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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零落成泥] 嫁給一個死太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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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2 23:28:58
第九十章 亂

  此刻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城內郎遇等人早已等候多時,見這一隊人都安然歸來了,紛紛鬆了口氣。

  大致說一番情況後,眾人便各自回去休息。

  褚參將回到好友身邊,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跟好友訴苦了,今日對他來說實在有些跌宕起伏了,他貧瘠的人生也終於多了一份談資。可惜這談資他只能跟本就知道內情的戚盛文說,對其他人,卻要儘量保密了,即便李公公都沒專門警告他讓他閉嘴,但他也不是個傻子。

  倒是郎大人那邊不大好說,畢竟雅泰公主提過姑娘什麼的,郎大人總歸要問起的,而且當時李公公在城牆上的態度也耐人尋味。好在郎遇是先跟李有得交流的,因此褚參將便找到了空當與自己的好友交流了一番,並從好友那邊勉強得到了個主意。這事不好說,但對郎大人可以說實話,對其餘人,便要儘量瞞著了,誰問都說不大清楚就行了。

  當李有得去歇息時,郎遇正聽完褚登高和戚盛文關於陳慧的來歷。郎遇早幾年前就認得戚盛文,知道他對無心仕途,專愛研究兵法,聽說還時常出去遊歷,與各種高人討教。這回他出於私心,才會同意帶戚盛文一起來,他也有著愛才之心,還想著哪天能說服戚盛文入仕。而在聽說戚盛文做的事之後,他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胡鬧。

  戚盛文道:「郎大人,在此事上我確實欠考量了,但您也不能否認,確實是有效的。」

  郎遇想起幾次與李有得之間差點演變成衝突的矛盾,不得不贊同了戚盛文的結論,即便他依然不贊同他的做事方式。

  戚盛文道:「郎大人,我知您素與李公公有罅,不知這回呈送皇上的奏章,您準備如何提及李公公?」

  郎遇沉吟片刻道:「你且放心。」

  戚盛文明白了他的意思,又道:「多謝郎大人,將陳姑娘牽扯進來我已有幾分悔意,只願她平安康泰,她的依靠也依然穩當。」

  郎遇面上浮現一個略帶諷刺的笑容:「李公公哪那麼容易會倒?幾個月前或許還不算什麼,如今皇上只怕信任他得很。」

  戚盛文道:「伴君如伴虎,坐在那個位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頃刻間天翻地覆也是常事。有時候說不得只是一份章奏的事。」

  郎遇笑著搖頭道:「你且安心,或許壓垮李公公只需一份章奏,但不會是出自我這。」他頓了頓,補充道,「暫且如此。」

  回到劍北以後,李有得似乎也不那麼盡心掩飾陳慧的身份了,直接讓陳慧單住一間屋子。陳慧心裡有點不樂意,就想跟李有得擠擠,但想想其實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兩人可以算是剛確定關係,逼太緊了也不好。

  ……啊,好像不自覺地黃了。

  陳慧搖搖頭把奇怪的想法拋到腦後,感覺自己又是個端莊的小淑女了,這才過去擠開替李有得端來洗漱用水的阿大,笑盈盈地對李有得道:「公公,讓慧娘來伺候您吧。」

  李有得看她一眼,奔波了一天到底是累了,沒跟她爭辯,閉著眼任由陳慧替他擦臉。水是溫的,溫度剛剛好,陳慧細心地擦著,動作溫柔,忽然就有了種歲月靜好的感動。

  之前她暗地裡跟李有得賭氣,在他表明態度之前,她不要再跟他說什麼喜歡了。如今,他這也算是表態了,那麼等回到京城,她是不是該挑個好日子告訴他呢?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信。總感覺,他可能會當她是為討好他而故意說喜歡他的。她不想那樣,那對她來說也太虐了,之前問他是不是喜歡她,至少隔了一道彎,他嘲諷她她也沒那麼生氣,但若直說了後得到的也是嘲諷,她可能會氣死的。要讓李有得相信,大概唯有靠時間了。相處久了,他總該知道自己的心意,而不再懷疑,日久生情不就是那麼回事嗎?當然,別人的日是名詞動詞兼備的,她跟李有得之間估計也就只是個名詞了。

  等替李有得擦洗好,陳慧並沒有說什麼多餘的話,只是跟他道了晚安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在羲族營地時沒有機會洗澡,而且她也不敢,因此回到這兒有條件了之後,她便讓阿大阿二替她打了水過來洗澡。當時他們一行人被襲擊,馬車裡的東西其實還在,都帶了回來,因此陳慧才有了換洗衣物。

  這一夜,陳慧終於睡了個安穩覺,不用擔心戰事,不用擔心李有得搞事,而是充滿希望地期盼著今後的新生活。天天有肉吃的生活固然很好,可多一個人喜歡,每天都想念著他,期待著見到他,見到了便覺得欣喜,珍惜與他相處的每一分鐘……這樣的日子,似乎更好一些。

  前線的戰報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而李有得這個監軍暫時還必須留在前線,不能擅自回去。和談的事,已經由李有得和郎遇各寫了一份章奏送出去,但皇上會不會接受,倒還真不能打包票,而和談的人選,則更是個未知之數。這一切,都將在半個月後有個結果。

  不過那一切都跟陳慧無關,戰爭暫時結束,那麼她的任務便也告一段落。如今劍北城因戰事的中止而恢復了往日生機,不過陳慧畢竟才剛奔波回來,並不想出門,便讓阿大他們找來幾本書看看,她也不打算就自己看,拿了書去找李有得,還沒開口說來意,便有下人來報,說劍北城的幾位鄉紳攜厚禮求見。

  以往這種送禮的人,李有得都不太會拒絕,他剛想說讓他們進來,便注意到站一旁的陳慧那有些哀婉的眼神。

  「怎麼了?」李有得奇怪地問道。

  陳慧垂著視線道:「今天慧娘想要公公陪……」

  李有得一愣,心裡湧上說不出的感覺。皇上要他做事自然是下命令,語氣時好時壞,不變的是永遠的高高在上;旁人有求於他時多是諂媚的,祈求的,他很享受那種高高在上感;也有即將送命的人那絕望淒厲的求饒,在他心裡引不起一絲漣漪。可慧娘不一樣,這樣單純的請求,語氣輕緩,透著淡淡的期待與欣喜,讓他的心也跟著柔軟起來。

  李有得咳了一聲,對下人道:「讓他們把東西留下,人都不見。」

  那人自然無二話,應下便退了下去。

  李有得再看陳慧,果然見她臉上的笑容甜美動人,自己也不自覺地心情愉悅起來。

  「想讓我陪你做什麼?」李有得看到陳慧抱著的書,便問道,「都是些什麼書?」

  「不知道,我讓阿二隨便找的。」陳慧把書放在桌上,也不好好坐,反而是跪在凳子上,整個上半身趴到了桌上。看什麼書不要緊,重要的是在一起的時間,她很清楚,等李有得回了京城,恐怕就要跟以前一樣忙著在皇宮裡當值,那她想要的日久生情都沒時間了,自然得抓緊回去前的每一分每一秒。

  「坐沒坐相,摔了別說我沒提醒過你。」李有得皺眉瞪了陳慧一眼。

  陳慧根本沒當回事,笑眯眯地說:「不怕,摔疼了公公給我揉揉就不疼了。」

  李有得噎了下,不知該怎麼回她,而她這話,也說得他有些開心,他乾脆不駁她了,視線掃向她拿來的書。

  「《詩經》,《禹貢說斷》,」李有得忽然頓了頓,才再出聲念道,「《八段錦》,《金簪記》。」

  陳慧總共拿了五本書,而李有得念了四本,她找出唯一沒念名字的那本說:「公公,這本是什麼?」有些繁體字她認得,可更多的對她來說就如同天書似的,李有得念過的那四本她都認得,而他沒念的那本,她剛好一個字都不認得。

  李有得把書拿過去翻了兩下,把它往地上一丟道:「不是什麼好東西,別看了。」

  陳慧看了眼地上的書,那書書名是兩個字,不算很複雜的筆劃,但構成看著有些古怪,她認不出來,想來李有得也沒認出來,而她當然不會戳穿他。從這點上來看,他們兩人的文化水平差不了多少,真是絕配。

  她順手拿起那本《金簪記》看了一會兒,臉有點紅,見李有得正漫不經心地翻著本書,她偷偷笑了下,把手中的書遞過去撒嬌道:「公公,我看不懂,您給我念念吧。」

  除了皇上有時候懶得看奏章讓他念之外,還從沒人讓李有得念書給對方聽,他接了書,翻到第一頁,饒有興致地念了起來:「這日,寡婦黃氏路遇趕考一書生,那書生油頭粉面,肆意風流,勾得那久曠的寡婦心神搖曳,淫……」

  李有得越念越遲疑,終於察覺不對,驀地停了下來,瞪著後面的「水直流」三字面色變了又變。

  陳慧道:「公公,淫後面是什麼?您怎麼不念了?」

  李有得看向陳慧,她睜著雙水靈靈的眼睛,滿臉無辜地望著自己。明知她就是故意的,他也不好沖她發火,便冷冷地朝外喊道:「阿二,進來!」

  阿二聽到李有得的聲音一個激靈,忙滾了進來:「公公,小人在!」

  他話音剛落,一本書便劈頭蓋臉地朝他砸了過去,他手忙腳亂地接住書,惴惴不安地望著李有得。

  李有得怒斥道:「你怎麼辦事的,找的這是什麼書!」

  阿二一愣,忙低頭去看手裡的書,他到底還認得些字,越看越臉紅,腦袋裡也嗡嗡直叫。陳姑娘讓他去隨便找書,他便找了一間書房,聽說原先的主人是個教書先生,哪裡想到裡頭會有這種淫穢之物!慘的是,居然讓陳姑娘見了,汙了她的眼!

  「是小人該死!」阿二慌忙跪下認錯,一句辯駁也不敢有。

  「下去領罰!」李有得冷聲道。

  「等等!」陳慧忽然出聲打斷了他,「這點小事不用罰阿二了吧?而且,他找的書,慧娘很喜歡……」

  李有得扭頭瞪著陳慧,氣急敗壞地說:「你知道裡頭寫什麼了你就說喜歡?」

  「本來是不知道的,但公公念了,慧娘便知道了……」陳慧低著頭羞答答地說,「而且慧娘覺得,公公念得很好聽,慧娘還想再聽……」

  李有得咽了下口水,驀地轉開視線,不敢再看陳慧。明明是清純溫婉的樣貌,說的話卻那樣惹人遐思,真是……真是個要人命的妖精!

  依然跪在地上的阿二垂著視線努力將自己縮成一團,他不存在,他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聽到,他只是個沒有生命的木樁子而已誰也別注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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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3 00:35:59
第九十一章 那本書

  見李有得被自己的話嚇得轉開視線,陳慧心底一笑,走過去將阿二手裡的書拿了回來,又對他抬抬下巴示意他出去。

  阿二看了李有得一眼,後者並沒有看過來自然也就沒有反對,他立即站起身,飛快地退了出去。

  「公公,咱們繼續吧?」陳慧把書放回桌上,坐下望著還站著的李有得,單手撐在下巴和桌子之間,面上笑盈盈的。

  李有得走過來,把桌上的《金簪記》拿在手裡,板著臉道:「此書不堪入目,不許看了。要看便看……看這個!」

  他把他認為最安全的《詩經》拿到陳慧面前翻開,而他手裡那本,則被捲了起來,捏在手裡不肯再還給陳慧。

  陳慧有些可惜地看了眼李有得手上的書,這還是她第一次接觸到古代的小黃文,從前她也沒刻意尋找,如今機緣巧合之下竟看了一頁。這古色古香的小黃文,用詞大膽,畫面感強,令人讀來便覺心潮起伏,難以平靜。還好陳慧在現代也看過些小黃文,也不至於就被震住了,先前的臉紅也不過是因為現場還有其他人罷了。

  「公公,您不給慧娘看,應該不會自己留著偷偷看吧?」陳慧問道。

  李有得抬眼瞪了瞪陳慧,拒絕回答她這問題,直接道:「閉嘴。」

  陳慧眨眨眼,沒再吭聲,眼巴巴地看著李有得。

  李有得眉頭一皺:「做什麼?」

  「公公還會念書給慧娘聽麼?」陳慧面帶期望地看著李有得。

  李有得哼了一聲:「你若求著我,我便考慮考慮。」

  陳慧立即毫無節操地說:「求求公公了……」

  李有得面上帶出了一絲暢快的笑,隨意從中間翻開《詩經》,念了起來。

  陳慧支著下巴盯著李有得,聽得認真。

  李有得的聲音不像那些聲優一樣妖孽有磁性,甚至偏尖細,可當陳慧看著他那讀書時的認真模樣,他的聲音便像是被處理過似的,變得柔和好聽了起來。如果他沒有進宮,這個歲數,他是否已經高中成為如今他所對付的文官集團中的一員了呢?

  陳慧認真地想了想這個問題,覺得應該不會。她感覺以李有得的水平肯定考不上的,頂多就是小地方的窮苦教書先生,一輩子為了一文錢日日犯難。到底是當一個貧窮的真男人好呢,還是成為一個高高在上有權有勢的假男人好?

  陳慧僅代表自己選擇後者,畢竟她又沒當過真男人,少那二兩肉,對她來說無所謂,反正她又沒擁有過。

  「公公,您幾歲進宮的呀?」趁著李有得讀完一段翻頁的空當,陳慧忽然問出聲來。

  李有得一愣,原本輕鬆的神情沉了下來,不怎麼高興地說:「問這個做什麼?你哪來那麼多問題?」

  「慧娘只是想多瞭解公公的事,只要跟公公有關的事,慧娘都想知道。」陳慧坦然的笑容裡帶了點兒羞澀。

  李有得不喜歡他人探聽他的過去,有些事過去了,他就不太樂意再提起。可陳慧的探聽理由取悅了他,他冷哼道:「話倒是說得好聽。」

  陳慧略微討好地笑望著他。

  李有得盯著陳慧看了會兒,才說:「你要不嫌無聊,我倒是可以說說。」從他略緊繃的聲音足以看出他絕不如同他所表現得那麼自在坦然。

  「當然不無聊!」陳慧眼睛一亮,「多少人想聽還聽不到呢!公公放心,慧娘一定會記在心裡,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李有得緊繃的狀態稍稍放鬆了些,他故作平淡地說:「我是六歲時入的宮,屁大點兒小子,什麼事都不懂,剛入宮時天天被管事師父打,學規矩足足學了一年。」他說著似笑非笑地看了陳慧一眼道,「若是以你的性子,只怕還待不到三個月便因不守規矩被打死了。屍體一裹,直接運出宮外,往亂葬崗裡一丟,沒人記得你。」

  陳慧脖子一縮,知道李有得是故意諷刺她剛入李府那段時間的胡鬧,訕笑道:「……還是公公好,寬容大度又心善,能成公公的女人,是慧娘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李有得一臉嫌棄地瞥了瞥陳慧,心裡卻暗喜不已,即便明知她這話就是奉承,也沒什麼真心,可就是聽著開心,讓人不願意深究什麼。

  「公公,那您家裡還有人嗎?」陳慧發覺李有得並沒有說他入宮前的事,有些好奇地問道。一般入宮當宦官的,都是因為家裡窮,自小就被賣進來的,家裡少一個人口還多份進項。不過她並沒有在李府看到李有得的家人,或許早窮困潦倒而死了,或許失散了再也找不到了,或許他根本就不想去找將他賣去做宦官的家人。

  陳慧本已為這比較危險的問題做好了心理準備,誰知李有得的模樣卻很平靜,彷彿在說旁人的事:「早死光了吧。六歲前我爹娘早死了,叔叔不久也死了,當時正鬧饑荒呢,我倒要感謝我那嬸子,把我送進了宮,不然我怕是跟他們一道餓死了,哪有如今的風光!」

  「公公是吉人自有天相!」陳慧立即說道,即便李有得沒有發火,但她敏感地察覺到他並不想說入宮前的事,便決定不再問那些了,她只是想瞭解他,不想惹怒他呀!

  今天她對李有得的瞭解,確實也多了些,雖然他自己沒說過,也沒有表現得太明顯,但她可以感覺得出來,他念書的時候是真的在享受。他是不是很喜歡讀書?會不會,六歲前小小的他也是想要讀書,想要考功名,但六歲那年的變故,讓他的夢想徹底斷絕,所以他根本不願意提起?

  這問題,陳慧暫時不想再問了,等到以後兩人關係更進一步時再談及更深入的問題也不遲。

  「我說一句,你奉承一句,可是打算騙著我把什麼都說了?」李有得斜了眼陳慧。

  陳慧一臉誠懇地說:「沒有沒有,公公您誤會了,慧娘的話都是發自肺腑,並無虛言。公公說出來的,都是公公想告訴慧娘的,慧娘很感激公公對慧娘的信任……」

  李有得眼裡漾著笑,問她:「那你可想知道宮裡那些娘娘的事?」

  陳慧對不危險的八卦還是很有興趣的,畢竟這兒太無聊了,總要自己找事情做,聞言她立即道:「想!」她頓了頓,加上一句,「想知道聽了也不會掉腦袋的事。」

  「膽小!」李有得嗤笑道,「既如此,你還是一樣也不要聽了吧!」

  陳慧的興趣已經被李有得勾了起來,她想了好一會兒才想到一個應該還算安全的話題:「那……德妃娘娘用胸衣勾引皇上那事的後續呢?皇上有沒有厭煩?」

  李有得面色一沉,拍桌子斥道:「才說你膽小,轉眼便編排起皇上的事了!」

  「……公公您欺負人!」陳慧一臉委屈地說,「宮裡的事明明是您先提起的,我順著您的話多問了兩句,怎麼就變成我的不是了?哼,我不聽行了吧?」

  她拿起桌上的書,轉頭就跑。李有得都提起娘娘什麼的轉移話題了,想必今天再問不出什麼了,她走也沒事。

  李有得怔怔看著陳慧離開後空蕩蕩的門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氣得站起來喊道:「陳慧娘,你給我回來!」

  陳慧沒回來,而守在外頭的阿二去找陳慧吃了個閉門羹後回來說:「公公,陳姑娘說不回來。」

  「反了!真是反了!」李有得又氣得拍了下桌子,忽然感覺不太對,低頭看去,只見桌子上還剩三本書,而他先前拍桌子時放下的《金簪記》卻失蹤了。

  「這個陳慧娘!」李有得反應過來,匆匆走出去。

  陳慧住的房間房門緊閉,李有得讓阿大阿二上去拍門,他在外頭喊道:「陳慧娘,把書交出來!」

  屋子裡傳來陳慧的聲音:「不交!我要好好學學。」

  李有得怒氣上湧:「這種東西,你學它做什麼?!」

  「……公公,您別當著旁人的面,問如此令人羞窘的問題呀。」陳慧道,「慧娘會羞死的!」

  李有得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會羞死還把那書拿去做什麼?

  「我不跟你廢話,把書交出來!」李有得怒氣衝衝地說。

  屋子裡頭的聲音頓了頓,不一會兒便響起陳慧的聲音:「寡婦黃氏還覺不夠,言笑晏晏瞟了眼那書生,癡癡地笑:『小官人,奴家還要……你不會就這些本事吧?還不如村頭那郭屠夫呢!』,書生聞言……」

  「住嘴!不許念了!」

  李有得先是聽了兩句才反應過來陳慧在念什麼,隨後便聽到她念寡婦的話時嬌媚動人彷彿要將人的魂魄都勾去的語調,一時愣住,心臟狂跳不已,扭頭瞪著阿大阿二兩人,「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滾?」

  二人滿臉通紅地麻溜滾了,李有得恨恨地瞪著屋子門,幾乎可以看到屋子裡陳慧正在那兒狡黠地笑著,最終氣哼哼地走了。

  李有得並沒有放棄,之後催陳慧交書她不交後,他就趁著人不在屋裡,找人去她屋子翻,可惜陳慧藏得太好,李有得的人無功而返。而當他再問陳慧要書時,她就會隨口背幾段書裡的話,一會兒是:「冤家,你還來做什麼?不是有更美貌的小娘子了麼?」,一會兒又是:「奴家日日念著官人的好,想得食不下嚥,只盼望著官人憐惜……」

  李有得一提那書陳慧就念對話,直到有一天只有他們二人時她念了一段話,還沒念完李有得就叫停了她,之後也絕口不提此事了。

  陳慧念的是:「小冤家,不要……不要停,再用力……」後面的「插」字還沒念出來,就被李有得叫停了。陳慧臉皮厚還沒什麼,反而是李有得,被她給氣跑了。

  陳慧不知道自己在李有得心裡成了怎樣的形象,她這也算是在給他打預防針,有些事,遲早要發生的嘛……

  李有得雖是監軍,如今戰事暫歇之後也沒他什麼事了。在劍北城待了幾日後,陳慧不想關在屋子裡生蟲,便換了女裝跟李有得一道出來逛街。

  李有得過去並沒有來過劍北,不過或許是之前在這座城市被嚇到落荒而逃,他對劍北的興致不大,不過就是待著無聊,才會陪陳慧一起出來走走。

  二人也沒讓太多人陪著,除了自己的人,就多了一個顧天河,他先來了這兒,對此還算熟悉,便當了嚮導加保鏢。

  劍北民風剽悍,如今戰事暫歇,人們已經上了街,有不知情的人若直接掉到街上,根本看不出一場攻城戰數日前才結束。

  陳慧對什麼都有點興趣,這邊看看那邊瞧瞧,李有得便跟老媽子似的,一直跟在她後頭,時不時說兩句:「走慢點,別摔了!」「這東西京城有的是,如此粗製濫造,買它做什麼!」「胭脂是你們女子用的,我要來做什麼?」「什麼買兩樣少五文錢,我就缺這幾文錢?」「……」

  在走過半條街之後,如今才二十七歲正值壯年的李有得,頭一次覺得自己老了。

  陳慧逛了半條街,感覺憋了幾日的氣都散了,拿了一支一看就不值錢的髮簪,轉頭看向李有得,在自己髮髻上比了比,笑盈盈地問道:「公公,好看嗎?」

  她的笑還沒完全綻開便驀地凝住,失聲叫道:「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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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3 00:36:16
第九十二章 想回家

  那一道鋒利的刀面反射的光芒在那一瞬間閃花了陳慧的眼睛,她聽到了自己出聲提醒時尖利破了音的呼喊,身體在自己反應過來前已經動了,向李有得那邊跑了過去。

  人群忽然騷動起來,陳慧身邊的人終於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驚呼聲不斷,有人在跑動間不慎絆了陳慧一腳,她本就著急走向李有得,一時不察便摔倒在地,疼得她悶哼一聲,可她也顧不得自己哪兒傷了,慌忙抬頭望去,緊張地瞪大了雙眼。

  只見李有得正摔倒在地,一臉驚慌地看著前方,那裡,顧天河已將偷襲者的匕首打掉,扭著他的肩膀將他控制住了。

  阿大阿二兩人忙跑到李有得身邊扶起他。

  陳慧長舒了口氣,幸好有顧總旗在啊!隨即她一臉緊張地四下張望,抓住了一個而已,是不是還有別的人在暗處伺機而動?顧總旗只有一個,還能控制住幾個人?

  然而,等到周圍人都散了,也沒有別的襲擊者出現。

  陳慧試著爬起來,這才發現自己的腳扭了,這會兒動一動便鑽心地疼。

  李有得此刻已從最初的慌亂中回過神來,見顧天河把人控制得死死的,便忙轉頭看向陳慧,見她趴在地上,他疾步跑過來,皺眉連問道:「慧娘,你傷哪了?如何了?」

  陳慧抓著李有得的手慢慢站起來,半邊身子都靠在了他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腳扭了……」

  襲擊者襲擊的對象是李有得,她沒有幫上一點忙也就罷了,還自己扭傷了腳,簡直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典範啊!

  李有得倒是沒像陳慧那麼想,見陳慧只是扭傷了腳,他又四下看了看,聲音緊繃:「咱們先回了!」他也在擔心還有後續刺客。

  李有得扶著陳慧,阿大和阿二在旁保護,顧天河控制著那個襲擊者,一行人謹慎地退去,半路上遇到來接應的士兵,總算安然回去了。

  陳慧的腳是扭傷,按照疼的程度,她感覺並沒有傷到骨頭,但走路還是疼,因此回到住處後,她便回床上休息了。

  李有得雖當時受了驚嚇,但等到周圍安全了,他便要去親自審問被抓住的刺客。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行刺他!等他查出來是誰幹的,他定要讓那幕後主使後悔出生在這世上!

  陳慧傷的是右腳,扭傷並不嚴重,她讓阿大去要了些跌打藥膏,自己抹好,便等待著審問的結果,只是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她先前看到了那刺客的模樣,不像是大梁人,反倒有些像是羲族人……羲族人普遍面容更立體,跟大梁人放一起比較時相當明顯。這種時候出這種疑似羲族人刺殺監軍的事,還沒有正式開始的和談,該不會崩了吧?

  陳慧不想看到打仗,一旦開打,也不知要死多少人,而且她和李有得的安全也不能完全保證。

  就在陳慧心懷忐忑之時,李有得回來了。

  「傷如何了?」李有得關切地望著陳慧。

  「沒事。」陳慧這種時候也沒什麼心情說自己那點小傷,忙問道,「公公,那刺客招了麼?他有沒有說幕後主使是誰?」

  提起這事,李有得面上便浮了層怒氣,他冷聲道:「這羲族人真是不知好歹,竟敢行刺我!」

  「公公,和談是羲族人想要的,眼看著快成了,羲族人怎麼會來刺殺出公公呢?說不定有什麼誤會,或者……陰謀。」陳慧道,她對於雅泰公主還是很有好感的,當時李有得就帶了幾個人深入羲族營地都安然退出來了,怎麼事後反而要刺殺他?這明顯有問題啊!

  「哼,能有什麼誤會!」李有得想起街上那一幕,仍然覺得心有餘悸,「草原王不能好好管束他子民,還成了我的不是?」

  陳慧無話可說。羲族人刺殺李有得這事,他也清楚不可能是雅泰公主他們命人來做的,可這事既然是羲族人做的,那麼這罪自然要歸咎到羲族人頭上。

  「那和談怎麼辦?」陳慧問道。

  李有得冷笑道:「我這便再上疏一份呈送皇上,這羲族人就是蠻族,難以管束,即便今日和談成了,今後也定會出亂子,不如趁如今徹底將羲族人打怕了,一勞永逸!」

  陳慧見李有得說的不似氣話,一想到萬一皇帝真聽了他的話決定不和談了,心便砰砰直跳。

  她忽然低呼一聲,似乎很是痛苦。

  李有得忙收了那惱怒的模樣,擔憂地問道:「怎麼了?」

  陳慧委屈地說:「腳疼……」

  她說著掀開被子,露出她那隻白嫩的右腳,腳踝處扭傷的位置微微紅腫,看著很是可憐。

  李有得道:「先前說要找個大夫來瞧瞧,你偏不要!這會兒曉得疼了?」他正打算叫人去喊大夫,卻被陳慧拉住了衣角,他一轉頭,便對上了她濕漉漉的雙眸。

  「公公,慧娘不想看大夫……您給我揉揉好不好?淤血揉散開了便好了。」陳慧柔柔地說道。

  李有得沒能拒絕她的軟語懇求,在床上坐下了:「讓你別瞎跑,這都是你自找的。」

  陳慧也不在意,稍稍往裡挪了挪,打開藥膏罐子,抓過他的手時忽然頓了頓,放上自己的手與它五指交疊,輕笑道:「公公,您看,您的手比我大那麼多呢。」

  李有得的右手被陳慧抓在手裡,她的左手與之交疊,如此一對比,他的手比她大上一截。

  「你一個女子,要那麼大的手做什麼?」李有得任由陳慧把玩他的手,諷笑了一句。

  下一秒,陳慧的左手五個手指忽然彎曲,靈活地滑入他的右手指縫之間,緊緊的,成了五指相扣。

  手上的觸感忽然變得明晰,李有得一怔,不自在地掙了下,掩飾似的說:「不是要我替你揉揉麼?」

  陳慧本就抓得不緊,李有得輕輕一掙便抽出了手,他從罐子裡挖出一塊藥膏,抹在陳慧的腳踝上,輕輕重重地按揉著。

  「哎呀,疼……」陳慧微微曲起身子,上半身靠在李有得身上,撒嬌道,「公公,您再輕點嘛……」

  「輕了揉不開,忍著!」李有得沒聽她的。

  「唔……啊……呃……」陳慧時不時發出聽著曖昧的聲音。

  李有得從前自然是聽過類似聲音的,除了一開始有些好奇,後來便古井無波了。可如今,聽著陳慧在自己耳邊的急促呼吸,以及曖昧的喘息和輕柔的痛呼,他手心冒汗,身體也逐漸變得僵硬。他想讓陳慧閉嘴,可話卻卡在喉嚨口,死活說不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掌心的藥膏已經被吸收,陳慧也像是脫力似的靠在李有得肩頭,有氣無力地說:「謝謝公公,慧娘覺得舒服多了。」

  李有得微微低頭,見她額頭汗水沾濕了幾縷頭髮,一時間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說這種話的。

  他把藥膏罐子放到一旁,誰知陳慧卻挽住了他的手臂不讓他走,略帶了些抱怨的語氣嬌聲道:「公公,慧娘想回京城了,不能不打仗了麼?這一打起來沒完沒了的,太久了。」

  李有得冷哼一聲:「起先是誰非要跟來的?」

  「我又沒想到自己還會被人捉去嘛。」陳慧微一用力,毫無防備的李有得便被她推倒在了床上,他一驚之下條件反射想起來,陳慧卻抬手按住他的胸膛。她整個上半身壓了上來,腦袋枕在他胸口,右手輕輕在他胸口處畫著圈,語氣哀婉:「在羲族的那段時間真是太嚇人了,一想到可能再也見不到公公了,慧娘便難受得很。」

  李有得被陳慧那隻不老實的手畫得心癢難耐,忙一把按住她的手,她卻順勢反過來抓住了他的手,玩弄起了他的手指頭。他的手上有一些陳舊的疤痕,她想這就是他小時候吃過的苦的證明吧。

  「所以呀公公,您就別給皇上上疏了吧。今日刺殺之人只是個別的,不能歸咎於整個羲族頭上,況且,今日公公您沒受傷,慧娘也只是個小傷而已,還是自己摔的,何必把小事弄大呢?」

  李有得低頭只能看到陳慧毛茸茸的腦袋,他的左手被她抓著玩耍,右手抬了抬本想推開她,可伸到一半卻輕輕放在了她肩上,羽毛般沒有絲毫力氣。他躺著,而她依戀似的靠在他懷中的感覺,實在是太過美好,就算是假的,他也忍不住想要再多享受些時間。

  「今日羲族人敢來刺殺我,我若輕飄飄讓此事過了,那我的顏面何存?」李有得懶洋洋地說。

  陳慧道:「那其他人就會誇公公寬宏大量了呀?而且,最最要緊的是,咱們就可以回京城,回家去了。」

  李有得的眼神因陳慧的「回家」二字而變得柔軟起來,原本打定注意要把羲族打怕的他此刻也不禁動搖起來。

  陳慧沒聽到李有得的回應,撐著他的胸口直起上身看著他的眼睛道:「公公,您到底答應不答應呀?」

  「此事並非兒戲,哪能你說什麼便是什麼!」李有得故意板著臉道。

  陳慧往上挪了挪,突然傾下身子在李有得的嘴唇上輕輕親了一下,低笑道:「此事自然是公公說了算,慧娘不過就是發發牢騷,指望著公公能憐惜憐惜慧娘……」

  她說著,又在李有得的唇上親了親:「公公,咱們回京城吧,這兒實在太無趣了。」

  說完,她又附身親了親李有得紅潤的唇。就像是找到了玩具的頑皮小孩似的,陳慧說一句便親一下,玩得不亦樂乎。

  「……好了,那便等皇上的聖旨吧!」在陳慧下一個吻落下前,李有得驀地轉過了臉,無奈地說。

  「公公您真好!」陳慧說著便捧著李有得的臉,又在他唇上響亮地親了一下。皇帝的聖旨,大概還要幾天便會來了,她覺得皇帝多半也好同意和談,只要李有得別多此一舉再弄出點事來,讓戰事就此結束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快下去,腳都傷了還跟猴子似的上躥下跳!」李有得推了推陳慧。

  陳慧不下去,她乾脆撲上來壓住了李有得,笑盈盈地說:「我就不下去!公公,都這麼晚了,咱們睡覺吧!」

  胸口處的柔軟感覺壓得李有得一驚,見陳慧只是壓著他抱著,也沒有其他古怪的動作,心裡一鬆,忙推開她翻身而起,站得離床有些遠,冷著臉道:「你快睡吧,我還有公事要辦。」

  他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陳慧笑著揮了揮手,達成心願的她滿意地躺了回去。

  李有得走出陳慧的屋子,外頭候著的阿大阿二忙跟了上去。

  這兒的屋子隔音不太好,二人候在外頭,自然聽到了一些古怪的聲音,當時二人對視一眼,默契地當做什麼都沒聽到,稍微退開了些距離。如今見李有得大步出來,手指似乎不自覺地摸了摸唇,阿二不禁暗笑了聲道:「公公……可要讓陳姑娘留著燈等等您?」

  李有得腳步一頓,剛出來時面上那股春風得意似的笑頓時不見了,冷著臉道:「誰讓你多嘴了?」

  阿二一愣,忙道:「是,是小人多嘴了!」

  李有得沒再理他,加快腳步回了自己的屋子,進屋前,他看了眼陳慧的屋子,那裡頭燭光透射出來,卻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罷了。

  他的眼神和他的神情一道冷了下來,他垂下視線,回想著方才她那一個個勾人的笑和眼神,輕嗤一聲,轉身回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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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有什麼用

  陳慧睡了個好覺,只可惜扭傷沒那麼快恢復,她沒辦法出去浪,只能老老實實地待在屋子裡。李有得把阿二留下來方便她支使他做事,陳慧便讓阿二搬了張椅子到外頭,扶著他慢慢走出去,坐在椅子上呼吸新鮮空氣。

  如今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她微微閉著眼睛,感受著微風拂面,只覺心曠神怡,心情舒暢。

  昨夜李有得應了她的懇求,當時她很高興,如今到了第二天,她反倒有些擔心起來,怕李有得一晚過去後又後悔了。不過對此她也沒有什麼辦法,腳傷讓她不能纏在李有得身邊繼續吹枕邊風啊。

  「公公做什麼去了?怎麼午膳也不回來吃?」午飯時沒見到李有得,陳慧便問阿二。

  阿二忙道:「回姑娘,公公說有公事要辦呢。」

  「公事?」陳慧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夾著菜往碗裡裝,「這會兒又不打仗了,他還有什麼公事?」而且,即便是打仗,也沒他什麼事啊。

  「這……小人就不知道了。」阿二訕訕地笑道。

  陳慧歎了口氣,一會兒不見,她就有些想他了呢,果然是因為養傷太無聊了吧?不然若是還在京城,她無聊了還能出去玩玩,自然不會怕無聊。可是在這兒,因為昨日的刺客事件,她大概都不會想要出門了,實在是心理陰影啊。

  另一邊,郎遇正跟李有得說刺客的事。

  「李公公,剛剛獄卒來說,刺客自盡了。」郎遇面色沉重。

  「什麼?」李有得一驚,腦中不知怎麼的忽然想起了陳慧昨夜所說的「陰謀」二字。昨日審問的時候,那刺客還有問有答的,說自己是羲族人,不滿他的王與大梁和談,言語間對他很不客氣,他忍了又忍才沒讓人當場打死那刺客,但自然沒少讓那刺客受罪。只過了一晚,刺客便自盡了?那昨日被抓後為何不自盡,非要等到審問過後?

  李有得越想越覺得可疑,問道:「果真是自盡?」

  他的懷疑有一部分落在了郎遇頭上,昨日他說過要繼續跟羲族打下去,而郎遇卻不同意,這一夜過去,刺客便沒了,說不定就是郎遇幹的,把證據都給滅了。

  「他搶了獄卒的刀自盡的,當時許多人都見著了。」郎遇皺了皺眉道。

  李有得冷笑道:「郎大人,這種話說出去,有幾個人信?」

  郎遇望著李有得道:「李公公這是什麼意思?」

  「郎大人自己心裡清楚!」李有得冷哼。

  郎遇道:「郎某不清楚,還請李公公指教。」

  李有得本有心跟郎遇磕到底,然而話出口前他想起了昨夜陳慧趴在他胸口說的那些話,他彷彿回到了那一刻,胸膛也熱了起來。

  郎遇見李有得突然不出聲了,有些奇怪地看著他,倒是沒有出聲催促。

  李有得忽然回神,拂袖道:「算了,死了就死了罷,我還能怪罪郎大人不成?」

  郎遇心中訝然,這位李公公,怎麼突然改性子了?

  正在此時,下人來報:「羲族公主雅泰在城外求見!」

  二人均是一愣,李有得道:「她來得正好,讓她一個人進城來!」

  想到上回自己不得不孤軍深入羲族營地,如今換了雅泰,頓時讓他有種揚眉吐氣的暢快感。

  郎遇看了李有得一眼,對那下人微微頷首。

  二人相對而坐,各自喝著茶水,誰也沒有再搭理誰,直到雅泰公主進來。

  考慮到雅泰公主的武力,此刻堂上還有薛參將等人,一個個虎視眈眈地盯著雅泰公主。

  雅泰公主倒也不懼,坦然望著郎遇道:「我替我族人來問問,和談之事幾時開始?」

  「和談?」李有得忽而冷笑,「雅泰公主,羲族人昨日來刺殺我,多虧皇上保佑,我才能安然無恙,你如今還敢來提和談之事?」

  雅泰公主驚訝道:「羲族人?我的族人不可能做出此事,刺客在哪兒?」

  「自盡了。」李有得瞥了郎遇一眼。

  郎遇倒是不在意李有得話語中的嘲諷之意,對雅泰公主道:「此人已經畏罪自盡了。」

  「可否讓我看看那人的屍體?」雅泰公主道。

  郎遇道:「可以是可以……」

  他看向李有得。

  李有得一想起昨日的驚險就想把雅泰公主抓起來,陳慧那委屈期待的神情從他眼前一晃而過,他吐出一口氣,不耐煩地說:「想看就看吧,還能看出花來不成?」

  當雅泰公主看到那刺客的屍體,並且自己查看過一遍後,她鄭重道:「此人……不是我族人。」

  李有得見她不肯承認,怒極反笑:「就他這模樣,還是大梁人不成?」

  雅泰公主也不生氣,認真說道:「那倒也不是。只是早在三十年前,羲族便分成了四個部族,我們每個部族對外都宣稱自己是羲族人,實際上每個部族間都不和睦。像是我們這一部族,男子剛出世不久手腕上會紋刻一隻狼頭,而此人,手腕上雖有狼頭,卻是新紋上去的。」

  雅泰公主說著將那屍體手腕上的紋身給幾人看。

  「故意紋上狼頭來陷害我們,想來是另三個部族之一了。」雅泰公主道。

  李有得這會兒也算是明白了,若雅泰公主沒有說謊,那昨日的刺殺,或許本就是做做樣子的,以他的性格,被人刺殺了又怎麼可能善罷甘休?若沒有慧娘昨夜說想回家了攔著他,這會兒他早就上疏皇上,而雅泰公主也早已被他捉拿下獄,又哪有機會讓她說出這些?當初是草原王這一部族先想要和談的,而且他去了他們的地盤,也毫髮無傷回來了,刺客那時候不動手偏就要等到今日?混進來又豈是那麼容易的事!

  想到自己差一點就被人利用當了槍使,李有得的臉色便徹底陰沉下來,居然敢暗算他?他們以為他是誰?

  不過,李有得也沒有立即放雅泰公主回去,而是請她先住下,「協助」調查。雅泰公主也沒什麼異議,只是提出寫信請人帶出城去報平安,又讓褚參將帶她去休息的地方。

  「褚參將,陳姑娘還好嗎?我可以見見她麼?」雅泰公主還沒出去便迫不及待地追問褚登高。

  褚登高本以為陳姑娘那事早就跟他徹底撇清關係了,哪想到被蒙在鼓裡的雅泰公主竟然還提起這事了!他感覺自己脊背發涼,似乎一個答不對便會被人生吞活剝了似的。

  「這個……這個……」褚登高吞吞吐吐,一臉為難,他在想該怎麼說才能既不得罪李公公,又糊弄過去。可惜他沒有他好友的靈活腦子,「這個」了半天還什麼都沒想出來。

  李有得對郎遇點點頭,快步跟了出來,此刻三人已在外頭,他走到二人身後,冷哼道:「陳姑娘好得很,不勞雅泰公主掛心。」

  先前在羲族營地是不好說,可如今是在劍北城,他已經沒什麼要顧忌的了,每次聽雅泰問這個姓褚的陳姑娘怎樣怎樣,他都恨不得把這個姓褚的丟出去!

  雅泰公主驚訝地回頭,見是李有得這個「公公」,她不解地看了眼褚參將,後者卻低著頭一副我不在現場的模樣,她只好看向李有得道:「李公公這是什麼意思?陳姑娘人呢?」

  「陳姑娘在我那兒,好好的呢!」李有得冷著臉道。

  雅泰公主一愣,想起分別時的事,不禁皺眉道:「李公公,強搶別人的妻子,不合你們的禮教吧?況且,你不是個公公嗎?要別人的妻子有什麼用?」

  李有得的面色徹底黑了,也就是羲族這種外族人才敢在他面前提這個!

  「端茶倒水,噓寒問暖,什麼事不能做?」李有得冷笑,「雅泰公主,你管好自己族人的事吧,旁人的事,與你何干?」

  雅泰公主眉微皺,視線瞥向褚登高,見他一副懦弱的模樣,有些心疼陳慧娘那個聰慧可愛的女子,可到底也做不了什麼,只冷著臉說:「沒想到大梁盡是些沒膽的懦夫!」

  褚登高抬眼發現雅泰公主正盯著自己,心裡咯噔一下,這是說他呢?他這有點冤吧,陳姑娘又不是他的妻子,他怎麼就懦弱了?偏他還不好反駁什麼……

  褚登高忽然想到,若李公公真看上了他的妻子想要搶,他又會如何?這個抉擇太難了,若反抗,必死無疑,可若不反抗,他怎麼對得起他那目前還不知名的妻子和他自己?

  雅泰公主不具名地罵完便走了,褚登高回神,連忙跟了上去,這時候他已經想通了,他要娶做妻子的人,必定溫良賢惠,哪兒入得了李公公的法眼啊,他無端端給自己出難題做什麼?也就陳姑娘這種過於出挑的,才可能被李公公盯上,也說不好,今後是誰吃誰的苦頭。

  李有得雖然把雅泰公主懟了回去,可她的話還是讓他心情抑鬱了。他帶著滿心的煩躁回了住處,剛進去便見陳慧坐在廊下。她微微眯著雙眼,嘴角微勾帶著一絲淺笑,美好得如同畫一般。

  他那抑鬱的心情頓時又好了起來,旁人再說那些有的沒的又如何呢?事實是如今他院中已經有了個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寶貝了。

  李有得正得意著,忽然視線下滑見陳慧露著一隻腳,頓時臉色一黑疾步走過去道:「陳慧娘,你這成何體統!」

  陳慧見李有得回來了正要笑,嘴角弧度剛起便聽到了他的怒斥聲,她的笑僵在臉上,有些委屈地解釋道:「穿上鞋襪後勒著疼啊……而且這兒又沒有外人。」

  李有得想想覺得她說的話有些道理,可又不願意把自己的話收回去,便轉頭瞪了眼阿二:「你怎麼做事的?不會替陳姑娘找來寬鬆的鞋襪?」

  阿二只管低頭認錯:「是,公公,是小人的錯,小人這便去找!」反正他都已經習慣被公公罵了,這會兒也沒什麼情緒,轉身便走。

  「不用了,我還是回去吧,坐累了。」陳慧道。

  阿二停下腳步看向李有得,後者對他擺擺手,正打算讓人扶陳慧回屋子去,卻見她張開雙手笑道:「公公,抱我進去吧。」

  李有得一愣:「胡鬧什麼!」

  「公公,您不樂意,是不是因為抱不起我來?」陳慧懷疑道,「那算了,我自己回去。」

  她說著便要自己扶著牆壁回屋子去。

  「誰說的?」面子不能丟,李有得冷哼,「倒叫你小看了!別動!」

  他看了眼身後,見阿大阿二二人十分上道地退出去了,便轉過頭來,彎下腰,準備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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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不習慣

  李有得小時候是幹過不少重體力活的,但隨著地位的逐漸升高,他親自動手的機會已經越來越少,疏於鍛煉的結果之一,便是他的力氣也不如以往大了。抱一個人容易,可要公主抱一人,卻難多了。但他自覺不能在陳慧娘面前丟臉,即便有些困難,抱起她來想必也不是做不到,況且他也有一種莫名的躍躍欲試——許是她那張開手臂,以一種純粹的依戀語氣求他抱的模樣直接戳中了他心中最柔軟的一處,讓他覺得自己被需要了吧。

  李有得一手穿過陳慧腋下,一手伸進她的膝彎,先是試探性地往上抬了抬。

  ……有點重了。

  他沒去看陳慧的表情,再重也不過就是一咬牙的功夫,他可不能半途出醜!

  李有得剛要咬牙用勁,陳慧忽然哎呀一聲。

  「又怎麼了?」李有得剛積蓄好的力道被陳慧這麼一聲喊給嚇沒了,頓時沒好氣地說。

  陳慧有點羞窘地說:「公公,您還是背我進去吧,我突然覺得還是喜歡背。」

  「哪來那麼多事?」李有得瞪她一眼。

  「公公……」陳慧嬌嬌地喊他。

  李有得被她喊得半邊身子都酥了,只得鬆開她,轉過身去半蹲下道:「上來!」

  陳慧笑了笑,撲上他的背,手臂往前勾住了他的脖子,對他的耳朵吹著氣說:「謝謝公公,公公最好了!」

  她覺得自己真是太體貼了,察覺到李有得很可能抱不動自己,便換了種方式,還有比她更體貼的人了嗎?沒有的!

  李有得只覺耳朵發癢,酥酥麻麻的感覺透過皮膚一點點侵入五臟六腑,一時間令他彷彿置身於夢境之中。背人比抱人容易,比公主抱更是容易得太多,他毫不費力地反手抱住她的兩條腿,一步步走入屋子內,室內的昏暗讓他的視覺消失了片刻,他稍稍一頓,等眼睛適應了裡頭的昏暗,才走到床邊,背對著床把陳慧放下。他鬆手剛要站起來,便感覺自己肩膀一重,身子一下子後仰,砰的一聲倒在了床上。

  陳慧的臉在李有得眼中倏然放大,她笑盈盈地湊過來,依戀地靠在他肩窩處,柔聲道:「公公,我想您了……」

  李有得驀地一怔,嘴角已不自覺地勾了起來,嘴上卻說道:「昨日才見過,想什麼呀,矯情!」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陳慧輕笑。

  她半直起身子望著李有得,眼睛裡似乎藏著點點繁星。

  李有得呼吸一窒,眼見著眼前那繁星越靠越近,他慌張之下驀地說道:「今日雅泰公主入了城。」

  陳慧微微挑眉,驚訝道:「雅泰公主,她來做什麼?」

  她不自覺坐直了身子,而李有得也得以起身,他整了整衣裳,自覺作為司禮監秉筆太監的威嚴又回來了,便端著架子道:「來打聽和談進行得如何了唄。」

  陳慧小心觀察著李有得的表情,心裡稍稍有些忐忑。雅泰公主這來得很不妙啊,昨日才剛出了羲族刺客一事,她這就送上門來了,會不會刺激得李有得把雅泰公主給關起來?

  「那她人呢?」陳慧壓下心裡的擔憂,故作輕鬆地問道。

  李有得看她一眼,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最後道:「你腳傷了,沒事別出去瞎逛。」他就不樂意讓慧娘跟那蠻族公主見上,好好的姑娘都被帶壞了,從羲族回來後,陳慧娘的舉動,跟過去相比出格多了,定是在羲族時被帶壞了!

  聽李有得說完雅泰公主的事,陳慧心裡不禁泛上些許甜意,雖然他不說,但她猜得出來,他會聽雅泰公主的解釋,會做出如今的決定,一定也有她的一份功勞。

  「是,公公,慧娘一定安心待在這兒養傷。」她甜甜笑容裡,不禁多了幾分感動。

  看她應得這麼乾脆乖巧,李有得也覺得身心舒暢。她以後要總這麼乖巧該多好啊,那這日子別提有多舒心了。

  「腳傷如何了?」李有得瞥了眼陳慧的腳踝,紅腫比昨日似乎要消了些,但看著依然觸目驚心。

  「好很多了。」陳慧笑道,「不碰就不疼。」

  李有得點點頭,猶豫了幾秒問道:「藥上了嗎?」

  陳慧偷看他一眼,搖頭道:「沒呢!公公可以幫我上藥嗎?」

  李有得一臉嫌棄地說:「你起先跟來還說什麼照料我,究竟是誰照料誰?」

  他拿了張凳子在床邊坐下,取了藥膏放到一旁,一把捉住了陳慧的腳踝。

  陳慧哎喲一聲道:「公公您輕點呀,弄疼慧娘了。」

  「不過是扭傷罷了,哪就那麼疼了!若是被打了板子,你是不是要鬼哭狼嚎了?」李有得話是這麼說,卻不自覺地放緩了動作。

  「公公您才捨不得打我板子呢。」陳慧嘻嘻笑道。

  李有得瞥她一眼,冷哼:「打了板子還要給你上藥,麻煩死了,我若要打,便打死了事。」

  陳慧呵呵笑著躺倒,懶得接他的話,他有本事就真打死她啊,也就嘴上逞能了。

  陳慧閉著雙眼享受著那一雙手在她腳踝上的揉捏,舒爽得飄飄然。她忽然想到,李有得還年幼的時候,是不是伺候過不少宮裡的主子,所以這一手功夫還挺厲害?那麼她如今能享受到,豈不是賺大發了,他這招牌按照後世的廣告習慣打出去,那就叫「宮廷御用首席按摩師」了啊,聽著太有格調了。

  陳慧被自己的想法給逗笑了,支起身子半坐著看向李有得。她曲著雙膝,從雙膝之間可以看到他正垂眸模樣專注。他今日臉上依然塗著白粉,可即便是這樣的他,陳慧也覺得可愛極了。她想,這一定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公公,您看我們這樣像不像在接生。」陳慧忽然笑道。

  李有得動作一頓,抬頭白了她一眼,譏笑道:「你的腦子裡能不能有點正經東西?什麼亂七八糟的!」

  陳慧甜甜一笑:「慧娘的腦子裡塞滿了公公。」

  李有得一噎,起身道:「藥擦好了,歇著吧,別瞎走了!」

  說完他快步走了出去,像是後頭有什麼東西在追似的。

  阿大阿二兩人並不在外頭,李有得也不甚在意,徑直往自己的屋子走去。跨入門檻的時候,他腳步一頓,陳慧最後說的那兩句話在他腦中交替出現。明知看不到陳慧,他依然回頭望了一眼,怔怔的,好一會兒才突然輕輕往自己面頰上打了一下。

  李有得,差不多得了,可別真被勾得暈頭轉向,白白讓人看了笑話!

  接下來的幾日,李有得便經常去跟詢問雅泰公主,想要將膽敢利用他的羲族部族給找出來,不過那三個部族都跟草原王這一支大大小小有點仇,真要弄清楚是哪一個部族幹的,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此最終李有得的決定便是,管他是其他三支中的哪一支幹的,除了草原王這一支以外,其餘三支都是他的報復對象。

  他答應在和談中替雅泰公主說上幾句好話,但作為回報,草原王這一支今後必須想辦法把另外三支消滅。這對草原王來說自然也是好事一樁,誰不希望自己的部族吞併其他的小部族後變得更強大?至於這對大梁來說是不是件有利的事,就不在李有得考慮範圍內了。他這回來監軍,簡直憋屈死了,還不讓他出口氣麼?

  而這幾日,陳慧可以感覺到李有得跟她的那種距離感,倒也不是說他在逃避她這麼嚴重,但每日他早出晚歸的,也就晚上過來問問她的傷如何了,偏偏她的傷肉眼看來已經消腫,他看著還行就走了,即便她裝可憐說疼,他也沒多留一會兒。

  陳慧覺得,是不是自己這幾日的舉動有點過激了?做什麼都講究個循序漸進,她上來就那麼色氣滿滿,對他的刺激是不是大了些?是,他是捏過她胸還不止一次,可她莫名覺得,他似乎還挺純情的。大概想明白後,陳慧決定,在回京城前的這些日子,她還是安安分分地當個「良家婦女」吧。至於回京城後麼……嘿嘿。

  京城來的命令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到了劍北。陳慧自然沒有資格去接旨,不過事後從阿大嘴裡聽說,皇帝同意和談了。這下,包括陳慧在內的不少人都放下心來。而和談一事的主要負責人,則是郎遇。皇帝給出和談條件的大致框架,最終如何,便是郎遇的自主發揮了。

  沒了李有得什麼事,他也不願意再在這個地方多做停留,便在稍作準備後,帶上京營的兩萬士兵回京城去了。來的時候有郎遇帶隊,回去時帶隊的成了龔參將。即便會為自己的同僚所不齒,他也依然對李有得極為恭敬,歸途一開始便來向李有得請示。

  李有得對於龔參將這種上道的行為十分滿意,言語顯得和藹可親,二人間其樂融融,聽得陳慧感覺下一刻龔參將都要跪下叫爹了。

  好在龔參將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氣節或者什麼東西在的,他告辭離開後沒多久,隊伍便正式啟程了。

  陳慧換回了男裝,跟李有得坐在同一輛馬車裡。出發前,她本還以為李有得會把她丟去另外一輛馬車,結果他並沒有,倒讓她心裡生出一絲甜意。

  陳慧的右腳腳踝在幾日的修養之後終於好多了,不過獨自走路依然不行,她在外頭也不好讓李有得扶,更不能讓他背或者抱,只能攙著阿大阿二,辛辛苦苦地上了馬車。

  馬車動的那一刻,陳慧向外看去,眼見著劍北在自己的視線中越來越遠,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一絲悵然。雅泰公主還在城中,她甚至沒有跟對方道別,而這一別,大概就是永別了吧,畢竟她再來邊疆的可能性幾乎可以說是零。

  靠近劍北和范陽城的這邊山路顛簸,陳慧坐了會兒忽然抬眼望望李有得道:「公公,慧娘可不可以靠著公公?腳傷了坐不穩……」

  陳慧的模樣楚楚可憐,李有得根本說不了不,抬了抬下巴,像是不耐煩似的說:「過來吧。」

  「謝謝公公!」陳慧單腳支地,稍稍起身往李有得那邊挪,然而一直顛簸個不停的馬車讓她的身體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撲坐在李有得懷裡。

  雖然下面有軟軟的人肉坐墊的感覺很好,還能摟著李有得當人肉柱子保持平衡,然而陳慧卻立即挪坐到一旁,小聲歉然道:「公公,慧娘不是有意的。」

  李有得本以為按照陳慧過去的行為模式,這會必定會摟緊他的脖子不肯下去,說不定還會……還會親他,畢竟這幾日他刻意冷著她,她也該憋不住做些什麼了。因此在陳慧逃似的坐到一旁時,他愣住了,還覺得有些事情出乎意料的荒謬感,以及暗藏心中幾不可查的恍然,好像事情本就該如此。

  他瞥了眼陳慧,她卻已經挽住他的手臂靠在了他的肩頭,身上透出種對他的淡淡親昵感。

  李有得端坐,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門板,心中思緒卻有些雜亂。

  看陳慧娘這樣的舉動依然親昵,那麼想來並沒有出什麼變故,莫非……她以為他不喜歡她那些太過逾距的舉動,才不再那麼做了?……什麼以為!他確實……確實不喜歡!

  李有得不自覺地想起了上回在馬車中時的那個吻,那個原本輕飄飄,卻被他一時失控弄得多了絲血腥味的吻。

  其實……他也沒那麼不喜歡,只是不習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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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3 00:37:07
第九十五章 暖床

  歸程比去時的速度更慢了些,因戰事的結束,所有人都有些放鬆,而到了晚間,李有得便帶著自己的人到附近城鎮的客棧裡歇息,享盡了有錢有權的好處。陳慧這一路雖依然是男裝,李有得對她身份的隱瞞卻鬆垮多了,客房也是給了她單獨一間。

  陳慧不吵不鬧地接受了這個安排,而看她如此乖巧地同意一人一間,李有得心裡倒想開了去。果然,之前不過是為了討好他才故意那麼做的,大概是忍很久了,如今不用再討好他,她高興壞了吧?

  李有得嘴上自然什麼都沒說,可接下來的時間,臉總是拉得老長,似乎所有人都欠了他一百萬兩銀子似的。而陳慧感覺自己可能是欠李有得銀子最多的那個,雖然這次她是真猜不到李有得究竟又是為了什麼不爽,但總覺得是跟她有關。她做了什麼,無意間得罪他了?

  到了歸程的第三日,依然是馬車上,陳慧終於忍不住問道:「公公,這幾日您是不是生慧娘的氣了?若慧娘有哪裡做得不對的,公公您儘管說,慧娘一定改。」

  李有得心裡更氣了。瞧瞧她這誠惶誠恐的模樣,滿腦子想的就是怎麼討好他,免得他看她不順眼讓她不好過吧?

  「我沒有生氣,你也不必改。」李有得冷著臉道。

  陳慧心裡咆哮,你這還不叫生氣,我就叫你爸爸!

  可除了心裡叫叫,陳慧也沒什麼能做的了。跟了個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男人,可真是太受罪了。

  自己又沒做錯什麼,試圖好好溝通的努力還被人給冷硬拒絕了,脾氣再好的人也要忍不住了。陳慧想,看看是誰先憋不住,便也扭過頭看向車門,不搭理他了。

  李有得盯著陳慧的後腦勺,瞪了許久也沒見她再說什麼,心裡那股火氣便又蹭蹭冒上來了。就裝個樣子隨便問問,她這可真是越來越敷衍了啊!因為他曾經說過讓她當李府女主人的話,她便有恃無恐,恃寵而驕了啊!

  李有得瞪著陳慧的後腦勺,心想她若是一炷香內來討好他,他就讓這事過去好了。

  兩炷香時間過去,陳慧靠在馬車壁上,竟然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李有得氣結,兀自氣了會兒便想,這幾日確實辛苦,那就等她醒了再說。

  可惜的是,即便後來醒了過來,陳慧也沒有做出多餘的事。當她清醒時對他笑了下時,他還以為她接著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可她卻只是笑了那麼一下,就轉過頭去不理他了,就彷彿那個笑不過是客套客套似的。

  就這麼各管各的,連阿大阿二也發覺了陳慧和李有得之間的詭異氛圍,可他們誰也幫不上忙,甚至連問也不敢問。

  就這麼彆彆扭扭的,京城到了。京營士兵自有龔參將帶去安頓,李有得一行人便徑直往城內而去。

  馬車駛了一段路後,阿大敲了敲車門,詢問道:「公公,咱們這是先去哪兒?」

  李有得看了陳慧一眼,說:「先回府。」

  阿大應下。

  李有得道:「等會兒到了李府,你先回吧,我要去一趟皇宮。」

  原本正在發呆的陳慧側頭看著李有得問道:「公公什麼時候回來?」

  李有得還在煩心,帶著情緒聽她的話便覺得她是不想自己回來,聲音驀地冷下來:「我自己的府邸,我想什麼時候回便什麼時候回!」

  陳慧驚怔地看著李有得,她跟他還在一個頻道上麼?他這不是在答非所問麼!

  「公公,慧娘只是想知道公公幾時回來,好做些準備。」陳慧道。

  李有得冷笑:「要你做什麼準備?你怕是最好我不要回去了吧!」

  陳慧看李有得的樣子就像是在看一個鬧脾氣的熊孩子,她什麼時候不想讓他回來了?是因為她這幾天故意跟他賭氣的緣故嗎?可明明是他先開始的啊!

  「慧娘沒有那麼說。」陳慧垂下視線。

  「呵,你是沒說,可這幾日不該做的都做了。別以為我說過讓你當李府女主人,你便可以高枕無憂了!我隨時可以收回。」李有得瞪著陳慧道。

  陳慧驀地盯著李有得看,他居然又要說話不算話了嗎?!而且,什麼叫「不該做的都做了」?她做什麼了?

  「慧娘不明白公公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不該做的都做了』?」陳慧忍著火氣問道。

  李有得嗤笑一聲:「這得問你自己了!」

  陳慧:「……」這時候把李有得打一頓,她應該不會有太大的麻煩吧?

  見陳慧不說話,李有得只當自己說對了,可半點沒有贏的喜悅,反倒煩躁苦悶得不行,覺得沒勁極了。

  他這是在做什麼啊!有些事不是早就曉得了麼,何必再為此發怒?

  陳慧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儘量冷靜下來。即便是李有得,也不可能無緣無故生氣,脾氣再糟糕,也總需要一個理由的,他這怒火,明顯是針對她來的,是她做了什麼……或者沒做什麼?

  「你當我說了氣話,別多想了。」李有得忽然出聲,面容依然冷,可聲音卻有些緊繃。

  陳慧看著李有得許久才說:「公公,您是不是一直對慧娘有什麼誤會?」

  李有得望了她一眼,能有什麼誤會?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她又何必再如此呢?

  「沒有。」李有得說。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點。不過陳慧卻有了那麼點隱約的明悟,或許跟她這段時日的克制有關?她先前尺度太大了他吃不消是真的,可她突然變了,他就難免會多想,他不還說了「高枕無憂」這話麼?

  她低頭想了許久,終於決定就由她來跨出這一步,並且是儘快,不然這種僵持的狀況,還不知道要維持多久,她可不樂意總被他莫名其妙地遷怒。

  打定主意後,陳慧面色平靜地看著李有得說道:「那公公今日回來麼?」

  李有得道:「我會讓人知會你的。」

  陳慧道:「慧娘等公公回來。」

  李有得看了她一眼,到底沒再說什麼。

  就這麼冷著到了李府門口,陳慧下了車,回頭望去,馬車的車門卻已經關上了。

  她歎了口氣,默默往裡走去。她的扭傷在這段時間的修養之後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走路沒什麼問題。小笤等人早得到大軍歸來的消息,提前到了府門口等候,見了陳慧,都很高興,圍上來嘰嘰喳喳的。

  陳慧也很開心見著了小笤,小五和小六,心情總算好了不少,一行人高高興興回了府內。

  小笤替陳慧換了衣裳,她便從小猴子變回了風華正茂的小美女。

  陳慧回來時已經是中午,京城的飲食是劍北那種偏僻地方完全比不上的,她感覺自己離開京城的兩個多月似乎瘦了不少,決心多吃點補回來。

  舟車勞頓,她也沒心思剛回來就出去玩,一下午便待在屋子裡,跟小笤說說話,給她講自己在羲族營地的冒險之旅,小笤捂嘴驚歎又後怕,看得陳慧好笑不已。

  晚飯時,小五過來說,宮裡來人說,公公大約戊時回。陳慧哦了一聲,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然而等吃完晚飯,陳慧卻讓人打了熱水來,把自己洗得香噴噴的,隨意披了件外衣拉著小笤看自己的那幾件肚兜,問她哪件好看。

  小笤有點懵,問道:「姑娘,您這是……」

  陳慧鄭重道:「待會兒我要去爬床。」

  小笤:「……啊?」

  陳慧挑了件自己喜歡的,飛快地換上,又穿上外衣,看向小笤道:「小笤,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小忙。」

  小笤心頭一跳,上回陳姑娘這麼說時,是在她偷溜進李公公去往邊疆的馬車時幫她打掩護……然而即便心頭惴惴,她終究拒絕不了。

  夜色漸深,小笤吹滅了廂房的蠟燭,出來對還在外頭院子裡的小五道:「小五哥哥,陳姑娘累了,便先睡了,一會兒你們聲音小點兒,別吵著她。」

  小五有點詫異:「可……公公快回了。」

  小笤到底心虛,垂著視線小聲道:「陳姑娘說要睡了,我也沒法子。」

  小五自然也沒辦法,只能去叮囑小六和小九聲音都輕些。

  小笤在外面站了會兒,見院子裡漸漸沒了人,便立即敲了敲廂房門。

  門開了,陳慧探出個腦袋來,見院子裡一片安靜,她給小笤比了個大拇指,立即打開門偷偷摸摸進了主屋內。

  小笤有些擔憂地看著陳慧的背影消失在門後,轉身回了廂房。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走來一串燈籠。

  聽到外頭的動靜,小五立即走出來,見李有得回了,他忙迎上去道:「恭迎公公回府!」

  他稍稍抬頭,卻見李有得正盯著那沒點燈的廂房,忙道:「回公公,方才小笤說,陳姑娘累了,便先歇下,已經有一會兒了。」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詢問道,「要不要小的去叫醒陳姑娘?」

  「不必!」李有得冷哼一聲,便大步往主屋走去。還說什麼等他回來,騙子!如今是連哄他都不願哄了!也不知他巴巴地趕回來是為了什麼!

  李有得一臉冷氣進了主屋,讓人點了燈,又去洗了澡,可這悶氣還是沒消。找個總讓他受氣的對食,他這不是犯賤麼?可偏偏他還捨不得把人怎樣,她鬧也得由得她鬧,跟找了個祖宗有什麼區別!

  李有得把人都趕了出去,在外頭坐了好一會兒才回內屋去,裡頭只點了一根蠟燭,光線昏暗,等他坐上了床,他才發現有哪裡不對。

  他的被子……怎麼鼓鼓的?

  李有得心頭一跳,剛要叫人進來,被子便掀開了,露出陳慧那張清麗的臉,她支起身子,微微有些埋怨地說:「公公,您怎麼才回來呀?慧娘都快睡著了。」

  李有得驚得退後一步,一時有些驚愕,半晌他才注意到,她一頭青絲垂順地落在肩頭,那身雪白的中衣被她睡得有些亂,衣襟略微散開,露出一角粉色肚兜。

  「你……你怎麼在這兒?」李有得轉開視線,又後退了一步。

  陳慧道:「如今天冷了,被窩裡涼得很,萬一公公著涼了可不好。慧娘已經替公公暖好床了,公公快上來睡吧。」

  李有得不動,瞪著陳慧道:「誰讓你暖床了?」

  「沒人,可慧娘自己想。」陳慧往裡挪了挪,「公公,您還不上來麼?」

  李有得一時間思緒有些亂,才說她如今連哄都不願意哄他了,她竟就跑到他床上來了!這算什麼?知道自己前些日子做得太過分,便打算彌補?

  「出去。」李有得道。

  陳慧看著李有得,也沒動。

  僵持片刻,李有得語氣略緩:「我不用你暖床,回去歇著吧。別自個兒著涼了。」至少她還肯如此來討好他,他也該差不多行了。

  陳慧望著李有得,片刻後又垂下視線道:「公公,慧娘有話想跟公公說。」

  李有得急於讓陳慧回去,聞言忙道:「你說便是。」

  陳慧盯著被面,小聲道:「我知道我這話說了,公公或許可能不信……只是若不說,公公更是會心存芥蒂,我總要試試。」她頓了頓,雖要主動說出那些話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大著膽子抬頭看向李有得,比從前每一次都認真地說,「我喜歡公公,是女人喜歡男人的那種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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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3 00:37:27
第九十六章 親戚

  李有得站在那兒沒有出聲,他呆望著陳慧,似乎一時間不能理解她的話。

  那句話在他腦海中劃過一遍又一遍,終於進入了他的意識之中。他記得早前她也說過「最喜歡公公」這種話,可那時候他們都清楚,不過是討好的無心之語罷了。但此時此刻,她口中的這個喜歡是不同的,不是什麼戲語。

  然而,什麼叫女人喜歡男人的那種喜歡?他算什麼男人?說這種話,真不是故意刺他的?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也虧得她能說出口。

  陳慧見李有得並沒有對她的話做出任何反應,心裡有點失望,可更多的,大概還是理解。讓他相信她是真的喜歡他,很難吧,這個時代,要說一個女人會真正喜歡上一個宦官,說出去是可以當十年難得一見的奇聞了。

  既然光說不夠,那她就做給他看好了。

  陳慧解開衣帶,在李有得微微驚怔的目光中抓著兩邊衣襟將中衣往後一掀,露出圓潤瑩白的雙肩和底下她精挑細選的繡有鴛鴦戲水圖的粉色肚兜,鼓起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將那鴛鴦襯得猶如活物一般。

  她定定望著李有得道:「公公若不信我,那我便做給您看。我喜歡公公,想跟公公一起睡,做《金簪記》裡黃氏與書生做的事。」

  李有得終於動了,他快步走過來,在陳慧又是期盼又有點緊張地仰頭看他時,他竟抓起被子,緊緊地裹住了她。

  陳慧驚訝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李有得,她的手還背在身後,被棉被這麼一裹,便一點兒都掙扎不出來了。

  李有得冷著臉責怪道:「這都什麼天氣了,也不怕凍著!」

  陳慧想過他可能會冷笑著說他根本不信,也想過他或許會讓她做點什麼來證明——這對她來說是求之不得,可這個?這算什麼哦!

  「公公,我之前說的話,您都聽到了嗎?」陳慧不甘心,努力將話岔回來。

  李有得倒也沒回避,平靜地回道:「聽到了。」

  陳慧看著他,可半晌也不見他的下文,禁不住再問道:「那公公您倒是給個准話呀!」

  李有得看著陳慧的肩膀處,把被子掖了掖,微微吐出一口氣,終是開口道:「我那日說的不過是氣話。我既說了讓你當這李府的女主人,便不會再反悔。」

  他確實有些後悔那日不該用那種氣話來嚇她,看把她嚇成什麼樣了,竟犧牲至此來討好他。只是稍微想像幾分她此刻的屈辱感,他便覺得一陣陣針紮似的心疼。何必計較那麼多呢?她說一句「喜歡」,他其實很是歡喜,假的也歡喜。

  陳慧心裡忽然湧上相當無力的挫敗感。

  怎麼說呢,就像是自己把心都挖出來給他看了,他卻輕飄飄地說,你這心啊,長得挺好看的。誰管它好看不好看啊!倒是關注一下她挖心的這個舉動啊!

  實在是太憋屈了,陳慧氣惱地說:「公公,我想要的不是那個!」

  李有得轉過視線盯著她道:「那你想要什麼?要我放你走是不可能的。」

  「我想要公公你!」陳慧毫不示弱地反看回去。

  李有得一愣,不自在地別開視線道:「說的都是什麼話!」不過片刻他又看了回來,盯著她告誡道,「在羲族那兒被帶壞的言語,都給我改回來,這兒畢竟是大梁,正經人家的女子,哪有那麼出格的!」

  陳慧癟了癟嘴,簡直要哭出來了。難道她得直接說「公公,我並不在意您是不是個宦官,那二兩肉對我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請相信我,您千萬不要自卑覺得我不可能喜歡上一個宦官」?

  十有八九,他會當她故意戳他痛處,發火還是好的,因此而厭棄她把她丟回梅院,那她就真沒地方哭去了。

  冷靜,該說的話她已經說了,他如今不相信不要緊,這些話會成為一顆種子,在他心中生根,今後每一日的相處,都將是雨露甘霖,那種子必將發育成一株參天大樹,而到了那時候,他就再也不會懷疑她的真心了。

  「知道了公公。」陳慧歎了口氣,又重整旗鼓露出甜甜的微笑,彷彿先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公公,那您快鬆開我吧,我便不攪了您歇息了……或者,我還是留下?」

  「留什麼!」李有得立即否決了她的提議,「身邊多一人,哪兒睡得著。」

  他鬆開她退後,陳慧肩膀一抖,被子便滑落下去,她慢條斯理地把中衣扯了回去,又爬到床尾去拿她先前脫了藏在那兒的外衣。可剛抬臀,她就僵住了。

  她緩緩低下頭去,掀開被子看了一眼,面色一變,又轉頭看向側對著自己的李有得,低聲道:「公公……」

  李有得看了過來,眉頭微皺,看她這一副犯錯後小心翼翼的心虛樣,忽然就多了那麼一絲不妙的預感。

  陳慧低著頭臉都紅了:「我來月事了……」

  光來月事她當然不會覺得如何,然而問題是……它來得不巧,漏了啊!

  陳慧上一次來月事是去邊疆的路上,她這身子的月事一直不大準,也可能跟在邊疆水土不服以及被嚇到了有關,月事推遲了大半個月才來,偏又如此不湊巧,漏到了李有得的床上!

  李有得想起那時候陳慧痛得面色發白的模樣,聽她這麼說,他忙說道:「又疼了?讓大夫來給你瞧瞧,總疼可不行。」

  陳慧搖搖頭。

  「那……」

  陳慧一臉楚楚可憐的模樣望著李有得:「公公,若慧娘做了什麼錯事……您一定會原諒慧娘的,是吧?」

  李有得皺著的眉不見舒展,他的視線逐漸下移,忽然盯著陳慧道:「你……」

  「是我。」陳慧搶答道,「對不起啊公公,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沒有想到它會來得那麼突然……就、就漏了……」

  李有得的表情微微有些不可思議:「這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弄髒了換下便行,瞧你這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做什麼了!」

  陳慧偷偷瞥李有得而,見他是真的不在意的模樣,這才放下心來。其實想想大概也能料到,當初她在途中月事來的時候他多坦蕩啊,可能就不會對大多數認為是「污穢之物」的月事有什麼偏見。

  「那……我把床單換了。」陳慧翻身下床,把外衣披上,轉頭看了眼床上那一個混在靛藍色床單上不甚顯眼的深色小圓點。月事才剛來量不大,再加上還穿了褻褲,因此染到床單上的並不多。

  還真的有點像是……落紅呢。

  陳慧沒把自己的聯想說出來,想必李有得也不樂意聽,她剛要去翻櫃子,便聽李有得道:「不必,讓阿大他們來就行了。」

  陳慧本來覺得這也太不好意思了,可想到那床單上經血的模樣,她便沒有拒絕,只低聲道:「那慧娘先回去了,公公夜安。我去叫阿大阿二他們進來。」

  「明日讓大夫給你瞧瞧,若有必要,開些藥好好調理,什麼靈芝人參,庫房裡有的是,不必給我省。」李有得道,怕陳慧不當回事,他又舉例子嚇唬她,「不要自恃年紀輕便肆意糟蹋自己的身子,我在宮裡那麼多年見多了,早年不照顧好自個兒身子,歲數一大全身都是毛病的人多的是,那副慘樣,你若見了,夠你做三日噩夢的!」

  陳慧抬眼看了看李有得,覺得他這嘮嘮叨叨的模樣可愛得令人想日,眉眼彎出個甜蜜的弧度,點頭應道:「好,明日我一定找大夫來瞧瞧。公公,那我走了。」

  「快去吧!」

  陳慧快步走到外屋,把阿大阿二喚了過來。二人見了陳慧很是驚訝,不知她怎麼就從李公公屋子裡出來了。

  陳慧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公公讓你們進去換下床單。」

  二人一愣,便見陳慧快步往廂房而去,只是看著腳步似乎不大穩,好像哪裡不適似的。

  等進了內屋,二人聽李有得說的去換床單時見著了那一個深色的圓點,稍稍帶了些驚訝。他們還以為公公早要了陳姑娘呢,原來這會兒才……

  二人曖昧地對視一笑,也不敢拿此事調笑,更不敢提及,趕緊換了床單後出去了。臨去前,阿二瞥了此刻正不知回味著什麼看著心情挺不錯的李有得一眼,對阿大擠眉弄眼,阿大嘿嘿笑了一聲,趕緊捂住了嘴巴,快步離開。而這時候,他們也終於懂了陳姑娘離去前那不適的模樣究竟是因為什麼。只是二人也忍不住感慨公公竟沒有留陳姑娘睡下,而是把她趕回去了,這怎麼說都有些過分了。但那畢竟是李公公,也沒有他們說話的份。

  陳慧回了廂房,便關上門笑眯眯地躺到了床上,即便只是故意令他人以為她和李有得有了實質性關係,也能讓她感覺到一絲絲的甜蜜,她這絕對是病入膏肓無藥可醫了。

  還好,她已經放棄治療了。

  第二天陳慧起來時,李有得已經去皇宮了,許是怕她不去找大夫,他額外叮囑了小六,等陳慧吃完早飯時,大夫已經在外頭等著了。

  陳慧以一種無所謂的態度去看了大夫,聽小六說這位大夫在婦科上頗有建樹,在京城名望很高。對方望聞問切,最後說了些體虛宮寒之類的話,便給陳慧開了藥。陳慧謝過大夫,讓小六送對方出去,決定忍著經期的難受巡視一遍如今她已成了女主人的這座宅院。

  陳慧帶上了小笤以及小五小六三人,先去了目前空置的蘭院,這裡定期有人打掃,因此並不顯得骯髒寂寥,若她要當個正經的女主人,住這院子挺好,不過她當然不正經,必須霸著菊院的廂房不走呀,近水樓臺先得月,要培養感情可不能離得遠了。

  離開蘭院,陳慧又去看了東西長屋和廚房等地方,不知李有得有沒有把她這拔高了的身份正式對李府眾人宣佈,陳慧並沒有太囂張,直到回了她原先住過的梅院。到了梅院她有種回老家的欣喜暢快感,四下看了看,見這兒沒什麼大變化,頗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梅院一直都是這般模樣,而她呢?從原先那連肉都吃不上的小可憐,如今已混到了李府女主人的地位,而這才不過半年而已。

  哎呀她可真是太厲害了,天生就是要享福的命啊!

  路過倚竹軒時,陳慧當沒看到這地方,徑直走過去了。蔣碧涵的事,她跟李有得已經達成共識了,就當她是花瓶擺著看看,不用多做什麼。雖然想想看自己男人後院裡還放著另一個女人,確實挺不爽的,可誰叫她來得太晚了呢?若哪天皇帝大赦天下,能給蔣碧涵一個擺脫賤籍的機會,那她就可以想法幫她一起挑一門過得去的婚姻,如此大概可以算是兩全其美了。

  陳慧逛完了後院,又去了前院,前院有書房,庫房還有會客廳等,陳慧見著書房就有些犯怵,那什麼的回憶可並不美好。不過回想起那時候李有得那面目猙獰的模樣,她倒覺得他是虛張聲勢,反而覺得可愛了。

  發覺這一點,陳慧覺得自己真是完蛋了,怎麼李有得的什麼都覺得可愛呢?還好她目前並不覺得李有得那風乾的某物可愛,說明她還沒病得徹底失去理智。

  逛了一圈,陳慧也累了,便回了菊院,剛一進院子,便發覺竟有人在院子裡等自己。

  「蔣姑娘?」陳慧驚訝道,她沒去找她,沒想到對方竟然找上門來了。

  「陳姑娘,昨日我有些不適,直到今日才好些。見你安然歸來,我心甚慰。」蔣碧涵輕輕微笑道。

  兩個月過去,蔣碧涵的笑容似乎明媚了些,察覺到這種變化,陳慧的笑容裡也多了幾分笑意:「多謝蔣姑娘記掛,要不要進去坐坐?」

  「那便打擾了。」蔣碧涵頷首,款款跟著陳慧進了廂房。

  二人相繼坐下,陳慧讓小笤領著清淑出去玩。本來她是想著跟蔣碧涵秋毫無犯的,但既然她主動找過來了,有些事她可能得說說清楚。

  「蔣姑娘可是對我這戰場一行好奇?」陳慧先開了口。

  蔣碧涵姿態自然優雅地品了品茶水,輕笑道:「碧涵只是很佩服陳姑娘,竟然敢跟去那麼可怕的地方。」

  「你是不是還想問個『為什麼』?」陳慧道,「我想我得說一聲抱歉了,蔣姑娘,從前我跟你說的話我反悔了。」

  蔣碧涵笑容微僵,問道:「不知陳姑娘是什麼意思?」

  「我喜歡李公公。」陳慧毫無預兆地丟下一道驚雷。

  蔣碧涵一驚,驀地抬頭望著陳慧,差點把手中的茶水打翻。

  「你沒聽錯,我喜歡上李公公了。」陳慧勾著唇角,那笑容像摻了蜜似的甜,「我想跟他好好過日子。」

  蔣碧涵的面色已經變得蒼白,原本紅潤的唇瞬間毫無血色,連那輕盈的笑也化為了一絲驚懼。

  「但是蔣姑娘,你不必多心,我只是想要糾正我從前的話而已。」陳慧道,「但關於一件事,我還是一樣的態度。從前我們如何,今後我們還是如何。李府依然有你的一席之地,你不會被趕走,更不會被虧待。」

  蔣碧涵的面色因陳慧的話而漸漸緩和下來,雖說她並不能完全信任陳慧的話,但至少心裡有些底了。

  「但有一點,很重要。」陳慧盯著蔣碧涵,目光近乎壓迫,「李公公是我的,你不許去勾引他,不然我們可就是敵人了。」

  蔣碧涵忽然覺得荒謬極了,這位陳姑娘,竟把李公公當成是香餑餑般,還怕人去勾引他?誰會那麼做?甚至她覺得陳姑娘自稱喜歡上了李公公,也是跟天方夜譚一樣。

  是……寧願委身於一個宦官,以便安身立命麼?可陳姑娘先前不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她還想要什麼?

  蔣碧涵發覺自己完全看不懂陳慧娘,她甚至真的在陳慧娘臉上看到了她過去在母家待嫁表姐臉上見過的那種傾慕一個人時擁有的閃亮雙眸。

  「陳姑娘多慮了。」蔣碧涵道,其餘的,她並沒有多說。

  陳慧道:「那就太好了,我們已經達成了共識。蔣姑娘,咱們今後便好好相處吧。」

  蔣碧涵微點了點頭,心緒早被陳慧弄亂了,此刻她只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便道:「碧涵有些不適,便先回了。」

  陳慧笑著點頭。

  蔣碧涵起身,腳步有些亂,卻在走到門口時轉頭望著陳慧道:「陳姑娘說你喜歡上了李公公,那……李公公呢?」

  陳慧托著下巴,笑得狡黠:「他自然是愛我愛得死去活來,恨不得把心都捧給我。」

  蔣碧涵眼神微閃,只覺得陳慧娘這話實在不怎麼像是真的,可她也沒有反駁的資格,更不必去反駁,便只是勉強地微笑著離去了。

  等蔣碧涵一走,陳慧便暢快地一口將茶水喝盡。她現在是明白總裁文裡那些總裁男主們為什麼那麼喜歡對旁人宣佈自己對女主的所有權了,這種勝利的感覺,可真是太好了。她真是恨不得對所有人說,李有得是她一個人的公公,她的!任何人都不得染指!

  吃過午飯,陳慧睡了個午覺,起來後感覺腹部還行,除了有些墜墜的感覺,並不疼,這才稍稍放心。幸好經期腹痛並沒有成為常態,不然今後的每一個經期她要怎麼過哦,又不能真把子宮給弄沒了。

  起來後稍微醒了醒神,小六突然跑來,面色有些古怪。

  陳慧道:「如果你不是來彙報公公回來了的事,就退下吧!」這會兒還是白天,李有得回來的可能性太低了,她也就這麼說說。說不定宮裡忙起來,他又連著幾日都回不來呢。

  小六張了張嘴,還是說道:「陳姑娘,府外來了一對母子……」

  陳慧一愣,猛地站了起來:「母子?難道是李公公的小情人和私生子?」

  小六震驚地看著陳慧,被她的聯想能力和突然甦醒的超常嫉妒心給嚇著了,忙說道:「不是不是,那兒子跟公公差不多大,而那女人已五六十歲了呢!」

  陳慧不再亂猜了:「他們說了自己是誰,來做什麼的嗎?」

  小六道:「那老婦人說她是公公的嬸子,家裡遭了難,來投奔公公的!」

  李有得的嬸子?

  陳慧當然記得李有得曾經隨口提過他的嬸子,當初正是他的嬸子把他送進了皇宮,可他也說過,他的嬸子一家早餓死了,這突然冒出來的母子,該不會是假冒的吧?

  「走,我們去看看。」如今身為李府女主人的陳慧十分有主人翁意識,男主人的親戚,她自然要負責招待起來,可若對方是來招搖撞騙的……她也很好奇,膽大到敢騙到李有得頭上的人,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那對母子目前身份不明,因此門房並沒有放人進來,陳慧遠遠地便聽到一個潑辣的聲音在喊著什麼。

  「憑什麼攔著我們不讓我們進去?我可是你們公公的嬸子,他爹娘死後,是我養著他的,他見了我也得跪下喊一聲嬸子,你們算什麼!」

  陳慧腳步一頓,有些不敢過去了,這可不妙啊……看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陰險狡詐的李有得的嬸子,也是不可小覷呢!

  她站在遠處觀察那一對母子。那老婦人頭髮已經白了大半,正如小六所說,看著得有五六十歲了,可她的聲音卻又中氣十足,至少聽著比她的外貌看著年輕些。她跟她的兒子是一樣的灰布衣裳,打了不少補丁,二人看著風塵僕僕,像是走了不少路。而那將近三十歲的男子,長得跟老鼠似的,眼睛滴溜溜地四下張望著,透著貪婪的意味,好像恨不得把府門都給拆了抗走才好。

  陳慧看到這兩人,幾乎已經肯定他們不是假冒的,那男子五官間跟李有得有幾分相似,不過類似的眉眼在李有得身上是普通得可愛,而在那男人身上,就是純粹的賊眉鼠眼了。

  陳慧還在猶豫要不要過去時,便聽那老婦人繼續叫囂道:「我不跟你們這些奴才說話,給我把李小柱叫出來!」

  李小柱?

  ……李有得的曾用名?

  陳慧瑞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名字,還真是太配他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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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3 00:37:44
第九十七章 一直在

  就這會兒功夫,陳慧基本已經可以肯定,這對母子應該真是李有得的嬸子和堂兄弟。只是……為什麼先前李有得說他的那些家人都死了呢?是不想再提起他們,還是真的弄錯了?

  不知道李有得是怎麼想的,陳慧也不好替他做決定。不過她幾乎可以肯定的是,李有得不可能喜歡這對母子。但直接把人打出去也不行,以這位嬸子的性格,一次不行肯定要來鬧第二次的,不如先把人穩住,到時候等李有得回來了再做決定。

  陳慧動了動臉上的肌肉,轉過頭去看著小笤三人,眼瞼微微下垂,輕聲細語地說:「我這模樣,看著跟蔣姑娘可像?」

  三人一愣,連忙點頭,連聲道:「像像像!」

  陳慧矜持地點了點頭,便對小六道:「小六,三人中你最機靈,一會兒我要交給你一個重任,你附耳過來。」

  小六連忙應是,湊過來聽陳慧說了些話後點點頭,一臉鄭重。

  隨後,幾人便慢悠悠往門口行去。

  門房沒怎麼搭理這老婦人,知道對方越搭理越來勁,只是等著裡頭管事的人出來應付。見陳慧一行人走近,他連忙叫停了那老婦人,在對方那驚訝的視線中走過來說道:「陳姑娘,此人便是自稱公公嬸子的老婦。」

  「什麼叫自稱,我本來就是!」那老婦人立即叫了一聲,隨後她才看向剛來的陳慧一行人,目光直接而放肆。

  而那賊眉鼠眼的男人,也驀地看了過來,在看到陳慧時,眼裡似乎放著光。

  陳慧只是看著那老婦人道:「這位嬤嬤,我聽下人說,您是公公的嬸子?」

  「是的是的,我就是!」老婦人立即興高采烈地應下。

  陳慧道:「那不知嬤嬤怎麼稱呼?」

  「我姓馮,你叫我馮嬸子就成!」老婦人立即笑道,她上躥下跳,也不過就是想要對方承認她的李公公嬸子身份罷了,因此見出來的這位姑娘長得標緻,又對自己很客氣,態度也不自覺地緩和下來。

  陳慧道:「馮嬸子,那您先這邊請。」

  陳慧領著馮嬸子到了門房屋子裡,請對方坐下,又讓人沏茶,這才笑看著這位得到禮遇之後志得意滿的老婦人。

  馮氏看著已經五六十歲了,而她的那個兒子,三十歲上下,按照這時代人結婚生子的時間,馮氏或許還不到五十歲。

  陳慧暗自打量了會兒,便笑道:「看我這記性,竟然忘記介紹自己了。」她微低了頭,略有些黯然地說,「我是公公的房中人……只是也沒什麼名分,下人們都叫我陳姑娘,我閨名慧娘,若馮嬸子不嫌棄,叫我慧娘便好。」

  一個端莊美麗的姑娘細聲細語地對自己說著客氣話,任誰心裡都美滋滋的,不過聽到沒有名分這話,馮氏眼底依然忍不住劃過一絲鄙夷。

  「這不是浪費了嘛!」只聽那李有得的堂兄弟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因為此刻正好沒人說話,他的聲音便顯得格外響亮,包括陳慧在內的幾人都抬眼看了過去。

  那男人一驚,但並不覺得自己說錯了的他甚至肆無忌憚地盯著陳慧,還故意挺了挺胸膛。

  陳慧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這男人,真該送到宮裡去好好鍛煉鍛煉,不會說話的人,到哪兒都會被打死的。

  陳慧轉頭對小五小六道:「小五小六,這位公子想必也不樂意聽我們女人的嘮叨,你們二人陪他出去走走。」

  二人領命,便走向那男人,後者似乎不怎麼樂意,但當他得到來自他娘的眼神示意後,也就不怎麼甘願地跟著走出去了。

  「馮嬸子,是這樣的,今日公公不在。」陳慧一臉為難,「公公不在,我自然不能自作主張……不如您先回去,等過兩日公公回了,我定告知公公,想來公公會親自去迎接二位的。」

  馮氏一聽便不樂意了:「那不行的!我們母子二人遠道而來,在京城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你把我們趕走,我們住哪兒去?你就讓我們先進去住下,等李公公回來也不用那麼麻煩了!」

  陳慧歎了口氣道:「實不相瞞。馮嬸子,我雖是李公公的房中人,可實在沒什麼地位,做什麼事都需要李公公的首肯,我自然信以您的人品必定不會撒謊,可其餘人就不一定信了,我也支使不了他們。您放心就是,我必定為您二人安排最好的客棧,這幾日也讓小六陪二位多走走,京城好玩的地兒不少呢。」

  窮慣了的馮氏聽陳慧這樣說禁不住心動了,若能吃喝最好的,倒也不必非要進這李府了!

  馮氏還在考慮的時候,陳慧又道:「只是在那之前,我也想問馮嬸子些話,想來馮嬸子應當都答得出來才對,畢竟您可不是從前那些招搖撞騙之徒。」

  馮氏一聽陳慧說從前還有什麼招搖撞騙之徒,忙道:「那些都是假的,我是真的!」

  陳慧道:「我信馮嬸子的,只是從前我聽李公公說過,他的親人早年就已經餓死了,可今日您二位又出現了……」

  「那是誤傳!」馮氏瞪著眼睛道,「我跟我兒子活得好好的呢,怎麼就餓死了?瞎傳這種話的都該遭雷劈!」

  陳慧心想,有本事你就去李有得面前把這話說一遍啊,看是雷先劈到李有得頭上,還是他先把你弄死。

  「那……馮嬸子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呢?」陳慧道,「之前我似乎聽嬸子說,李公公從前叫李小柱?如今他已經改了名字,您又是如何找來的?」

  見陳慧問到這件事,馮氏忍不住得意地說:「那是老天都幫我啊!我跟小樁換了個村子住,那裡一戶人家家裡有個宮裡送出來的公公……聽說是被木樑壓了腿,那之後就不能動了,宮裡便把他送回了家,還給了些遣散銀子。」

  馮氏嘖嘖道:「那家人可真夠沒良心的,拿著自家兒子斷腿換來的銀子,整日裡吃香的喝辣的,就給那小公公一日一碗稀粥,那小公公跟我家小樁一般大,一碗薄薄的稀粥哪夠喝的,那是要活活餓死他啊!」

  「好慘啊……」陳慧接了一句。

  「可不是嘛!」馮氏道,「那家人真是被狗啃了良心啊!不過也是從那小公公嘴裡,我知道了我小侄子出息了的事!虧得那小公公曉得我這侄兒的舊名,否則我又哪裡認得出來啊!」

  馮氏是一臉的慶倖,而陳慧則在心裡替李有得感慨了一番,他這運氣也太差了點,要是沒那小公公的事,他六歲進宮,改了名字又改了樣貌,誰還能知道他原先是誰?

  「嬸子,您兒子和公公,哪個歲數大?」陳慧問道。

  馮氏道:「那還是小樁大了半歲……唉,說起小樁我就愁啊,都二十八了,還沒個貼心人,哪像小柱,有這麼大的院子,還有這麼多下人,當了公公還能娶妻,可真是享福哦!」

  陳慧臉上的笑容差點沒有繃住,她把這叫做享福?那她怎麼不把她兒子送進宮來啊?

  「公公如今看著是挺風光,不過這暗地裡嘛……」陳慧面上一陣憂色,但在注意到馮氏若有所思的神情之後,她立即說,「算了不說這個了。我聽公公說,他小時候也吃過不少苦才有了今日,馮嬸子遇見的那位小公公,聽來似乎跟李公公是差不多同期入宮的,看著他似乎知道公公從前不少事呢!」

  「那可不是!」馮氏談興正濃,陳慧故意頓了頓那時的異樣立即被她拋到了腦後,她忙道,「我聽說呀,小柱剛進去的時候還叫小柱,是十來歲時改了名字的,還有啊,他還拜了個挺有本事的師傅!可惜他那短命師傅死得早,不然他如今說不得還能爬得更高些!」

  「嬸子說得對!」陳慧連連點頭,都司禮監秉筆太監了,再高他還想爬到皇帝頭上去不成?還有個王有才在一旁虎視眈眈呢,那就那麼容易再進一步,只是這種話,她確實絕對不會跟馮氏說的。

  馮氏見陳慧聽得津津有味,還隱隱有些崇拜,說得就更起勁了。不過,除了從小公公嘴裡聽來的不知真假的話,更多的就是六歲前李有得進宮前的事,進宮後的事她沒有親眼見著,自然無從說起。李有得六歲前的事其實沒什麼價值,可陳慧依然聽得全神貫注,那是李有得的過去,是他無法抹去的一部分。在馮氏的嘴裡,李有得自小就是個淘氣調皮的小子,不過他爹娘相繼離世後他便安靜下來,再不復過去的鬧騰。

  陳慧忍不住想,六歲前的那些記憶,李有得還能記得多少?失去父母,接受那充滿痛苦和危險的一刀成為一名小小的宦官,他又承受了多大的痛苦,而如今還能記住多少,還會被傷到多少?

  等馮氏終於說到送李有得入宮的那段,陳慧故作惋惜地說:「若當初馮嬸子送的是您兒子入宮,如今他也能有這樣的好日子過了。」

  「呸呸呸,我兒子怎麼能斷子絕孫!」馮氏差點跳起來,可撞上陳慧的目光,她忙道,「我是說,咱們老李家,有這麼一個光宗耀祖的便夠了,小樁還要傳宗接代的。」

  「……說的也是呢。」陳慧掩飾地喝了口茶,她真是太討厭這個女人了,她真希望在對待這個女人時,李有得也能發揮他那六親不認的優良傳統。

  等馮氏因講得口乾舌燥喝了一大口茶水,陳慧才笑道:「看我,光顧著聽嬸子說,想必嬸子也累了,接下來便讓小六陪著二位,想吃什麼買什麼不必客氣,小六會付的。只是……這幾日二位還請不要太過惹人注意,想害李公公的人多的是,他們抓不著李公公的把柄,說不定就會拿二位開刀了。」

  馮氏被陳慧最後的威脅嚇得面色一白,只是吃香的喝辣的想像戰勝了她的恐懼,她立即道:「知道了知道了,那個小六呢?快讓他帶我們去吃東西吧,都快餓死了!」

  陳慧把小六叫進來,當著馮氏的面吩咐他聽馮氏的,好好照顧二人起居,便看著他把二人領走了。那李小樁走之前看陳慧的那一眼讓她極為不適,真是恨不得把他狠狠揍一頓。

  眼見著二人隨著小六離去,陳慧也稍稍放鬆下來,她不能讓這二人進李府,正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兩人進來後還不知要怎麼鬧騰呢,但她也不能任由他們在外面鬧,只得派人暫時把二人監管起來。她已經跟小六說過,他們想吃喝用他就掏錢,但絕不能給他們銀子,免得他們拿了銀子後就脫離監管了。

  至於李有得那邊,陳慧也沒想為這事專門派人去煩他,等他回來了,她再問問看他想如何,若李有得礙於孝道不得不把他嬸子接進來養的話……那可以想見,府裡不知會亂成什麼德行,她絕對要阻止他。

  接下來的三日,李有得並沒有回李府,陳慧時不時派小五出去問問小六那邊的情況,聽說那二人除了整天吃喝玩樂倒也還安分,便放了心。

  陳慧離開京城也有兩個月了,自己設計生意近乎荒廢,便出門去了一趟李氏布莊,只是她沒有想到,會在路上遇到黃仁厚跟一群公子哥勾肩搭背,看著相當有傷風化。

  陳慧本沒想搭理他,卻瞥見那裡面有一人有些眼熟,似乎是當初在潭門寺之中,跟戚盛文混在一起的那個姓魏的書生。

  陳慧對戚盛文利用自己的事其實還是有些記仇的,他的朋友如今居然跑來跟李有得的乾兒子混到一起去,說這其中沒有什麼內幕,她是不信的。

  陳慧讓小五過去,悄悄把黃仁厚叫到了李氏布莊內。

  黃仁厚來之時便知道找自己的人是陳慧,一到後頭廂房裡便跪下結結實實給陳慧磕了三個頭,口中道:「祝乾娘安!前些日子聽聞乾娘隨著乾爹一道去邊疆,兒子十分擔心,生怕乾娘磕著碰著了,好在乾娘吉人自有天相,化險為夷,安然歸來了,兒子真是鬆了口氣啊!乾娘願意陪著乾爹去那危險的地方,可見乾娘對乾爹的深情,乾爹今後能有乾娘相伴,實在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啊!」

  陳慧:「……」她還什麼話都沒說,這人居然把什麼都說了?

  她突然有些明白過來,為什麼李有得明知道此人曾經調戲過自己,還認了他當乾兒子。男兒膝下有黃金在他這兒是根本不存在的,他就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小人,奉承話一筐筐的,也難怪能哄得李有得高興,別說李有得了,連她都覺得此人順眼了起來。

  陳慧如今也不介意有個比自己大那麼多歲的乾兒子了,她端著架子,笑道:「黃仁厚,我比你還小上那麼多歲,你張口閉口叫我乾娘,也叫得出口?」

  黃仁厚沒有因為陳慧的問題有一絲一毫的尷尬,他依然趴在地上,諂笑道:「乾娘是乾爹的人,是乾爹親自讓兒子認乾娘的,兒子怎會有丁點勉強呢?高興還來不及呢!別人想要,還沒有兒子這樣美麗年輕的乾娘呢!」

  陳慧身子微微後仰,望著黃仁厚笑道:「那公公可知道他有個會對自己乾娘生出非分之想的乾兒子?」

  黃仁厚面色一變,忙道:「乾娘,這可不能亂說的,兒子哪兒敢對乾娘有任何非分之想啊,那可是大不孝的!」

  「哦?那日你領著一群人來調戲我,也是我亂說不成?」陳慧淡淡笑了下。

  然而這笑卻差點把黃仁厚嚇出一身冷汗來,他慌忙低頭道:「乾娘,那時是乾兒子不懂事,乾娘了就饒了兒子這一回吧,您看自從知道您是乾娘後,兒子哪還敢對您有任何不敬啊!」

  「我問你,你們這一群人裡,可有一個姓魏的?」陳慧終於問出了她這次找黃仁厚來的目的。

  「呃……有是有一人……」黃仁厚道。

  「他是某個人的友人,而那人跟公公不對付,你就這麼與他結交,也不怕他從你這兒得了什麼對公公不利的東西?」陳慧道。

  黃仁厚一臉惶恐:「乾娘,兒子發誓,絕不會做任何對公公不利的事,更不會讓人從兒子這兒得到對乾爹不利的東西!」

  陳慧眉頭皺了皺:「那你便離那姓魏的遠一點。」

  「這個……這個……」黃仁厚吞吞吐吐,卻不肯直接答應下來。

  陳慧冷哼:「口口聲聲叫我乾娘,卻連這點小事都不聽,呵,想來公公對當日你們這一群人調戲我之事知道得不大清楚,我該再仔細跟他說說。」

  黃仁厚苦著臉忙道:「是是是,乾娘說的,兒子可不敢有任何違背之意!兒子今後一定跟那姓魏的劃清關係,乾娘儘管放心!」他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風便是枕邊風了,自然只能順著她說。

  「那便好,你回去吧。」陳慧道。

  黃仁厚道:「是,乾娘!若乾爹知道乾娘如此為他著想,想必心中定會熨帖不已!」

  陳慧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示意他快滾,她很樂意黃仁厚把今日這事報告給李有得聽,一點點讓他知道她有多為他著想!

  陳慧沒想到,她見過黃仁厚的當晚,便見到了從皇宮回來的李有得。

  李有得剛走進府裡,便有人來通知了她,她立即讓人準備洗漱的東西,再來到院子門口等著,見燈籠的光猶如一道燈塔從不遠處慢慢靠近,她便主動迎了上去,看到李有得的那一刻,面上的笑容便帶了起來:「公公,您回了。」

  李有得原本略顯疲倦的面容在看到陳慧的那一刻亮了起來,他只覺得心裡暖暖的,等陳慧走到他身邊,他才繼續往前,與她肩並肩。

  「公公,這幾日累不累?」陳慧問道。

  李有得道:「伺候皇上,哪來的累之說?那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天大好事。」

  陳慧湊過來小聲道:「慧娘可真羨慕皇上。」

  李有得瞥了她一眼,沒有接話,繼續往裡走,入了主屋。

  陳慧讓人把溫水端過來,將柔軟的帕子浸濕,擠乾,慢慢擦去李有得面上的妝容。

  李有得閉著眼,舒舒服服地任由陳慧那雙小手輕輕柔柔地在他面上擦拭。

  過了會兒,陳慧將帕子丟到水裡,又繞倒李有得身後,按揉著他的肩膀,在他放鬆下來的時候,她彎腰在李有得的耳邊低聲道:「公公,您不在的這幾日,我好想您。」

  「嗯。」李有得淡淡應了一聲,心裡卻跟吃了蜜似的甜。

  陳慧按揉的手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了,她從後頭摟著李有得的脖子,嘴唇剛好貼在他耳邊,像是夏日清風低語似的說:「公公,幾日前來了一對母子,自稱是您的嬸嬸和堂兄……李小柱。」

  李有得本已經舒服得神智都有些飄忽了,忽然聽到「李小柱」三個字,猛地睜開雙眼站起身,差點把陳慧從他身上掀下去。陳慧嚇得手臂一縮,勒住了李有得的脖子,他剛站直便覺呼吸一窒,忙彎下腰,而陳慧也匆忙鬆手後悔,見李有得捂著脖子在咳嗽,甚至快嗆出眼淚來了,頓時覺得內疚不已,她差點就謀殺親夫了啊!

  可李有得緩過來後卻沒有先對陳慧發火,反而怔怔問道:「那對母子呢?」

  陳慧道:「我讓小六領著二人在客棧住了,這幾日吃喝玩樂也都是小六在安排。」

  李有得慢慢走到桌旁坐下,似有些出神,半晌才說:「你做得很好……很好。」

  陳慧抿了抿唇,走到李有得身邊蹲下,握著李有得的手仰頭望著他,柔聲道:「公公……若您想找個人說說話,慧娘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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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3 00:38:02
第九十八章 齊齊整整

  李有得已經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想起六歲前的事了。所謂的家人一個個離他而去,他最後視為倚靠的嬸子送他入宮,讓他生受了那一刀,疼了幾天幾夜,差點沒挺過來,而他那個嬸子呢?拿著他的賣身銀子便樂顛顛地走了。二十多年來,即便他如今已位極人臣,也沒有想過去找他們,心裡只當他們都死了。

  因此,嬸子和他堂兄的出現,令他措手不及。一方面,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自然逝去的怨恨因為得知他嬸子還活著而逐漸復甦,另一方面,他卻又陷在得知李家還有血脈在世的驚喜之中。他跟別的宦官沒什麼兩樣,想要屋內有個貼心人,也想在自己老去後有人守靈。

  見李有得久久沒有說話,彷彿也沒聽到自己說的,陳慧直起身,坐到他腿上,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上,低聲道:「公公若什麼都不想說,慧娘也什麼都不說,只陪著您。」有一回他發呆想事情的時候就抓著她的胸不放,說明捏胸是相當具有解壓作用的,這種時候她自然不介意,他要樂意,伸進來貼著肉摸,她還更開心呢……

  李有得吐出口濁氣,回過神來見了陳慧的舉動,再感受著掌下的綿軟手感,他頗有些哭笑不得,縮回手往下順勢擱在她腰上,歎了口氣道:「我也不知該如何處置那二人了。」

  陳慧想了想說:「那……慧娘可不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

  李有得扶著她腰部的手微微一緊,心裡飛快閃過些許心思,卻只是說道:「你說說看。」

  陳慧道:「那公公先告訴慧娘,您是不是想在您嬸子的膝下當一個孝順的晚輩?」

  李有得不知自己該如何處置那兩人,然而對於陳慧這個問題,他想也不想便道:「美得她!」

  陳慧暗暗笑了笑,看來李有得只是出於血脈的牽連而有所顧慮,並非是個愚孝之人,那她就放心了。

  她侃侃而談:「那我與公公便達成第一個共識了——不能把您嬸子和她的兒子接進府來。慧娘除了為公公考慮,還有個私心便是,您那堂兄對慧娘似乎有別的心思,聽說我是您的女人,他還說什麼『這不是浪費了嘛!』,真是可惡極了!若讓他與他娘入了府,公公您時常不在,還不知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李有得一愣,眼神陰沉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果真如此?」

  「當時小笤,小五小六都聽到了!真是氣死我了,若非顧念他是公公您的堂兄,我早讓人將他打出去了,怎麼能有這樣的無恥之徒!」

  「我沒有這樣的堂兄!」李有得恨聲道,他六歲就入了宮,對他那個只比他大一點點的堂兄沒剩下多大的印象,這堂兄若在外頭拈花惹草也就罷了,居然還把腦筋動到了他的人頭上,簡直豈有此理!

  陳慧借著坐在李有得腿上的姿勢驀地摟住了李有得的脖子,低聲道:「謝謝公公,有公公這句話,慧娘便不覺得多委屈了。您別怪我說您親戚的壞話,您堂兄如此,您嬸子也不是個善茬,若她入了府,以她那潑辣的個性,到時整個李府都會雞犬不寧,甚至她還會仗著是您的長輩對您頤指氣使……若真有那麼一日,慧娘一定會頂撞她的,公公您怎麼能被她那樣的人那樣對待!」

  李有得片刻後才說:「不會有那一日的。」

  確實,他不會讓那二人入了府,如今李府便是他在皇宮中應對累了後小憩片刻的港口,他豈能容許他人糟蹋?

  陳慧鬆開李有得,盯著他的眼睛笑著說道:「謝謝公公!」她眉眼彎彎,聲音輕快,「畢竟公公曾經答應過慧娘,說慧娘今後是這兒的女主人,慧娘已經當了真了,絕不容他人破壞!」

  李有得並不討厭她的這種私心,甚至隱隱有些歡喜,他李有得的女人,可不能一點兒野心都沒有,若生了一副柔弱的模樣只被人欺負卻還不回去,他會心疼的,以慧娘如此的性情,真是剛剛好。

  「你就跟德妃娘娘養的那隻狗一樣,叼到嘴裡的東西,絕不會輕易吐出去。」李有得笑駡道。

  陳慧瞪大眼睛不滿地看他:「公公,您居然說我是狗?哼!那我可是要咬人的!」

  在李有得反應過來前,陳慧驀地湊近他,一口含住了他那剛剛才被她親手擦淨的雙唇,又輕輕合了合牙齒,做出個絲毫沒有威懾力的咬的動作,坐實他說她是「狗」這事。

  李有得已經被陳慧突然襲擊過好幾次了,如今倒也稍稍習慣了些,除了一開始的吃驚後,他便只是以一種帶著點兒無奈的目光看著她,不回應,也不躲避。

  陳慧不服氣,她嘗試著舌尖一挑,撬開了李有得的牙關,後者沒料到她還有這一招,微微一驚,舌頭便被陳慧的纏上,糾纏著在他的口腔中游曳。他的口腔似乎成為了陳慧這個熊孩子的遊樂場,她在裡面橫衝直撞,四處探險點火,又一溜煙逃走,頑皮得令人牙癢癢,心也癢癢。

  等陳慧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鬆開李有得時,她面染紅暈,雙眸如同雨後月季,嫩嫩的,濕漉漉的,妖嬈張揚著。李有得盯著她的面頰,腦中的嗡嗡聲逐漸遠去,他聽到了自己逐漸變快變響的心跳聲,聽到了自己那如同拉風箱似的喘息,口腔裡似乎還留有那一陣如同身處汪洋的一葉扁舟中隨波逐流似的激蕩,令他回味不已又難以言說。

  偷偷觀察著李有得的表情的陳慧知道他也喜歡這個吻,心中便覺甜蜜,也不如同先前那樣窮追猛打——她要的是細水長流,要的是每一日點滴的心動,逐漸匯流,終成他無法否認懷疑的洪流,衝垮他構築的大壩,直抵他的心間——而是自然地岔開話題道:「公公,那您的嬸子和堂兄,又該如何處置?」

  陳慧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疑問,若李有得說,偷偷找人把他們二人殺了,她會如何?若以她的價值觀,她會覺得那二人罪不至死,可在這件事上,她或許會偏向李有得,根本生不出勸他的念頭。

  這算一種跟這個時代的衝突下的折中,還是一種腐化墮落?

  陳慧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卻聽李有得似乎也猶豫了片刻才說:「他們不該留在京城……給他們些銀兩,讓他們回去吧!」

  陳慧鬆了口氣道:「怕就怕,他們不會如此聽話,之後說不定後患無窮。畢竟銀子是白得的,他們不會珍惜,揮霍完後再來向公公您要,公公您能不給麼?如此怕是要糾纏一輩子了。」

  若是其他人敢來他這兒打秋風,李有得絕不會放過,可他堂兄畢竟是他血親,今後他可以從他那兒過繼個兒子給自己傳宗接代,而他嬸子,畢竟是他長輩,因此有些事,即便是自詡小人如他也做不出來。

  「慧娘,你是想……」李有得面色複雜地看著陳慧,按照她的說法,能一勞永逸地解決此事的辦法只有一個,但……一個是長輩,一個與他流著同樣的血,他實在下不了那個決心。

  陳慧道:「公公若相信慧娘,這事便交給慧娘來做,雖不能保證一定成功,但最差,也就跟直接丟銀子打發走他們差不多。」

  聽了陳慧的解釋,李有得心裡暗暗舒了口氣,他差點以為她打算替他做決定,找人殺了那二人,幸好……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以慧娘的性情,又怎麼可能做出殺人滅口一事呢?

  「你準備如何做?」李有得倒有些好奇陳慧的手段了。

  陳慧神秘一笑:「還需要公公的幫忙啦。」

  李有得嘖了一聲道:「別賣關子了,還不快說!」

  陳慧湊到李有得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好一會兒,但見李有得的神情越來越古怪,最後變得如同鍋底似的黑。

  「公公,別生氣嘛,這也是為了全了您的情義,又解決您的麻煩呀。」陳慧笑眯眯地說。雖然最後也讓他背了那麼一點點小黑鍋,可無傷大雅嘛。

  李有得想想陳慧剛才跟自己說的所謂主意,心裡依然有氣,忍不住往陳慧腰上輕輕掐了一把。

  他的力道並不重,陳慧笑得花枝亂顫,在他身上扭來扭去,邊喊著「不要」邊反過來往他腰上摸。

  外頭候著的阿大和阿二隱隱聽到裡頭的「不要」和笑聲,忙默契地退出去好幾步遠,兩人互相看看,又嘻嘻笑著垂下視線。

  陳慧跟李有得笑鬧過,衣裳髮髻都亂糟糟的,她安靜地趴在李有得肩窩上,忽然感慨似的低聲道:「真希望今後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事來打攪我們。」

  李有得心頭一動,感受著掌下這具溫熱柔軟又在此時此刻對他充滿依戀的嬌軀,他牽起嘴角笑了笑,嘴上卻道:「你啊,少惹些麻煩,便出不了岔子。」

  陳慧驀地推開李有得跳下地,一時沒站穩身子晃了晃,李有得忙要伸手去扶,見她站穩了才收回手道:「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冒失?你的腳才好多久,又想一瘸一拐讓人扶著走了?」

  「公公,我覺得你對我有偏見!」陳慧冷哼一聲肅然道,「我明明一直很安分,您看這幾日那倆極品親戚,也是您的不是我的!公公我跟您說,要不是我來了,您就等著注孤生吧!我回去睡覺了!」

  說完她轉身就走,留下一臉懵逼的李有得,還在想「注孤參」是種什麼參。

  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被陳慧娘甩臉子了,這會兒他氣倒不氣,只是覺得有些無奈,是他自己放任她把她寵成這樣,還能怪誰?

  許久,李有得摸了摸唇,回想著先前那一刻二人軀體那麼親近時他心中的悸動與安然,忽然想,若下一次她再說要「暖床」,他不如就應了吧,那種感覺,實在太好了。

  陳慧回了自己的屋子後也沒有立即睡下,而是一遍遍在腦子裡模擬自己想出來的主意。她這辦法可行性一般,但總比直接拿銀子打發走二人要來得好。她感覺自己跟李有得躲在屋子裡商量著怎麼對付馮氏和她兒子時的模樣,實在是太像一對壞死了的姦夫淫婦了。

  回想之前二人商議時她故意揩的油,陳慧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遲早有一天,李有得會習慣了二人的親密接觸,她就一步步將他的底線往後推,二人的距離會越來越近,相信很快就會變成零距離了,再到負距離……

  第二日李有得沒去皇宮,他讓小五帶路,領著阿大和阿二到了馮氏和她兒子歇息的客棧。

  因時間還早,那母子二人還沒來得及出門,小六得知李有得就在客棧裡,還在一旁開了個上房後,忙把二人叫了過去。

  馮氏和李小樁這幾日玩得很盡興,自然並不急著住去李府。忽然見到李有得,再看他面色因塗著粉而泛著死人白,身上冒著一陣陣陰森的氣息,馮氏便覺得有些腿軟,可轉念一想,她可是李小柱的嬸子,是他的長輩,怕什麼?!

  「小柱啊!看到你如今出息了,嬸子可真是高興啊,咱們李家,真是祖墳冒青煙了啊!」馮氏嚎哭道,不過眼睛裡自然沒什麼眼淚,就只是乾嚎著。

  李有得面皮抽動了下,克制著自己才擺出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今日他聽慧娘的特意往臉上多抹了兩層粉,要不是他攔住了她,她能把整罐粉都抹到他臉上。

  「嬸子,我可真是想念你啊,還有小樁。」李有得聲音尖尖細細的,聽著就如同毒蛇吐著信子從皮膚上爬過似的,十分難受,「先前我還以為你們都死了呢,家裡除了你們二人,可還有其他人?」

  馮氏先聽了李有得的語氣和音調覺得難受得緊,可聽了他的話她又覺熨帖,他還在問家裡還有誰,不就是打算好好待他們麼?!

  馮氏道:「沒了沒了,我們的親人,就只有你了啊!你如今出息了,可不能虧待了我們啊!當初要不是我送你入宮,你哪有這樣的出息?你可要知恩圖報啊!」

  李有得險些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當面見了他這個嬸子,與只聽慧娘轉述,真是兩樣的,慧娘還說得輕了,若不是念及二人是他的親人,他此刻只怕已經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讓人把他們都殺了。一個對自己如此不敬,一個覬覦他的女人,這兩人可真是好樣的!

  他陰陰地瞥了李小樁一眼,果真是長得賊眉鼠目的樣子,可他實在是打錯了主意!他嘴角一勾,決定在慧娘制定的計劃上再加上小小的一筆。

  「嬸子,你這話是說得不錯。」李有得和顏悅色地說,「我有今日,可真是拜嬸子所賜。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最要緊的便是齊齊整整,嬸子來投奔我,我自然得好好招待二位……」

  他說話間不自覺地帶出了一股寒氣,馮氏哆嗦了一下,再看李有得那慈眉善目的樣子,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不過嘛,府裡空著的院子還沒收拾出來,等明日收拾好了,便來請嬸子和小樁回去住下,總住客棧太不像話了!」李有得道。

  「沒事沒事,多等一日也無妨!」馮氏笑得合不攏嘴,忙道。

  這時,突然有人來敲門,阿大忙去開門,是之前守在外頭的阿二,他立即慌慌張張地衝過來,噗通一聲跪下了:「公公,不好了,有人在皇上面前參了您一本,您快回皇宮去看看吧!」

  「是誰,居然敢這麼大膽!」李有得怒斥一聲,疾步向外走去。

  馮氏嚇得有些懵,忙走上前去道:「沒、沒事吧?」

  李有得腳步一頓,側頭用那僵硬的面容擺出個勉強的笑來:「嬸子安心,不會有事的。」他說完,便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等房間裡只剩下馮氏和李小樁二人,馮氏這才憂心忡忡地說:「小樁啊,你說這小柱,該不會出什麼事吧?我可是聽說,很多皇上身邊的公公,都不得好死呢……」

  李小樁還想著進府後能就近距離看到那位小美人,聞言並不怎麼在意地說:「娘,怕啥啊,他就算真的不得好死,能怎樣?咱們又沒犯法!」

  馮氏卻依然有些憂心,她總覺得,今日這李小柱的態度也十分古怪。可畢竟榮華富貴就在眼前,她還是壓下了心中的不安,至少得等她享兩天福再說。

  可到底憂心忡忡,馮氏這一日便沒有出去玩,而到了下午,她等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那人一身男裝,但馮氏一眼就看出是女扮男裝的陳慧娘。

  「慧娘?你怎麼打扮成這樣便來了?」馮氏驚訝道。

  陳慧衝過來一把拉住馮氏的手,驚慌失措地說:「馮嬸子,來不及細說了,我是偷偷溜進來的,咱們快跑吧!」

  「跑?跑什麼?」馮氏早上才受過驚嚇,聞言忙追問道。

  「公公,公公他……昨夜他曉得嬸子來了後,便連夜做了幾個牌位……」陳慧一臉慌忙地說。

  「牌、牌位?」馮氏吞了吞口水。

  「是嬸子您和您兒子的!」陳慧吸了吸鼻子,驚恐地說,「至於我的,早就做好了!」

  「這、這是為何?我們不都還活著嗎?」馮氏也有些慌了。

  陳慧哽咽道:「嬸子,你有所不知……我先前就說過,公公在宮裡吃過不少苦,從此,他便、便見不得人好了。他說雖然他如今身居高位,但遲早有一天不是被皇上處置,便會被政敵陷害,怕是會誅九族!他說自己親人都死光了,誅九族也就他一人,實在是可惜——這些都是公公一次酒後說的,他還說,若他真被人害了要死,還要我陪葬……嬸子,我不是自願跟他的,我真的不想跟他一道死啊!求求你了,你和小樁哥帶著我一起逃走吧!」

  「這……他如今不是好、好好的,怎麼……」馮氏說了一半便說不下去了,她想起了李有得離去前發生的事,只覺得心臟砰砰直跳,人都要昏過去了。不是說有人參他嗎?說不定他這時候已經出事了!

  「他如今是好好的,可他知道遲早有一天會不好的!昨夜他可開心了,說什麼一家人最要緊的就是齊齊整整,少一個都不成!」陳慧忙道。

  「齊齊整整」這個詞讓馮氏想起了李有得上午時說的話,她忽然意識到,怪不得當時她覺得哪裡不對,原來是這個意思!

  「嬸子,求求你們帶我一起逃走吧,咱們找個沒人認識咱們的地方,大梁這麼大,咱們只要不說跟李公公的關係,誰又能認出咱們來?您看,我帶了盤纏,路上可以用的,今後也能以此來做個營生,不怕過不下去!」陳慧把自己的包袱往桌上一放,裡頭盡是一些碎銀和金銀首飾,還有零星的幾張面額不大的銀票,加起來零零總總,大概有五百多兩。

  看到這麼一大筆財富,馮氏眼睛都直了,原本她就很擔心自己真成了倒黴鬼,心裡偏向趕緊逃走,只是唯一的顧慮便是就這麼走了沒了銀子這日子也不好過,這才依然心存那麼一點疑慮,如今若有了那麼多銀子,她還怕什麼?

  「行,咱們這就走!」馮氏立即道。

  陳慧小臉一揚道:「太好了!嬸子,我已經備好馬車了,本想著你們不走我也要走的,如今你們願意同我一起走,路上也好有個照應,我實在很是感激!那您快去找小樁哥,我去讓車夫準備立即出發,咱們在客棧後門見!」

  陳慧故意連包袱也沒拿便出了門,而馮氏貪婪地望著那一大袋子銀子首飾,忙收拾好去了隔壁把事情簡單跟李小樁一說。聽說陳慧也會跟他們一起走,還有好幾百兩銀子,李小樁立即同意了。

  二人小心地避開小六的屋子下了樓,走客棧的後門,很快便找到了馬車和車夫。

  車夫早聽說雇車的還有幾人,便讓他們上車了,馮氏緊緊抱著那一包裹不鬆手,心一橫催促車夫道:「怎麼還不走?快走啊!」

  車夫奇怪道:「不是還有一人嗎?」

  「沒了,沒了!」馮氏立即道。

  李小樁不樂意了,忙大聲道:「娘,你說啥呢!慧娘還沒上車呢!」

  「慧娘慧娘,你娘我在這裡,你就那麼缺女人?」馮氏不客氣地說,「有了這些,你還怕討不到女人?那種閹人玩過的女人,你也下得了嘴啊!」

  「他能做什麼啊!慧娘肯定還是完璧之身呢!」李小樁爭論道。

  二人這邊還在吵,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二人向外看去,只見陳慧正跟一個小廝拉拉扯扯,想逃又逃不掉的樣子,她最後突然朝馬車看過來,大聲慘呼道:「救我!我要是抓回去,會死的!」

  馮氏立即對車夫道:「給你三倍的錢,快走!」

  李小樁看著那幾個兇神惡煞的小廝也慫了,忙說:「快走,快走啊!」

  車夫自然不會跟錢過不去,立即口呼「駕」,馬車慢慢加速,再也聽不到陳慧那淒厲的呼聲了。

  客棧內,陳慧拍拍抓著她不放的阿二道:「放手啦,他們都走了,你還準備抓到什麼時候?」

  阿二訕訕鬆了手,手心直冒冷汗,他剛剛抓著陳姑娘的手勁別提多大了,誰叫公公還暗地裡叮囑過他一聲,說看緊點,別真把陳姑娘給丟了呢?他也很無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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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3 00:38:20
第九十九章 灌藥

  馮氏和李小樁二人乘坐馬車出了城,馮氏死死抱著那一包巨額錢財,暢想著美好的未來,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李小樁卻還覺得有些可惜,砸吧著嘴道:「那麼好的一個小娘子,就這麼沒了。」

  馮氏罵道:「你這沒出息的!有了這些,你想要怎樣的婆娘都能找著,一個不夠就兩個,別再惦記那些有的沒的!」

  李小樁訥訥不敢說話,馮氏又叮囑道:「小樁,這小柱今後怕是會來找咱們,咱們也不回村裡去了,你給我記住,甭管誰問起,都不能說咱們是李小柱的親戚!一丁點兒都不許提,曉得不?」

  李小樁沒什麼力氣地哦了一聲,被馮氏惡狠狠地擰了一把:「聽到沒有?」

  李小樁嗷嗚一聲叫,忙應道:「聽到了聽到了,娘,你快鬆手!」

  馬車隨著李小樁的喊叫停了下來,馮氏以為車夫是誤會了他們有事要說才停下,連忙朝外面喊:「我們沒事,車把式你快繼續駕車吧!」

  如今離開京城也就一點點路,她依然提心吊膽的,不敢多停留。

  「車上的人給老子下來!」外頭傳來卻不是車夫的聲音,而是另一個囂張跋扈的陌生聲音,聽得馮氏和李小樁驀地一抖。

  「糟了,該不是遇到劫道的了吧!」馮氏慌得六神無主,若是來京城之時,他們母子二人身上就幾個銅錢,自然不怕什麼劫道的了,可如今他們身上帶著那麼多財物,怎麼捨得被那些劫道的搶去啊!

  「娘,怎麼辦啊?」李小樁驚恐地看向馮氏,甚至因為害怕,手不停地哆嗦。

  馮氏畢竟有些生活經驗,她從包袱裡取出一些碎銀拿帕子包了,塞到懷裡,再一腳踹在李小樁身上:「快下去,這包東西,可不能告訴他們!聽到沒有?」

  外面又響起那男聲,只不過語氣不耐煩多了,李小樁無奈,只得戰戰兢兢地下了馬車,而馮氏也隨之一起下了車。

  外頭有七八個蒙面的男人,車夫縮在一旁,一句話不敢多說。

  「你們可真難請啊,我還當你們要我說第三遍呢!」為首男人道,「乖乖的,把銀子都交出來,我饒你們不死,否則,呵呵……」

  「大爺,我跟我兒子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苦人家啊,真的沒什麼銀子,求大爺放過我母子二人吧!」馮氏膝蓋一軟,忙跪下懇求道。

  那為首的男子仔細打量著二人,冷笑道:「你們這不是穿得挺好的麼!還窮苦人家,騙鬼呢!給你們一次機會,立即交出銀子來,否則有你們受的!」

  「不是不是啊大爺,這身衣裳是我們母子偷來的,我們真沒有錢啊!」馮氏慌忙道。

  他們這幾日在小六的帶領著吃喝玩樂,自然把破衣爛衫都給換了,如今他們穿的,還真不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馮氏也想不到別的藉口,只能說這些衣裳是偷的了。

  而李小樁只是縮在一旁慌得連句求饒的話都說不出口。

  「好啊,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為首男子一聲令下,他的同伴們一擁而上,一個個如同禿鷲似的分別衝向二人。

  幾個男人圍著李小樁拳打腳踢,而另外的人都過來摁住馮氏,搜了她的身,找出了那抱著幾兩碎銀的帕子。

  「真的就這麼點?晦氣!」為首男子啐了一口,對另一邊正在揍人的同伴道,「給老子狠狠地打,真是氣死老子了,白搶了這一趟!」

  「大爺,饒了我兒子吧,他真的經不起打啊!大爺!」馮氏苦苦哀求著,只是為首的男人卻不為所動。

  好一會兒,直到李小樁被打得鼻青臉腫,為首的男子才終於叫停,招呼了同伴,咋咋呼呼地隱入山林之中。

  馮氏慌忙去查看自己兒子的傷勢,見他還能站起來,便稍稍鬆了口氣。

  她低聲嘲笑道:「兒子啊,你這頓打不白受,他們一個個看著聰明,其實蠢得跟豬一樣,連馬車裡面都沒去搜,咱們的銀子都還在呢!」

  李小樁鼻涕眼淚流了一臉,眼睛腫得只能睜開一條縫,聞言咧嘴笑了起來,又疼得齜牙咧嘴,好不可憐。

  車夫在不遠處問道:「唉,我做做好人,送你們回京城吧。」

  「那怎麼行!」馮氏立即道,「我們的銀子都還在呢,你別怕我們不給你車費啊!」

  見車夫還是將信將疑,馮氏立即道:「我們先給你定金!」

  等馮氏真的給出了她所說的定金,車夫這才答應繼續送他們離開京城,走前車夫歎道:「真奇怪,這條道我來回走了快十年了,還從沒有被人劫過道,這些人誰啊,膽子真大,天子腳下也敢胡來!」

  然而馮氏和李小樁卻沒有在意他的話,他們躲在車廂裡抱著差點就丟失了的一大包財產,心中只剩下劫後餘生的欣喜。

  而隱入山林中的那批人,跟一個男人接頭後便忍不住問道:「黃公子,那人是誰啊?你怎麼還非要我們裝劫道的揍他一頓?」

  黃仁厚給這群人一人分了錠銀子,笑道:「他啊,居然敢肖想他連看一眼都不配的女子,我這是教訓教訓他,免得他將來一步錯,便萬劫不復啊!」

  「哈哈,黃公子說得好。那小崽子也不想想看自己長什麼狗樣,居然敢跟黃公子搶女人!」為首的男人哈哈笑著收下了銀子,心情格外地好,有了這些,這幾日的酒錢就有著落了!

  黃仁厚並沒有糾正他們,免得他們猜出了什麼。居然敢打他乾娘的主意,要他說,直接套了麻袋沉湖最是乾淨利落,可既然乾爹說只能打一頓還不能傷太重,他自然得照辦,還得把事情幹得漂漂亮亮的。

  陳慧回到李府時,李有得正在等她,她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便興奮地去了主屋,張開雙臂要投入他的懷抱,結果被李有得咳嗽了一聲伸手阻止,讓她坐一旁的凳子上去。

  陳慧不怎麼高興地在他對面坐了,便聽他問道:「你怎麼跟他們說的?」

  陳慧昨日跟李有得商量對策時說的計劃,聽起來十分簡略,特別是她自己的部分,只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她會嚇嚇那對母子,騙他們匆忙跑路。倒是李有得的臺詞裡,「齊齊整整」那話是她刻意強調讓李有得必須說的。

  此刻,那對母子離開京城,再加上李有得也早一步安排了人去城外堵著二人,讓人狠狠打李小樁一頓,這會兒自然心情不錯,也就有些好奇陳慧的說辭。

  陳慧雖然大致跟李有得說過嚇退那二人的思路,但自己需要說的話,卻沒有詳細說過。李有得昨晚知道陳慧將要怎樣編排自己,當時就不怎麼樂意了,實在想不出別的好辦法,這才任由她胡來。

  「事情都辦成了,那些小事便不用追究了吧。」陳慧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正要喝,被李有得按住。

  「這茶都冷了,喝下去涼不死你。」他示意阿大沏新茶過來,又盯著陳慧,嘖了聲道,「不肯說啊,怕真不是什麼好話。」

  「本來就不是好話嘛。」陳慧笑眯眯地應下,「公公,昨日您不都同意了嘛,事後再翻舊賬就沒意思了……再說了,公公您一向寬宏大量,這種連冒犯都算不上的事,您一定不會介意的吧!」

  「別給我戴高帽,我哪,小氣得很,最容不得旁人說我一點不好。」李有得故作陰陽怪氣。

  「沒有沒有,公公您不要妄自菲薄,沒有的事。」陳慧笑道,「不管公公對其他人如何,對慧娘是極好的,慧娘都記在心裡呢。」

  「那是最好!」李有得道,而望著那燦爛中略微帶了些許並不令人厭惡的討好的笑顏,他也說不出什麼煞風景的話了。

  阿大換上新茶,李有得親自給陳慧倒了一杯,見她雙手握著吹涼熱茶,又想起一事,問道:「聽說大夫開的藥你不肯喝?」

  陳慧啊了一聲,看著李有得道:「是不是小六那個叛徒告訴公公的!」

  李有得道:「你崩管誰說的,大夫開的藥你不肯好好喝,今後肚子疼死,你就生受著吧!」

  李有得之前找了一個婦科聖手給陳慧看痛經,不過陳慧前幾日經期時並不疼,因此就沒喝藥,苦成那德行,那種東西是人喝的嗎?!

  「可實在是太苦了啊。」陳慧蹙眉道,「苦得讓我想起了冰天雪地裡只穿小衣躺在地上的冷,大夏天裹著棉襖困在太陽底下的熱,怕癢卻被人捆著不停撓的難受……」

  李有得聽得皺起了眉:「你爹好歹是個富商,哪個膽子那麼大,欺負你成這樣了?你娘不是親的?」

  「不是,我並沒有親自經歷過,只是想像一下,覺得差不多難受。」陳慧一臉無辜道。

  錯付了擔憂和怒氣的李有得氣咻咻地瞪著陳慧。

  這時,一個小廝端著一碗黑黑的東西進來,恭敬道:「公公,藥煎好了。」

  見陳慧不可思議地盯著那碗藥,李有得的心情瞬間好起來,示意小廝把藥放在圓桌上,語重心長地對陳慧道:「慧娘啊,我讓他們按照大夫的藥方重煎了一副,用的藥材可是最好的,你看趁熱喝了吧。」

  陳慧蹭的站起來道:「我不喝!」

  她說著便往外走,身後李有得一聲厲喝:「攔住她!」

  阿大阿二苦著臉站到陳慧面前擋住她的去路。

  李有得慢悠悠地說:「把她帶過來。」

  阿爾諂笑道:「陳姑娘,您……自個兒回去?」

  陳慧道:「不回,我死也不喝,要喝你們喝!」

  她也不怕這兩人,身子一晃便往外頭跑去。

  「阿大阿二,要是讓她跑了,我撕了你們!」李有得道。

  阿二阿二此刻心裡再苦,也只能把陳慧抓了回來,還要儘量在她掙扎的情況下不傷了她,一時間焦頭爛額,到底還是順利把人扭送到了李有得面前。

  「你跑啊?」李有得嘚瑟地笑道。

  陳慧見他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藥,態度立即軟化下來:「公公,這藥真的很難喝啊,我懷疑那位大夫開錯藥了,這藥裡一定有毒。」

  若是不知情的局外人偶然路過看到這一幕,還真會誤會。兩個小廝抓著個男裝打扮的女子,而一人拿著藥一臉邪笑著靠近,這不是灌毒藥就是灌墮胎藥啊,誰能想到,這不過是一碗調理的藥呢?

  「那是京城除了御醫之外最好的婦科大夫,你瞎說什麼?」李有得瞪著她,把藥放到她嘴旁,又同時提醒道,「倒了這一碗,可還有的是。」

  陳慧見硬的軟的都不行,只能換別的了。

  「公公,您讓他們放開我,我喝還不行嗎?」陳慧委屈地說,「我的手臂被他們抓得好疼啊,快斷了。」

  李有得瞪了阿大阿二兩人一眼:「你們怎麼做事的?」

  二人有冤也無處伸,陳姑娘掙扎個不停,他們要抓穩她,可不得用點兒力氣麼?

  「行了,放開她。」李有得道,「慧娘,別耍什麼花招。」

  陳慧一臉乖巧:「好的,公公。」

  阿大阿二鬆開陳慧,她揉了揉手臂,接過李有得手裡的那碗藥,在李有得一刻也不曾移開的視線下把碗貼到了嘴邊,就在這時,她又挪開了藥,一臉苦色:「聞著都是苦味,公公,喝一口我就會吐。」

  李有得想了想說:「阿大,你去取些蜜餞來。」他盯著陳慧道,「喝一口藥,吃一顆蜜餞,總歸行了吧?」

  阿大小跑著去了,陳慧沒攔他,卻對李有得道:「蜜餞根本不夠甜,我想吃糖。」

  李有得感覺自己真是養了個小祖宗,重點是「小」,連吃個藥都得哄出花來。

  「阿二,去弄糖,什麼種類的都要。」李有得又吩咐阿二。

  阿二也忙去了,陳慧等他走了才說:「那也不夠甜。」

  李有得道:「你還想怎樣?這藥還不肯喝了?」他板起面孔,「事再這麼多,我真讓人給你灌下去!」

  「我要公公餵我。」陳慧說。

  李有得一怔。

  陳慧把碗遞到李有得跟前,執著地說:「我要公公一口口餵我,最好是嘴對嘴的那種。」

  「你……你胡鬧什麼!」李有得瞪她。

  陳慧把藥碗往圓桌上一放,跑去把門關了,插上插銷,又退回來仰頭看著李有得笑道:「不會有人知道的……公公,這藥真的很苦啊,不信公公您嘗一口。」

  她抬手在李有得胸膛上緩慢地畫著圈,嗓音輕柔:「藥太苦了,要公公親親才能喝得下去……」

  李有得一把抓住陳慧的手,呼吸卻有些急促起來。真是要命,也不知她都是哪兒學來的這種手段!

  「公公,您快說呀,您餵不餵?」陳慧手被抓了,乾脆貼上去仰頭看著李有得,語氣又是哀怨又是期待。

  李有得慌忙間後退一步,腳後跟拌到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陳慧一不做二不休,往他膝蓋上一坐,又掙脫出自己的手,拿起藥碗,放到李有得嘴邊。

  李有得咽了下口水,最終被蠱惑般張嘴吞了口苦澀的藥入嘴。那藥剛入嘴他就感覺到了苦澀腥臭,也難怪慧娘說喝不下去了。

  陳慧把藥碗放回桌上,捧著李有得的面頰,略有些嫌棄地說:「公公,您臉上這層怎麼還沒洗呀,我都不好下嘴。」

  李有得嘴裡都是藥液,只能眼睛一瞪她,卻半點殺傷力都沒有。陳慧卻在此時低頭吻住他的唇,一點點將他嘴裡的苦澀藥液吸到嘴裡,最後藥喝完了,又摟著他的脖子繼續吻了許久才鬆開,咧嘴一笑,聲音低啞:「公公……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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