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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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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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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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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4 18:27:08 |只看該作者
第79章 母恩

  冰綠想到的,是以前小姑娘黎昭進廚房的壯舉。

  她家姑娘偶然聽大姑娘提起固昌伯府的世子杜飛揚喜吃叉燒鹿脯,跑到大廚房鼓搗了一整天,結果燒出一鍋黑炭來,最後油鍋起火,險些把廚房給燒了。

  冰綠一想到那日的混亂,就忍不住替自家姑娘嘆氣。

  結果顯而易見,叉燒鹿脯沒做出來,姑娘被老夫人教訓一番不說,更是成了東西兩府的笑柄,後來不知怎麼還傳到固昌伯府去了。

  打從那日起,姑娘只要靠近廚房三丈之內,廚房的丫鬟婆子們就跟防賊似的。

  冰綠想想就心疼。

  她家姑娘這樣水靈的一個人兒,為那勞什子世子洗手作羹湯,不但沒得到隻言片語的感謝不說,居然還被人笑話了,真真是豈有此理!

  「真進過?」池燦頗意外。

  楊厚承同樣驚奇不已:「不是吧,黎姑娘,你這個年紀就開始學廚藝了?」

  他的姐妹們都是及笄後才開始學管家和廚藝的。

  管家要仔細教導,至於廚藝,其實只要學會一兩道拿手菜就足夠了。他們這些人家的女孩兒又不用操勞家務,學會做幾道菜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

  「池大哥不信便罷了。」喬昭不以為意地道。

  「黎姑娘,你會做什麼拿手菜啊?」楊厚承好奇追問。

  這丫頭是要上天不成?這也會那也會,還給不給正常人留活路了?

  朱彥卻笑了。

  黎姑娘若說會,那定然是會的,恐怕還會做得很好。

  這樣一想,他心中一動,還真有些想嘗嘗眼前小姑娘的手藝了。或許,同樣出人意料呢。

  池燦顯然也動了心,雖沒開口,一雙耳朵卻輕輕動了動。

  一聽眼前三位俊俏郎君居然懷疑她家姑娘,護主心切的小丫鬟唯恐主子露了怯,急忙道:「我家姑娘會做叉燒鹿脯!」

  喬昭顯然也有關於叉燒鹿脯的慘痛記憶,聞言險些被口水嗆了,一貫淡然的喬姑娘表情扭曲了一下。

  有這樣一位堅決維護主子到底的丫鬟,可真是榮幸。

  「叉燒鹿脯?」出聲的是池燦。

  他雙眸似是藏了天上的星,璀璨明亮,又含著常人難懂的情愫。

  他的母親,也會做叉燒鹿脯。

  那一年,母親帶著年幼的他南下遊玩,結果卻被肅王餘孽堵在了凌台山。

  當時保護他們的侍衛們全都喪命,母親帶著他躲進迷宮般的地下溶洞裡。

  他們被圍困了五天五夜,進山遊玩時隨身帶著的吃食陸續吃光,只剩下好存放的叉燒鹿脯,母親一點一點餵給他吃。

  那是他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叉燒鹿脯。

  後來,鹿脯也吃光了,可是救援的官兵還沒有來,母親……

  陷入回憶裡的池燦臉色漸漸發白。

  母親劃破了手腕,不顧他的哭泣和害怕,把鮮血餵給他喝。

  他永遠忘不了,母親一次次劃破手腕,傷口流過血又止,止住了又流。

  他喝著母親的血,終於等到了援軍——

  那是他一輩子忘不掉的夢魘,和感恩。

  可後來,父親死了,外室找上門來,曾經寧願流盡自身鮮血也要護著他活下來的母親卻再沒給他做過叉燒鹿脯。

  池燦收回思緒,連鮮妍的唇都蒼白起來。

  那樣愛過他的母親,這些年來哪怕舉著無形的刀刃在他心頭劃過一刀又一刀,他依然升不起怨恨來。

  只是,他似乎已經忘記叉燒鹿脯的味道了。

  「你會做叉燒鹿脯?」

  喬昭覺得此刻的池燦有些怪怪的,想了想點頭:「會的。」

  「這道菜挺好。」池燦說著,看了喬昭一眼。

  見她沒什麼反應,池公子不悅地皺起眉。

  沒良心的丫頭,說什麼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將來要重謝的,結果一幅畫就以為兩清了?

  休想!

  池燦清了清喉嚨,冷哼一聲:「黎三,不知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麼話?」喬昭放下茶杯,心想,只顧著閒聊,茶水都涼了,有損口感。

  朱彥和楊厚承也被好友的問題勾起了好奇心。

  「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若是無以為報——」他定定看了面色平靜的喬昭一眼,頓住。

  冰綠福至心靈,脫口而出:「願以身相許?」

  池燦和喬昭同時一滯。

  冰綠卻大驚,看著自家姑娘捂住了嘴:「天啊,姑娘,您什麼時候救了這位公子啊?」

  朱彥與楊厚承怔住,隨後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僕!

  二人同情看向臉色鐵青的好友,一人伸出一隻手,在他肩頭重重拍了拍,異口同聲道:「拾曦啊——」

  「閉嘴!」

  一貫溫和的朱公子全然止不住笑意,楊厚承更是無視警告,捶桌大笑不止。

  池燦黑著臉看著朱彥,一字一頓道:「子哲,你小時候不小心瞧見婆子小解,偷偷問我為什麼你是站著婆子是蹲著的事,你忘了?」

  朱彥笑意頓收,匆忙看喬昭一眼,以拳抵唇,劇烈咳嗽起來。

  「哈哈哈,子哲,你還有這麼蠢的時候?」楊厚承笑得直不起身來。

  池燦一雙漂亮的眸子瞇起,斜睨著楊厚承不緊不慢道:「楊二啊,你十二歲那年去子哲家裡玩,攛掇我和你一起看顏妹妹洗澡來著——」

  楊厚承騰地跳起來,伸手去捂池燦的嘴。

  朱彥伸手搭在楊厚承肩膀上,面無表情問:「還有這事?」

  冷眼旁觀的喬姑娘:「……」也不知等下她會被哪個滅口?

  楊厚承雙腿打顫,對朱彥討好笑道:「沒,沒——」

  他想說沒這回事,毒舌狀態正好的池公子直接甩過去一句話:「不承認?我還記得有件事——」

  「沒看成!」楊厚承拚死說了出來,嘿嘿乾笑道,「子哲啊,你別生氣,我發誓,只是好奇,純粹好奇,重點是沒看成呀——」

  素來溫潤如玉的好人朱大哥當著喬姑娘的面揪住了楊厚承衣領,冷冷道:「楊二,我認為咱們應該找個地方好好談談了。」

  居然偷看他妹妹洗澡?這就找個地方把這混蛋埋了去!

  楊厚承直到被拖出門還在喊冤:「不帶這樣的啊,就算看成又怎麼樣啊,你妹妹那時候才七歲——」

  咣當一聲關門響,室內才恢復了安靜。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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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春風樓會面

  喬昭與池燦對視,目光波瀾不驚,彷彿剛剛什麼事都沒發生。

  這人的無理取鬧,早在那年她就領教過了。祖父那樣的人都被逼得沒法子,最後拿一幅鴨戲圖才把人打發走。

  池燦不悅地瞇起了眼。

  明明是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為何總是擺出一副看透一切的樣子來,他瞧著一點都不順眼!

  「黎三——」池燦忽地身子前傾,緩緩道,「那幅畫又毀了。」

  「池大哥想要我再畫一幅?」喬昭心想,難怪要請她吃茶呢,原來聽油鍋取錢的故事是假,要她再畫一幅鴨戲圖才是目的。

  「不是。」許是被喬昭永遠冷靜淡然的樣子激起了逆反心,池燦否認道。

  少女淡然的眉眼有了變化。

  她眨了眨眼,看著近在咫尺的男子,罕有地露出疑惑來。

  她的眼睛大而柔美,平日裡清澈如泉水,而此刻裡面閃耀著詫異的光,讓池燦無端想到林間乍然見到生人的小鹿。

  這丫頭的氣質與樣貌還真是有些違和呢。池燦心道。

  不知為何,池公子心情忽然好了些,彎唇笑道:「畫既然又毀了,那便罷了,改成別的吧。」

  「改成什麼?」

  池燦伸手,輕輕敲了敲桌面,不緊不慢道:「下一次,給我做一道叉燒鹿脯嘗嘗。」

  嗯,像小鹿的人做鹿脯,一想就覺得期待。

  喬昭詫異片刻,才點頭應下:「好。」

  池燦雙手撐桌,站了起來,施施然道:「那我也告辭了。」

  他轉身走出兩步,轉頭睇了冰綠一眼,對喬昭道:「記著,這只是救命之恩的一點利息,不算你說的『重謝』。」

  喬昭站起來,平靜問道:「池大哥想要什麼重謝,還是說清楚,我也好有個準備。」

  「準備?」池燦淺笑起來,「不用準備,我目前還沒想好,等想到了再找你要。黎姑娘不是賴賬的人吧?」

  「救命之恩自是不敢賴,只要池大哥提的要求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

  池燦深深看喬昭一眼,頷首:「這是自然。」

  他轉了身,揚了揚手大步走了出去。

  「好了,我們也走吧。」喬昭理了理裙擺,抬腳走出數步發現身後沒有動靜轉過頭來,疑惑喊道,「冰綠?」

  捧著臉蛋的冰綠這才醒過神來,撲過來尖叫:「姑娘,您看到沒,剛剛那位池公子笑起來真美,簡直,簡直讓我喘不過氣來了!」

  喬昭抬手,拍了拍冰綠肩頭:「冷靜,有話回到馬車上再說。」

  冰綠捂著嘴拚命點頭,直到主僕二人回到停靠在山腳的馬車上,這才繼續先前的激動,抓著喬昭衣袖追問:「姑娘,什麼救命之恩啊,什麼畫啊,什麼收利息啊?」

  消息太多太勁爆,她有點受不住啊!

  「這些,統統都不能說。」喬昭笑咪咪道。

  「啊?」小丫鬟一口氣險些沒上來,撫著胸口哀求,「姑娘,看在婢子忠心勇猛的份上,總要說點什麼吧。要不您說說那位好看得不得了的池公子是誰家的啊?」

  「他的母親是長容長公主。」

  冰綠倒抽口涼氣:「皇親國戚啊!」

  「完了,完了。」小丫鬟琢磨了一下,連連搖頭。

  「嗯?」

  冰綠看了看左手,又看了看右手,雙手一攤道:「完全難以選擇啊,要皇親貴胄的池美人當姑爺呢,還是要俊美威風的冠軍侯當姑爺呢?」

  喬昭:「……」

  她沉默片刻,抬手捏了捏冰綠臉蛋,聲音冷靜無波:「醒醒,別做夢了。」

  小姑娘黎昭的身份與這二人風馬牛不相及,至於喬昭,早已死了。

  這一世,為人婦已不是她所期待。

  她想要做的事太多了,哪有時間用來嫁人呢。

  喬姑娘透過馬車窗往外看了一眼。

  窗外天高地闊,秀麗無邊。

  她收回目光斜倚著靠枕,心想:希望池燦所要的「重謝」,是她給得起的才好。

  池燦三人找了個偏僻地方群毆一頓,各自散了。

  池燦揉著發青的眼角一邊往長公主府中走一邊忿忿想:兩個混蛋,說好的打人不打臉呢?

  他才進門,小廝桃生便迎上來:「公子——」

  看到自家公子狼狽模樣,桃生倒抽了口冷氣,氣憤道:「公子,誰幹的?小的替您出氣去。就算打也不能打臉啊!」

  迎上主子殺人的眼神,桃生自知失言,頭一縮乾笑道:「小的是說,誰那麼不開眼,居然敢打公子——」

  池燦伸手把小廝拎到一邊,著臉大步往內走。

  桃生忙追了上去,這才想起正事來:「公子,冠軍侯派人過來說,他在西大街的春風樓等你。」

  「冠軍侯?什麼時候的事?」

  「有一陣子了,小的說您不在府中,傳信的人說冠軍侯先去春風樓等著,請您什麼時候回來就過去。」

  春風樓是京城有名的酒肆,地方不大,也不是坐落在最繁華之處,卻勝在打烊晚,所售的酒夠味道。

  「備馬!」

  桃生蹬蹬蹬跑進去,片刻就把池燦常騎的青驄馬牽出來。

  池燦這才氣順了些,心道:這麼蠢的小廝總算沒白養,偶爾還是懂一回眉眼高低的。

  他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吩咐道:「你就不用跟去了,去跟冬瑜姑姑說一聲,今天我晚點回。」

  「小的知道了。」桃生嘴上答應著,心中默默傷感。

  公子自從南邊一行,越來越不願意帶著他了。

  池燦可不管小廝的哀怨,馬蹄輕揚,在人漸稀少的大街上飛奔,沒用太久便趕到了春風樓。

  春風樓前一青一白兩張酒旗迎風招展,青色酒旗上龍飛鳳舞寫著「春風」二字,白色酒旗上則畫著一個大大的酒壺。

  酒肆門大開,兩個打扮俐落的小二一左一右站著迎客。

  池燦翻身下馬,一個小二迎上來接過韁繩,笑著道:「公子來了,請上二樓雅室。」

  如池燦這些時而來喝酒的貴公子,這些成精的夥計都是識得的。

  池燦被小二領上樓去,沿著走廊走到盡頭,進了邵明淵訂好的雅室。

  見池燦走進來,獨坐在靠窗位置的邵明淵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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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4 18:27:30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同病相憐

  邵明淵目光在池燦右眼角處微凝。

  池燦頗覺丟人,抬手按了按,解釋道:「不小心磕了一下。」

  邵明淵劍眉輕揚:「不是被楊二打的?我記得他打人時喜歡用左手。」

  被人打還是磕碰的區別,很明顯啊。

  池燦惱得額角青筋直跳。

  他忘了,眼前這傢伙才是打仗的行家!

  池燦大步走過去,伸手打了邵明淵一拳:「多久沒滾回京城了,記性這麼好幹嘛?」

  邵明淵眉擰起來。

  看他面上痛苦一閃而逝,池燦一驚,隨後目光落在剛才拳落之處,琢磨了一下問道:「有傷?」

  邵明淵按著肩頭苦笑:「本來已經結痂了的。」

  池燦跨步在邵明淵對面坐了下來,不好意思笑笑,疑惑挑了挑眉:「誰傷的?」

  未等邵明淵回答,他伸出食指在面前擺了擺:「別說是戰場上落下的,從北地一路到京城這都多久了,外傷早該好俐落了。」

  邵明淵眸微垂,想了想直言道:「被舅兄刺了一劍。」

  「舅兄?」池燦伸手拿起白瓷酒壺,替二人各倒了一杯酒。

  酒夜是淺碧色,醇香襲人,正是春風樓的招牌醉春風。

  池燦把酒壺放下,反應過來:「前不久京中盛傳被大火毀容的那位喬公子?」

  邵明淵失笑,反問道:「不然我還有哪位舅兄?」

  「喬墨真的毀容了?」

  邵明淵點點頭。

  「該不是因此,他也想在你臉上劃兩刀吧?結果手一滑砍肩膀上了。」

  邵明淵肅容:「別開玩笑。」

  他掃過好友的臉,淡淡道:「如果是那樣,也該砍你才是。」

  池燦被噎得啞口無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才道:「約在這見面有什麼事啊?在我家等著不就行了。」

  早上他們三個去靖安侯府祭拜,四人短短說了幾句,當時好友並沒有多說什麼。

  邵明淵修長手指捏著酒杯,平靜道:「家有喪事,還是不去府上叨擾了。」

  池燦想了想,舉杯一飲而盡,輕笑道:「說的也是,還是在外面自在些。」

  對池燦與長容長公主這些年僵持的關係,邵明淵是清楚的,他心頭隱隱生出同病相憐的自嘲,開口道:「我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先說說是什麼事。」池燦來了興趣。

  他還以為這位好友除了打仗無慾無求呢。

  邵明淵目光盯著手中酒杯。

  杯中碧波微晃,好似盛滿了春日的湖水。

  「我聽聞有位神醫目前住在睿王府中。」

  「對,就是那位李神醫,當年曾經救治過太后的。前不久睿王把這位神醫請進京城,不知怎麼就鬧得人盡皆知了。」池燦心知是因為什麼緣故李神醫進京的事才沒瞞住,可那段同舟北上的過往到底不便多提。

  「拾曦,你知道以我如今的身份,去睿王府登門拜訪並不合適。我想托你去一趟睿王府,幫我把李神醫請出來,讓我能與他私下一敘。」邵明淵點名了所託之事。

  「你想見李神醫啊?」池燦想了想,點頭,「那我試試吧。」

  他自是理解邵明淵的顧慮。

  歷朝歷代,皇子與重臣有所接觸都是天子的大忌,更別提邵明淵這般手握重兵聲望無雙的武將,他去睿王府的消息一旦傳出去,睿王就要先哭暈了。

  那是絕對會被皇帝老子變著花樣修理的節奏!

  「多謝了。」邵明淵舉杯,沾了沾唇。

  池燦似是又想到什麼,補充道:「不過提前說明白啊,我去睿王府沒問題,能不能把那位李神醫請出來就難說了。」

  「嗯?」

  「那老傢伙脾氣古怪得很。」

  邵明淵笑笑:「我聽說李神醫從南邊而來,途中還從人拐子手裡救下了一位官家姑娘並認作了乾孫女,這樣看來,倒是一位仁心慈愛的老者。」

  「呵呵,你們要是真的有機會見面,你就能領教了。」

  「無論如何,先見上一面就好。」

  「什麼時候?」

  「越快越好。」

  池燦點點頭:「那行,明早我就去睿王府走一趟。」

  作為長公主之子,池燦與睿王是姑表兄弟,平時見個面是很尋常的事,就連無孔不入的錦鱗衛都懶得上心。

  談完了正事,二人之間的氣氛更加放鬆。

  邵明淵便問:「拾曦,你和楊二怎麼打了起來?」

  他們四人自小是玩慣了的,後來他雖鮮少在京中,幾人情誼並沒淡下來,池燦他們三人就更要好了,吵吵鬧鬧雖常見,下手這麼重卻罕有。

  「何止是楊二啊,還有子哲。真沒想到,他平時挺規矩死板一個人,揍起人來還挺有勁!」池燦覺得被朱彥踹的那一腳開始隱隱作痛了。

  「究竟為了何事?」邵明淵越發疑惑。

  一想到緣由,池燦忍不住微笑起來。

  他生得好,性子卻不大好,鮮少有這樣溫柔含笑的樣子,竟讓旁觀的人瞧出幾分繾綣多情的味道來。

  邵明淵便心生感慨。

  看樣子,好友說不定已經有了心上人。

  池燦一見邵明淵那表情便氣不打一處來,翻了個白眼道:「胡想什麼呢?就是把他們兩個小時候的糗事抖落出來,他們惱羞成怒而已。」

  「向何人抖落?」邵明淵一針見血問道。

  三個好友整天廝混在一處,要是抖落早就抖落了,也不會等到今天,那麼必然是有一個特別的人在場。

  或許,那便是拾曦的心上人。

  邵明淵的敏銳讓池燦如被踩到尾巴的貓,瞬間毛都炸了起來:「庭泉,我說你一個武夫,心眼這麼多作甚?」

  邵明淵舉杯,把杯中酒飲盡。酒入口醇厚,落入腹中卻辛辣起來,彷彿有一團火在腹中燒。

  他淡笑著說:「只當武夫,是打不贏仗的。」

  「是碰巧遇到個不開眼的。行了,別說這些無聊的了,今天從你們府上離開後子哲還說,瞧著你們府上喪事辦的有些忙亂,要不要我們從家裡找幾個管事的人過去幫忙?」

  池燦嘴上說得委婉,心中卻在嘆氣。

  說起來,他的母親因為對父親有心結變得偏激,對他的態度時好時壞,可邵明淵的母親就更奇怪了,親生的兒子跟上街買胭脂水粉時送的添頭似的,他家喪事辦得忙亂,分明是那位侯夫人不盡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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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借」人

  二人一想到各自的母親,情緒俱都有些低落。

  邵明淵的手不同於那些執筆撫琴的貴公子們的手修長白皙,而是骨節分明,指腹覆有一層厚厚的繭。他輕輕摩挲著手中酒杯道:「不必了,我還忙得過來。」

  池燦冷笑:「別死撐,頂不住了就說話。」

  他就知道這傢伙是個愚孝的,不願做出從其他府上請管事婆子打靖安侯夫人臉面的事來。

  邵明淵並不介意池燦的態度,把酒杯往桌面上一放站了起來:「知道了,真頂不住會和你們說的。」

  「庭泉,我說你怎麼就——」畢竟是好友的母親,池燦沒有說下去。

  邵明淵修眉挑起,反問:「拾曦又是為何——」

  二人皆沒有說完後面的話,卻彼此心知肚明。

  池燦想問邵明淵為何對那樣苛刻他的母親恭順有加,邵明淵反問池燦為何對喜怒無常的長容長公主忍耐頗多。

  多年未在一起暢談過的兩位兒時好友對視著,池燦率先開口:「你不懂,我永遠不會怪我娘……」

  那段往事是旁人無從知曉的秘密,他會傷心,會懷念,卻不會怨恨。

  邵明淵伸手拍拍好友的肩頭,無奈道:「彼此彼此吧。」

  池燦沒了話說,心道:這便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吧,靖安侯府瞧著光鮮,誰知內裡如何呢?

  「那就這樣,明天我去幫你問問,你等消息就是。等你府上喪事辦完了,咱們再好好聚聚。」

  二人碰了最後一杯酒,各自回府。

  翌日一早,天竟飄起了雨。

  初夏的雨細密如針,連綿下個不停,池燦撐起一把青色竹傘,步行去了坐落於長容長公主府不遠處的睿王府。

  「池公子,您怎麼來了?」守門人一見是池燦,立刻堆笑迎上來,往後看看道,「怎麼都沒帶個小廝給您撐傘呢?瞧您半個肩頭都濕了一片——」

  池燦睇他一眼,淡淡道:「囉嗦!」

  守門人毫不介意,連連笑著:「您快請裡面歇著,小的報信去。」

  「去吧。」池燦把傘收起,交給了侍者。

  一處幽靜小院裡,一身常服的睿王客客氣氣請教李神醫:「神醫,今天不用針灸了嗎?」

  李神醫掀了掀眼皮:「不用了,我不是開了一副藥方,從今晚起王爺照著藥方泡澡就可以了,只要堅持藥浴一年便可養好,到時自會不愁子嗣。」

  睿王大喜,衝著李神醫恭恭敬敬一揖:「多謝神醫妙手回春,神醫恩德,小王定會銘記於心——」

  李神醫擺擺手,睜開眼這才深深看了睿王一眼,吐出兩個字:「不過——」

  睿王一聽,小心肝就抖了抖。

  這世間的事,往往壞在「不過」二字上。

  果然就聽李神醫慢悠悠道:「不過王爺可要記住了,這一年內,絕對不能近女色,否則——」

  「否則怎樣?」

  「前功盡棄,悔之晚矣!」

  睿王當下臉色就是一白。

  一年之內不能近女色?

  他是個正常男人,正值盛年,之前為了開枝散葉王府更是養了不少如花似玉的姬妾,要真是一年不碰女人,可真是——

  李神醫察其神情,冷笑:「王爺若是做不到,這藥浴現在就不必泡了。」

  睿王忙回神,連連道:「做得到,做得到!」

  李神醫這才氣順了些,開口道:「既如此——」

  他話未說完,就有下人在門外道:「王爺,池公子過來了。」

  表弟?

  睿王向李神醫道別:「神醫,您先歇著,小王先去見客了,回頭再來請教。」

  「王爺自便。」李神醫想了想,辭行的話還是等睿王見過客再說吧。

  睿王辭別李神醫回到主院,走進待客花廳,一見到長身玉立的池燦便笑了:「表弟怎麼下雨的天過來了?」

  「王爺。」池燦行了個禮。

  睿王快步走過去,拉著池燦坐下來:「咱們表兄弟之間還講這些客套作甚?喊我表兄就是了。」

  父皇自從沉迷修道就鮮少見他和沐王,反倒是太后與長容姑姑偶爾能見父皇一面。在太子名分未定的當下,睿王面對長容長公主的獨子池燦確實不敢太過託大。

  「禮不可廢,還是叫王爺順口。」池燦淡笑道。

  不只是順口,關鍵是踏實。

  睿王和沐王兩位皇子年齡相當,將來那個位置鹿死誰手還很難說,無論與哪一位走得太近或得罪了都不明智。

  池燦脾氣雖不怎麼樣,這方面卻拎得清,面對睿王與沐王不偏不倚,全當普通親戚處著。

  「王爺,我今天過來,是找你借人來了。」

  「借人?」睿王一聽便笑了,「表弟太見外了,看中了哪個,表哥給你送到府上去就是了。」

  池燦臉黑了黑。

  合著這位表兄以為他看上某個姬妾找樂子來了。

  這位以後要真繼位了,也是個昏君吶。他就算是好色的人,能看上親王的姬妾嗎?

  呸呸,他真是氣糊塗了,什麼好色,他每次照照鏡子,見到再美的女子都提不起興緻來了。

  為防再從睿王口中聽到什麼離譜的話,池燦忙道:「我是來借神醫的。」

  睿王一聽就變了臉色,失聲道:「神醫?」
 
  「嗯。」池燦只覺好笑。

  明明全京城都知道李神醫在睿王這了,睿王還裝什麼糊塗啊。

  「王爺捨不得啊?」見睿王不語,想著好友的託付,池燦將了一軍。

  「怎麼會?」睿王訕笑著,「不知表弟借神醫,哦,不,要把神醫請走多久?」

  被李神醫知道他們用「借」這個字,那就麻煩了。

  池燦沉吟了一下,決定對睿王把實情吐露一二,壓低聲音道:「其實是冠軍侯想見神醫。」

  睿王一聽是冠軍侯,神情立刻不一樣了。

  居然是冠軍侯!

  他深深看了池燦一眼,心中感嘆不已。

  他怎麼忘了,這位表弟還是冠軍侯的發小!

  這豈不是說,只要與這位表弟打好關係,就等於間接拉攏了冠軍侯,還能不引起父皇的猜忌與大臣們的非議——

  睿王一瞬間想到這些,神情緩和下來,溫和笑道:「冠軍侯為國為民征戰多年,定然受過不少傷,想見神醫本王當然沒有二話。」

  睿王說完,吩咐人去請李神醫。

  去意已生的李神醫已經收拾好小包袱,一聽睿王有請,也沒猶豫,拎著小包袱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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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威脅

  「神醫這是做什麼?」睿王一見李神醫拎著小包袱,立刻傻了眼。

  只知道李神醫妙手回春,沒聽說這位神醫還能未卜先知啊。

  李神醫卻沒回答睿王的話,一雙不大的眼睛攸地一閃,死死盯著睿王身旁的池燦。

  睿王忙介紹道:「神醫,這位是小王的表弟。」

  「呵,沒想到還挺有來頭啊——」李神醫意味深長道。

  池燦瞧著李神醫就氣不打一處來。

  這糟老頭子,當時毫不客氣就把他撿的白菜搶走了!

  睿王趁人不注意,悄悄踢了池燦一下,心道:表弟又抽風了,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池燦想著有求於人,把火氣壓下去,見禮道:「神醫——」

  「等等!」李神醫喊了一聲。

  池燦與睿王皆看著他。

  李神醫提了提手中小包袱:「王爺,你的身體前期調理已經完了,之後只需要按著我的藥方照做就是了。老夫在王府住了這麼久,也該告辭了。」

  李神醫說完,得意瞟黑了臉的池燦一眼,轉身便走,心想:一看這樣子,這炸毛小子就是有求於他。呵呵,好不容易擺脫這爛攤子,他可不會犯傻再跳進去了。

  「神醫留步,神醫留步!」睿王追上去,攔住李神醫去路,「小王的身體尚未徹底養好,實是離不開神醫啊!」

  說什麼一年內不近女色就能養好,現在放這位神醫走了,等一年後萬一沒好,他找誰哭去?

  「王爺離不開的是藥浴,不是老夫。」李神醫一臉不高興。

  還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了,要不說皇室中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呢。

  他看了池燦一眼,心中補充:包括這小子!

  「都離不開,都離不開。」睿王為了子嗣,在李神醫面前是一點脾氣都沒了。

  池燦看得詫異,暗想睿王究竟得了什麼病,對這糟老頭子如此低三下四?

  「神醫,咱們又見面了。」池燦瞧出來李神醫不願意理會他,乾脆先發制人。

  李神醫眉一挑。

  這小子是什麼意思?莫非是想當著睿王的面把南邊的事抖出來?

  池燦見李神醫神情有異,彎了彎唇角,頗有深意道:「說來也是緣分,當初神醫從我這裡帶走——」

  「等等!」李神醫驟然打斷池燦的話,迎上對方似笑非笑的眼神,險些破口大罵。

  這小子是混蛋啊,居然用那丫頭的名聲威脅他!

  李神醫狠狠吸了一口氣。

  真是氣死他了,明明最開始那丫頭是跟著這小混蛋的,現在反而拿來威脅他?

  哼,他是會被威脅住的人嘛!

  「神醫莫非忘了,當時那丫——」

  「你找我有什麼事?」被徹底威脅住的某神醫迅速問道。

  池燦嘴角笑意更深。

  賭對了!

  他就說,以這糟老頭子的可恨脾氣,能收那丫頭當乾孫女,足以說明那丫頭在這老頭子心中的地位是不同的。

  聽得雲裡霧裡的睿王忍不住問:「神醫,表弟,你們真的認識啊?」

  「不認識!」二人異口同聲道。

  睿王:「……」當本王傻啊!

  「只是與神醫有過一面之緣。神醫,咱們不如去外面說吧。」

  李神醫恨得咬牙,忍怒點點頭。

  要不是因為覺得黎丫頭像喬丫頭,他才不操這個心!

  這小子簡直是無恥、卑鄙、不要臉!

  「要走就快點兒!」李神醫翻了個白眼,甩甩袖子,先一步邁出去。

  「神醫留步!」睿王追上去,趁李神醫不注意之際,伸手把他手中小包袱奪下來,笑咪咪道,「小包袱怪沉的,小王幫您提著吧。」

  池燦暗暗撇了撇嘴。

  幾天不見,睿王臉皮更厚了。

  李神醫被池燦氣得心中窩火,懶得與睿王計較,擺擺手道:「老夫先與這位公子出去聊聊。」

  池燦與李神醫走出房門,就見十數名侍衛立在院中,黑壓壓站了幾排,眼巴巴望著他們鴉雀無聲。

  池燦轉身問:「王爺,這是何意?」

  李神醫冷哼一聲。

  睿王解釋道:「表弟有所不知,神醫前些日子出了一次門,遇到好幾樁事故。如今出門還是多帶些人,小心為妙。」

  若不是想見神醫的是冠軍侯,他是絕對不會讓神醫出門的。

  「原來如此。」池燦一聽就不想再多問,任由那些侍衛跟著出了門。

  外面雨勢漸大,如水晶珠簾掛在天地間,一眼望不到盡頭,只聽見瓦檐上的滴答聲還有雨滴落在地面上的叮咚聲。

  李神醫一腳踩進水窪裡,咒罵一聲:「這鬼天氣!」

  「去哪兒說?」他扭頭問。

  池燦指指停靠在角落裡的馬車:「西大街的春風樓,神醫先上馬車吧。」

  雨中行走確實惱人,李神醫二話不說爬進馬車,把濕漉漉的鞋子一甩。

  池燦皺皺眉,跟著鑽進去。

  馬車尚算寬敞,不過裡面坐著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人,就覺得格外逼仄起來。

  李神醫挪挪屁股,心想:當初和黎丫頭坐了那麼久馬車,也不覺得擠啊。

  他看池燦一眼,冷笑。

  看來還是這小子太討厭了。

  「小子,你也是名門公子,用一位小姑娘的名譽來要挾老夫,不覺得可恥嗎?尤其那丫頭還和你有幾分交情!」

  池燦連忙擺手:「神醫可別誤會,我和那丫頭才沒交情呢!」

  他掃李神醫一眼,嘴角噙笑:「就算有情,也是那丫頭對我有,我對她絕對沒有!」

  誰先在意誰就輸了,他可不能讓這糟老頭子搶佔上風。

  李神醫氣個倒仰,惡狠狠問:「找老夫到底有什麼破事?」

  「神醫稍安勿躁,等咱們到了春風樓慢慢說。想來您在睿王府也悶得慌,哪有在酒肆裡喝酒自在。」

  「這麼久,老夫唯一聽到一句人話!」李神醫毫不客氣道。

  池燦彎了彎唇,不予理會。

  對失敗者,他一直很寬容的。

  雨中行人稀少,街道空蕩,只聞馬蹄聲嗒嗒作響。

  春風樓前的青白酒旗被雨打得沒了精神,站在門口的夥計也百無聊賴。

  這樣一輛馬車跟著數十位侍衛在門口停下,兩位夥計立刻來了精神把客人迎進去。

  池燦帶著李神醫進了一間雅室,把侍衛們留在外面,這才道明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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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條件

  「你說誰想見老夫?」李神醫掏了掏耳朵。

  「冠軍侯。」見李神醫神情有異,池燦心中一沉。

  這糟老頭子該不會又犯軸脾氣吧?好在他已經給邵明淵傳了信,想來人不久就到了。

  這樣一想,池燦頓時輕鬆起來,雙手懷抱胸前,笑眯眯問:「神醫是不是不想見?」

  不想見也沒用,以他的身手攔住這老頭子是毫無問題的!

  李神醫神色古怪得很,一拍桌子道:「想啊,太想了,那小子在哪兒呢?」

  眼前小子的威脅和挑釁,李神醫在聽到要見的是冠軍侯時,立時就全不在意了。

  冠軍侯?不就是害了喬丫頭的那個小混蛋嗎?

  他正愁沒機會折騰一下那小混蛋呢,沒想到居然送上門來了。

  「應該快到了。」

  李神醫哼笑一聲,沉著臉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啜上一口,閉目養神起來。

  池燦百無聊賴用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

  就在李神醫昏昏欲睡時,走廊上響起腳步聲,他立刻睜開眼,便看到一位身材頎長的年輕人走進來。

  年輕高大的男子把雨披解下遞給緊跟其後的侍衛,侍衛悄無聲息退了出去,站在門外守著。

  儘管用了雨具,邵明淵的袍角依然被打濕了,濕髮結成一縷一縷的,順著臉頰往下滴水。

  池燦站了起來:「騎馬過來的?」

  「嗯。」邵明淵目光越過池燦落在裡面四平八穩坐著的老者身上,大步走到其面前,抱拳問好,「明淵見過神醫。」

  李神醫抬抬眼皮,一臉嫌棄:「你這一身的水都甩到老夫臉上了!」

  邵明淵一怔。

  眼前素未謀面的神醫,對他有意見?

  作為常年手握重兵的一方主將,邵明淵當然不是任人揉搓的性子,他笑了笑,溫聲道:「神醫玩笑了,明淵別的都做得不好,只有一身力氣尚控制不錯,斷然不會把雨水濺到您臉上,您大可放心。」

  「少吹牛!」李神醫直接抹了一把嘴,趁機吐了口唾沫在手上,攤開來在邵明淵面前晃了晃,「沒濺到我臉上,會這麼濕?」

  一旁的池燦直接翻了個白眼,冷笑道:「哪片雲彩下的雨還冒白沫啊?」

  李神醫臉一黑,伸手一指池燦,對邵明淵道:「是不是有事求老夫幫忙?想讓老夫幫忙可以,你先讓這小子出去!」

  兩個小混蛋果然是臭味相投!

  看出李神醫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邵明淵果斷看向池燦:「拾曦——」

  「行,橋還沒過呢,你就拆橋!」池燦伸手拍邵明淵一掌,大步流星出去了。

  他出了門,就見邵明淵帶來的侍衛瞧了他一眼,不由怒了,喝道:「再看小爺把你眼睛摳出來!」

  侍衛默默垂下眼,心道:又打不過我。

  池燦幾步走到外面,憑欄而立望著樓下街景。

  雨似乎更大了,串成的珠簾沒有間斷,遠遠看起來猶如瀑布傾瀉而下,大街上幾乎看不到一個人影。

  他好奇又嘆息。

  也不知道庭泉因為什麼事要見神醫,這樣大的雨騎著馬就過來了。哦,昨天他肩膀上被他打裂開的傷口不要化膿才好。

  雅室內。

  見池燦出去了,李神醫更加放鬆,仰靠在椅背上不緊不慢道:「說吧,是不是想讓老夫給你看病?」

  他上下打量站在面前的年輕人一眼,冷笑:「也難怪呢,就你這一身毛病,不好好治的話恐怕要夭壽呢!」

  邵明淵低垂著眼,神情沒有半點變化,客氣道明所請:「明淵想請神醫替我舅兄看一看——」

  李神醫直接打斷邵明淵的話:「為著七大姑八大姨也來找老夫?你舅兄是哪個啊?不看!」

  要是這小子求醫,他正好可以好好刁難刁難,替喬丫頭出口氣。至於別人,都是什麼阿貓阿狗啊,他才沒有這個閒工夫!

  「只要神醫答應替我舅兄看一看,神醫想提什麼要求都可以講。」

  「我說你舅兄算哪根——等等!」李神醫猛然住口,神情古怪,「你的舅兄,是哪個?」

  「明淵只有一位舅兄,乃是已故的僉都御史喬大人之子,喬墨。」

  「已故?什麼已故?你小子快給老夫說清楚!」李神醫心裡咯噔一聲,直接雙手撐桌站了起來。

  邵明淵神情沉重,解釋道:「明淵岳家遭了大火,一家老小只逃出了舅兄及其幼妹,如今正住在寇尚書府上。」

  李神醫倒抽口冷氣,跌坐回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邵明淵同樣沉默著。

  室外的雨嘩嘩地下,雨點接連不斷打在窗欞上,讓聽的人心煩意亂。

  李神醫終於回過神來,深深看了邵明淵一眼,問:「喬墨怎麼了?受傷了?」

  邵明淵點點頭:「嗯,我舅兄傷了臉。」

  傷了臉?

  李神醫面色微變。

  他是醫者,且是見識過傷患無數的醫者,太清楚被火燒傷後的人有多麼恐怖了。

  「什麼時候的事?」

  「有兩個多月了,前不久傳回京城,如今已是人盡皆知。」

  兩個多月?那時候他正好在南邊,竟然不曾留意!

  該死的睿王,居然把外面的事瞞得死死的,他就說一進了王府和坐牢無異!

  李神醫一下子把睿王怪罪上了,全然忘了人家壓根不知道他與喬家的淵源,又如何會特意把這事巴巴告訴他。

  「這麼說,你想請我替喬墨治臉上燒傷?」李神醫睇邵明淵一眼,心道:沒想到這小子還有點良心,就是不知道願意付出多大代價了。

  他且要試試他的誠意。

  「這樣吧,想讓我替他治傷也未嘗不可,你得答應我幾個條件。」李神醫慢條斯理道。

  邵明淵眸光深沉,溫和道:「神醫請提。」

  他看得出來,這位神醫恐怕與岳家有舊,或許他不答應什麼條件,神醫也會替舅兄醫治的。

  但他不願冒這個風險,這是他唯一能對舅兄盡的一點心意。

  「第一,你去對睿王說,老夫不要在睿王府住了,我的來去睿王不得干涉;第二,老夫在京城這段時間你要負責我的安全。至於第三嘛,暫且還沒想好,老夫以後再討要。如何,這些你可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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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前往黎府

  「好。」邵明淵一口應了下來。

  這麼沒難度?

  李神醫毫無形象把腳翹了起來,懶洋洋道:「這樣吧,老夫現在就打算去見一個人,你打扮成侍衛,陪老夫去。」

  當初把黎丫頭送回家,說好了忙完手上的事就去看她的,擇日不如撞日,那便今天吧。有冠軍侯在,正好不用身後跟著一串煩人的侍衛。

  邵明淵頗意外,卻沒有多說,揚聲喊道:「葉落,進來一下。」

  站在門外的侍衛推門而入。

  「將軍。」

  「過來。」

  忠心耿耿的侍衛走過來:「將軍有何吩咐?」

  在他們這些人心裡,將軍一直是將軍,而不是什麼侯爺。

  「把衣服脫下來。」

  「啊?」葉落傻了眼,猶猶豫豫看一旁的李神醫一眼,「將軍,這,這不好吧——」

  他家將軍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奇怪的愛好?

  雖說因為常年在外征戰,軍營裡有些變態的傢伙們是會亂來,甚至有一天夜裡出去小解他還看到過兩個光屁股的男人,可這並不代表他會同流合污啊!

  瞟一眼清俊無雙的將軍大人,葉落狠了狠心。

  罷了,如果是奉若神明的將軍大人的要求,他就勉強犧牲一下吧。

  可……旁邊的糟老頭子是怎麼回事兒?

  邵明淵可沒想到平日裡沉默寡言的下屬思緒如此發散,劍眉微蹙:「囉嗦什麼,還不脫。」

  「呃,屬下這就脫!」跟著邵明淵過慣了刀尖上舔血日子的人身手都俐落,葉落解下腰間佩劍,七手八腳把外衣扒下來,一邊瞄著李神醫一邊給自己打氣,一咬牙去拽裡面中褲。

  邵明淵一見情況有些奇怪,手中茶杯直接飛了出去,精準打在葉落手上。

  葉落吃痛,鬆開岌岌可危的中褲,一臉無辜望著將軍大人。

  「你脫裡面褲子作甚?」邵明淵彎腰撿起侍衛扔在地上的外衣,對李神醫道,「神醫請稍後。」

  他拿著衣裳轉去雅室角落裡擺著的屏風後,脫下白袍換上尋常侍衛衣服,片刻後走出來。

  邵明淵比葉落要高一些,衣服並不合身,好在褲腿塞進薄底靴裡瞧不出來,只是衣裳短了寸許,露出骨節分明的手腕,以及形狀分明的喉結。

  李神醫看了邵明淵一眼,心想:這樣的人,穿著侍衛的衣裳也不像!

  「神醫,咱們可以走了嗎?」邵明淵撿起葉落放在一側高几上的佩劍,隨手掛在腰間問道。

  「可以。」

  「將軍——」僅剩一身中衣的葉落忍不住喊了一聲。

  走在李神醫身側的邵明淵回頭:「稍後讓店裡夥計給你買身衣裳穿。」

  葉落張了張嘴。

  他不是這個意思啊,將軍穿成這樣是要和神醫去哪兒?要不要告訴將軍他這身衣服三天沒洗了?

  想一想在北地時將軍冷酷無情罰他們赤著上身在雪地裡奔跑的情景,葉落決定還是不說為妙。

  聽到動靜的池燦轉過身來,見到邵明淵的裝扮挑挑眉:「庭泉,你這是什麼打扮?」

  他目光一轉,落在李神醫身上,一邊走過來一邊問:「你們要去哪兒?」

  邵明淵感激好友替他把神醫請來,奈何此時不是方便說話的時候,便道:「回頭細說,我先陪神醫去見一個人。」

  「見誰啊?」池燦知道邵明淵不見得知道,直接看著李神醫問。

  李神醫翹了翹嘴角:「關你小子何事?」

  剛剛還拿黎丫頭名聲威脅他呢,以後離著黎丫頭有多遠滾多遠。

  池燦心中一動,猛然想到了什麼,脫口問道:「你們去黎府?」

  放眼京城,這糟老頭子若有個想去的地方,恐怕非黎三的家莫屬。

  池燦目光稍移,落在邵明淵臉上。

  聽那個叫冰綠的小丫鬟說,那一日黎三還對庭泉投懷送抱來著?

  這不可能,邵明淵還沒他好看!

  池燦莫名就不想讓邵明淵去黎府湊熱鬧,攔住李神醫去路道:「我陪您去不就是了,您讓冠軍侯打扮成這副模樣,被人瞧見多不像樣!」

  「你不行。」李神醫打量著池燦,連連搖頭,心中冷笑著:呵呵,想去見黎丫頭?沒門兒!

  池燦一聽黑了臉:「我怎麼不行?」

  李神醫毫不客氣直言:「身手不行,一出門我被人劫了或者宰了怎麼辦?」

  這小子還打不過睿王當初派去南邊尋他的那幾個人呢,怎麼可能當得了護衛?

  池燦聽了雖然氣個半死,奈何這是大實話,忍怒道:「那我陪你們一起去吧。」

  「不行,不行。」李神醫連連搖頭。

  「這怎麼也不行?」池燦忍耐地問。

  李神醫冷笑一聲:「他扮成護衛陪我去黎府也就罷了,你像隻開屏孔雀似的,跟著我去人家府上想幹嘛?」

  池燦瞬間紅了耳根,惱羞成怒道:「神醫想多了,我只是怕我朋友太老實,會吃虧。」

  「拾曦——」一直冷眼旁觀的邵明淵終於忍不住開口,「我不會吃虧。」

  想讓他吃虧的人,只能是因為他願意。

  比如眼前的李神醫,有求於人,那麼便是讓他去刀山火海也認了,更何況只是去見一個人。

  「那隨你們好了!」過河拆橋,鳥盡弓藏,他以後再也不搭理邵明淵了。

  池公子黑著臉蹬蹬蹬下了樓。

  邵明淵頗無奈。

  多年未見,拾曦還是這般性情,好在他們之間並不會真計較。

  「神醫,咱們走吧。」

  等在酒樓大堂裡的睿王府侍衛們一見李神醫下來,紛紛起身。

  「老夫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們不必跟著了。」

  「先生,這恐怕不妥,您的安全最重,我們不敢不跟。」領頭侍衛道。

  李神醫往旁邊一挪,指指低眉垂眼立在身側的侍衛道:「有他在呢。」

  「他一個人——」

  邵明淵抬起眼,看向說話的侍衛。

  寒眸湛湛,冷意襲人,那人頓時噤聲。

  竟然是冠軍侯!

  「我陪神醫出去,若有什麼事,自會向王爺賠罪。」邵明淵說完,抬腳往前走去。

  他不疾不徐,一步一步向著領頭的侍衛走來,排山倒海般的氣勢讓侍衛腿腳發軟,下意識彎了彎膝蓋,在未失態之前忙避到一旁去了。

  一群人眼睜睜看著李神醫由冠軍侯陪著上了馬車,很快駛入了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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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走錯

  雨依然在下,雖是青石路面,因多了無數水窪,馬車行起來不是那麼美妙,好在黎府就在西大街上,沒用太久的工夫便到了。

  黎府大門緊閉,門人在門房裡百無聊賴嗑著瓜子,聽到敲門聲不滿地起身,拍了拍屁股走出去打開一道門縫兒。

  「是什麼人?」

  車夫沉聲問:「請問這裡是黎府吧?」

  「是。」門人見車夫身上衣料不差,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車夫,語氣當下便客氣許多。

  車夫一聽找對地方了,便笑著道:「勞煩兄弟去和貴府主人通稟一聲,李神醫前來拜訪。」

  「李神醫?」門人伸長脖子看靜靜停靠在府門前的馬車一眼,忙點頭道,「請稍等,我這就去通稟。」

  鄉君姜老夫人正在靠在美人榻上,由著略通醫術的董媽媽替她按摩眼睛。

  董媽媽默默替姜老夫人揉捏著,姜老夫人長長舒了口氣:「我這眼睛是越發不成了,幸虧有你在,還能舒緩一二。」

  董媽媽柔聲細氣寬慰道:「我瞧著鄉君前些日子托御醫換的新方子效果還不錯。」

  姜老夫人搖搖頭:「也就這樣吧。我這右眼是徹底看不見了,現在就靠著左眼視物。等左眼再瞎了,這輩子也就沒趣了。」

  「鄉君別這麼想,您的左眼沒問題的。」

  姜老夫人看董媽媽一眼,笑了:「你也別哄我,自己的眼睛自己清楚,自從換了御醫開的方子,這左眼頂多是壞得慢點罷了,恐怕再過上一二年,就真的不頂用了。」

  董媽媽沉默了。

  好一會兒後,姜老夫人換了個躺著的姿勢,懶懶道:「怎麼,不說話了?」

  董媽媽沉吟一番,開口:「其實——」

  「其實什麼?」姜老夫人困意上來,閉著眼問。

  「其實婢子以前聽師父說過,如鄉君這樣的眼疾,是有法子治的。」

  姜老夫人驀地睜開眼,直起身來,僅剩的左眼目光灼灼,盯著董媽媽:「什麼法子?」

  「師父曾說過,用金針拔障術,可以治療此疾。」

  「金針拔障術?」

  「就是以金針拔去遮蔽眼球的白障,視力自可恢復。」董媽媽解釋道。
 
  「既有這樣的法子,你為何不早說?」姜老夫人一聽要用金針刮眼,心裡就有些發毛,但能重新視物的誘惑讓她心動不已。

  董媽媽忙道:「不是婢子有意瞞著,實是聽師父說這金針拔障術早已失傳,當今世上能施展此術的唯有一人。」

  「是誰?」
 
  「那位行蹤不定的李神醫。婢子是聽聞那位神醫來了京城,才覺得該跟您提一提。倘若能請來那位神醫替您醫治,鄉君的眼疾定然能痊癒的。」

  姜老夫人瞇了瞇眼。

  她後來打探的消息,那位神醫是在睿王府上,要想請來恐非易事。

  這時丫鬟進來稟告:「鄉君,有客人前來拜訪。」

  「什麼人?男客還是女客?」姜老夫人此刻心情激動,聽到有客上門頗有些意味索然。

  她沒有提前收到拜帖,若是女客,可見是不懂禮數的。若是男客,如今兒子上衙不在府中,老太爺前不久回了老家還沒回來,這樣的下雨天她亦懶得折騰見人。

  「說是李神醫前來拜訪。」

  「誰?」

  一貫以沉穩自居的姜老夫人聲音陡然拔高,把傳話的丫鬟嚇了一跳,結巴著道:「李,李神醫——」

  姜老夫人已經下了美人榻,邊往外走邊道:「趕緊把瓜果茶點備好。記得通知廚房,中午準備一等席面!」

  姜老夫人匆匆出了屋,快步在抄手游廊中走著。

  初夏的雨天依然有些涼,雨斜斜打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負責姜老夫人日常起居的大丫鬟忙追出來,把褂子給姜老夫人披上:「老夫人,當心著涼。」

  她看了一眼姜老夫人儀容,有心提醒主子這不是見客的打扮,可見其心焦的樣子,識趣把話咽了下去。

  「神醫人呢?」姜老夫人一路趕到大門前,問門人。

  「在外面馬車上候著呢。」

  「混賬,怎麼不請進來!」姜老夫人臉一沉,吩咐道,「快開大門!」

  開大門?

  門人愣了愣。

  尋常時候這大門都是鮮少開的,如今居然要開大門迎客?那位什麼神醫如此尊貴?

  門人心中納悶,手上動作卻不敢怠慢,忙把大門打開。

  朱漆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姜老夫人邁出去,快走幾步,高聲道:「不知是神醫前來寒舍,有失遠迎,還請神醫勿怪。」

  身後跟著的大丫鬟忙忙跟上去,替姜老夫人擎傘。

  馬車門簾子掀起,下來一位身材頎長的侍衛,那侍衛轉了身伸出手,裡面的老者沒理會,直接俐落跳下馬車。

  李神醫腳踩在實地上,抬頭看了一眼黎府大門口,而後目光落在姜老夫人臉上,一雙不大的眼睛瞇了起來。

  奇怪呀,這老太婆和上次見的,好像長得不一樣啊。

  李神醫越看越不像,畢竟只見了一面又過去這麼久有些摸不准,於是再次確定道:「這裡是黎府?」

  姜老夫人被問得一怔,客客氣氣笑道:「正是寒舍。外面下著雨,請神醫快快進來吧。」

  「地方瞧著是像,怎麼主人不一樣了?老夫記得那天見到的老太太比這個順眼啊。」李神醫嘀咕道。

  他說話聲音雖小,又有雨聲遮掩,奈何姜老夫人自從患了眼疾,耳力反而出奇好了起來,把他的自言自語聽得清清楚楚,當下就氣得臉皮一抖。

  「不對,那天老夫見的不是你,那位老夫人沒有眼疾!」李神醫終於憑藉過硬的專業知識下了結論。

  姜老夫人一聽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忍著尷尬解釋道:「神醫有所不知,我們黎家分了東西兩府,您之前去的可能是西府,就與東府只隔了一個衚衕——」

  姜老夫人話音未落,李神醫扭身就跳回了馬車,還不忘拽打扮成侍衛模樣的邵明淵一把:「原來走錯地方了。車夫真是混賬,還不快走!」

  說到這李神醫還感嘆一聲:「幸虧只隔了一個衚衕!」

  馬車毫不猶豫掉了頭施施然離去,只剩下姜老夫人在風雨中心情格外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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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相見

  李神醫在馬車裡坐穩,依然頗不痛快,嘴上不停數落著邵明淵:「我說要你小子有什麼用啊,來錯了地方都不知道吭一聲?」

  無辜被罵的邵明淵溫聲解釋道:「我對這邊並不熟悉。」

  何止是這西大街,便是他少年時經常去的地方,如今都已經很陌生了。

  哦,西大街有一個地方在他記憶中是很熟悉的,便是那春風樓。

  他也曾年少輕狂,與幾位好友縱馬高歌,如同京中許多公子哥兒一樣。只是十四歲那年,頂樑柱的父親在北地病倒,整個家族大廈將傾。那時的他,為了父親披上戰袍,決然離開了京城的花團錦簇。

  臨行前,還是半大少年的幾位好友便是在春風樓為他踐行。

  那時的他們年紀尚小,各自家中是不許飲酒的,可那一天幾人在春風樓裡喝得酩酊大醉,楊二那小子甚至抱住他大腿,哭著喊著要隨他一起去北地,最終還是他對腿上多了一個人形掛件忍無可忍,把楊二敲暈了事。

  離開前,他以為只是替父暫解燃眉之急,保住族中老幼,可是真的到了北地,當親眼看到那些失去人性的北齊人對大梁百姓的禍害,舉起的刀便再也沒有機會收回過。

  那些韃子,在缺少糧食的冬季是能把擄去的邊境大梁百姓醃製成肉乾過冬的畜生,是能當眾輪番侮辱了大梁女子,然後把她們的胸部割下來放在火上烤熟就著烈酒大笑吃下去的混蛋。

  只要想到這些,少年時繁華祥和的京城在他的記憶裡就褪色成了一場蒼白的夢。

  對他來說,「韃虜不除何以家為」不是什麼豪言壯語,只是一個有血性的男兒唯一的選擇。

  兩人才說了兩句話的工夫,馬車便停下來,車夫在外面喊:「神醫,到了。」

  李神醫沒動彈,伸手掀開窗簾對著跳下馬車的車夫問:「這次沒再弄錯?」

  「沒有,沒有,小的剛剛跑過去問了門人,這裡確是黎家西府無疑。」車夫氣喘吁吁道。

  「那行,再錯了老夫一包耗子藥藥死你!」

  青松堂裡,大姑娘黎皎正陪著鄧老夫人說笑逗趣。

  西府四位姑娘中,黎皎自幼喪母,是最得鄧老夫人憐惜的,多年相處下來在鄧老夫人心中自是不同,此刻老太太便被大孫女逗得笑聲不停。

  「老夫人,外面門人來報,說是李神醫前來拜訪。」大丫鬟青筠進來稟告。

  「李神醫?」鄧老夫人有些意外,「沒有聽錯?當真是李神醫?」

  「不會錯的,婢子再三問過傳話的婆子。」

  青筠素來穩重,鄧老夫人便不再懷疑,拍拍黎皎的手道:「皎兒,你且在這裡待著莫出去。」

  雖說以神醫的年紀,家裡年輕姑娘不用避嫌,但李神醫是第一次上門,且不知這位神醫的脾氣秉性如何,鄧老夫人謹慎起見還是命孫女避一避。

  「好。」黎皎順從點點頭。

  鄧老夫人由青筠扶著親自去了大門外。

  李神醫一見鄧老夫人便點點頭:「這次對了。」

  迎上鄧老夫人略帶不解的目光,他也沒有多作解釋,開門見山道明來意:「老夫今天過來,是想見一見我那乾孫女的。」

  「神醫請先去屋裡坐。」

  李神醫點點頭,抬腳走了進去。

  邵明淵答應了保護李神醫安全自是不敢懈怠,默默跟了上去。

  鄧老夫人目光在邵明淵身上打了個轉,隱隱覺得這侍衛有些不同,卻沒往深處想,陪著李神醫折返回青松堂。

  二人在堂屋裡落了座,青筠立刻端上來兩盞熱茶。

  「沒想到那孽障還能讓神醫惦記著,老身實在慚愧。」

  李神醫素來不愛這些客套,擺擺手道:「老夫人客氣話就不必多說了,我那乾孫女現在何處,請把她叫出來讓老夫見一見吧。」

  鄧老夫人笑道:「也是巧了,因著今天下雨,她們幾個丫頭都沒去女學。神醫請稍等片刻,老身這就命人把三丫頭叫來。」

  鄧老夫人說完吩咐青筠:「去雅和苑請三姑娘過來。」

  「是。」青筠領命退了出去。

  躲在裡屋的黎皎聽到堂屋裡傳來的說話聲,暗暗咬了牙。

  也不知道黎三走了什麼狗屎運,被拐後一點罪沒受不說,居然還結識了神醫。

  不知神醫生得什麼模樣?

  黎皎來了好奇心,悄悄挪到門口,小心翼翼掀開一道門簾往外瞧。

  因為方位原因,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李神醫,而是站在李神醫身側的邵明淵。

  居然還帶了侍衛?

  黎皎下意識蹙眉,而後舒展開來:是了,據說這位神醫如今住在睿王府上,出門有王府侍衛保護也是尋常。

  她對侍衛沒什麼興趣,目光下移,落在李神醫身上。

  打量片刻,黎皎悄悄彎了彎唇角。

  所謂的神醫,看起來只是個尋常老者而已,還不如那個侍衛有看頭呢。

  這樣想著,她再次目光上移,落在年輕侍衛身上。

  年輕侍衛似有所感,往這個方向看了一眼,隨後平淡無波收回目光。

  那一瞬間,黎皎只覺腦子中嗡的一聲響,慌忙躲回門簾背後,一顆心卻撲通撲通要跳出胸腔來。

  那個侍衛,那個侍衛——

  她撫著心口,直到心情漸漸平復才伸出纖纖玉指把門簾再次揭開一點點,深深看著那個低眉順眼站在神醫一側的年輕人。

  她沒有看錯,那根本不是什麼侍衛,而是佛誕日那天她在路邊看到的冠軍侯!

  人有相似?

  不,不,那天因為黎三大庭廣眾之下與冠軍侯有了對話,就站在路邊的她早已把冠軍侯的樣子深深印在了腦海裡。

  堂屋裡扮成侍衛的人就是冠軍侯無疑!

  冠軍侯為何會打扮成侍衛的樣子?更重要的是,冠軍侯為何會陪著神醫來黎府?

  這些問題在黎皎心裡急轉,讓她一時間思緒如麻。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丫鬟的通傳聲:「三姑娘到了。」

  黎皎一個激靈收回紛亂的思緒,向門口望去。

  黛青色的細布門簾被掀起來,喬昭唇畔掛著輕盈的笑意走了進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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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4 21:32:29 |只看該作者
第88章 她的名字

  「祖母。」喬昭腳步輕盈走進來,向鄧老夫人問過好後對李神醫欠身行禮,「李爺爺,您來啦。」

  「丫頭,過來,讓爺爺看看。」李神醫對喬昭招招手。

  喬昭大大方方走過去,笑道:「李爺爺您看,這些日子我吃胖不少。」

  她眼角餘光掃向李神醫身側立著的侍衛,頓時一怔,不由多看一眼。

  他是邵明淵!

  李爺爺怎麼會和邵明淵在一起?那時一路北下,她分明記得,李爺爺提起邵明淵時頗多微詞。

  邵明淵是堂堂的冠軍侯,打扮成這個樣子與李爺爺一同出現在黎府——

  喬昭心思通透,略一琢磨便有了猜測:定然是邵明淵對李爺爺有所求。讓他扮成侍衛不過是李爺爺小小的刁難罷了。

  李爺爺是世人皆知的神醫,旁人所求無非是治病,邵明淵想請李爺爺給誰看病?

  這樣想著,喬昭便忍不住再看邵明淵一眼,神情微變。

  近在咫尺的年輕男子修眉星目,鼻若懸膽,一張臉如冷玉一般白皙,連帶著薄唇都淡得沒有顏色。

  原來,邵明淵寒毒入體,竟嚴重如斯。

  他這樣多年征戰的武將,又是在冰雪北地,多年的新傷舊傷在寒毒侵襲之下,恐怕會折磨得人痛不欲生。

  看著邵明淵平靜的眉眼,喬昭想:還真是堅強啊。

  聽見黎府姑娘要過來,邵明淵自覺不便多看,一直低垂著眼,可習武之人耳目感知都比常人敏銳,那姑娘自進來後雖與李神醫笑盈盈說著閒話,卻至少往他這裡瞟了三眼了。

  邵明淵迅速抬眸掃了一眼,便怔住了。

  居然是拿仙人掌砸他的那個小姑娘。

  呃,上一次見面,是攔路問他屍體保存的事。

  邵明淵忍不住看了李神醫一眼。

  一直橫眉豎目的老者此刻眉眼是柔和的,連臉上的皺眉都帶著幾分慈愛,全然不似他見到的樣子。

  由此可知,李神醫對這位姑娘是很喜愛的。

  邵明淵又忍不住看向喬昭,心道:所以說,這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嗎?兩個都是言行不同於常人的人呢。

  躲在門簾後的黎皎把喬昭與邵明淵的互動看在眼裡,暗暗咬了牙。

  怎麼,那位冠軍侯居然真對黎三有了印象?就因為她大庭廣眾之下拙劣的搭訕?

  黎三可真夠無恥的,之前一直纏著她表弟不放,見飛揚表弟根本看不上她,又盯上冠軍侯了?

  冠軍侯是什麼人,也是黎三一個沒了名節的人敢肖想的?可看冠軍侯那樣子,竟真的對黎三有了印象!

  黎皎越發不平衡起來,琢磨了一下,躡手躡腳回到榻上,把引枕推到了地上。

  裡屋的聲響引起了堂屋中人的注意。

  李神醫往裡屋的方向看了一眼。

  鄧老夫人頗為意外,問了聲:「怎麼了?」

  片刻後,環佩輕響,一位穿湖藍色水仙撒花綠葉裙的少女掀起門簾,款款走了出來。

  少女眼睛裡有幾分水霧,似是剛睡醒的樣子,見到堂屋裡的人慢慢紅了臉,對著鄧老夫人道:「孫女小憩了一會兒,不小心把引枕碰到了地上去。」

  她說著對李神醫福了福,面帶羞澀道:「讓貴客見笑了。」

  鄧老夫人見此不好多怪,對李神醫介紹道:「這是老身的大孫女。大丫頭,這位便是你三妹的乾爺爺李神醫了。」

  黎皎再次衝李神醫一福,笑意盈盈:「見過李爺爺。」

  李神醫直接擰了眉,直截了當道:「叫我李大夫就好。」

  「那樣太失禮了,您既然是三妹的乾爺爺,那麼我也應當稱您為爺爺的。」黎皎溫婉笑道。

  李神醫笑笑:「關鍵老夫沒打算認這麼多孫女。」

  無視黎皎瞬間漲紅的臉,李神醫側頭拍拍喬昭的頭:「有黎丫頭一個,已經夠了。」

  他似是想起什麼,笑咪咪道:「不對,府上可以叫黎丫頭的太多了,以後還是叫你昭丫頭好了。」

  喬昭很是高興。

  比起黎丫頭,當然是昭丫頭更讓她覺得親切。

  「您也可以叫我昭昭。」

  邵明淵猛然抬眼看過來。

  昭昭?

  女孩子以「昭」為名的並不多,卻不知她是哪個「昭」——

  察覺那小姑娘眼角餘光瞥來,邵明淵旋即低垂了眉眼,頗有幾分尷尬地想:看來是這位叫昭昭的姑娘每次見面都太讓人印象深刻,讓他不自覺多了幾分關注,這樣並不合適,以後該當注意才是。

  邵明淵這樣想著,就再也沒抬眼,規規矩矩立在李神醫身側如尋常侍衛一般。

  喬昭卻心裡一動。

  邵明淵聽到她的名字有反應。

  她與他,是少時兩家長輩定下的親事,但他們從未有機會見過。

  她在南方侍疾,他在北地征戰。

  她為了給祖父調理身體遲遲不嫁,他為了擊退韃子遲遲不娶。

  直到雙方的長輩忍無可忍,祖父對她發了脾氣,靖安侯去求了聖旨,才有了那場婚禮。好笑的是只完成了拜堂大禮,邵明淵連洞房都沒來得及入就又披上戰袍去北地了。

  她不認為邵明淵會知道她的名字。

  喬昭心思百轉,有了結論:一定是兄長告訴他的。

  邵明淵見過兄長,他們談了什麼?大哥現今究竟如何了?家裡那場大火是否有蹊蹺?

  喬昭有太多問題想問眼前的人,卻偏偏身份與時機皆不對。

  李神醫同樣怔了怔,好一會兒才道:「對,還可以叫你昭昭。」

  鄧老夫人笑瞇了眼:「神醫怎麼叫都行,有您這樣的爺爺,是三丫頭的福氣。」

  老太太看一眼黎皎,替大孫女解圍道:「請神醫勿怪這丫頭的冒失,丫頭們的祖父沒得早,她們自打降生就沒機會喊『爺爺』兩個字。」

  「哦。」李神醫冷淡地應了一聲。

  這些年來他見慣了換著花樣套近乎的人,若不是衝著乾孫女面子,他說話會更不客氣。

  這時青筠走進來,附在鄧老夫人耳邊道:「老夫人,東府的鄉君過來了。」

  鄉君過來了?

  鄧老夫人頗意外。

  往日裡她這位大嫂可是從不登西府門,若是有個什麼事,俱是派個婆子過來傳話。

  鄧老夫人目光落在李神醫身上,隱隱猜出是什麼事,低聲交代青筠道:「就說我在見客不大方便,請鄉君先在花廳裡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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