到底是誰呢?

  她們不由看向角落裡的黎皎。

  黎皎眉眼低垂,一顆心急跳起來。

  難道說被無梅師太看中的佛經是她寫的,被伯祖母李代桃僵安在了黎嬌頭上?

  一定是這樣,她就奇怪今年她明明全力以赴,寫的字絕對比黎嬌漂亮,被選中的人怎麼就成了黎嬌呢!

  「皎表姐——」杜飛雪低聲喊,捏了捏黎皎的手。

  比起交情淡淡的黎府二姑娘,她當然盼著好事落到自己表姐頭上。

  姜老夫人有些尷尬:「這個老身還真說不好。老身近來老眼昏花,一隻眼睛已經看不見了。丫頭們的手抄經文收起來後只是匆匆掃了一眼,並沒細瞧,這才弄錯,讓各位見笑了。」

  「哎呀,這也是難免的,鄉君就別往心裡去了。」李夫人忙打著圓場。

  其他人雖沒多說,目光卻在黎嬌身上打轉。

  黎嬌跪坐在地上,冰涼如水的地板刺得她透骨寒,淚水瞬間濕潤了眼眶。

  那些嘲笑的、輕蔑的眼神化作無數飛刀落在她身上,讓這個一直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女孩瞬間體無完膚。

  鄧老夫人暗暗嘆了口氣,開口道:「師父可否把佛經給老身瞧一瞧。」

  知客僧忙把佛經遞過去。

  鄧老夫人早就心中有數,此刻不過是做個樣子,掃了一眼便道:「果然是弄混了,這是我們三姑娘的,當時我見她寫得好,特意放在了最上面送去東府。沒想到侄媳婦也是這般心思,想讓鄉君一眼就瞧見,誰知鄉君卻誤會了。剛剛鄉君說是二姑娘的,她一個小姑娘緊張之下哪裡能留意到呢?」

  這話算是稍微挽救了一下黎嬌的名聲。

  就算在場的夫人們心知肚明黎嬌當時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也不能由黎府坐實此事。

  姜老夫人心性薄涼,第一時間想的是撇清自己,鄧老夫人偏偏不想讓她如意。

  她有四個孫女呢,二姑娘的名聲壞了,其他女孩又能得什麼好?

  姜老夫人愣了愣,礙於場面已經夠尷尬,遂不再言語,算是默認了她的說法。

  黎嬌低著頭,眼淚落了下來。

  「原來是貴府三姑娘寫的,不知這位小施主現在何處?」知客僧高聲問道。

  廳內一片靜默,廳外卻響起陣陣議論,因為聲音太大,傳進裡面來。

  「黎府三姑娘?那不是前些日子被拐走的那個嗎?」

  「沒錯,後來不是被送回來了。對了,我聽說還是被李神醫送回來的呢。」

  「不對啊,這位姑娘我曾見過,瞧著不像是能寫出好字的樣子。」

  「呵呵,能不能寫出好字又不是可以瞧出來的。」

  ……

  杜飛雪沉著臉道:「皎表姐,那年你東府伯父生辰,黎三不是送過一幅字,我記得那字一點都上不了檯面呢!」

  她特意抬高了聲音,頓時把人們注意力吸引過來。

  黎皎站姿挺拔,溫和笑道:「或許是後來三妹刻苦練字,水平提高了吧。」

  杜飛雪撇撇嘴:「才過去兩年就一下子提高這麼多?滿京城姑娘的字都不及她,還讓疏影庵的師太破例召見?」

  在眾人的注視下,黎皎嘴角一直掛著溫和的笑:「許是三妹天資卓絕,近來懂事知道勤勉了,所以水平一日千里。」
 
  黎昭若是天資卓絕,那才是見鬼了,不過在外人面前她是決計不說自家姐妹不是的。

  也不知那冊佛經是從哪裡來的,伯祖母忍不住攬在黎嬌頭上,祖母又想替黎昭攬過來。

  杜飛雪見黎皎處處替黎三辯白,不由冷笑道:「她要是天資卓絕一日千里,那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不少人暗暗點頭。

  知客僧聽在耳裡,心中直打鼓。

  這要是再弄錯了可就沒法交代了。

  「老夫人?」

  鄧老夫人絲毫不受眾人議論影響,老神在在道:「我們三丫頭今天沒來,不過既然是疏影庵的師太想見,那是她的造化,老身這就派人去接她。」

  一旁的姜老夫人心中冷笑:她倒是要看看,三丫頭是有哪路神仙相助,能鼓搗出那樣一冊佛經來!

  西府雅和苑。

  青筠急匆匆而來,對迎上來的冰綠道:「快讓三姑娘收拾一下,老夫人命我來接她去大福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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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對的人

  「啊?」

  「啊什麼,快去啊!」青筠頗為無奈。

  冰綠尖叫一聲,扭頭就跑,邊跑邊喊:「姑娘,咱們要去大福寺了!」

  她可以穿著漂亮衣服去顯擺了!

  青筠:「……」

  冰綠跑進屋內,直接撲過來,激動得不能自已:「姑娘,您,您真是神了!青筠姐姐來了,說老夫人命她接您去大福寺!」

  喬昭挽著雙丫髻,穿了一件青色白色忍冬花的對襟衫兒,下面是白色挑線裙,正是一副出門的打扮。

  她站了起來,衝冰綠頷首:「走吧。」

  然後側頭交代阿珠:「照看好家裡。」

  冰綠身上穿的是翻出來的那件水蔥衫兒,聞言喜滋滋扶住喬昭手臂,斜睨阿珠一眼,往外去了。

  青筠一看喬昭主僕出來的這麼快頗為驚訝,不由細細打量著喬昭,見她一身素淨無比,雖覺不妥,可確實是外出打扮,便壓下心中詫異迎上來道:「三姑娘,老夫人命婢子來接您。」

  喬昭點點頭,不露半點異色,由青筠領著往外走去。

  走出黎府門口的一瞬間,她腳步微頓,仰頭望著碧青如洗的天空,微笑起來。

  今天她走出了這一步,以後還會更努力的。

  喬昭,你要加油啊。

  喬昭在心裡默默為自己打氣。

  三人上了停在門口的青帷馬車,一路向著大福寺趕去。

  車內,青筠按著鄧老夫人的示意,把寺中發生的事情仔細講給喬昭聽。

  當聽到黎嬌冒名頂替時,冰綠破口大罵:「呸,還是書香貴女呢,居然做出這樣的事來。」

  她撫了撫胸口,對喬昭道:「幸虧那位師太慧眼獨具,才沒被她糊弄過去。姑娘啊,咱們這次運氣不錯呢!」

  只差那麼一點點,她就不能穿著漂亮的衫子陪姑娘去大福寺炫耀了。

  「是,運氣不錯。」喬昭淡淡笑著。

  她的運氣最近實在糟糕,可她更相信的,是事在人為。

  青筠忍不住多看了喬昭一眼,心中疑惑更深。

  總覺得這位三姑娘越來越不一樣了,冰綠那丫頭沒腦子瞧不出端倪,可她冷眼瞧著,三姑娘對大福寺一行早就心中有數,不然又怎麼會提前換好了外出衣裳?

  青筠掃了冰綠手邊的箱子一眼。

  那裡面慣常放著姑娘家外出時備用的衣裳首飾。

  她想了想,決定提醒一下這位讓她越發看不透的三姑娘:「三姑娘,婢子斗膽說一句,您今天穿的衣裳太過素淨了一些。」

  三姑娘生得清麗,尤其眉間一粒紅痣在這身衣裳的反襯下給她平添了別樣的嬌艷,可一個姑娘家穿成這樣到底是會被人挑剔的。

  喬昭頗為意外青筠的提醒,不過對別人的好意她從來都是妥善安放,便柔和笑道:「多謝你的提醒,不過我覺得這樣穿更合適。」

  她的父母家人慘遭橫禍,她卻不能光明正大守孝,只能這樣略表哀思了。

  青筠誤以為喬昭認為這樣穿更好看,便笑著不再多言。

  馬車終於停下來,喬昭在走進大福寺的瞬間就察覺無數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沒有理會,信步往裡走,低低的議論聲飄過來。

  「瞧見沒,那就是黎家三姑娘了,聽說啊,她被拐到南邊好些日子才回家。」

  「嘖嘖,黎三姑娘原來生得這樣好,真是可惜了。」

  「誰說不是呢,好在是被神醫送回來的,這才少了些閒話,不然啊,黎三姑娘恐怕早活不下去了。」

  「那也夠丟人的。」

  「丟人是丟人,不過人家寫得一手好字,要真是得了那位大長公主的青眼,那也算是有造化了。」

  「呵呵,這可就不好說了,誰曉得那冊佛經是誰寫的,黎府這事兒啊,有點意思。」

  喬昭就在這些風言風語中面不改色走進了待客廳。

  她進去的一瞬間,時間好像有那麼一刻停滯,廳內無人言語。

  片刻後,鄧老夫人的聲音才響起:「昭昭,來祖母這裡。」

  黎皎一雙眼從喬昭進門到走到鄧老夫人身旁就沒眨過,一旁的杜飛雪更是瞪大了眼,喃喃道:「皎表姐,以往我怎麼沒覺著黎三這麼好看?」

  她扭頭問一直安安靜靜的朱顏:「顏表姐,你說是不是?」

  出身泰寧侯府的朱顏與黎府姑娘不是一個圈子的,因著杜飛雪與黎皎的關係,倒是與黎昭見過幾次。

  她目光追隨著喬昭,想了想道:「相由心生。」

  黎三姑娘遭逢大難,許是心境有了變化,氣質變了,所以瞧著與以往不大一樣了。

  杜飛雪聞言,不屑哼了一聲。

  「祖母,伯祖母。」

  姜老夫人不悅地抿緊了唇。

  好好的小姑娘穿成這樣子,真是晦氣!

  奈何東府剛剛丟了那麼大的臉,她不便多言,遂沒出聲。

  鄧老夫人同樣愣了愣,但她對這些細枝末節向來看得透,就沒有多想,溫和對喬昭道:「想來路上青筠已經和你說了,你這就隨著師父去吧。」再多叮囑的話,當著屋裡屋外這麼多人的面卻不便說了。

  喬昭卻好似明白鄧老夫人的擔憂,衝她露出柔和的笑容:「祖母放心,孫女曉得的。」

  那一瞬間,鄧老夫人居然真的心下一鬆,過後連自己都覺得奇怪。

  她望著隨知客僧離蕊女背影,暗暗嘆了口氣。

  但願這丫頭別出什麼差錯。

  為了事情順利,她特意叮囑青筠別叫大兒媳婦來添亂,她容易嘛!

  疏影庵裡,無梅師太一直待在裡室沒有動彈,直到伺候她起居的靜翕稟報道:「師伯,黎三姑娘來了。」

  無梅師太抬起頭,淡淡問向她見禮的少女:「你是那冊手抄佛經真正的主人?」

  漫長的修行歲月沒有讓無梅師太變得柔和無爭,她發問的這一刻,昔日公主的威嚴充斥著小小的靜室。

  面對這樣一位身份特殊的人,喬昭從容依舊,平靜回答道:「經書是供奉給佛祖的,小女不敢當佛經的主人。如果師太問手抄佛經上的字誰能寫出,那麼正是小女無疑。」

  她面帶微笑,自信無比:「請師太放心,這一次,不會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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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往年情事

  無梅師太目光深深看著喬昭,良久,忽地笑了:「來,把這首詩寫給貧尼看。」

  喬昭看著鋪在桌面上墨跡未乾的一幅字,心中默道:果然是青蓮居士那首《將進酒》,這位大長公主數十年如一日對這首詩情有獨鍾啊。

  她把紙張移開,平鋪上新的,就著新磨的墨提筆落字,揮灑自如,一氣呵成。

  一旁的無梅師太目光牢牢黏在喬昭寫的字上,已是痴了,喃喃念道:「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朝如青絲暮成雪……」

  喬昭收筆,看向無梅師太。

  室內靜謐無聲,只聞窗外不知名的鳥叫聲,伴著初夏的風傳進來。

  無梅師太回過神來,眼神複雜,盯著喬昭。

  喬昭神色平靜,任由她打量。

  許久後,無梅師太終於開口:「你的字,師承何人?」

  喬昭心中嘆了口氣。

  她早就料到,只要那冊佛經被送到這位師太面前來,她一定會想見一見能寫出這手字的人。

  誰讓她用的是祖父的筆跡呢,雖然她的字比起祖父還欠些火候,風骨更是遠遠不及,可放眼天下,在「形」之一字上,應該沒有人比她的字更接近祖父了。

  而無梅師太,曾經的公主殿下,正是因為當年苦戀祖父無果,才憤而出家的。

  皇家公主多年前的密事世人不得而知,喬昭作為一個後輩之所以知道,卻是那一年來京城,因為調皮仿冒祖父的筆跡戲弄兄長,誆兄長前去大福寺與京城貴女們相親,兄長無意中丟失了信箋,不知怎麼到了無梅師太那裡。

  那一年的佛誕日,整個大福寺都在尋覓信箋的主人。

  無梅師太對信箋的執著讓她感到奇怪,回嘉豐后偶然對祖母提及,祖母才告知了她這段往事。

  長輩情事不便多提,概括地說,就是一對堂姐妹同時愛上一位男子的故事罷了,有人終成眷屬,有人黯然銷魂。

  這些年過去,喬昭的字比之當年的稚嫩更進一步,所以她才篤定這位大長公主一定會見她。

  其實喬昭是有些歉意的,她利用了別人的心結,不怎麼光彩,可如今她只得如此。

  「小女並無師承,只是一直習練喬先生的字帖。」

  無梅師太的目光依然落在紙張上,緩緩搖頭:「風神灑落,天質自然,這樣的字豈是臨摹字帖就能練出來的。」

  她猛然抬頭,盯著喬昭:「你與喬拙是什麼關係?」

  在無梅師太猛然爆發的氣勢下,喬昭面不改色,懇切道:「視為天人,心嚮往之,能有幸習練喬先生字帖,是小女最大的榮幸。」

  無梅師太漸漸冷靜下來。

  她再次看了喬昭寫的字一眼,抬腳走到窗前。

  窗外是一棵菩提樹,高大繁茂,把整個院落都遮蔽得陰涼幽靜。

  「你真是自己練出來的?」

  「師太可否相信,有些人天生就驚才絕艷?」喬昭含笑問。

  咳咳,她可沒有說自己,不過是小小誤導一下罷了。

  「天生就驚才絕艷?」無梅師太腦海中忽然就閃過一道男子身影。

  那人穿青衣,飲烈酒,能寫出天下最瀟灑的字,亦能作出最絢爛的畫,灑脫如風,彷彿沒有什麼能被他放在心上。

  偏偏,他對公主之尊的自己視而不見,卻鍾情於平庸無所長的堂妹。

  這世上的事,可真是不公平。

  她恨過,怨過,質問過,哀求過,最終斬卻三千青絲隱居於疏影庵,數十年過去,心頭便只剩下淡淡的一點疼痛和長久的一點惦念。

  聽聞他的死訊,她也不過是枯坐了一夜,轉日便如常做早課了。

  只是,她以為此生再也不得見那人的一點痕跡,今天卻見到了這樣一幅字。

  可以說,這手字已經得他八分真傳了。

  她剛剛就那麼看著那個小女孩寫字,彷彿就看到了那人在寫字一樣。

  無梅師太轉過身,目光平靜看向喬昭,微微點頭:「小施主說得對,是有一些人生來便得天獨厚,資質遠超常人,是貧尼狹隘了。」

  無梅師太說著走過來,聲音溫和問喬昭:「小施主可願每隔七日前來庵裡陪伴貧尼抄寫佛經?」

  喬昭展顏一笑:「願意的。」

  無梅師太笑起來,再問:「小施主叫什麼名字?」

  「小女姓黎,單名一個『昭』字。」

  「黎昭?可是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昭』?」

  喬昭垂眸:「正是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昭』。」

  無梅師太神情越發溫和,點點頭道:「去吧,七日後記得過來。靜翕,送黎姑娘出去。」

  「是。」靜翕進來,深深看了喬昭一眼,客氣道,「黎三姑娘,請隨貧尼出去吧。」

  「小女告辭。」

  喬昭隨著尼僧靜翕往外走,無梅師太忽然開口:「靜翕,你親自送黎姑娘到大福寺里。」

  靜翕腳步一頓,應道:「是。」

  無梅師太這才闔上眼,不再看他們。

  最開始弄錯了人?呵呵,這些魑魅魍魎的後宅小把戲她當公主時見得多了,看來那孩子處境不怎麼好。

  既然那孩子願意陪她抄寫佛經,她舉手之勞給些方便也是應當。

  靜翕領著喬昭走到疏影庵門口,知客僧迎上來,見她面帶微笑,心下鬆了口氣:「師兄,已經見過師伯了?」

  「見過了,師伯命我送小施主出去。」

  知客僧會錯了意,對喬昭道:「小施主,請隨貧僧來吧。」

  靜翕打斷道:「師伯命我親自送小施主回大福寺,師弟領路吧。」

  知客僧面露驚訝,不由去看喬昭,見她一副平平靜靜的模樣,心中更覺稀奇,只是嘴上不再多言,領著二人往大福寺去了。

  長廊上,杜飛雪踮腳眺望,望了一會兒拉著黎皎道:「怎麼還沒回來呢?皎表姐,我可真想見見黎三灰頭土臉回來的樣子,一定比你們二姑娘還難看!」

  黎皎皺眉:「飛雪表妹,快別這樣說。」

  今天這事一個鬧不好,黎府的名聲就徹底完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杜飛雪卻不管這些,撇撇嘴道:「皎表姐,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向著黎三說話?」

  二人正說著,忽然響起一陣騷動。

  「黎三姑娘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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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藏拙

  廳內夫人們竭力保持著優雅平靜,可耳朵卻豎了起來聽外面動靜。

  年輕的姑娘們早已按耐不住,悄悄溜了出去。

  長廊上越發擁擠了。

  眾人看著知客僧不緊不慢走來,身旁還跟著一位中年女尼,更添好奇。

  知客僧走進廳中,來到鄧老夫人面前。

  鄧老夫人飛速掃了喬昭一眼,見她神色平靜,一直懸著的心一下子放下去了。

  「師父——」

  她才開口,知客僧就往旁邊側了側身子,介紹道:「老夫人,這位師兄是在無梅師太身邊的,師太特命師兄送黎三姑娘回來。」

  靜翕衝鄧老夫人雙手合十:「貧尼靜翕。」

  鄧老夫人忙見禮。

  廳內眾人目光驚疑,俱都落在靜翕身上。

  黎三姑娘竟然是由侍候無梅師太的尼僧送回來的,這說明了什麼?

  原來那冊經文真是黎三姑娘抄的!

  天,黎三姑娘的字到底有多好,能讓無梅師太破格召見,還讓身邊人親自送回來?

  眾人好奇得撓心撓肺,只恨沒能看到那冊經文。

  靜翕就在這樣的氣氛中開了口:「老夫人,師太很喜歡小施主的字,請小施主以後每隔七日前來疏影庵抄寫佛經,不知可否方便?」

  大梁民風開放,女子出行不算什麼難事,更何況是被疏影庵的無梅師太請來抄寫佛經了。

  鄧老夫人幾乎沒有猶豫,便道:「三丫頭的字能入了師太的眼,是她的造化,自然沒有什麼不方便的。」

  一旁的姜老夫人看向喬昭的眼神陡然變了。

  她是宗室女,別人可能不知道,她卻是清楚的,那位無梅師太,曾經的大長公主,是多麼的目下無塵,清高自傲!

  三丫頭的字居然能入她的眼?

  是,三丫頭那冊經文是抄得漂亮,放眼京城說不定都是頂尖的,可那位大長公主的字當初相當有名啊!

  或許,人總是會變的吧,比如眼前這個冷靜如常的丫頭。

  按理說,黎府出了這樣一位才女是值得高興的事,可姜老夫人一想到先前丟的臉便高興不起來了。更何況黎三名節有損,就算闖出再大的才女名頭又如何?規矩人家依然不會娶這樣的人當媳婦!

  這名頭要是落在黎府其他任何一位女孩身上就好了。

  姜老夫人再一次惋惜。

  「貧尼告辭了。小施主,七日後見。」

  隨著靜翕的離去,整個大福寺都熱鬧起來。

  這可真是稀奇了,一個小姑娘的字居然能讓曾經的天下第一才女,有著公主之尊的無梅師太稀罕成這種程度,特意請她來抄佛經。

  要知道疏影庵從不會放外人進去的,這些年來去過疏影庵的都是天下最尊貴的幾位女子。

  太后信佛,這兩年來疏影庵少了,可與疏影庵的來往就沒有斷過,據說前不久九公主還來庵裡為太后祈福呢。

  在場的人不是宗室勛貴就是官宦女眷,向權力中心的靠攏幾乎是刻入骨子裡的,不然若只是一個毫無根基的放棄了公主身份的出家人,又怎麼會讓他們如此在意?

  「老夫人啊,不知三姑娘師承何人?」夫人們圍著鄧老夫人紛紛問道。

  姜老夫人心中頗惱火。

  這還是在外的場合裡頭一次把她撇下,圍著鄧氏說話。

  「師承?咳咳,我們三丫頭沒有請名師,就是跟著家中姐妹一道上學罷了。不過她母親對她很上心,那些珍貴字帖書畫買了不少供她臨摹。」

  眾人一聽暗暗翻了白眼。

  要是臨摹字帖就能有這般造化,那才是稀奇了。

  見眾人顯然不信,鄧老夫人笑咪咪道:「想來是三丫頭在書畫上天賦異稟吧。」

  天生的,別人羨慕不來。

  眾人:「……」還有這麼自誇的?

  不知何時溜進廳裡的杜飛雪實在忍不住了,脆生生道:「老夫人,三妹妹的字我是見過的,好像比之我皎表姐還差了一些呢。」

  黎皎忙拉了拉她。

  杜飛雪是固昌伯府唯一的女孩兒,嬌蠻的性子在這個圈子中也是有名的。

  不過勛貴之女和書香門第的女孩不同,脾氣驕縱者並不罕見,是以這些夫人們皆不以為意,就連杜飛雪的母親朱氏亦只是警告地瞪了女兒一眼,並沒出口斥責。

  比起小女孩的失禮,她們更好奇的是黎三姑娘的字。

  一聽外人懷疑孫女水平鄧老夫人登時不高興了,不過對方是個小姑娘,不好針鋒相對,老太太微微一笑,道:「杜姑娘沒聽說過『藏拙』嗎?我們三丫頭年紀還小,不願搶了姐姐們的風頭。」

  這個「姐姐們」可就不單指黎府的姑娘們了。

  在場夫人們聽了,齊齊抽動嘴角。

  太可氣了,太囂張了,太不把她們這些嚴格教導女兒琴棋書畫的人當盤菜了!黎三姑娘的字要是不能讓她們心服口服,今天她們就住在大福寺不走了!

  被擠到角落裡去的知客僧一臉無辜,心底哀嚎:可不能住下啊,這裡是和尚廟,住持會把他的腿打斷的!

  夫人們頻頻向固昌伯夫人朱氏使眼色。

  這一刻,朱氏心情頗為微妙。

  她還從沒因為女兒被外人這麼重視過,而原因竟然是希望她這個當娘的暗示女兒往前衝。

  朱氏鬥爭了那麼一小下,很快妥協了。

  罷了,誰讓她也撓心撓肺想看看黎三姑娘的字呢。

  「飛雪,不要胡鬧。你以前見過並不代表黎三姑娘如今的水平,怎麼能因此懷疑人呢?還不向老夫人道歉!」

  一聽母親這麼說,杜飛雪登時不服氣了,不過她還記得在夫人們面前不能表現得太嬌蠻,衝鄧老夫人一禮道:「是飛雪心急了,請老夫人原諒則個。不過飛雪也是好奇黎三妹妹的字——」

  她頓了頓,一拍手:「老夫人,不如這樣,您讓黎三妹妹寫一幅字啊,也讓我們都開開眼界,瞧一瞧能被無梅師太看中的字究竟有多好。」

  一直默不作聲的喬昭瞥了朱氏一眼。

  這位夫人,想來就是朱大哥的姑母了吧?

  她目光微移,落到另一位夫人身邊的女孩身上。

  那姑娘肌膚如雪,從內到外透出一股子寧靜來。

  先前從長廊上走過時,她聽杜飛雪喊她「朱顏」,便一下子從記憶裡挖掘出一些信息。

  這便是朱大哥的嫡親妹妹了。

  朱顏似乎察覺到喬昭的目光,忽地抬眸,衝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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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旁觀

  喬昭微怔。

  居然有女孩子衝她笑了?簡直不敢相信!

  自從成了小姑娘黎昭,她還以為搶了所有姑娘的男人呢,讓她們這麼痛恨。

  這一刻,喬姑娘心情頗微妙。

  朱顏同樣愣了愣。

  為什麼她覺得黎三姑娘瞬間發呆的樣子那麼讓人想笑呢?

  「昭昭。」鄧老夫人出聲,拉回了喬昭的注意力。

  「祖母。」

  鄧老夫人笑得一臉慈愛:「昭昭啊,你可願意寫一幅字給在場的夫人姑娘們看看?」

  喬昭平靜回道:「不願。」

  此話一出,鄧老夫人有些意外,而在場眾人更是表情精彩。

  眾目睽睽之下這樣乾脆俐落回絕出風頭的機會,這姑娘也是少見了。

  「三丫頭!」姜老夫人重重咳嗽一聲,語帶警告。

  這丫頭究竟是怎麼想的?既然她真能寫出一手好字來,這個時候拿什麼喬?

  「怎麼呢?」鄧老夫人卻神情不改,依然態度和煦。

  「佛門不是炫耀之地。」喬昭回道。

  她的目的已經達到,如何能夠再用祖父的字嘩眾取寵?

  喬昭不是很明白這些人的想法。

  她寫的字好與賴,關她們何事?反正,她們不可能想要自己的兒子娶她。

  喬昭一句話堵得諸位夫人說不出話來,杜飛雪不甘心,反駁道:「黎三,你這是推脫吧?你不寫,如何能證明你能寫出那樣好的字來?」

  喬昭看著這姑娘直想嘆息,問她:「疏影庵的師太不能證明?」

  一句話瞬間讓杜飛雪連聲都不敢出了,只得恨恨咬緊了唇瞪著她不語。

  朱氏一看,忙給杜飛雪使了個眼色,把女兒拉到身後不再出頭。

  自家閨女遠不是黎三姑娘對手,還是別衝上去徒增笑耳了。

  只是這黎三姑娘和以往給她的印象不大一樣啊。

  朱氏下意識看了黎皎一眼。

  如此一來,她那位短命大姑子的女兒以後的日子恐怕就沒那麼順遂了。

  黎皎之母生前對朱氏這位弟妹還是頗多照顧的,朱氏對黎皎自然有些真情實意,不過也僅如此罷了,各家的日子還是自己過。

  黎皎面上端著溫和的笑,心底早已翻了天。

  黎三絕不可能寫出那樣的好字來,定然是她使了什麼心眼哄住了那位師太,不然現在讓她寫一幅字怎麼會如此推三阻四?

  呵呵,今日在大福寺你有正當理由堵住人口,那就來日方長好了,早晚有一天她要在眾人面前把她的皮給扒下來。

  無論廳裡廳外的人們如何不甘心,到散場時依然沒能見到黎三姑娘的字,而因此,幾乎所有人都對這位黎府的三姑娘印象深刻起來。

  回去的路上馬車一輛接一輛,在路上拉起了長龍,緩緩向前移動著,到了進城時,那速度就更慢了,宛如蝸牛在爬。

  馬車裡的主子們等得心焦,紛紛派了下人前去打探。

  不一會兒打探消息的下人們就紛紛迴轉,擦一把被人群擠出來的汗道:「回稟太太,是冠軍侯領著將士們護送陣亡將士的棺槨進城,老百姓都在圍觀呢。」

  夫人們一聽,掀開車簾往前看,一望無際的車龍讓人心生絕望。

  她們在馬車中尚且坐得住,帶來的女兒孫女們卻受不了了,加之對年輕俊朗的冠軍侯格外嚮往,紛紛央求道:「母親祖母,反正在車子裡也是乾等著,不如咱們棄車步行吧,正好表達一下對陣亡將士們的崇敬。」

  夫人們心有靈犀地腹誹:看咱閨女孫女,為了看那冠軍侯一眼,腦袋瓜都一下子活泛起來了,找的理由真好!

  於是紛紛允了姑娘們由丫鬟婆子護著棄車步行。

  喬昭本來打定主意留在馬車裡慢慢等著的,可無意中聽到的一句話讓她改了想法:「聽說將軍夫人的棺槨也在其中,將軍親自護著回來的。」

  她的棺槨?

  邵明淵出城,去接她的棺槨回靖安侯府?

  這種感覺還真是一言難盡。

  喬昭隨著黎府姑娘們在路旁停住,隨著百姓們一起等候。

  遠處白茫茫一片漸漸近了,人們才看清是將士們穿著白衣緩緩前進。

  一輛輛無篷馬車載著陣亡英魂的棺槨,烏壓壓一片,沉重得令人窒息。

  道路兩旁的百姓們都安靜下來,誰也不說話,他們用最虔誠而哀慟的眼神,目送這些英雄進城。

  漸漸地,有低泣聲在人群中響起。

  那些哭泣的人克制著,隱忍著,不願嚎啕大哭破壞此刻凝重的氣氛。

  這些棺槨裡,有哪位白髮蒼蒼的母親的兒郎?有哪位青春正艾的女子的夫婿?又有多少人的骸骨永遠留在了遙遠的北地?

  他們是兒子,是丈夫,是父親,可同時還是捍衛大梁百姓不受韃子鐵蹄踐踏的戰士。

  多年前,兇殘的北齊人曾攻陷山海關,滿城百姓被北齊人肆意屠戮,女子的下場更是不忍目睹。

  時間能撫平很多東西,可還有一些東西是撫不去的。

  若有韃子進犯,願親手為家中兒郎披上戰袍,這是許多大梁百姓最樸素的想法。

  路旁那麼多的百姓,他們平時或許會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吵一架,可此刻,他們不約而同地保持沉默。

  用沉默來送這些陣亡將士們的英靈最後一程。

  喬昭目光落在領頭的年輕男子身上。

  他沒有騎馬,而是走在一口黑漆棺槨旁。

  沒有了那日進城的意氣風發,此刻的年輕將軍嘴唇乾裂,下頦冒出短短的青色鬍茬,就連那身白袍都成了灰黃色,滿身狼狽卻依然無損其出眾英姿。

  無數年輕姑娘的視線或是含蓄或是毫無遮掩地黏在他身上。

  喬昭卻越過他,緊緊盯著那口黑漆棺槨。

  那裡面,真的躺著她嗎?

  居然有一天,她會站在路旁,與無數人一起目送盛放自己屍身的棺槨緩緩前行。

  這一刻,喬昭有些痴了。

  無人知道她是她,這世間,她是何其孤獨。

  死而重生,她又是何其幸運。

  喬昭想得出神,就在邵明淵即將走過的那一瞬間,身後忽然一股大力傳來,把她猛然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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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對視

  喬昭措手不及,直接被推到路中央,眼看就要撞上去。

  邵明淵腳步一停,側身避開。

  二人有那麼一瞬間,視線相觸。

  邵明淵一雙黑湛湛的眸子微閃。

  這個小姑娘他那天見過,當時向他扔仙人球來著。

  人群裡,江遠朝收起嘴角笑意。

  那個有趣的小姑娘怎麼會和冠軍侯對上了?

  喬昭站穩身子,已經成為千萬人視線的焦點。

  這種局面,換作任何一位年輕姑娘都該羞憤難當,可喬昭並不在意這些。

  她甚至趁機仔細看了邵明淵一眼。

  那人眼眸很黑,很乾淨,就像高山上的雪水消融,清冽透徹,直達人心。

  喬昭想,她之前想錯了,手染鮮血的人不一定氣勢迫人,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面對他保護的人,依然可以溫和似水。

  「屍身不會壞嗎?」對視之下,喬昭鬼使神差問。

  年輕的將軍徹底愣住了。

  他比眼前才十三歲的小姑娘高很多,半低著頭看她,眼中滿是困惑。

  現在的小姑娘考慮問題都這麼獨特了嗎?

  喬昭問完,徹底清醒了,在對方的沉默下,咳嗽一聲,一本正經道:「我就是好奇,過來問一問——」

  人群中無數年輕姑娘齊齊翻白眼。

  不帶這麼無恥的啊,邵將軍快把這小賤人罵下去!

  邵明淵卻輕輕一笑,回答了喬昭的話:「不會,有千年寒冰鎮著。」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保她容顏不變,讓親人見上最後一面。

  邵明淵隱隱感到肋下又開始作痛了,那是戰後為了去採千年寒冰失足掛在懸崖尖石上落下的傷,沒想到被雪山寒毒所侵,竟是遲遲難好了。

  「哦,那就好。」想到自己的屍身沒有腐爛,喬昭到底是覺得鬆了口氣,一個閃身鑽進了人群裡。

  看著空蕩蕩的路中,邵明淵:「……」

  所以剛剛那個小姑娘把他攔下,就是問有關屍身保存的問題?

  邵明淵面不改色,繼續往前走去。

  人群中的江遠朝收回視線,落在喬昭身上。

  比起無趣的冠軍侯,他發覺還是這個小姑娘有意思多了。

  神醫的乾孫女?

  也不知道那位神醫是信口一說,還是當真的。

  喬昭閃回人群裡,有了剛剛被人暗算的經歷,再不敢胡亂走神,保持著十二分警惕。

  她敏銳察覺有道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猛然看過去,正好撞進江遠朝收回不及的眼神。

  那一瞬間,喬昭瞳孔一縮。

  是他?

  還真是巧了,又是嘉豐的故人。

  有一年她出門替祖父採藥,無意間遇到此人受傷,隨手相贈了藥膏,後來又巧合碰到過幾次。

  要說起來,她只知道他叫十三,還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呢。

  江遠朝同樣心裡一動。

  這個小姑娘遠比他想像的要敏銳先不提,更有意思的是她剛剛看他的眼神。

  她認識他!

  作為一名出色的錦鱗衛,江遠朝瞬間下了這個判斷。

  他相信自己的直覺不會錯。

  剛剛小姑娘瞳孔縮了一下,這是意外見到認識之人的微妙表情變化,哪怕之後再怎麼掩飾,瞬間的自然流露是騙不了人的。

  這可真是稀奇了,一個小小翰林的女兒,唯一走出京城是因為被拐賣到南邊,如何會認識他這個離開京城數年的錦鱗衛?

  還是說,他從嘉豐一路北下時無意間被這丫頭看見了?

  一時之間,處事遊刃有餘的江十三亦有些困惑了。

  喬昭收回目光,轉身便走。

  今天已經夠出風頭丟人了,不能再惹人注意。

  喬昭剛才隨意閃躲進人群裡,已經與黎皎等人分開,如今也沒有費力尋找她們所在位置,乾脆掉頭往回走。

  還是回到祖母的馬車上靠譜些。

  江遠朝見喬昭扭頭走了,抬腳跟了過去。

  不過是個毫無威脅的小姑娘,勾起他心中疑惑,自然是要試探一番。

  人們都站在道路兩旁隨著將士們往前移動,喬昭擠過那一段路便到了開闊之處,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不由鬆了口氣。

  前方忽地籠罩下來陰影,她抬頭,便見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面前,正是剛剛意外見到的那人。

  「小姑娘,咱們見過?」江遠朝雙手環抱胸前,笑著問。

  喬昭微一挑眉。

  這人早就注意過她!

  她穿戴雖素淨卻不寒酸,一名看似穩重的男子直截了當問出這句話,不過是不在意罷了。

  為何不在意?當然是知道她的出身不足以讓他在意,所以可以如此隨便。

  她臉上沒寫著名也沒寫著姓,會知道她的出身當然不可能是因為她剛剛攔住了冠軍侯,而是早就有所了解。

  以小姑娘黎昭的交際圈子,不可能與此人有交集,唯一的可能應該就是被拐後了。

  難道說,這人也是剛剛北上進京,一路上留意到了他們一行人?那他豈不是知道了池燦等人的存在?

  「小姑娘怎麼不說話?」

  「敢問大叔貴姓?」

  江遠朝嘴角笑意凝結,下意識抬手揉了揉鼻子。

  大叔?他有那麼老嗎?

  還是說遠離了京城的富貴,一張臉太飽經風霜了?

  「我姓江。」

  「大叔姓江啊。」喬昭心思急轉。

  他自稱十三,江十三……

  喬昭瞬間想到了此人身份。

  姓江,排十三,看這沒事找事好奇心旺盛的樣子,十有是那位江大都督手下的十三太保之一。

  原來是錦鱗衛啊。

  喬昭頗有些自得。

  她這些日子一直騷擾父親大人果然沒白費功夫,憑著好記性已經對朝廷中比較重要的官員有了大致了解。

  用父親大人的話來說,皇上養了一條指哪咬哪的瘋狗,瘋狗又養了十三條狗崽子,最喜歡趴人門口盯著。

  咳咳,她當時都沒敢聽完,終於深刻認識到父親大人以探花之才為何會蹲在翰林院編了十幾年史書了,這要是被放出來,隨時是抄家滅門的節奏啊。不知東府那位伯府是給了父親上峰多少銀子,才讓那位上峰頂著給下屬穿小鞋的惡名一直壓著他沒挪窩?

  「對,我姓江。」

  「哦,沒見過,大叔再見。」喬昭扭頭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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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落荒而逃

  說是故人,僅僅是認識而已,招惹上一名錦鱗衛的麻煩足以讓喬昭掉頭就走。

  盯著喬昭匆匆離去的背影,有那麼一瞬間江遠朝想翻出一面鏡子,看看自己是不是生得面目可憎,能嚇跑人。

  他人高腿長,幾步就追上身量還沒長開的少女。

  看著攔在面前的人,喬昭不動聲色問:「大叔有事?」

  江遠朝一陣牙酸,實在忍不住抗議:「小姑娘,若是你願意,可以叫我江大哥。」

  對上少女淡然如水的表情,他補充:「剛剛面對冠軍侯,沒聽你叫他大叔啊。」

  他和冠軍侯明明年紀彷彿,這不是歧視嗎?

  叫邵明淵大叔?

  這個念頭讓喬昭頗不自在。

  無論是池燦還是面前的江十三,他們於曾經的她,不過是萍水相逢,可邵明淵不一樣,他——

  喬昭想了想,啞然。

  她與邵明淵連萍水相逢都算不上,第一次見面就被人家一箭射死了……

  可那個人,到底是她名義上的夫君,她當了他兩年多的媳婦,「大叔」兩個字怎麼叫得出口?

  喬昭腦海中閃過那人的樣子。

  一身疲憊,滿面風塵,下巴上的青色鬍茬冒了出來,卻襯得臉更白,如雪玉一般清冷,可他眸子裡是有溫度的,讓人撞進去,會激起心底的柔軟來。

  一位手染無數鮮血的將軍,卻有這樣矛盾的氣質……

  「你們不一樣。」喬昭實話實說。

  「如何不一樣?」江遠朝笑咪咪問。

  就算那小子生得比他白一點兒,俊一點兒,就能這麼區別對待?現在的小姑娘未免太現實了。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許是注意到這個小姑娘太久,終於與她面對面說話,連江遠朝自己都沒有察覺他比平時多了許多話。

  喬昭眨眨眼。

  這人是在無理取鬧吧,她怎麼想的與他有什麼關係?果然錦鱗衛都是不能招惹的。

  她退了一步,回道:「看他的姑娘太多,我喊他大叔,怕被繡花鞋砸死。」

  江遠朝愣了愣,輕笑出聲。

  他的聲音很溫和,笑聲也柔和,連帶著整個眉眼都是溫潤的,可只有這一刻才笑達眼底,就在剛才他對她說笑時,還如春夜的雨,細膩溫柔卻籠罩著春寒,大意的人便會在毫無防備中染上風寒。

  喬昭本能地不喜歡這樣性情的人。

  她欣賞祖父那樣的男子。

  痛快地飲酒,高聲地笑,活得瀟瀟灑灑,坦坦蕩蕩。

  「所以大叔,我可以走了嗎?」喬昭問。

  「叫江大哥。」

  「江大哥,我可以走了嗎?」喬昭從善如流。

  這人比她大八、九歲的樣子,叫大叔明明不失禮,這樣執著稱呼也不知圖什麼。

  「咱們真的沒見過?」江遠朝似笑非笑。

  喬姑娘一臉嚴肅:「江大哥忒愛說笑,我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從哪裡見過你呢?」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先前被拐走的是誰啊?

  這小姑娘很有當錦鱗衛的潛質,撒起慌來面不改色心不跳。

  喬昭笑看著江遠朝。

  有本事揭穿她啊,那她就要問問,他一路北上會留意到她一個小女孩是什麼目的了。

  思及此處,喬昭忽然心中一動。

  等等!

  池燦三人南下純粹是貴公子們無聊之下的消遣,按理說不會引起錦鱗衛的注意。也就是說,江十三不是因為先注意到池燦他們才繼而注意到她。

  那麼,他們四人當時哪方面引起了江十三的主意?

  喬昭再往深處想,便得到了一個答案杏子林,喬家。

  難道說,錦鱗衛的人一直盯著她家?

  喬昭不由抬眸看向江遠朝。

  那麼此人是不是知道一些那場大火的內幕?

  喬昭心跳急促起來,當察覺江遠朝琢磨她的神色時,忽地展顏一笑:「不過咱們還是可以認識一下的。」

  說不定有機會探探情況?

  江遠朝:「……」現在的小姑娘都這樣不按常理出牌了嗎?他已經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

  江遠朝錯愕之際,喬昭已經大大方方道:「我姓黎,乃是黎修撰之女,家裡排行三,住在西大街的杏子衚衕里。」

  反正這些信息此人恐怕早已爛熟於胸,她沒有任何遮掩的必要。

  江遠朝後退一步,心生警惕。

  小姑娘對他說這麼詳細做什麼?他又沒打算去府上提親!

  「不知江大哥家住何處呢?」

  江遠朝臉色微變,咳嗽一聲道:「咳咳,我忽然想起還有急事,就先告辭了。」

  說罷一個抱拳,邁開大長腿轉身就走,三兩下就不見了蹤影。

  留在原地的喬昭眼中浮現一抹笑意。

  居然被嚇跑了?

  她搖搖頭,轉身走了。

  江遠朝回到樹底下,一臉嚴肅對兩位等候的屬下道:「走吧。」

  兩位下屬面色古怪。

  「怎麼了?」

  「大人,剛才——」

  「剛才的事不得對旁人提及!」江遠朝臉色一冷。

  回到京城不比在嘉豐時自由,有些事情還是謹慎為妙,那個小姑娘,他暫時不想讓她進入那些人的視線。

  她到底在哪兒見過他呢?

  江遠朝一邊琢磨一邊往前走。

  兩名下屬對視一眼。

  先前開口的人低聲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我怎麼覺著剛才大人是被那位姑娘嚇跑的呢?」

  另一人深以為然點點頭。

  江遠朝忽地腳步一停,轉頭冷厲掃向說話的屬下。

  那人腿肚子一哆嗦,飛奔過去道:「大人恕罪,我胡說的!」

  另一人追過來,慶幸剛剛沒有開口,急慌慌在上峰面前表現道:「就是,胡說什麼實話呢!」

  江遠朝:「……」他眼瞎,弄了這麼兩個貨當心腹。

  「滾!」

  惱羞成怒的江大人拂袖而去。

  喬昭回到馬車上,鄧老夫人笑容可親地問:「怎麼回來了?」

  「人太多,怕再丟了就見不到祖母了。」喬昭真心實意地道。

  要是再被拐一次,她可不見得能這樣順利脫身了。

  鄧老夫人年輕守寡,堅硬了大半輩子,哪裡聽過這麼暖心的話,當下就心一軟。

  哎,她當祖母的居然還因為這孩子被拐而氣悶過,嫌她惹禍連累家裡,實在是不該啊!

  鄧老夫人一把摟過喬昭,拍著她道:「昭昭啊,別怕,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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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黎皎挨訓

  都過去了。

  喬昭靠在鄧老夫人懷裡,心中一暖。

  有些事情過去了,有些事情過不去。

  無論如何,她能以黎昭的身份醒過來,都該慶幸。

  「祖母,我不怕的。」她坐直身子,衝著鄧老夫人笑。

  十三歲的少女芳華初綻,可依然帶著稚嫩。

  鄧老夫人就這麼近距離看著小孫女波瀾不驚的笑容,那些蠻橫的、粗俗的、刻薄的影子似乎一下子遠去了。

  她從來沒與這孩子認真計較過,卻沒有想過有一天,這孩子會變得這樣好。

  真的是出乎她意料的好呢,哪怕那些高門貴婦們因為被拐一事永遠不會把這孩子當成媳婦人選,她依然這樣認為。

  「昭昭啊,以後你可以出門了,不過東府的女學還是不要去了。」

  喬昭沒有露出任何異色,平靜地道:「祖母,我還是想去上學的。」

  鄧老夫人以為她不明白,解釋道:「今天你雖大大長了臉,可黎嬌卻毀了名聲。以後你若是再去東府女學,怕會刺了別人的眼。」

  喬昭笑道:「祖母說的我明白,不過我相信鄉君寬宏大量,不會為難我一個小姑娘的。」

  東府,她是不得不去的。

  她的外祖父是刑部尚書,東府那位大老爺則是刑部侍郎,也就是說,黎府與寇尚書府是同一個社交圈子的,她想自然而然接近外祖父一家,將來能與兄長常見面,就不能斷了與東府往來。只要她與西府姐妹們一道去女學,日後東府要出席什麼場合需要帶著姑娘們,就不會獨獨撇下她。

  更何況,那位堂伯前往嘉豐去查喬家失火一事,等他回來,她更是迫切想見上一見。

  喬昭太明白鄉君姜老夫人那種人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

  今天黎嬌出了大醜,姜老夫人同樣沒臉,然而不管心中多麼遷怒她,只要她不行差踏錯,姜老夫人在大面上就不會做的太難看。

  想想那些對她不厚道的人心裡恨不得她滾得遠遠的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忍受她天天在眼前晃的樣子,喬昭覺得還是蠻開心的。

  鄉君寬宏大量?

  鄧老夫人嘴角一抽。

  這孩子,說什麼反話呢?

  「昭昭,聽祖母的話,我看你書法水平如此高超,想來其他方面亦不差,東府女學實不必去了。」

  喬昭嘆了口氣。

  看來有一位真心為晚輩著想的祖母,有時候也很為難。

  「可是孫女還是想與姐妹們一起,將來等姐妹們出閣了,再想有這樣的日子卻不能了。」

  鄧老夫人張了張嘴,最終點頭:「罷了,你既然願意,那就去吧。」

  「多謝祖母。」喬昭抿唇笑了。

  她算是摸清了,這位祖母吃軟不吃硬。

  又過了一會兒工夫,黎皎返回了馬車。

  因何氏沒有來,西府一共用了兩輛馬車,一輛坐著二房劉氏母女,一輛坐著鄧老夫人與大房的兩位姑娘。

  「皎兒怎麼也回來了?」鄧老夫人頗為意外。

  「都是一口口棺材,瞧著怪滲人的,還不如回來多陪陪祖母。」黎皎有些意外喬昭的存在,賣乖道。

  喬昭垂著眸,微不可察翹了翹嘴角。

  這位大姐平日裡一副長姐風範,表現得隱忍懂事,可有些事上實在是拎不清的。

  英魂回歸故里,居然說瞧著滲人?

  要是她這樣說,她的祖母定會一記眼刀掃來,罰她頭頂茶碗睡覺。

  現在的祖母,亦不是糊塗人。

  喬昭想的不錯,鄧老夫人果然沉下臉,訓道:「不得胡說!」

  老太太突如其來的變臉讓黎皎大為震驚,一時間連疑問的話都忘了說。

  「祖母年紀大了,喜歡清靜,不用你急忙忙趕回來陪著。倒是那些陣亡的將士們,便是祖母這把老骨頭親自去送,亦不為過。」

  黎皎一張臉陡然漲紅,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她居然又一次在黎三面前丟了臉!更重要的是,面對祖母的責備只能啞口無言。

  這口悶氣黎皎實在難以下咽,忍了又忍才道:「是孫女錯了。」

  祖母同樣的問題,黎三是怎麼回答的?她真想知道!

  黎皎自小掩飾慣了,認起錯來很是誠懇,鄧老夫人便不忍多加斥責,點點頭道:「真的知道錯在哪裡就好。」

  老太太看向窗外,嘆道:「沒有那些保家衛國的將士們,你們以為有這般舒坦的日子過?」

  鄧老夫人扭頭問黎皎:「皎兒,你知道咱們老家在何處吧?」

  「知道,在河渝縣。」黎皎回道。

  她是女孩,沒機會跟著長輩們回老家祭祖,但老家在什麼地方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嗯。」鄧老夫人點了點頭,看了喬昭一眼,對姐妹二人道,「河渝縣緊挨著山海關。幾十年前,我也是你們這般年紀,正趕上山海關被韃子攻破了……我有一位手帕交,外祖家在山海關城,那時正巧隨著母親去了外祖家,就趕上了那一場浩劫……後來,逃回河渝的只有她一個貼身丫鬟。我到現在還記得,那丫鬟叫小蝶。你們可知道我那位手帕交怎麼樣了嗎?」

  黎皎遲疑著,搖了搖頭。

  喬昭卻挺直了脊背,沉默不語。

  她知道的,她見過。

  甚至在明知她是邵明淵的妻子時,那些虜獲她的韃子還想當即凌辱她。

  貧瘠的北地養成了北齊人彪悍的性格,偏偏女人稀少。也因此,當他們面對年輕秀美的大梁女子時,腦海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根本就失去了作用。

  最後,是他們的頭領親手斬殺了兩個管教不住的士兵才震住了其他人,暫且保住了她的清白。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個頭領大笑著對手下們說,若是姓邵的殺神不退兵,他就在城牆上當場把她賞給他們,讓大梁那些兔崽子們親眼瞧一瞧,他們北齊人是如何佔有他們大梁女人的。

  被他們當做神一般崇拜的將軍的女人!

  就算燕城被大梁人奪回,也要讓這份恥辱永遠刻在大梁人臉上!

  鄧老夫人收回目光,緩緩道:「當那些韃子進了鄰家肆虐時,她與表姐妹們一起弔死在了後院的樹上!就像河渝每逢冬季家家戶戶醃臘魚一樣,一條條掛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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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背後的手

  迎上鄧老夫人沉沉的眼神,黎皎打了個寒顫。

  這些年來,大梁的禮教已經很鬆散了,鮮少再聽說哪家的姑娘因為名節有失就丟了性命的,遠的不提,就說她身邊坐著的這個,被拐走好些日子才回家,不也好端端的嘛。

  像一條條醃魚一般掛在樹上……

  只要這麼一想,黎皎就不寒而慄,甚至有種想吐的感覺。

  她不由看了喬昭一眼。

  喬昭坐在鄧老夫人另一側,眉眼冷凝,神色重重。

  黎皎心中嗤笑。

  黎三為了討好祖母可真是不遺餘力啊,表現出這副感同身受的模樣不覺得可笑嗎?

  鄧老夫人顯然很欣慰喬昭的理解,抬手拍了拍她,唏噓道:「年紀大些的是自己吊上去的,年紀小些的是父兄掛上去的。花朵般的女孩子掛成一排,就這麼沒了!」

  她掃了一眼面色發白的黎皎,嘆息道:「你們不要覺得家人殘忍,要知道一旦落入那些禽獸般的北齊人手裡,那才是生不如死!」

  「後來呢?」喬昭問。

  她的後來,是一睜眼遠在繁華祥和的南方,別人的後來又如何?

  「後來啊——後來幸虧咱大梁的將士們浴血奮戰,才趕走了那些豺狼!如若不然,山海關之後便是河渝縣,要是讓那些北齊人打進河渝,現在恐怕就沒有你們了。」

  鄧老夫人掃了兩個孫女一眼,語氣鄭重:「一寸山河一寸血,你們記著,沒有那些馬革裹屍還的將士們,就沒有咱們的好日子,以後決不許用那般輕浮的語氣議論他們!」

  「是,孫女知道了。」這一刻,黎皎與喬昭異口同聲。

  接下來是片刻的沉默。

  黎皎不知道在這般的氣氛下該說些什麼,喬昭開口問:「祖母,我聽說北齊人作戰驍勇,如狼似虎,當年大梁將士把他們趕出山海關很艱難吧?」

  鄧老夫人點頭:「何止是艱難,當年的慘況就不與你們小女孩細說了。不過幸好有天縱英才的鎮遠侯在,才力挽狂瀾。」

  「鎮遠侯?」

  鄧老夫人卻一下子不說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緩緩道:「行了,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不提也罷。」

  喬昭眸光微閃。

  鎮遠侯的名字有些熟悉,她好像聽祖父提起過。

  「祖母,鎮遠侯如今還健在嗎?孫女似乎沒有聽說過京城哪家勛貴有此封號。」

  鄧老夫人臉色微變。

  黎皎今天處處落於下風,此時察言觀色,語重心長道:「三妹,這些往事祖母不想再提,你就不要再問了。」

  「哦。」喬昭平靜應了,望著鄧老夫人的眼神頗遺憾。

  鄧老夫人頓時心一軟,忍不住說了句:「不在了,鎮遠侯一家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滿門抄斬了……」

  黎皎臉色一白。

  喬昭同樣一驚。

  滿門抄斬?

  她想起來了!

  那時她還年幼,無意中聽到了祖父與祖母的對話。

  祖母問祖父:為何要給昭昭定下靖安侯府這門親事?一個是清貴門第,一個是武將之家,兩家成為姻親根本就不合適。

  祖父說:靖安侯為人端方,他的兒子錯不了,昭昭嫁給他會幸福美滿的。

  祖母說:武將與文臣不同。文臣惹了君主厭惡,頂多是貶為平民,武將要是惹了君主猜忌,那就是抄家滅門的下場,比如那鎮遠侯……

  喬昭微合雙眸,腦海中梳理的信息越發清晰起來。

  鎮遠侯啊,那是如現在的邵明淵一樣的人物,他是如何招致滅門慘禍的呢?

  不知為何,想想鎮遠侯的下場,再想想邵明淵的如日中天,喬昭心情有些沉重。

  無論如何,她不願見到與韃子浴血奮戰的人物落得那般下場。

  見鄧老夫人顯然不願多提,喬昭識趣地沒有再問,決定等回府後問一問父親大人好了。

  這時,馬車外響起二太太劉氏的聲音:「老夫人,兒媳可以進來嗎,有要緊事向您稟告。」

  「進來吧。」提起往事的鄧老夫人心情低落下去,淡淡道。

  隨後就是一陣響動,隨著車門簾掀起湧進來一陣風,劉氏快言快語道:「老夫人,三姑娘——」

  見到坐在鄧老夫人身側的喬昭,劉氏後面的話咽了下去,嘴張了張,擠出一抹笑容:「原來三姑娘回來了啊——」

  跟著她一同進來的六姑娘黎嬋嘟起了嘴,湊到鄧老夫人身邊把喬昭擠到一旁:「祖母,三姐太過分了,大庭廣眾之下衝到那位年輕英俊的冠軍侯面前不說,離開後也不回去找我們,害得母親帶著我們一通好找呢!」

  「嬋兒,不得亂說!」劉氏喝止了黎嬋,忙看了喬昭一眼。

  喬昭冷眼旁觀,意外發現這位向來與何氏針尖對麥芒的二嬸看向她的眼神竟然有幾分慌亂和忌憚。

  這可有些稀奇了。

  喬昭挑了挑眉。

  劉氏急忙收回目光,臉色更難看了,暗暗掐了黎嬋一下。

  這個死丫頭啊,真是讓她操碎了心!

  一路上她千叮嚀萬囑咐她們姐妹倆,以後不得和三姑娘再過不去,嬋兒竟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黎三自從回了府,就跟有神仙保佑似的,誰招惹她誰倒楣。

  先前大姑娘與二姑娘聯起手來誣陷她被當場揭穿,弄了個灰頭土臉,她已經不止一次聽聞府中下人對大姑娘的議論。今天就更絕了,鄉君在滿城貴夫人面前丟了臉,二姑娘的名聲更是徹底毀了。

  招惹黎三的後果,是一次比一次嚴重啊!

  劉氏是相當懂得見風使舵的,既然風浪太猛,她可不能讓自家閨女衝上去惹禍上身。

  「三姑娘啊,別和你六妹計較,她年紀小,不懂事。」劉氏滿臉堆笑道。

  黎皎一雙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二嬸今天怎麼了?

  劉氏看也不看黎皎一眼,轉而對鄧老夫人道:「當時人太多,擠得厲害,三姑娘是被擠出去了。我還擔心再走散了,既然人回來了就好,我這當嬸嬸的也可以放心了。」

  黎皎:「……」她確定,二嬸中邪了!

  真是該死,黎三當街勾搭冠軍侯的醜事,她本來還想尋機會對祖母說說的!

  喬昭牽了牽唇角。

  當時把她推出去的人,是哪個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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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4 00:24:10 |只看該作者
第58章 冰綠的小心思

  這種小把戲喬昭其實不怎麼在意。

  把她推出去又如何?出醜嗎?

  她不以為意,旁人怎麼想又有什麼影響?有被拐的事在前面頂著,這對喬姑娘來說根本不算事兒。

  只是,誰下的黑手,喬昭還是要搞清楚的。

  喬姑娘向來不喜歡不明不白的。

  喬昭心中琢磨著。

  當時六姑娘黎嬋擠在她左前側,四姑娘黎嫣緊緊拉著她。

  二姑娘黎嬌因為在大福寺丟了臉被鄉君拘著沒有下馬車,身為庶女的五姑娘黎姝自然不敢獨自出來晃。

  那麼在她後面的就只剩下黎皎,固昌伯府的杜飛雪,泰寧侯府的七姑娘朱顏,以及一些幾乎沒有交集的閨秀們。

  當時那股推力來自右後方——

  人群擁擠混亂,既然是被推出來的,那麼就不可能是與小姑娘黎昭毫不相干的人。

  當時,喬昭眼看著盛放自己屍身的棺槨緩緩而來,失神之下並沒有留意到黎皎幾人的站位,不過那股推力的方向是由下自上的,這說明了一個問題,推她的人身量應該不高。

  喬昭心中自然而然想到一個人——杜飛雪!

  泰寧侯府的七姑娘朱顏個子高挑,黎皎也比身量還未長開的黎昭高,只有杜飛雪生得小巧玲瓏。

  這個答案讓喬昭有些無奈。

  小姑娘黎昭真是廣結仇啊!

  等等——

  以往黎昭傾慕杜飛雪的胞兄杜飛揚,可那位固昌伯世子對她一直冷眼以待,杜飛雪每次見了她不過是冷嘲熱諷幾句罷了。

  從人性上講,當一個人覺得另一個人毫無威脅時,不會採取更激烈的舉動,可今天在大福寺裡黎嬌出了醜,與杜飛雪關係親密的黎皎沒有任何損失,那就不存在替表姐出氣一說。

  是什麼讓杜飛雪下這種黑手呢?

  喬昭回憶了一下小姑娘黎昭對杜飛雪的粗略印象,心中已經有數。

  原來是因為她今天入了疏影庵那位師太的眼,擔心才女的名頭會被心上人看重……

  喬昭翹了翹嘴角。

  朱大哥有這樣的傾慕者,不曉得心情如何?

  被喬昭同情的朱彥此刻正與才回到府中的妹妹朱顏一邊下棋一邊閒談。

  「正趕上陣亡的將士棺槨進城,沒被擠著吧?」

  朱顏淡淡笑著:「多謝五哥擔心,並沒有。」

  朱彥素來心細,打量著妹妹的神色不由笑了:「七妹,我怎麼覺著你今天心情很不錯?讓五哥猜猜,是不是今年你手抄的佛經又得了疏影庵師太的稱讚了?」

  「也沒有。」朱顏笑道。

  這一次,輪到朱彥意外了。

  「七妹的字都沒入了無梅師太的眼?那五哥就好奇,今天是哪幾家的姑娘得此殊榮了,並且能令七妹心服口服。」

  若不是心服口服,七妹心情不會這樣輕快。

  朱顏嫣然一笑:「五哥肯定想不到,今年只有一位姑娘的字入了無梅師太的眼。那位姑娘不只是得了稱讚,還被無梅師太召見了。」

  「竟有這樣的事?」朱彥捏著棋子遲遲不落下,來了興趣,追問,「是誰家姑娘?」

  朱顏掩唇一笑,打趣道:「五哥這樣追問一位姑娘,就不怕我多想呀?」

  朱彥一怔,隨後抬手,扣起手指輕輕敲了敲朱顏光潔的額頭:「別拿五哥打趣。」

  「那我就不告訴五哥了,五哥有本事自己猜猜看啊。」

  朱顏只有在兄長面前才流露出女孩子的活潑來,朱彥配合地想了想,心中忽然一動。

  難道會是——

  「五哥,想到了嗎?」朱彥的異樣引來朱顏的追問。

  朱彥深深看朱顏一眼,問她:「那位姑娘,是不是姓黎?」

  朱顏驀地睜大了眼,脫口而出:「五哥怎麼知道?」

  他怎麼知道?他當然知道!

  要是京城閨秀中有一人的書畫能遠勝七妹,甚至引來疏影庵無梅師太的破格召見,那麼只有一個人能做到,那個臨摹喬先生畫作簡直逆天的被拐少女黎三!

  能以假亂真臨摹喬先生的鴨戲圖,能閉著眼下棋贏過池燦,如今又憑書法讓無梅師太召見,他忽然開始期待小姑娘的琴音了。

  「五哥,你究竟是怎麼猜到的?」朱顏定定看了兄長一眼,落下一子,篤定道,「你們見過。」

  朱彥咳嗽幾聲。

  糟糕了,忘了妹妹也是個人精!

  「這個——」可憐好人朱大哥君子端方,從來沒說過瞎話,此時面對著妹妹的追問冷汗都要流下來了。

  南下途中的事說不得,說了黎三姑娘的名節就徹底毀了。

  情急之下,他一股腦推到了好友身上去:「我聽拾曦說的!」

  至於池公子如何知道,那就不關他的事了,反正以妹妹的品性,是不會去找當事人追問的。

  朱公子很為自己的機智得意了一下。

  朱顏看兄長一眼,手一伸端起棋盤,走了。

  留下朱彥想了半天,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是說瞎話被當場拆穿了?

  喬昭隨著鄧老夫人才踏進西府門口,何氏便衝上來,一把攬住她哭道:「昭昭,嚇死娘了,我以為你又丟了!正召集人手準備出門尋你呢。」

  鄧老夫人看著跟在何氏身後的一大群丫鬟婆子,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就說,甩下大兒媳婦在府裡是明智的!

  喬昭移眼,看向跟在何氏身邊的冰綠。

  冰綠縮了縮脖子,旋即眉開眼笑。

  姑娘順順噹噹回來,她就算被罵也認了。

  等回到西跨院,喬昭才說:「就不知道回馬車看看?」

  冰綠吐了吐舌頭:「我以為姑娘絕對不會回馬車的。」

  「嗯?」

  「姑娘和冠軍侯搭上話了!那是冠軍侯耶!」

  「所以呢?」

  「所以婢子就跟著冠軍侯走了……」

  喬昭忍了忍,問:「你以為我跟著冠軍侯走了?」

  「不是……」冰綠忽地雙手捧臉,「婢子沒想到冠軍侯那麼好看!哎呀,他和姑娘說話的樣子還那麼溫和——」

  要是姑娘能嫁給冠軍侯就好了,她家姑娘貌美如花才高八斗,與冠軍侯最相配了。她就是想多看一眼,替姑娘把把關!

  一貫淡然的喬姑娘難得臉色發黑。

  所以她是自作多情了,她的貼身丫鬟純粹是因為邵明淵長得好看,就跟著人家走了!

  她就知道,每次與姓邵的見面,都會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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