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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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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一枚銅錢] 鏡中妖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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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48: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碗妖(九)

  從澡房洗刷刷乾淨的西風剛進屋,一見也洗白白了的青淵坐在桌前,立刻抬手,正色:「不許朝我颳風。」

  上回一刮,頭髮全翹了起來,逼得她把全部頭髮往後紮,臉都繃疼了。

  「哦。」青淵朝她推了一杯茶,「喝。」

  洗完澡就有人泡一壺熱茶遞給自己,西風覺得這種感覺妙不可言。她喝了一口,濃得發苦,還是冷的……

  她默默放下,青淵問道:「好喝?」

  「難喝。」

  青淵用力點頭:「這就對了,人間的茶是挺難喝的。」

  「……」重點完全不是這個!是因為你把茶泡太久了好不好!西風已然淡定,果然是……習慣就好,她墮落了啊。

  「手。」

  已經取下纏裹布料的手,又露出了傷口。青淵要去扯她衣服,見她瞪眼,轉而朝小火伸手,一看,哦,小火不穿衣服來著。

  西風哼了一聲,從懷裡摸出一卷紗布和藥:「就會撕我們的衣服,你自己的怎麼不撕。」

  「太好,撕不動。不像凡間的衣服,一扯就碎,那樣差勁。」

  「……」西風偏頭看向漆黑的窗外,她為什麼要跟來自九霄的神仙說這種話。

  「好了。」青淵將紗布尾巴收好,又道,「傷口比之前好多了,記得,不要再去污濁的地方,否則傷口會加重。」

  「嗯。」

  「頭髮。」

  青淵要碰,立刻被西風攔住。她後怕道:「你要做什麼?」

  「擦乾,你手疼。」青淵拿下攤在她肩上的乾巾,學著她的模樣給她擰髮。擰得西風心驚,生怕他又突然做出可怕的事來。

  但有樣學樣,已經知道控制力道的青淵沒有亂擰,一縷一縷地拭乾。

  西風高懸的心漸漸放下,微微抬眼看他,俊白的面龐神情安靜,眼神也很安和,似暖暖春日,有點醉人。

  哎呀,賞心悅目。

  只要不說話,就是個美男子!

  「你的髮……」青淵擰眉,「乾,不黑,還……」

  「閉嘴。」西風一手捂住他的嘴,她就知道他不是個標準的美男子。

  青淵挪開她的手:「我給你摘個果子,就不乾了。」

  「哦。」

  「是蟠桃。」

  「……請務必給我來一筐!」

  「不行,以凡人的體質吃多了太補,會吐血的。」

  「拿去賣呀。」

  青淵一頓,恍然大悟。

  西風見小火一直在摸自己的耳朵,今天還異常安靜,好奇道,「小火,你今天怎麼不話嘮了?」

  「哈?」小火彈了彈耳朵,看著她張合的唇喊道,「你在說什麼?」

  「……」

  青淵解釋道:「小黑妖在它耳邊大哭,把小火的耳朵哭聾了。」

  西風拎起它的耳朵湊近了大聲道:「你一個堂堂大妖怪竟然總被一團黑氣欺負,虧你好意思。」

  「哈?你在說什麼???」

  「……」西風往它腦袋上揍了一拳,怒道,「沒、什、麼!」

  這兩人,簡直要把她氣死。

  青淵說道:「小黑走的時候說,它沒吃碗妖。」

  西風眼一亮,又一黯,沒吃,就代表還是有可能被靈殿的人找到。西風擰了擰眉:「如果還在妖界,那也得等到幾天之後,那小吃貨才捨得出來了吧。」

  但是妖界她肯定是不能去了,也不想去。

  青淵的弟弟在那,他不去;離千戰在那,她也不去。

  守株待兔?

  西風又不大想,再在小鎮留幾天,這吃吃喝喝的得不少錢。她把心裡的算盤啪啪啪地敲了一遍,說道:「明天一早我們就走。」

  「啊——」青淵忽然想到了什麼,「我們,把一個人忘了。」

  西風迷茫道:「誰?」

  「我的好友。」

  「你的好友是……」西風一拍桌子,如夢初醒,「啊!風清神君!百里大人!」

  那個一起進妖界,可剛進去就追著小妖精跑了的百里清風……

  結果走的時候,完全把他忘了。

  西風淡定說道:「也不是小朋友了,會自己出來的。」

  小火還在彈自己的耳朵,聽不見啊聽不見,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咚咚咚。」

  三聲叩門聲,在特定的時辰,如期而至。

  西風怔了怔神,碗妖?

  可是它怎麼離開妖界了,像這種愛吃吃吃的碗,難道不是要待到妖王壽誕結束?

  她拿上長笛就去外面,到欄杆處往外一瞧,那正在一戶商鋪前叩門的,果真是碗妖。

  她翻身跳下,朝那碗直奔過去。碗妖察覺到有人過來,回頭一瞧,立刻飛奔逃離。

  看見碗妖逃跑西風就覺得小腿酸痛,上回追得氣喘如牛,這次只怕又要追上半宿了。她摸了摸身上,什麼吃的都沒帶,她淡定站立,問道:「我有吃的,你要嗎?」

  天空傳來響亮回應——「騙子!」

  「……」她難道長得一臉兇神惡煞嗎???憑什麼青淵說的話它就信。

  母的吧!

  西風往它逃離的方向追去,今晚無論如何,都要追上,然後揍它一頓。

  碗妖逃得依舊很快,只是西風有了上一次的追蹤經驗,知道它往哪裡逃,直接朝那個方向跑。

  不會變通的碗妖,要是被靈殿的人發現,也實在是很容易就被抓到。

  逃至上回的小樹林,碗妖繼續往前,西風也加快了速度,總算沒被它甩掉。

  又追了兩刻,忽然那碗妖的妖氣全失,消失在了前面。

  西風心有疑惑,等她停下腳步,發現眼前並不是座空山。

  半山之中,有座廢棄的廟宇。

  陰涼山風吹拂深夜下的破舊廟宇,吹得破門搖曳,發出蒼老而緩慢的響聲。

  「砰……砰……」

  砰砰作響,吱呀聲動,整座廢棄的廟,像個活物,在跟站在門前的人說話。

  西風微微嗅了嗅,說道:「廟裡被供養的小仙都還在,應該沒有妖怪敢進這裡。那碗妖跑哪去了。」

  她擰著眉頭,不確定要不要進去打攪那些神仙。

  青淵看了一眼,說道:「在裡面。」

  西風意外道:「碗碗就不怕被揍?」

  青淵沉思片刻,說道:「它大概是覺得,被他們揍,比被你揍一頓要好。」

  「……這是你的真心話吧?」

  青淵挺直了腰身,僵硬地擺擺手:「不是。」

  西風哼了一聲,這深山道路不便,建得並不大,很有可能是因為不太靈驗,所以前來參拜的人很少,久而久之,就沒了香客,沒了人,逐漸頹敗,變成了一個破廟。

  破敗的門還掛在門邊上,不能容納一個人進去。西風一推,那門轟隆倒下,在地上拍起厚重灰塵,所見之處,都是蜘蛛網。

  西風被嗆得咳嗽,她在塵土中拍了拍手,本以為塵土會散去,誰想那灰塵越起越厚,越起越濃,最後變成了一陣煙霧,徹底將她的視線阻隔了。

  「青淵?青淵?」

  西風喊聲,但他沒有答話,忽然一隻手握來,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眯眼努力穿過灰塵看去,那手白淨修長,隱約能看見袖口是青色的。她安下心來:「青淵。」

  可還是看不見人,她的睫毛漸漸堆起厚重的塵,刺得眼睛都快睜不開。

  站在附近的青淵,看見一隻手牽著西風,慢慢往廟宇深處走。他歪頭看著,不知道那隻手是誰,西風就這麼乖乖跟它走了。

  不開心。

  他提步要過去,跟在西風身邊,忽然一隻碗口巨大的碗擋在他的面前:「施捨一點米飯吧。」

  「我沒有。」

  「牛肉乾呢?不……還是不要了……咬不動……」碗妖說道,「上次謝謝你救了我,不然我就被靈殿的人劈碎了。」

  「嗯。」青淵說道,「不要欺負西風。」

  「她是壞人。」

  「她不是壞人。」

  「她是。」碗妖固執道,「血液污濁的壞人。」

  青淵看著它,皺眉說道:「再也不會給你牛肉乾了。」他推開它,入了這滾滾塵土中,去找西風。

  碗妖還要跟上去,背後現出七八個身影,模樣各不相同。

  「別去,那是龍神,惹不起。」

  「嚇走那個捉妖師就好。」

  「那快嚇唬她呀。」

  幾人話落,身處灰塵之中被那隻手牽引的西風幾乎喘不過氣來,啊啊啊,髒死了,她剛洗完澡,不想又洗一遍。

  那塵土突然飛卷襲來,又撲了她一身,西風只覺眉毛裡都夾了一捧的塵,欲哭無淚。

  那隻牽著她的手,也沾了塵。

  卻依舊鎮定地牽著她往前走,不知要帶往何處。

  西風看著,眉毛驀地一挑,一手持笛,揮斬那修長白淨的手。

  劍氣一斬,手瞬間化作塵土散做千萬塵粒。

  西風冷笑:「果然是假的。」

  那條愛乾淨的龍,怎麼可能容忍自己滿手染塵,更不可能這麼鎮定,所以必然是假貨。

  「嘻嘻……嘻嘻……」

  漫天塵霧中,傳來詭異笑聲。

  看不見人,也沒有任何妖氣。

  「嘻嘻……嘻嘻……」

  不斷傳來的笑聲,在霧中迴響。

  西風叉腰,隨便挑了個方向大聲道:「嘻!嘻!」

  「……」

  西風哼哼,再笑,她就唱歌了,看是她笑得難聽還是她唱歌更難聽。

  白色灰塵中,緩緩走來一個青色人影。人影十分高大,身材也頎長勻稱,眼見的結實。西風淡定地看著那走來的假貨,手上長劍已經準備好。還來坑她,看她怎麼宰了這冒充青龍的妖怪。

  青淵周身已經罩上靈力,那灰塵不得近身。一路前行,看見西風已經沒有跟著那隻手走,不由開心起來,加快了步子朝她走去。剛走近,就將她也攏進靈力罩中,用力一抱,就見塵土飛揚,撲了他一臉一身。

  他身體一僵,站直身,「呼——」地將她拎出靈力罩中,低頭使勁拍身上的塵。

  被他拎回沙塵暴中受風吹塵打的西風扯了扯嘴角——這貨絕對是青龍那傢伙!

  快被塵給嗆死的她拍拍靈力罩:「讓我進去。」

  青淵斷然拒絕:「不!」

  「……你能不能有點憐香惜玉的意識了?」

  青淵打量她一眼,反駁道:「你不香,還髒。」

  西風炸毛了:「……那你回去!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努力拍塵的青淵抬頭看看她,又看看她背後肆虐的塵土,瞪大了眼,立即點頭:「嗯,我回客棧等你。」

  「……分、手、吧!」生個屁的蛋!

  西風氣炸,轉身就要走。走了半步,突然回身,猛地一腦袋撞入靈力罩中,再次撲到青淵身上。

  靈力罩中,頓時有塵土飛揚,撲得青淵目瞪口呆,全身僵硬。

  想……哭……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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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48: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碗妖(十)

  青淵哆哆嗦嗦抓了她的衣服要再次把她拎走,察覺到他意圖的西風用力將他抱緊:「不許扔我出去。」

  「那你不要抱我。」

  西風立即鬆手,瞥了他一眼哼聲說道:「地板都睡了還嫌棄這一點塵。」

  努力拍塵的青淵看了看灰頭土臉的西風:「地板比你乾淨。」

  「……」西風回想了下每次他躺下之前就要清理上四五遍,打磨得都能滑倒人的地板,好像……是比現在的她乾淨。她拍拍臉上的塵,跟往臉上撲粉似的,「這種祈福納祥、消災解厄的地方小仙,竟然還包庇妖怪,也是奇了怪了。」

  「你怎麼知道是包庇?」

  「我好歹是個凡人,他們對我下手卻不對先一步進廟宇的碗妖下手,這不是包庇,難道還是瞎呀?」

  喘順了氣的西風總算是能凝神施法了,她蹲下身,掌印地上,在手背上畫下符印,一聲喝「起」,地面頓時震了三震,裂開一條深淵大口,飛揚的塵土立刻被大口吸入。

  飛塵雖多,但是總有吸完的時候。

  不過半刻,這混沌廟宇,就漸顯模樣,不但是方才揚起的塵,就連原先積攢在廟宇的灰塵,也都被吸得一乾二淨。

  西風覺得人都清爽了起來,痛快。

  這塵土一散,原本還在塵中嘻嘻哈哈的聲音,就消失不見了。

  西風探頭往廟裡一瞧,至少有七八條影子閃身躲藏。她一挑眉毛,提劍進去,這廟裡面也實在是破舊了,各路曾被供養的神仙石像倒得東倒西歪,一片頹敗之態。

  這廟宇,只怕是荒廢了很久了。

  進了裡頭,那碗妖的妖氣就變得十分明顯,她輕掃四下,猛地提劍朝一尊石像背後揮去。

  「啊——」被驚嚇的碗妖突然蹦了出來,往後面逃去。

  西風輕哼,手中飛出一根金線,在空中迅速編織成網,眼見就要攔截下來,忽然那石像「活」了過來,突然站立,直接將金線擋住了,碗妖再次在西風眼前逃走。西風氣得再不想手下留情,對石像說道:「就算是神仙,我也不會客氣了。」

  天上的人真追究了,她也有理有據,說他們包庇嚇唬小鎮百姓的妖怪。

  手中長劍化作鐵棍,就要敲碎石像逼出那小神仙,一隻手憑空伸出,抓住她的手腕,急聲:「住手。」

  本來也沒真的想敲碎石像的西風唇角一彎,抓住那隻手,用力一拽,一縷精魄就從空中被拽下來。

  姑娘猝不及防,「哎呀」叫了一聲,從空中滾落,摔到地上,痛得嗔道:「粗暴。」

  西風用金線纏住她的手,問道:「『嘻嘻』是不是你?」

  姑娘轉了轉眉眼:「不是我,是你背後那個。」

  西風微頓,回頭看去,就見一個大胖姑娘正以千斤之軀朝她壓來。瞬間似猛虎撲食,西風急忙閃開,那胖姑娘動作倒是輕巧,本意不是襲擊她,而是救那姑娘走。嚇跑了西風,便立刻拉她走,誰想金線從瘦姑娘的手上糾纏上她的手,一下子便捆住了兩個人。

  被捆成粽子的兩人越掙扎,金線就將她們纏得越緊。

  西風蹲在她們面前,嘴角一咧:「嘻嘻。」

  「……」

  「笑啊,怎麼不笑了,剛才不是笑得很得意嗎?」西風伸指往她們額頭戳了戳,「雖然是小神,可是好歹也是位列仙班了,沒有凡人供養,就該回到天庭等安排,你們卻貪戀人間不離開,還給妖怪幫忙,羞不羞,羞不羞?」

  兩個姑娘氣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妖怪也比你凡人好。」

  「怎麼個好,天天半夜跑去敲百姓的門?」

  「就是比你好。而且我們有人上香供養,用不著回仙班。」

  西風一聽,倒覺奇怪,這裡的廟宇看起來已經荒廢,連來路都被野草堵住了,按理說是沒凡人前來的。

  而且也不可能是碗妖供奉,唯有凡人敬上的煙火,才能供養廟宇神仙,否則不多久就會被天庭發現,隨之將他們召回。

  西風看向神台那,發現那裡的確有殘留的香火,還有一些吃的。

  這裡有人。

  不待她深思,這破廟,再一次刮起疾風,又閃過幾條影子。

  胖姑娘大喊:「別過來,你們打不過她!」

  可是那些人救人心切,沒等她的話音完全落下,影子就已經躥了進來,朝西風撲去。

  青淵微微偏身,抬手一扇,狂風席捲,瞬間將那幾條影子全都拍在地上。

  西風也不認得這滿地的神仙到底是什麼神什麼仙,但是弱到連她都能不費吹灰之力打贏的,肯定是仙班末位了,只是人間每座廟宇都能見到的普通小仙。

  她抬指牽引金線,將他們全都捆了起來,仔細一數,足足有八個人。

  「可以呀,八個人齊心協力幫一隻妖怪,它威脅你們?是你們的老大?」

  「碗碗是好妖怪。」仙童說道,「它沒威脅我們。」

  「那你們為什麼要幫它,還有,這桌上的供品和香火,是誰供奉的?」

  幾人面面相覷,還是仙童先開了口:「碗碗。」

  西風哼笑:「碗碗是妖怪,它供奉的東西你們根本吃不了,既是廟神,只能是凡人給你們供奉東西。啊……讓我去找找,到底是什麼凡人,竟然跑到深山來。」

  「你站住。」瘦姑娘咬牙道,「你不要去打攪老乞丐,他病得很厲害,不能受驚嚇。」

  「老乞丐?」西風皺眉,裡面傳來輕輕的拄拐聲,正有人往這邊走來。

  西風往那邊看去,那腳步聲非常緩慢,像行走的人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過了許久,西風才終於看見那個人。

  那的確是個很老的老人了,他衣衫襤褸,又破又舊,幸好是夏日,倒也不會冷。他很瘦,非常瘦,一臉病態,拄著根老木棍慢慢地往廟堂走來,眼底皆是疲憊,失了魂般。

  他似乎發現有人站在那裡,抬頭看去,見是個姑娘,十分意外,沙啞著嗓子說道:「姑娘,大半夜,你怎麼跑到山裡來了,快回去吧。」

  聲音啞得幾乎聽不清楚,西風看看背後被捆著的一堆小仙,這老者,果然是看不見他們的。她答道:「我這就回去,爺爺你怎麼住在這?」

  「我在這裡住了很多年了。」老乞丐說了幾句話,便彎身咳嗽起來,連拐杖都快撐不住了。

  西風見狀,尋了四下,拿了神壇的水給他服下。

  老乞丐喝過水後才好了些,說道:「你快回去吧。」

  「聽爺爺的。」西風又道,「爺爺您一個人住在這?」

  「還有個孫兒,他還沒回來。」老乞丐又道,「是撿來的孩子,頑劣得很,總是傍晚就跑出去,說晚上討飯容易。我病了兩年了,開始還能自己下山,這半年來走不動了,都是他討了飯回來。」

  說著,他目有擔憂地朝外面看,歎氣:「他年紀不大,可是懂事。又這麼晚了,還不回來……膽子大,也不怕走山路,說了幾十遍,就是不聽……」

  他這會才看見暗處那邊好像也站了個人,細瞧是個穿青袍的男子,他忽然明白過來什麼,笑了笑說道:「是我多事了……礙事了。」

  西風的腦子飛快一轉,明白過來他八成是誤會她和青淵是私自幽會的男女了:「爺爺,我們不是……」

  「爺爺懂的。」

  西風揉揉腦袋,再看青淵,還站在那數神仙。她嘴角一抽,起身說道:「那我們走了,爺爺你保重。」

  老乞丐坐著朝她笑笑,又對青淵笑笑。

  西風拉著青淵的手就往外面走,臨走前,指上飛出一道白光,將捆住眾仙的金線斷開。

  破敗的廟宇,沒有腐朽的氣味,仙氣滿滿,還有妖氣,還有將死的氣息。

  西風回頭看去,老乞丐還坐在神像前面,等著他的孫兒回來。

  「八個神仙,一個死魂。」青淵數了數手指,又搖頭,「不是死魂……是死魂……不是……」

  「不是死魂。」西風抬頭看他,說道,「陽壽已盡,但卻能躲過黑白無常的追蹤。」

  那老乞丐,實際應該已經死了,但不知為何,又還如活人,沒有半點死魂的氣息。他的名字在生死簿上已勾紅,但卻能隱藏死魂的氣息。

  「怪。」

  她說完,一個姑娘就說道:「不怪。」

  她往那看去,那瘦姑娘已經和胖姑娘一起出來,輕身落下,朝她行禮:「剛才謝謝你,沒有多說什麼。」

  西風問道:「老乞丐的孫兒,是不是碗碗?」

  兩人略有遲疑,還是點頭了:「是,只是老乞丐不知道。」

  瘦姑娘繼續說道:「碗碗是老乞丐乞討的碗,但一開始碗碗只是隻妖怪,並沒有化作小童。後來爺爺病倒,無法下山乞討,碗碗就變成男童,認他做了爺爺,每天去為他乞討食物。」

  西風恍然,難怪碗碗說不要牛肉乾,因為咬不動,原來那牛肉乾不是它吃的,而是給老乞丐:「那為什麼,老乞丐已死,卻又沒死?」

  「我們也不知道。只知道只要爺爺吃了碗碗討來的食物,死魂之氣就能削弱,黑白無常在外面經過,都發現不了。」胖姑娘懇求說道,「你不要抓碗碗,它是個好妖怪。要是它被抓了,那爺爺也會死的。」

  「他陽壽已盡,再留人間,他日去了地府,會影響他的輪回。」

  「可是有碗碗在,爺爺不會死的。」

  「是,命還在,可是病痛呢?」西風質問道,「爺爺一身病痛,你們不會看不出來,只是說幾句話,就咳嗽得厲害,連路都走不動,無法離開這廟宇中。如今還是夏日,到了冬天怎麼辦?下雨颳風了怎麼辦?現在外面有人要抓碗碗,萬一碗碗被抓走,爺爺怎麼辦?沒了碗碗,爺爺會死,去了地府,卻又無法解釋清楚,不能入輪回道,你們不知道後果?」

  連她都能輕易抓住他們八個人,抓住碗妖,那碰到更厲害的人,碗妖還能護老乞丐永生?

  「你住嘴!」

  空中突然傳來厲聲,一隻大碗衝到西風面前,呸了她一口:「爺爺不會死的!我會一直照顧他,你休想抓走……」

  西風迅速伸手,瞬間就將它抓在手裡。碗妖張開大口,一口咬住她的手。青淵眉頭一擰,抓住碗妖就要打落,西風對他搖頭,擰眉忍痛,對它說道:「你連我都打不過,以後有更厲害的人出現,你怎麼照顧爺爺?」

  碗妖還在用力咬著,咬得西風原本就受傷的手,又滲出血來。

  青淵怔神:「會痛。」

  可西風還是不讓他拿走碗妖。

  他不懂,為什麼西風寧可讓它咬,也不讓他拿走。

  真是很怪,很怪的姑娘。

  碗妖咬著咬著,突然鬆開了嘴,怔了半晌,眼淚啪嗒直落:「我知道……我知道爺爺不開心……病得很難受,每晚都很痛苦。可是……至少還活著啊……人不是,活著就好嗎?我會給爺爺找吃的,只要有吃的,就能活下去……」

  「爺爺並不是死,只是以另一種方式,重新活下去。」西風將它捧到手上,神色黯然,她知道哪怕是真的輪回了,那個人,也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

  就好像她娘,她一直沒有去輪回道找她,就是因為知道,哪怕模樣與前生一樣,那也不是她的娘親了。

  她勸著,忽然不忍心勸下去,她知道老乞丐是自然歸西,而非因為病痛,可是對碗妖而言,只要他活著,就好。

  輪回道上的事,日後被抓的事,它沒有想過。

  是不負責,卻也是捨不得。

  晚風輕撫,碗碗在西風的手上,痛哭著。它捨不得爺爺,明知道這麼做不好,可它不想爺爺離開。

  人一死,就再也見不到了。

  不像它們妖怪,可以活很久、很久。

  「碗碗?」

  蒼老年邁的聲音從廟宇中傳出,一個老者緩步走到門口,連門檻都邁步過去,他站在破舊的門邊,朝漆黑的夜裡看去,又喚聲:「碗碗?你回來了?」

  「爺爺。」碗妖飛離西風手上,化作六七歲的男童朝他飛快跑去,扶住他乾枯無力的手,「我回來了爺爺。」

  「以後不要晚上出門了,太危險。」老乞丐又念叨了一遍這說了百遍的話,知道他不會聽,可還是忍不住要說。

  碗碗沒答應他,一答應,就要做到,可他晚上還要去乞討,討食物給爺爺吃,所以必然不能答應。

  老乞丐瞧著他,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說道:「碗碗,明天爺爺帶你下山。」

  「下山去做什麼?」

  「爺爺給你找戶好人家。」

  碗碗一愣,老乞丐又道:「爺爺老了,沒幾天命了,爺爺要在死前,給你找戶好人家。」

  「我不要……我要陪著爺爺。」碗碗搖頭,「爺爺不會死的。」

  「人總會死的,爺爺也活夠了,活了九十年,如果不活這麼久,就不用白髮人送黑髮人,看著唯一的兒子死……送走了老伴兒,留我一個孤苦老頭子活著……」老乞丐又咳嗽起來,咳得臉上血色全無,「爺爺不想死後,留你一個人在這深山。你年紀還小,又無親無故,會有人家願意收養你的。」

  碗碗哭道:「神仙妖怪都能活幾十萬年,跟天地同歲,人活百年,又怎麼會夠了。」

  老乞丐摸著他的腦袋,說道:「爺爺沒有什麼留戀的了……爺爺累了……想去找我的兒子,找我的老伴兒……爺爺怕去晚了,會找不到他們。」

  碗碗愣住,他忽然明白,他於爺爺的不捨,卻也是爺爺對妻兒的不捨。

  他要留住爺爺,爺爺也想一家團圓。

  終究會離開人世,不如早一些,或許還能追上妻兒的腳步。再晚一些,他就找不到妻兒了,還留下他變成無依無靠的孤兒。

  沒有給他找個好人家,或許就是他在人間唯一放不下的事。

  碗碗怔然:「爺爺……」

  夜色寧靜,西風和青淵遙遙相望,只覺晚風徒增了涼意。

  豁達的老乞丐,還有懂事的小碗妖。

  是忠誠,是互相依靠,也是放下。

  &&&&&

  又是一夜過去,黎明初現,朝陽緩緩浮出山頭,微微橙紅,印染大地。

  廟宇裡的供品,已經全都放在了一座新墳前。

  沒有在朝陽升起前吃碗裡食物的老乞丐,在睡夢中永遠沉睡了。

  夢中的老乞丐,見到了妻兒,一家團聚。

  一直坐在他身邊的碗碗,看見爺爺笑了,久違地笑了。

  再一抬頭,就看見了黑白無常。

  一朵小白花被放在了墳堆上,西風在墳前拜了三拜,使勁摸了摸沉默的碗碗,把他的童子頭都給摸亂了:「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碗碗看向那八個小神,「哥哥姐姐你們去哪?」

  瘦姑娘說道:「要回天庭待命了,說不定,哪天又會出現在人間某處廟宇裡吧。」

  胖姑娘忽然紅了眼,抱住他拼命拍了拍:「我們回去後,你要乖,不要被人抓住,好好修行,變成大妖怪。」

  又被摸頭又被抱的碗碗像在外面玩耍了一天弄得自己髒兮兮的凡間孩童,他點點頭,鼻子一酸:「你們都要好好的,以後等我變成大妖怪,一定去找你們。」

  幾人紛紛點頭,跟老乞丐道別後,也和他道別。碗碗強忍眼淚,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了天穹之中,才哭了出來。

  「不要哭啦。」西風抱了抱他,「姐姐給你買糖吃。」

  碗碗抹著淚看她:「姐姐,爺爺會找到奶奶的,對不對?」

  這種事西風也沒有辦法確定,她笑了笑:「嗯,會的,信姐姐。」

  青淵微頓,不,這怎麼可能。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說出口。

  他意識到,有些事,並不需要直言。有時候說謊話,或許也可以。

  碗碗放下心來,說道:「我要修煉成大妖怪,以後去找爺爺和奶奶,保護他們。」

  「在你修煉之前,只怕你要先還我一件東西。」

  聲音實在是太耳熟,西風轉身看去,見了來者,一瞬意外,然後心虛……哦,這可不就是被他們遺忘在妖界的百里上神嗎。

  百里清風飛身前來,落在他們面前,說道:「你這裡,有我的寶貝。」

  碗碗問道:「什麼寶貝?」

  西風突然想到了什麼:「難道碗碗就是小仙女遺失的寶貝?」

  百里清風擺手:「當然不是,只是這碗裡,藏了一粒種子,那才是小仙女的寶貝。」

  他尋跡而來,誰想卻發現種子仙氣在碗裡。

  大概是因為當初種子掉落,剛好就掉進了碗裡,所以才使得這碗有了靈氣,成了妖。

  他抬手揮過碗碗的頭,一粒種子從他腦袋上生根、發芽,冒出棵嫩綠的小苗來。他意外道:「竟然發芽了,不錯嘛,小妖怪,竟然能孕育這種種子。」

  他頗有興趣地打量他,問道:「不如你跟我回九霄,跟在小仙女的身邊,給她當花童吧。等水仙花開後,你大概能晉升當個小仙童。」

  碗碗瞪大了眼,立刻躲在西風背後,警惕地看著他:「人、牙、子。」

  百里清風:「……」

  青淵說道:「人牙子是什麼?」

  恢復了一點聽力憋壞了的小火解釋道:「就是人販子,賣小孩的。」

  青淵恍然。

  百里清風直到看見突然躥出來的小火,淡定的神情才突然變了——劇烈一變,他痛聲道:「這、這就過分了,你們記得帶走這隻老鼠,卻不記得叫我一起走……你們……你們……絕交吧!」

  青淵不解——咦,為什麼最近總有人要跟他分手跟他絕交???

  百里清風神色痛苦,不想再跟他們說話,一把撈起碗碗:「再見!」

  碗碗用力掙扎大叫道:「人牙子,人牙子。」

  「對對對,就是人牙子,要拐你去種花花草草。」百里清風問道,「你要不要去?有小仙女姐姐哦。」

  碗碗看向西風,西風輕輕點頭,凡間妖界都危險,但是有百里清風罩著,去了九霄,或許是個很好的出路,而且不怕被人欺負。

  碗碗糾結了下,最後說道:「你要管飽。」

  百里清風哼聲一笑,又看看那兩個混蛋和那隻老鼠,悲痛欲絕喚了雲來:「再見!我要去找我的小仙女了。」

  西風還想跟他解釋一下,畢竟是上神,這個大腿必須要抱的。可是百里清風似乎已經下定決心要跟他們絕交,直接扛著碗碗就跑了。

  「喂——」西風痛聲,可是他已經跑遠了,「完了,沒了一個大靠山。」

  青淵問道:「大靠山?」

  「厲害的,逆天的大人物。」

  青淵想了想,捧了她的臉讓她看著自己,說道:「我是。」

  手有點涼,捧著的臉有點熱。青淵看著她的雙眼,覺得自己的眼也有點熱。

  被他用力捧著臉五官都擠在一起的西風艱難道:「放、放手。」

  青淵驀地鬆手,再一次認真說道:「我是。」

  「是是是,你最厲害了。」西風揉著自己的臉,無奈道,「走吧,回客棧收拾東西,去找活做。啊……白忙活,不開心。」

  她邊走邊抱怨,叨叨絮絮,也變成了個小話嘮,像朵行走的陰鬱蘑菇。

  青淵跟在她一旁,聽著她念叨,挺好的。

  開心。

  墳堆上的小白花,還在微風中輕輕擺動,像在跟他們道別。

  他們沒走多久,就有兩個人影姍姍來遲。

  「沒有種子的氣息了。」

  無影點頭,看向天穹:「回到天上去了。」

  璞玉擰眉:「遲了一步。」

  「走吧。」無影看看那墳堆,有西風的氣息,還有……那條青龍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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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魚公子(一)

  鑼鼓喧天,十里紅妝。

  宋家姑娘出嫁了。

  嫁的是富貴人家,夫家路途稍遠,送親的只有十餘人,接親的隊伍卻足有百餘人,第一個挑擔子的人都已經到了小鎮門口,最後一個挑夫還沒從宋家出來。

  沿途的百姓領著童子一路灑的喜糖,紛紛送上祝福,同齡的姑娘眼裡,都是羨慕。

  坐在轎子裡的新娘子,羞紅了臉,紅蓋頭的金色穗子隨著轎子的起伏搖搖晃晃,在她的眼睛裡晃晃悠悠。

  她與新郎是在寺廟裡認識的,廟裡人多,不知被誰踩了裙角,正要嗔怒,回頭一瞧,卻見了個翩翩公子。

  一見傾心,彼此傾心。

  不過一個月,他就登門求娶。

  除了路途有些遠,她也沒什麼可嫌棄的了。淚別了爹娘,就坐上花轎,去見她的情郎,她的新郎,她的夫君。

  想著,淚水漸乾,多了幾分姑娘的小嬌羞。

  行了三日,花轎終於到了新郎官的家中。她在喜娘的攙扶下,與新郎拜了堂,在賓客的喜慶聲中,進了新房。

  美麗的新娘子坐在床上,等著她的新郎官進來。等啊等,等了半日,外面賓客聲停,漸漸沒了動靜。

  一路風塵僕僕,新娘子十分疲倦,坐了許久,心覺不對,於是掀了紅蓋頭,出門瞧看。

  這一瞧,不見滿堂賓客,不見她的新郎,卻看見地上都是血,躺了十餘人,早就氣絕了。

  她大驚失色,那些人,都是娘家派來為她送親的。

  突然,安靜的院子裡泛起一陣紅光,拂來微微湖水清甜氣味。她抬頭看去,只見有個身著錦衣的俊美公子,正坐在一條巨大的紅白相交的錦鯉上。

  俊美的魚公子墨色長髮垂落在錦鯉背上,神情陰鬱,不見眼睛的空蕩眼眶深不見底,他「看向」那美麗又陌生的新娘子,問道:「你,看見我的新娘了嗎?」

  「啊——」

  擬著姑娘的驚叫,說書人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將正在認真聽書的眾人嚇了一大跳,西風嘴裡的瓜子也跟著「咯嘣」一聲裂開,炸得她紅唇微疼。

  她摸了摸唇,那說書人又重重敲下一記醒木,敲得桌面砰聲作響,賣著關子不往下說。

  聽書的眾人追問道:「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說書人繼續說道:「被嚇暈的宋家姑娘醒來後,發現自己已經在娘家門口。宋家二老聽說後,便派人立刻去了一趟新郎官的家中,可是那兒哪裡有什麼大戶人家,只是一個廢棄的大宅,院子裡屍骨遍地,陰森詭異。再問附近住戶,都說那兒荒廢已久,根本沒人!」

  眾人再次倒吸一口冷氣,紛紛歎道:「詭異,詭異。」

  吃了一粒瓜子仁的西風哼哼:「不是見鬼了就是見妖怪了唄。」

  「那宋家姑娘自此神智失常,宋家兩老悔不當初,這事也就成了一樁懸案。」

  反應快的眾人立刻問道:「這事竟是真的?」

  知曉此事的旁人說道:「是真的,就在前幾天,隔壁鎮上孫家的真事,姑娘都被嚇傻了,整天哭著找新郎,說他被妖怪吃了。」

  「可憐喲。」

  說書人沒有再繼續往下說,本就是拿來做噱頭的事,誰想被人道出宋家乃孫家,到時候被孫家人聽見前來追究,可就麻煩咯。

  也恰好是一個故事結束,他便繼續說起新故事來,而西風還在「咯嘣咯嘣」地嗑瓜子。

  青淵看著在她面前堆起的那座小瓜子殼山,問道:「好吃嗎?」

  西風把瓜子推到他面前:「吃呀。」

  青淵盯著瓜子上的小小灰塵,帶殼放進嘴裡……不由得,神情肅穆起來。

  西風嫌棄地瞥了他一眼,自己又「咯嘣」了一個,用手剝出瓜子仁,往他嘴裡塞了進去。

  青淵慢慢嚼著,咽下。西風問道:「好吃?」

  「難吃。」

  西風欣慰點頭:「這就好。」幸好他說難吃,否則她就得辛辛苦苦給他剝瓜子仁了。

  青淵跟她一起,難得會這麼悠閒坐在一個地方大半天,他覺得西風變了,也會享受人生,不再為了錢打打殺殺了。他問道:「我們在這裡做什麼?」

  「聽書呀。」

  藏在青淵袖子裡的小火哼道:「這裡開張第一天,茶水全免費,等會還管午飯。」

  青淵:「……」西風果然不是那種人。

  西風把瓜子都啃光後,見茶館小二遲遲不來添水加瓜子,再看天色離正午還遠著,她尋思了下,一口喝光了茶水,起身說道:「隔壁鎮離這裡不遠,我去去就回。」

  小火探頭問道:「拉活呀?」

  「嗯。」西風一掌壓下要起身的青淵,陰森森道,「不許跟著,你給我在這裡好好霸佔位置,別等我回來,位置被人占了,我還要吃午飯的。」

  西風說完就走了,青淵原本是打算乖乖待著,但是他總覺得袖子裡的小火動來動去,聲音異常,低頭一瞧,不由瞪大了眼。

  正在「咯嘣咯嘣」啃瓜子,努力堆瓜子殼山的小火察覺到有灼灼目光,抬頭一瞧,就見青淵盯著自己,它想了想,朝他遞去一爪子的瓜子:「你要嗎?」

  青淵驀地站起身,袖子裡的瓜子全都嘩啦啦倒了出來。被嚇著的旁人只看見一隻紅色老鼠正坐在地上揉屁股,還有一條青色影子瞬間消失不見。

  眾人錯愕片刻,突然想到方才說書人說的詭異事,立刻驚叫著奪路而逃。

  一時茶館冷冷清清,不見一人。

  &&&&&

  不過是前五天發生的事,西風到了小鎮上,沿途還聽見有人在議論此事,一個比一個說得恐怖,還將那鯉魚公子的樣貌形容得十分詳細,像是他們都見過那騎著鯉魚的人。

  西風一路打聽,到了孫家門前。她以為孫家是大戶人家,結果發現並不是,只是普通的小戶人家。

  這樣的話,未必能給得起捉妖錢,或許又只是賺幾個包子錢了。

  西風遲疑之際,那巷子走來一個神色憔悴的婦人,菜籃子裡是幾顆剛摘的菜,水靈靈的。她從西風身邊經過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看她:「姑娘是不是來找我家芊芊的?你就是安家姑娘吧。」

  「我……」

  婦人說著就拉了她的手,落了兩行清淚:「你上回來信,問芊芊安好,說要來探望,我們還以為你在說笑,畢竟你自小就搬走了,這都幾年沒見了。可你一聽你爹娘提起芊芊的事,還是來信問好,甚至親自來了……嬸嬸替芊芊謝謝你。」

  「我……」

  「自從芊芊病了,那些姑娘連門都不敢進,生怕被邪祟抓了去做新娘子。」婦人說著,淚流不止,「我以為芊芊是嫁了個好人家,誰想……」

  「嬸嬸。」西風說道,「我想進去看看芊芊。」

  婦人急忙抹淚,這才反應過來失禮了,領著她往裡走,這還沒走兩步,她又回過頭,朝她背後示意:「這人一直瞧著你,是你什麼人麼?」

  西風皺眉,一見竟是青淵。她腦子飛起一百個念頭都是——她的座位沒有了!午飯也沒了!

  「不、認、識!」西風氣道,拉了婦人就進大門,笨蛋青龍。

  婦人小心說道:「跟芊芊認識的那位公子,也是生得十分俊美,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家世好,又長得俊美,怎麼就看上我們這種小門小戶了。可是後來聘禮送來,堆了滿屋,覺得實在沒什麼好騙的,這公子脾氣也好,我們見了幾回,都覺得不錯,就答應了。」

  西風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問道:「那聘禮跟著消失了嗎?」

  「沒有。」

  西風兩眼頓時精亮,閃閃發亮。

  孫家姑娘年紀不過十六,模樣生得清秀,算不上美人。她正坐在自家院子裡喝茶,看起來跟個正常人無異。

  「芊芊,你看誰來看你了?以前住在我們家隔壁你安叔叔的女兒呀。」

  芊芊抬頭看她,認了認,開口道:「翠花?」

  西風:「……」

  婦人笑道:「對,就是翠花。」

  「……」等等大嬸,早知道是這麼土的名字她才不要假冒安家姑娘啊!

  芊芊過來拉她的手,將她拉到石桌前,給她倒茶喝:「翠花你比以前漂亮了,變成了個大姑娘,可以找如意郎君了……」她斟茶的手猛地一怔,神情驟然起了變化,顫聲,「郎君……郎君……」

  「嘩!」手中的茶壺被她一掀,茶水濺了西風一臉。

  西風抹掉已經變涼的茶水,忍住,不要揍人。

  婦人已經過來捉住芊芊的手,急道:「芊芊,你不要說了,跟娘進屋去。」

  「不要——」芊芊嘶聲道,「我要去找他,他被妖怪吃了,死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她高聲喊著,婦人幾乎壓制不住。西風緩緩站起身,一記手刀劈在她的脖子上,芊芊翻了個白眼,立刻暈死過去。

  西風拍拍兩手,說道:「好了,安靜了。」

  婦人不知該跟她道謝好還是生氣好,最後無奈道:「謝謝。」

  「不客氣。」西風問道,「嬸嬸,芊芊的那個情郎,是在寺廟碰見的?」

  「對。」

  「新郎官的家具體位置是在哪?」

  ……

  知道來龍去脈打探清楚了的西風跟孫家人告辭,打算先去新郎官廢棄的大宅看看,然後再回來吃午飯,時辰剛剛好。她走出孫家的木門,就看見站在對面牆垣下的高大男子。

  「青淵。」西風蹦了過去,拍他肩頭,「快變龍。」

  青淵問道:「你要騎我?」

  「對。」等下,怎麼感覺有什麼不大對???西風沉思,「去那邊的小樹林再變。」

  「你要去小樹林騎我?」

  瞬間腦補了一堆不可描述畫面的西風緊握拳頭:「不許再說『騎』這個字!」

  「哦。」青淵點點頭,「走吧,翠花。」

  「……我不叫翠花。」

  「你在院子裡說的話,我聽見了。」青淵拉了她的手,說道,「走吧,翠花……咦,你為什麼不高興,翠花?」

  「我讓你騎,不要不開心,翠花。」

  「翠花,難道你要我抱你?」

  「翠花,翠花?」

  「閉!嘴!」

  笨蛋青龍!笨蛋!

  -------------------------------------


  騎著鯉魚的妖怪——說是莊周的,一看就是農藥玩家;說惠比壽的,是不是陰陽師玩家呀?當然,還有說轉發錦鯉的……哈哈哈哈哈。

  =-=不過靈感都不是來源他們,身為一個有文化【×】知識淵博【×】的銅錢,靈感來自《水經注 : 卷二十三》——

  趙人有琴高者,以善鼓琴,為康王舍人,行彭、涓之術,浮游碭郡間二百餘年,後入碭水中取龍子,與弟子期曰:皆潔齋待於水旁,設屋祠。果乘赤鯉魚出,入坐祠中,碭中有可萬人觀之,留月餘,複入水也。

  百度「琴高」有原文,當然人和故事是完全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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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魚公子(二)

  孫家到賀家,用凡人的腳步計算得走足足三天,但有青淵在,他們幾乎是片刻就到了。

  知道他速度快,這次學乖了的西風開始就藏在了他的衣袍裡,把自己藏好。到了那離了他的衣袍,只是稍微理理亂髮,人就整潔了。

  果然是吃一塹長一智啊。

  西風感慨完自己的機智,這才看向前面,這兒果然有個看起來荒廢已久的大宅,而且……妖氣沖天。

  只是站在門前空地,就能聞到那股濃郁妖氣。

  「是獸妖,不是草木妖之流。」西風從坍塌的牆壁踏步而上,走入這賀家大宅中。

  這裡的牆和殘留的木頭有明顯的火燒痕跡,但年份已久,看起來是賀家以前被火燒過,然後就直接棄了這座大宅。

  而且當時並沒有燒死人,因為這裡沒有被燒死的冤魂。

  所以西風斷定是先起火,萬般無奈下,人才離去。

  可是依照醒來後的芊芊跟安家嬸嬸的描述看來,當時這大宅是完好的,而不是殘垣斷壁。否則送親的人,也該早早就發現有異樣,而不會等芊芊半夜從新房走出來才發現。

  只是有一點西風覺得奇怪,芊芊說送親的十幾人都死了,可是在這裡她卻沒發現那些人的冤魂。

  是被人收走了,還是被邪祟給吃掉了?

  妖氣萬變,西風也只能是斷定這是獸類,而沒辦法判定是什麼妖。

  她走進賀家大宅,穿過前堂,到了仍舊一片頹敗的後院。

  賀家當年應該是個大戶人家,所以大宅占地甚廣,大小院子約有十餘個。越往裡面走,妖氣就越濃。

  再往裡走,西風隱約覺得風中帶著涼意,放眼看去,不由毛骨悚然。

  前面的院子,地上鋪滿了白骨。

  不是獸類的屍骨,而是人的。

  慘白的骨頭像一地白雪,遠看不可辨,近看驚人。而且這些白骨,是完整的,有大人的,也有孩童的,也就是說,這些人,是被人活生生剝了肉身。

  連怨靈都沒有,那邪祟,將他們的魂魄都吸食了。

  「真殘忍。」西風蹲身看著一副幼小的白骨架,眸光深凝,「雖然吸食凡人的靈魄可以提升妖怪修為,但是妖怪都知道,這種做法很容易遭天譴,甚至跟閻羅殿的人也不好交代,就連在妖界,都有個未成文的約定,不攝魂。所以一般妖怪只是取肉身,不奪靈,可這隻妖怪……」

  非但吃人肉身,還奪人靈魄,還奪了那麼多。

  看來孫家送親的人,也都是被妖怪奪了靈魄。

  西風輕念咒文,那淒慘白骨,漸漸化作灰塵,埋入這大地之下。

  青淵問道:「為什麼這麼做?」

  「化骨為塵,入土為安。」西風說道,「這是凡人的執著。」

  青淵不懂,與天地同歲的龍族,從來都見不到白骨,哪怕是意外死去,也是頃刻化作一陣風,什麼都不會留下。

  凡人,脆弱、奇怪,卻又堅強、神秘。

  西風看看天色,再過半個時辰就要正午了,雖然知道茶館一定是人山人海了,可她還是不甘心,萬一有空位呢?

  她拐到青淵的後背撲了上去,像隻壁虎掛在他背上:「變龍,回去。」

  青淵默了默,偏頭想看她,但只能看到自己的肩頭,還有她的一抹紅衣:「你剛才,為什麼說,不認識我?」

  話很輕,還有點不高興。西風動了動耳尖:「你生氣啦?所以你一直『翠花翠花』地叫個不停?行呀,你變壞了。」

  「沒有,那嬸嬸叫你翠花來著。」青淵執拗問道,「為什麼說不認識我?」

  「我氣你。」

  「氣我什麼?」

  「我走之前讓你幫我占座位,可是回頭你就跟過來了。位置沒了,午飯沒了,又要啃包子了。」

  「哦……是我不對……」青淵又道,「你還氣我嗎?」

  西風也不是真氣他,只是沒想到,他這麼在意。真是一條……孤獨的龍,怕她不跟他做伴了吧。她用下巴磕在他的肩頭上,瞧著他俊朗的側臉說道:「不氣了。」

  青淵輕輕點頭:「回茶館。」

  西風喪氣道:「可是沒位置了吧。」

  「沒事。」青淵說道,「我轟走他們。」

  「……不要欺負我們弱小的凡人。」

  「不弱小。」青淵說道,「你們凡人,一點都不弱小。」

  還很強大,雖無神力,卻執著堅強。

  西風「嗯」了一聲,忽然回過神來:「那你也不許轟他們!」

  他的轟,九成九能把整個小鎮轟出個窟窿來,她可沒忘記荷花池的事。

  「哦。」

  西風還趴在他的背上,視野抬高,目光移至賀家大宅坍塌的牆垣時,不知是什麼東西在縫隙中閃閃發亮。她又跳了下來,小跑到那,扒拉開那堆碎石,從夾縫中扒出了一個東西。

  是一片紅色魚鱗。

  &&&&&

  魚鱗色澤紅豔,似抹了濃紅胭脂,比一般的魚鱗要大,可見這條魚也很大。

  「難道真的是一隻騎著魚的妖怪。」西風嘀咕著,又瞧了一眼四下,這茶館除了他們,就別無二桌,也是奇怪。

  掌櫃本來預備了二十幾桌的食物,這會恨不得全都端過來給他們吃,省得明天都倒掉。

  掌櫃和說書先生和幾個小二廚子也坐了四桌,吃起了午飯。西風早就吃飽了,微覺不好意思,過去跟掌櫃道謝:「謝謝掌櫃招待。」

  「謝謝你們沒被嚇走。」掌櫃歎道,「開張第一天,不知道怎麼就冒出個紅毛怪來,將人都嚇走了。往後生意難做咯……」

  「紅毛怪?」西風眯了眯眼,回頭往桌底下看去,小火立刻避開她的視線。

  「對,紅毛怪。」掌櫃問道,「姑娘吃飽了沒,飯菜可好吃,茶可好喝?」

  「吃飽了,好好好,什麼都好。」西風看著這善良的掌櫃,說道,「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

  「姑娘慢走。」

  西風回到位置上,見青淵已經吃飽,便拉著他往外走。小火趁人不注意,跟以前一樣,隱身蹲在她的肩頭上,說道:「桌上還有一隻烤鴨沒吃。」

  「你還好意思吃。」西風拎著它拐進小巷,走到了茶館後面。她瞧瞧附近,將小火往屋頂上扔,「看風,要是有人來了,吱一聲。」

  說罷,西風從懷中摸出一紙黃符,輕摁地面,又瞧向青淵,笑盈盈道:「給我一根你的頭髮好不好?」

  青淵扯下一根遞給她,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西風接過這髮,指間忽地騰出火苗,髮絲瞬間被燒成灰燼,落在黃符上,漸連成線,成形,直到最後,已經變成一條龍的模樣。

  「起!」

  一條巨大的龍沖天而起,在茶館上面盤旋遊動。不過片刻,在茶館背後施法的西風就聽見前頭傳來百姓的驚呼聲。

  西風瞧著那盤旋的龍,雖然因黃符的關係變成了黃色,但模樣跟青淵差不多。她得意道:「像你吧。」

  專業拆場王青淵毫不遲疑說道:「不像。」他擰眉看著那條扭來扭去的龍,說道,「它醜。」

  「……」

  「你的靈力太低了。」

  西風沖他掄拳頭,青淵不說話了。

  「哼。」西風見差不多了,將那假龍收回,符文也在頃刻化成了灰。她再聽前面動靜,已經有不少人進店了。

  龍神都青睞的茶館,自然能吸引很多人來的,什麼紅毛怪,也會被美化成福澤小仙吧。

  「走吧,去找家客棧住,晚上出來抓那隻鯉魚妖。」

  西風找了家便宜的客棧,進了房間就睡覺。做了那麼多年的捉妖人,也跟妖怪一樣,總是晝伏夜出,能睡就睡,否則追起妖怪來,會沒精神。

  不一會她就酣睡過去,小火以為青淵又要把地板打掃個乾淨然後躺下數房樑,誰想他把從上個小鎮帶到這個小鎮的掃把往旁邊一放,就要出門。

  見慣了總跟著西風的他的小火詫異道:「青龍大人你要去哪?」

  「去摘桃子。」

  「桃子?」小火掐指一算,這才四月,桃子花期剛過,才剛成小青果吧?

  可青淵已經不見了蹤影。

  西風一覺睡到傍晚,醒來見屋子空蕩,一瞬間覺得少了什麼,一想,青淵沒在。她叫了一聲,不見他出現,再叫一聲,就見小火從房樑上跳了下來。小火一落地就怒道:「為什麼你只找他,不找我,我也不見了啊。」

  完全沒想到要找它的西風大力拍它的腦袋:「因為你比青淵靠譜啊。」

  小火立刻展顏:「可不是嘛。」

  「他去哪了?」

  「說是去給你摘桃子吃。」

  「四月哪裡有桃子。」西風晃了晃還有點暈乎的腦袋,去洗乾淨臉,打算追蹤那隻鯉魚妖怪。

  她從香囊裡拿出那片魚鱗,置入水中。紅色的魚鱗像一滴紅色墨水,在水中漸漸散開,如筆下潑墨,慢慢染紅了這盆水。

  水盆之中,逐漸映出一條紅白相交的錦鯉,一個年輕男子盤腿坐在魚背上,在烏雲間緩緩穿梭遊動。

  那男子的臉龐很是俊美,長髮未束,散在腰間,墨如雲,襯得膚色更加蒼白。

  不知是不是發現有人在窺探他,他突然抬起頭,跟西風的視線對上。

  西風一怔,那男子竟是沒有眼睛的,只剩兩個黑洞。那兩個幽深黑洞,卻也像一雙眼睛,冷厲地朝她盯來。

  「快停下!」小火大吼一聲,朝水盆裡噴了火,瞬間將水盆裡的水燒乾,那在水盆中冷盯西風的魚公子,也消失不見了。

  那雙「眼睛」著實瘮人,如果再晚一點,他很有可能會順著她的窺探從水盆中跳出來,將她吃了。西風不由後怕,她捂著心口說道:「這隻妖怪難對付了。」

  「嗯,少說也有上萬年修為,你我都不是對手,青龍大人到底跑哪去了。」

  「我知道。」西風想起青淵去哪了,他去摘桃子了。

  摘蟠桃。

  他說她頭髮又乾又黃,然後說要給她摘蟠桃養養。

  她以為是玩笑話,沒想到,是真的。

  西風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來,既然要摘蟠桃,那就是說……闊別九霄十萬載的青淵……

  終於又回到了那個地方。

  不知九霄會有多轟動。

  也不知道……西風看向窗外,目光悠長。

  也不知道,會有多少小仙女朝他扔花花,喊他青龍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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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魚公子(三)

  九霄之上,一片明淨。

  山浮游空中,百草藏花香,有些冷清,但是無疑不沾絲毫塵埃俗氣。

  跟人間大不相同。

  落地九霄,青淵就覺靈氣被淨化了一番。

  不得不說,這裡比在人間舒服。

  但青淵還是想快點回去,他回來這麼久,竟然沒看見一個人,太冷清了。不似人間,哪怕是半夜出行,沒有人,起碼還有鬼,還有妖怪。

  就算連這些都沒有,十二個時辰,都能看見西風。

  「咦?青龍大人?」

  聲音甜美細膩,溫柔似蜜。

  青淵抬頭看去,就見一個小仙女輕飄落下,身形姿態,美如花。他輕輕點頭,那小仙女已經激動得兩眼泛了淚光:「真的是您,您終於回來了。」

  「啊——」青淵看著她身後的桃園,粉嫩的桃子垂掛樹上,完全可以摘了,西風一定會喜歡的。

  那桃園陸續飛出幾個小仙女,見了他全都激動不已,欲上前,又不敢,在他面前擠成一堆,眨巴著美眸瞧看。

  「啊啊啊,青龍大人還是那麼冷冰冰。」

  「一走十萬年,不貪戀名利,現在回來,先來看我們了。」

  「不行,我要給青龍大人生孩子!」

  耳邊都是小仙女嘰嘰喳喳的聲音,青淵還在注視那些桃子,長得真好啊,一定很甜。他低頭看著那些小仙女,問道:「我可不可以,摘桃子?」

  「可以啊可以啊,青龍大人您要幾個?」

  青淵說道:「一筐。」

  「好!」

  小仙女們「嘩啦啦」進了桃園,去為他摘最大最好的蟠桃。不能隨意入內的青淵站在外面,想到一定會誇獎他的西風,有點開心。

  「好友?」

  百里清風似風而至,見真是他,半帶意外半帶好奇:「竟真是你,我聞風而來,還以為是他們訛傳。」

  青淵點頭:「是我。」

  「你來這裡做什麼?」

  「摘桃子。」

  「……」百里清風禁不住仔細瞧他,確定這真的是他的好友。他忽然明白過來,笑問,「西風姑娘吃的?」

  青淵訝異:「你怎麼會知道?」

  百里清風笑得一臉莫測:「她一定會很感動,高興壞的。」他又提醒道,「給她吃之前,記得要去了蟠桃仙氣,不然她一介凡人吃了,就半仙半人了。去了仙氣,功效還在,但不會成仙。」

  「嗯。」

  百里清風又道:「你既然回來了,就去跟長源帝君他們打聲招呼吧。」

  「不去。」

  「情面上,總要的,畢竟你離開了十萬年。」

  青淵沒有答話,見小仙女已經抱著竹筐出來,面上神色微展:「我回去了,好友。」

  百里清風氣道:「你在妖界待了幾萬年,他們早就對你有所顧忌,你如今回來也不去解釋解釋,洗脫嫌疑,日後會有大麻煩的。」

  「嗯。」青淵的視線還在那筐桃子上,聲調十分平靜,「好友,你以為,他們要的,真的只是一個解釋嗎?」

  對你有意見有顧忌的人,就算是你做得再如何好,他們還是能在你身上挑出刺來。

  他們的心中,一早就有了如何對付你的定論。

  就好比他這個好友,說是下凡來找種子,或許,是抹不開面子,借著小仙女的事,來找他的。

  百里清風微愣,看著他這個什麼都不在乎,活得肆意的好友,忽然笑了笑,又無奈,又歎息:「對啊……就算你去了,他們也會再給你找麻煩的……」

  那些小仙女已經飄到二人面前,一見風清上神也來了,更是嬌羞:「風清上神怎麼也有空來了?」

  兩人同行,風采一如當年,看得一眾小仙女芳心大動。

  青淵接過一筐桃子,甚是滿足,對小仙女們道了聲「謝謝」,就離去了。百里清風和小仙女們說著笑,又看向遠去的好友方向,添了幾分擔憂。

  &&&&&

  人間已經是子時過後,西風知道那隻魚妖怪難收,沒有貿然行動,想等著青淵回來一起去。誰想一等等到現在,她坐在椅子上晃來晃去,無聊極了。

  小火已經出去覓食,剩她一個人坐在房裡發呆。

  笨蛋青龍,如果不是他,她也習慣了這種無聊的日子。他在身邊嘰嘰喳喳久了,突然不見了人,竟覺無趣了。

  她正發著呆東想西想,忽然空氣中微有水腥味,再聞,更像是魚腥味。她心頭一揪,拿出腰間長笛撩開一點窗戶縫往外面看。

  悄無人語的街道上,有一條巨大的紅白相間的鯉魚,正悠悠遊過。那背上,是個長髮垂腰的俊美男子,蒼白又冷漠的臉上,是滿滿的戾氣。

  這股妖氣,也曾出現在賀家大宅中。

  西風以咒術屏氣,免得被魚妖怪發現。她心中微驚,這妖怪,怕是因為傍晚在水盆中察覺到她的窺探,現在過來找人的。

  眼盲心不盲,那雙沒有眼睛的「眼睛」,看得見人。

  西風輕咽,不知怎的,就是這一咽,突然那隻妖怪停了下來,猛地偏頭往窗戶的方向看來,再次跟西風的雙眼對上。

  西風一愣,急忙退回屋裡,從另一個方向的窗戶跳了出去,躍上屋頂。

  要是這妖怪兇殘些,只怕要連魚帶人撞毀這客棧,所以她一定不能留在屋裡。

  「呼——」鯉魚突然遊了上來,巨大的身影幾乎將整個客棧的屋頂都覆蓋了,氣勢逼人,壓得西風大氣不敢喘。

  那坐在魚背上的魚公子緩緩低頭,俯瞰渺小的少女,突然湊近,問道:「你,看見我的新娘了嗎?」

  他的鼻子幾乎貼在西風的鼻尖上,那兩個幽深的黑洞,全印在了西風的雙眼中,似能瞬間攝魂。

  他周身的氣息太過詭異,詭異得連西風都沒有見過,妖氣濃郁,戾氣滿溢,連這夜,都跟著冰涼了。

  「沒……有。」

  西風答完,魚公子突然瞪大了「眼」,那黑洞之中,瞬間鑽出兩隻黑色的手,抓住她的肩頭。

  西風驚嚇歸驚嚇,可好歹也是個合格的捉妖師,這妖怪捉住了她,她反倒冷靜下來,邊冒著冷汗邊冷哼,長笛化劍,鋒利劍光閃過,就將那黑手斬斷了。

  手不過是妖氣,魚公子並不吃痛,他退回魚背上,盤腿看她:「你去過賀家。」

  「對。」

  「你去賀家做什麼?」

  「找新郎。」

  「呵。」魚公子陰陰低笑,慘白的面龐更顯得蒼白無力,「新郎……新郎已經被我吃了。」

  這妖怪……一身邪氣,邪得連西風都覺得不舒服。畢竟是有萬年修為的大妖怪,氣勢逼人。西風以劍防禦,說道:「你修煉了萬年,早該能升仙了,妖怪吃人,提升修為,不就是為了升仙麼,可你為什麼不走?」

  「我要找我的新娘……」魚公子輕咳,像個凡人那樣咳嗽著,似乎身體很不好。

  西風更是奇怪,這妖怪吃了那麼多人,怎麼這樣虛弱:「你為什麼要吃新郎?」

  「呵。」魚公子「盯」著這少女的臉,一瞬恍惚。

  魚懸空中,他就這麼安靜地坐著看西風,看得西風又冒出冷汗來。她是寧可跟他打一架也不要被這麼盯看,那條醜得不行的鯉魚,似乎隨時會張開魚嘴一口把她吃掉。

  她還沒有跟孫家拿捉妖錢,就算能打得過這妖怪,她也不想動手。

  ——更何況她應該打不過。

  識時務者為俊傑,她要改名叫西風識相。

  「為什麼,要窺探我。你跟他們,是一夥的?」

  「他們?誰?」

  西風反問,可還沒等他回答,從天而降一個黑團團,大叫:「妖怪!我的大妖怪!」

  「砰——」

  那黑團直接撞在魚腦袋上,碰出巨大聲響。鯉魚被它撞得劇烈擺尾,迅速朝天上游去。那黑團抓住它的尾巴,興奮得兩隻大眼睛更加明亮,像夜空繁星。

  魚公子微微蹙眉,抬手往尾巴一扇,一股強大的妖氣朝那黑團襲去。

  黑團立刻躲避,躲避的瞬間,魚就不見了蹤影。它恨得跺腳,就要去追,卻被人拎了衣服。它掙扎大叫:「放開我,你這個蹩腳的捉妖師。」

  西風朝它腦袋上揍了一拳:「你怎麼每次都出來壞我的好事?」

  小黑妖呸了她一口:「是你每次都做跟屁蟲,魚公子是我的,你不許收了。」

  「他有上萬年的修為,你能收服?」

  「我有決心啊。」

  西風扯了扯嘴角,還是沒鬆手,直接將它拎回了屋裡,用金線將它捆住,刮刮它黑乎乎的臉:「在我收服這妖怪拿到賞錢之前,你就好好待在這吧。」

  小黑妖氣道:「你不講道理。」

  「是啊,我就是不講道理。」

  「……」小黑妖咬牙道,「你是壞人,跟你的老鼠一樣壞。」

  西風說道:「上回你差點把我家小火的耳朵給哭聾,我還沒跟你算帳呢。」

  小黑妖瞪眼道:「原來它這麼弱。虧我還想收它做我的大妖怪,還好它有主人的。」

  它無比慶倖著,忽然窗戶那跳進來一團紅火,直撲到它面前,抓了它的袍子齜牙怒道:「我要吃了你,當點心!」

  「那你吃呀。」

  小火張開嘴,一口把它吞了進去。

  西風:「……你還真吞啊。」

  小火「哇」地一聲又把它吐了出來:「真難吃。」

  沒想到它真的吞了自己的小黑妖一臉懵神,坐在桌上怔了一會,再低頭瞧瞧它的衣服摸摸自己的臉,都是口水。它睜大了眼,懵了半晌,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哭聲尖銳刺耳,站在旁邊的小火急忙捂住耳朵,它可不想再聾一次。

  「我的衣服……髒了……你髒死了……你髒死了……」

  西風也捂住耳朵,恨不得揍小火一頓,明明就不是真的要吃它,偏要這麼逗人。

  「咚咚。」

  西風一頓,還以為是隔壁房客來投訴了,她急忙在屋裡罩了一層靈璧,省得聲音外傳。她跑到門後,打開門正要解釋,卻見一隻大桃子湊到她的面前,差點沒把她的鼻子給擠扁。

  桃子背後,有人歪了腦袋瞧她:「吶,桃子。」

  西風微怔,拿了桃子放下,看見的,果然是青淵的臉。

  「青……」

  青淵將懷裡裝滿了一筐的桃子竹筐往她懷裡一塞:「給你。」

  西風還來不及感動,手上一沉,整個人直接被下沉的竹筐帶得撲通跪倒在地,碰出「咚」的一聲巨響。

  她的膝蓋……不會是碎了吧???

  你還能不能把我當姑娘家了!見過把四五十斤的東西一股腦放嬌俏少女懷裡的嗎?缺心眼的龍!

  西風憤然起身,怒道:「討厭你!」

  「……你為什麼不高興?」青淵不開心,這跟好友說的完全不一樣,「你應該感動。」

  膝蓋要跪碎的西風差點沒拿桃子扔他,缺心眼,缺心眼。她拿起桃子往身上擦了擦,咬了一大口,甜得眼睛亮了:「甜。」

  她還要再吃一口,青淵已經拿了過去:「要削皮,髒。」

  「不要在意這個細節。」

  西風要搶回來,可青淵不給,西風不耐煩道:「懶得削。」

  「我給你削。」

  西風愉快道:「好,就交給你了。」

  「……」好像有哪裡不對?這種被奸商坑的感覺……青淵沉思,這才注意到屋裡有哭聲,往桌上看去,就見小黑妖抱膝坐在桌子上,哇哇大哭著。

  西風把竹筐放在地上,一個一個往懷裡塞準備拿到桌上讓青淵全削給她吃:「小火剛才把它一口吞了,又吐出來,說它難吃,還弄髒了它的衣服,你看,小臉蛋也全都是口水。」

  被它哭得快要煩死的小火辯解道:「我是跟它開玩笑,誰想它像個小姑娘似的要給我哭出一條大江來,你羞不羞,羞不羞?」

  說著,它抬著爪子戳了戳它的小黑臉,又戳了戳它的小黑臉。

  啊,軟軟的,像朵黑色的棉花糖。

  青淵不解道:「為什麼你說『像』?小黑本來就是個小姑娘。」

  西風懷裡的桃子瞬間嘩啦啦落地,驚愕:「哈?」

  小火神情猛震:「哈???」

  青淵想了想,又看了看還在哭鼻子的小黑妖,點頭:「姑娘。」

  正打算再戳它臉問它羞不羞的小火手指僵在了半空。

  天、啦、嚕!它竟然這樣欺負一個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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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49: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魚公子(四)

  屋裡氣氛已然很尷尬。

  青淵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咦,發生了什麼事?

  小黑妖抹了一把眼淚,拽著自己的袍子站起身,重重哼了一聲,還帶著滿滿哭腔:「髒死了,討厭鬼!」

  被罵了一臉的小火瞧著它,怎麼看,都不像個姑娘啊。不對,說話的語氣和說的話,又分明是個姑娘。

  它怎麼就一直沒發現?它忽然明白過來:「你母的也太不明顯了!」

  「……」小黑妖又呸了它一口,想到剛才被它吞進肚子裡的恐怖,又看看自己,鼻子一酸,連打人的力氣都沒了,拽了袍子就往外跳。

  它要洗澡,找池子洗澡。

  洗完了再回來揍這隻老鼠!

  小火眼睜睜看著跑了的小矮子,又懵了半天。

  一直跟它打架的竟然是個姑娘,它一直揍的竟然是個姑娘。想想前幾次大戰和對罵,小火……抑鬱了。

  西風甚是同情地拍了拍它的腦袋:「這也不能怪你,連我也沒看出來。」

  已經在削桃子的青淵聞聲說道:「你們笨。」

  「……」

  西風正要發怒,就見他遞來一個削好了的桃子。西風接過,沒好意思罵他,否則多沒良心。

  她吃了一口,甜進了心底:「真甜。」

  「我已經去了仙氣,吃了不會有事。」

  「難怪。」難怪蟠桃仙氣沒剜她的心。西風美滋滋吃完一個,又盯著第二個。

  青淵問道:「小火……」

  「不要理我,從來沒對姑娘動過手的我,竟然破戒了……這可怎麼辦……我的英名,一世英名……」

  青淵將桃子遞給西風,西風接過來繼續吃,她瞧了一眼那滿滿的一大筐桃子,說道,「一個都沒破皮,挺會摘的嘛。」

  「小仙女們摘的。」青淵認真削著第三個,說道,「我不能進蟠桃園,所以都是她們摘的。」

  西風微微眯眼,問道:「喊你青龍哥哥了?」

  「沒有,而且真算起來……」青淵想了想,「她們應該喊我青龍爺爺爺爺爺爺爺爺。」

  「……」西風捏捏他年輕俊朗的臉,「你到底幾歲?」

  「不記得了,龍族的話……與天地同歲吧。」

  這樣一條爺爺爺爺爺爺輩的龍,是怎麼活得這麼單純的!西風訝然,該不會是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在發呆,就這麼呆了幾十萬年吧?

  能呆上個幾十萬年……也實在是很厲害啊。

  西風見第三個桃子已經削好,就要接過,卻見青淵又遞給小火:「吶,給你。」

  還在懊惱的小火嗅了嗅,清甜的桃味入鼻,它終於坐起身抱了桃子吃。西風哼聲:「為什麼不給我了。」

  「你已經吃了兩個,總要按順序來的。」

  西風皺眉說道:「順序?第一個和第二個都是我的,第三個才給小火,這是哪門子順序?」

  正在削第四個桃子的青淵說道:「我的順序,給你了。」

  西風一愣。

  「所以現在這個,又輪到你了,不要急。」

  西風看著繼續認真削桃子的青龍,覺得這條龍……帥呆了。她趴在桌子上瞧他,眼底迷離,明明只是削個皮,還慢吞吞的,非得將皮削成個圈圈,認認真真,溫吞極了,可是……挪不開視線。

  啊——想給他生蛋。

  「嘣。」

  桃子皮斷了。

  青淵頓了頓,繼續削,西風繼續看。

  「嘣。」

  還沒轉一個圈,皮又斷了。

  西風覺得以青淵的性格肯定難受死了,她看得乏了,想看看那條魚有沒有再過來,走到窗戶邊往外看,夜色正好,涼風習習。

  這一次,青淵手中的桃子皮,沒有再斷了 。

  西風瞧著外面說道:「我見到那隻大妖怪了,是個沒有眼睛的俊美公子,騎著一條紅白錦鯉,他還問我,有沒有看見他的新娘,他還說,是他把孫家小姐的新郎給吃了。」

  「哦。」

  西風瞧他:「你就『哦』?你不問問我有沒有跟他大戰三百個回合?」

  「妖氣不重,肯定沒有。」

  「哦。」西風回到桌前,正好一個桃子削好,她沒接,「你吃。」

  青淵沒吃,依舊遞給她,西風不要,他說道:「以前吃太多,膩了,不愛吃。」

  西風怒:「……所以你才把你的那份讓給我???」

  她就知道這條龍根本就不帥!

  西風憤而接過,討厭他。

  一連吃了五個桃子的西風覺得有點撐,她喝了口冷茶,拉了青淵準備去孫家。青淵不走,皺眉說道:「這個時辰,凡人都睡了。」

  「孫家小姐身上都是在賀家沾染的妖氣,夜裡最遭邪祟,我們現在過去,還能給她除個妖。」

  早點跟孫家人談妥捉妖的錢,她才好對那條魚下手,否則下次再碰見魚公子,又得跟今晚一樣,抓之可惜,棄之也可惜。

  她看著還在啃桃子的小火,再一看地上的桃核,都能鋪滿一地了,一筐桃子已經沒了半筐。她拎起它的大耳朵就往外帶:「吃吃吃,一口氣吃這麼多,小心肚子疼。」

  「我才不是你這種脆弱的凡人。」

  「哼!」

  ——到了孫家門口的西風終於知道什麼叫一語成讖了,小火的嘴巴簡直有毒。她捂著肚子額頭直冒冷汗,靠在孫家的門牆上,痛得腸子都好似要絞在一起了。

  青淵問道:「怎麼了?」

  這種事怎麼好意思說,西風艱難道:「你在這等我。」

  她敲了敲門,不一會就有婦人來開門,一見她就道:「翠花?你怎麼這個時辰來了?」

  顧不得她喊什麼翠花小花,西風掙扎著捉住她的手,艱難道:「嬸嬸,借個茅廁。」

  「……好好,往裡走,右邊拐。」

  西風連道謝的力氣都沒了,直接往那掙扎而去。孫大娘要關門的時候才看見青淵,覺得面熟,忙追問快要跑遠的西風:「欸,翠花,這位公子是誰呀?」

  專注奔向茅廁的西風沒聽見,孫大娘一時不好放他進來。青淵沒有聽見西風的回答,默了默說道:「我在這裡等就好。」

  孫大娘只能道了「抱歉」,就將門關上了。

  青淵站在緊閉的門外,目光遊移這孫家小院外面,果然有很多邪祟之氣漂遊上空,似乎在找機會下來。他皺了皺眉,不開心。

  幾乎是瞬間,天穹上的邪祟就覺一股強風襲來,將它們席捲包裹,捲到了千里之外。

  孫家小院上空,一片明淨。

  西風出來的時候,人都要虛脫了,只不過天上空無一妖怪,也替她省了力氣。她走到前院,見了孫大娘,上前要跟她說酬勞的事,誰想孫芊芊突然一聲大叫,孫大娘直奔而去,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虛弱的西風追了兩步,就差點撲通跪倒在地。

  什麼蟠桃,跟普通的桃子有什麼不一樣!

  西風捂著肚子開門,見青淵站在那,又像隻壁虎掛在他背上,有氣無力道:「我再也不要吃桃子了。」

  小火幸災樂禍道:「脆弱的凡人,我吃了半筐都沒事。」

  「剩下半筐也給你吃好了。」

  「好啊好啊。」

  「想得美。」西風朝它做了個鬼臉,見青淵不說話,探臉看他,「青龍大人你怎麼了?」

  青淵背著她往客棧走,聽她問,才說:「她問你,我是誰,你沒答。」

  這次更嚴重了,連不認識他的話都不說,直接不回答。

  「我沒聽見。」西風覺得他越來越奇怪了,不就是沒答,至於嘛,「下次別人再問起,我會好好跟他們說的。」

  青淵點點頭:「乖。」

  「……」被他說乖,西風怎麼就覺得這麼彆扭,到底誰總是闖禍不懂事,「等我好了,我要繼續吃桃子,為了美美的長髮。」

  她美美地想著,說不定到時候變美的不僅是頭髮,還有臉。

  走著走著的青淵,停了腳步,將還在做著美夢的西風喚回了神:「怎麼了?」

  「妖怪,客棧。」

  西風一頓,挺直了腰往那個方向看去。這一瞧,就看見他們住的客棧方向,燃著熊熊烈火,滾滾濃煙浸染暗夜,鋪得天上一片灰白。

  她一驚,跳下青淵的背就往那邊疾行飛去,希望燒著的不是客棧,不是客棧。

  但大概今晚她也有毒,起火的地方可不就是客棧,一片地方,燒得最厲害的也是客棧。等她到了那,客棧幾乎已經成了一個燒透的篝火。

  西風頓時著急,尋了個水井便往下投符,念咒施法的動作一氣呵成,喝了一聲「起」,就有水蛇直沖客棧,從頭澆灌。

  但是,火勢非但不減,反而越燒越旺,絲毫沒有要被澆滅的跡象。

  小火微驚:「是妖火,不是普通的火。」

  「妖火?」西風似乎想起了什麼,抬頭往客棧四周看去,便在冒著滾滾濃煙的上空,看見了一條鯉魚,還有那個俊美得異常的蒼白男子。

  他坐在魚背上,安靜地看著熊熊烈火。似乎發現有人在看他,他低頭看向地面,再次跟西風的視線「對上」。

  西風恨聲:「混蛋魚妖!還我的錢!還我的行囊!」

  還她的桃子!青淵送的桃子,她才吃了五個!

  她持劍要去追,小火壓住她:「先救火,凡人滅不了火,這小鎮都會被燒沒的。」

  西風忍了這口惡氣,決定先救火,可是火勢太大,以她的法力是沒有辦法撲滅的。她只好對小火說道:「去吃了它們。」

  雖然化身後的小火會嚇著凡人,可總比這些百姓被火燒了得好。

  小火一躍跳上屋頂,剎那化作火光巨獸,跳到客棧門前,厲聲大吼。那妖火見了它,倉促要逃,可還沒離開這客棧,就見那巨獸張開大口,將它們吸食入腹。

  火勢漸小,西風看著,心情還是很鬱悶。

  青淵摸摸她的腦袋:「錢還是能賺回來的。」

  「可是桃子也沒了。」西風頹喪道,「你特地回九霄給我摘的桃子。」

  ——可以做很好的噱頭,賣很多小錢錢的桃子啊,也燒沒了。

  西風難過得要哭出聲。

  青淵微頓,她不但惦記她的錢,還惦記他送的桃子。

  他又摸摸她的腦袋:「桃子也會有的,我送一棵給你。」

  西風兩眼頓時發亮:「拉鉤。」

  「拉鉤。」

  西風終於開心了些。

  青淵說道:「等會我去客棧裡翻翻,肯定能找到桃核,我們找個好地方,種下,明年就能結果了……唔,大概能結果。」

  「……」西風忍不住想揍他,誰要跟你種桃樹,而且人間能種活蟠桃嗎,坑她呢。

  客棧火勢已小,剩餘的妖火,也都被小火吞進了肚子裡。吞下妖火的小火,看起來,更加巨大而威風凜凜。

  洗完澡回來打算報仇的小黑妖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隻大妖怪,饞得流口水,喜歡得兩眼都要發綠了。

  奈何它有主人的。

  它心覺沮喪,想哭。

  同樣難受的人,還有青淵。

  他後知後覺想起了一件事。

  「西風,我的掃把……燒沒了。」

  早就想把那個破掃把扔掉的西風見他難受,安慰道:「跟我的錢做伴去了,挺好的。」

  青淵想了想,覺得十分在理,點頭:「哦。」

  你也太容易安慰了吧!毫不費力就安撫了一條龍的西風決定了一件事,燒她錢財者,不可原諒!

  「青淵。」

  「嗯?」

  「我們去抓魚吧。」

  -------------------------------------


  哈,小黑妖的形象其實很簡單,你們想像一下一個圓滾滾的煤球,然後有兩隻超級大又亮的眼睛,再加上身體和四肢,穿著一件大袍子,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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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魚公子(五)

  雖說要去捕魚,但是魚在哪裡西風還不知道,唯一拾得的線索——那片魚鱗,也在上回施法的時候化作一盆水了。

  天地茫茫,要找個妖怪,也不是件容易事。

  用普通的尋跡方法,竟全都不行。

  「這魚不簡單啊,把我所有追蹤的靈符都給毀了,一點妖氣都不讓我捕捉到。」

  努力了一宿的西風累得額上冒汗,坐在屋頂上快要暈過去了,百八十種法子都用過,卻屢次被魚妖躲開,甚至幾次要將她反噬。

  這魚妖太可怕了。

  西風看著對面那座已經變成灰燼的客棧,看著在客棧面前連哭都哭不出來的掌櫃,心覺煩亂。

  那魚妖是來找她算帳的,誰想連累了掌櫃。

  西風忽然想起了什麼,偏頭朝一直站在一旁的青淵眨巴了下明眸大眼:「你能找到那隻魚妖嗎?」

  青淵想也沒想就答道:「能。」

  西風瞪大了的眼,訝然:「……那你怎麼不早點幫忙,看我在這忙活半天。」

  青淵皺眉:「為什麼自己不努力,要別人幫忙,你,不上進。」

  「……」作為一個庸俗凡人,西風完全沒有頓悟的意思,她咬牙笑道,「是是是,我就是這麼沒有上進心,你趕緊找。」

  青淵語重心長道:「這樣是不好的,哪怕……」

  「閉嘴,趕緊找!」

  「哦。」

  青淵將寬大袖袍往前一掠,空中一條泛著絳色的路就出現在了眼前。那路綿延至遠方,不知通往何處:「魚妖離開時的路線,盡頭就是他的棲息之地。」

  西風的臉色已經青了。

  她累了一宿,施法百遍都找不到那條魚的蹤跡,他、他用片刻就找到了,重點是,他就這麼白白看她累了一晚,還說什麼做人得自己努力。

  西風真想哭出一條大江給他看。

  青淵以為她會立刻去找魚妖,可是沒有,她直接倒在屋頂上,像是要睡覺。他坐在一旁,看了她很多眼,才道:「你不去找魚妖了?」

  「睡一會,不然打不過。」

  「你越來越不守人間的規矩了,這樣不好。」

  西風輕輕哼了一聲,她身體倍棒好嘛,不需要一條龍來教她遵守人間的規矩。

  「以後無論什麼事,你跟我說……」

  「然後你出手?」

  「不,我教你,我會教你。」

  西風頗為在意地說:「為什麼不直接幫?」

  「因為我總有不在你一旁的時候,所以你要學。」

  西風緩緩睜開眼,看著越來越明亮的天,漸漸泛白的雲,有些恍惚。對哦,這條龍,終究是要離開人間的。

  以後沒有這條傻龍在的日子,好像會很無聊呀。

  青淵認真補充道:「比如你去洗澡的時候,萬一有妖怪出現把你抓走了怎麼辦?比如你去茅房的時候,萬一又有妖怪出現呢?還比如唱歌的時候,有妖怪受不了襲擊你怎麼辦?又比如……」

  「……所以你說的不在一旁是指這個???」西風差點沒炸起來,「你趕緊回九霄吧!」

  這才是「不在」,洗澡上茅房算哪門子「不在」。要不是她沒力氣,非得揍他一頓不可。

  「脾氣壞。」青淵又想說小仙女從來不這麼跟他說話,可是一想,西風不是小仙女。

  西風就是西風。

  西風被他氣炸了兩次,累得不行,曬著暖暖朝陽,就昏睡了過去。等她養好精神,再去找那無眼男算帳,賣了他的魚,把錢給掌櫃蓋客棧。

  那麼大的一條魚……肯定能賣不少錢……

  魚啊……蒸魚烤魚水煮魚,魚湯魚粥魚烤片……

  西風舔了舔唇,做著又美又香的夢。

  日光漸曬,灰色的瓦片吸著熱氣,漸漸往上蒸騰,蒸得西風的額上微冒細汗。

  青淵坐在旁邊看著她,想說,小仙女就從來不睡屋頂的。

  但西風好像習以為常了,那她應該總是睡在這種地方。

  這不是凡人的規矩。

  青淵又是一掃寬袖,天上浮雲漸攏,凝在小鎮當空,擋了烈日。在這灼熱夏日中,方圓百里,皆是烈日高照,唯有小鎮清涼。

  青淵也躺了下來等她醒來,可剛躺下就覺得瓦片硌人,這麼硬,西風怎麼睡得著?

  他探手到她背後,摁了摁她背下瓦片,並沒有什麼不同。他又摁了摁她的背,也是軟軟的。

  所以她到底是怎麼能夠睡這麼香的?

  夢中被鬧騰的西風轉了個身,伸手抓了抓被他剛才摁了摁的背,沒摸到什麼東西,繼續酣睡。

  青淵只要低頭,下巴就能磕到她的頭頂。少女離得很近,近得呼吸聲心跳聲都清晰入耳,近得少女的幽幽香氣,都入了鼻。

  他默默翻了個身,一會發現躺的地方沒擦,髒極了。又翻過來,可西風就近在身邊。他猶豫了下,又翻了回去,可屋頂真的很髒。

  於是他翻來翻去,翻來翻去,翻來翻去……

  夢裡的西風夢見了一條大老鼠,她抱著那條巨大的魚警惕著咯吱咯吱的它,一直僵持到,她傍晚醒來,老鼠都還在咯吱咯吱,沒有走。

  醒過來的西風滿眼都是晚霞,她竟然睡了這麼久。

  奇怪,天這麼熱,她卻沒被曬醒。

  隱約覺得附近有人,她坐起身往旁邊看,就見青淵癱在屋頂上,青色衣袍都黏了灰。她爬了過去拍拍他的背,他也沒反應。

  翻了半天的青淵吐氣:「累。」

  西風訝異道:「你竟然也會喊累,你做什麼了?」

  「我也不知道。」

  「……那你還跟不跟我去抓魚了?」

  「去。」青淵坐起身,背上的手還在撣著。他默默坐著,等她拍完,「小火回來了一次,見你還在睡,就又去覓食了。」

  「吞了那麼多妖火還餓,遲早要吃成個胖子。」西風拍拍兩手,起身說道,「好了,乾淨了,走,去抓魚。」

  睡至傍晚的好處就是西風省了早飯午飯晚飯,等抓了妖怪回來直接吃宵夜,又可以美美睡覺了。

  她這次沒有去孫家,只想快點抓到那條混蛋魚,然後宰了賣錢。

  青淵探出的紅色妖氣還未消散,西風尋跡而去,直到出了小鎮,那妖路還不見盡頭。

  走著走著,她便聽見了鑼鼓喇叭聲,吹的是喜慶的調子,喧鬧的聲音中也都是喜慶聲。她疾步而行,終於看見了一條紅色長河。

  紅色的挑夫,紅色的轎子,紅色的妝奩,紅色的色調。

  有新娘子要出嫁了。

  傍晚餘暉籠罩長長的送親隊伍,是連紅霞都比不上的大紅。

  天地染紅,紅得色澤刺眼。再紅的紅,也壓不住一股沖天的妖氣。

  立足山路兩旁高木之上的西風皺眉看著下面,那接親送親的隊伍中,卻有大半,都透著妖氣,他們幾乎大半都不是人。

  凡人只能看見這長長紅龍的喜慶,在西風眼中,卻全是詭異妖氣,黑氣幾乎溢滿整個山道,冰冷怪異。

  「這妖氣……跟那天在賀家發現的,一模一樣。」西風凝神判斷,的確是一樣的。

  再看魚妖的紅色氣息,也盤旋在這送親的隊伍之中。

  她疾行跟上,腳點大樹頂端,悄然隨行。

  這魚妖,著實詭異,他到底在找什麼新娘,為什麼要這麼興師動眾娶新娘子,卻又在新婚之夜毀婚,嚇壞姑娘,並送她回娘家。

  只是為了吃送親的人?

  那為什麼不吃新娘子?

  她不解的事實在太多。

  這紅紅火火的送親長隊,在入夜之際,終於抵達了一處大宅。

  那大宅門庭廣闊,門匾飛舞幾個金色大字——黎府。

  轎子還在郊外,黎府就已經有人來接,一直接到門前,俊朗的新郎官已經在等候。

  黎府圍築的牆垣綿延十餘丈,築有半丈之高,將府邸風光都盡數擋住了。但單是從這外面的景致來看,已讓喜娘十分欣喜,暗暗思忖這賞錢定不會少了。

  新郎官上前從轎子裡接了新娘子出來,一同進府。

  新娘子個子高挑勻稱,即便是一身累贅嫁衣,也難擋她的好身段。

  胸大腰細,膚如凝脂,看起來是個大美人啊。

  可惜美人碰見了妖怪。

  始終在遠處瞧看的西風看著那新郎官,唇角一彎,她看見了新郎官正擺著一條大尾巴,晃得歡快極了。

  「原來是隻黃鼠狼。」她嘀咕道,「黃鼠狼怎麼跟魚勾搭在一塊了,也對,狼狽為奸,分什麼黃鼠狼和魚妖。」

  青淵說道:「沒禮貌。」

  「……我怎麼沒禮貌了。」西風取下腰間長笛,說道,「我要進去拯救美麗的新娘子了,你在這等我,別進去。」

  「為什麼?」

  「萬一新娘子被你嚇到了怎麼辦,好歹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

  青淵皺眉,看著跳進院落的她,很想告訴她,嚇著的不會是沒禮貌的新娘子,而是她。

  黎府也不過是個幻境,開了天眼的西風走在「院子」裡,腳底全是硌人的石頭。

  她跳上屋頂,找到那間亮燈的房子,俯身飛去。

  門外沒有人看守,但裡屋有人。一會喜娘出來,關門之際還說道:「姑娘再等等,一會新郎就來鬧洞房了。」

  西風嘀咕道:「鬧鬼還差不多。」

  她輕輕推開窗戶,跳進裡面。

  這屋裡……除了新娘子是一身新衣外,其餘的地方,分明就是廢墟。

  斷壁殘垣,掛滿了蜘蛛網,床邊還坍著斷掉的房樑。

  屋子氣氛陰鬱,景象荒涼,穿著大紅嫁衣的新娘,身穿霞帔,頭蓋喜帕,坐在陰森的廢墟之中。

  詭異,嚇人。

  西風搖了搖頭,上前一把抓住新娘的手,說道:「跟我走。」

  新娘明顯僵了一下,西風竟然沒拉動。她又拽她:「你跟我走,我是來救……」

  這一扯,新娘子頭上的喜帕,悄然落地。

  一張豔絕凡塵的臉落入西風眼中。

  西風一瞧,見了這人,頓時像被雷劈了一巴掌,驚愕道:「怎麼是你?」

  這絕美的新娘子不是別人,正是她的美人師姐!

  西風這才明白過來剛才青淵說的「沒禮貌」不是說她,而是在說那個新娘子就是璞玉。

  璞玉也沒想到進來的人會是她,她瞪眼說道:「你來搗什麼亂?誰給你錢讓你捉妖了?孫家給不起這個錢吧。」

  「跟屁蟲還好意思說我。」西風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濃妝豔抹後的美人師姐……更是美出了六界,美得如一顆紅色明珠,光是看著,就覺耀眼。抓著的手也細滑如綢緞,對著絕世美人,她實在罵不出口,由衷感歎道,「美人師姐,你真漂亮。」

  脾氣再不好的姑娘,聽見有人這麼誇自己,也受不了,更何況還是她討厭又嫉妒的人。她微微挑眉,說道:「你快走,不要妨礙我抓妖。」

  「這怎麼能行,外面那黃鼠狼厲害著呢。」

  璞玉輕笑:「黃鼠狼厲害什麼,那鯉魚妖才厲害。」

  西風還要再跟她說些什麼,外面忽然傳來輕微的風聲。

  沒有腳步聲,唯有輕輕風聲,像是巨大的魚鰭和尾巴,拍在空中,遊過來的聲音。

  璞玉臉色微變,此時要西風走已經來不及。她擰眉將西風往大紅的喜床上一推,放下紅色帷幔,重新蓋好蓋頭,掌中藏著短刃,坐在床邊等那騎著鯉魚的妖怪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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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49: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魚公子(六)

  西風探頭要瞧,就被璞玉一掌拍了進去。她只好跪坐在床上,等著那個魚公子進來。

  風停,影定,外面有個男子,正乘著錦鯉,漂遊門外。

  門被緩緩打開,有個影子慢慢進了屋子。

  璞玉從喜帕下看去,只看見地上有條魚影遊動,她神情凝重,緊握利刃,心已高懸。

  黎府院落,還是一片喜慶氣氛。

  青淵站在樹上,看著歡鬧的人和妖,原來人間娶妻,是這種樣子的。明明是透著殺戮的紅意,在人間,卻成了喜氣洋洋的東西。不似神界,一片白淨,白得神都跟著蒼白了。

  樹影搖晃,人影飄遊,有人站在了樹下,正往上看。

  青淵低頭,朝那男子擺擺手:「師兄好。」

  無影聞聲,臉上微僵,一步躍上枝頭,說道:「你不是靈殿的人,不要喊我師兄。而且……堂堂的龍神這樣喊我,也受不起。」

  「西風是這麼喊你的。」青淵問道,「人間娶妻,都是這樣嗎?」

  無影往那院子看了一眼,說道:「嗯。」

  「很熱鬧,他們也很開心。」

  「等送親的人發現那些都是妖怪後,就不會那麼開心了。」

  「新娘子,是沒禮貌的師姐。」

  無影微頓,說道:「真正的新娘子已經被我們半路調換,近月總有新娘子無端撞妖,所以師父命我們前來捉妖,誰想……」

  誰想又碰見他們。

  不知是緣分,還是路窄。

  「哦。」青淵凝神看著那熱鬧的院落,發現大宅之中,又出現了魚妖的妖氣。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師妹?」無影語氣微僵,心中並不理解,「你是龍神,怎麼會喜歡西風,以後你回到九霄,要怎麼對她負責?」

  「喜歡?負責?」青淵低眉困惑,不懂他說的負責是什麼意思,「西風她能照顧好自己,她很厲害。」

  無影禁不住看他一眼,這是……不想負責?他擰眉說道:「你回九霄,要帶上西風?」

  青淵想了想九霄枯燥無味的日子,估計西風會瘋,而且九霄沒有小錢錢,西風一定不樂意待,他搖搖頭。

  「那你還怎麼跟西風一起?」

  「我會留在人間。」

  無影愣了愣:「捨棄你在九霄的一切?」

  「為什麼留在人間,前提是捨棄九霄?龍族,從來都不受任何束縛。」青淵實在不懂這師兄的想法。

  無論是混沌初開,亦或當初的兩界,還是如今的六界,都無法困住他們龍族。

  此時那條碩大的鯉魚,已經遊入屋裡,一直遊到新娘子的面前。

  微風輕輕拂過喜帕,那紅色蓋頭被風撩起,蓋頭底下,露出一張絕美嫵媚的臉。

  胭脂濃染的臉蛋,是外人看不出的難看臉色。

  這麼一大條魚近在眼前,很難不變臉色。璞玉微微睜大了眼,抬眉看向那坐在這醜魚背上的男子,剛看見他空蕩蕩的眼眶,就又心驚三分。

  「你,看見我的新娘了嗎?」

  璞玉輕眨美眸,嗓子微僵,問道:「你的新娘子,長什麼模樣?」

  魚公子的面色,蒼白,冷漠,此時忽然溫柔起來:「很愛唱歌,很美,很善良。」

  璞玉手中利刃漸漸露了寒光,她繼續問道:「那她怎麼不見了?」

  魚公子突然「看」她,空洞的雙眼像要將她吞噬,面目已然猙獰:「你想殺我。」

  他一怒,魚也跟著晃動,長長的鬚幾乎拍在璞玉的臉上。璞玉猛地站起身,抓住那魚鬚,利刃已出,直接朝那魚公子的心臟刺去。

  藏在床上的西風聽見動靜,也躍身而出,抓住那錦鯉的另一條長鬚,持劍直刺。

  錦鯉劇烈擺動,但兩人緊抓,一時無法甩脫。魚公子「冷眼」盯看兩人,突然發出淒厲尖銳的聲音,刺得兩人耳膜疼痛,像是被針直接紮入,不得不鬆手,將耳朵捂住。

  院子外的人也被驚動,送親的人尚不知發生何事,就見跟他們同席而坐新郎官家的人,化作一隻隻猙獰鼠輩,衣裳全都褪至地上,迅速往裡躥去。送親的人嚇得尖叫起來,紛紛往外面逃走。

  無影聞聲看去,道了一聲「不好」,轉眼之際,旁人已經不見蹤影。

  西風被那魚公子的叫聲刺得耳朵都要聾了,咬牙忍住,手中劍在空中畫出一道符,化成漁網,抬手一拍,將那漁網拍向魚公子。

  魚公子嘶聲,漁網頓時碎裂,變成利刃,反朝西風璞玉刺去。

  西風一驚,拉了還在捂耳朵的璞玉往後拽,以劍抵擋,但那碎成萬段的利刃太多,瞬間刺破了西風的衣裳,劃過她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脖頸,連臉上都添了幾處血痕。

  數十隻黃鼠狼妖從這廢墟之中躥了出來,湧向新房。西風頓覺大事不妙,妖多勢眾,如果單單是魚公子,她還能一搏,加上黃鼠狼妖,就難了。

  幾乎是剎那,一陣清風撲在她的臉上,抬眼看去,青淵已伸出手掌,往前一推,頓時刮起狂風,將朝這奔來的黃鼠狼妖通通捲入,連那魚公子,也連人跟魚,一起被吸入風陣之中。

  黃鼠狼們驚叫往外游,奈何完全沒有還手之力,脫離這風陣。魚公子蒼白的面上露出青筋,雙掌遏住風眼,阻止自己被它吸入,他費盡氣力,猛地錦鯉擺尾,從風陣中脫身,有些狼狽地離開了這黎府廢墟。

  西風要追,身後的璞玉卻將她一拽,把她拽了回來。西風還以為她怕自己遇到危險,誰想下一刻就見那大紅的新娘子自己追著魚妖而去,隨後同行的,還有她的無影師兄。

  西風瞧著那消失在夜空的兩抹身影,扯了扯嘴角:「連聲謝謝也不說,沒禮貌。」

  她這一回神,就見青淵又眼含劇痛地看著自己,她頓覺不妙,果然,青淵一把抱住她,沉痛道:「你要死了。」

  「……青龍大人,你再看扁我們凡人,我就要生氣了!」

  西風翻了他一個大白眼,不就是受一點傷,下次再喊,她就把斷過胳膊斷過腿的事說出來,嚇死他。

  哼。

  青淵捧著她的臉,瞧著她臉上的小傷痕,低頭湊近她的額頭。溫熱鼻息就在她額上,西風臉紅心跳道:「幹嘛?」

  「呼——」一口龍氣在她額上傷口輕拂。

  西風摸了摸額頭,傷口竟然好了。她訝然,然後就看見青淵的臉往下遊移,她伸手將他的臉推開,心砰砰咚咚地亂跳:「好了,不疼了。」

  「還沒好,臉,脖子。」

  青淵目光往她脖子下面找尋傷口,就見她瞪眼:「不許看!不許碰!」

  說罷,她就跳到那風陣面前,將受困的黃鼠狼收入布袋中,頭也不回地說道:「走吧。」

  怪,明明傷還沒好。青淵提步跟上,見地上落有魚鱗,拾了一片起來。

  「西風,魚鱗。」

  西風終於回頭看去,那是一片很漂亮的魚鱗,紅白相交,而且堅硬如石。拿在手上看了一會的她想到一個好法子,轉了轉眼說道:「青龍大人,不如你跟我去窺夢吧。」

  「誰的夢?」

  「那魚妖的。」

  那魚公子實在神秘,西風想以魚鱗做夢引,讓她入夢,說是夢,實際是魚公子的過往。如此就能知道這魚公子到底是什麼來頭了,找的新娘子又是誰,目的又是什麼。

  但是有了上回差點被魚公子反噬的教訓,這次她得帶上青淵,邊避開魚公子的反噬,邊窺視他的夢境。

  &&&&&

  西風回到燒盡的客棧對面屋頂時,小火也剛到。今晚小火沒看見幾隻作惡的妖怪,沒吃飽的它一見西風上來,聞到一股子黃鼠狼味,就饞得不行,蹦到她跟前抱她大腿:「西風姐姐最漂亮了。」

  「……別噁心我。」

  「西風姐姐六界第一漂亮。」

  「……」西風一個哆嗦,將一袋子黃鼠狼全塞給它,「拿去拿去。」

  小火唇角一彎,它就知道這招百試百靈。它抱了滿滿一袋黃鼠狼精魄跑去另一個屋頂上,打算開吃,還沒吃上,突然察覺有一對閃閃發亮的小眼睛盯來。

  它猛地回頭,不見人影。

  可明明有人在看它。

  它又猛地抬頭,就見一個黑團子迅速藏在飛簷後面。

  「小矮子?」

  那邊憤然道:「你才是矮子。」

  「你要不要吃點心?」

  小黑妖想了想,終於現身,小跑了過來。

  今晚沒有月亮,本就是個黑團的小黑妖,現在簡直是只剩下一對眼睛了。小火覺得這一點都不能怪它看不出來它是姑娘:「以後我叫你小煤球好不好。」

  小黑妖瞪眼:「我不叫煤球。」

  「那你叫什麼?」

  「我沒名字。」

  小火意外道:「你一個還算是大妖怪的妖怪,活了那麼久,怎麼會沒名字?」

  「因為沒人會喊,要名字幹嘛。」小黑妖往嘴裡塞了兩抹黃鼠狼精魄,點心真香,吃得滿足極了。

  小火眨巴了下眼,說起來這小煤球也該有好幾千歲了,活了幾千歲的妖怪,卻沒名字。

  沒人喊,那就是說,它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

  還有就是,它解封的十幾個大妖怪,全憑它一己之力。

  小火簡直對它肅然起敬。

  「小煤球,你很厲害。」

  小黑妖臉一紅,拍拍心口說道:「當然。」

  「不過你能不能不要吃我的點心了???」小火一把搶過袋子,敬重歸敬重,可是美食不能共享,這是原則。

  小黑妖撇撇嘴,舔了舔唇饞得很:「我拿好喝的跟你換。」

  說著,它從袍子裡拿出一個大瓶子,也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的。小火撩了它的衣袍翻了翻,也沒瞧見。不過瓶子裡的水,的確很香甜,香飄撲鼻:「那我拿一隻跟你換。」

  「小氣,一隻就一隻。」小黑妖從袋子裡抓了一隻最胖的精魄塞進嘴裡,才將瓶子給它。

  小火拔掉瓶塞,更加醇厚的香氣溢出,只是聞著就要醉人了。它抱著瓶子仰頭喝,咕嚕咕嚕喝了大半瓶,氣都不帶喘。

  小黑妖趁它不注意,又拿了一個點心塞嘴裡,還沒咽下,就見它放下瓶子,直勾勾看它。它艱難咽下,差點沒噎死。

  「好喝……嗝。」

  「是吧,這可是我從皇宮裡偷來的御酒。皇宮現在可不好進去了,不是我這樣的大妖怪,都不敢去。」小黑妖洋洋得意自誇著,瞧著還在打嗝的它,又想起它變成火獸的模樣,威風凜凜的大妖怪,它又饞了起來,戳戳它的胳膊問道,「你做我的大妖怪好不好,主人也是可以換的。」

  暈乎乎的小火看著眼前的黑團團,又打了個嗝,說道:「好啊。」

  小黑妖睜大了眼,激動得結巴起來:「你、你、你是說真的?」

  「真的。」小火朝它比劃,「你先把那條魚抓住,它燒了客棧,西風要自責死了,嗝。」

  小黑妖拼命點頭:「我這就去抓,拉鉤,抓回來你要當我的大妖怪,聽我的話。」

  「好啊好啊。」

  小火伸出爪子沒勾上,最後還是小黑妖抓了它的手扣住,晃了晃,就算約定好了。小黑妖興奮得要跳起來,它的心願,終於可以達成了。

  雖然那魚公子難對付,但為了它的大妖怪,它不會放棄的。

  小火還在打著酒嗝,一個晃神,那黑團團已經不見了。它將袋子口擰住,扛在肩上回去找西風,還隔著四五個屋頂就大喊她的名字。

  正等著青淵施法入魚公子虛幻夢境的西風遠遠瞧著顛著步子跑過來的小火,滿臉嫌棄地對青淵說道:「你呀,以後可千萬不要像它這麼能吃,我可養不起。」

  青淵說道:「好。」

  「乖。」

  「凡間的東西太難吃,我也沒辦法多吃。」

  「……凡間的東西不難吃,是你太挑剔了。」西風說著話,小火已經跑到她面前,醉醺醺地撲到她手裡,看著她傻笑。

  西風低頭嗅了嗅這紅團團,禁不住說道:「明知道自己沾酒即醉,還敢喝酒。」

  「嗝——」打了個大酒嗝的小火腦袋一枕,抱著滿滿一袋黃鼠狼精魄,呼呼大睡過去。

  青淵手指輕彈,那紅白魚鱗,化作一抹紅光,一抹白光,浮在他掌心之上,交錯成藤,直入蒼穹。

  那紅白光芒交織的地方,有魚遊動,有個美麗少女,在低聲笑著。

  笑聲清脆如鈴,似夏夜之中,有人在輕輕撫琴。

  琴聲悠悠,瞬間讓兩人入夢。

  入了那魚公子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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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魚公子(七)

  「梧桐樹,鳳凰棲。不飲俗塵水,不著人間衣……」

  玉指輕彈,琴聲嫋嫋,歌姬低聲吟唱著小曲,時而莞爾一笑,時而媚眼輕抬,看向滿座飲酒的賓客。

  賓客都是文人雅士,腹有詩書氣自華,來者都是相貌堂堂的年輕男子。但在這群人中,有位公子,最惹人注意。

  那公子年紀尚輕,至多不過二十出頭,他倚在矮桌旁,好看而修長的手指拿著一杯酒,眉宇之間藏著倦懶,顯得他整個人都有些迷醉。

  他的臉很白,唇色也有些蒼白,輕睜的眼底含著淡淡的漠然和倦意。

  曲兒很好聽,唱歌的姑娘也很美。他看向她時,發現那姑娘也總在看他。

  美眸含笑,膚色嬌人。

  是個絕美的姑娘。

  多看她幾眼,她俏紅的臉上又添紅妝。

  明明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女,卻在努力將自己裝扮成一個見過許多世面的人。

  他不由一笑,這一笑,看得那歌姬手指一震,頓時彈錯了一個音。正沉迷聽曲的眾人覺得掃興,鬧哄起來,鬧得少女的臉上飄紅,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人群之中,有個俊美男子起身朝她走去,俯身將穿得累贅的歌姬抱入懷中,說道:「今晚,你是我的。」

  這亭樓聽曲,歌姬不是不可以抱走,只要歌姬也願意。

  聽曲的人中早就有人等著這一曲結束,上前問話,這會見有人捷足先登,紛紛起哄,拿出錢財要搶回歌姬。

  少女窩在男子懷中,眨著明眸看他,臉上紅如胭脂:「我跟你走。」

  失望的眾人更是喧鬧,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去,重新等著新的歌姬上樓撫琴吟唱。

  亭樓有三樓之高,少女穩穩地窩在他懷中,抬頭看去,能看見他潔淨的下巴,還有俊美的側臉:「公子,你長得真好看。」

  他笑了笑,走到一樓那,已經有一輛馬車在等。他甩手將她扔了進去,扔得她直皺眉,還沒揉揉痛處,見他也俯身進來,立刻端坐好,又眨巴著眼看他,傾身枕在他的膝頭上:「郎君我們去哪?」

  「我也不知道。」他握了她的下巴,盯著這張美豔的臉,說道,「不如就在這。」

  少女的臉色微變,腰帶一鬆,已經被他扯開。她的臉色更加難看,隨即外衣被剝下了。

  正是深秋,她裡三件外三件地穿了足足六件,被他卸下一件,卻讓她有些慌了。

  她跪坐在馬車夾板上,姿勢僵硬。直到又被他除去一件衣裳,她才回過神來,抓住他的手,咬唇道:「不要碰我。」

  已經握住她第三件衣裳衣襟的他忽然笑了,鬆開了手:「不裝了?」

  少女擁緊自己的衣裳,退到他的對面,爬上位置上坐好,說道:「你故意逗我。」

  「我以為你會一直裝下去,沒想到脫到第三件衣服就受不了了。」他倚著車廂,眼神又變得慵懶,「既然臉皮薄,何必來做這種營生。」

  好玩的事沒了,一切又無趣了起來。

  「你也知道是營生。」少女已經束起了腰帶,抬了抬好看的眉眼,借著時而掀起的車簾看他,外面明明滅滅的燈火,也將他的臉映照得明明滅滅,「我喜歡你,公子。」

  他盯著她問道:「喜歡我什麼,喜歡我這張臉?」

  「是啊。」

  「庸俗。」

  「凡人就是這麼庸俗的。」少女手中絞著辮子,歪著腦袋看他,頭上的步搖撞得叮噹作響,如這馬蹄聲一樣清脆,「我可沒有那個閒情去探究一個陌生男子的心,當然是先看臉的。」

  他終於又笑了,問道:「你叫什麼?」

  「晚晚,你呢?」

  他想了想:「魚。」

  「姓魚?這姓氏很少見。」晚晚還在看他,「魚公子,我不貴,你一晚給我十兩就好,你要是樂意讓我待在你身邊十天半個月,一個月,半年,可以給少一些。」

  魚公子看她一眼,問道:「誰教你說的這些?你還是處子之身,長得又這樣好看,今晚你只要十兩銀?」

  晚晚的臉又紅了,低頭摸了摸耳朵:「那你樂意給我多少錢?」

  「不給。」

  晚晚睜大了眼,只見他眼底已經冷漠:「因為我不會要你,下車。」

  馬車已停,晚晚有些氣惱地看他:「那你將我抱回去!」

  魚公子看著她,探身就將她抱住,俯身抱出車外。此時車已經離那亭樓有一段距離,他想了想又將她扔回去,示意她看車上的小寶箱:「給你。」

  晚晚沒好氣地打開箱子,裡面都是金銀珠寶,奪目的光芒映得她雙眸明亮:「都是給我的?」

  「是。」

  「那我要做什麼。」

  「閉嘴。」

  晚晚立刻捂住嘴,這個簡單,比伺候這脾氣古怪的公子簡單多了。

  她雙掌捂得很寬,只露出一雙眼睛,一直在他臉上轉悠。

  俊美無雙,就是冷漠了些。

  魚公子已經閉上雙眼,可還是能感覺到對面的姑娘在看他。他耐住了性子,直到那灼灼目光沉落,他才睜開眼。對面的姑娘,已經蜷在角落裡睡著了,懷裡還抱著那個寶箱子。

  姑娘睡得很熟,臉上抹著濃妝,堆著厚厚的脂粉,跟她的年紀一點都不相符。

  髮髻上插滿了首飾,腦袋看著都重了好幾斤。

  「叮叮噹噹。」

  髮上的步搖一直隨著馬車晃動,發出聒噪的聲音。他皺了皺眉,伸手要將她的步搖摘下,剛碰到,就被她抓住了手,嘀咕道:「小偷。」

  他輕笑一聲,不摘她的步搖了,直接將她抱起,讓馬車停下,將她扔在了空無一人的郊外,連看也沒看一眼,說道:「走。」

  車夫看了一眼那還在睡覺的姑娘,歎道:「可憐。」

  「你走不走?」

  「走走。」

  車夫搖身一變,化身一條巨大的錦鯉,載著魚公子離去。

  &&&&&

  「梧桐樹,鳳凰棲。不飲俗塵水,不著人間衣……」

  歌姬的嗓音可繞梁三日,嫋嫋傳到二樓,讓正在上樓的人微頓腳步。

  可他還是走了上去,正在撫琴唱曲的人,果然是那個少女。他尋了個位置,拿了酒杯淺酌,幽幽看著那彈唱的姑娘。

  她的臉上還有一塊紅痕,哦……他想起來了,昨晚扔她的時候,好像是臉朝地來著。

  晚晚美眸流轉間,也看見了他。

  魚公子覺得,要是旁邊沒有其他人,說不定她會拿著琴過來砸他的腦袋,再罵他一頓。

  他笑了笑,這一笑,又斷了她的琴音。

  此時已經有人走上前去,說道:「姑娘今晚就跟在下走吧。」

  晚晚抬眉,還沒說話,就見那俊美又可恨的公子過來,彎身捉了她的手腕,說道:「跟我走。」

  「不……」

  「一個寶箱。」

  被扔在郊外是真,可箱子裡的珠寶也是真,只是被扔,又不用伺候,晚晚合計了下,就跟著他走了。

  走的時候略有些垂頭喪氣,瞧著拉著她下樓的男子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沒骨氣?」

  「骨氣是什麼,比得過金銀珠寶麼?」

  「比不過吧,至少現在比不過,否則也不會再跟你走了。」晚晚說道,「你今晚丟得輕一點,不要把我往有石子的地方扔,硌得疼。」

  魚公子笑笑,到了一樓,將她塞進馬車,說道:「你不要睡就好。」

  「我跑了一天,唱了一天,累呢,馬車跑得這麼穩,顛得我犯睏。」晚晚又道,「你又不要我,為什麼今晚還要帶我走?」

  魚公子看著她,將她拉到懷中,摸著她嬌嫩的臉頰說道:「誰說我不要你?」

  懷中的少女今晚少抹了些脂粉,臉上的緋紅十分明顯,她輕輕呼吸,沒有吭聲。

  魚公子也沒有說話,就這麼抱著她。

  過了許久,他發現她又睡著了。

  他忽然覺得有些可笑——自己很可笑。

  他竟然抱著一個庸俗的凡人這麼久。

  頓覺心煩。

  「停車。」

  「嗯?」

  「扔人。」

  「……」

  &&&&&

  「梧桐樹,鳳凰棲。不飲俗塵水,不……」

  晚晚的嗓音微微沙啞,不再是前兩日妙人的歌喉,聽得一眾人皺眉,喝起了倒彩。

  她彈得也累了,可還是繼續彈唱,終於有人忍不住,說道:「你的兩日情郎去哪了,怎麼不跟他繼續快活去了?」

  晚晚臉色微變,仔細辨認這人,正是昨日求而不得的那位客人。

  她看著底下這些文人騷客,心覺虛偽。

  「要是今晚他不要你,那你跟我啊,一定讓你更快活。」

  晚晚慘白著臉看他,指下再也彈不下去。人群中,忽然有一聲嘲諷輕笑。

  「你?」那人冷聲諷刺道,「算什麼東西。」

  那人一頓,就見一個俊美非凡的公子上前,再次在他面前抓住了歌姬的手腕,要將她帶走。他伸手攔住:「她今晚是我的,否則以後別想在這唱曲得賞錢了。」

  「她以後不會再來這裡。」

  魚公子冷眼一盯,盯得那男子不知為何心驚,再不敢攔他。

  晚晚埋頭跟他下樓,始終一言不發,被他塞進馬車,也沒說話。魚公子握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問道:「啞了?」

  「我睡了,你繼續扔吧。」

  說完她就閉上了眼,蒼白的臉上像寫著四個大字——視死如歸。

  他笑了笑:「我不扔你。」

  「哦。」

  他惱怒:「你『哦』什麼?」

  「我不信。」

  他又要發怒,就見她臉色愈發蒼白,握著的下巴,也漸漸發冷。他微頓,面有嘲諷:「病了?」

  車外趕車的人幽幽道:「接連兩晚將一個嬌弱姑娘扔在荒野,不病才怪喲。」

  「你閉嘴。」

  姑娘已經緊閉雙眼,整個臉蛋都是涼的。

  他鬆了手,她就像一件沒有架子的衣服癱在他身上,氣喘得頗重。

  馬車突然停了。

  他皺眉問道:「做什麼?」

  「給你扔人呀。」

  「……」

  「喲,難道你要收留她?」

  「是!收留她,你趕車,不許說話。」

  車夫一笑,繼續悠悠趕車。

  &&&&&

  留個姑娘在身邊麻不麻煩?

  當然是麻煩的。

  他卻不知道為什麼這樣麻煩,還能留她在身邊兩個月。

  一會拉他去看花燈,一會拽他去逛鬧市,一會要他去賞花。

  很麻煩,除了睡覺的時候她會安靜下來,其餘時間,都像隻百靈鳥,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鬧個不停。

  這會她又跑去猜燈謎了,正是小年,人間到處都是紅色。

  紅得讓他不舒服。

  人間的紅,對百姓來說是喜慶,但是對他來說,卻猶如符咒,大大削弱了他的妖力。

  「公子,你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車夫手裡拿著十串冰糖葫蘆,一口兩個,擠得腮幫子鼓當。

  他看著都覺得疼:「你走開,不要站在我旁邊。」

  「不要這樣公子。」

  「走開。」

  一會晚晚提了兩盞花燈回來,蹦到他面前歡喜不已,揚著花燈給他看:「你看你看,我猜對了謎底,換了兩個花燈,送你一個。」

  魚公子看了一眼,又醜又庸俗,嗤笑:「不要。」

  「那我送給魚叔。」

  魚叔立刻點頭:「好啊好啊。」

  魚公子一瞧,又將花燈攔截回來:「我要。」

  晚晚瞧他:「你這人真善變。」

  「那我不要了。」說完,他又將花燈塞回給她,就自己走了。

  晚晚朝他背影做鬼臉:「魚叔你看看他,小氣。」

  魚叔笑道:「公子吃醋呢。」

  「吃醋?」

  「公子喜歡你啊。」

  晚晚微頓:「他才不喜歡我,只是脾氣古怪。」

  魚叔哈哈笑著,繼續專心吃自己的冰糖葫蘆。

  晚晚想了想,追上那俊美的男子,在他一旁直瞧他,看的魚公子偏頭皺眉問道:「看什麼?」

  晚晚莞爾一笑:「你是不是喜歡我?」

  魚公子冷笑。

  「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我……喜歡你,很喜歡。」晚晚說著喜歡,神情卻有些難看,眉含一抹愁傷。

  他冷聲問道:「喜歡我有那麼痛苦?」

  「是啊。」晚晚沒有再說,這滿街的紅色,將她心底的蒼白襯得更加蒼白了。

  熱鬧的街道另一頭,傳來鑼鼓喧鬧的聲音,原來是有新娘子出嫁了。娶親的隊伍讓原本就喧鬧的街道,更添了幾分過節的喜慶氣氛。

  娶親的長龍往他們走來,魚公子走到街道一旁,可晚晚沒跟上。眼見那新郎官的馬就要正面撞上她,他皺眉,上前拉了她回來,微怒:「你在想什麼?」

  晚晚搖搖頭。

  他覺得她不對勁,幾次想問,可是沒有問出口。

  到了夜裡,他隱約聽見隔壁房有人出門——那是晚晚住的房間。

  他立刻打開門,一眼就看見她手裡拎著個包袱,鬼鬼祟祟地在關門。他盯著她問道:「金銀珠寶都帶上了?」

  晚晚看著他,欲言又止,還是說道:「是啊,都帶上了。」

  他盯了她半天,退身回去,將門「砰」地關上。

  直到那腳步聲咚咚咚下樓,他還一直站在門背後。

  是惱怒,是不解。

  他對她不可謂不好,可她卻要走。

  他站到天亮,忽然想起了什麼,她走的時候,包袱看起來太輕了。他走到她的房門前,推門進去,桌上放著四五箱子的珠寶,全是他送她的。

  沒了惱怒,只剩下了不解。

  &&&&&&

  晚晚已經走了很遠的路,以為他找不到自己了,誰想她只是坐在石頭上歇個腳,眨了個眼,就見面前多了個影子。她微頓,抬頭看去,見了那背光而站的男子,微微一驚。

  「你……」晚晚抓緊了自己的包袱,又畏怯又大聲,「你不許打人。」

  他緊繃著臉,聞聲,臉色更差。

  晚晚以為他要揍人了,可忽然就見他俯身,把她抱住:「回去。」

  「回哪?」

  他想了想:「買個大宅。」

  乘鯉而游,居無定所的日子,他突然想結束了。

  「晚晚,我們成親。」

  懷中人沒答話,一瞬的遲疑,讓他擁她更緊。

  「我不……」晚晚頓了話,最後還是說道,「好。」

  &&&&&

  宅子剛剛買下,坐落在郊外,遠離了鎮上的喧囂。

  大宅裡裡外外,都掛滿了紅綢,似桃花盛開。

  沒有賓客,只有新郎和新娘,還有一個跑腿的魚叔。

  哪裡都是紅色,連身上都著紅衣,讓魚公子很不舒服。只是新娘子是晚晚,一切的不舒服,都沒有關係。

  「先是把新娘子從門口接進來,跨個火盆,然後拜天地,拜長輩,夫妻對拜,接著……」

  魚叔翻著手上長長的本子,看著上面的禮數都覺得頭暈,還要繼續念,就見這少爺冷哼一聲:「虛偽,麻煩,我進洞房了。」

  「……」

  「你走遠點,什麼都不許聽。」

  魚叔歎氣,邊捂著耳朵邊往宅子外頭走:「有了新娘子,不要老家丁咯。」

  等他走遠了,魚公子還站了好一會,理順了衣服才去新房。

  雖然他不喜歡紅色,但是他想看看,穿著嫁衣的晚晚,那是他的新娘。

  想著,心跳得有些快。

  越是往裡面走,越是緊張。

  他又自嘲冷笑,緊張什麼,不就是要見新娘子了。

  但還是緊張。

  到了門口,他正要推門進去,又收了手,改成敲門:「晚晚,我進來了。」

  門離床有些遠,還看不見新娘子。他走進裡面,等能看見新床了,卻還是看不見晚晚。

  他微頓,突然覺得不對勁。

  這屋子中,有人在低低輕笑,滿屋的妖氣,是煞氣,是戾氣。

  他眉峰一冷:「出來。」

  尖銳的哢哢聲充斥在整個屋裡,一隻隻黃鼠狼冒了頭,幾乎填滿四面牆壁,趴滿整個房樑。

  「魚公子,你的眼睛,我們收下了。」

  「我的新娘子,你們藏起來?」

  他的眼睛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可唯有妖怪知道,那是一雙堪比鳳凰血淚的法器。

  那裡凝聚了上萬年的靈力,只要一顆,就足以提升任何妖怪的千年修為。

  魚公子冷聲:「把晚晚交出來。」

  黃鼠狼只是嘲諷地笑著,忽然朝他湧去,要挖他雙眼,吃他血肉。

  它們整個家族都過來了,就是為了奪他雙目,襲向他時,猙獰兇狠,毫不留情。

  魚公子冷眼一看,屋裡的水頓時成牆,擋住它們的來襲。水再化寒針,刺向這黃鼠狼群。

  動作稍慢的妖獸被針刺入腦袋,疼得摔落在地,大聲嘶吼。

  剛買的新宅,已經變成了地獄。

  這讓他很心煩,而且晚晚也不見了。

  不知為何,收拾這些黃鼠狼妖並不算困難的事,突然變得困難起來。每次釋放妖力,都覺心被針刺,刺得他眉頭直擰。

  不斷有妖獸來襲,每次抵擋,都好像要耗費他許多妖力。

  那黃鼠狼妖屢屢試探,並不是真的襲擊,見他漸漸虛弱,一聲令下,滿屋的黃鼠狼再次襲向他。魚公子避之不及,被擊得急退。

  那妖獸首領見狀,伸出利爪要取他雙目,幾乎只剩三寸距離,忽然有人從角落中衝了出來,抓住那首領爪子,嘶聲落淚:「不要傷他,我求你……」

  「晚晚?」

  他要將她拉回身邊,卻見妖獸爪子急轉,直接劃過晚晚的脖子。

  血濺三尺,似下了一場紅色血雨,在他眼中蔓開了。

  他怔神,辨不清她身上的大紅顏色,是血,還是嫁衣本來的顏色。

  「晚晚——」

  幾乎是在他愕然瞬間,那利爪刺入他的眼中,反手一鉤,兩顆眼睛,隨爪離身,只留下兩個血淋淋的血洞。

  魚公子看不見了,一切已成黑暗。

  窺夢的西風和青淵,眼前也隨之一黑,什麼都看不見。

  晦暗的紅色新房中,唯有魚公子淒厲的喚聲,不斷迴響在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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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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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50: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魚公子(八)

  西風猛地一個驚詫,從夢中離境,想要再回去,那夢境卻已經閉合了開口,拒人在外。

  「晚晚死了?」

  西風抓著青淵的衣袖,是遺憾,是惋惜。那利爪斷喉,凡人必死無疑,只是她不知道魚公子最後有沒有救下晚晚,以魚公子的妖力,如果救下了,晚晚還有生機。

  然而這是魚公子的夢境,他的眼瞎了,看不見,夢境之外的人,也跟著看不見。

  「或許沒死。」青淵說道,「否則,他為什麼會到處找他的新娘?」

  西風覺得這話說得有道理,她忽然想起了什麼:「你說,會不會是後來黃鼠狼妖擄走了晚晚,一直藏著她,所以魚公子才會屢屢出現在黃鼠狼妖出現的地方,找他的新娘?」

  「嗯。」

  西風低眉稍想,從袋子中抓了一隻黃鼠狼精魄扔到地上。那精魄離了袋子,瞬間變回真身,拔腿就要跑,卻被人踩住了尾巴。它低聲怒吼,聲音裡滿是威脅。

  西風朝它腦袋用力拍了一巴掌,惡聲:「老實回答我的問題,不許說謊,否則我再把你收了。」

  黃鼠狼立刻老實了,自知打不過她,只好說道:「您問。」

  「你們族人跟那魚公子有過節?就是那隻總騎著一條魚的妖怪。」

  黃鼠狼轉了轉眼:「我們跟他沒過節,是他總找我們麻煩。」

  說完,一把寶劍釘在了它的面前。它咽了咽,說道:「有那麼一點點過節……」

  劍近在眼前,就要削它眉毛了。

  它認真道:「有大過節!」

  「什麼過節?」

  「我們……」它萬般不願地說道,「你約莫不知道,他是修煉萬年的大妖怪,真身本是海中明珠,修煉成妖後,妖力大半都在那對眼睛上。我們族長覬覦已久,便奪了他的雙目。」

  「那我再問你,這幾個月數起新娘被騙到廢墟中成親的事,是不是跟你們有關係?」

  「……是,新娘子有純陰之氣,出嫁之日食用,是修煉的好藥材。」

  西風冷笑:「你們真是可惡。」

  「所以……」青淵低眉微想,說道,「你們本意要吃新娘子,但是新娘子卻屢屢被送回娘家,也就是說,攔截你們的人,是那條魚。」

  西風腦子還沒轉過來,這麼一想,的確如此,她恍然:「吃掉送親的人的妖怪,不是魚公子,是你們!」

  黃鼠狼妖不敢吭聲了,這種事它們當然知道不能讓妖界的人知道,否則定會死得很慘。

  可為了修煉,劍走偏鋒,也是速成之路。

  西風總算是明白過來了:「魚公子跟你們有仇,又想找到他的新娘子,所以每次你們做壞事,他都會出現,救走新娘子,不讓你們得逞。」

  黃鼠狼妖冷哼:「他壞了我們多少好事了。」

  「那你們在黎府出現,當時是要抓新娘子,而不是幫魚公子。」

  「我們怎麼可能幫他!我們恨不得抽他的筋,剝他的皮。」

  西風看著面目猙獰的黃鼠狼,又狠狠揍了它一拳:「吃新娘子和送親的人你們還有理了,要不是魚公子,你們得害死多少人。還讓魚公子背鍋,你得意洋洋呀你,再嚷,再嚷啊。」

  黃鼠狼抱著腦袋不敢說話了,委屈巴巴地看著她,這姑娘真凶。

  青淵說道:「你們是壞人,魚公子是好人,你們搶了他的新娘子。」

  「我們沒搶他的新娘子。」

  西風皺眉問道:「那晚晚呢?」

  「什麼晚晚……」它一頓,「我們沒搶。」

  「那晚晚去了哪裡?」

  它不答話了。

  西風揍了它一拳,它還是不說,西風覺得這實在反常,按理說,晚晚只是個凡人,黃鼠狼在避諱什麼?

  「我都答了你這麼多話了,你該放了我了吧。」

  西風朝它齜牙一笑,然後抓住它的脖子毫不留情地塞回袋子裡,哼聲:「我像是那麼講誠信的人嗎?」

  青淵眨了眨眼,還沒開口,西風就看他,哼哼:「又要教我做人?」

  「挺好的。」青淵拍拍她的腦袋,「善惡分明,誇你。咦,為什麼一臉警惕?」

  這還不是被你折騰出的毛病!西風等了一會,確定他不會毒她一口,這才欣然接受:「可不是。」

  等了半晌的青淵說道:「反應慢,要學我才對。」

  「……你怎麼好意思說自己反應快?」

  已然身經百戰的西風連平復心情的過程都不用,就在腦子裡理起了魚公子的事,她發現魚公子不但替黃鼠狼背了殺人奪魂的鍋,還失去了眼睛,還有晚晚。

  失去晚晚又失去眼睛的他,從此和黃鼠狼結怨,於是每次黃鼠狼作惡,他都會尾隨救走新娘,再將新娘送回家中。

  在黎府的時候,魚公子應當是要進來帶走新娘的,結果卻在她那美人師姐身上發現了殺氣,便以為是黃鼠狼妖布下的陷阱,所以對美人師姐下殺手。

  那時黃鼠狼妖進來,應該也是要殺魚公子,誰想青淵一個風陣,把他們全都吸入陣中。

  一時正邪混亂,還讓西風誤以為這黃鼠狼跟魚公子是蛇鼠一窩。

  如今知道有這個隱情,西風倒很惋惜魚公子和晚晚。

  沒了大半妖力的魚公子,妖力依舊很逆天,只是黃鼠狼眾多,也無法覆滅它們。想必黃鼠狼妖也無法對付魚公子,所以屢被壞了好事。

  「完了。」西風一個回神,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來,「我那師兄和美人師姐不知原因,要是追上了魚公子,恐怕要打起來。」

  如果沒追上最好,追上了可就要出事了。

  她晃了晃小火,小火還在醉酒,她拎了它的耳朵扔青淵手裡,隨後施法,尋了無影的蹤跡,往那追去。

  幾近天明,又是一宿沒睡的西風連追蹤的速度都慢了許多,她怕靈殿的人先找到了魚公子。

  她那個師兄和師姐,可不是那種會耐心看人夢境的人。

  魚公子不是壞妖怪,真正該收拾的,是那群黃鼠狼。

  可最近她大概真的有毒。

  就在她擔憂這些的時候,從黎府出來就一路追蹤的無影和璞玉已經追到了魚公子,離他的距離,不過十餘丈。

  魚公子盤腿坐在海岸岩石之上,在風陣中受傷的手還在流血,他沒有理會,只是「看著」朝陽將升的海面,靜聽風聲。

  魚叔跪在一旁為他清理傷口,沉默許久,才道:「那些黃鼠狼吃的人越多,修為就提升得越快,如今它們敢埋伏您,也就是說,有把握捉住您。您離開海裡太久,妖力越發減弱,還是回海裡吧。」

  魚公子默然,蒼白的臉上是滿滿的淡漠和無所謂:「沒有了眼睛,我要修煉百年,甚至千年,才能恢復之前的妖力,但我怎麼能離開那麼久……晚晚等不了。」

  「晚晚她……」魚叔欲言又止,終究還是說道,「還是先療傷吧。」

  「魚叔……」他默了默,問道,「我還能找回晚晚嗎?」

  魚叔愣了愣,他想說他的眼睛被奪,一切都太巧,太巧了,晚晚絕對脫不了關係的,甚至有可能她就是黃鼠狼的誘餌。

  可他不忍心說。

  傷口還未包紮好,他忽然察覺到這海風中,有不同的氣味混雜其中:「有人。」

  他們的頭頂之上,不知何時被人罩著一張金色漁網,猛地撲下。魚叔喝聲,漁網瞬間被厲聲震碎。那咒文編織的漁網,落地之際再次串聯成繩,試圖捆住他們。

  魚公子冷眼一撇,身上有白光刺出,剎那之間就將繩子斬斷,他冷聲說道:「昨晚假扮新娘子,今天躲躲藏藏,看來靈殿人做事也不見得光明磊落。」

  「跟你這種奪人魂魄的妖怪,談什麼光明磊落。」

  璞玉仍穿著大紅嫁衣,頭上的鳳冠已經在途中取下,髮上繫著長長紅色綢緞,持鞭而立,嬌豔如紅花,美似紅霞:「師兄,我去守住海邊,免得他逃入海裡。」

  無影微微點頭,只是他看那魚公子,完全沒有要逃的模樣。但妖怪素來狡猾,不能輕易信他。

  他提步往前,劍已出鞘,想將他擒住。忽然有烏雲蓋天,像一頂黑色斗篷平鋪天穹,將即將升起的朝陽都吞噬了般。

  一條黑影從天而降,落在他與那魚公子的中間。

  巨大的黑團似烏雲臨世,翻滾嘶聲:「離開這,他是我的。」

  無影微覺這妖怪的氣息略熟悉,應當是在哪裡見過,可又不見得了。這突然出現的妖怪妖力不弱,但無影並不是沒有辦法對付它。

  小黑妖見他要動手,周身黑氣扭得更厲害了:「退下!他是我的!」

  然而這捉妖師竟然一點要走的意思也沒。

  那渺小的凡人已經起劍,小黑妖心無畏懼,它只知道,只要它把這條大魚交給西風,它就能夠做那火獸的主人了。

  只要它能夠收服一隻大妖怪,那就能完成娘親的心願。

  娘,你等我,我會帶隻大妖怪給你看,你就再也不用擔心我被人欺負了。

  「嘶——」小黑妖厲聲,俯身衝向那礙事的捉妖師。

  強大的妖力衝來,無影知道它不易對付,沒有正面硬抗,偏身躲閃,那妖氣撞擊在海面上,撞出一個巨大的沙坑。

  沙子如塵,漫天飛散。

  轉眼海岸上,就已經是塵沙飛揚。

  疾步趕來的西風見那邊已經打起來,心急如焚,跑過去要阻攔,誰想青淵不動了。

  「跑呀,那邊都打架了。」

  「不。」青淵擰眉看著地上的鬆軟沙子,走一步沙子就要鑽進靴子裡去了,還會沾在上頭,甚至跑進襪子裡,髒兮兮。

  已經想像出八十種髒法的青淵一步都不想動。

  西風倒是想扔下他,但從那邊打鬥的氣息看來,開打的是她的師兄和那小黑妖,等會再加個魚公子,她也攔不住,必須得青淵去。她忍著暴躁心緒,和顏悅色道:「不髒的,快走吧,青龍大人。」

  「不,髒,都是沙子。」青淵攏著眉頭,看看她,想了想,忽然想到一個絕妙的法子,「你背我。」

  「……你、好、意、思!」

  讓一個嬌美的姑娘背一個五大三粗的壯實漢子,這世上也就只有他才說得出口了,別無二家。

  火急火燎的西風懶得搭理他,寧可上去被人揍兩拳,也不想背他——她是個嬌滴滴的姑娘,他什麼時候才能明白,哼!

  青淵看著憤然跑遠了的西風,又看地面那鬆鬆垮垮的沙子,深吸一口氣用腳踩了踩,又立刻哆哆嗦嗦地收回腿。

  沙子真是麻煩。

  ——他想念他的掃把了。

  對,掃把,那就打掃乾淨好了。

  正往那邊疾跑的西風突然覺得腳下有異樣,在那打鬥的小黑妖和無影也覺得情況不對,這一看,全都愣住了。

  一陣狂風鋪路,將所到之處的沙子全部捲起,剎那就將鬆軟沙子捲得一乾二淨,鋪天蓋地地繼續朝他們這個方向襲來。

  無影和小黑妖急忙避開,一場惡鬥也被迫暫時停下。

  剛才還在頭疼怎麼勸架的西風杵在一旁,看著那狂風在眼前掠過,然後看著青淵輕步蹦過,不由扯了扯嘴角,乾笑兩聲。

  ——有逆天的靈力了不起呀,龍神就不用學著講道理了嗎?

  被他對比得像渣渣的西風要哭了。

  ——是啊,可不就是這麼了不起。能武力解決的事,她才不想費唇舌講道理。上去就揍一頓,多省心。

  簡直要羨慕死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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