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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零落成泥] 嫁給一個死太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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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2 00:55:08
第四十章 實話

  許是經過了好幾日的等待與絕望,溫敬再聽到陳慧的話並沒有先前那麼的歇斯底里,他甚至笑了下:「慧娘,你說得對,你確實變了。」

  陳慧心裡一動,難道這段時日溫敬已經對她絕望,今日一見,不過是為了道別?若真是如此,她可要去燒高香了。

  「你明白便好。」陳慧道,「從今往後,你我便不要……」

  溫敬突然開口打斷了陳慧:「慧娘,從前我以為我不同你私奔是為你好,我沒有功名,一無所有,你跟了我只會受苦。我真的以為,等我考上功名,你爹便會同意我們在一起,而我便能讓你過上好日子。」

  陳慧沒有說話,她不知道原身和溫敬的過往,他們或許真有過一段郎情妾意的美好時光,但那都過去了。從陳慧娘的爹狠心把她送給李有得之後,無論她有沒有穿來,陳慧娘和溫敬之間,都已經結束了,李有得即便再不喜歡,也不可能把到了自己院子裡的女人送給別人。

  「我錯了,是我錯了……」溫敬喃喃道,「若不是我,你也不會變成如今的模樣……」他忽然慘笑一聲,「慧娘,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為了我,才故意說這些話的?李有得那閹人權大勢大,你怕我再糾纏會害了自己,是不是?」他說著眉目一凝,「可是慧娘,你不用怕的,你不願私奔我也理解。自古邪不壓正,我一定能找到法子救你出來的!你只要安心等我就行!」

  陳慧冷下臉道:「溫敬,你究竟要我說幾遍才能明白?我如今已經入了李公公的後院,便是他的人了,無論你再做什麼都沒用的了,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溫敬的臉色隨著陳慧的話而變得慘白,他搖頭不肯接受陳慧的話:「我知道你的話並非出自真心……」

  陳慧嗤笑了一聲:「溫敬,你以為你是什麼人,我就非要跟你不可?正如你自己說的,你什麼都沒有,跟著你我要一起喝西北風去嗎?」她微微一笑,「可是跟著李公公就不同了,看看我如今身上穿的,再看我今日吃的,」她點了點一旁的隆盛酒樓,「更令人欲罷不能的是,我出入間亦是前呼後擁,因為李公公,所有人都對我恭恭敬敬,這些你能給我嗎?」

  不等溫敬回答陳慧便自己答了:「你當然不能。哦,或許你說等你考上功名了你就可以給我,可你就一定能考上嗎?」

  陳慧知道古代科舉可比現代高考的錄取率低多了,是真正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她還就不信了,隨隨便便什麼人就能考上。退一步來說,即便溫敬真能考上又如何?朝廷裡當官也是要論資排輩的,李有得如今已經是個大太監,而溫敬即便能考上說不定連個七品官都混不上,跟李有得相比差得太遠了,因此她這說法,可是有理有據的。

  溫敬蒼白的面色上浮現惱羞成怒的暗紅。他本來還抱著一絲希望,可如今看來,一切都變了,慧娘再也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慧娘……這都是李有得的錯!若不是李有得,慧娘也不會變成他所不認識的模樣!

  「慧娘,我……」他伸出手。

  陳慧跟溫敬說話時便一直注意著小六跑走的方向,這時遠遠見小六回來,她忙後退了一步躲開溫敬的手飛快道:「溫敬,從今日起,你我恩斷義絕,形同陌路,望你好自為之!」

  她躲著小六的視線往酒樓裡跑,等進了樓內才停下腳步。

  小笤正焦急地等待著陳慧,見她回來,忙迎了上來。

  沒一會兒,小六也回了,陳慧先問道:「如何,追上了嗎?」

  小六沮喪地說:「讓他逃了!」

  陳慧安慰道:「人沒事就好。裡頭銀子多麼?」

  小六點點頭,心情沒有因陳慧的安慰而有絲毫好轉:「有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公公原本說帶著,陳姑娘要什麼買什麼的。」

  陳慧對於李有得出錢讓她花本有些理所當然的態度,但此刻親口聽小六這麼說起,她忽然就有些觸動,其實李有得對她還算厚道的了,銀子居然隨便她花,也不怕她把他花破產了。

  「不要緊,那就當我花了吧。」陳慧笑了笑,「既然銀子都沒了,咱們走吧,回家去了。」

  小六懨懨點頭:「是,陳姑娘。」

  陳慧回了李府後就繼續畫她的設計稿,正好今天見了溫敬也讓她多了一些靈感。她不知道她的話能有多少效果,想來傷溫敬應該夠深吧,希望他能就此斷了念想,別再來找她,這樣對他們兩人都好。

  晚飯後,陳慧繼續窩在屋子裡,一片靜寂中忽然聽到隔壁似乎有些什麼動靜,她想可能是李有得回來了,繼續做自己的事,也沒過去請安的意思。

  沒過一會兒,房門被敲響,小笤開了門,來人是小五。

  小五說:「公公讓小笤過去。」

  陳慧看向小五,卻見他此刻戰戰兢兢,面上猶帶著恐懼,心底一顫便道:「公公讓小笤過去做什麼?」

  小五看著像是要哭了,搖搖頭道:「小的不知道……」

  陳慧又問:「小六呢?」

  小五抿了抿唇,低著頭說:「公公只是讓小笤過去。」

  陳慧整了整衣領,看了眼嚇得瑟瑟發抖的小笤,對小五道:「我跟小笤一起過去。」

  小五驀地抬頭為難道:「姑娘,公公只讓小笤過去。」他頓了頓,才繼續道,「大概之後才會找姑娘。」

  陳慧拉著小笤走出去,回頭關上房門,語氣堅定:「我和小笤一起去。」

  小五真是要哭了。

  陳慧拍拍小五的肩膀:「你就別跟來了。」

  她領著小笤,快步來到主屋門外,敲了敲門,隨後便推開門走了進去。

  陳慧一眼便看到跪在李有得跟前,腦袋抵在地上的小六,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卻看到他在抖。

  陳慧這下更確定了,事情跟她脫不了關係。

  李有得眼風一掃看到進來的人還有陳慧,冷冷一笑:「陳慧娘,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陳慧沒動,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隱約有了猜測,莫非,溫敬還是不放棄找到了李有得那裡?他發這麼大的火,不可能是什麼小事,她能想到的,最近也就溫敬一事了。

  陳慧乾笑了一下:「公公,有什麼事您直接問慧娘吧,他們哪有慧娘清楚呀。」

  李有得嗤笑道:「他們是沒你清楚,可他們不會撒謊欺騙於我,他們沒那個膽!」

  「公公,慧娘不明白公公指的究竟是什麼。」陳慧力持鎮定,就算溫敬真的找了李有得,她也可以說自己是無辜的,她本來就是無辜的,「請公公直言,慧娘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陳慧話剛說完,腳下便砰的一聲碎了個茶杯,正是李有得盛怒之下丟過來的。裡頭的茶水飛濺出來,陳慧的裙擺濕了一片。

  她嚇得後退了小半步,又生生忍住,瞪大眼睛望著李有得。

  李有得沒有看她,卻盯著小笤道:「小笤,陳慧娘今日見了誰?」

  小笤趕緊跪下,慌忙說道:「沒、沒有,陳姑娘今日並沒有特意見誰……」

  「不說實話?」李有得陰笑一聲,「行啊,先打個十板子,想來就會說了吧!」

  「公公!」陳慧往前走了一步,「公公,此事與小笤和小六都無關,當時他們都不在。」

  李有得的目光終於轉回到陳慧身上,陰冷如同毒蛇一般。陳慧咽了咽口水,她彷彿已經很久沒被李有得這麼看過了。

  李有得忽然笑了起來:「慧娘,你終於肯說實話了?」

  陳慧抿了抿唇,也笑道:「公公,慧娘說了,有什麼事您就問我,您都還沒問,怎麼就知道慧娘不說實話呢?」

  「你這張嘴,可真是慣會強詞奪理啊。」李有得慢悠悠掃了陳慧一眼,說,「你們兩個給我滾出去!」

  小六和小笤楞了楞,匆忙起身向外退去,小笤出去前擔憂地看了陳慧一眼,小六則順手將門關上。

  「你也不必再狡辯什麼,今日我都看到了。」李有得看著陳慧冷笑,「這世上的事便有那麼巧,午時我正在隆盛酒樓二樓!」

  陳慧一怔,覺得自己倒黴透了,明明是跟溫敬撇清關係的最後一面,卻被李有得撞個正著,不過他聽到了多少?回想一下她與溫敬的對話,全都是向著李有得的——雖然有些話聽著動機不那麼單純,但李有得不早就知道她留在這兒就為了個舒心日子麼?

  想到這兒,陳慧鎮定不少,雖然她見溫敬是不大好,可她初衷是好的呀,讓麻煩到她這兒為止,免得今後溫敬糾纏不清,也是為李有得排憂解難了不是?

  陳慧歎了口氣道:「公公,慧娘本不打算拿這事來煩您的,沒想到還是讓公公煩心了。正如公公所見,慧娘與他早無瓜葛,今後想必他也不會再來了吧。」

  見陳慧居然承認了,李有得深吸了口氣,壓制著自己洶湧的怒火。這便是個背著他與人私會,滿嘴謊言的女人,枉費他先前還覺得養著她也不錯!

  李有得冷冷地望著陳慧,居然笑了起來:「陳慧娘,你這是想讓我就這麼算了?」

  陳慧見李有得慘白面容上只有陰森的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忙問道:「公公,莫非您沒聽到我與他說了什麼?」

  李有得呵呵笑道:「得虧我沒聽到,否則當場要被你們氣死!」

  這下輪到陳慧白臉了,他居然沒聽到?她跟溫敬那些話,他居然沒聽到!那他豈不是要胡亂猜測她跟溫敬說的話了?不,他現在已經在胡亂猜了!真是氣死人了!

  陳慧飛快道:「公公,既然您沒聽到,慧娘便說給您聽。我跟他說,我如今已是公公的人,讓他今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我與他,從此恩斷義絕,各走各路。」

  李有得垂著雙眸,像是在聽,又像是沒有聽進去,等陳慧說完,他笑道:「慧娘呀,你這張嘴,可真利索,真是黑的都能讓你說成白的。」

  陳慧覺得自己委屈死了,說實話總是沒人信,她能怎麼辦?

  她看著李有得道:「公公,您之前曾經答應過我的獎賞,如今還算數麼?」

  李有得一愣,哼笑起來:「在這兒等著我呢!說吧,你想要什麼?」他頓了頓,又道,「讓我猜猜,你可是想要我放了你,讓你與你的情郎雙宿雙飛?」他大笑了兩聲,眼睛死死盯著陳慧,惡毒地說,「別做這等美夢了,慧娘。我說過的,你即便是死,也是死在這兒,哪兒也別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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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2 00:55:34
第四十一章 成全

  或許確實如同李有得所說,之前一段時間他的和顏悅色把她的脾氣都養刁了,若是剛穿來的時候聽李有得這麼說,陳慧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但這會兒,她真覺得要被他的態度氣著了,她倒真想不顧一切地回他「是啊我就是這麼想的你這個死太監懶得理你」。

  陳慧低頭不看他,深吸了兩口氣讓自己的聲音進來顯得平靜:「公公,您猜錯了。慧娘並不想離開這兒……我要的獎賞,只是希望公公能相信我。」低頭說了這幾句話讓自己的情緒徹底平靜下來後,陳慧才抬頭看著李有得,「不知公公肯不肯給這個獎賞?」

  許是陳慧的聲音足夠冷靜,如同春風拂過,李有得那莫名的怒火竟也被稍稍撫慰。他盯著陳慧,似乎想從她那平靜的面容刺探出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李有得最恨手下人騙他,陳慧娘雖不是他的手下,如今卻是他的院中人,青天白日下與別的男人私會,讓他的臉面往哪兒擱?中午時他死死忍住了,沒有當場捉住這二人,也是為了自個兒的臉面。他當時甚至一度以為,陳慧娘會跟那個男人一道離開,畢竟當時她身邊並沒有其他人看著她。

  他想起來,她剛來的時候便要自盡,後來雖委曲求全,又怎麼可能真的願意跟著他一個閹人呢?一有機會,她便會跑了吧!說什麼要他信她一回,不過是她聰明,知道她說其他的獎賞都沒用,便故意如此說罷了。

  李有得咧嘴一笑:「我若不肯給呢?」

  陳慧道:「……那我換一個?」

  李有得聽陳慧那聽起來似乎輕描淡寫的態度,心裡便冒出了一股莫名的怒氣,搬出之前的獎勵說要他相信她,被他一為難便鬆了口?

  李有得忍著怒氣道:「你想換什麼?」

  陳慧想了想道:「那就換成:希望公公不要生氣,原諒我這回吧。當然了公公,慧娘並沒有承認什麼不該有的指控,既然公公不樂意慧娘與他見面,那便是慧娘做錯了,慧娘今後自然不會再犯。」

  李有得的情緒,因為陳慧的話而不可控地又好了起來,短時間內如同海浪,起起伏伏。一方面是覺得這女人的話不可信,一方面又聽了高興。

  「換湯不換藥,有意思嗎?」李有得哼了一聲。

  陳慧敏銳地察覺到李有得的怒氣似乎消散了不少,沒之前那種暴怒的模樣,她也大著膽子笑道:「有意思呀公公……這兩個獎賞對我來說意義是不同的。我更希望公公能給我第一個……明明說的都是實話,卻被人懷疑的感覺,真是難受死了。」

  最後那略略帶了些撒嬌意味的語氣令李有得抬頭瞥了陳慧一眼,中午那時候他是真氣得想殺人了,但這會兒把她找來對質,又讓他心生猶豫,萬一自己真誤會了她……

  還沒等李有得決定該怎麼做,便聽外頭有人在敲門,那敲門聲小心翼翼,像是怕不小心便觸了雷。

  然而聲音再小也改變不了它打擾屋子內兩人的事實,李有得怒喝一聲:「滾!」

  外頭的敲門聲頓了頓,那人還是大著膽子說:「回公公,府外來了個人,自稱溫敬,說是……說是為陳姑娘來的。」

  李有得其實並不知道今日跟陳慧相會的人究竟是誰,如今聽了這個消息,他眼神一厲,如閃電般射向陳慧。

  陳慧感覺自己今天可能是被倒黴之神愛上了吧,不然怎麼就能這麼多災多難?一件事還沒有解決,又來一件,是想逼死她嗎?

  「他便是中午與慧娘相見的人。」陳慧低了頭解釋道,「但慧娘那時已經同他說得很清楚了。」

  李有得冷笑一聲:「很清楚?那你告訴我,外頭這人是怎麼回事?」

  「慧娘不知道。」陳慧道,鬼才知道那個溫敬怎麼就這麼執著。她今天白天說的話都已經絕情成那樣了,他怎麼還敢來?是打算鬧大跟她來個同歸於盡嗎?

  李有得倏地站了起來:「走,去瞧瞧!」走到陳慧身邊時,他停下腳步,盯著她說,「走吧慧娘,你的情郎來了,還不快去見見?指不定便是最後一面了!」

  他說著冷笑兩聲,大步向外走去。

  陳慧無奈地跟了上去,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前院,溫敬正被好幾個小廝攔著。

  「慧娘,慧娘在哪裡?我要見她!你們不用攔我,我要見慧娘!」溫敬嘴裡大聲喊叫著,但小廝們正死死按著他,他想動都動不了。

  李有得邁步走近,借著燈籠的光,溫敬看到了李有得身後的人,眼睛一亮,立即叫道:「慧娘!慧娘,我來找你了慧娘!」

  陳慧走近時才聞到溫敬身上的酒味,可見他的眼神,卻不像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或許只是借酒壯膽吧。

  見李有得來了,在這邊盯著的阿大忙遞過來一張信箋。

  李有得漫不經心地接過,拿著看了幾眼,便冷冷瞪向陳慧,往她身上一丟。

  信紙太輕薄,陳慧沒接到,紙便落了地,她彎腰撿起,勉強對著燈籠的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這是一封充滿了愛戀之意的情信,訴說了心中人對愛人的炙熱愛戀,而寫信人,正是原身。

  之前為了驗證而瞥過信紙一眼的阿大這會兒忙往後躲了躲。本來這個自稱溫敬的醉漢來李府,他是絕對不會讓對方進來的,可他手裡拿著這封陳姑娘寫的信,他又怕溫敬在李府門口徘徊不走胡言亂語,便只好把人弄了進來,再讓人去請示公公。

  「可真是情意綿綿,肉麻得緊啊。」李有得冷眼斜視著陳慧,嘲諷地說了一句。

  陳慧慢慢把信折好捏在手心裡,看了眼正癡癡望著她的溫敬,又望向李有得,輕聲道:「公公,這是在慧娘入李府之前的事了,這種舊賬,是不是該既往不咎呢?」

  李有得還沒說話,溫敬倒是先喊了起來:「慧娘!你怎能如此狠心,你我的過往,又怎麼能說算便算了……慧娘!」

  「閉嘴!」陳慧突然走上前,狠狠地打了溫敬一巴掌。

  一時間,所有人都懵了,而李有得更是莫名覺得臉上一痛,他想起之前他也被陳慧這麼打過,還真挺疼的。

  陳慧對溫敬的怒氣是真的,他來李府找她,還真是打算玉石俱焚了啊?李有得是什麼人,溫敬不找上門來,他都可能去找人麻煩,更何況如今他自己送上門來被虐了。李有得或許還不會把她怎麼樣,頂多丟回梅院去關起來,但溫敬可能會被悄悄弄死,他難道連這點都沒有想過?

  「溫敬,過去是過去,如今是如今,你還要我說幾回?」陳慧居高臨下地望著被她打了一巴掌又沒小廝支撐因而倒在地上的溫敬,面色冷漠。

  李有得面無表情地旁觀著這一切,似乎進入了看戲狀態,並沒有插手的打算。

  溫敬的髮髻散開了,他慢慢抬起頭來,散下來的頭髮遮住了他半張臉,他望著陳慧,嘴唇顫動不休:「慧娘,你這不是出自真心,是被李有……」

  「閉嘴!」陳慧又是一聲嬌斥,她可不想從溫敬口中聽到「閹人」這二字,「不要再叫我慧娘,我與你的關係並沒有那麼親密。從前我們並無婚約,不過就是來往了幾封信罷了,希望你今後能認清這一點,好自為之。」

  溫敬怔怔看著陳慧,忽然又望向李有得,眼裡滿是尖銳的憤怒。

  陳慧身子一斜,擋住了他的視線,在他看過來時,她道:「你原先是個懦夫,如今又成了個莽撞的匹夫,你這樣的人,連給我提鞋都不配。滾吧。」

  「……不,我……我不走!」溫敬卻一點都沒有察覺陳慧的良苦用心,甚至往前一撲想要去抓陳慧的腳。

  陳慧匆忙間後退了好幾步,好在身側不遠便是李有得,他也下意識地伸出了手,幫著穩定陳慧的身形。她轉頭對李有得笑了下,眼睛亮晶晶的。

  李有得不動聲色地鬆開她,細聲笑道:「慧娘,這可真是一齣好戲。你的情郎看著還對你餘情未了,你倒是絕情。我看,不如我成全了你們?」

  陳慧聽他說「成全」兩字就覺得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下一句話怕不是「讓你們去地府做一對同命鴛鴦」?

  溫敬卻在聽到李有得這話時眼睛裡冒出希冀的光,直愣愣滿是期望地望向陳慧。

  「不要。」陳慧斬釘截鐵地說,「他配不上慧娘……慧娘只想跟公公在一起。」

  溫敬瞪大了雙眼,望著那張熟悉的臉上往常只對他展露的羞澀笑顏如今卻對著另一人肆意綻放,那人還是個閹人,一時間,憤怒,羞窘,不敢置信,絕望……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令他幾乎無法喘息。慧娘之前的那些話或許會是假的,可如今就當著這個閹人的面,她竟能自然無比地露出那樣的神情,又哪來的做假可能?他好恨!為什麼他會如此無能為力?為什麼他竟比不過一個閹人!

  李有得驀地瞥了眼陳慧,視線垂下,冷著臉道:「不跟我在一起,你還想去哪兒?」

  「是,公公說得都對。」陳慧忙溫順地應道。

  李有得又看了看溫敬,對方看過來的那種憤怒目光他眼熟得很,他並不介意,反而覺得爽快極了。這個男人便是恨死了他又如何?他的心上人當著他的面說甘願跟個閹人在一起也不要他,他怕是要羞憤欲死了吧!

  這會兒李有得覺得陳慧這副乖巧的模樣真是討喜得很,他問陳慧:「慧娘,你說午時便是這個人死纏著你?」

  陳慧微微一怔,只猶豫了片刻便順著李有得的意思道:「是的公公,就是他。慧娘都跟他說了今後橋歸橋,路歸路,他卻還糾纏不休,真是煩死了。」

  溫敬只是白著張臉望著陳慧,一副死心絕望的頹然模樣。

  李有得嫌惡地看著他道:「慧娘,這種狗一樣的東西,今後便別再理會,免得髒了手。」

  陳慧道:「……是,公公。」

  聽李有得這話,陳慧隱隱意識到溫敬這事或許能就此翻篇了,然而,她的心情卻雀躍不起來。她低著頭,不敢向溫敬投去憐憫的一瞥,怕李有得會看到,又不高興。

  怎麼說呢,若作為一個旁觀者,她看溫敬只有同情,但作為當事人之一,除了憐憫,她更要考慮到自己的利益,只能對不起他了,即便李有得說得再過分,她也不能反駁,否則她和溫敬都要完蛋。

  「行了,你們看熱鬧還看上癮了不成?給我把這東西丟出去!」李有得惱怒地掃視著小廝們。

  眾小廝一個激靈,忙上來七手八腳地抓住了溫敬,將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溫敬丟出去府去。

  溫敬沒有掙扎,他只是凝望著陳慧,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直到他再也看不到她,直到他被惡狠狠地丟在了地上。

  小廝們都回了李府,唯有溫敬靜靜地趴在那兒,遠遠望去如同一團大型垃圾。許久之後,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半晌才停下,慢慢站起身,一點點撫平衣襟,再沒有往李府看一眼,往夜色的最深處走去。

  李有得吩咐完了讓人把溫敬丟出去,便沒有再看對方一眼,對李有得來說,溫敬這種小人物他見得多了,自然不會太放在心上。他轉身便往回走,眼角餘光瞥見陳慧立即跟了上來,他隱晦又滿意地笑了下。

  陳慧默默跟在李有得身後,大氣也不敢出。說到底,翻篇一事不過是她的猜測罷了,李有得究竟是不是還打算繼續追究,她是真不知道,自然會有些忐忑。

  回菊院的這段路對陳慧來說實在是太短了,當李有得往主屋走去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走了過去。

  李有得回了主屋,徑直進了內屋,外頭地上的茶水和破碎的茶盞早有人收拾好了,屋子裡一片靜謐。

  陳慧在外屋站了會兒,小聲問道:「公公,您要歇了嗎?那慧娘先告退了?」

  李有得的聲音從裡頭傳來,似乎帶著令人直起雞皮疙瘩的笑意:「慧娘,你當你這事,便這麼完了?」

  陳慧心頭一緊,還要怎樣啊!要她以死明志嗎?她才不幹啊!

  「公公,慧娘說的都是實話,您應該已經知道了吧。」陳慧小心翼翼地說道。

  「呵。」裡頭傳來一聲冷笑。

  陳慧不敢說話了,他到底想怎樣,為什麼就不能說個明白?大家都好好說話不行嗎?

  「怎麼不吭聲了?可是心虛了?」李有得又道。

  陳慧仗著李有得看不到她做了個鬼臉,聲音卻很平穩:「不是心虛。只是覺得無論慧娘怎麼說公公都不信,那麼慧娘不如省些口舌。」

  「喲,還跟我置氣了?」李有得道。

  「慧娘不敢。」

  李有得哼笑一聲:「進來。」

  陳慧抬眼看了看,她在裡屋的記憶都不怎麼美好,但這會兒李有得讓她進去,她沒有選擇的權利。

  她無聲地走了進去,只見李有得已經換好了寢衣,坐在床上看著她:「過來,替我淨臉。」

  陳慧腳下一頓,才走了過去,旁邊放著乾淨的水和布巾,她擰乾布巾靠近李有得,仔細地替他擦臉卸妝。上次他額頭的傷並不嚴重,如今只有個淡淡的疤痕,估計要不了多久也會淡了。反倒是她,傷得比他久,雖然平日頭髮遮了臉看不到,但疤痕一直都在,要等淡下來到徹底沒有,怕還要好久。

  陳慧讓自己儘量放空思想,然而李有得的視線始終落在她臉上,她又禁不住想起了同樣的場景後她的慘痛遭遇,心裡便提著一口氣,渾身緊繃著不敢放鬆。

  沒人說話,氣氛顯得緊張又古怪,陳慧好不容易才替李有得擦乾淨臉,怕氣氛再往深淵滑落,拼命想著暖場話題,半晌她才道:「公公,您皮膚真好,比慧娘還好。」

  李有得瞥了她一眼,沒有接話。

  開了口的陳慧膽子大了一些,洗布巾時又道:「公公,有沒有人說您這樣子看著很和善?」

  她是想誇他長得帥,但她不能昧著良心啊,而且這話連她自己都不信,對不起她的審美觀,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話說出來說服不了任何人。而關於和善這話,她可沒有撒謊,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卸妝後的李有得,確實比卸妝前的他看著和善多了。

  「除了你,誰還敢這麼同我說話?」李有得冷哼一聲,「和善?真是沒有一句真話。」

  陳慧忙道:「公公,我發誓,這句話絕對出自慧娘的真心。公公若是笑一笑,便更顯得親和好看了。」這話也是真心,但不能是冷笑,得是好好地微笑啊……

  李有得盯著她,忽然嗤笑了一聲問道:「好看?慧娘,那我問你,我與你那小情郎,誰更好看?」

  陳慧頓時覺得李有得這人實在太過陰險,她才說過要發自真心,這會兒怎麼能枉顧事實胡扯?可她要是真說溫敬好看,李有得就能給她好看!

  見李有得的面色隨著她的猶豫沉默越來越沉,陳慧忙道:「當然是公公好看!」

  沒等李有得再問,陳慧又補充道:「因為情人眼裡出西施!慧娘是公公的人,公公在慧娘眼裡是最好看的,十個潘安都比不上!」

  李有得皺了皺眉:「潘安是誰?」

  陳慧一愣,這個朝代的歷史上並沒有潘安的傳說嗎?她忙道:「是慧娘曾經看過的一本野史,說的是幾百年前有個男人叫潘安,長得極其好看,每次出門便是擲果盈車,迷死上到七十,下至七歲的女子呢……」

  李有得看了陳慧一會兒,又說:「慧娘,為了討好我,你這是連臉都不要了麼。」

  陳慧努力讓自己的表情誠摯認真:「好看不好看本就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慧娘覺得好看便是好看。」

  「歪理倒是多。」李有得笑了笑。

  陳慧心裡有些訝異,李有得的這個笑,沒有任何冷意或者嘲諷,和他這張丟在人群後便找不出來的普通樣貌臉加在一塊,竟還真的有些好看……她這就算未卜先知了吧!

  不知想起了什麼,李有得忽然斂了笑,不知從哪拿過一張紙放到陳慧面前,冷聲道:「不過,我今日才知,原來慧娘還會寫詩。」

  陳慧看了眼那張紙,頭皮都快炸了,這就是溫敬拿來的那封信,她當時看過後就隨手丟了,後來也沒想起來,沒想到竟然被李有得撿了回來。他是環衛工嗎,這麼愛撿垃圾!

  陳慧道:「……都是瞎寫的。」那都是原身的水平,她哪會寫詩啊,讓她背她都背不出來幾首了,鵝鵝鵝行嗎?

  「念來聽聽。」李有得把信往陳慧面前一放。

  陳慧接了紙,半晌沒動靜。

  「怎麼,肯為你的小情郎寫情詩,不願念給我聽?」李有得的語氣聽著有些危險。

  陳慧哪能告訴他,她發現第一行裡有一個繁體字她根本不知道是什麼該怎麼念。這畢竟是「她」寫的啊!

  陳慧垂著頭低聲道:「公公,慧娘之前說的都是真的……跟那人的過去,慧娘早不記得了。」

  李有得沒有應聲。他確實是信了陳慧娘的話,若陳慧娘所言為假,那溫敬或許正謀算著下一回見著面便把人偷走了吧?也就不會今晚便來大鬧一場打草驚蛇。只是,看到這信,再想到陳慧娘過去曾經跟那溫敬你儂我儂,郎情妾意,他便不舒服得很。他不舒服,便想讓始作俑者陳慧娘也不舒服。

  「不記得了?」李有得冷笑,指了指那信,陰陽怪氣地說,「看這信中那柔情蜜意,若你爹沒有送你過來,你們怕是早雙宿雙棲了吧?這才多少時日便說不記得了,慧娘,你可真是絕情哪。」

  陳慧覺得,這世上估計沒有比李有得更難哄的人了,她話都說得那麼好聽了他還要為難她。他這麼為難她,她總不能幹受著吧!

  陳慧抬頭看李有得,像是真尋求他意見似的說:「那……公公是希望慧娘對溫敬舊情難忘?」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一臉為難地說,「若是公公的要求,即便慧娘再不情願,也會聽公公的。」

  李有得:「……」

  李有得:「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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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剁手?

  陳慧一聽李有得被她的反詰弄得惱羞成怒心中便是一喜,面上卻儘量克制著只擺著平靜的模樣。

  「好的,公公。您好好歇息,慧娘回了。」陳慧低著頭說著,慢慢往後退去。

  李有得瞪著她,心裡的氣真是出都沒地方出,他想逼問她看她被問得說不出話來,可到頭來反倒被她給將了一軍!他還能怎樣,讓人打她一頓板子嗎?

  李有得的思緒稍稍一頓,又若無其事地從這他以往最先考慮的最佳選項上劃過,抬頭見陳慧馬上要退出去了,他嘴一張又叫住她:「等等。」

  陳慧驀地停下,站在內外屋的交界處,她看看李有得,心裡忐忑地問道:「公公,還有什麼吩咐?」

  李有得沒回答,他只是下意識地不想她這就走了,可沒想好叫住她要說什麼。今日之事,他剛得知時真是氣得暴跳如雷,可到了如今,卻變成雷聲大雨點小,想想看還真是氣不順,但又沒什麼可做的。

  陳慧還在等著李有得又出什麼吆蛾子,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心驚膽戰的。

  李有得板著臉道:「慧娘,今日之事雖然不是你挑起的,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今後十日,你給我待在府裡,別再出去招蜂引蝶!」

  陳慧聽到「死罪可免」時簡直心臟都要停跳,又接著聽他說只是在府裡禁足十日,頓時心裡一鬆。又沒說關她禁閉,更沒說不讓她好吃好喝,關不關禁閉都無所謂,反正她近幾日也沒想出門。差點被溫敬搞死了,她還是消停點吧。

  「是,公公,慧娘一定好好待在府裡,絕不出門。」陳慧乖巧應好,「若沒有其他事,慧娘先走了。」

  李有得嗯了一聲,陳慧便立即退了出去。走到主屋門口,她剛開門便覺今晚風有些大,再抬頭看天,烏雲密佈。她頓了頓,只猶豫了會兒便屁顛屁顛掉頭走,探頭望向裡屋內的李有得道:「公公,慧娘瞧著外頭像是要下雨,晚上怕是會冷,您睡前記得多蓋條被子,免得著涼……」

  陳慧話還沒說完,回應她的卻是李有得的一聲似乎帶著羞惱驚慌的怒斥:「滾!」

  陳慧忙捂著眼睛縮了回去:「是公公,慧娘這就滾了!慧娘發誓,什麼都沒看到!」

  她沒敢再耽擱,一溜煙跑了出去。她確實什麼都沒看到,就見李有得在脫褲子而已,而且還只看到個動作,什麼關鍵的都沒看到呢。

  往常陳慧對李有得的下半身其實沒什麼興趣,她知道那地方的傷口一定很猙獰,而李有得也絕不會輕易讓人看到。但今天的意外令陳慧忍不住生出那麼一點好奇,也不知那裡變成了什麼樣子?扒人褲子看這種事她是做不出來的,但她可以全憑想像啊!

  不過沒想一會兒,陳慧決定放棄了。總盯著人家的下半身看可不好,她還是忘掉一切吧……

  陳慧的猜測並沒有錯,第二天早起時她發覺地上濕了,原本已經有些熱的天氣因此涼下來。她昨夜睡得早,早上便起得早,開門時發現她見過一次的周大夫竟來了菊院。她拉著小五一問,這才得知昨夜李有得似乎著涼了,因此今早請了大夫。

  陳慧有種叫你不聽老人言的幸災樂禍感,她昨天好心好意提醒他注意天氣變化,他還吼她,看,這不就遭報應了?

  陳慧沒去主屋湊熱鬧,跟小笤安安分分地吃完早飯,便躲在屋子裡做自己的事。李有得那邊對他噓寒問暖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她一個,她就怕她要是湊過去了,他會想起昨天她說的話,認為是她這個烏鴉嘴害他著涼的……那就不好了。

  等到了中午,倚竹軒那邊大概是得到了消息,蔣碧涵便派了清淑過來問情況。陳慧見倚竹軒那邊都意思意思有了動作,她這再不表現一下就說不過去了,因此便把小五拉過來,問他李有得的情況。

  小五苦著臉說:「公公喝了藥,還昏昏沉沉的,東西也說不吃。」

  陳慧道:「怎麼跟小孩兒似的。」

  小五看看陳慧,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到。

  陳慧這時候忽然意識到,在這個時代生病,跟在現代的嚴重性完全不一樣,一個不好,李有得說不定就掛了。

  這麼一想,陳慧心裡就多了一點擔心,她問小五:「公公他已經昏沉得神志不清了?」

  小五想自己似乎沒那麼說,但對上陳慧那雙眼睛,他下意識地點頭道:「是、是啊……」

  「那我去瞧瞧公公?」陳慧道。

  小五面上頓時露出誠惶誠恐的神情,陳姑娘要不要去看公公,為啥問他啊!

  好在陳慧也不是真要從小五這兒得到什麼答案,不過就是意思意思問了下,便往主屋走去。

  阿大正守在李有得床邊,見陳慧過來,他忙走過來小聲道:「陳姑娘,公公剛睡下呢,就是不大安穩。」

  陳慧探頭看了李有得一眼,今日大概是一大早就不舒服了,他也沒化妝,此刻眉目緊閉,雙頰微微泛了紅,或許是太監天生缺了雄性激素,樣子看著挺年輕,閉眼時還挺無害的。

  陳慧道:「公公沒什麼大事吧?」

  阿大道:「周大夫來看過了,開了些藥,先前已經喝過一副。」

  陳慧點點頭,又看了李有得一眼,想了想說:「公公的身體若有什麼變化,跟我說一聲。」

  阿大猶豫了會兒說:「公公早上出了汗,衣裳似乎有些濕了……」

  不等阿大說完,陳慧就說:「那你趕緊給他換啊!」

  阿大頓時露出一臉為難道:「公公……平日裡也不讓我們伺候他更衣。」

  陳慧一愣便明白了,他這是不樂意讓下人看到他的身體啊。可這跟她說有什麼用呢?難道阿大還想讓她上?這種事,誰上誰死,哪有什麼例外,他不敢,她就更不能幹了。

  「那就算了吧,不然公公若得知,又要腥風血雨了。」陳慧十分乾脆地說。

  阿大看看陳慧,好一會兒欲言又止。

  陳慧當沒看到,只說:「好好照看公公吧。」

  她說完就走,才不給阿大懇求她的機會。

  李有得中間醒過一次,阿大把陳慧叫去時,他喝了水又很快睡過去了。陳慧看了看他的臉色,覺得應該死不了了,這次放了心回去。

  等到了第二天,李有得果然能起了,不過在他的妝容下,旁人也看不出他的面色有多蒼白。

  陳慧中午的時候跟著送飯的跑去了主屋,見李有得已經能好好坐著,甚至還化了妝,面露關切之意:「公公,您可算好了,這兩日慧娘擔心死了。」

  李有得看著自己面前的飯菜皺了皺眉,筷子拿起又放下,身體的不適影響到心情,出口的話也沖了許多:「我瞧你紅光滿面,怕是盼望著我死了你好離開吧!」

  陳慧陪著笑道:「公公,哪有啊!您看我都擔心得瘦了。」她戳了戳自己的面頰,也沒把他這話放在心上,看著他面前的飯菜說,「公公,這些飯菜不合您胃口?」

  李有得剛才不過是隨口刺陳慧一句,她神態自然地岔了過去,他也就懶得再提,瞥了眼這一桌飯菜,懨懨道:「沒胃口,都撤了吧。」他後一句話是對阿大說的。

  阿大面露為難,他既擔心公公的身子,又不敢規勸,怕被罵。這時他忽然想到,這院裡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他不行還有其他人頂用呢!以前倚竹軒的蔣姑娘實在是不好請,可眼前這位陳姑娘,還是挺好說話的,跟她接觸最多的小五和小六暗地裡也對她頗有好感。因此,阿大祈求地看向陳慧。

  陳慧有些可惜地看著這一桌飯菜,眼角餘光一瞥發現阿大的眼神,等她想趕緊挪開視線時已經來不及了,她腦子一轉就對李有得道:「公公,慧娘還沒吃飯呢,您要不吃,也別浪費了,就賜給慧娘吃吧?您賺點銀子不容易,太鋪張了不好。」

  李有得無所謂地說:「行了,拿去吧!」

  陳慧不客氣地挪了凳子坐下,而阿大早就拿了一副新的碗筷過來放到她面前。

  陳慧掃了一圈,夾了塊清炒藕片放嘴裡,咀嚼了幾下後面露幸福之色:「這藕片可真好吃,清甜香脆,還藕斷絲連……」

  李有得冷眼看著陳慧咬了一小口藕片,夾著藕片的筷子往外稍稍移動,便拉出了一條細長晶瑩的藕絲。

  陳慧瞥了眼李有得,覷著他的臉色,乖乖把藕片吃下去,不忘做出特別好吃的模樣,又看向李有得道:「公公,您嘗嘗這個?真的特別好吃,吃著它的時候,就像是吃著一整個夏天!」

  李有得盯著陳慧,看她又吃了一片藕片,賣力向他誇讚。他看到有些許情湯汁沾在她紅潤的嘴唇上,她下意識地伸舌舔了舔,將湯汁捲進口腔中,那唇一張一合,如同嬌豔的花兒。

  他驀地轉開視線,冷冷地說:「要吃便吃,不吃便撤了,哪兒那麼多廢話?」

  陳慧看了看李有得,小聲道:「慧娘一個人吃很沒勁嘛,說說話多有趣。要不然,公公陪慧娘一起吃?」

  李有得實在沒什麼胃口,可見陳慧睜著雙大眼睛期待地看著他,他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見李有得拿起了筷子,阿大站在他身後對陳慧投去了欽佩的一眼,他想這位陳姑娘果然很有一套啊。

  陳慧則抱著分享美食的虔誠心態,給李有得推薦:「公公,您看這道菜,模樣好看,慧娘吃著也覺得不錯,您可以試試。那道不行,我覺得火候不夠,不太入味。啊,還有這個,公公您一定要嘗嘗,真是好吃得想把舌頭都吞下去!」

  最後李有得終於忍無可忍:「閉嘴!」

  陳慧看看他,低了頭乖乖地吃自己的去了。

  李有得覺得耳邊清淨了許多,繼續動筷子吃東西,經過這女人嘰嘰喳喳的演示,他似乎真有了些胃口,能吃下些東西了。

  等吃過了飯,李有得還要趕去宮裡,陳慧趁著他換衣裳時拉著阿大叮囑他:「阿大,到了宮裡,公公的身體便交給你了啊。」

  看陳慧那鄭重的模樣,阿大雖然覺得她的用詞很是古怪,卻還是認真應了下來。

  等李有得走了,陳慧忍不住對小笤感歎:「這個時代的公務員也不容易啊,生病了也不能請假。」

  小笤眨眨眼,聽不懂公務員是什麼意思,但她連連點頭,像是聽懂了陳慧的話似的。

  陳慧轉頭見小笤點頭如搗蒜,不禁伸出兩隻手一邊一隻捏了捏小笤的面頰,笑道:「還是咱們好啊,什麼都不用做,整天等吃就成了。」

  這個小笤懂,她幸福地點點頭,很贊同陳慧的話。

  接下來幾天,李有得都正常去宮裡當值,而陳慧也聽話地待在府裡。當她的禁閉進行到第七天的晚上,阿二突然一個人回了府,面上帶著驚慌對陳慧道:「陳姑娘,麻煩您準備一下,公公受了傷……」

  陳慧原本已經睡下了,聽到人敲門這才披衣而起,聽他這麼說驚訝道:「公公受傷了?怎麼受的傷?」

  阿二猶豫了會兒才說:「是……是刀傷……」

  刀傷?

  陳慧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那個挾持她的男人,忙問道:「公公是怎麼受的刀傷?誰傷的他?人抓到了嗎?」

  阿二原本不打算說太多的,可見陳慧抓著自己追問,他也不好隱瞞,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說了出來:「今日有刺客行刺皇上,公公替皇上擋了一刀。」

  陳慧一臉驚訝:「居然有人能進皇宮裡行刺皇上?誰那麼大膽啊?公公傷了哪兒?嚴重嗎?」

  阿二想自己都已經開了口,便也沒再隱瞞:「皇上不是在皇宮遇刺的,他是出宮微服私訪,不知怎麼的被刺客知道了,當時多虧公公替皇上擋了一刀,否則怕是後果不堪設想啊!」

  微服私訪?這皇帝以為他是乾隆嗎?!

  「公公到底傷了哪裡?嚴重嗎?」陳慧道。她認定了跟著李有得有肉吃這件事,還從沒有想過萬一他出了事她又該怎麼辦。這時代沒有抗生素,刀傷要是太嚴重的話,一個不小心感染就死定了啊。

  「小的沒有親眼見到,聽說是傷了手臂……」阿二道。

  陳慧沉默了會兒,對阿二道:「行了,我知道了。」

  她轉身回房,把房門砰的一聲關上。

  小笤自然也聽到了這事,面色倉惶,不知所措地看著陳慧。

  陳慧看著小笤說:「小笤,公公為了救皇上受傷,宮裡的御醫應該會治好他的,我們只要等著就可以了,你說對吧?」

  小笤迷茫地點頭,稍後又回過神來,用力點頭道:「公公會沒事的!」她以前真是怕死了公公,但近來她覺得公公對陳姑娘其實很不錯的,作為陳姑娘的貼身丫鬟,她心中的懼怕稍微少了些。對她來說,李有得是這個府邸的主子,若他出了事,那便是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于她不啻於地震。

  陳慧想了會兒,又對小笤道:「小笤,你說,公公其實近來對我還挺好的,是不是?上回我見溫敬惹他生氣時,他都氣成那樣了,還是被我哄好了,後來也沒有囚禁我不讓我吃飯。」

  小笤連連點頭。

  陳慧與其說是在對小笤說話,不如說是跟自己說:「他對我還不錯,我若什麼都不做,顯得好像很沒良心似的。」

  陳慧自覺沒什麼大本事,若是她還被關在梅院那段日子,若聽說李有得受了刀傷,她或許什麼都不會做,甚至還會幸災樂禍,可現在,正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李有得好吃好喝供著她,她若只在一旁看著什麼都不做,難免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她還是有良心這種東西的呀。

  古代人並沒有細菌病毒的概念,李有得的傷也不知會怎麼處理……她不會做青黴素還有什麼亂七八糟的藥物,但她好歹知道傷口消毒可以防止感染細菌,只要不感染,人體自癒能力便足夠發揮作用了。之前她額頭的傷口並不大,她每天也很注意衛生問題,算她運氣好,沒有感染。

  有什麼能幫助傷口消毒麼?這時代有燒酒,雖然酒精度還是不夠高,但也湊合用了,還要有用水煮沸的乾淨棉布用來包紮。

  陳慧想好自己能做的事後,便開了門出去吩咐阿二按照她的要求準備東西,阿二雖然不明所以,但鑒於這段時間李有得對她態度的轉變,立即著手去辦了。

  隨後陳慧便搬了凳子在菊院門口坐著,時不時站起來看看遠方。不一會兒,陳慧交代阿二的事他已經辦好了,她見那燒酒清澈如水,聞著有一股濃烈的酒香,覺得應該差不多能用,便讓他先搬到主屋裡去,又備好了充足的熱水,和在煮沸的水中煮過許久的棉布。

  安靜下來的陳慧努力讓自己的想像力不要太過發散,克制住想像李有得萬一受不住死了後又會如何。天色愈發黑暗,前方人聲忽然傳來,陳慧站了起來,只見幾盞燈籠慢慢靠近,而她也漸漸看到了人群中間的那個男人。

  「公公!」陳慧快步跑了過去,眼睛掃向他的手臂。

  李有得的傷並沒有陳慧想得那麼嚴重,至少不是被人抬回來的,而是自己走回來的,他的右臂上纏著一段棉布,皺著眉似乎在忍耐著痛苦。

  見陳慧看著自己受傷的手臂面露憂愁疼惜之色,李有得忽然覺得心中熨帖極了,開口道:「不過是小傷罷了。」竟有安慰的意味。

  陳慧跟在李有得身邊往菊院走,時不時看一眼他的傷處,還是沒忍住問道:「公公,傷口真不大嗎?能不能讓我看看?」

  李有得嗤笑一聲:「你一個女子,看這種傷,不得嚇死你!」

  陳慧想了想,她從前看的這種血腥場面,都是隔著一個屏幕的,確實也沒怎麼見過現場版,說不定真見到了也會驚慌失措。

  陳慧沒接話,二人說著便已經來到主屋門口,陳慧注意到李有得腳步其實有些虛浮,但他並沒有讓人攙扶的意思,大概是比較要臉,她也就沒提。

  「這是什麼?」李有得看到屋子裡的東西,皺眉斥道。

  阿二忙道:「這、這些是陳姑娘讓小的準備的。小的先回來跟陳姑娘說了公公受傷一事後,姑娘便一直忙前忙後的。」

  陳慧看了阿二一眼,她覺得阿二可能是想討好她拍她馬屁,不然他怎麼還給她加戲?她就吩咐了兩句,並沒有「忙前忙後」好吧……

  李有得微微一怔,瞥了陳慧一眼。他還記得前兩日他偶感風寒,這陳慧娘也沒那麼殷勤,今日怎麼轉性了?

  「這些都是什麼東西?」李有得沒傷的手捂了下鼻子,「好濃的酒味。」

  阿二看看陳慧,他就是聽吩咐而已,哪裡知道她要幹什麼。

  陳慧看著李有得那包紮得挺好看的手臂,一時間也不知要不要提出給他消毒的事了。人家包紮得挺好的,或許傷口也處理得不錯呢?她還是不要多此一舉了吧?而且酒精塗傷口上挺疼的,李有得說不定覺得她打算以疼死他來達到殺他的目的,那她多冤啊。殺菌消毒一事,跟他也解釋不清。

  見陳慧久久不說話,李有得也不管她,他快站不住了。他快步走進屋內,在桌子旁坐下,微微吐出口氣。再一看手臂,血竟然滲了出來。他頓時黑了臉,早知就不在王有才面前逞強,非要自己走回來了。

  「去把周大夫找來!」李有得吩咐道。

  陳慧也看到李有得傷處居然滲血了,忙走過來,猶豫了會兒還是說:「公公,慧娘幫你吧?」

  李有得正看著自己的手臂滲血不知要不要進裡屋躺著讓血流得慢點,便聽到她的聲音,他眼睛盯著自己的手臂不耐煩道:「行了,你回吧,甭在這兒礙事!」

  陳慧站了幾秒沒動,突然指著李有得的手臂道:「哎呀公公,您看呀,這血流得好快,不會在周大夫來前便流光了吧……」

  「……你閉嘴!」李有得一激動,就發現血似乎流得更快了些。

  陳慧道:「公公,慧娘剛好知道該如何止血,若公公相信慧娘,便讓慧娘一試如何?」

  李有得這會兒正因失血過多而心慌氣短,很想讓陳慧娘滾一邊兒去別礙事,可也不知為何,當他抬頭看著陳慧時,說出來的卻是完全相反的話:「好,你便試試。」他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威脅了一句,「若止不住血,看我怎麼收拾你!」

  陳慧應聲走過去,心想,若止不住血,你都成真正的死太監了,還怎麼收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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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傷

  陳慧讓阿二拿了把剪子來,又用燒酒澆了澆剪子和自己的手,算是消毒。

  李有得自然不明白陳慧的用意,忍不住問她:「你這是做什麼?」

  陳慧隨口道:「用酒壯膽。」

  李有得的臉色立即便黑了,還沒等他說什麼,陳慧已經從邊緣開始,一點點將已經被血浸濕的棉布剪開。他便閉了嘴,緊張地盯著她的動作,生怕她手一抖把自己給傷得更厲害。

  血黏在手上的感覺很不好過,很有些噁心,鼻腔裡還有血和酒精混合在一起後的刺鼻氣味,陳慧眉頭不自覺地緊皺,手下的動作卻仔細而輕柔,怕弄疼了李有得。但動作再輕,李有得的傷口還在,該疼的就算她不碰還是疼,沒一會兒就見他額頭冒了汗,要不是當著人面,他早呻吟出聲了。

  陳慧將棉布拆下來之後直面那血淋淋的傷口,面色瞬間便白了。傷口足有十幾公分長,因為棉布的拆開,傷口外翻,露出裡頭被血水沖刷得七零八落的藥粉。

  李有得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口就立即別開了視線,覺得那傷彷彿更疼了。

  陳慧見血還在外流,看了眼李有得道:「公公,您這傷,沒給您好好處理過嗎?」

  李有得吸了口涼氣,失血過多面色慘白的他此刻已經感覺到了全身力氣的流失,沒什麼力道地說:「御醫不擅治外傷,只給我包了下,我便想著出宮了自己找大夫再看看……」

  陳慧努力回想自己看過的急救圖片,忙將李有得的手臂舉起,尋找他上臂內側的肱動脈按住,找了一會兒她才找準,見血漸漸不流了,她才稍稍安心,轉頭叫人:「阿二,你過來。」

  幾個小廝就在不遠處待著,一個個緊張地看著陳慧那不太熟練但看著似乎挺穩妥的動作。他們可沒有處理過這樣的刀傷,一個個頂多也就會簡單的包紮而已,完全幫不上忙,只能幹看著。聽陳慧叫自己,阿二連忙上前。

  陳慧道:「學我一樣洗手,洗乾淨些。」

  阿二連忙照做。

  陳慧讓阿二過來,讓他學自己的模樣,按住李有得的肱動脈,抬高他的手臂。

  阿二連忙照做。

  陳慧空了雙手出來後,先用熱水洗了洗,再用燒酒消毒,隨後看向李有得的手臂,心裡有些打鼓。這傷口看著好大啊,要不要先縫合?她、她不會啊!而且用什麼縫合,平常用的繡花針和線嗎?她以前好像看過有土著用火蟻來縫合的,就是讓火蟻咬住傷口,然後把身子摘了,就像是現代醫學用的那種跟訂書機差不多的皮膚吻合器。但這兒她上哪兒找火蟻去啊!

  陳慧看了眼李有得那蒼白的面容,心想死馬當活馬醫吧,總比什麼都不做賭他不感染的概率好。萬一不行,只能說李有得命不好,沒碰上一個穿越的外科醫生。

  「周大夫來了!」

  陳慧剛決定好下一步怎麼做,就聽有人激動地喊了一聲,周大夫匆匆跑進來,看到陳慧和阿二的動作愣了愣,走近了一看到李有得的傷口,他的面容便白了白。

  李有得見終於有大夫來了,面容一鬆,便聽周大夫道:「李公公,小人……小人只善內科,這、這等外傷,怕是要找個軍醫來才好處置啊!」

  周大夫以前不是沒治過外傷,有人造房子時從屋頂摔下來斷了腿,送到他這兒來,他根本就沒能止住血,沒多久就死了。還有人被刀砍傷了,他是止住血也開了藥,可沒多久那人便高燒而死,他束手無策。因此他對這類嚴重的外傷真是怵得很,面前又是個大太監,若一不小心出了什麼問題,可是掉腦袋的事!

  「這會兒上哪兒找軍醫去!」李有得怒斥一聲,可惜聲音虛弱,沒多少威懾力,若此刻手邊有茶盞而他還有力氣,他早氣得丟出去了。

  陳慧本還有些指望周大夫能有一些比較靠譜的辦法,聽到他這麼說便知沒指望了,還是要靠她這個連半吊子都算不上的。

  只見周大夫嚇得跪地道:「李公公,小人是真不敢亂來啊!若弄錯出了什麼事,小人便是賠上全家性命也抵不過李公公您的身體安康啊!」

  真・亂來的陳慧動了動十個手指頭,對李有得道:「公公,既然周大夫沒什麼法子,便讓慧娘來吧,好歹死馬當活馬醫了。」

  李有得面色一會兒白一會兒青,把他當馬亂來?這個陳慧娘真是……

  還沒等他發火,陳慧卻已經開始一個個指使人做事去了。她先問了周大夫有沒有能讓人失去知覺的藥,周大夫正想著趕緊撇清這事,見有陳慧接手真是巴不得,立即說:「有的,不過在藥鋪裡,小人並未帶著。」

  「立即去拿。」陳慧道,「多拿些。」陳慧自然不意外有這種藥,原身曾經可是被藥暈了送過來的。

  有小廝立即陪著周大夫離去。

  陳慧又讓阿大去找來針線,在沸水裡煮,接著又命令其餘人把李有得扶到床上去。

  李有得終於出聲:「慧娘,你究竟想做什麼?」

  陳慧指了指李有得的傷口道:「公公,您這兒傷口太大了,這麼放著非得流血而亡不可,必須把它縫起來。」

  李有得臉都綠了。

  陳慧忙道:「但是您別擔心,我讓周大夫拿了藥,您喝下去就昏了,不會感覺到疼的。」

  李有得完好的那隻手一抬,止住所有人的動作,盯著陳慧看:「慧娘,你哪兒學來的這些?」

  陳慧做的這些都已經超過了李有得的認知,她一個商戶之女怎麼就懂怎麼處理刀傷了?而且這些法子還聞所未聞。他先前怎麼就答應隨她胡來了?連大夫都搞不定的事,她一個沒什麼見識的閨閣之女,能懂什麼?實在不行,他就再去請御醫過來,即便御醫不善刀傷,也總比個女流之輩好吧?

  從哪兒學來的?當然是即便告訴你這個古代人你也永遠都無法想像出來的互聯網啊!

  陳慧道:「公公,是慧娘小時候有一回被劃傷了,一個過路的神醫告訴我的。我記得神醫說過,這種外傷最怕的就是邪祟入體,而用燒酒以及煮沸的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滅邪祟。他還說,傷口若太大,必須將它們縫合,否則便會暴露在邪祟之中,一直流血不止,直至死亡。」

  陳慧所說的,自然跟她目前做的相吻合,她知道李有得無法理解細菌一說,便隨便挑了個有印象的似乎中醫典籍中出現過的詞。

  李有得道:「神醫?是誰?」

  陳慧道:「他自稱列文。」

  李有得當然沒聽過這個古怪的名字,陳慧說得有板有眼,但他還是將信將疑。

  陳慧見李有得可能不打算繼續聽她的,忙繼續道:「公公,您得快點了,不然邪祟入體,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您了。」

  她又垂了眼,小聲道:「慧娘不想公公有事……」

  李有得沒被陳慧的故事說服,卻被她這滿懷擔憂的輕聲細語給觸動了。

  「……行了,那你快些!」李有得道。

  陳慧欣喜地點點頭,其餘人在她的安排下開始做事,而李有得也在攙扶下回了裡屋躺上床。

  陳慧繼續讓阿二把李有得的手臂抬高,而她則把他手臂上的袖子都剪了下來。見李有得眉頭緊皺,顯然又疼又慌,為安撫他的情緒,她笑眯眯地說:「公公,您的手可真白,比慧娘的都白呀。」

  阿二扭頭不看,也假裝沒聽到陳慧這類似調戲的話。

  李有得狠狠瞪她一眼,這都多少年了,誰敢說這種話調侃他?

  陳慧笑著看他一眼,沒把他的瞪視當回事,先用熱水把他的手臂細細擦了一遍,又儘量避開他的傷口用燒酒消毒。有時候難免不小心碰上了,李有得的表情便會變得極為難看,卻硬挺著沒出聲。

  「公公,是不是很疼啊。」陳慧道,「公公您別忍著,疼就叫出來,沒人敢笑話您的。」

  李有得:「……不疼!」

  陳慧又道:「那唱個小曲兒給您解悶?」

  她說著看向阿二:「阿二,快唱。」

  阿二一臉呆滯,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讓他唱小曲兒?他不會啊!

  「姑娘……小人、小人不會……」阿二戰戰兢兢地說。

  陳慧自然道:「不會就編啊。」

  編?阿二更懵了。

  李有得看不下去了,冷哼一聲:「慧娘,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隨口便是瞎話?」

  陳慧望著李有得一臉害羞道:「公公,您別總當著別人的面誇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李有得氣得聲音一尖:「我沒誇你!」

  陳慧連忙按住他的肩膀道:「公公,您看您,別激動啊。您的傷口好不容易止了血,亂動怕是會飆血,可嚇人了。」

  李有得瞪了陳慧好一會兒,實在沒力氣跟她鬥嘴了,乾脆閉上眼不理會她。

  阿二偷偷敬佩地看了陳慧一眼,有膽子跟公公鬥嘴還能全身而退的,他還真就只看到陳姑娘一人,實在是高人啊。

  好在周大夫的藥很快就送到了,讓阿大去準備的針線等物也已經就位。內屋點了很多蠟燭,將房間照得雪亮,陳慧可以清楚地看到李有得的傷口。

  先讓李有得將藥喝了,陳慧便又洗了一次手,替他的手臂擦過消毒。

  李有得喝完藥後想著自己即將昏迷過去,到底有些擔心,看陳慧那努力穿針線但好半天都穿不上的模樣就更擔心了。他盯著她說:「慧娘,你真行?」

  陳慧回望著李有得似乎猶豫了會兒才說:「公公不放心的話,那還是去找個軍醫來?我聽聞戰場上軍士受了傷,一般都是直接拿火燎傷口的,肉都烤熟了,可疼可疼了。」

  李有得面色一白,不吭聲了。而隨著藥物的逐漸起效,他也漸漸昏睡過去。陳慧推了推他,見叫不醒,臉上的那股子自信瞬間沒了。

  陳慧先拿了經過沸水蒸煮後又浸過燒酒的匕首,站在床邊看了許久才有膽子給李有得的傷口進行清創。御醫應當已經簡單處理過他的傷口,但因為撒了止血粉,這些顆粒狀固體沒能止住血,又不會被傷口吸收,必須在縫合前去除。

  陳慧慶倖御醫沒有直接上火燒,這時代對微觀世界沒有概念,不知細菌是什麼便無法進行有效的消毒,而用火燒雖然對機體造成不可逆的損傷,但也從一定程度上破壞了細菌的結構,讓受傷者有一定概率能活下來,因此這辦法便常用了吧。可他們根本不懂在觸碰傷口前要洗手消毒的道理,即便傷患沒有死於失血,也可能在後續的治療中被這樣的衛生條件感染而死去。而且火燒會讓人體徹底失去自癒的可能,留下難看的疤痕。

  陳慧看了眼李有得,心想,他應該感謝她,不但給了他更大的活下來的概率,還讓他的手臂不至於太難看。本來人就長得不帥了,要是手臂上還那麼難看,也太可憐了。

  陳慧心裡想著有的沒的,讓自己不至於那麼緊張。匕首刮在肉上的觸感怪異噁心,看著鮮紅的血因創面的清潔而流出來,她整張臉都要扭曲了。為什麼她非要做這種事啊!她為什麼就不能讓李有得拼人品算了啊!這樣讓她今後還怎麼愉快地吃肉啊!

  陳慧一邊嫌棄著自己,一邊費力地替李有得清理創口。李有得人是昏迷了過去,但肌肉還隨著她的動作一顫一顫的,她想要是他醒著,大概就要嚎叫起來了吧。

  等清理完傷口,陳慧已經是一頭的汗,她又去洗了手消毒,回去前叮囑阿大弄盆火進來,把蒸煮好的棉布拿幾塊去烤乾,嚴令他做事前先洗手消毒,之後儘量不要碰棉布的中央部分。阿大一一應下。

  接下來替李有得縫合傷口的部分又花了陳慧極大的毅力,那種針刺入肉中的記憶她一輩子都不要再想起了。為了以後拆線方便,她沒讓線入得太深,因精神高度集中,最後打結時手都抖了。

  縫合結束後,她又拿燒酒對傷口周圍消了毒,用烤乾的棉布擦乾傷口,再換了塊乾棉布,將傷口輕輕包紮起來。

  等一切做好,陳慧已經筋疲力盡,吩咐阿大不要隨便碰李有得的傷口,便去洗洗睡了。

  第二天睡到大天亮,陳慧是被外面的聲音吵醒的。小笤見她醒了便說:「姑娘,外面好像有外人來了……」

  陳慧穿好衣服開了房門,因昨夜肌肉緊繃,這會兒一動她就發覺全身都在酸痛。一眼見李有得匆匆走出主屋,她一聲驚呼:「公公!」

  李有得險些被陳慧這喊聲嚇得一個哆嗦,望向她時想起昨夜的事,心裡的感覺有些微妙,一時間也沒有回她。

  他沒說話,但陳慧就不客氣了,她快步走過來不可置信地說:「公公,你前一晚才受了重傷!流了很多的血!這會兒便起床四處走動,你就不怕傷口再裂開嗎?」

  李有得皺了皺眉,視線從陳慧身上挪開,目視前方冷哼一聲:「慧娘,你這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啊,還敢對我大喊大叫?」

  陳慧瞪了李有得好一會兒,那股氣就憋不住了,惱怒地說:「好!我不管了,你傷口要是再裂開了,你活該!」

  陳慧氣得轉身就走,砰的一聲把房門關上。她昨夜洗手消毒把手都洗白了,忍著噁心和害怕把他的傷口處理好,他就這麼對待她的勞動成果?氣死她了!她不想管了,就讓他傷口崩開死掉算了!

  被甩了一臉狠話的李有得目瞪口呆。真是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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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有多疼

  李有得想追上去狠狠罵陳慧一頓,可想起昨夜她為他治傷時那專注而憂心忡忡的模樣,他的腳便像是被釘住一樣動不了了。

  最後他收回視線,不知是在說給自己的手下聽還是說給自己聽:「接聖旨要緊!」

  隨後他便快步往外走去。

  陳慧回自己房間後坐在自己床上生悶氣,小笤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她,過了會兒陳慧被憤怒沖昏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便是一頭的冷汗。

  「小笤……我剛剛是不是罵公公活該了啊?」陳慧看向小笤,咽了咽口水。

  小笤點點頭,面露擔憂。

  陳慧抱頭仰面躺到床上,感覺下一刻李有得便會闖進來把她哢嚓了。戰戰兢兢地等了許久,沒人衝進來對她興師問罪,她才放鬆下來。

  「小笤,我覺得我膨脹了。」陳慧懊惱地說。

  小笤困惑地啊了一聲。

  陳慧哀歎著,想著果然是李有得最近對她太客氣了,她居然一時間沒有忍住脾氣,直接對他發火了。天啊,她剛才是怎麼想的啊!是嫌命太長了所以非要作一作親自縮短壽命嗎?

  陳慧從床上一躍而起,有些緊張地聽著外頭的動靜。一會兒她是不是應該趕緊去找李有得賠罪?這種時候抱大腿還有用嗎?

  陳慧心驚膽戰地想了會兒,便聽外頭傳來了一陣喧鬧聲。她忙撲到門邊,手按在門上不知要不要出去直面慘淡的人生……

  就在陳慧糾結不已的時候,有人忽然敲門,嚇得陳慧一個哆嗦,便聽外頭有人道:「陳姑娘,公公叫您過去呢。」

  陳慧猶豫了會兒開了門,外頭的人是阿二,她看了一眼主屋的方向,小聲問道:「公公他……生氣了?」

  阿二笑道:「陳姑娘莫慌,您昨夜可是立了大功,公公哪會生您的氣呀!」他是之前看到陳慧大膽斥責李有得的目擊群眾之一,當時真是嚇得魂都快沒了,後來見李有得居然沒生氣自顧自走了,他就突然意識到,自己先前有意無意對陳姑娘的討好是沒錯的,今後還得再客氣些才行。

  陳慧看看阿二,雖然不信他的話,但還是對他客氣地笑了笑:「多謝安慰。」

  她深吸了口氣,如同烈士就義一般走向主屋。

  李有得正坐在桌旁,見陳慧進來便盯著她看。陳慧視線一沉錯開他的目光,瞥了眼他胳膊上的傷,立即湊上去柔聲道:「公公,您的傷如何了?有沒有裂開?剛才慧娘是太擔心公公了,才會口不擇言,公公您別生氣……」

  實在不能怪她秒慫啊,李有得捏著她的小命呢,她怎麼敢不慫?

  李有得其實本來還沒有想好要怎麼對陳慧,她之前當那麼多人的面居然敢吼他,他勢必要好好教訓她,否則怎麼下得來台?換別的人,可能已經被他弄死了。可想想她昨夜做的,她吼他也是怕他傷口開了,他因這個而教訓她,怕也是不太好吧。還從沒人如此關心過他,這種能直白地感受到旁人真正關心的感覺,真是十分奇妙,也讓他一時間無所適從。

  令他沒想到的是,她一來就解決了他的糾結。既然她討饒了,先前那麼膽大也是因為擔心他,那麼他便原諒了她吧。

  李有得眉頭一豎:「先前不是那麼膽大,什麼話都敢說,這會兒蔫了?還活該,你以為你這是跟誰說話呢?」

  陳慧低頭一臉懺悔的模樣:「是的,都是慧娘的錯,公公您別氣了,氣壞了身子慧娘就更罪過了。」

  李有得哼了一聲:「這次便算了,再有下次,有你好看的!」

  「慧娘絕對不敢有下次!」陳慧忙道,心裡到底鬆了口氣。果然硬碰硬要栽的,還是服軟好啊,看他不就吃這一套嘛。

  李有得想了想又道:「方才皇上因昨夜我救駕有功賞我了,這傷你處置得不錯,要什麼賞你說。」

  陳慧這才明白為什麼他剛才非要出去,原來是聖旨到了,不得不去領旨。她飛快地看了他一眼,覺得那個皇帝實在太不夠意思了,李有得為他擋刀,他不把人留著好好治療也就罷了,連送個賞賜也不知道要送到人家床前,真當他就是被蚊子咬了一口嗎?真是伴君如伴虎啊,即便是李有得這樣地位的太監,也很不容易。

  「昨夜是慧娘應當做的,公公不必賞賜。」陳慧道,她這話可是很真心的呀,即便是為了她自己,她都得盡一切努力提高他的存活概率。

  「呵呵,不要賞賜?那你要什麼?」李有得道。

  陳慧道:「慧娘什麼都不要……啊也不是,保持現狀慧娘便心滿意足了。」

  李有得抬眼看著陳慧,她低眉順眼的模樣看著乖巧得很,彷彿跟先前那張牙舞爪罵他活該的不是同一人。近來她確實還算安分,哦,除了溫敬那事之外。

  「你可以不要,我卻不能不賞。」李有得道,「晚點你自己挑。」

  陳慧道:「那慧娘便先謝公公賞了。」既然是白送她的,那她為什麼不要呢。

  李有得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棉布,這會兒其實疼得他想死,但他總不能在眾人面前喊疼,忍得很是辛苦。想著昨夜畢竟是陳慧處置的傷口,他問道:「之後這傷該如何啊?你說的那個什麼什麼神醫如何說的?」

  陳慧早就想好了,立即道:「公公,之後還是慧娘來幫公公處置這傷口吧,旁人做慧娘不放心。過個一段時日再拆線。」

  李有得先聽到陳慧說不放心時心裡驀地暖了暖,又聽到她說後一句,他一愣:「拆線?」

  陳慧道:「是的,公公,等您的傷口差不多癒合了,便要把線拆了。」她頓了頓,補充道,「可能有點……疼。」

  聽到疼這個字,李有得只覺得自己的傷口也驀地抽痛起來,他盯著陳慧,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若無其事:「疼?有多疼?」

  陳慧瞥了眼李有得的臉色,也在想這到底有多疼。畢竟不是專業的縫合線,傷口癒合的時候,線會不會也跟肉長在一起了?……哎呀不行了,一想就覺得疼死了,那可是撕扯肉的痛啊!

  「這個……慧娘也不太清楚,聽神醫說,似乎還好。」陳慧道,「許是就跟針戳一樣吧。」幾百根針一起戳那樣吧……

  李有得聽了陳慧的話,鬆了口氣,冷著臉道:「我不過就是隨口問問。」一根針而已,還好還好。

  陳慧:「是的,公公。」她也不過就是隨口那麼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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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反了你

  陳慧還是有些擔心李有得的傷,便小聲道:「公公,讓慧娘再看看您的傷吧?」

  李有得正要應下,卻聽阿大跑進來說道:「公公,太醫院張方張御醫求見。」

  李有得微微一怔,忙道:「快請他進來。」

  陳慧有些驚訝,這是複診來了?那她是要回避嗎?

  她看了眼李有得,對方似乎正在想著什麼,她也就裝自己不懂事沒想到回避一事了。她好不容易弄好的傷,必須在一邊看著呀!

  沒一會兒,一個中年男子匆匆進來,一來便打量著李有得的面色,見他情況還好,便鬆了口氣。

  「張御醫,怎麼了?」李有得看出對方的緊張,忙問道,

  張方猶豫了片刻,才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說道:「李公公,我今日早上才得知公公受了傷,且……為您處置傷口的馬御醫,怕是……沒盡力。」

  李有得面色一變,過了會兒才咬牙切齒地說:「昨日馬御醫同我說,他不善刀傷,且這傷不算嚴重,我便自個兒回了……」

  他想起那馬御醫說這話時輕鬆的模樣,便當了真,即便覺得疼,覺得精神不太好,也只當是自己的身子骨太弱,不願意在王有才面前露了怯,又還是有些擔心這傷,這才回了府。

  張方道:「昨日的其餘傷者,十有八九晨起時已高燒昏迷,怕是那些刺客所用刀具上有什麼東西,如今他們只能聽天由命了……還好公公命大,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

  李有得下意識看了陳慧一眼,她卻是一臉驚訝地看著張御醫。他收回目光,面露猙獰之色:「這馬永安……還真是膽大包天啊,居然敢算計我!」

  得虧他昨日堅持著回了府沒留在宮裡,否則今日他便陷入昏迷了吧?說不定他一昏迷便再也醒不過來了。好一個馬永安,竟然敢暗算他,他不弄死他便不是李有得!

  張方皺眉,想了想才說:「今日我是聽馬御醫的醫童無意間說起才得知李公公的傷是如何處置的,若非如此碰巧,那兩新來的小醫童還什麼都不懂,自然沒人知道馬御醫做了什麼。」他說到這裡,面上也現出一陣後怕,頓了頓才歎了口氣繼續道,「李公公,宮裡很少有刀傷,那馬御醫說自己不善刀傷也並非全無道理,便是告到皇上哪兒去,也不過是個學藝不精而已……」

  因張御醫的話,陳慧是豁然開朗。原來那馬御醫是故意這麼處理李有得的傷的啊!她就說呢,怎麼一個御醫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張御醫說刺客刀上怕有什麼東西,他的意思是塗了什麼藥?她倒覺得,可能是刀殺了人也不清洗,時間久了上面都是病菌,被這樣的污染物弄傷的傷口,再不好好殺菌處理,自然更增加了感染風險。

  這麼想來,如果李有得待在宮裡而不是徑直回來了,怕是傷口都不會裂開,她記得那時候包紮的棉布纏得很緊,應當有一定擠壓止血的效果,若李有得好好躺著,自然不會流血不止。然而偏偏李有得回來了,因此傷口裂了,這才給了她發揮的機會。若非如此,李有得留在宮內,即便得到再好的照料,今天說不定也跟其他人一樣昏迷不醒,沒有抗生素的年代,傷口感染後要麼截肢要麼等死,截肢後的處理又是新一輪的問題,算下來死亡的可能性十分高。因為馬御醫是消極處理,李有得便跟其他人一樣,自然無人會懷疑馬御醫。這麼說來,那馬御醫也是有點慘,不知他跟李有得有什麼仇,好不容易逮到機會陰他一回,卻因為各種各樣的意外和巧合而付諸東流,如今還被李有得知道了他幹的好事,怕是今後結局淒慘啊……

  陳慧有些慶倖,還好她是李有得這邊的,再算計他也就只是討好而已,被他看出來了也無妨。

  李有得冷笑道:「我弄死他的法子多了去了。」

  張方一個哆嗦,勉強笑了下。

  李有得斂了神色笑道:「今日真是多謝張御醫特意來告知了,這恩情,我不會忘的。」

  張方忙道:「李公公客氣了,先前公公也幫我許多,這一些小事,應該的,應該的。」

  李有得笑了笑,瞥了阿大一眼,後者立即掏出張銀票遞給張方。張方猶豫了下,還是接過來收下了。

  張方收了這不敢不收的銀票,還是擔心李有得的傷,便道:「李公公,請讓我看看您的傷,我這心裡才能穩妥些。」

  李有得點點頭,張方便走上前來。

  陳慧眼睛盯著張方的舉動,心裡的呼喊簡直要破胸而出了:張御醫您沒洗手啊啊啊!

  但她什麼都沒說。李有得沒說是她處理的傷口,想必有什麼顧慮,那她就不能主動開口說什麼了,免得讓李有得不高興。

  張方小心撩起李有得的衣袖,解開棉布,看到傷口時他點點頭道:「這傷處置得還成……只是不該用棉線,怕是拆線時會有些疼。」

  李有得又瞥了陳慧一眼,她卻低著頭看不出什麼神色,他很快收回視線,面色實在不怎麼好看:「有多疼?」

  張方依然盯著傷口瞧,並沒有注意到李有得的神色,他習慣了病患的傷痛,話也說得平靜:「尚可吧。」

  李有得問道:「跟針紮哪個疼?」

  張方一愣,終於抬頭道:「針紮哪兒比得上這個啊,這要疼多了……」總算注意到李有得面色的張方忙道,「不過公公不必憂心,也沒您想得那麼疼。」

  「我沒有憂心。」李有得面無表情地說道。

  張方走前還開了幾劑藥,寫了藥方交給了阿大,便放心地離開了。

  李有得在阿大送張御醫離開後便坐那兒不吭聲,陳慧偷偷瞥他幾眼,突然哽咽著說道:「公公,是慧娘不好,明明沒有本事還亂來……公公,您罰慧娘吧!」

  之前張御醫說不該用棉線的時候她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可是也不能怪她吧?她本來就是個門外漢,傷口是瞎縫的,能合攏不皺起來就行,用的線誰知道那種好啊!她貢獻最大的,就是雖然無法創造一個無菌環境,但中途一直不停洗手消毒,將感染可能降到最低……橫向對比一下宮裡那些人,說明她的處理見效了不是嗎?

  當然,雖然陳慧有無數個正當理由為自己開脫,但在不講理的李有得面前,她只要服軟認錯就好。

  李有得瞥了陳慧一眼,冷冷地說:「明知自個兒沒本事還瞎胡鬧!昨夜我也是鬼迷了心竅,才由著你亂來!」

  想來是昨夜他受了傷神智不清了,才會信她一個女流之輩的鬼話,任由她胡亂施為!

  「公公能如此信任慧娘,慧娘感激不盡……」陳慧低著頭輕聲道。

  李有得噎了一下,想到之前張御醫的話,想著雖然他也能去找一個更有經驗的軍醫,然而畢竟一時間難以找到,久了怕是遲了,這事陳慧娘也算幫上忙了。

  「哼。」李有得轉開視線,「這次還是算你一功吧,想要什麼自己去挑。阿大,領陳姑娘去庫房。」

  阿大剛送完張御醫回來,聞言忙點頭,還沒等他來拿庫房鑰匙,就聽陳慧道:「公公,那不急,慧娘還是先幫您清理了傷口吧。」

  李有得看了她一眼,嘴裡淡淡地嗯了一聲,心裡卻舒服極了。

  阿二對陳慧要準備的東西熟,等陳慧吩咐完便立即去了。陳慧把棉布解開看著那蜈蚣式的傷口,對自己佩服得五體投地。她真是太厲害了,居然還真的完整地處理了一個這麼嚴重的傷口啊!

  已經縫合好的傷口沒有昨夜看起來那麼恐怖,但對陳慧來說依然有些辣眼睛,不過想著出自自己之手,她的抗拒感才少了很多,也能坦然直面這傷了。

  「公公,刺客都抓住了嗎?」乾等著也無聊,陳慧好奇地問道。

  李有得道:「沒有,逃了一個。」他頓了頓,提醒道,「這些日子,京城裡怕要腥風血雨,你有事沒事也都別出門了。」

  陳慧道:「公公放心,慧娘肯定不出門……」她禁閉時間還沒過呢,也不敢亂出門啊。

  「嗯。」李有得點點頭,這回皇上遇刺,不知要牽連多少人,他為皇上擋了一刀,算是張保命符,也不知他能不能讓水更渾些,說不定還能把王有才推下水!他跟那馬永安無冤無仇,說不定就是王有才收買了馬永安!

  李有得正想著怎麼查一查馬永安,便聽陳慧道:「公公,皇上好勤政愛民啊,還會微服私訪……」

  李有得轉頭看她,眉頭一皺:「誰跟你說的微服私訪?」

  「……大家都這麼說。」陳慧當然不會出賣告訴她這事的阿二。她其實有些好奇這個皇帝是不是很喜歡出宮私訪,那她將來豈不是有機會碰到他?她有些期待看看皇帝長什麼樣,又怕碰到皇帝後會招惹什麼麻煩,心情很是矛盾。

  李有得盯著她說:「皇上的事,你少打聽!」

  陳慧連忙乖巧點頭:「是的,公公,是慧娘多嘴了。」

  「知道就好。」李有得沒好氣地說。皇上的事,私下自然少說為妙,正所謂禍從口出。且,皇上這次出宮,哪是什麼私訪啊!皇上自小長於深宮,年少便登基,從未出入過市井之地,自然好奇,昨夜不過是突然生出了興致,這才出來玩玩。這次雖有驚無險,皇上怕是許久都不會想要出宮了。

  阿二終於將所有東西都準備好,陳慧照舊先清洗了雙手再消毒,隨後便用煮沸後稍稍涼下來的水給他清洗傷口,再用燒酒消毒。用水時李有得還忍得住,等上了酒精,才一下下他就抬手讓陳慧停下,冷著臉道:「行了,我自己來吧,你們都下去。」

  其他人都乖乖退出去了,但陳慧偏不,她坐那兒看著李有得道:「公公,您是不是怕疼?」

  李有得瞪著陳慧:「我堂堂一個內官監掌印太監,怎麼可能怕……你住手!」

  眼見著陳慧又要把沾了酒的棉布往他傷口上擦,李有得面色大變,忙忍著痛縮回手,厲聲道:「出去!」

  陳慧看著色厲內荏的李有得,只覺得他就跟個怕打針的熊孩子似的。她要是出去了,他怕是就隨便擦擦或者乾脆不擦了吧?

  陳慧也不怕,一臉誠懇地對李有得道:「公公,慧娘會很小心不讓公公您疼的……公公您這傷必須用燒酒擦的,不然可能會跟宮裡那些人一樣的,您自己不好弄,還是慧娘幫您吧!」

  李有得的傷處還沒包好,疼得他不敢亂動,他瞪著陳慧道:「我讓你出去!」

  陳慧硬氣地說:「慧娘不出去!」

  「還反了啊你!」李有得氣得傷口更疼了。

  陳慧突然伸手抓住他受傷的那只手,在李有得反應過來前死死摁住道:「公公,您別亂動啊,傷口會撕裂的,那慧娘可就無能為力了啊!」

  「陳慧娘,你居然敢威脅我?鬆開!再不鬆開,有你苦頭吃的!」李有得激動地聲音都變了調,怒斥道。

  陳慧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公公,慧娘也是您好啊。這樣吧,您要是怕受不住,就咬著這個。」她丟了塊乾淨的棉布過去。想到將來拆線時他可能面臨的痛,她覺得是時候讓他先熟悉一下了。

  李有得手裡拿著棉布,狠狠地瞪著陳慧。

  她無畏地與他對視。

  明白陳慧不會輕易妥協,李有得氣得想打她板子,卻又開不了口讓下人進來,他瞥了眼手中的棉布,忽然想到個主意,充滿惡意地一勾嘴角,用他完好的手抓住陳慧的手臂,猛地往自己這邊一帶,她身子一轉便坐在了他的腿上。

  陳慧的下巴剛撞到他的肩上,人還懵著,便聽李有得在她耳邊呵呵冷笑:「慧娘,你擦吧。我若是受不住了,自會咬住點什麼。」

  他的手緊緊箍住她的腰,不讓她起來,他的嘴就在她耳邊,一低頭就能碰到她的肩膀。

  陳慧僵住了。這死太監有沒有良心哦!她好心好意幫他,他卻要讓她一起承受他的痛?她不幹了!感染了要死也是他自己的事,去他的吧!

  「……既然公公堅持,慧娘也不好勉強公公,公公您自己來吧,慧娘出去了。」陳慧說著鬆開他的傷手,撐著他的肩膀想要起來。

  李有得箍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她又跌了回去。

  只聽李有得森然一笑道:「既然慧娘有心,我也不好拂了慧娘的好意,擦吧。」

  陳慧只覺得自己的肩上彷彿有一隻野獸在虎視眈眈地盯著,身子僵硬,過了會兒才可憐兮兮地說:「公公……慧娘不敢了……」

  她是摻著看他忍痛卻還要假裝滿不在乎的私心,可幫他消毒這事絕對是必要的啊!她就只是順便看個笑話而已,也不是什麼大錯吧……

  「晚了!」李有得哼笑一聲,心情突然變得很好。

  陳慧側頭看他:「可慧娘也是……」

  太近了。

  陳慧被李有得按在他腿上,又被他緊緊箍著腰,兩人的距離已是貼得極近,她下意識地側頭跟他說話時,二人的臉便有些過近了。

  呼吸聲糾纏在一塊兒,陳慧瞪著眼睛,幾乎能看到李有得沒有化妝的臉上那細細的絨毛,這麼近的距離,她才注意到他其實是雙眼皮,不大不小的眼睛此刻微微眯著,他唇色很淡,許是受了傷的緣故,也就比他的膚色稍微濃那麼一點罷了。

  因為陳慧的突然舉動,李有得一時間也怔住。

  陳慧驀地轉開腦袋,剛剛想說的話也給忘了。算了,要咬就咬吧,她又不是他,還怕那點痛嗎?有本事他咬死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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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2 00:57:12
第四十六章 忍

  陳慧拿起棉布便往李有得手臂上擦,在感覺到手下的肌肉一緊的同時,他果然也咬住了她的肩膀,並不是在跟她虛張聲勢。

  牙齒隔著衣服咬住肉的感覺依然清晰,尖銳的疼痛從陳慧的肩膀一點點傳導到她的腦神經,痛得她的神經一抽一抽的。

  這死太監一定是屬狗的!一定是!

  陳慧忍著痛,並沒有報復性地加重力道,反倒又放輕了些,而速度也更快了些。被咬一口又怎麼的了,他咬不死她,她就贏了!

  當陳慧終於清潔好李有得的傷口,她渾身都出了汗,頭髮被汗水浸濕,黏在她的額頭上,要對抗疼痛讓她整個身子都軟倒在李有得的懷抱裡,直到結束她才開了口,只是聲音卻很是嘶啞:「……公公,已經好了,您能鬆開我了嗎?」

  她覺得肩膀那塊肉可能已經血流如注了吧,真是太慘了,好人沒好報,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還有她的腰,他勒得那麼緊,她的腰都快斷了,她都可以想像到腰上的那一圈烏青了!

  李有得慢慢鬆開陳慧,而陳慧失去支撐後直接從他的膝蓋上滑了下去。

  李有得的狀態不比陳慧好多少,他通過嘴巴把自己所承受的痛傳給了陳慧,但他本人的痛一點都沒有消失,折磨得他冷汗直冒,面色蒼白如紙。

  陳慧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撐著地面爬起來,替李有得換了新的棉布包好,看看他的臉色提議道:「公公,不然下回您還是喝藥吧,睡著了就不痛了。」

  李有得有些意動,這種痛實在超過了他的承受能力,但若每次清理都要靠吃藥昏迷過去,其他人會怎麼看他?那絕對不行!

  李有得呵呵笑道:「我覺得今日這法子便不錯。」

  陳慧沒敢說什麼,但心裡卻大罵他胡說八道,他這模樣簡直像是死過一次了,哪裡不錯了?連她都像一起死過一回了好嗎!

  沒等陳慧再想個法子出來,門外有人道:「公公,蔣姑娘來了。」

  陳慧微微一怔,下意識看向李有得,誰知他也看了過來,二人的視線一剎那相交,又相繼彈開。

  陳慧道:「公公,那慧娘便先回了。」

  李有得嗯了一聲。

  陳慧懶得收拾東西,開門出去時才發現蔣碧涵已經在院子裡了。

  看到門打開時,蔣碧涵一雙美目看了過來,見是陳慧微微一訝,隨即便發覺陳慧連頭髮都似乎濕潤了,且滿身疲憊的模樣,而那一身衣服也是皺巴巴的。

  陳慧道:「蔣姑娘,公公就在裡面。」

  她對蔣碧涵笑了笑,忍著肩膀上的痛往自己的屋子走去。而在蔣碧涵看來,她的動作微微有些不自然,似乎正忍耐著哪裡的疼痛似的……

  蔣碧涵臉微微一紅,慌忙岔開視線,在清淑的陪伴下往主屋走去,在看到李有得也是一身的汗,並且面容疲憊,衣衫淩亂的時候,她驀地別開視線。空氣裡似乎有一種醉人的氣息,讓她有些不適。

  李有得原本正低頭盯著自己的手看,聽到有人進來的動靜才忙抬了頭,輕輕晃動了一下,像是想把縈繞鼻翼的氣味弄散。之前他咬著陳慧的肩膀時並沒有放水,嘴巴咬得緊,便只有鼻子能呼吸。二人靠得那樣近,他的鼻腔中闖入了一種不同的氣息,算不上什麼香味,淡淡的,卻很好聞。

  還有她的腰,真真是不盈一握。

  蔣碧涵是今早得知李公公出事的,猶豫了許久才趕來探望,沒想到一來便撞見這樣的場面。她想起先前陳姑娘說過,說李公公不過是覺得她好玩才讓她住進了菊院,而陳姑娘自己也是虛與委蛇,如同她一般戰戰兢兢。可方才的那一幕,為何陳姑娘看著並無不情願的意思?

  蔣碧涵抿了抿唇,眼神落在李有得的下巴上,溫聲道:「聽聞公公受了傷,碧涵心中掛念,特來探望。」

  李有得回神,面上擠出個笑來:「蔣姑娘莫擔心,我的傷並無大礙。」剛才的疼讓他耗盡了力氣,這會兒他只想回床上躺一躺。

  蔣碧涵敏銳地察覺了李有得的敷衍和不專心,而這事從前從沒有發生過,只要她見他時,他的注意力總是在她身上。

  蔣碧涵心底的不安與恐慌便一點點蔓延上來,她卻沒法表示什麼,只能強笑道:「那……公公多歇息,碧涵不打擾公公了。」

  李有得甚至也不挽留,只點頭道:「阿大,送蔣姑娘。」

  蔣碧涵微微頷首,便起身出去了。經過廂房時,她微微轉過了視線,自然看不到裡頭的陳慧,她又低了頭,纖長的手指在身前攪動,指節甚至泛了白。

  陳慧一回到屋子便攤在了床上,小笤湊過來關心她,被陳慧打發出去給她端水。等小笤一出去,她便扯開衣襟,低頭往右肩上一看,雖說並沒有出血,可那兩排牙印是如此清晰,簡直像是見過檢疫的豬肉蓋了個章啊。再往下看,她的後腰上果然有些泛紅,好在並沒有發青,估計過兩天就能消了——感謝上蒼,李有得不是施瓦辛格,不然她的腰早就廢了。

  陳慧拉回衣襟輕輕在牙印的位置揉了揉,苦中作樂地想,還好李有得想的只是咬她的肩膀,而不是其他凸出部位,否則她可能都沒辦法活著走出那個房間了。

  小笤回來得很快,陳慧問她:「蔣姑娘還在嗎?」

  小笤道:「已經回去了。」

  陳慧點點頭,後知後覺地想,她大汗淋漓地從李有得房間裡出來,而李有得也是一副筋疲力盡的模樣,蔣姑娘看到了會不會誤會什麼?而這種她自己亂猜的事,她又不可能跑蔣姑娘面前說「你放心,我和李有得並沒有亂搞,他並沒有作案工具啊」這種話。

  陳慧趴回了床上,心裡哀歎一聲,只求蔣姑娘別想太多亂七八糟的事,又給她找事做……

  可閉上眼睛的陳慧也不得安寧,眼睛一閉上,她就彷彿能看到那一對雙眼皮的眼睛,就在她眼前晃動,讓她的心劇烈地跳個不停。她可能是審美壞掉了,居然覺得李有得那雙明明看著挺普通的眼睛近距離看還挺好看的……

  這一天剩下的日子陳慧就在屋子裡待著,而小笤則按照陳慧的吩咐跑出去跟小五小六閒聊,近來陳慧在菊院裡愈來愈如魚得水,而小笤即便膽子再小,也慢慢跟其餘小廝熟悉了起來。之後小笤回來說,如今街面上是一陣混亂,官兵四處搜查那個逃跑的刺客,一直沒找到,因此一時半會兒恐怕平息不下來。

  陳慧沒打算摻和進這種事裡,也就愈發聽李有得的話,半點不去想出門的事。

  陳慧只管李有得換傷處棉布消毒的事,他吃什麼藥補什麼食物她一概不管,畢竟傷剛縫合,為了安全起見,當日晚飯後,陳慧讓阿二準備好東西後又去了主屋。

  李有得看到陳慧時面色一沉,陳慧也是一臉壯士斷腕的悲壯。等東西都弄好了,陳慧讓其他人都出去,把手臂往李有得面前一伸:「公公,這回咬我的手吧。肩膀上的印子還沒消呢。」

  李有得一愣,目光下意識往陳慧的右肩瞥了眼,哼了一聲:「慧娘,你還真是小看了我啊。」

  「那公公是說不用了是嗎?」陳慧面上一喜,立即怕他反悔似的把手臂縮了回來,真心實意地讚揚道:「公公不愧是公公,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說完,她便立即用燒酒替李有得消毒,是真的很怕他反悔。

  當酒精沾到李有得的傷口附近,刺激到他傷處的第一時間,他便驀地死死抓住了陳慧的手臂。

  陳慧抬眼看他。

  李有得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許久之後,陳慧放棄,伸出左手臂道:「……公公請。」

  李有得沒有接,反而抬眼瞥了瞥她。

  陳慧立即捂著右肩後退一步,一臉的視死如歸:「公公,這邊真不能咬了。」

  李有得眼睛一抬:「不是還有另一邊麼?」

  ……居然還想弄個對稱啊!

  陳慧僵立片刻,而李有得卻是十分有耐心,微微眯著眼靜靜地看她。

  陳慧覺得,先前覺得他的眼睛好看的自己果然是審美壞掉了。

  她一步步走回來,自己坐到了李有得腿上,撩開左肩的頭髮靠了過去,一臉的心甘情願:「能為公公做這些,慧娘十分歡喜。」

  既然事情已成定居,她當然要賣個乖了。否則事情做了,卻惹得他因她的態度而不高興不念她的情,那才是虧大了。

  李有得的視線先在那近在咫尺的白皙脖子上轉了一圈,這才咬住了她的左肩。

  陳慧見他做好了準備,便開始動手,一點點耐心細緻地將他的傷口清理乾淨。也不知是她太過投入導致了痛感的降低,還是李有得已經沒先前那麼疼了,她感覺他咬得不如之前那麼重,雖然也有一點點痛,但也不是那麼不能忍受。

  清理完了,陳慧跟李有得說了一聲,便站起來包紮好,又低聲說道:「公公,傷處要保持乾燥,不要碰水,也不要用力,免得傷口裂開。」

  「嗯。」李有得依然如同上午一般滿頭的汗,沒什麼力氣地應了一聲。

  「公公您早些歇著吧,慧娘回了。」陳慧看了看李有得的臉色,到底沒說什麼多餘的話。

  菊院裡主屋和廂房各帶一間浴室,不算大,但對陳慧來說已經足夠了。如今天氣熱了起來,每日不洗澡她可受不了。穿到大富大貴之家的好處這便體現出來了,洗澡隨便洗,不怕浪費熱水和柴火。

  陳慧洗澡時發覺自己左肩上只有一個很淺的牙印,估摸著明日便會消了,輕輕摸了兩下,不太疼。而她右肩上的牙印很深,她也不敢摸,怕是要好幾天才能消。

  等陳慧換好寢衣出來,小笤小聲道:「姑娘,阿大哥哥找您呢。」

  「阿大?什麼事?」陳慧擦著頭髮,漫不經心地問。

  小笤道:「是跟公公有關的事,阿大哥哥沒說。」

  陳慧把外衣一披,布巾往頭上一纏,便走到門口,將門打開一條縫看向外頭。

  阿大果然還等在那兒,聽到開門聲,他看了過來,卻只看到陳慧的一隻眼睛,愣了愣才說:「陳姑娘?」

  陳慧道:「是我。有什麼事嗎?」

  阿大一臉為難:「陳姑娘,公公平日裡洗漱都不經小的們的手,如今他傷了手不方便,不知姑娘能不……」

  他話沒說完,陳慧便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阿大愣了好一會兒才不停敲門:「陳姑娘,陳姑娘,您開開門聽小的說啊,陳姑娘!陳姑娘!」

  在阿大不放棄的努力之下,被煩得不行的陳慧終於又一次將房門打開一條縫,她看著阿大斬釘截鐵地說:「不能。」

  阿大愣了愣才明白她這是回答他先前的請求,他心裡一歎,這事就應該讓阿二來說的啊,阿二近幾日幫了陳姑娘不少,想必跟她更好說話一點。可如今他來都來了,自然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陳姑娘,您就行行好,去幫幫公公吧……」阿大苦口婆心地勸說道。

  陳慧道:「第一,公公自己都沒說什麼,你這是操得哪門子的心啊?第二,公公不肯讓你們經手,難道就會讓我經手了嗎?我覺得你讓我上,簡直是拿石頭砸人嫌太輕,卻挑了塊更小的砸。」

  「啊?」

  「就是說南轅北轍!」陳慧道,「綜上所述,我不幹。」

  她又一次把門關上,而這回,阿大沒再敲門。

  一轉頭見小笤正呆呆地看著自己,陳慧把布巾往她手上一丟,見她手忙腳亂地接住,笑道:「來,幫我擦下頭髮,擦乾我們就睡覺。」

  小笤連忙應是。

  陳慧一邊舒舒服服地享受著小笤的服務,一邊想著一些有的沒的。李有得洗漱時不肯讓人經手,很簡單啊,他是個太監,那地方不但留有難看的傷疤,還是他身份的永恆烙印,代表著一種人人鄙夷的卑賤,他怎麼可能樂意讓人看到呢?所以無論是誰,他都不可能讓人近身的,如今一隻手受了傷,他還有一手,雖然麻煩些,也不是不能成功洗漱啊。

  陳慧不想攬麻煩上身,特別是今天被李有得咬了兩口,她還鬱悶著呢,就更不樂意主動去攬李有得的麻煩了。

  小笤的動作很是輕柔,陳慧閉著眼睛舒服得昏昏欲睡,就在她將睡未睡之時,外頭突然傳來砰的一聲響,把她的瞌睡蟲都嚇跑了。

  小笤瞪大了一雙眼睛如同受驚的河豚似的看著門,彷彿能透過門板看到外頭。陳慧披上衣裳,將已經差不多乾了的頭髮隨意地盤在頭頂,打開門走了出去。

  外頭一陣騷亂,幾個小廝湊在主屋裡靠門邊的位置,卻沒一個進去的。

  阿大見陳慧來了,眼睛一亮,忙極小聲道:「陳姑娘,公公似乎摔了……可他不讓我們進去。」

  「哦……那就等著唄。」陳慧也小聲回道。她往裡看了眼,主屋門後有一個小房間,房門緊閉。

  阿大一愣,苦著臉道:「可是公公傷了手,不知摔得多嚴重……」

  陳慧給他分析:「阿大啊你看,你若安安分分待在外頭,公公摔傷了後出來也怪不到你頭上,頂多就是意思意思罵罵你,可你若是闖進去了,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公公一生氣——」陳慧在自己脖子上比了比。

  阿大面色一白。其餘幾人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陳慧道:「所以你瞧,是不是待在外頭比較划算呀?況且,公公既然還有力氣吩咐你們別進去,他便好好的,你怕啥?」

  陳慧話音剛落,裡頭又是一聲巨響。

  外頭幾人面面相覷。

  阿大揚聲道:「公公……」

  裡頭沒有回音。

  阿二也叫了一聲,依然沒有回音。

  阿大忙轉頭看向陳慧,祈求似的說道:「陳姑娘……」

  只是還沒等他說完,陳慧便道:「我有一個好主意!阿大,你進去看看公公的情況,把他弄出來,等公公醒來,我們所有人都說不知是誰把公公帶出來的。」

  小六道:「那樣公公會懲罰所有人的。」

  小五附和道:「對啊!那樣是小的們沒有盡好本分,居然連誰把公公帶出來的都不知道,肯定要受罰的。」

  陳慧肅然道:「所以,你們為了不受罰,竟然連公公都不願意救了嗎?公公花那麼多銀子那麼多精力養你們何用?」

  幾人覺得陳慧說的話彷彿很有道理的樣子,可又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一時間陷入了深思,不知該怎麼回答。就在這時,小九突然覺得鼻子有點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阿大為了躲他,下意識往旁邊躲了躲,這一躲,便撞到了陳慧,她只覺得背後一股大力傳來,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便朝前撲去。若前方是一堵牆則無所謂,可偏偏她早站在了浴室的正門口,一掌按在門板上穩住身形時,門板被她的力氣撞開,她瞬間便往前撲倒在地。

  小九見自己又闖禍了,嚇得呆站在原地,小六見狀,連忙拉著小九就跑:「快跑啊,門開了!」

  其餘幾人也回過神來,一個個跑了出去,卻也不遠離,而是在一牆之隔紛紛對陳慧道:「陳姑娘,公公便麻煩您了。」

  陳慧:「……」這群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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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2 00:57:33
第四十七章 受委屈

  一行人緊張地聚在一起,小五繃著臉小聲道:「咱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啊,萬一公公要罰陳姑娘,那可怎麼辦啊!」

  小六道:「不會的,公公對陳姑娘如何,你還沒看出來嗎?公公什麼時候對誰這麼客氣過?」

  阿二附議:「對啊,有時候公公明明看著快氣死了,還是沒對陳姑娘如何。早上陳姑娘對公公大喊,公公都沒對她怎樣呢!」

  「可這事畢竟不一樣啊……」小五依然有些擔心。

  小九哭喪著臉道:「我上回已經害了陳姑娘一回了,這次她會不會覺得我就是故意的啊……我真沒想的,怎麼辦啊!」

  小五看著小九說:「我覺得陳姑娘不會真生你氣的,你也是不小心,但我們不能把陳姑娘就丟在裡面啊……」

  阿大道:「我覺得陳姑娘一個人還是比我們都進去好……」

  「可是陳姑娘一個人,也不方便吧?」小五道,「她一個女子,怎麼幫得了公公,對她來說太重了。」

  幾人正說著,小九突然指著幾人身後叫道:「陳、陳姑娘!」

  幾人連忙回頭,只見陳慧正怒氣衝衝地看著他們。

  「陳姑娘,你、你怎麼……」阿大驚訝道。

  陳慧呵呵笑道:「你們是不是傻啊?以為把我推進去,我就不能自己出來了嗎?」

  「可是……可是公公……」

  「哦,公公還沒醒呢。」陳慧道。

  說完,她轉頭就往自己的房間走。剛才可真是差點把她給嚇死,一抬頭就看到不遠處有一雙白花花的腿,還好中間有屏風擋著,沒有見到更多,她想也沒想就趕緊跑出來了。

  「陳姑娘!」小六突然走到陳慧面前,雙膝一彎便跪下了,「陳姑娘,求求您救救我們,我們實在是不敢進去啊!」

  見狀,阿大阿二小五小九四人也忙圍過來在陳慧面前跪下,求她救他們,語調之慘烈,簡直跟哭喪似的。

  陳慧到底有些心軟,再加上他們並沒有拿她已經進了浴室這點來威脅她,她想了想說:「這樣好了,你們跟我一起進去。公公要是醒了就說是所有人一起幹的,法不責眾,我們這麼多人,公公要是都罰了,還找誰伺候他啊?」

  幾人都有些猶豫,到底還是懼怕的。

  小五道:「好、好的,我一起進去!」

  聽小五帶了頭,幾人也接二連三地同意了,陳慧這才轉身,領著眾人一起往浴室走。

  陳慧有著順手關門的好習慣,浴室的門是關著的,怕李有得已經醒了,她敲了敲門小聲道:「公公,您醒了嗎?」

  如此兩次後都沒有人理她,陳慧才確信他還躺著。她轉頭看看幾人,確信他們沒溜,這才推開門往裡走。

  她走得很慢,探頭往裡看,見那一雙腿還在原地便停下腳步,推了推小六:「你們上啊,快幫公公把衣裳穿好了!」

  小六應了一聲,剛往裡走了一步,就聽屏風後頭傳來李有得沙啞又惱怒的聲音:「誰讓你們進來?!滾出去!」

  陳慧嚇得汗毛直豎,拔腿第一個就往外跑。這人醒得也太不是時候了,怎麼就不在她之前喊他的時候醒啊,真要命!

  「陳慧娘,你過來!」裡面又是一聲怒斥。

  陳慧驀地停下腳步,見其餘幾人一個個拔腿就跑,還紛紛朝她投來同情的目光,她就很氣。明明是大家一起幹的事,憑什麼讓她一個人承擔?因為她人太好了嗎?!

  陳慧磨磨蹭蹭走到屏風旁,不走過去也不探頭,只是隔著屏風輕聲細語地說道:「公公,您叫慧娘有什麼事呀?」

  李有得一聽她這盡顯無辜的話就怒了,當他沒聽到她之前說的話呢!

  「叫你過來,你磨蹭什麼?」李有得冷笑。

  陳慧道:「公公,您這是不太方便嗎?沒事我可以替您把小六他們叫來。」

  「我叫的就是你!」

  陳慧:「……那您是要慧娘進去?」

  「不然呢?」李有得的聲音驀地冷下來。

  陳慧哦地應了一聲,想想看他應該已經穿好衣裳了,否則不會叫她,便大著膽子走進去。

  李有得坐在一張軟塌上,只穿著一身中衣,倒是沒露出什麼來。

  陳慧低著頭一副安分守已的模樣:「公公,您叫慧娘進來有什麼事?」

  李有得自然沒有被她這副乖巧的模樣蠱惑,只是冷著臉道:「誰讓你進來的?」

  陳慧愕然道:「不是公公您嗎?難不成這屋裡還有別的什麼人學公公說話?」她說著還做出被什麼東西嚇到的模樣懼怕地四下張望。

  李有得一愣,惱羞成怒道:「我是說先前!」

  陳慧忙道:「公公您誤會了!先前我沒想進來,就是聽著公公似乎出了事,叫公公您又沒應,有些擔心,這才跟小六他們想著進來看看的……」

  「你看哪裡?」李有得見陳慧說著突然往他臉上看,不禁怒喝道。這女人為她自己辯解時都能走神,也就他了,若換了旁人,她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公公,你額頭都腫了。」陳慧換上一臉的憂心,「一定很疼吧?慧娘去找些藥膏替您擦擦!」

  她說著急忙轉身出去,眼看著勝利就在眼前,身後傳來李有得回過味來的怒喝:「誰讓你走了?」

  陳慧只能苦著臉停下腳步,再轉頭時又是一臉憂心忡忡:「公公,慧娘也是擔心您的傷……對了,您手臂上的傷口沒裂開吧?一個不好裂開就麻煩了。」

  李有得覺得自己可能會被陳慧娘這種轉移話題的方式氣死,但她這種擔憂的模樣無論真假都很好地取悅了他。

  然而,想到自己昏迷時的模樣,李有得又冷下臉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問道:「你進來時看到了什麼?」

  陳慧偷偷看一眼李有得的臉色,心裡咯噔一下。龍有逆鱗,只怕李有得的逆鱗就是這個了,插科打諢肯定無法過關的。

  陳慧忙道:「回公公……慧娘進來時,就、就看到了一點點……」

  李有得面色一變,肌肉隱隱有些抽動,再問:「一點點是多少?」

  陳慧低著頭,似乎很不好意思的模樣:「就是您的……兩條腿,正好露在屏風外,其他的我什麼都沒看到!」

  李有得面色緊繃,深深吸了口氣又吐出來,他下意識握緊了拳頭,卻在右手臂的傷口一痛後驀地鬆開。

  「今後不准進來,聽到沒有?」他陰冷地命令,卻對陳慧的話不置可否,不知是否相信了她。

  「好的公公,慧娘謹記。」陳慧乾脆果斷地應下,過了沒幾秒才又說道,「那……若公公真出了什麼事呢?慧娘不進來也就罷了,可是我看阿大阿二他們似乎也不敢,這樣慧娘會擔心的呀……」

  「也不許!」李有得不耐煩地打斷了她。

  「哦……」陳慧低著頭略顯失落地說。

  李有得盯著陳慧看了好一會兒,心裡的焦躁揮之不去,最後他說:「慧娘,傷處棉布濕了,替我換了。」

  陳慧看著李有得而,又瞥了眼一旁依然熱氣騰騰的浴桶,問道:「公公,您沐浴好了麼?若還沒,還是沐浴了再換吧。」

  李有得沒好氣地說:「沒洗好你幫我洗?」

  陳慧看出李有得這不過是隨口一說的氣話,怕自己說什麼都是引火燒身,乾脆就不說了,低著頭裝沒聽到。

  李有得沒聽到陳慧回答,抬頭瞥了她一眼,這才發現她似乎也是剛沐浴完,一頭青絲只是簡單地盤在腦後,幾縷還帶著潮濕氣息的頭髮垂下,隨著她的呼吸而輕輕晃動,也讓他想起了今日他咬著她肩頭時那幾縷頭髮在他臉上劃過時的麻癢感。她似乎過來得急,衣裳也帶著淩亂,他的目光落在她肩頭,久久沒有挪開。

  許是浴室燭光過於柔和暗淡,一旁蒸騰的水汽又加劇了這樣奇特的曖昧,李有得的心底忽然升上來一絲騷動,引導著他嘴角一勾,輕聲細語地說:「慧娘,今日你受委屈了。」

  陳慧不知他這話題突然轉的是什麼意思,指的是哪件事委屈她了?不特指是不是說明他很清楚他一直在委屈她哦?

  「應該的。只要公公高興就好。」陳慧特別懂事地說。

  李有得道:「肩上還疼麼?」

  陳慧一愣,突然覺得有點感動,他之前那一副拿她當沙包咬理所當然肆無忌憚的模樣,她還以為他一點感恩之心都沒有呢,原來他也是會記著她的好的呀!

  「還有點疼……但為了公公,慧娘可以忍。」陳慧更加懂事,卻也稍微露出那麼點委屈。她才不要硬挺啊,受的委屈對方若是不知道,那就是白受了!就應該讓他知道她有多忍辱負重,知道她為他付出了多少,那他以後就能對她更好一點,別總動不動就凶她!

  「慧娘是怪我下手重啊。」李有得呵呵笑了一聲,聽得陳慧雞皮疙瘩落了一地,而他下一刻說的話讓她十分後悔自己的小心思,「過來讓我看看,多嚴重啊?」

  陳慧僵立在那兒一時半會兒沒動。

  「過來讓我看看」?!看什麼啊!有什麼好看的啊!她一個女孩子的肩膀是隨便給個男人看的嗎?!……哦對了,他在別人眼中不算男人——但她不管,在她看來他就是個男的,怎麼好給他看啊!

  陳慧倒寧願李有得凶她了,她低著頭訥訥道:「多謝公公掛念,也就一點點疼了,沒什麼大礙的。」

  李有得陰陰地回了一句:「要我再說一次?」

  陳慧又站了幾秒,知道這一遭自己躲不過,只能慢慢走過去,最後在李有得面前停下。他的視線,正好差不多與她的肩膀平齊。

  抬頭看了眼李有得,陳慧發覺他正冷冷地看著她,似乎在等著她動手。她抓緊了衣襟,覺得可能這是他對她做出的報復。因為她看了他的兩條腿,他總得看回點什麼作為報復。她覺得這種事他可以直接說嘛,她看了他腿,他也可以看她的啊!反正在現代時熱褲都穿過,給人看兩條腿就當她重新體驗一回現代生活了。

  好在看個肩膀也在陳慧的心理承受範圍之內,她不等李有得再說什麼,便慢慢拉下衣襟,小心翼翼的在不露出更多肌膚的情況下露出了右肩。

  李有得冷冰冰的視線落在她右肩的牙印上,偏偏空氣是溫熱的,陳慧感覺不到多少涼意。

  在這樣一個靜謐的時刻,陳慧突然想起一句話來:人的一切行為都關乎性,除了性本身,性關乎權力。李有得要看她肩膀的行為,表面上看著挺色情,可他該割掉的都割掉了,並不會因激素的主導而產生性慾,他正在做的,不過是一種權力的宣揚吧。

  所以說,果然還是因為她進入浴室這件事惹怒了他,他想要借此讓她知道,誰才是當家做主的那個人,他是權力的支配者,而她只是個被支配者,就應該聽他的別瞎闖。

  陳慧心想,好啦她知道啦,下回他就算摔死在浴室裡,她也不會管的,完全是自討苦吃啊!

  李有得的目光落在陳慧右肩那鮮明的牙印上,那是他在極度痛苦的情況下咬上的。

  「另一邊呢?」他說。

  陳慧道:「公公,另一邊沒傷到的……」

  李有得又瞥她一眼。

  陳慧不吭聲了,反正他是個死太監,她就當被個閨蜜看了好了!於是她又把另一邊拉開,露出下頭只是略有些紅腫的肩頭。

  「右肩傷得不輕呀,」李有得笑了笑,「慧娘,可是在心裡咒駡我呢?」

  「沒有沒有,慧娘哪兒那麼大的膽子啊!」陳慧連忙否認,就算她在心裡把他罵出花來了,她也不敢承認啊!

  李有得完好的那隻手突然伸出抓住了陳慧的衣襟,驀地向他拉扯過去,陳慧被拉了個踉蹌,手卻牢牢地抓緊衣襟不敢松,一鬆衣服就要掉了啊!

  李有得冷冷瞪視著陳慧,語調尖銳:「沒那麼大的膽子?我說的話,你當是耳旁風,你這膽子,大得連天都敢捅啊!」

  陳慧都快哭了,果然她就不該心軟替小六他們一起擔責的,好心就沒有什麼好下場,看看,結果李有得的怒火,就要自己一個人來承擔了!

  「慧娘膽子還是很小的……今日實在是太擔心公公了才會……」陳慧連忙為自己申辯,「公公,不相信您可以問問小六他們,我看到了什麼,他們也看到了什麼……」

  這時候自身難保,陳慧就忍不住禍水東引了,本來嘛,這就不是她的鍋,憑什麼要她背啊!而且李有得不信她的話,總該信他自己的小廝們吧?她真是冤死了,她真沒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啊!

  「閉嘴!」李有得忽然面色抽動,用力將陳慧推開。

  陳慧沒防備便摔在了地上,剛回過神來便忙攏好衣裳,低著頭不說話。有沒有好心的魔法師把她帶走啊,她不想再在這裡待著了,害怕啊!

  陳慧的頭髮不過是隨意盤的,這會兒早就散開,如瀑布般披散在她肩頭。她低著頭,長髮遮住了她的神情,李有得只能看到她那纖弱的身段,著實有一種楚楚可憐的味道。

  內心漸漸積聚起一股暴虐的衝動,他想撕碎什麼,狠狠地傷害什麼東西。

  「慧娘,你可是覺得我不過是個閹人,親近我討好我,我也不能對你做什麼?」李有得望著陳慧冷笑。

  陳慧長髮下的目光微微一動,她最早的時候,確實有過類似的想法,他這麼說也不算錯。只是,即便想法相同,裡頭帶著的情緒卻是不同的。

  「我說對女子沒興趣,你便當真信了?」李有得繼續著,語氣愈發陰沉,「你以為,蔣姑娘是怎麼來的?」

  可……你又沒有碰過蔣姑娘!

  陳慧抿了抿唇,再傻她當然也不會把這話說出來。李有得可以對蔣姑娘有禮優待,卻不見得會那麼待她,事實上他也真的對她不如對蔣姑娘那麼好。可要說他對女人有興趣,她卻又是不信的。她都在菊院那麼多日子了,也沒見他對她怎樣啊,頂多就是捏了兩回胸,一回是她裝睡他故意的,一回是他在想事情,兩次都沒有任何那方面的意思。她真的就是他曾經說過的一樣「物件」,有著一定的價值,有時拿出來擺弄一下,根本就沒見他有把她這個「物件」弄上床的意思啊?而她對這樣的日子還挺滿足的。

  他現在這樣說,一定是因為她進來的這個舉動觸到他的逆鱗了吧……她剛才看他好像不怎麼生氣的樣子,居然天真地以為這事能這麼揭過了呢。

  「仗著我懶得與你計較,你便當真以為我不會對你如何了呀?」李有得輕輕笑了起來,但那笑聲卻聽得人瘮得慌,「我還沒打算慣著你呢,你便要恃寵而驕了啊?」

  「慧娘……並沒有那個意思……」陳慧低著頭委屈地說,要不是小六他們,她至於進來嗎?

  「沒有那個意思?那你今日所為又算什麼?」李有得尖細的聲音一下下刺入陳慧耳膜,「是不是過兩天,你便打算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了?」

  陳慧忙道:「慧娘真沒有……」

  「閉嘴!」李有得看著她這逆來順受的模樣便有些莫名的怒火湧出,他在陳慧面前蹲下,一把扯下她並沒有怎麼拉好的衣襟,笑得殘忍,「慧娘啊,你以往口口聲聲說是我的人,你可知道,我是可以對你為所欲為的?」

  陳慧只來得及拉了一下,剛好沒讓衣裳被完全扒下來,堪堪遮住她的胸口。她這會兒有點害怕又很生氣,氣得恨不得一口咬在李有得的傷口上,看他還怎麼逞能!可爽快是一時的,之後她卻會面臨可怕的後果。平常李有得看著還挺好說話的,可其實是她誤會了,他還是那個動不動便把人打死打殘的死太監。或許他說得也有一些道理,她膨脹得太快了,小六他們那麼害怕進來,正是因為知道李有得對這有多在乎,而她呢?以為他最近對她不錯,就放鬆了警惕,嘴上說著害怕,潛意識裡卻覺得他不會將她怎樣……她這是被自己被騙了啊!

  「慧娘……知道……」陳慧慢慢抬頭,對上李有得那怒火中夾雜著一些別的什麼的雙眼,眼裡沒有恐懼也沒有厭惡,只有一絲小心翼翼。

  李有得微微一怔。為什麼不害怕也不厭惡他?他可是個閹人,被個閹人褻玩,她也無所謂嗎?還是說,她以為他不過是說著嚇嚇她的,因此而有恃無恐?

  陳慧咬了咬下唇,低聲道:「依公公的為人,並非是個風流之人,公公如此說……那慧娘是不是可以認為,公公喜歡慧娘,所以才想對慧娘為所欲為?」

  李有得眼睛瞪大,心底湧起慌亂的吃驚,甚至因為陳慧直勾勾望著他的眼神而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下意識雙手往後一撐。然而他右臂受傷,這一撐便痛得一縮,隨即整個人仰躺在地。

  二人離得本來就近,陳慧沒等李有得坐起來便雙手往前一伸便按在了李有得的身側,她強忍著不適沒有管快掉下來導致走光的半邊衣襟,輕輕滑動著身子向前挪了挪,另一手一抬,按在了李有得的腰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略有些緊張而帶著羞意地說:「既然是公公的意思,慧娘自然是欣然接受……」

  說著她的手便往他的褲腰帶上摸去。

  陳慧在賭。李有得這人,連她有看到他那個不存在的地方的嫌疑都憤怒成這樣,怎麼可能讓她扒他褲子呢?下一步,他就應該推開她,讓她滾才對!等到了明天早上,大家都冷靜下來了,他應該會覺得他做得過分了,然後他們就能當今晚的事沒發生過了,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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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司禮監

  陳慧的手已經按上了李有得的褲腰帶,然而讓陳慧舉棋不定的是,他卻只是瞪大眼睛看著她,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久久沒有回神。

  ——為什麼不攔她啊!

  陳慧知道自己不能就這麼停下,那麼就演得不像了,可她也不能真把他褲子扒了,若她得逞了,他能把她皮扒了!

  按在褲腰帶上手稍稍一偏,往上穿入李有得的衣內,她那冰涼的手觸及到一片暖意,只覺得身下人的肌肉一僵,他那隻沒有受傷的手立即伸過來按住了她,而這樣的後果便是,她的手愈發緊地貼近了他肚子上的皮膚。

  李有得臉都綠了,立即捏住陳慧的手腕把她那隻妄圖作惡的手抽了出來。

  陳慧心裡一鬆,卻裝作驚訝地看著李有得,滿臉不解:「公公……」

  躺在地上居於弱勢的感覺讓李有得十分不適應,在他身上的這個女人,衣衫半解,露出圓潤的右肩,肩頭的牙印鮮紅奪目,絲滑柔順的青絲披散在她肩頭,垂下幾乎貼上他的身體。她跪在他雙腿之間,困惑地低頭看他,往常清純溫柔的模樣這會兒看著跟個妖精似的。

  李有得的心狠狠被戳了一下,她微張的紅唇,似乎在重複著那一句話——公公喜歡慧娘,所以才想對慧娘為所欲為。

  胡說八道,真是胡說八道!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襲上心間,他驀地喊道:「來人!來人!你出去!」

  李有得的話幾乎稱得上是語無倫次了,似乎被陳慧嚇得不輕,這反應連陳慧也嚇了一跳,她本以為他可能只會生氣而已,突然這樣讓她很驚訝,同時腦子裡也有了些聯想——莫非,他從前有過這樣差點被女人或者男人強上的經歷,所以她這樣做就成了個導火索?

  陳慧不敢再多想,忙邊將自己的衣服拉好邊起身,但她腳邊地上不知何時灑了水,她剛用力踩上去,便是一滑,整個人撲倒在李有得的雙腿之間,腦門重重撞在了他的胸膛上,兩人都是一聲悶哼。

  而就在此時,聽到李有得喊叫的小廝們忙衝了進來,一進來便看到這令人吃驚的一幕,頓時傻在哪兒不知所措了。

  只見他們那個一向令人聞風喪膽的公公仰躺在地上,而他的雙腿之間,跪著他們報以厚望的陳姑娘,陳姑娘一頭長髮披散著落在地上、公公身上,如海妖般誘人。

  陳慧從腦門被撞的眩暈中回過神來,忙抬起頭來,卻剛好跟李有得的視線對上,後者死死地瞪著她,忽然抬手把她之前來不及穿好的衣裳扯上來,怒斥道:「還不起來?」

  陳慧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手忙腳亂地爬起身,想起他之前說的「你出去」,她抓緊胸前衣裳,低著頭迅速跑了出去。至於這畫面在小廝們眼裡是個什麼意思,她已經懶得猜了。

  陳慧頂著小笤那愕然的目光跑回屋子,抓了把長髮才想起拿來束髮的髮簪似乎掉在浴室那邊了,她也沒管,讓小笤重新給她拿了一根,束好頭髮,又整理好她的衣裳。

  小笤沒敢說什麼,剛剛陳姑娘那模樣,怎麼都算不上正常,可陳姑娘不說,她也不敢多問。

  「你先歇著吧,我再過去一趟。」陳慧神色平靜。

  小笤點點頭,眼睜睜地看著陳慧又出了門。

  在空無一人的院子裡,陳慧揉了揉自己的臉,一臉的後怕。剛才她實在是沒辦法,不過事實證明,她的選擇不算錯。李有得根本接受不了她碰他,甚至連小廝都叫了進來,不會是怕了她吧?而把人叫起來之後,他也只是讓她走而已,並沒有盛怒之下處置她的意思……總之她賭對了!

  想到剛才的事,陳慧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李有得在小廝們進來後居然想到幫她把衣服拉上了,這點讓她心情有些複雜。

  她不是想去自投羅網,就是不想讓自己的努力白費了而已。經過剛才的折騰,李有得的傷也不知怎樣了,總不能真放著不管啊……金主飯票要是出事了,她可怎麼辦!

  陳慧再次出現在主屋的時候,沒人想到她會回來,她一現身,李有得便抬頭盯著她,眼裡帶了點兒不可思議。

  陳慧慢慢走上前,輕聲細語溫婉地說:「公公,慧娘幫您處置下傷口吧。」她面容平靜得就像是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李有得垂著視線道:「你跟阿二說說,今後讓他來。」

  陳慧也看不出李有得這會兒是個什麼情緒,其他小廝們一個個噤若寒蟬,似乎嚇得不輕,沒人給她任何提示,唯有阿二靠了過來。

  陳慧沒有遲疑太久,不用她就不用她好了,她還樂得輕鬆呢。她便低聲跟阿二說下要點,著重提醒洗手消毒的重要性,並要他經常觀察傷口癒合情況,在能拆線的第一時間便最好把線拆除,免得今後長好了拆著痛死。

  說到這裡的時候陳慧惡趣味地偷看了李有得一眼,見他面色驀地一沉心裡便暗暗樂開了花。

  阿二聽得極為認真,可聽到拆線這裡難免困惑,不知該怎麼判斷時機,陳慧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說到底不過是個門外漢啊。阿二只得苦著臉應下,準備到時候就時常問問陳慧。

  陳慧很快便交代完所有事,跟李有得說了聲告退,李有得不過是輕飄飄地應了一聲。

  回到自己的屋子,陳慧摸摸小笤的腦袋,毛茸茸的手感讓她心情好了一些。李有得如今這種避而不談的態度,對她來說自然是最好的,說明她走對了路子,能繼續保持現狀了。

  陳慧又摸了摸自己的右肩,也不知這兒的傷口要多久才能長好。

  不用管李有得的傷之後,陳慧的日子頓時變得更清閒。最近不好出門,她無聊了就還是畫設計稿,再讓裁縫過來,盯著她們做出成品來,讓小六方便時幫著送到店裡去。而舒寧郡主的衣裳,是陳慧的重點工作,從頭到尾監督,出了成品之後改了好多次,才讓小六送去李氏布莊,再由布莊的吳掌櫃把衣裳送去慶王府上。而舒寧郡主的表姐鄭蓉蓉的需求,陳慧也放了心思,做好了後照樣送去鄭府。

  吳掌櫃帶回消息說,陳慧做的那些衣裳,漸漸多了些時常來看看的老主顧,還有些主顧想要親自見見陳慧,不過她最近不樂意出門,就全都拒了。

  李有得近來心情不太好,因此他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他拒絕接受的事。

  好在宮裡的事一切順利,宮殿工期結束,德妃娘娘對此很滿意,在皇上面前說了他好幾句好話。而因為替皇上擋了一刀的緣故,他在皇上面前大大露了把臉,得了豐厚的封賞不說,那天他去宮裡當差,被皇上叫到面前,問他有什麼想要的時,他賣乖說自己什麼都不求,只求常伴陛下身側,為陛下排憂解難。當時皇上什麼都沒說,他膽戰心驚了幾天,隨後有一天皇上突然告訴他,讓他當司禮監的秉筆太監,提督中書房,他驚喜萬分,自是千恩萬謝。

  司禮監秉筆太監位置是在掌印太監之下,然而那是最貼近皇帝的位置,他鑽營了那麼多年,終於讓皇上漸漸拿他當親信看,他怎麼能不激動呢?況且那王有才也不過是個秉筆太監,從前他或許還要對他忌憚幾分,如今大家平起平坐,他還怕他什麼?等他到了皇上身邊,有的是機會給王有才小鞋穿!

  因此,府裡那點糾結不順心的事對他來說就不算什麼了。只是想到陳慧娘幫他治傷一事,他還是讓阿大帶她去庫房隨便挑東西。後來阿大說,陳慧娘沒挑多少,就拿了幾樣首飾,且也不算太值錢的。他想想又自己挑了不少,讓阿大送去給陳慧娘,自己卻沒再見她。

  「升官」之後,李有得忙了起來,好幾天才會回一次李府,回了後又很快回去,不會特意召見陳慧娘,而她自然不會往他跟前湊,因此二人自那晚之後,竟就再沒見過。而他的傷口也漸漸癒合,最後他是在劉御醫那兒拆的線,痛得他咬牙切齒,可再痛也得做出滿不在乎的模樣,免得被人看了笑話,況且也沒人的肩膀能再讓他咬。

  陳慧眼見著李有得升官忙了起來,李府裡時常沒有最大的主子,她頗有一種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爽快感。在皇帝遇刺的二十天後,聽說刺客沒有抓到,但最先那種風聲鶴唳的氛圍已經沒了,街面上恢復了往常的熱鬧,而陳慧也恢復了出去溜達的習慣。

  在自己去挑了些首飾,其後阿大又送來一些後,陳慧的收藏變得豐滿了,她出門便隨便挑搭配當天衣物的首飾,看著自己美美的覺得特別開心。書肆她偶爾才會去去,反正那邊也沒什麼大事,最常去的還是她的布莊。在她能出來之後,她並不再拒絕跟她的主顧們見面,不過目前來說,邀請她見面的都是一些富家小姐太太,她見識廣,跟人聊天不會把天聊死,又顯得彬彬有禮,見不到一點粗鄙,因此她的主顧們見過她之後往往比過去更愛往她這裡跑。不過這些人裡面,身份上並沒有太出挑的,她知道身份的主顧裡,身份最高的還是舒寧郡主和鄭蓉蓉二人。

  天氣已經漸漸熱了,陳慧享受到了作為統治階級的附庸的好處,地窖裡藏的冰隨她用,她看天氣熱不願意出門時便躲在自己房間裡,在角落裡都放了冰塊,整個人都涼了下來。上回的那隻虎斑貓又一次被抓來,在她房間裡巡視地盤似的溜達了一圈,沒有找到新的老鼠,陳慧很滿意,讓它飽餐了一頓又送了回去。

  這期間陳慧還問了問阿二李有得的傷如何了,聽說他已經拆了線,想像他拆線時痛得齜牙咧嘴卻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就樂不可支。

  舒寧郡主和鄭蓉蓉有時會邀請陳慧一起出去玩。對於高門女子來說,社會對她們的束縛沒那麼嚴格,有家丁丫鬟陪同,平日裡不少人也會約著出去玩。可能是照顧到陳慧的情緒,舒寧郡主和鄭蓉蓉並沒有邀請他人,主子說起來只有她們三個。

  這是一個陰涼的午後,陳慧隨二人到了城東玉湖邊造的一處臨水亭子。陳慧把小五小六留在外頭,讓他們跟舒寧郡主二人帶來的家丁站一會兒守著,不讓外人過來。小六為人機靈圓滑,陳慧相信他不會胡亂說錯話。

  舒寧郡主身邊的丫鬟在石桌上鋪桌布,擺上茶水零嘴及一些小玩意兒。

  舒寧郡主個性活潑好動,其實本不願意端坐這兒,更喜歡四處撒歡,然而顧慮到另外兩人,特別是她的蓉表姐,她只得老老實實跟來了這裡。但要她安分坐下是不可能的,亭子造在水上,她便趴在欄杆邊,拿石頭往水裡丟著玩,若能砸中一兩條魚,便會興奮很久。

  陳慧望著前方的水天一色,只覺心曠神怡。吃著香甜軟糯的糕點,她想,誰能想到兩個月前的她,還是個沒肉吃還被關禁閉的小可憐呢?她自己也想不到啊!如今她穿金戴銀,每天吃吃喝喝好不快活,真是沒給穿越女前輩們丟臉呢!若擱個普通穿越女,再來一個豐神俊朗的男主就完美了,不過她嘛……還是守著她的公公過吧,嫁別人可能有各種宅鬥,不知還有多少麻煩事,還是待在李府好,悠閒得很。

  陳慧突然起了興致,讓小笤拿來筆墨,就著這風景生出的靈感又有了幾幅設計稿。鄭蓉蓉還是第一次看到陳慧的設計稿,有些好奇,原本在砸魚的舒寧郡主也圍了過來,跟鄭蓉蓉一起看新出爐的設計稿,然後一把搶過裡頭的兩張啪的一聲拍在陳慧面前:「慧娘,我喜歡這兩件!」

  鄭蓉蓉瞥了眼被舒寧郡主搶走的那兩件,把剩下的輕輕放在桌上,笑盈盈地說:「若陳姑娘不介意,我便要這些了。」

  陳慧很樂意結交她們,聞言笑道:「當然可以。過個幾日,我讓人做好了給你們送去。」

  鄭蓉蓉面上帶著矜持的笑點頭,而舒寧郡主則直接得多,她感慨道:「慧娘,我真想把你帶回家。你想出來的這些衣裳太好看了!」

  陳慧笑笑沒做聲,她覺得舒寧郡主是真的可能做出這種事來的,還好她不是什麼無依無靠的孤女。

  湖面上微波粼粼,一艘畫舫漸漸靠近,船上隱約有絲竹聲傳來,好不熱鬧。

  鄭蓉蓉皺了皺眉,只瞥了眼便收回視線。畢竟這湖又不是她家的,她也不可能不讓人把船開到這兒來,便是再厭惡,也只能忍了,等船開走便好。

  可那船不但沒有遠離,反倒在不遠處停下了,有幾個浪蕩公子哥似的男人舉著酒杯站在船舷邊,沖著亭子裡的三人吹了口哨,互相嘻嘻笑鬧著,念著不堪入耳的詩詞,擺明瞭是調戲三人。

  舒寧郡主脾氣最烈,一向被人寵著的她自然受不了這個氣,嬌斥道:「你們都是什麼狗東西,膽敢對本郡主無禮?」

  陳慧並不喜歡舒寧郡主的驕縱模樣,然而此刻她卻慶倖有這麼個寶貝郡主在身邊,有她擋著,那些人腦殘了才會繼續鬧騰。

  不過當陳慧隨意往那邊一瞥時,她才發覺這些人她似乎有些眼熟,有一個好像是曾經打算調戲她不成反被她耍了的……那什麼黃公子?

  當陳慧認出那位黃公子的時候,喝得不多的他此刻也認出了陳慧,也不知他有什麼倚仗,笑嘻嘻地對舒寧郡主道:「郡主大人,我不找你,我找你身邊那位小娘子!」他笑聲很大,「小美人,上回一別,如隔三秋啊!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有家人在司禮監當差,是做什麼的啊?巧得很啊,我們這兒也有位司禮監的大人,你說說看,說不定這位大人認得你家人呢!」

  陳慧默默後退,有舒寧郡主在,她才不要自己主動衝上去當炮灰啊。舒寧郡主聞言轉頭看陳慧,奇怪道:「你家有人是閹……宦官?」

  陳慧小聲說:「……不是,我沒有。」

  舒寧郡主鬆了口氣道:「那就好,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那些陰陽怪氣的的東西了!」

  陳慧沒做聲,她也實在沒什麼可說的……

  而這時,畫舫裡突然傳來個陰森尖細的聲音:「我倒不知,司禮監什麼烏七八糟的東西都會收了。」

  陳慧一愣,轉頭向畫舫看去。

  那熟悉聲音的主人一張蒼白的臉從柱子後露出,當他看到亭子裡的陳慧時,嘴角的弧度才堪堪到達最合適的嘲諷角度,隨即便僵在那兒,再也沒能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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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再見

  李有得?!

  陳慧驚訝地看著對方,實在想像不到他怎麼就跟黃公子這種人混到一塊兒去了。她還記得當初面對黃公子時,她一說自己有司禮監的家人,他便嚇跑了,想來他沒什麼可以說得上號的背景,這樣一個普通人,是怎麼跟李有得搭上的?

  光想自然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的,陳慧突然回頭看了小笤一眼,對她輕輕搖了搖頭,而小笤也在一愣之後反應過來陳慧的意思,忙用力點頭,縮著腦袋不吭聲了。陳慧又望向外頭,對小六挑眉,小六到底機靈,拉著小五往旁邊走了走,顯然理解了陳慧的意圖。

  隨後陳慧才再度看向李有得,腳步不自覺地往舒寧郡主身後躲了躲,舒寧郡主自稱「本郡主」,沒提「舒寧」二字,也難怪李有得沒有聯想到人就出來了。陳慧還記得李有得曾經提醒過她,舒寧郡主不好惹,他這會兒怕也不願意跟舒寧郡主為敵的吧?

  等一下,說起來,李有得剛剛說的那句話……是在罵他自己吧?她對黃公子說的家人,就是他啊……即便他不知黃公子跟她有什麼糾葛,見到她不就明白她所說之人就是他自己麼?

  即便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下,陳慧還是忍不住想笑,罵人罵到自己頭上,該啊,讓他在外面這麼囂張,翻船了吧!

  笑完之後陳慧又緊張起來。她才剛跟舒寧郡主「闢謠」說自己家裡沒有太監,要是李有得突然一聲「慧娘」……她在舒寧郡主這邊的印象,就完蛋了吧!

  陳慧想著又探出頭來,默默盯著李有得。

  黃公子並未發覺李有得突如其來的僵硬,如今有靠山的他得意得很,什麼郡主他才不怕呢,有李公公這位皇上面前的紅人厲害嗎?

  「小美人你怎麼不說話啊?是不是怕了?哈哈哈別怕,過來船上給哥哥道個對不……」黃公子張揚跋扈的話才說了一半,便覺得屁股上一痛,整個人前傾,噗通一聲掉進了水裡。

  黃公子雖會游泳,掉水裡後卻也嗆了不少水才反應過來,朝船上大喊:「誰,誰踢我?」

  其餘人此刻都已噤若寒蟬,目光虛虛實實地落在李有得身上。

  李有得冷笑一聲:「是我。」直到這會兒他才意識到,小六早前跟他說過的,調戲慧娘的就是這個姓黃的。當著他的面還要調戲他的院中人,真當他是死的麼!

  「李、李公公?小人……小人做錯什麼了嗎?」囂張的氣焰頓時壓了下去,黃公子驚疑不定地仰望著船上的李有得。

  李有得瞥了亭子那邊一眼,他家的那個女人正做賊似的躲在人郡主身後,只露出一雙眼睛偷偷看他。

  「這位是舒寧郡主,慶王最寵愛的女兒,你怎麼敢在她面前無禮?」李有得收回目光語氣森然。

  黃公子一愣,忽然明白過來原來對方是李公公也要忌憚的人,而他竟然在郡主面前如此放肆,確實不應該啊!若舒寧郡主要跟他過不去,李公公根本就不會樂意保他!

  黃公子會為了臉面跟人鬥氣,也會為了小命不要臉面,他在水裡起起伏伏,嘴裡大聲道:「舒寧郡主,是小人有眼無珠,有眼不識泰山啊!您大人有大量,便把小人的話當成一個屁放了吧!」

  舒寧郡主冷哼一聲:「閉嘴!」

  她根本就沒把黃公子當回事,只是挑釁地瞪著李有得,冷笑道:「我說怎麼一股子奇怪的味道呢,原來是司禮監的人……本郡主賞景的興致都被敗光了!」

  陳慧看看李有得,他目光陰沉沉的,卻沒有因為舒寧君主的話而發作,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說:「是我們的不是,打擾了郡主,我們這便走。」

  他掃一眼其他人:「還不把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拉上來?」

  其餘人這才反應過來,匆匆把黃公子撈上船。

  陳慧幾乎沒有看到過李有得面對比他高一級的人時是個什麼模樣,如今算是圓了半個夢想——幾乎跟她一樣的敢怒不敢言啊哈哈!

  陳慧覺得,自己當初一舉兩得拉來的這個主顧真是太值了,她現在倒有些期待看到李有得在皇帝面前是怎麼個慫樣了。媚上欺下,他很在行嘛。

  見李有得並沒有戳穿自己的意思,陳慧緊繃的神經也放鬆下來。看來他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罵了他自己呀!

  舒寧郡主一臉嫌惡地瞥了李有得一眼,拉著陳慧回到石桌旁,眼不見為淨。可她想想還是氣,惱怒地說:「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閹人這種東西,男不男女不女的,噁心死了!」

  鄭蓉蓉先前一直沒有摻和進來,此刻聽舒寧郡主生氣,便替她倒了一杯茶道:「喝茶。」

  舒寧郡主拿過杯子一口喝盡,仍然不解氣。

  陳慧知道自己這時候只要微笑就好,可聽到舒寧郡主這麼說李有得,她也有些不舒服,還是小心翼翼地說:「其實,那些內侍很多都是小時候不懂事的時候被家人賣進宮的,那麼小還什麼都不懂的時候便被割去了身體的一部分,等長大了漸漸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們也會痛苦不堪的吧。」

  舒寧郡主驚訝地看著陳慧:「你怎麼懂那麼多?誒,不對,你為什麼要替那些噁心的閹人說話啊!他們一個個奸詐狡猾,陰險惡毒,不知道有多少忠臣良將死在他們手裡呢!」

  陳慧道:「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被欺負的底層,真正能登上高位的又有幾個?況且,他們再厲害,也不過是皇上的家奴,是皇上手裡的一把刀……」看到舒寧郡主慢慢瞪大的雙眼,她知道自己說多了,便忙停下,羞澀地笑道,「其實我也是聽人家說書的說的,也不知對不對。」

  舒寧郡主哼了一聲:「當然不對了!那些閹人啊,壞得很!皇上可好了,才不像他們那麼壞呢!」

  鄭蓉蓉倒沒有舒寧郡主那麼大反應,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面前的茶杯。

  陳慧笑笑不再與舒寧郡主爭辯,她突然想到,李有得的歲數估計還不到三十,已經位居司禮監的高位了,也不知他從小到大受過多少的委屈折磨,才能有如今的成就?……嗯,估計不多,他那麼怕疼,小時候肯定沒吃過苦,所以還沒免疫呢。就像她,從小富養,都沒吃過苦,最疼的事大概就是去醫院打針抽血了,所以至今她也超級怕疼……這麼一想,她那早就癒合的肩頭又隱隱痛了起來。

  那畫舫漸漸遠離,陳慧側頭望過去,突然見李有得一個人站在船尾,聲音遠遠傳來:「陳大姑娘,晚點見啊。」

  陳慧一個激靈,李有得卻已經轉入畫舫內,看不到了。他這是有病吧!臨走坑她?可他這是坑她還是坑他自己啊!她暴露了,他難道就能置身事外嗎?!

  舒寧郡主驚訝地看向陳慧:「慧娘,怎麼,你認識那個什麼李公公?」

  陳慧心裡已經把李有得大罵了一通,聽到舒寧郡主問,她咬了咬下唇道:「他……跟我爹有些過節。」

  舒寧郡主大怒:「好啊!我就說他們這些閹人一個個都壞死了,欺負老實本分的商人還欺負上癮了!」

  陳慧瞥了舒寧郡主一眼,她真想提醒她一下,郡主大人在魚肉百姓欺負老實人這點上,您也不遑多讓啊。

  但她不敢,連李有得都對舒寧郡主忌憚,她又不傻啊。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陳慧故作堅強道。

  舒寧郡主卻說:「可他卻說晚點見啊……他是不是想對你不利?」

  她面色變換,突然想起了什麼,低聲道:「我好像聽說過,有些閹人明明都已經不是男人了,還、還不死心,會……會找一個對食……」

  「惜表妹。」鄭蓉蓉看了眼舒寧郡主,提醒她這種話不該她這樣的閨閣女子說。

  畢竟還是個未婚少女,說起這種事來,舒寧郡主也難免羞窘,但被鄭蓉蓉一提醒,她反倒硬氣起來:「他們做得出,我為什麼不能說?」她吐了吐舌頭,問陳慧,「他該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陳慧連忙搖頭:「郡主您多慮了,他怎麼可能看上我呢?以他的地位,要找對食輕而易舉的。」

  「那說不好的。」舒寧郡主看上去憂心忡忡。

  陳慧道:「郡主,今日李公公已經見到我與你在一起,他今後萬不敢對我如何的,我還要感激郡主的相助呢。」

  被陳慧這麼一感謝,舒寧郡主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其實我也沒做什麼……來喝茶喝茶。」

  陳慧鬆了口氣,總算把這事糊弄過去了。

  但……照李有得的意思,等回到李府後,他要見她?說起來,他們雖然住一個院子,但他如今忙得很,很少回李府,她似乎已經快一個月沒見過他了。

  距離那件事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之後李有得不但沒有找她麻煩,還送了她不少首飾,那麼應該可以認定,他們間已經沒事了吧?就如同她之前想的那樣,再面對他時她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了吧?一個人的反射弧總不至於那麼長吧!

  接下來陳慧又跟舒寧郡主二人待了會兒才動身回李府,小笤很是憂心的模樣,小五小六的情緒也不高,大概都在擔心回去後李有得會如何對他們。

  反倒是作為中心人物的陳慧一點兒都不怕,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居然還有點期待見到李有得。

  回到李府後讓陳慧失望的是,李有得並沒有回來。所以說,他所謂的晚點見,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坑她,所以隨口那麼一說的,還是真有約定的意思?

  陳慧在自己屋子裡邊畫設計稿邊等,結果等到晚飯後,等到她都睏了人還沒回來。她覺得自己可能是被李有得給耍了,氣惱地吩咐小笤鎖門睡覺。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陳慧感覺到有人在推自己,竭盡全力睜眼,看到的是小笤放大的臉。

  「姑娘,公公回來了。」

  陳慧緩慢地眨了眨眼:「……哦。」

  小笤見陳慧閉眼繼續睡,連忙又推了推她說:「姑娘,公公要見您!」

  陳慧翻了個身繼續閉著眼:「不見!」睏死了,現在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見!

  「可是……姑娘,公公、公公就在外頭啊……」小笤嘗試無果,只能膽戰心驚地跑去屋外跟李有得說。

  李有得一聽陳慧居然還睡著不肯起來,心裡一怒,當即大步走了進去。

  陳慧原本是仰著睡的,被小笤推了下後就自動翻身變成了趴著睡,睡姿自然是不敢恭維的。

  李有得站在床邊,視線從陳慧裸露在外的兩隻白嫩小腳上劃過,最後落在了她那因背對著他而只能看到後腦勺的臉上。

  「陳慧娘!」李有得怒斥一聲。

  陳慧呻吟了一聲,捂住耳朵。

  「陳慧娘!」李有得都快被氣笑了。

  陳慧終於被這聲喊叫得稍微清醒了些,懵懂的腦子漸漸清晰,終於回想起了「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做什麼」等等一系列重要問題。

  而更重要的是,她意識到她之前久等不來的那個太監,就站在她的床邊,因無法叫她起床而憤怒著。

  ——不然……繼續裝睡吧?

  陳慧正想那麼做,腦子裡忽然記起了曾經因裝睡而導致胸部被人支配的恐怖。

  不行。

  就算那個晚上已經證明了李有得對她這肉體沒興趣,也不代表他就不會繼續玩弄她的胸,畢竟她覺得她的胸捏起來確實挺舒服的,她自己都把持不住。

  於是,陳慧翻身而起,一臉驚喜地看著李有得道:「公公,您終於回來了,慧娘都等您大半夜了,差點就不小心睡著了!」

  李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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