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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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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一枚銅錢] 鏡中妖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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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50: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魚公子(九)

  西風還在感慨著世道不公,已經走遠的青淵見她沒跟上,轉身朝她伸手:「走,一會風一停,又是滿腳的沙子了。」

  見她還不動,青淵折回身,拉住她的手往前帶。

  「墮落啊。」西風感慨著自己沒立場,腳卻很忠實地跟了上去,她驀地一個回神,「青龍大人,你怎麼不飛,非要折騰人家沙子。」

  走在前面的青淵一頓,回頭看她:「哦,忘了。」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龍,假的吧,妖怪吧!可就算是假的,也比她厲害多了,西風試探問道,「青龍大人,你收不收徒弟,會給你買包子吃的那種。」

  「我不愛吃包子。」

  西風眉毛一挑,耐心道:「重點是你收不收徒弟。」

  「不收。」

  「為什麼?」

  「因為九霄之上,師父和徒弟是不能睡在一起的。」

  「哦。」西風神情一凜,「我們現在也是不能睡一起的!!!」

  青淵皺眉問道:「為什麼不能,我們不是師徒。」

  歪理,都是歪理!沒有抱上大腿的西風決定回頭就拋棄他,帶著小火跑路。不對……這個想法好像已經想了幾百回了,可就沒一次成功的了呀。

  西風頓時沮喪。

  青淵見她頹然,安慰道:「我可以教你,但不會收你做徒弟,畢竟,我們還要一起睡。」

  「……你行行好當條神龍吧,別說了,以後我還要嫁人的。」

  她央求著,耳朵尖的璞玉已經偏身看她,唇角彎彎,笑得意味深長。西風路過她身邊,伸手拍拍她的肩頭:「師姐,你這樣笑,跟老婆婆似的,和藹可親極了。」

  璞玉撣開她的手,怒道:「滾。」

  「嘻。」西風轉到無影一旁,遠看那還坐在岩石上的魚公子,還有變成一團黑霧的小黑臉,朝它擺擺手,「小黑,你又來收服大妖怪啦。」

  小黑妖低頭看了看在青淵手上大睡的小火,想叫醒它看它抓大妖怪,可它睡得很好,一時半會都醒不來的樣子。

  璞玉說道:「西風,你是不是跟屁蟲,我們去哪裡都有你。」

  西風訝然:「師姐你說這話臉怎麼不會紅,分明是我去哪你們就去哪,這魚妖我盯了有半個月了,別跟我搶。」

  「……半個月?你離開清河鎮才幾天?」

  被當場揭穿謊話的西風一點也不臉紅:「美人師姐,這魚公子是好人,你們別抓他了。」

  無影微微皺眉:「這幾個月來,許多新娘子被騙,送親的人十去九不回,怎麼會是好人。而且……」他接了捉妖任務以來,今天還是第一次見這魚公子,他竟沒了眼睛,「他的眼睛去了哪裡?」

  明明是海中明珠,妖力幾乎都在雙目上,沒有了眼睛,便等於沒有了妖丹。

  「被黃鼠狼奪走了。」西風輕歎,「就是在黎府的時候,出現的那些黃鼠狼。」

  她將夢境中看到的事情,跟他們說了一遍,唯有說清楚,才能讓她這個刻板的師兄放過魚公子,轉而將目標放在那些黃鼠狼的身上。

  「……事情就是這樣,作惡的是黃鼠狼,不是魚公子,他是無辜的。」

  無影神情微沉,緩聲說道:「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我去收黃鼠狼,你也走吧,這魚公子雖然無辜,但看起來,並非善類,而且還有這隻……」他抬頭看向那黑漆漆的一團東西,不知道是什麼妖怪,猜了猜說道,「煤球?」

  小黑妖頓時黑氣亂溢,大聲道:「你才是煤球!」

  西風說道:「它不是壞人,只是個立志要收服大妖怪的厲害妖怪,沒事。我還有話想問魚公子,師兄你先走吧。」

  無影輕輕點頭:「好。」

  西風等著她這美人師姐冷言冷語她,誰想無影一說走,璞玉也走了。她頓覺奇怪,不對吧,無影信她她不覺得奇怪,但是璞玉一聲不吭就信了,這就奇怪了。

  她摸摸下巴,謎。

  難道她這美人師姐良心發現了?

  他們一走,西風就覺有妖氣乍現,一瞧,那小黑妖已經撲向魚公子。西風喊了一聲,急忙攔在它前面,說道:「這魚公子你就別收了,找別的妖怪吧。」

  「我不是給自己抓的妖怪,是給你。」

  西風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哈?我?」

  小黑妖認真說道:「是啊,我把它抓了交給你,那小老鼠就是我的大妖怪了。」

  西風聽糊塗了:「哪隻小老鼠?」

  「青龍大人懷裡的火獸呀。」小黑妖說道,「它答應我了,要是我把這條魚收服交給你,它就做我的大妖怪。」

  西風訝然,她當然不相信小火會說這種話。她晃了晃青淵手裡的小火,見它還在睡,她拎了它的耳朵大喊道——「起、床、啦。」

  小火猛地驚醒,捂著耳朵打滾:「疼死了疼死了,又要聾了!西風你大混蛋!」

  西風哼聲,戳了戳它的臉問道:「大混蛋問小混蛋,你是不是要跟人家妹子跑了?扔下我也不跟我說一聲,見色忘義啊。」

  小火氣惱道:「我哪裡有妹子要私奔?」

  「吶。」

  小火順著她的手指方向看去,見了那黑團團,又揉了揉耳朵:「沒有這回事。」

  「可是人家小姑娘說,只要她將魚公子抓住交給我,你就做她的大妖怪。」

  腦袋還有些疼的小火粗暴說道:「沒有這回事!」

  滿心期待它的回答的小黑妖一愣,化了小矮人就飛到青淵手上,站在他的袖子上盯著它,說道:「你明明答應了我的,只要我抓到那條魚,你就做我的大妖怪。」

  確定以及肯定自己沒有做出過這種承諾的小火訝異:「以前我敬你百折不撓的毅力,現在變成百折不撓地耍賴了?我發誓我沒說過這種話。」

  小黑妖怔神看它,一雙大眼睛突然泛了淚,委屈道:「你明明答應了我的……」

  它聲音哽咽,委屈的模樣連西風都心疼了,差點就把小火捲成團塞它手上說「你帶走它吧別哭了」。小火頓了頓,說道:「我是那種會食言的妖怪嗎?如果我說過,一定會做到。」

  「你就是!」小黑妖「哇」地哭出來,「大騙子,大騙子!」

  到手的妖怪又飛了,虧它還跑來抓那條魚,還跟靈殿的人杠上了,結果碰上個大騙子。

  大顆大顆的眼淚撲簌掉落,小黑妖萬分委屈地跑了。

  「大騙子!」

  被罵了一臉的小火無奈地坐在青淵手上,冤啊。

  上回還沒賠禮道歉,這次又惹姑娘大哭。

  不對,上回已經賠禮道歉了。

  什麼時候來著?

  對,昨晚。

  然後呢?

  小火沉思,然後它拿了一瓶好喝的水給它,它喝了一口之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那水醇香濃郁,甘甜怡人。

  是……是酒???

  「嗝。」被自己驚嚇到的小火猛地打了個嗝,它怔然看向西風,「我、我昨晚是不是醉酒了?」

  「對啊。」

  「完了……我大概真的是亂說話了。」小火意識到那小黑妖或許沒有騙它,而是它喝醉了酒胡亂說話胡亂承諾了。

  它非但說了大話,還冤枉人家姑娘說謊。

  「啊啊啊——」小火站起身,頃刻化作火光巨獸,悲痛道,「我去找小黑。」

  剛飛了一個黑團團,現在又飛走一個紅團團,西風看著消失在天邊的紅黑團團,感慨道:「喝酒誤事啊。」她不放心地問旁人,「青龍大人,你的酒量怎麼樣?」

  青淵答道:「不好。」

  「……那你可千萬不要碰酒。」小火醉酒了她還能收拾它,要是他醉酒了,西風覺得自己只有被收拾的份。

  這邊已經鬧騰了很久,魚公子依舊還是那個姿勢,坐在岩石之上,旁邊還有個俊大叔。西風猜想那大概是那條鯉魚,她走到岩石底下,看著那魚公子,許是知道他並非可怕的妖怪,西風之前對他的驚怕,現在也淡化了。

  「魚公子,你能不能聽我說幾句話?」

  魚公子面上微微露了冷意:「你方才對那捉妖師說的,我都聽見了。你,竟敢窺探我的夢境。」

  「是,我窺了你的夢境,我跟你道歉。」

  「呵。」魚公子空洞的眼眶中戾氣滿滿,對這凡人的道歉嗤之以鼻,「你有龍神護著你,所以肆無忌憚跟我說話,我也的確奈何不了你,所以你來找我,目的是什麼?」

  「幫你找晚晚。」

  「不需要。」

  西風說道:「你失去雙目後,妖力折損大半,既找不到晚晚,也找不到黃鼠狼的老巢,每次它們離巢,你追蹤而去,也只能救下新娘子,你無法抓住它們,它們也傷不了你,對吧?所以我來幫你找。」

  魚公子仍冷冰冰說道:「不需要,你是捉妖師,又怎麼會幫妖怪。」

  西風哼聲:「對呀,所以我最終的目的是抓住那群作惡的黃鼠狼,而不是為了幫你和晚晚,我可不是那種好人。」

  一旁的青淵微頓,說道:「你是。」

  「噓。」西風知道魚公子性格乖戾,所以要是直接說幫他,他肯定不會接受凡人的好意。

  魚公子沒有說話,魚叔說道:「能讓龍神跟隨的人,並不是普通凡人,也並不是惡人。」

  「何須欠他人人情。」

  「若是龍神願意幫忙,那一定能找到晚晚。」

  魚公子怔了怔,他再次「看向」那青龍,那青龍,可見的靈力逆天,他出手,必定能找到黃鼠狼深藏起來的晚晚。

  他不在乎他的眼睛還在不在,只要晚晚還活著,就好。

  那日晚晚被割喉,血濺當場,他用靈力將她的命保住了,混亂之中,黃鼠狼連人和眼睛,一起帶離。

  他能感到晚晚沒有死。

  所以他一直在找她。

  而今只是欠下人情,就有可能找到晚晚,那就算欠下一條命,又何妨。

  他低頭沉思,緩聲問道:「龍神,你真的會出手?」

  青淵想到那夢境,想到不曾這樣周身戾氣的魚公子,想到那叫晚晚的姑娘,又看看西風,他點頭答道:「嗯。」

  魚公子沉默片刻,說道:「我相信你。」

  久違的信任,但願不會讓他失望。

  晚晚……

  你再等等,我來找你了。

  &&&&&

  墓地素來陰森多鬼氣,哪怕是在黎明將至的時辰,入了墓地中,也覺氣氛比外面陰冷。

  璞玉一身大紅嫁衣出現在這裡,覺得自己穿得太過顯眼,怕被邪祟盯上,挨在無影身邊,寸步不離:「師兄,那黃鼠狼真的住在這裡?」

  「羽靈所指,不會有錯。」

  一根白色羽毛漂遊空中,領著他們前行。

  無影見她面色不佳,說道:「它們本就愛棲居洞穴墓穴樹洞中,更何況它們喜食魂魄,住在墓穴中,更易得死魂。」

  「妖怪修行,也沒幾個奪人精魄的,它們也太作惡了。」璞玉滿臉嫌惡,忽然聽見一聲輕笑,幾乎近在耳邊。

  「美人,你的魂魄看起來很可口。」

  無影幾乎沒有半分猶豫,回身斬出一劍,劍氣劈在那伸爪而來的黃鼠狼胳膊上,頓時見了血口,胳膊已斷。

  它淒厲地叫了起來,痛得在地上齜牙:「你敢傷我!」

  無影冷聲:「讓你們的首領出來見我。」

  「你要見我?拿什麼見,提頭來見吧。」笑聲詭異,它一笑,這墓地中,又傳來許多附和的笑聲。

  整個墓地,更加陰森恐怖。

  璞玉緊挨著無影,她一點都不喜歡這種陰暗潮濕的地方。

  「呼——」一個黑影從他們頭頂掠過,又快速飛了回來,蹲在一座墳頭上看著他們笑,「你的腦袋,我要了,這美人,我也要了。」

  無影冷聲說道:「是你拿走了魚公子的眼睛?」

  首領沒有想到他竟知道這個秘密,低聲吃吃笑了起來:「看來你的腦袋,一定要留下了。」

  「要我的腦袋,不如先問問妖王。」

  首領微頓,狹長的眼睛充滿了譏諷:「你是捉妖師,妖王還會護著你?可笑。」

  話落,一支白色羽毛便衝到它的面前,瞬間化作黑色。那羽毛一身的潔白光芒,已然變成精亮的黑色,似染墨,在水中化出一灘墨水。

  首領凝神辨認,沉聲:「你為何會有妖王信物。」

  無影冷聲反問:「這是你該問的?你們奪人精魄,如果讓妖王知道,那會如何懲戒你們,你心中肯定清楚。」

  它沒有說話,能獲妖王信物的人,肯定也能輕易見到妖王。

  那這個凡人,它殺不得,也不能得罪。

  深諳他話中意思的黃鼠狼心有不甘,問道:「你要我做什麼?」

  「我要魚公子的眼睛。」

  「呵。」它冷笑,說道,「給你也無妨,可是你要有拿走它的本事。」

  它話落,一座低矮的墳堆,散了黃土,漸成低矮墳地,一個少女坐在裡面,黃土一散,她也露了身子。

  那是一個面色很蒼白,身體很虛弱的姑娘。

  她微微睜著眼睛,眼中都是疲憊,可眼底深處,仍有一點光芒。

  「你要的東西,在她的手上,有本事,就拿走吧。」

  它眼底滿是狡黠和嘲諷,安靜地看著他走向那姑娘,笑意更深。

  等無影走到那姑娘的面前,他才明白,黃鼠狼為什麼會這麼輕易讓他見這姑娘,說出眼睛的所在。

  這姑娘懷中,有兩顆明珠,那正是他要找的東西。

  只是……

  他默默起身,說道:「走。」

  璞玉意外道:「就這麼走了?她手上的東西就是我們要找的,兩手空空怎麼跟師父交代?」

  無影沒有解釋,說道:「走。那個東西,沒有人能拿得走。」

  黃鼠狼已經發出了譏諷笑聲,在這墓地中笑得猖狂。無影並不在意,帶著璞玉出去,快到墓地出口,他又停下了步子,說道:「西風他們來了。」

  璞玉也不願跟西風正面碰上,見他隱藏了氣息往另一個方向走,她也屏住氣息,從側面離開。

  他們剛走不久,西風和青淵還有魚公子,就到了這墓地入口。

  還未重新被葬入墓地中的晚晚微微抬頭,渾濁的雙眸中,隱約有了光芒,她等的人,終於來了。

  魚公子也驀地往陰晦的墓地看去,他找的人,就在前面。

  「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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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50: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魚公子(十)

  墓地氣氛陰鬱,妖氣混雜鬼氣,對青淵來說,並不舒服,相反西風倒比他更快適應,畢竟她是凡人之軀,不是龍神那樣裡外明淨的神靈。

  魚公子察覺到晚晚的氣息,讓魚遊得快一些。

  自從離別後,他還是第一次這樣近地感應到她的所在,晚晚還活著,甚至連他的眼睛也在。

  只要拿回眼睛,恢復妖力,那些黃鼠狼對他構不成半點威脅,就能順利帶走晚晚了。

  墓地空無一人,也沒有一隻黃鼠狼,但留在這裡的妖氣,卻已經暴露了他們的所在。

  西風將劍端刺入地下,念著催魂咒術,不過片刻,大地劇烈顫動,二三十座墳地也跟著抖動。地底不斷浮現妖氣,刺鼻熏人。

  「喝——」充滿威脅的低吼聲從地下傳出,察覺到來者不弱,沒有立刻出來。

  西風又向地面投擲一滴血,大地瞬間震得更加厲害,一股股黑氣從底下躥出,襲向西風。

  西風冷哼一聲,劍氣回旋,將那黑氣收入劍下,凝於劍鋒,靈力一壓,將那黑氣全都轟回地底。躲在地下的黃鼠狼被黑氣炸得幾乎是在剎那跳了起來,齜牙朝西風撲去。

  「可怕。」西風看著那些襲來的黃毛,趕緊收起劍躲在青淵背後,「青龍大人,上。」

  黃鼠狼幾乎已在眼前,青淵也沒動半寸,距離分毫之間,狂風驟起,將那黃鼠狼再次捲入風陣之中,急速轉圈,轉得風陣中的黃鼠狼毫無還手之力。

  首領見狀,喝聲令其餘族人退下,遠遠站立,厲聲:「你們為什麼要幫這隻魚妖,你們收了他什麼好處,我以十倍償還。」

  「血債也要十倍償還麼?」西風說道,「我們是來接晚晚的,你最好將眼睛也還給魚公子。」

  魚公子戾氣已現,他不想再等,一刻都不想再等。晚晚就在附近,他甚至能聽見她的呼吸聲。

  鯉魚因主人的不安而不安地轉著,撲得地面沙塵彈起。

  首領吃吃冷笑:「為了奪回眼睛,魚公子,你也是費盡心思。」

  魚公子冷聲:「為了奪走我的雙目,你們也是費盡心思。」

  「晚晚已經死了。」首領笑聲猖獗,模樣更是可憎,「她早就死了,你的眼睛也被我吞服,化為我的血水。」

  「晚晚沒死。」魚公子側耳傾聽,他真的聽見了晚晚的聲音。

  他沒有再讓他們交出晚晚,他不喜歡求人,也知道求他們沒有用。他緩緩上前,循著晚晚微弱的氣息,慢慢往墓地深處走去。

  「晚晚——」他低聲輕喚,他想起晚晚窩在他懷中看月亮時,他總喜歡這麼喊她。

  用了一世的耐心和溫柔,輕聲喚這個名字。

  黃鼠狼妖看著他離晚晚所在的墓地越來越近,神色微凝,利爪已出,滿目殺氣。

  「晚晚。」

  魚公子驀地在一塊墳地前停下,就要觸碰那黃土墳堆,那首領嘶聲揮著利爪朝他刺去。

  早有準備的西風哼聲,一張金色大網直撲黃鼠狼妖,瞬間將它捆住。其餘的黃鼠狼見狀,有些朝她撲去,有些畏怯要逃,可逃跑的剎那,就見一道青光閃過,面前竟多了個青衣男子,還未回神,就見風起,又入風陣之中。

  轉眼之間,黃鼠狼已經被盡數捕捉,整片墓地的妖氣,也消失殆盡。

  青淵總算是舒服些了:「以後再也不要見到黃鼠狼了。」

  將黃鼠狼全都收入袋子的西風聞聲,又眯了眯眼看他:「青龍大人,你真的不考慮收徒弟,我可是很聰明的。」

  「不,我說了,我們還要一起睡。」

  「……說就說,別嚷嚷。」她瞪他一眼,見那魚公子已經停在一座墳前,也疾步走了過去,「要不要幫忙?」

  魚公子微微搖頭,起手要刨開這墳土時,默了默,說道:「謝謝。」

  從這高冷公子嘴裡聽見謝謝,西風既意外,又不意外:「晚晚在裡面?」

  「嗯。」他手掌輕推,那泥土一點一點被移走。

  過了片刻,土堆已平,卻不見晚晚。

  他不敢相信地伸手在平地上抓著,想摸到那朝思暮想的人,可卻沒有。

  「不可能,晚晚明明在這裡。」

  西風看著那空空的墳地,說道:「不在。」

  「她在。」魚公子似想到了什麼,從懷中摸出一縷青絲,散在墳地上。青絲離手,便著了火,化作縷縷青煙,縈繞墳上。

  青煙漸消,西風就看見本來空蕩的墳堆中坐了一個姑娘。她這才明白過來,想必是那黃鼠狼施了十分厲害的障眼法,所以哪怕她就在面前,也看不見。

  那縷髮,定是晚晚姑娘的。沒想到這樣一個大妖怪,還留著那樣細小的一縷青絲。

  「晚晚?」魚公子再次探手,這次,沒有再落空。

  虛弱的晚晚微微睜眼看他,淚已湧出,曾經能唱出繞樑三日曲兒的嗓子,沙啞疲憊,她笑了笑:「你來啦。」

  魚公子一愣,蒼白的臉毫無血色,他握了她的手,將她拉入懷中:「嗯,我來了。」

  晚晚倚在他胸膛上,手中兩顆明珠輕轉,那是他的眼睛。

  原本羸弱的人,此時似乎更加脆弱。西風忽然覺得不對勁,黃鼠狼妖已除,按理說晚晚不該這樣虛弱。

  她頓了頓,蹲身握住她的手腕,這一握,渾身一震:「死魂咒。」

  魚公子怔神。

  晚晚抬手撫他的臉,輕輕摩挲:「你的眼睛,我保護得很好,誰也拿不走。現在,可以還給你了,對不起……他們抓了我的爹娘,我沒有辦法……」

  她以為至少在背叛他之後,能保住爹娘性命,可黃鼠狼妖殺了他們,還要殺她滅口。

  如果不是為了想將眼睛還給他,她早就已經赴死了。

  她對不起他,她喜歡他,喜歡到沒有辦法再面對他。

  所以她對這雙目用了死魂咒。

  那是一種同歸於盡的咒術,如果不是自己自願將東西交出來,強行取走眼睛的人,會死。

  她猜得很對,黃鼠狼中,沒人願意犧牲自己取走眼睛。

  而作為禁忌之術的交換,當原主出現時,咒術自動破解,東西也會物歸原主。

  所以他找到她的那一刻,就是她死去的那一刻。

  她不捨,不願,她還想多看他幾眼,告訴他她在受盡折磨時,支撐著她活下去的,是他。

  想再給他唱曲兒,和他看花燈。再為他穿一次嫁衣,和他乘鯉共遊。

  「對不起……」

  明珠化目,緩緩回到原主身上。魚公子的眼睛,回來了。看到了他最想見的人,也看到了他最不想看見的事。

  少女慘白的面頰上,是愧疚,是放下,是不捨。已經接近虛無的身體,正在他懷裡,慢慢消失。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他們串通好了,取我的眼睛?」

  魚公子看著她,明珠有淚:「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在大婚那晚,他們出現在房裡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晚晚愣神,忽然湧了淚:「那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因為當時你本不必出來,可你出來了,所以我不恨你。」

  愛和恨,很簡單,並不複雜。

  當他知道她和黃鼠狼一起設下陷阱時,他是恨她的;可當她撲過來嘶聲喊住手的時候,他又愛她了。

  大概是因為,本就愛。

  心頭壓了千斤之重,每日都在愧疚中度日的晚晚,忽然釋懷了。當日她看著爹娘被殺,痛不欲生,她奪過兩顆明珠,對自己下了死魂咒。

  她想,將眼睛還給魚公子那一日,就是她去黃泉尋爹娘之日。

  邪祟們日日折磨她,離她魂魄,剝她筋骨,噬她血肉,哪怕她沒有對自己下死魂咒,她也活不了了。

  她也想過,他恨她,只怕會比邪祟們下更重的手,懲罰她。

  但她不後悔,不害怕。

  她對他犯下的過錯,她願意百倍償還。

  而今親耳聽到他說不恨她,她便覺得過往所受的苦難,都不算什麼。

  只是……她真的很想……再唱一次小曲給他聽。

  只給他一人聽。

  梧桐樹,鳳凰棲。不飲俗塵水,不著人間衣。

  春去也,鳳去也,獨守梧桐樹,孤影等鳳歸。

  鳳不歸,鳳卻不歸……

  「晚晚——」

  悄然之間,他懷中的少女,已經化為虛無,一顆紅色丹藥悄然落地。

  沉默已久的西風俯身拾起,這靈丹,可以隱匿妖氣,想必是當日黃鼠狼讓晚晚吞服,再接近魚公子所用。

  她眸中一冷,手掌用力,將這紅丹握碎。

  紅色粉末飄飛,從魚公子怔然的眼前飄過。

  像是,又下起了血雨。

  他的手中,唯有一朵小白花,在風中輕搖。

  那才是晚晚的本體,一朵小小花,潔白無瑕。

  &&&&&

  晨曦之下的海面,永遠都是湛藍的,將水捧起,水又變回了白色。

  「回到海裡以後,你再也不會來人間了嗎?」

  魚公子「嗯」了一聲,就算答了。

  西風略有些惋惜:「那以後我要找你玩,是不是只能去海裡,我水性不太好,怕淹死。」

  魚公子看她:「那就不要來。」

  「哦,真冷淡。」西風想安慰他,可是無論什麼安慰的話,在此刻聽來,都會令人難過。

  「不用安慰我。」魚公子看得出她在努力跟他說話,只是他不需要,他偏頭說道,「謝謝。」

  「我……」

  青淵還沒說第二個字,就被西風堵了嘴,她生怕青淵這個大毒舌說出什麼戳人心窩子的話來。

  青淵將她的手拿下,說道:「為什麼不讓我說話?」

  「回去再說。」

  青淵不解,可還是點點頭:「哦。」

  鯉魚輕遊,已經朝幽深大海遊去,載著魚公子,回大海之中。

  西風這才發現,魚叔本不屬於大海,他的家,本是在湖泊之中。可卻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追隨這壞脾氣的公子。

  就好像晚晚,寧死,也要為魚公子守住雙目。

  西風一直覺得大海很神奇,神秘又帶著絲絲詭異,總覺得走近了,會被海水吞噬,所以她並不喜歡大海。

  但以後大概會喜歡吧,畢竟,她知道海裡面,有個脾氣不太好實際卻很善良的魚公子。

  西風歎了一口氣,朝那漸漸消失的公子揮手。直至他們的身影不見,她才說道:「走吧。」

  漸離大海,便漸離了深海特有的氣味。

  西風越走越覺失落,又一次歎道:「晚晚是個勇敢的姑娘,魚公子也是個好妖怪。」本是與她無關的事,如今重重壓在心頭,堵得難受,她這才想起來,問道,「你剛才想說什麼?」

  青淵說道:「我想說,晚晚變成了花,精魄還在,只是很難再成人。可是,你忘了我們認識一個很會養花的碗碗。把晚晚送給碗碗養,不過百年,就能又見到晚晚了。」

  西風一頓:「你怎麼不早說!!笨蛋!!!」

  青淵:「……」壞姑娘,真是個壞姑娘,不講道理。

  西風欣喜轉身,朝那廣闊大海跑去,焦急大喊:「魚公子——」

  晨曦明耀,海面風平浪靜,那遠去的公子,似乎不會回來了。西風心中焦急,忽然,海面波浪微動,有位俊俏的公子,騎著鯉魚,又出現了。

  西風在海岸邊朝那使勁招手,雙眸明亮,她知道——終有一日,魚公子的新娘子,會再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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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鏡中妖(一)

  夜深人靜,街頭巷尾已經沒有行人,過了許久,才有個人影出現在巷子。他身形頹然,走三步,就歎五口氣。

  到了破敗的家門口,掏出鑰匙要開門,腳下不知踢到了什麼東西。蹲身拾起,一堆珍珠嘩啦啦掉了一地,落得一地銀白。

  他訝然,一封信飄然落下,他展開一看,信上只寫了三個字——拿去用。

  他愕然,向四下看去,卻不見人。

  趴在遠處屋頂上的西風見客棧掌櫃將珍珠拿了進去,這才放心:「蓋個客棧綽綽有餘了。」

  青淵說道:「為什麼要幫他,客棧不是你燒的。」

  「如果不是我在客棧裡追蹤魚公子的蹤跡,他也不會尋跡過來,他不過來,那些黃鼠狼也不會跟著過來,還放火燒客棧。所以說到底,還是我的緣故,不過……珍珠是魚公子給我的,我也不虧。」

  青淵回想了下剛才,他們將晚晚送到九霄交給碗碗後,西風抱住魚尾巴不許魚公子走,直到他拿出一袋珍珠,她才鬆手的情形,恍然……原來這是「給」,不是她賴皮。

  西風的眼漸漸笑成豌豆模樣,她從腰間摸出一粒又大又圓的珍珠,笑出了聲,心情大好地坐起身:「走,我請你吃餛飩。」

  她還沒站起身,就因腦袋一疼又跌坐回去,她捂住腦袋,氣道:「幹嘛又拽我頭髮?」

  「我想要你一縷髮。」青淵握著手中青絲,認真看她,「要是哪一天,你也被藏起來了,有一縷髮在,就不怕了。」

  西風輕笑:「誰會把我藏起來,而且我這麼厲害,藏我可不是一般的費勁。」

  青淵搖頭:「太弱,要藏你太容易了。」他思索了下說道,「我用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把你藏起來,不對,半根。」

  自古對比出渣渣,西風深深吐了一口氣,說道:「你為什麼要自甘墮落拿自己跟六界的人比?在你面前,六界都是渣渣好嘛!」

  見她抗拒,青淵問道:「頭髮不可以麼?」他想了想,說道,「那給我一塊肉一根骨頭也行。」

  「!!!」要嚇瘋了的西風趕緊把腦袋湊過去,「你拿你拿,要多少剪多少。」

  「嗯。」

  風刀掠過,一縷青絲悠悠落在青淵手中。

  似乎是吃過蟠桃,髮比之前更加濃墨,十分輕柔。他將青絲輕輕握住,收入掌中。

  西風摸了摸青絲斷處,心頭咯噔一聲,一股怒火漸漸湧上,將牙咬得咯嘣咯嘣作響:「你拿就拿,可是……」她怒指著自己禿嚕了一塊的劉海,恨得想揪住他的領子揍他一頓,「你能不能不要拿姑娘這兒的頭髮!!!」

  被罵了一臉的青淵莫名看她:「你說哪裡都行。」他伸手朝她遞去,「那還你,我再剪一縷。」

  「啊啊啊——」西風朝天大喊,笨蛋笨蛋笨蛋,她捂臉痛駡,「醜死了。」

  青淵抓了她的手挪開,細看她的臉。少女的臉,粉妝玉琢,明目皓齒,看久了,像是要陷入這明眸中,他說道:「不醜,好看。」

  西風再次捂臉,啊啊啊,給一巴掌又給一顆棗,大混蛋!

  青淵還在看她,叩了叩她的手背,說道:「我放好了,你要不要我的?」

  「不、要!」

  青淵頓了頓,又道:「沒有頭髮也沒關係,反正你有鏡子。」

  西風聞言,從懷裡摸出那面小鏡子,上面的寶石還是沒出現。按照風清上神的解釋,這鏡子是呼呼大睡去了,等它醒來,寶石也能重新出現。

  「這鏡子能找到你?」

  「我們在一起十萬年,能的。」

  西風點點頭,這一點頭,就從鏡子裡看見了自己的劉海,哪裡是禿嚕了一塊,簡直像被狗啃過,她揉了揉胸口,痛啊。

  渾然不知頭髮對姑娘來說有多重要的青淵問道:「天亮了我們就去別的小鎮嗎?」

  「嗯,我們先去一趟孫家。」

  西風還得去孫家跟孫家爹娘和孫芊芊說說黃鼠狼的事,說了,或許能放下心結。

  就讓她最後當一次翠花吧。

  西風心中更加悲痛:「走了。」

  「哦。」青淵邊站起身邊將青絲收好,想著,希望永遠都不要有用上這縷髮的機會。

  &&&&&

  夜色撩人,撩得小火一肚子怒氣。

  從早上追到晚上,從晚上追到大半夜,小火頭一次發現追一個姑娘這麼難!

  以前它怎麼就沒發現這小黑臉這麼能跑,竟然連它都追得吃力,道個歉真難。

  「小矮子你別跑了!」

  小黑妖一點都不想見它,可它從來沒見過竟然有人能追蹤它這麼久,它不累,它都累了。又跑了半個時辰,速度越來越慢,終於跑不動,被它一爪子踩住衣袍,臉朝地摔了個結實。

  沒收住腳步的小火忙收回爪子,低頭問道:「你摔傷了沒?」

  小黑妖憤然抬臉看它,臉太黑,什麼傷痕都看不見,只是疼得厲害,它瞪眼道:「你到底追我幹嘛?」

  「道歉呀。」

  小黑妖盤腿坐下,哼氣:「那道歉吧,說完了我要回去睡覺了。」

  「我昨晚喝醉了,說了醉話,雖然是我醉酒說的,但的確是說了,我跟你道歉。」

  小黑妖多想聽到別的解釋,而不是這種沒有辦法不原諒的酒話。本來收服一隻大妖怪的機會近在眼前,結果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空歡喜了。它想著,心裡又委屈,又不能不原諒,它擦了擦鼻子,問道:「嗯,說完了?那我走了。」

  小火沒想到平時看起來有些難纏又死心眼的小黑妖竟然這麼大方的接受了道歉,它埋頭看它,想從它臉上看出點什麼事來,但……臉黑如煤炭,惱怒欣喜什麼的,都看不見。它禁不住好奇問道:「你的本體到底是什麼?」

  「煤球啊。」

  「果然是。」

  小黑妖憤然道:「……才不是!」

  小火不解了,明明是它自己承認的。

  小黑妖歎了一口氣,懶得跟它計較了,它又擦了擦鼻子,好了,開心起來,要去找大妖怪了。它朝天伸出小短手,大聲道:「加油。」

  小火眨巴了下眼睛,忽然笑了笑,它活了這麼久,沒有見過這樣開朗自信的妖怪。

  「我走了。」小黑妖朝它揮揮手,有些不捨地看它一眼,這才再次化作一團黑氣,打算離開這。

  可它剛化黑氣,天邊就出現一團比它更黑的雲霧,盤旋空中,妖氣覆蓋了半個天穹。

  小火一頓,往那看去,心覺不妙,正要把小黑臉拉到身邊,就見小黑臉一個拔腿,往反方向跑去,跑的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

  那雲霧化作兩道鐵鍊,直撲小黑妖,速度快如劈天裂地的閃電,兩道黑光掠過,近在小黑妖背後。

  小黑妖大驚,平日它絕對要嗤笑對方慢死了,可跑了一天的它現在累死了,差點就躲不過。躲了兩下,就覺吃力。

  忽然旁邊有火光映來,那火鼠俯身叼住它,甩上後背,就往前跑。

  它愣了愣,抓著它的耳朵說道:「放我下來,不要插手,我能應付。」

  可它沒有停,馱著它繼續朝前跑。那黑色雲霧在背後呼嘯追趕,掠過人間小鎮,越過高山,追了千里之遠。

  小黑妖明顯能感覺它的速度也慢了,它懊惱昨晚怎麼一口氣跑那麼遠,否則兩個人也不至於體力耗盡,被那些討厭鬼追趕。

  「你放下我吧。」

  它抓著它的耳朵大喊,可小火不聽,那股妖力強大,明顯來者不善,這個時候放下它,它就變成別人的點心了。

  又行千里,它的速度再一次慢了下來。突然背上一輕,空無一物。它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卻見小黑妖已經滾落,直接跌入那追趕而來的雲霧之中,瞬間被鐵鍊鎖住。

  「快跑——」

  小黑妖嘶聲大喊,尾音還在空谷中迴響,人已經被雲霧吞噬,消失不見。

  小火愣了愣,怒吼一聲,赤紅的火如蛇追去,但那雲霧似乎有備而來,剛抓到人,就打開妖界入口,鑽入妖界之中。等火蛇盤旋追來,妖界入口幾乎已經緊閉,小火追至入口,以為那妖霧已逃,可突然那鐵鍊再次襲來,將它捆住,一起拖進妖界中。

  &&&&&

  「翠花,你要常來看看芊芊。」

  「翠花,如果不是你,芊芊只怕好不了。」

  「翠花,做捉妖師是好,可是太危險,你要小心啊。」

  一口一個翠花,深入腦海中,像烙印讓人又疼又印象深刻。從孫家出來的西風晃了晃腦袋,問依舊在牆角那等她的青淵:「我叫什麼來著?」

  屢被教育的青淵字字答道:「西風。」

  「哦……」西風大聲道,「西風果然是六界第一好聽的名字!」

  青淵問道:「叫翠花和西風,有什麼不同?只是個稱呼罷了。」

  西風無比肅色道:「不,天大的不同。」

  青淵默了默,又問:「那龍神和龍妖,是不是也有天大的不同?」

  要是平時,西風肯定會一口回答,但自從在妖界見過那小胖子弟弟之後,她就覺得不那麼簡單。她笑道:「反正不管你變成什麼龍,只要不害人,就是好龍。」

  青淵微頓,神情略有些釋懷。他並不在乎自己是什麼身份,他在今晚之前,甚至沒有去想過這個問題。

  他也覺得,在西風眼裡,並沒有什麼六界之分。

  只是剛才,她對一個稱呼竟然執著了起來。

  問之,得了個心安的答案。

  青淵有些小歡喜。

  天空繁星點綴,無月,依然映照得人間明亮。朵朵雲層中,有一團火光飛來,直衝向他們。

  西風看向那邊,微覺不對,伸手接住那團火。火光在她手上閃爍如星,撲哧幾下,就變成了一縷煙,消失了。

  青淵以為是小火回來了,但現在回來的,明顯只是它的一根毛髮。

  「怎麼了?」

  西風神情微凝,緩聲:「小火被人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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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51: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鏡中妖(二)

  小火的氣息很明顯是在妖界入口消失的。

  躺在床上的西風好好地掂量了下自己的分量,對方連小火都能綁走,那她過去找人,只怕吃力。

  吃力歸吃力,但運氣好還是能救出小火的。

  快到天明,她終於聽見青淵好像睡著的呼吸聲,這才緩緩下地,拿了笛子往外面走。還沒跨過他的身體,就突然聽他問道:「你去哪?」

  西風微驚,說道:「茅廁。」

  「哦。」青淵說道,「我以為你要丟下我,自己去妖界。」

  西風乾笑兩聲:「我是那種不怕死的人嗎?你好好睡覺,我一會就回來。」

  「嗯。」青淵重新合上眼,可那腳步聲,卻是直接從樓上跳下去的,而不是走的走廊。他立刻坐起身,也跟了出去。

  他是不願意再看見他的弟弟,但是比起不想見弟弟來,他更不想西風被人做成包子。

  他只差了半步,西風的氣息就消失了,想必是入了妖界。他沒有自己開啟過妖界入口,這會發現自己竟找不到去妖界的路。

  睡了十萬年,終究還是有些東西是他不會的。

  不過,不要緊。

  青淵蹲下身來,以手撐地,掌上聚力,猛地一震,地下瞬間裂開一條深淵裂縫,無數地靈被震得蹦了出來,像雨珠一樣落在地面,摔得它們滿臉愕然,紛紛警惕地看向來襲者。

  「麻煩你們,告訴我,怎麼去妖界。」青淵略一想,說道,「謝謝。」

  以為要幹架的眾地靈瞠目結舌,這麼有禮貌完全沒有辦法拒絕啊,可是!能不能不要這麼暴力!吵了它們睡覺,它們才不帶路!它們可是有骨氣的地靈。

  青淵眼神一瞥:「你們,不知道路?」

  「……我們這就帶您去!」

  此時西風已經入了妖界,行走在妖市之中,追尋小火的蹤跡。

  小火果然是在妖界,進入這裡之後,已經能感應到它的所在,只是這裡妖氣混雜,追蹤的線時而就斷一下,讓西風追得異常艱辛。

  妖氣陰森,染得西風都不舒服了,難怪青淵不喜歡這裡。她又想起了那個小胖子弟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甘願成妖,照上回看他的模樣,他過得倒也愜意。

  已然完完全全是一條妖龍。

  她搖搖頭,繼續尋跡找小火,在青淵發現她溜進了妖界之前,得趕緊回去。

  &&&&&

  有了地靈幫忙,青淵進妖界沒費一點力氣。再入妖界,依舊讓人不喜。

  妖氣跟魔界的氣息,一個是陰森潮濕,一個是陰冷孤清,不舒服,一點都不舒服。

  他試著找西風,結果發現她把自己的氣息完全隱匿了,是鐵了心不讓他找到。

  她知道他討厭妖界,可就算她不讓他尋跡來妖界,他也知道她在妖界,依舊會來的。

  真笨。

  笨得讓人沒辦法高興和生氣。

  他默了默,等看見前面站著的人時,就更不舒服了。

  那個男子的面目跟他有三分相像,身形也幾乎相差無幾,只是雙目堅毅,堅毅得帶了幾分迫人的氣勢。

  青淵看著他,擺擺手:「弟弟。」

  妖王見他周身並沒有沾染妖氣,依舊是神龍之軀,微覺意外,緩步走上前說道:「兄長怎麼來妖界了?」

  「散心。」

  「……散心?」

  青淵點頭。

  妖王頓了頓又道:「那你為何要隱藏靈力?」他沉吟道,「無論你怎麼隱藏,你我血脈一樣,我都能知道你在哪裡。」

  「哦。」青淵說道,「這裡的妖怪,太弱,不把龍氣藏起來,它們就要被我淨化,變成小神仙了。那樣,弟弟你會不開心的。」

  這個理由似乎很能說服人,但妖王不信。

  「那我繼續去散心了。」

  妖王沒有阻攔他,低眉一想,喚了一聲,過了小片刻,身邊才出現一個胖老頭。

  大祭司來得匆忙,還踉蹌了一下才站定。妖王皺眉問道:「你去哪裡了?」

  大祭司答道:「去處理了點急事,您叫我有什麼吩咐?」

  「去查查,那叫西風的捉妖師,是不是來妖界了,是的話,帶她來見我。」

  「遵命。」

  妖王要在妖界找人,幾乎是輕而易舉的事,不過片刻,大祭司就找到西風的所在。

  西風循著小火的蹤跡走,一回頭發現自己竟又在妖市裡兜了一個圈,她氣得差點往這街上轟一道雷,將擾亂她追蹤的妖氣全都轟走。不過她不敢,要是轟了,接下來估計就要出現妖界守衛,然後把她帶走。

  她剛幻想了下被抓走的場景,一抬頭,真看見前面有浩浩蕩蕩的妖界護衛。護衛約莫有二十餘個,列了四排手持長槍,遙遙相望。

  西風咽了咽,她該不會真這麼烏鴉嘴吧,她可什麼都沒做啊。好歹等她大鬧妖界救出小火,再抓她她才不冤啊。

  她微微抬起下巴,哼起歌兒退到一邊,等著他們過去。誰想那些護衛見她一動,也跟著動,徑直朝她走來。

  「高高白雲飄……一條兩條……」

  西風哼著曲兒,臉貼在牆上數蟲子,還沒數到十,背後就有人說道:「請西風姑娘跟我們走一趟。」

  西風轉身,正要說個「不」字,只見十幾支長槍正指著她的臉。她硬生生把話收進肚子裡,展顏:「好的,我不會反抗的,不要怕。不過我又沒犯法,為什麼要抓我?」

  大祭司和顏悅色看著她,笑道:「王要見你。」

  &&&&&

  上回壽宴,西風是從妖殿大門被請進去的,這一次,卻是從偏門。從偏門而入,直接去花園中,而不必穿過層層宮殿。說起來,西風覺得自己的待遇還升級了。

  不過那小胖子弟弟是怎麼樣的人她清楚,連對自己的親哥哥都能下毒的,能是個好人麼。

  不是好人西風可以斷定,但無疑,妖王當真是絕世美男。

  他跟青淵生得略像,只是眉峰間不是青淵那種淡泊的氣勢,十分淩厲淡漠。他抬眼看來,西風覺得就像有一根冰針紮來,令人不自在。

  妖王見她幾乎是被長槍架著來的,眉峰更冷:「誰給你們的膽子,這樣對我的嫂子?」

  護衛齊刷刷下了長槍,大氣不敢多喘。

  「退下。」

  西風捂著脖子沒敢走近,直到見他示意她過去,才小心走到桌前。她以為青淵會在,但沒想到不在,這就奇怪了,按理說青淵和他是同胞兄弟,要察覺到他來了妖界不難,但自己周身妖氣,混在一堆妖物中,應當不會被發現的。

  「我的兄長也來了妖界。」妖王說道,「他說他來散步,你又不在他的身邊,可見他是來找你的。」

  西風一頓,那個笨蛋,這麼說擺明了在暴露她的所在。她無奈道:「您抓我過來,是要做什麼?」

  妖王長指輕推,將杯子推到她面前:「喝個茶。」

  西風微挑眉毛:「我不渴。」

  妖王聲音微沉:「坐下,喝。」

  西風立刻坐下拿了茶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沒有聞出什麼異樣,這才喝了一口。

  妖王抬眼瞧看眼前這個凡人,明眸善睞,的確長得好看,但比起九霄的仙女,妖界的妖精,魔界的魔女來說,姿色實在不算什麼。

  「我的兄長自解除封印以來,都跟著你?」

  「是。」

  「他有沒有跟你提起過九霄的事?」

  「沒有。」西風一口說道,「我跟他不熟,一點都不熟。」

  妖王一笑,唇角微微彎起,笑得十分邪魅。西風略一恍惚,不知道青淵笑起來,是不是也是這樣。

  「據我所知,人間的捉妖師賺的錢並不多,而且日夜顛倒,很是辛苦。你若願意勸我兄長來妖界,我許你無上權力。」

  「哇,聽起來真不錯的樣子。」西風欣然點頭,「我會認真考慮的,那我先回去好好想了,再見。」

  說完她就站起身要走,妖王臉色一沉:「坐下。」

  西風又乖乖坐了回去,眼淚在心裡嘩啦嘩啦直淌,她這次肯定要被做成十八道菜了。

  妖王冷眼盯她,字字道:「你在騙我。」

  西風急忙擺手:「沒有。」

  「即使你現在騙了我,可三日內若沒有答覆,我也會去找你,再問。」

  妖王冷冷一笑,哪怕是滿臉戾氣,可好看的臉就擺在那,這一笑,更是邪氣滿滿。

  西風更想看青淵笑的模樣了。

  「妖王大人,你還是不要逼青淵了,我怕物極必反,現在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麼?他不來妖界,可是他當你是弟弟,他日也不會對付你。」

  「日後的事,誰能知曉。」妖王微頓,「誰是青淵?」

  西風扶額:「說來話長,青淵就是……」

  妖王恍然:「我懂了,愛稱。」

  「……」不是啊小胖子弟弟,什麼愛稱,不要這麼噁心好不好!西風見他一臉篤定他們有一腿的樣子,頓覺心累,算了,解釋什麼,誰信呀。

  妖王抬頭往院子高牆外面看去,神情微凝:「他來接你了。」

  「誰?青淵?」西風驀地站起身,暗道一聲笨蛋,她隱匿氣息,就是為了不讓他找到,結果他還是……

  她忽然一頓。

  對,她都隱匿了氣息,那青淵怎麼會找到她?

  他剛跟小胖子弟弟見了面分開,怎麼會再回來。

  西風似乎明白了什麼。

  只怕青淵一開始跟小胖子弟弟說他只是來散步就是故意的,他的目的,大概就是要讓妖王猜到他是來找她。而他也猜到妖王必定會去捉她,妖王找人,毫不費力。

  妖王去抓她的時候,他仍留妖殿中,為的,就是守株待兔。

  妖王抓了她這隻兔子,青淵就來接她這隻兔子。

  全都明白過來的西風瞬間覺得青淵不簡單,只怕妖王都沒有想到青淵會利用他來找她。

  不過她再看看妖王的臉,覺得他現在肯定想到了。

  妖王的臉色,沉如陰雲。他以為,他和兄長流著同樣的血,一定能感知他的所在。

  但現在看起來,兄長只怕一直沒有離開,始終待在了妖殿,就為了他將這女人抓回來,然後再露龍氣,令他察覺。

  他第一次覺得,他這個兄長,很可怕。

  妖王冷冷看了一眼西風,對一直守在那的大祭司說道:「送她出去。」

  大祭司應聲,領著西風往外面走。

  從妖殿出來,西風還覺得脖子涼颼颼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以後沒事還是別往妖界跑。不過在人間抓妖怪,萬一抓到妖王的手下可怎麼辦。

  西風有點憂傷。

  「西風。」

  喚聲很輕,很明朗,從混沌妖氣中傳來,似破開了這股渾濁。西風抬臉看去,見了那身材頎長,沒有笑卻令人安心的俊朗男子,立刻朝他跑去。

  剛到跟前,她就罵道:「笨蛋,為什麼要暴露我的位置。」

  青淵摸摸她的腦袋:「因為你不乖。」

  西風抓了他的手放下,低聲問道:「你不是不想見小胖子弟弟嗎?」

  「是不想,但你在這。」

  西風微怔,心弦一動。哎呀,怎麼辦,她越來越喜歡他了。

  青淵又道:「我不來,你會被弟弟剁成肉包子的。」

  「……」西風打了個冷噤,良辰美景啪嚓碎裂了,她板著臉道,「我也是很厲害的。」

  「哦……」

  西風惱了,抓了他的手說道:「走,去找小火。」她走了半步他卻沒動,又被拽了回來,她問道,「你怎麼不走?」

  青淵微皺眉頭,看向站在遠處的大胖子祭司,說道:「他的身上,有小火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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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鏡中妖(三)

  西風意外地看著那大祭司,大祭司見她看來,禮貌地朝她點了點頭,就走了。

  「難道小火是被他綁了?可他為什麼要綁小火?」西風一想,猜疑道,「小胖子弟弟下的命令?不對,他連我都不抓起來囚禁,又怎麼會抓小火,這可不像是他會做的事。」

  青淵反握了她的手,說道:「去看看。」

  「啊?這麼跟蹤,不會被發現?」

  「不會,胖子祭司和我,差了一萬個弟弟。」

  一比龍神出渣渣,出渣渣啊,西風感慨著,又問:「那你和我之間,差了幾個弟弟?」

  青淵擰眉,沉思,想了想,遲疑要說,就被絕望的西風抬手攔住:「好了不要說,不要打擊脆弱的我。」

  「你不想聽?」

  「不想。」

  「那你為什麼要問?」

  西風哀嚎:「因為我是笨蛋。」她為什麼要問這麼笨的問題,非拽個靈力逆天的龍神問我跟你之間的距離。

  青淵點頭:「對,是個笨蛋。」

  西風怒:「……你才是笨蛋!」

  「……」自己說自己是笨蛋就可以,為什麼他說不行?壞姑娘。

  「走吧,跟上大祭司,去找小火。」西風總覺得事情不妙啊,這怎麼就跟大祭司扯上關係了。在這妖界妖王第一,大祭司第二,惹他跟惹妖王沒什麼兩樣。

  小火啊小火,你不是說去跟小黑姑娘道個歉嗎,怎麼就惹上妖界的二把手了。

  &&&&&

  大祭司的家離妖殿甚遠,這個距離對凡人來說要行一日,但對妖怪來說,不過片刻。

  青淵帶著西風隱身追蹤,進了大祭司家中,隨他直入寢室,也沒看見小火。而且這家中也並沒有小火的氣息,看來小火不在這裡。

  兩人蹲守半天,這大祭司睡了一覺吃了個飯,這會又躺下睡覺了。蹲在屋頂上聽著他呼呼大睡的西風禁不住說道:「這大祭司的日子過得也太無聊了,好歹睡前揍一頓惹了事的小火再睡啊。」

  青淵說道:「過得很豐富了。」

  「……哦。」她怎麼就忘了身邊還有一條更無聊的龍,能自己安安靜靜睡個十萬年的無聊龍神在。她打了個哈欠,笑眼彎彎看他,「你睡不睡?」

  青淵搖頭答道:「不睡。」

  「那我睡,借個胳膊。」西風將他的胳膊抱住,當枕頭用了起來,枕得舒舒服服的,「要是他有動靜,你記得叫醒我,你不許亂走。」

  「嗯。」青淵覺得凡人還是有些麻煩的,比如太愛睡覺了,行軍打仗之際,常要百八十天不能睡覺,那個時候凡人可怎麼辦。

  他轉念一想,哦,不對,凡人跟凡人打,都是要睡覺的。

  所以兩軍交戰,睡覺並沒有什麼妨礙。

  這一想,他又羨慕起凡人來了。

  不用連續百八十天交戰,每天都可以休息,這樣,對天地的傷害,都會少很多。

  不似神魔惡戰,天昏地暗,萬年不見日光。

  遙想到當年的情形,青淵不由更是沉默。

  弟弟的野心太大,只怕神妖動亂,是遲早的事。不過對神界開戰之前,他先要對付的人,一定是他。

  弟弟勸過他,如今又勸西風來勸他,都沒有用。那算起來,也沒人能勸得了他了,所以沒有法子籠絡他,就唯有毀了。

  小胖子弟弟,怎麼就變成了壞弟弟。

  青淵往後倒身躺下,枕著他胳膊的人也跟著一起倒下,抱著他的胳膊依舊睡得很香。他躺著一動不動,聽著她呼吸的聲音,忽然,也想睡了。

  長夜悠悠,又將天明。

  醒來的西風發現青淵不見了。她以為自己在做夢,往身邊撈了撈,卻真的看不見他。

  她愣了愣,頓覺心頭空落落。

  「青淵?」沒人應答,她又喊道,「青龍大人?」

  還是沒人應答。

  她微扯嘴角:「笨蛋青龍!」

  無論她怎麼喊,青淵就是不出現。她這才慌了起來,站起身要去找他,誰想剛站了起來,就發現她不是在屋頂上,而是在一片青草地上。她微愣,朝四下看去,什麼人都看不見。

  遠處有水聲輕淌,她順著水聲往那走,走著走著,終於看見了人。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背影,女子身著白衣,青絲如墨,長披腰間。春日的日光輕灑,哪怕只是看見背面,西風都覺得那定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女子動作輕柔,不知在輕撫懷中的什麼東西。

  她恍惚片刻,才發現女子身邊,還有個三四歲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生得白白胖胖,她坐在女子一旁,托腮看著她懷中東西,說道:「娘,它會不會咬人?」

  女子笑道:「不會。」

  「那它為什麼對我齜牙?」

  「你別拿手戳它腮子,它就不凶你了。它是很厲害的神獸,你跟它做朋友好不好?」女子輕撫懷中物,側臉溫柔,眼眸含笑,「它受了重傷,娘那麼辛苦將它救回來,你不要欺負它。」

  小姑娘冷笑:「呵,這種弱小的邪祟,我不欺負它,也會有人欺負它,既不能自保,那就早些死了才好,這六界,是留給厲害的大人物的,就好像夜大人。」

  女子微頓,面上的溫柔已變成痛苦之色:「你再說這種話,娘就不理你了。」

  小姑娘頓了頓,不服氣地偏頭看向別處。

  那張臉,西風好像認得,她一定在哪裡見過。

  「你要聽娘的話。」女子撫者她的小小腦袋,溫聲,「只聽娘的話就好。」

  「那爹爹的話不要聽了?那夜大人的話不要聽了?」

  「對,不要聽,都不要聽!」

  小姑娘還沒說什麼,忽然天地變色,風捲殘雲,瞬間不見青青草地,不見流水。

  西風驚得往後退步,卻見一支利刃架在女子的脖子上。她雙膝跪地,溫柔的雙目仍舊溫柔地看向站在遠處的小姑娘,淒然一笑,紅唇微動。

  長劍破喉,血濺雙眼。

  「——西風,離開這裡,回人間。」

  「娘——」

  西風猛地顫慄,從噩夢中驚醒。

  旁邊有衣袍蓋來,一雙手將她整個人都圈住:「怎麼了?」

  「你為什麼走?你說了不走的。」西風罵著,伸手將他抱住,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聲音止不住地發抖,「你騙人。」

  「我沒走。」青淵皺眉,他明明一直都在。

  西風埋首在他胸膛前,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紅了的眼,她說道:「一定要找到小火,小火是我娘留給我的,它不能死,不能死……」

  「小火沒事。」青淵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噩夢,但一定是個夢魘,「它過得還不錯。」

  西風一頓:「不錯?」

  青淵再次感應了下小火的靈力,點頭:「活蹦亂跳。」

  西風硬生生收了眼淚和擔憂:「都是笨蛋。」

  一指輕撩,落在面頰的淚就被他抹走了。青淵抹去她面上淚痕,心覺不安。怎麼就哭了,夢有這麼可怕嗎,能把人嚇哭?

  那或許不是在做夢。

  青淵喉嚨一揪,猛地握住她的雙肩。

  「你是不是要死了???」

  咯嗒。

  力道太大,西風的雙肩,發出了兩記響亮的脆響。

  「……」

  &&&&&

  被揍了一頓的青淵實在是很不明白為什麼西風又罵人,罵他總是詛咒她。

  西風的手抬不起來了,剛才差點被他握碎,這笨蛋,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力道。她痛苦地垂著雙肩跟在他一旁走,他一看她她就心頭發緊,生怕他又來一個千斤抱碎。

  「青龍大人,你神力無邊,一指可戳死大怪獸,所以能不能對我這個小小凡人溫柔點?」西風艱難地給他比小手指,「就一點點一點點。」

  「哦。」青淵說道,「我以為,你要死了。」

  西風哭笑不得:「我要死了你用這麼大力氣,就不怕我真被你抱死啊。」

  青淵默了默,說道:「我擔心。」

  西風輕輕眨了眨眼,眨著眨著,臉又紅了。她真想問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我呀,是不是是不是,你說你喜歡我呀,我就答應給你生蛋,好不好?

  「你死了,我在人間就要迷路了。」青淵更加擔憂了,「沒有錢,沒包子吃,沒客棧住,沒有缺心眼的妖怪敢靠近我,無聊得,大概又要回去封印自己了。」他認真地拍拍她的腦袋,「所以你不能死。」

  「……」喜歡個屁,只是當她嚮導。西風收起自己的小心思,乾笑道,「等從妖界出去,你要給我去九霄那拿點珠寶法器給我,不然我就不做你的嚮導了。」

  「哦,可以。」

  西風頓覺舒心,美男不喜歡她,至少美男答應給她拿小錢錢,這也是可以的。

  兩人跟了那一大早就出門的大祭司一路,話都聊了半晌,終於看見他在一間鋪子前停了下來。

  那是一間賣……賣糕點的店鋪?西風擰眉,轉念一想明白了,這裡面定有通道通往秘密之地。

  隨後兩人看見把自己裹成個麻球的大祭司買了一食盒的糕點,給了錢,就走了。

  西風撓撓頭:「這老頭,怎麼這麼奇怪,還親自來買早點了。」

  兩人繼續跟蹤,發現他又回到了家中,氣得西風差點沒上去揍他,讓她白跟了一路,她沒吃晚飯,也沒吃早飯,餓死啦!

  有青淵的掩護,大祭司全然不知道有人在跟蹤自己。他拎著食盒進了府邸,走過一個又一個院子,跟得西風要累死了。一個孤家老頭還住這麼大的宅子,換成她,她只要一個小茅屋加一個小院子,省得動。

  大祭司一直往裡面走,直到他穿過自己住的院子,西風才察覺到了蹊蹺。

  買了早點卻不是自己吃,那是給誰?

  小火?西風訝然:「難道小火跟大祭司是親戚?」

  「小火是上古神獸,沒有爹娘的。」青淵說道,「而且小火也不在裡面。」

  「哦,害我白高興了一場,以為有大人物可以做靠山了。」

  青淵擰眉:「我,我。」

  為什麼總放著他這個大人物不要,總想找外面的人。

  他不懂。

  大祭司還在往裡面走,西風真的要餓死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終於停在一個院子前,拎著食盒沒有繼續走,敲敲牆角:「月兒,月兒?你在嗎,我給你買了你最喜歡吃的早點。」

  「我不在。」

  「……那我進來了。」

  「我說了我不在!」

  大祭司嘴角一扯,還是跨步進去,這剛露臉,就有個白白淨淨的俊俏姑娘跳了出來,一雙明眸似月,她氣道:「不許進來!」

  「哇,這姑娘長得真水靈,眼睛真漂亮。」和青淵一起蹲在牆上圍觀的西風見他一直看著,戳了戳他的胳膊,「真有那麼漂亮,眼都不眨一下。」

  青淵點頭:「漂亮。」

  西風哼了一聲,他又道:「原來小黑叫月兒。」

  「是啊,叫月兒。」西風一頓,「誰???她是誰???」

  「小黑。」

  「……」

  西風訝然,小黑竟然是個這麼漂亮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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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鏡中妖(四)

  那姑娘生得面若桃花,櫻唇未點紅卻已是朱唇皓齒,玉膚之下隱含胭脂之色,帶著幾分嬌俏,幾分嬌豔,是個如芙蓉般好看的姑娘。

  結果青淵告訴她那是小黑妖。

  那個一團黑,黑得只有一雙眼睛是亮晶晶的小煤球?

  西風咋舌,好好的一個姑娘怎麼就樂意把自己變成一團黑炭?

  那月兒姑娘氣呼呼地將大祭司一攔,大祭司也生氣了,大聲道:「你簡直無法無天了!」他鬍子哆嗦地說道,「現在還妄想出去,離開妖界。你想想你這幾百年來做了什麼?跑海裡去偷人家龍太子,跑天上去偷神仙樹,跑梧桐林裡偷人家的小鳳凰,跑……」

  「那不叫偷。」月兒姑娘正色道,「我那叫解除封印,是光明正大問他們要不要做我的大妖怪,他們說『不』,我也沒為難他們。」

  「那是因為你根本駕馭不了他們,他們沒反將你關押是你命大。」

  「我……」月兒姑娘一想無法反駁,背身氣道,「可他們的確是我解除的封印,這點六界之中沒人比我更厲害。」她想了想自己的豐功偉績,又道,「連青龍的封印也是我解除的!」

  大祭司差點背過氣去:「你還敢說,如果不是你放青龍出來,王也不會這麼頭疼了。」

  蹲在牆上聽兩人吵架的西風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要不是小黑妖解除了青淵的封印,只怕妖王現在快活得不行,神界的許多人也會很自在。青龍現世,看起來讓很多人都驚慌了呀。她問道:「小黑自己都這麼厲害,為什麼總想著找大妖怪,她自己都是一隻大妖怪了。」

  青淵看著她說道:「你也很厲害,可是你總想找大人物。」

  西風酸溜溜地說道:「你不是可以用半根手指頭就打贏我嗎,那我哪裡厲害了。」

  「需要我動半根手指頭的人,已經很厲害了。」

  「……好好看戲不要說話!」西風再也不想跟他討論什麼厲害不厲害的話題了,傷自尊!

  月兒姑娘說不過他,轉身說道:「我不管,我還要去找大妖怪,你把那隻火獸給放了,它跟這件事無關。」

  大祭司哼聲:「它阻撓我抓你回來。」

  「反正我也知道它在哪,我自己去放。」

  西風豎起耳朵細聽,小黑妖知道小火在哪?那還跟蹤什麼大祭司,做事慢吞吞的,一晚上加一早上了還沒點線索,直接打暈他帶走小黑才對啊。

  「青淵,上,綁了大祭司,救走小黑姑娘,讓她帶我們去找小火。」

  青淵微微擰眉,綁了大祭司,必定會引起妖界混亂,然後弟弟也會過來的。不過,只要我們的目的是救走小火,並且成功了,就一定會引起妖界混亂,弟弟依舊會過來。所以,綁不綁大祭司,結果都一樣。

  想罷,他站起身,看向那還在跟小黑妖吵架的大祭司,說道,「我去綁人了。」

  西風笑吟吟道:「去吧去吧。」

  月兒姑娘要往外面走,大祭司伸手攔住:「你再走,我就不認你這個……」

  忽有疾風來,在大祭司和月兒之間劈開,風似刀逼人,大祭司察覺不妙,要去抓住月兒,把她拉回來,但風刀又至,逼得他往後退。

  他正要發作,可一眼看清來人,詫異:「青龍大人?」

  月兒見了青龍,立刻躲在他背後:「龍神大人,我知道你家小老鼠在哪,我帶你去,條件是你要助我離開妖界。」

  「好。」

  大祭司微頓:「青龍大人,希望這件事你不要插手,否則妖王會不高興的。」

  「小火被你抓了,我也不高興。」

  「……那隻火獸是您的坐騎?」

  沒人告訴他那火鼠有這麼大的來頭啊,要是知道它是青龍的人,他才不會費力抓它,那隻火鼠並不容易對付。大祭司遲疑之際,忽見勁風掃來,他轉身要逃,然而風已成繩,直接將他從頭到尾捆了個結實,形似蟬蛹。

  月兒見他被捆成這個模樣,擔憂道:「不會被憋死吧?」

  蹲在牆上的西風以為大祭司好歹能跟青淵大戰三十個回合,結果青淵連動都沒動,刮了一陣風就將他捉住了,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他說能讓他動半根手指的人才算得上厲害。

  她心裡竟隱隱生了自豪。

  簡直要不得。

  她歎了一口氣,從牆上跳下來,現身說道:「放心吧,青淵從來不會亂殺人。」西風將她上下仔細打量了幾眼,嘖嘖聲道,「多漂亮的姑娘,非得把自己變成個煤球。」

  「我也不是故意要變成黑炭球的,可離開妖界,試著化身,就變成了個黑球球。」月兒拉了她的手說道,「快去救你家那隻笨老鼠,讓它跑偏不跑,結果被來抓我的人一塊抓進妖界來了。」

  西風回過神來,問道:「我家小火被關哪去了?」

  「妖界地牢。」

  「地牢竟然能困住我家小火?」西風驚訝了,要知道她家小火最了不得的本事,除了吃,就是逃跑,別說妖界地牢,就連神界魔界的地牢,都沒困住過它。

  等到了那,西風總算知道為什麼小火逃不出來了。

  因為這裡的地牢,四面環水,一柱一樑,一瓦一磚,全是水做的。蔓延十里的水牢,全是水。

  這對以日光為生為靈力的小火來說,單是鎖在裡頭,都是酷刑了。

  不過水牢唯一的好處便是只是站在外面,就能將裡頭看個一清二楚。

  小火周身紅毛,在這水牢中十分顯眼,西風幾乎沒怎麼找,就看見它了。

  果不其然,小火軟趴趴地趴在地上,耷拉著兩隻大耳朵,無精打采,一臉頹然。

  許是它掙扎過,雙腳被扣著一根水鏈,鎖入水牢底部,深不見底。身上紅毛被刮禿了幾處,可見傷痕。

  不但是西風,連月兒見了都吃了一驚,又驚又愧疚。

  三人在水牢上空往下看了一會,月兒便道:「我下去救人了。」

  青淵問道:「從哪下去?」

  月兒頓了頓:「直接沖向關小老鼠的那兒。」

  「哦,那你會被立刻抓住。」

  月兒說道:「這怎麼可能,我來之前看過地圖,那兒沒有機關。」

  「機關怎麼會讓你看到。」青淵指了指下方,「每隔一里地才一個守衛,而且守衛看起來,不堪一擊……」

  「等等。」月兒插話道,「這些守衛可都是巨獸,妖王特地從深淵找回來的,一隻能頂百個護衛。」

  青淵陷入沉思:「眼光真差。」

  「……」

  西風習以為常地微笑道:「月兒姑娘你不要在意他的話,在他眼裡,萬物皆是渣。」

  月兒想想剛才只是刮了一陣風就把妖界堂堂大祭司捆住的龍神,只能接受她的說法,耐心道:「您繼續說。」

  青淵說道:「只是安排這麼一點守衛,而且水牢裡面的形勢皆可見,也就是說,牢裡還有其他機關,而且不簡單。」

  月兒終於嚴肅起來:「那該怎麼辦,要怎麼破解?」

  「沒關係,我去就好。」

  西風忙拉住他的手,咽了咽說道:「你答應我,不要把牢裡其它怪獸放出來,只要救出小火就好。」

  「嗯。」

  青淵俯身從天墜落,直接衝向關押小火的水牢。遠在高空的西風用天眼盯看,心撲通撲通直跳,她就怕青淵一個手重,然後把整座水牢給拆了,那妖王片刻就要到達戰場了吧。

  水牢守衛察覺到天有動靜,抬頭看去,就見有抹青色影子朝水牢衝來。眾獸立刻舉起長戟,朝天怒吼。

  但那人並沒有放慢速度,眾獸持戟迎戰,瞬間空中便出現了四抹影子,朝那青影刺去。

  長戟明明已經刺中那影子,結果卻落了個空,巨獸頓生疑惑,忽然一隻巨獸背後一涼,再回頭,就被人捉了脖子,抬手一揚,隨後被重重甩向水牢方向。

  另外三隻巨獸還沒反應過來,便聽見水牢傳來一聲轟響,往地上看去,方才還跟它們一起作戰的夥伴,竟被人扔入了水牢。

  水牢瞬間被巨獸撞破,濺起百丈水珠,如空中雨水倒流。不等巨獸掙扎出來,那水牢忽然變成一隻深淵巨口,將巨獸捲入嘴裡,把它吞入水底深處,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青淵此時才再次出現在水牢上空,原來機關是一隻愛吃東西的水獸,那就沒有什麼關係了,他果然不該把機關想得太複雜。

  他反手拍出颶風,衝向困住小火的水牢,凝結成磚成籠的水牢被颶風捲入,漸漸被拆,拆得只剩一根水鏈還留在小火腿上。

  小火毛髮豎起,看著那颶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直到看見青淵,它才猛地撲了上去,差點哭出聲:「青龍大人。」

  變回真身的小火同樣是隻巨獸,只是人形的青淵還不及它的爪子高,見它將腦袋湊過來,拍拍它的鼻樑:「我們走吧。」

  「鏈子。」

  話剛說完,水鏈已經被風斬斷。小火覺得他靠譜極了,比西風靠譜了一百倍。它搖身一變,化作小火鼠,安安心心窩在他的手上,和他一起離開水牢。

  青淵還未跟西風匯合,那天穹半空,就被數百護衛擋住了去路。

  正焦急等著他們回來的月兒一看,嚇得跌在雲朵上,臉色都變了:「不好,那是大祭司府裡的精兵。」

  西風看見,心覺不安,大祭司是妖王的部下,跟他作對,就是跟妖王作對,對青淵來說,是不是太殘忍了?

  這件事,青淵本不必扯上關係的。她也沒有想到,為了抓住月兒和小火,大祭司會出動這麼多人馬,本想救了小火就安安靜靜地走,現在看起來不可能了。

  不行,她不能讓青淵跟他們交戰,否則就真跟小胖子弟弟翻臉了。

  「青淵——」西風大喊著跳下雲端,朝青淵飛去。有精兵阻攔,她側身閃過,直撲到青淵身邊,說道,「不要跟他們打。」

  青淵見她神色不定,眼有驚慌,問道:「你怕我把他們都紅燒了嗎?」

  西風看著毫無懼色毫不在意後果的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太愛操心了,或許青淵根本就沒覺得這是件事。她真想說「你還是把他們紅燒吧」,她晃了晃腦袋,冷靜!

  「不要打,萬一驚動了妖王怎麼辦?」西風轉而看向大祭司,說道,「大祭司,我只想帶走月兒和我家小火,沒有其他過分的想法,還望你放行,不要為難我們。」

  「沒有過分的想法?」大祭司氣得鬍子都要歪了,「你們綁走我的外孫女,還不過分!」

  「外孫女?」

  西風迷糊地看向小火,小火有氣無力地白了她一眼:「我是公的。」

  「哦……那外孫女就是……」

  西風猛地回神,那水靈靈的姑娘已經飄到他們與大祭司的中間,叉腰對大祭司說道:「外公!我說了,我不要留在妖界,我要出去找我的大妖怪!」

  西風:「……」

  小火瞥了一眼那背影纖細好看的姑娘,這話聽著,怎麼這麼耳熟。

  哦,小黑臉常說的話。

  不對!

  小火驀地抬起頭,目瞪口呆,等等,那個小煤球跑哪去了???這個漂亮的小姑娘是誰???

  「小黑?」

  月兒聽見小火的聲音,回頭看它,肅色道:「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誰要你保護!你誰?小煤球呢??怎麼變成小白球了???

  小火一陣暈眩,下次你是不是要變成小仙女來嚇唬我???

  西風頓覺玄幻,鬧了半天,這是爺孫倆的事。她推了一把月兒,哼唧道:「你回家吧,我要帶著小火走了。」

  月兒急了,抱了她的手說道:「我要跟你們一起走,你們答應我的,我幫你們找小火,你們帶我走。」

  大祭司氣道:「你為什麼非得往外面跑?」

  「因為我答應過我娘,會抓隻大妖怪回來。」

  大祭司一愣:「你……」他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來,發白的鬍子也沒了力氣般,垂在嘴角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蒼老了百年。他看著這個倔強的外孫女,忽然覺得她跟她娘一模一樣。

  倔強,倔強得連命都丟了的女兒。

  大祭司微微晃神,歎道:「先回家吧。」他看向青龍,說道,「再對峙下去,就真要驚動王了,有什麼事,我回大祭司府跟你們說。」

  西風一點也不想驚動小胖子弟弟,大祭司願意讓步最好。她擔憂地看著懷中的小火,對月兒說道:「小火受了傷,得上些藥。」

  月兒點點頭,沒有再抗拒回家。她接小火過來,說道:「我給它上藥,上完藥,它就不會這麼失魂了。」

  趴在軟軟暖暖的手上的小火更加沒力氣了:「我不要……」

  「你乖,我給你上藥。」

  小火欲哭無淚:「西風……西風……」

  可西風已經抱著青淵的胳膊跟大祭司去大祭司府了,一點都沒有要把它要回去的意思。

  見色忘鼠的混蛋!

  它還沒罵完,那雙手又將它一摟,直接貼在了姑娘柔軟的懷裡。它身體一僵,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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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鏡中妖(五)

  小煤球變成了夜明珠,小火怎麼都想不明白。它彆扭地被那雙手抱著,從下往上看她,白白淨淨的,找不到一點煤球的樣子。

  它歎了一口氣。

  彆扭。

  「你疼啊?」月兒低頭看它,走得更慢了一些,「當時讓你走,你偏不走,看,被我外公揍了吧。」

  「你一早說那是你外公,我一定把你雙手奉上。」小火又道,「你不是說沒人會喊你的名字,所以沒有名字嗎?」

  月兒朝它做了個鬼臉:「我騙你的。」

  ……騙子,害它還白白心疼她。小火覺得傷都白受了,它鬱悶地趴著,說道:「如果不是我被抓了,西風也不會進來,青龍大人也不會又跟妖界的人對峙,一不小心還會惹起妖王的注意。」

  「王才不會這麼無聊為了這些小事現身呢。」

  「可是青龍大人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青龍大人是妖王的親哥哥啊。」

  月兒睜大了眼:「真、真的?」

  「哼。」

  「對哦,王是龍來著,難怪都這樣厲害……」月兒想著,又看看走在前頭的那青衫人,又想想那無上的王,心癢了,「明明有兩個無敵大妖怪在,卻只能眼睜睜看著。」

  小火睜開一隻眼瞥了她一眼,只要她不去惹厲害的大人物,以她在妖界的身份,能傷她的人也沒幾個吧。反而是她常跑去招惹大妖怪,才令自己處在危險之中。

  她看起來也不是笨蛋,怎麼會不明白。

  「小煤球,你為什麼這麼執著要找隻大妖怪?」

  ……

  回到大祭司府,月兒就抱著小火去屋裡療傷,西風等在院子裡,想著這件事怎麼樣才能辦穩妥,讓青淵全身而退。她想得焦頭爛額,再一看青淵,竟然在看院子裡的花花草草,全然不在意。

  她想她大概是個太監——皇帝不急太監急。

  一會大祭司過來,還領著人端來了早點,正要跟他商量離開事宜的西風硬生生把話給咽了下去,大祭司一招呼她過去她便如狂風席捲而去,坐在桌前緊盯這滿桌早點。

  昨天到現在她連一口水都沒喝,要餓死了。

  「不知道合不合你們的胃口,吃吧。」

  大祭司一開口,西風就拿了一塊糕點吃,對她來說,妖界的食物完全可以接受。

  青淵很是艱難地伸出筷子,定在半空,最後夾了起來,還是沒辦法接受這好意,轉而夾給了西風。

  西風吃了個半飽,這才開口:「祭司大人,等會小火出來,你能不能悄悄的讓我們離開妖界,不要讓妖王知道?」

  大祭司說道:「你以為王不知道剛才鬧出來的動靜?知道,只是沒有過來。」他揉揉額頭,接著說道,「每隔幾年妖界盛會,都會有人提及月兒的事,說她如何厲害,小小煤球能解封大妖怪的封印,跟王打聽她是誰。只是王都不點破,那是我的外孫女。」

  西風恍然,難怪妖王剛才沒過來,估計又是以為有人來找月兒了。她又問道:「其實月兒是您的外孫女,妖力也不弱,甚至還有解除六界各種封印的能力,那為什麼還這麼執著要去找大妖怪?」

  大祭司默了默,說道:「這是月兒跟她娘臨終前的約定。」

  「約定?」

  「嗯。當年我的女兒病重,月兒年紀尚小。她臨終前跟月兒說,以後沒有辦法再保護她……」

  屋外的人說著當年,屋裡的人也在說著當年。

  月兒給小火一圈一圈地包紮著傷口,說道:「我就跟我娘說,我能保護好自己。可是我娘不信,很擔心,她摸著我的腦袋跟我說,你這麼小,怎麼能保護好自己。」

  她的聲音很輕,說得很慢。小火認真聽著,都忘了她還在給它包紮著傷口。

  「我聽了又跟我娘說,那我去抓隻大妖怪來保護我,你就可以放心了。說完這句話,我娘終於笑了。你不知道,從我出生以來,我娘就不怎麼笑,總是很擔心地看我,好像隨時怕我死了。」

  月兒說著,笑了笑:「我娘笑得可好看了……後來她去世了,我就一直往外面跑,我要履行跟我娘的約定。」

  小火這才知道為什麼她非要找大妖怪,原來不是為了巨大的妖力,也不為了煉製妖丹,只是為了跟自己母親的約定。

  它默然許久,才道:「終有一日,你會找到屬於你的大妖怪的。」

  「嗯!」月兒認真點頭,她也相信。

  「不過……」回過神來的小火看著她纏裹傷口上的紗布,黑著臉道,「你是不是要把我裹成一根火鼠餡的粽子???」

  「……」

  屋外的人聽完往事,西風都忘了繼續填滿肚子,歎道:「難怪……」

  青淵說道:「小黑很厲害。」

  西風決定以後再也不嫌棄這小煤球了,下次要是見了什麼大妖怪,她一定要綁起來送給她。

  青淵忽然問道:「月兒的爹是誰?」

  西風嘖了一聲:「青龍大人你什麼時候也會關心這種問題了。」

  「有點好奇。」

  大祭司搖頭:「我也不知道,妖魔神跟凡人不同,非要知道親生爹娘。」

  西風了然點頭:「這倒是。」

  青淵也點點頭:「這倒是。」

  而且除了人界常常是三年抱倆,其餘五界別說三年,就算是三十年,三百年都難懷一個孩子。懷上了,也未必知曉生父,生了,也未必會親自撫養。

  這一點,五界都出奇的冷漠。

  被卸下一大半紗布的小火終於能動彈了,它滿臉嫌棄地看著這漂亮的姑娘,看著機靈,可一點都不靠譜,比西風還不靠譜。它哼哼唧唧踢開腳下紗布,說道:「那我走了。」

  「你不帶我走?」

  「你外公會吃了我的。」

  「外公是蟲子,不吃老鼠。」

  「……」小火跳下桌子,忽然想起來,回頭問道,「那你是什麼?」

  片刻,屋裡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蛇啊——」

  「砰。」

  小火幾乎是破門而出,抖著小短腿朝青淵跑去,一爪子抱住他的腿,嗓子都要喊破了:「蛇、蛇——救命啊——」

  西風往裡面一瞧,一條小黑蛇正吐著紅色信子歪著腦袋立身屋子前面,那小黑蛇頭大身小,一雙大眼名亮亮,看著……甚萌。她感慨道:「可愛。」

  青淵瞧著那往這蜿蜒而來的黑蛇,疑惑地歪了歪腦袋:「唔?為什麼,會是蛇。」

  小火死死地抱住他,嚷道:「救我,救我。」

  青淵俯身將它撈起,問道:「為什麼要怕?」

  西風低聲吃笑:「說到底,小火本質還是老鼠啊。」

  小火正要反駁,忽然見那蛇腦袋往這湊,紅色信子一掃,在它臉上滑過。小火猛地抽了一口氣,兩眼一翻,暈了。

  「……喂,小火?小火?你到底是不是神獸,出息!」

  月兒搖身一變,變回了姑娘,她看著一身紅毛都要被嚇褪色的小火,難以置信:「小老鼠?小老鼠?」

  這樣厲害威武的大妖怪,竟然被她嚇暈了。

  她又點了點它的臉,真暈了。

  「月兒。」大祭司沉著臉道,「送青龍大人們走,你留下。」

  月兒一頓:「外公,我要走。」

  「月兒。」

  「就算您這次留我,下次我也會偷偷溜出去,您要留我一輩子嗎?」月兒壓低了聲音請求道,「這麼多年都沒事,不是嗎?」

  大祭司看著他這個孫女,他知道攔不住,可是總想攔。就好像她的娘親,他攔不住,攔到最後,還是眼睜睜看她死了。

  他默然許久,問道:「你會好好跟在青龍大人身邊,不再亂闖亂撞了?」

  「嗯。」

  「唉……」大祭司長長歎氣,無力再攔,有青龍在,至少能約束她。而且……這些年雖然她到處亂闖,可也沒有給他添亂添麻煩,反而強大了不少,放她出去歷練,未嘗不可,他又歎道,「你去吧。」

  月兒眼裡頓時有淚,抱了他的胳膊答應道:「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爺孫相擁,讓西風也覺暖心。看著看著,她忽然察覺到不對的地方,她沉思片刻,問旁人:「剛才他們話裡的意思,怎麼好像是要我們照顧小黑臉?」

  青淵想了想,點頭:「的確是這個意思。」

  「……等下。」西風神情一凜,「這就是說,又要添一張吃飯的嘴?」

  蒼天啊,這些神啊妖啊為什麼要蹭她一介凡人的飯?

  他們的良心不會痛嗎???

  很明顯沒有小錢錢觀念的他們不會。

  大祭司把月兒交給西風的時候,連連道謝,偏沒有提一個錢字。西風話到嘴邊好幾次,還是咽了下去。

  妖界出口,在懸崖之上,只要邁過這一步,就能回到人間了。西風見大祭司已經朝他們揮手,絲毫沒有給錢的意思,她終於死心了,一步跨出,見青淵回頭往背後看,問道:「怎麼了,走吧。」

  「哦。」青淵收回視線,他知道,弟弟也來了。

  但沒有出現。

  幾人的身影剛消失在妖界出口,出口就閉合了,斷開了妖界與人界的聯繫。

  此時妖王才現身,他緩步走到懸崖之上,眺望浩瀚遠景,說道:「他還是不願入妖界。」

  大祭司臉上已無剛才的長輩溫和,唯有身為妖王下屬的忠誠神態,他微微思量,說道:「青龍為妖,事不宜遲。」

  「嗯,去辦吧。」

  懸崖遠景,雲騰霧繞,他喜歡妖界,為王,自在,不必受神界約束。

  兄長,待你成妖,也定會喜歡這番景色的。

  &&&&&

  回到客棧的西風進門就往床上躺,不太鬆軟但至少是張床,西風躺得長長籲出一口氣:「舒服。」

  她一躺倒,青淵也坐在了床邊,將左手的小火放在她枕邊,還沒把右手的小煤球月兒放下,她就蹦到了小火身邊。它瞧著還昏迷不醒的小火,往它臉上吹了一口妖氣。

  小火迷迷糊糊醒來,剛睜眼,看見一張大黑臉,瞬間想到那條大黑蛇,兩眼一翻,又暈了。

  「我又不吃你,你怕什麼。」月兒捏它的耳朵大喊,奈何小火是真暈,沒被它喊醒。

  西風聽著月兒嘰嘰喳喳地說話,覺得以後的日子可要熱鬧了。她一直沒聽見青淵說話,還以為他又走了,猛地睜眼,見他還在,才放下心來。

  「西風。」久坐床邊的青淵忽然問道,「如果我不做龍神了,就跟你在人間玩,好不好?」

  西風一愣,立刻坐起身:「發生什麼事了?」

  「就是問問,我不是龍神了,你還要不要我?」

  西風不知道發生了事,但他這麼說,只怕事情不簡單。

  青淵又道:「我要回一趟九霄。」

  「做什麼?」

  青淵說道:「給你摘桃子。」

  西風抿唇,看起來就像是在撒謊。她奇怪自己竟然能從他微妙的神情裡看出他是不是在撒謊,她默了默說道:「嗯,你去吧,早點回來……不管你是不是龍神,我都等你回來。」

  青淵微微睜大了眼,眼有歡愉。他緩緩放下西風的手往門外走,已經快走到門口,又回頭說道:「我不是離開你,只是走一會。」

  西風怔了怔,忽然笑開了:「知道。」

  青淵這才放心出門。

  他的靈氣消失了半天,西風才重新躺下,心裡有點空。青淵對她撒謊了,那他回九霄做什麼?

  在妖界他回頭是在看什麼,是小胖子弟弟來了?

  小胖子弟弟被他擺了一道,她總覺得,他不會什麼都不管。

  只怕,小胖子弟弟還是想拉他一起成妖。

  神界的人會不會忌憚?

  青淵什麼時候不回九霄,偏偏是這個時候,還突然問她奇怪的話。

  西風翻了個身,連還在嘰嘰喳喳的月兒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

  九霄一樣是雲海翻騰,只是雲霧如雪,白得都遮掩住了穿梭在其中的白衣男子。

  百里清風奪雲而行,忽然看見一抹青色影子出現在神界入口,他微頓,急忙朝那揮手:「好友。」

  一會那影子便過來了,百里清風說道:「我正好要去找你。」

  青淵說道:「我也是。」

  百里清風笑道:「倒是心有靈犀了。我找你,是為了說長源帝君的事。」

  「我找你,是為了讓你摘蟠桃。」

  「……」兩件事完全不是同一個級別,百里清風真想收回心有靈犀那四個字,「又摘蟠桃。」

  「嗯,因為我跟西風說,是上來給她摘蟠桃,不能騙她。」

  「所以你實際是有別的事?不對……」百里清風大聲道,「就算摘了蟠桃也是騙啊!」

  這有什麼不一樣。

  青淵想了想,沒想通,他說摘蟠桃,就真的摘了蟠桃回去,這不是騙。他說道:「我也要去找長源帝君。」

  「他出門去了,只是他讓九黎神君去找你,約莫,是要說你久不回神界的事。」

  「九黎神君是誰?」

  「……長源帝君的心腹。」

  青淵了然:「你幫我給他千里傳音,我在杏花林等他。」

  百里清風並不放心:「你單獨跟他見面,要說什麼?」

  「說該說的。」青淵又道,「記得幫我摘桃子。」

  「……」百里清風苦笑,見好友已經前往杏花林,他又覺不安。

  那九黎神君為人刻薄,仗著有長源帝君撐腰,目中無人。他真怕他說錯話,被他這好友揍一頓。

  但願不會出什麼亂子。

  他萬般擔憂,但他說的話卻永遠都這樣讓人無法拒絕。於是最後他還是往蟠桃園飛去,替他這好友摘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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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鏡中妖(六)

  清風拂過杏花林,落了一地花瓣雨。

  粉白的杏花掛在枝頭,跟站在樹下的青淵遙遙相望。

  他的髮上、衣裳都點綴著這柔弱的花瓣,人動、花落,滿地的花瓣,將林中的墳頭都染成了粉白。

  背後隱約傳來腳步聲,來者的氣息熟悉,他這才想起來,他的確跟九黎神君打過交道。

  是個說話很不客氣的人。

  他緩緩轉身,看向那個手執拂塵的中年男子,問道:「你找我?」

  九黎神君輕輕一笑:「難道不是帝君找我?」

  「哦,巧。」

  九黎神君面色微沉:「這麼多年沒見,帝君還是一點都沒變。」

  青淵沒有接話,而是問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會來杏花林?」

  「帝君辦事,我怎麼會知道。」

  「因為這裡,埋了很多我帶的兵。」樹影橫斜,落在他白淨的臉上,映入他沉穩的眸中,他默默看著眼前立了十餘萬年的墓碑,說道,「當年我帶著他們出去,也是我帶著他們的屍骨回來。一別十萬年,我沒有忘了他們,也沒有忘了這片杏花林。」

  他不曾忘記自己是神界的人,也沒有忘記自己曾領兵跟魔族大戰,當年他會為了守衛神界而跟魔族開戰,他日也定會再為神界而戰。

  何須擔心他會當離開,如此忌憚他。

  九黎神君聽出他話裡的意思,輕聲一笑:「帝君是否還不知道,您的弟弟,已經叛為妖界之王了。」

  「哦,知道。」青淵說道,「妖界為他所創,並非妖王禪讓,那何來的叛逃?」

  「與神界對立,便是叛徒。」

  青淵終於正眼看他,這個人說話,果然還是一樣沒禮貌。

  九黎神君忽然打量他一眼,眉頭便擰了起來:「帝君在妖界待了近十萬年,一身妖氣。遲遲不回九霄,又是因為什麼?」

  青淵問道:「神君娶妻了麼?」

  九黎神君沒想到他突然轉了話鋒,還問奇怪的話,一頓,答道:「娶了。」

  「妻子是哪位小仙女?」

  「是……」九黎神君擰眉,「你為何要探我私事,我又為何要告訴你。」

  「哦,我以為,只有我不願被人探問私事。」

  九黎神君這才明白過來他為什麼突然這樣發問,面色已然沉冷:「帝君,當年的功績,也僅僅是當年的功績了,並不能代表什麼。你若不親自向長源帝君和一眾帝君解釋清楚,表明你對妖龍的態度,只怕要惹上大麻煩,比如……除去神籍。」

  話一出,似有風掃過,掃得杏花交錯急拍,又落了一地花瓣雨。

  青淵默然站在樹下,杏花飄香,如雨飄落。最後一次神魔大戰,雖勝,可他帶去的兵,卻戰死了那麼多。

  神是多不容易死去的生靈,可他卻親眼看著他們一個一個戰死。

  雖勝,猶敗,沒有勝利者。

  他將他們帶回,葬在杏花林時,他就想,此生再不願有戰爭。

  而今他們拼死守衛的神界,卻在逼他,自動放棄神籍。

  他不貪戀這個身份。

  但是他不想以這種被人逼迫的方式而剝去神籍。

  他回九霄之前就想過,不做龍神,也不做妖龍,就當個不入任何一界的龍也好,自在,沒有束縛。

  但現在他改變主意了。

  六界中,沒有人可以逼他做任何事。

  「神君,若除我神籍,便是逼我為妖吧?」青淵盯著他,說道,「我不留在神界,那將去往何處,想來,妖王是我的親弟弟,他應當很樂意。」

  九黎神君冷笑。

  「對了,哪怕不去妖界,還有魔界,當年神魔大戰,魔尊就屢次派人策反。我若不留神界,魔界也可一去。」

  九黎神君的臉色已變,不知為何,話並不咄咄逼人,細想,卻令人不安。

  青淵語氣微轉,說道:「六界之中,我還是很喜歡神界的。」

  「當真?」

  「當真,畢竟,神龍比妖龍魔龍好聽。」

  「……」這算哪門子理由。

  「神君剛才說,如果我不去做所謂的解釋,就要將我從神界除名,這是真的?是長源帝君的意思?」青淵面露恍然,「我懂了,我……」

  「自然不是真的。」九黎神君猛地回過神來,冷汗涔涔。他沒有想到,青龍竟然威脅他,不對,是威脅整個神界。

  不讓他繼續保留神籍?那他便去為妖、為魔。

  這分明就是威脅!

  可無論威脅是真是假,既然他說出了這種話,就說明他有這樣的心思。

  而今神界尚無人能制衡他,他本就是來試探青龍,並非要當場逼走他,若是讓長源帝君知曉此番對話,怕是要問責他。

  無論如何,現在都不能將他變成敵人,青龍足以橫掃六界,繼續將他養在神界,目無尊上,也總比他投靠敵營好。

  在沒有找到可以制衡青龍的辦法之前,不能將他推到敵營去。

  「帝君對神界的忠心,如埋在這樹下的忠骨一般,毋庸置疑。也不知是誰在亂嚼舌根,傳出這種話來。」

  「哦。」青淵說道,「這就好,我以為我的兵,要從這杏花林裡氣得跳起來了。」

  他們辛苦守衛的神界,在安定了十萬年後,卻先懷疑了他們的忠誠。

  「那我走了。」臨走前,青淵又看了一眼這杏花林,還有那一座座染白的墳墓,每一塊碑文,都是他親手刻下的名字。

  九黎神君目送他離開,等他走遠了,仍覺迫人的氣場長留,令人周身不舒服。

  最不舒服的,估計還是長源帝君。

  罷了,等他回來,跟他覆命吧。

  百里清風摘桃子的速度很快,他抱著竹簍幾次想去杏花林,但想到好友的性格,又忍住了。等了半日,覺得已然是要天荒地老了,然後就看見好友緩步從雲端中走來。

  他一步躍到他的面前,先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毫髮無傷,這才放下心來:「我以為九黎神君要將你生吞活剝了。」

  青淵微微皺眉,說道:「好友,你真血腥,小仙女會不喜歡你的。」

  「……我打比方,打比方,而且,連小仙女的手都沒拉過的你不要一臉說教!」

  「我拉過西風的手。」青淵還想說她還騎過他,但想到西風不讓說,不喜歡他說,他便沒提了。

  百里清風頓覺好笑,放著這麼多小仙女不要,非要去找個凡人姑娘,以後讓她成仙,又得費神,凡人到底哪裡好。他問道:「你去了那麼久,跟他說了什麼?」

  「我說,如果我不是神龍了,那我只能選擇做妖龍魔龍,如果我一直是神,那我也將會一直是神界的龍。」

  百里清風心頭咯噔一聲,神色並不太好:「你太大膽了,這擺明了是威脅。」

  「這不是威脅。」青淵說道,「這是警告。」

  百里清風一愣,對啊,對他這個好友來說,威脅之類的話,太庸俗,段位太低,他不需要威脅別人,別人同樣別想威脅他。

  有逆天的能力簡直太痛快了。

  這麼一想,一對比,他有點沮喪啊。

  「好吧,也唯有你敢這麼做了。」百里清風繼續沮喪,把竹簍塞他懷裡,恨不得他趕緊去人間,不要在這裡光芒萬丈地嗞啦嗞啦照射他,「你快走,去找你的西風姑娘。」

  「哦。」

  青淵將竹簍接過,看著裡面滿滿一筐的桃子,心情愉悅起來。西風會誇他的,這次的桃子比上次的更大、更香。

  「等等,好友,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那麼喜歡那個叫西風的姑娘?」

  身為好友,百里清風是真的很想知道,畢竟以前每天都有小仙女爬他的牆,但都被他丟了出來,說她們踩壞他的花花草草;朝他扔花花,他又嫌棄地說她們弄髒他的衣服。

  但現在,他卻跟在她身邊,遊走人間,還一起抓妖怪。

  簡直匪夷所思。

  他覺得青淵一定會告訴他,否則就太不夠義氣了。

  青淵看著他,問道:「什麼是喜歡?」

  「……你還是滾蛋吧,不送!」

  「哦,那我走了。」

  「再見再見再見。」他為什麼這麼想不開要跟個白癡說這些話!

  等青淵走遠了,他還覺得他的光芒在嗞啦嗞啦地燒他,心有點痛。他捶捶胸口,察覺到遠處有人朝這奔來。

  那漢子一身盔甲,生得十分高大威猛,每一步路,都要將天撞出一個大洞來。

  他疾奔而來,停在百里清風面前後見他旁邊沒人,急聲問道:「將軍回來了?」

  「是,剛走。」

  漢子懊惱道:「來得慢,又錯過了。」

  百里清風看著眼前懊惱的人,說道:「他要見的人,無論何時,都能見到。」

  漢子一頓,頓覺難受:「大人他……不願見我們這些舊部將。大人離開太久,我們被編入其他將軍麾下,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不是因為這個。」百里清風輕輕歎了一口氣,「是因為不敢。」

  十萬精兵,出征前發誓要一起回來,結果他卻帶回八萬忠骨。

  百里清風知道,好友封印自己,有一半緣故,是這個。說了要一個不差地將他的兵都帶回來,結果誰能料到,最後一次神魔大戰太慘烈,兩界大戰,魔族幾近毀滅,元氣大傷,長達萬年都封界不入世。

  而神界精兵,也死了八萬餘人。

  那杏花林,遍地忠骨。

  他一字一字地在墓碑上刻下他們的名字,親手將他們葬在杏花林中。坐在龍殿發呆時,推開的窗子,也是杏花林的方向。

  百里清風沉默許久,說道:「終有一日,他會去見你們。」

  放下心結時,便是戰神重新出現在九霄之日。

  只是不知這心結,何時能解,又是何人能解。

  &&&&&

  「他當真是這麼說的?」

  會威脅人的兄長,咄咄逼人的兄長,他只在戰場見過。他沒有想到,他會將這些法子,用在神界的人身上。

  大祭司說道:「對,一字不差。」

  「九黎神君聽後反應如何?」

  「退怯了,依屬下看來,只怕暫時不會再逼迫青龍。」

  妖王負手而立,沉思許久,才道:「我們也暫且不要再動。」

  大祭司意外道:「為何?」

  「兄長還不願離開神界,否則不會說那些話。如今時機不夠成熟,因為神界的人還沒有下定決心將他除去神籍。物極必反,不可太過著急。」妖王說道,「只是一旦我那兄長做出什麼讓神界的人擔心的事,長源帝君一定無法坐住。」

  大祭司似乎明白了什麼:「王的意思,是要讓青龍做出什麼讓神界覺得有威脅的事?」

  「嗯。」妖王說道,「你去找離千戰過來。」

  「是。」

  妖王雖然猜得出兄長不願離開神界,但一時並想不明白,為什麼不願離開。

  哥哥,非要神界逼迫你到那種不可回頭的地步,你才願意離開那個污濁的地方麼?

  太愚蠢了。

  &&&&&

  這次青淵離開得有點久,西風躺了一宿都沒見他回來。旁邊的小火已經從昏死狀態轉為酣睡,月兒也睡著了。

  她給兩個小傢伙蓋上被子,實在無聊,就把身上的錢全都摸出來數了一遍。直到數到第二十三遍,才聽見門外有人影。她立刻赤腳跑了過去開門,一見門口的人她就哼哼:「太慢了,這可不是一會。」

  「桃子。」青淵遞給她竹簍,忽然想到上回她被竹簍壓垮的事,又將竹簍收了回來,抱進屋裡放桌上。

  西風知道他說去摘蟠桃是撒謊,可是沒想到他還真的就摘了一筐回來。

  做戲做全套的人,也真是難得一見啊。

  西風感慨著,跟在他背後捏捏他的背捏捏他的胳膊:「你還是神嗎?」

  「是。」

  「……那你離開前一臉嚴肅地問我如果你不是神了我還要不要你?」

  青淵一手握著小刀,一手挑出個又大又圓的桃子,說道:「畢竟偷蟠桃是做壞事,萬一被西王母發現,她會罵人的,還有可能跟帝君們控訴,剝我神籍。」

  「……」你就瞎編吧。西風一個字也不信,虧他還能說得有理有據。只是既然依舊是龍神,那就說明,九霄此行,是順利的吧。

  她托腮看著在認真削皮的青淵,見他並沒有受到傷害,心裡還是很開心的。

  嘣。

  馬上就要圈成一個圈的桃子皮斷了。

  幸災樂禍的西風失聲一笑:「真笨。」

  「你不要看我。」青淵偏身,低眉繼續削皮,「一看,就斷。」

  西風微頓。她忽然想起來上回他削皮也是,她只是看他而已,他就接連斷了兩回。

  難道,他喜歡她?

  意外的發現,讓西風的心砰砰直跳。

  知道她還在盯看的青淵努力認真地削著皮,果然,桃皮又斷了,他偏頭看她,正色說道:「你的眼睛,有毒。」

  猛地被懟了眼的西風怒:「……你才有毒!」

  青淵擰眉:「真的有毒,讓我看看你的眼,我會解毒,很厲害。」

  「……」笨蛋!

  「知——知——」

  外面突然蟬聲聒噪,鼓噪著西風的耳朵,將兩人的話硬生生打斷了。那叫聲刺耳,可見數量不少。

  「什麼時候初夏也有那麼多的蟬了……」西風嘀咕著,走到窗邊推開窗子一瞧,一條藍色影子在眼前飛快掠過,隨後便見漫天夏蟬追著那條藍色影子而去。

  鋪天蓋地的蟬猶如蝗蟲過境,遮得天地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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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雀鳥含花(一)

  蟬鳴異常,數以千計的蟬飛過窗前,捲起一陣狂風,掠得西風長髮直飛。她忙將窗戶關上,貼身牆壁,等那鳴聲過去,才重新打開窗戶。

  街道上也有許多百姓走了出來,抬頭看這異象,議論紛紛。

  西風凝神朝蟬消失的方向看去,不知那藍色影子是什麼東西,還被那麼多蟬追逐。

  但並沒有妖氣。

  不過就算有妖氣,沒有人喊她捉妖,她也懶得管。

  西風見青淵已經削好一個桃子,跳了過去接來,吃了一口,依舊是那麼香甜:「好吃。」

  青淵問道:「剛才飛過去的是什麼?」

  「蟬。」

  「藍色的那個呢?」

  西風問道:「你也看見了?」她又咬了一口桃子,鮮甜無比,吃得她甚是滿足,「我也不知道,非俗物,不過沒有妖氣。」

  「是魔,只是不知道是什麼魔。」

  他一睡十萬年,多了四界,多了許多他不知道的東西。

  「魔……」西風微頓,「魔怎麼也來人間了,我以為只有鬼怪喜歡人間,沒想到自視甚高瞧不起凡人的魔族,也現世了。」

  「不是他們自視甚高不離開魔界,而是因為當年神魔大戰,他們元氣大傷,精銳幾乎全部戰死,被神族堵到了家門口,這才封了魔界入口,不出來,也是為了不讓神族闖入。」

  西風恍然,誇讚道:「你知道的倒很多嘛。」

  青淵說道:「嗯,因為是我帶兵去堵的。」

  「……你說這些話的時候能不能不要這麼輕描淡寫?能不能尊重一下對手?」莫名的很傷自尊啊,雖然跟她並沒有什麼關係。西風恨恨地咬了一口蟠桃,人比龍,氣死人。

  說話間,青淵又削好一個遞給她。西風將他的手推回:「你吃吧,不用把你的順序讓給我。」

  她知道他喜歡她的,她也喜歡他,所以她願意將東西……

  青淵神情凝重,再次堅定地將桃子讓了出去:「不,我吃膩了。」

  「……」喜歡個屁!

  「哢哢哢。」西風一手一個,一個一口,輪流啃,啃光光,生氣!

  聞到香甜氣味的小火終於從睡夢中醒來,它猛地坐起身,朝那邊看,見了桃子兩眼放光,狂飛過去,蹲在青淵面前揮手:「青龍大人我要吃桃子。」

  西風忍了忍笑,問道:「小火,你醒啦?你知不知道你是怎麼暈的?」

  「我難道不是睡著了,我……」小火忽然想起自己不是睡著了,而是……被蛇嚇暈了,一條黑蛇,兩眼圓溜溜的黑蛇。它四下一瞧,不見蛇在,也不見那煤球,頓時鬆了一口氣,「還好沒跟來。」

  說完,被褥那就有人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睡飽了,好餓。」

  小火看清那煤球,拔腿就躲到青淵背後,指著那道:「蛇!蛇!西風你不是怕蛇嗎,為什麼把她留在這?!」

  「不呀,月兒是我見過最可愛的蛇。」西風招了招手讓它過來,「月兒吃桃子。」

  「好哇。」月兒飛到桌上,正好青淵削了一個,伸手抱了過來。

  小火從青淵肩頭後面探出個腦袋,直勾勾盯著它:「那是我的桃子。」

  「那給你。」

  小火立刻一爪子搶過,看得西風嘖嘖搖頭,一臉無可救藥地看著它:「好歹禮讓禮讓人家姑娘。」

  「哦……」小火又把桃子遞了回去,如今不見黑蛇,只見小煤球,可是那蛇信子掃在臉上的異樣感,它還清晰記得。一想,又哆嗦了下。

  西風說道:「小火,以後月兒就跟著我們了,你要好好照顧月兒。」

  小火警惕道:「它要保證不許吃我。」

  月兒朝它吐舌頭:「要吃你早吃了,笨蛋。」

  小火想了想也對,只是想到它變蛇的模樣,還是禁不住哆嗦了下,可怕!

  西風吃飽喝足,就去外面找活做,至少要接到一筆活,才不枉來這。早知道她應該抱住魚尾巴,跟魚公子要一籮筐的珍珠。

  失策。

  許是近來靈殿的人走得勤快,這小鎮沒剩下一個捉妖的活可接,顆粒無收的西風傍晚回到客棧,去給掌櫃交了房錢,痛心不已。

  「窮啊——」

  西風繫好錢袋要上樓,跟在她一旁的青淵見日暮已至,提醒道:「晚飯。」

  「不買。」

  「那我們吃什麼?」

  「桃子!」

  「又不守規矩。」

  西風捂住耳朵不聽不聽,她都決定吃桃子了他一條不用吃飯的龍還好意思跟她提吃飯的事,哼!她一回到屋裡,就把小火和月兒踹出門去,讓它們自己去找點心吃。

  上回吃多了桃子肚子疼的事西風還沒忘,她見桌上有滿滿一壺水,便倒水喝。青淵看著連喝了三杯茶的西風,問道:「人間的錢,是用來做什麼的?」

  「買東西呀。」

  「那不買東西,還有其他用途嗎?」

  西風想了片刻,說道:「沒了。」

  青淵困惑道:「那你的錢,為什麼不買東西?」

  「……」

  「明知道只能拿來買東西卻放著,西風,你笨。」

  西風差點把桌子給掀了:「不許說話!」

  「壞姑娘。」青淵看著又往自己嘴裡灌了半壺水的西風,問道,「要怎麼賺錢?」

  西風哼聲:「法子多得很,比如捉妖怪……不過你賺錢幹嘛,你又不用花錢買衣服買吃的買用的。」

  「我要買肉,給你吃。」

  西風一怔,青淵又道:「那你就不用總喝水了。你賺的錢,你放著,雖然笨,不過沒關係。我賺的錢,給你買包子,買肉吃。」

  砰砰砰。像有人往她的心上重重拍了三下,拍得心都顫抖起來。西風捂住心口,漲紅了臉。她立刻跑到門口,開門朝廊道喊道:「小二!來一盆米飯,三斤肉!記得送我花生米和小白菜!」

  賺了錢當然是拿來用的,這個道理青淵都懂,她怎麼就不懂,整天啃包子喝茶水,兩人都要變成黃花菜了。

  不行,她要好好養青淵,把他養得白白胖胖。

  三斤的肉並不多,青淵吃得很好,吃了一碗又一碗,西風看著吃得很歡喜的青淵,越吃越覺得不對勁。

  怎麼有種……被套路的感覺???

  青淵這傢伙,該不會是在騙財騙色騙吃騙喝吧???

  西風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中。轉眼間又見他添了一碗飯,她忍不住問道:「你不是不喜歡人間的食物嗎?」

  「喝過了妖界的茶,還有什麼不好吃的。」

  「……」他真的是在套路她吧!

  謎啊。

  吃完晚飯,就已經酉時了,西風下樓去付了飯錢,紮緊錢袋的口子時,手還在發抖,錢啊,一堆小錢錢不見了。

  明天開始啃饅頭,就算是他說要把月亮都摘下來送給她,她也不要感動!

  她哼哼唧唧上了樓,進門就見一團紅色朝她撲來,哭聲嘹亮:「西風,我要吃飯,你給我買肉吃,買肉吃……煤球太能吃了,點心都被吃光了……」

  「啪嘰。」

  ——小火被甩到地上,變成了一張肉餅。

  西風面無表情地回到桌前,從今天起,誰都別想再動她的小錢錢!

  正抱著茶杯喝茶的月兒抬起頭,說道:「找到十隻,你吃了一半。」

  「我原本可以吃十隻的。」

  西風覺得難怪小火一把年紀了還沒有小小火,有吃的連姑娘都不要了。

  「知——知——」

  又是漫天蟬鳴,從窗外飛過。

  鳴聲中有憤怒,有殺氣,同時還有一股不同於蟬的幽香,隨蟬群一起飄了過去。

  西風輕輕一嗅,沁人心脾:「真香。」

  月兒放下茶杯,墊腳嗅了嗅,說道:「是白蟬花。」

  青淵問道:「什麼是白蟬花?」

  「是蟬族的聖物,一朵漂亮的白花,花開時有淡淡香氣,香氣如靈,每年夏季盛開時,便會牽引深埋土中的蟬爬出來。換句話說,沒有白蟬花,蟬就不知夏日已來,就算爬出來,也會迷路,找不到回蟬族的路,這樣很容易被其它生靈吃掉。所以每年先爬出來的蟬,都會擔負起守護白蟬花的責任,直到蟬族全部從土裡出來,白蟬花才會謝。」

  「那為什麼剛才的蟬族,好像很生氣?」

  「白蟬花生於天山,到花謝也不會變動位置。天山是蟬族的地盤,那裡地勢很危險,不過因為白蟬花只對蟬族有效,吃了它也不會提升靈力,所以沒有人會去打它的主意。我們在這聞到白蟬花的香氣,蟬族又憤怒追趕,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有人無聊地把白蟬花偷出來了。」

  青淵了然:「你真厲害。」

  月兒驚喜地瞪大了眼,捂著小黑臉結巴了:「我、我竟然知道龍神大人都不知道的事,龍神大人還、還誇我。」

  它蹲在桌角捂著臉,開心!得到了大人物的誇獎!

  已經啃了兩個蟠桃的小火說道:「可是誰會這麼無聊去偷一朵沒用的花。」

  西風想到那抹藍色的影子,難道是那隻魔物偷走了白蟬花?

  可小煤球說了那白蟬花除了對蟬族有用,就沒其他用途了,那怎麼會有魔要冒險去偷。

  西風不解,但小偷到底是誰,蟬族又是不是在追偷花的小偷,都跟她無關。

  「好了,我去梳洗,一會睡覺,明天一早還要去找活做。」末了她又道,「你們不許把桃子吃完了。」

  她拿了衣服下了樓,到後院打熱水時,鼻子仍聞到了微微香氣,那白蟬花的香氣竟然能殘留這麼久,也是厲害,難怪是聖物。

  她提了水要進澡房時,隱約覺得好像有誰在盯看自己,四下看了一遍,並沒有看到什麼人。她擰了擰眉,這才推門進去梳洗。

  洗完澡,西風擰著濕髮出來,進了房間見青淵已經把地打掃乾淨躺下了。而小火躺在桌上,肚子撐得圓滾滾,一臉滿足地大睡著,旁邊是堆如小山的桃核。

  「桃子……」

  這傢伙一定把桃子都吃完了,這混蛋!西風跳了過去就要拎它耳朵,忽然青淵叫了她一聲,她低頭齜牙:「幹嘛?」

  青淵坐起身,攤開手,裡面藏了五個桃子:「給你留的。」

  西風微頓,蹲身看看桃子,又看看他:「從小火那搶回來的?」

  「嗯。」

  西風心下歡喜,將桃子一一接了過來,末了一想,又塞回一個給他:「你也吃。」

  青淵輕輕搖頭,又將桃子還了她:「不愛吃。」

  「哦……」她怎麼老是忘了這事。

  青淵問道:「你想吃嗎,我削給你。」

  「不吃,我要留著,一天吃一個。」西風垂眉微想,抱在懷裡的桃子好像在彈著她的心,彈得砰砰直跳。久不見他說話,西風抬眼看他,忽然見他盯著她的頭髮,神情微凝。

  西風頓覺不妙:「你住……」

  話沒說完,就有狂風猛地「啪」在她的臉上,濕漉漉的髮瞬間筆直向後,的確是不見了水珠,但疾風過後,髮也沒再落回肩上,而是怒指蒼天。

  青淵摸摸她的腦袋:「不濕了,可以睡了。」

  「……」

  「咦,你為什麼扔桃子……為什麼罵人,不是小仙女也不能罵人……為什麼咬我,我又不是桃子……壞姑娘,壞姑娘……」

  吃飽喝足的小火捂住大耳朵,真吵。

  揍了青淵一頓的西風氣呼呼回到床上,怒道:「不許再碰我的頭髮!」

  被剪成狗牙的劉海還沒長回來,髮又被吹成沖天狀,她明天到底要怎麼見人。西風滿心憂愁地提了被子躺下,一轉身,只見枕頭邊上有個黑炭球,一瞧,哦,是月兒。

  「西風……」

  「不要說話,睡覺。」

  「哦。」青淵撿起桃子重新抱在懷裡,視線落在房樑上,那兒,有一條藍色的尾巴,露了出來。

  燈火熄滅,滿屋昏暗。

  有一雙眼睛,正盯著熟睡中的西風,在暗夜中,泛著詭異藍光。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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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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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52: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雀鳥含花(二)

  晨曦拂照,屋外日光從窗戶打入,刺得西風睡不安穩,翻轉個身,只覺鼻尖微癢,像有什麼東西輕掃鼻尖。她擦了擦,那東西又拂在她臉上。

  西風不情不願地睜開眼,一根藍色的羽毛近在眼前。

  她伸手拿起,這羽毛長約三寸,看著像是鳥兒掉落的毛。但她的床上怎麼會有羽毛?

  一定是上個房客留下的,小二沒有打掃乾淨這屋子。

  西風哼了一聲坐起身,將羽毛放下,跨過還在地上躺著的青淵,去水盆那洗漱。

  青淵見她醒了,也坐起了身:「我知道那隻被蟬追趕的魔是什麼了。」

  「是什麼?」

  「鳥,雀鳥。」

  西風咕嚕咕嚕漱口,俯身吐掉後好奇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看見了。」青淵說道,「很漂亮的鳥兒。」

  西風嫌棄道:「那你怎麼不抓住它,烤了吃掉。」

  青淵擰眉看她:「小仙女會問那鳥兒有多漂亮唱歌好不好聽,從來不會說為什麼不吃掉。」

  小仙女又是小仙女,西風又重重哼了一聲:「那你去找你的小仙女,不要跟我這種壞人混在一起。」

  青淵搖頭:「不,我不要小仙女,就要你。」

  西風正要感動,心頭忽然掠過疑雲,眯眼看他:「你是不是想吃早飯了?」

  「是到點了。」

  「……」她就知道,堂堂龍神為了吃,已經變成小火第二了。

  對了,小火呢?

  西風往桌上瞧去,小火已經滾到了桃核堆裡,依然睡得香甜。再看床上,月兒也在酣睡著。

  真是羨慕這兩個小傢伙。

  西風收回視線,將毛巾鋪在臉上擦乾淨,毛巾一卸,人便精神了起來。她長長籲了一口氣,拿上枕邊髮飾坐到鏡子前,這一瞧,就瞧見了她的沖天長髮。

  蒼天啊,她到底做錯什麼了!

  她惱怒地束著髮,紮得糟心極了。等要往髮髻上別珠花時,她這才發現一對珠花只剩下一個了。她擰了擰眉,回到床上翻找,可就是不見。找了大半天,西風才想起來,拿了剩下的珠花問身後人:「你看到跟這個一模一樣的珠花了嗎?」

  青淵看向那,點頭:「看到了。」

  西風立刻放下心來,雖然這珠花不過三十文錢一個,可好歹也是錢,能買一堆包子:「去哪了?」

  「給鳥偷走了。」

  「啊?」西風莫名問道,「什麼鳥,什麼時候?」

  「藍色的鳥,就是那隻魔。昨晚你上床睡覺,我喊你的時候。」

  西風差點沒跳起來:「你知道?你看見了?那你怎麼不喊我?」

  青淵看著要吃人的她,皺眉說道:「你不許我說話。」

  「……那我讓你不要吃你怎麼不聽!讓你不要睡你怎麼不聽!」

  「那樣是不守人間規矩的,不聽,就不聽。」

  「……」西風抱了腦袋癱坐回凳子上,想揍他,想用力地揍他,笨蛋!

  「我給你削桃子吧。」

  「滾蛋。」

  「不滾,我給你削桃子。」

  西風被他溫吞的性子折騰得沒脾氣了,她就沒見他發過火,不管她怎麼罵他欺負他吼他,他都沒有生過氣。難怪他總說她脾氣壞,這不是她脾氣壞,而根本就是他脾氣太好了。

  「青淵,你有對誰生氣過嗎?」

  「有。」

  「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惹你?你有沒有揍他?」她很想見見能惹青淵生氣的人的廬山真面目啊,畢竟這麼有勇氣的人不多見了。

  青淵說道:「魔尊。」

  「……」

  「後來我帶人去堵了他的家門口。」

  「……」西風抬手制止道,「可以了。」

  這條龍果然能橫掃六界,連魔尊的家門口都能隨便堵。西風神色黯淡地摸了摸頭上孤零零的珠花,不敢再罵他,只能自己生悶氣:「就剩一朵了,難看。不行,我要找到那隻雀鳥,讓它把我的珠花吐出來。可好端端的一隻鳥偷什麼花呀……」

  「花。」青淵說道,「白蟬花也是花,珠花也是花。」

  「白蟬花是活的,珠花是死的,為什麼非得偷我的珠花。」西風百思不得其解。

  「知——知——」

  西風猛地抬頭往窗外看,以為又是蟬族追著魔鳥飛過,心下歡喜地想她也可以趁機追上。誰想窗外忽然有數十條小小影子撲著翅膀闖入,如蝗蟲飛來,頓時滿屋都是憤怒的蟬鳴,將還在熟睡的小火和月兒雙雙驚醒。

  蟬多如蚊,覆蓋滿屋,往四人撲去,刮得人滿身土腥味。

  小火嘶吼一聲,化作火光巨獸,幾乎在瞬間填滿屋子,將蟬燒得「知知」直退。

  青淵抬頭看去,看著滿屋飛蟬,目光略一掃,彈指飛出一條風繩,徑直捆住一隻體型碩大的知了。

  那隻知了一被捆,眾蟬一瞬無聲,再一瞬,煽動蟬翼,鼓動腹部,再次嘶聲鳴叫起來,更加憤怒,又充滿了警告。

  西風不畏懼它們數目多,但是這聒噪的聲音吵得她快要煩死了。

  「噓。」

  青淵輕輕噓了一聲,見它們不停下,風繩一緊,那大知了翻了翻眼,快要被勒死了。

  「知——」眾蟬頓時無聲,唯有翅膀輕扇的風聲。

  西風捂著快要聾掉的耳朵踉蹌著走到青淵旁邊,看看這大知了,再看蟬族的敬畏之色,猜著這約莫是它們的首領,她誇獎道:「你真是善用人質這個法子啊。」

  小火一臉深有體會地點頭,曾幾何時,它也是青淵手上的人質吶。

  正想著,腦袋上忽然壓來一點重量,它抬眼看,沒瞧見,但是誰跳上來了,它幾乎不用猜:「下來。」

  月兒趴在它的大腦袋上,感慨道:「不要,讓我再睡一會,我要做一會大妖怪的美夢。」

  赤紅的毛髮貼臉,月兒心裡又癢了起來,大妖怪啊,它的大妖怪何時才會出現。

  「那你不要變蛇。」

  「我不變。」

  小火這才趴回地上,擠得屋裡的桌椅砰砰直撞,要是這些蟬再襲擊人,它就用火燒了它們。

  那蟬族族長掙扎了兩下,意識到自己不是這青衣男子的對手,開口罵道:「你們偷我們的東西,還綁了我,這麼做太過分了。」

  西風莫名道:「我們什麼時候偷了你們的東西?」

  「白蟬花!你們讓一隻雀鳥偷走了我們的聖物!」

  西風戳了戳它的翅膀,想要罵人,蟬族見狀,又鼓動起羽翼,扇得嚓嚓嚓響。她識趣地收回手指,說道:「做蟬就不用講道理了嗎,我們跟那隻雀鳥沒有任何關係,況且,它還偷走了我的珠花。」

  「不可能,那隻雀鳥的氣息明明是在這間屋子。」

  「我說了它……」

  西風似乎想起了什麼,轉身去床上拿起那根藍色羽毛,還沒遞到它面前,它就喊道:「對,就是那隻鳥的羽毛!」

  西風這才明白過來這根羽毛留在這裡的用意,她揉揉額頭,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下來:「我早上剛醒來就看見了這根羽毛,現在你們過來,我才知道為什麼它要留下這根羽毛,為的就是讓你們誤以為我是小偷,這是調虎離山的計策啊,你們被騙了!」

  而且不單單是這樣,它在陷害她的時候,大概是看見了她的珠花,所以「順手」將她的珠花也偷走了。

  真是一石二鳥,不對,是一鳥兩花。

  西風覺得自己窩囊極了,竟然被一隻魔鳥戲耍到了這種地步。

  族長一臉不信:「你騙人。」

  西風怒指青淵三人:「我坐擁三大怪獸,會偷你家的花?」

  眾蟬齊刷刷看向青淵,了然;看向小火,了然。再看見那小黑臉……

  族長疑惑道:「那煤球也是大怪獸?不像啊。」

  月兒驀地抬起頭,朝它扔了一團黑雲:「你才是煤球!信不信我變身嚇死你!」

  族長一點都不信那是巨獸,但那男子已經足以證明這姑娘確實沒有偷白蟬花的必要,畢竟那對它們來說是聖物,但對外族人來說,毫無作用。

  而且這姑娘身上並沒有雀鳥的氣息,唯有這根羽毛殘留了那氣息。

  它歎了一口氣:「這可怎麼辦……用了調虎離山的法子,那只怕再難尋我族聖物了,這盛夏未至,還有許多族人沒有破土臨世,這下,它們怕是要找不到回天山的路了。沒了白蟬花,來年,我們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族亡矣。」

  被它白白襲擊了的西風還想罵它們笨蛋亂闖亂撞,最後忍住了。她正想送它們走,忽然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她微微眯眼,趴在桌上看著那蟬族族長問道:「你們有沒有錢?」

  「沒有。」

  西風頓時冷漠應聲:「哦。」那還有什麼可以談的,再見!

  「可是我們有金子,每年總有那麼百來個得道的族人,能蛻下金色蟬衣。」

  西風立刻握住它的小爪子,晃了晃,笑得無比燦爛:「那我幫你們抓那隻偷花賊,找回白蟬花,事成後只要給我五十隻金蟬就好。」

  族長疑惑地看著她:「你是什麼人?」

  「我叫西風,是個驅魔人,你給我錢,我給你抓小偷。」

  一旁的青淵偏頭看她,咦,改詞了。

  族長心有遲疑,但事到如今好像沒有其他辦法了,而且這姑娘雖然看起來不厲害,但旁邊兩人,並不比那雀鳥差。

  「好,事成之後,我給你五十隻金蟬衣作為報酬。」

  西風頓時笑靨如花:「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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